舒妃说这些话,不是要和纯懿唱反调,而是她活在紫禁城里,日日都对着帝皇气象,她明白臣属是不能和皇帝硬着对抗的。永瑆代表的是皇家,而意晚则是大臣家中的女儿。即使傅恒再如何权势煊赫,也得向皇权俯首称臣。
“舒妃娘娘说了这么多道理,我也都能明白。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让我家意晚端庄贤淑,大度容人。我情愿她能对着她的夫君撒娇使气,无忧无虑,不必看人眼色,更不用蹉跎在后院女人的斗争里。”
“傅恒为大清鞍前马后,劳碌奔波了半生,可不是为了要修来这种福气,做皇子的岳丈的。皇帝若真的体谅傅恒是功臣,他就不该让意晚嫁给永瑆。”
“或许皇上是在有意提拔意晚呢。”舒妃的声音猛地低沉下去,“外头人都说,永瑆如今最有帝王相。若真的如此,意晚便是未来的中宫皇后。”
“富察家的女儿,又不是没有做过皇后。结局如何,怎样收场的,你我都看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值得为此倾尽所有的。我宁愿这份福气转给其他人。”
纯懿看得透彻,她一时间也有点儿情绪低落,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与舒妃闲聊。
她既心疼女儿,也顾忌如今朝堂上的风向。
越是有人说永瑆是帝王之材,她就越是提防谨慎。为此,她连外孙子绵勤的出生都错过了。
往后的时日还长,意晚也是懂事的好孩子。纯懿想着,还是等到永瑆的热度稍稍退却一些,没有那么炙手可热的时候,她再与女儿与外孙走动起来吧。
她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于是她对永瑆的不满渐消。而如此一来,舒妃和纯懿之间也终于涌动着静谧美好的氛围。她们彼此保留着默契,安静地坐在一处。舒妃看着手里的书卷,纯懿则闲适地望着殿室中央摆放的香炉。
直到,那个从前朝一路传着话奔波过来的小内监刺破了宁静。
“福晋,皇上即刻传召您前往御书房。福康安少爷一併在那里等待您。”
纯懿还觉得奇怪。怎么要轮到她这么一位外命妇在这个时候往前朝去。
她和舒妃互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我多半不过来了。御书房那边的事情了结后,我今日就直接坐马车出宫回府了。”纯懿叮嘱了舒妃一句。
后者说好:“姐姐一路慢走。别忘了去探望意晚,疏通她的心结。”
纯懿点头:“我会的,娘娘放心便是。”
第115章 瘴疠
纯懿走入御书房的时候, 首先对上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那张满是歉疚的面孔。
她的头脑一下子就有点儿空白了。
福康安站在台子下面,依然离皇帝很近,他看起来也有些不知所措, 张了张嘴看着纯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纯懿强撑着精神给皇帝请安行礼。
“皇上金安。”
皇帝急忙示意福康安过来搀扶她起身。
“福晋不必多礼。”
他筹措着言辞,像是在考虑怎样开场才不会让纯懿过于受到惊动。
“福晋,傅恒带兵出征缅甸,于危难之时接下总督主帅的职责,这一点, 朕的的确确是仰仗如此国之栋樑, 这是大清的幸事。然而,这缅甸北部的气候的确与大清帝国北方地区很不一样。连日来, 数度有战报回禀, 军中士卒因受瘴疠之苦, 至于重病的案例层出不穷——”
皇帝的开场白说得太多,断断续续一大段话,绕来绕去也始终没有说到关键点上。
纯懿的心渐渐沉落下去,她忽然涌起了很糟糕的猜测。
于是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绷得很紧, 语调也比往常她说话的习惯要高出不少。
“陛下, 您直言不讳就是。妾身承受得住。”
皇帝没有因为纯懿的话而松下一口气。他的脸色反而愈显苍白。
他深深地带着关切与慰问, 向纯懿道出了其中实情:“傅恒也在缅甸染病,据前线发回的战报, 傅恒如今已经到了一病不起的程度。”
纯懿站在原地,没有像皇帝或是福康安以为的那样要摇摇欲坠。
她甚至面色如常, 看起来很镇定很冷静的样子。
“皇上的想法呢?”她抬起眼睛看着皇帝,“您要让傅恒退回来吗?”
皇帝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猝不及防, 他原本打好了腹稿打算拿来说客套话,安慰纯懿三两句的言辞现在全部都像是白准备了一样。他瞬间有点儿卡壳,接不上接下去要说的话。
“当然。我已经即刻下令,召傅恒班师回京。福晋不必担心,军中有军医,朕也已经速速派遣了太医院几位圣手快马加鞭赶往缅甸,必然要全力救治傅恒的病情。绝对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纯懿却似乎不关心这个。
她轻声问皇帝:“陛下,征缅战役还打吗?”
皇帝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战事都停下了,军中因感染疾病而倒下的士卒数不胜数,战力大受挫败,无论如何也得停歇下来,待重整旗鼓后——”
“所以,还是要继续打下去。是吗?”纯懿扯了扯嘴角轻轻笑了一声,她几乎是发出了那种无奈到极点的声音,“如果还要继续打的话,您索性把福隆安也送去缅甸好了,还有福康安、福长安,他们兄弟俩也足够年纪了,福灵安像他们这样大的时候,早就跟随兆惠将军去军中历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