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徐宿二州诸县,切断漕运,打官军个措手不及!”
牙帐内,气氛凝重而紧张。庞勋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波澜。
银刀军诸将听闻要拿下徐宿二州、切断漕运,纷纷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战意与野心。
比较他们,天平军众将却显得有些不安,目光纷纷投向王仙芝,等待他的决断。
王仙芝手心微微出汗,心中思绪万千。
他原本只是想借势逼迫朝廷招安,从未想过真正攻城掠地。
但如今朝廷已摆出围剿的架势,局势已不容他再犹豫。
庞勋的话确实是个办法,因此他此刻正在心中权衡利弊。
庞勋见王仙芝不语,只当是自己还没有说动他,因此继续向下说道:
“我们应先拿下宿州和徐州,切断漕运,依托城池及徐宿地区的铁矿、工匠打造甲胄和军械。”
“若能击破官军,我们还可趁机抢占濠州、泗州,甚至北上拿下曹州、濮州、郓州、兖州。”
“届时朝廷便不得不招安,我们也可提出要求,以某为武宁军节度使,以王节帅为天平军节度使。”
他的计划大胆而凶险,但若能成功,双方的利益也将最大化。
王仙芝听罢,心中虽有些动摇,但仍开口质疑:“庞节帅,此计划虽好,但先拿下徐泗的武宁军地盘,若是你们先抛弃我们,接受招安又该如何?”
眼见王仙芝开口,庞勋如释重负。
他不怕王仙芝和他讨价还价,就怕王仙芝不敢动手。
如今王仙芝既然开口质问,那心中必然已经有了决断。
想到这里,庞勋语气沉稳:“王节帅若觉得北上更稳妥,我们也可先北上,再南下,以此逼迫朝廷招安。”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动手,打官军个措手不及!”
他话音落下,不等王仙芝开口,尚君长、尚让、毕师铎等将领便已经意动。
“节帅,如今朝廷已摆出围剿之势,我们若不主动出击,只怕会被步步紧逼。”
“是啊节帅,庞节帅之计虽险,却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节帅,若能拿下徐宿二州,我们便有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朝廷必不敢轻视我们。”
“节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诸将七嘴八舌的说着,而王仙芝眼见众将表态,心中终于下定决心。
他目光看向庞勋,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庞节帅之计,由你我两部联手进攻徐宿二州!”
庞勋见王仙芝同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提出具体计划:
“驻扎彭城的长山都乃我师仇人,某愿率银刀军北上进攻彭城、沛县、萧县、下邳等城池。”
“不过,我们手中兵马不足,需向王节帅借调一万盗寇。”
“可!”王仙芝欣然同意,但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某可以借调一万盗寇,但既然要打官军个措手不及,那不如多路并进。”
“请庞节帅留下五百银刀军随某进攻符离县,某则可派都虞侯柴存率一万盗寇随庞节帅北上进攻徐州。”
庞勋略为思索,以五百银刀军换一万盗寇看似不值,但若是能拿下几座城池,俘获当地武库军械,便可很快将自己麾下五千盗寇扩充为甲兵,并不算亏。
想到此处,庞勋当即点头同意:“便依王节帅之言。”
计划敲定后,王仙芝立即下令部署,目光看向两部诸将。
“徐州便交给庞节帅和柴存,而我军将划为三军。”
“左军以尚君长为左军兵马使,率都虞侯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及两万兵马进攻临涣县和虹县。”
“右军以尚让为右军兵马使,率都虞侯李重霸、王重隐及两万兵马进攻蕲县。”
“某亲自坐镇中军,亲率一千天平军、五百银刀军和一万盗寇进攻符离县。”
“既然要打官军个措手不及,就不要在乎死伤,先抢占徐宿二州,切断漕运才能让朝廷知道你我之流也非轻易可欺辱的!”
“末将领命!!”
众将领命,而庞勋率先带人离开了牙帐。
在他们走后,王仙芝眼神闪过异色,随后才看向了三十出头的柴存:“大郎,北上时小心些。”
“节帅,我要不要出工不出力?”柴存会错意,还以为王仙芝让他出工不出力。
对此,王仙芝却摇头道:“河淮地界,多的是盗寇,死了便死了。”
“我让你小心些的意思,是让你随同他们攻掠各州县时,记得向他们索要武库中的军械甲胄。”
“你自己从军中挑选信得过的弟兄,选拔健壮老实的兵卒,将甲胄军械装备给他们后,他们便是我们天平军的弟兄了。”
“攻城拔寨时驱使盗寇即可,这群精锐得好好看护。”
“只要有这些精锐在手,河淮地界的盗寇有多少,我们就能招募多少。”
经过戍边邕州的事情后,王仙芝也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更是十分清楚甲兵的重要性。
在他看来,即便徐宿二州丢失也无碍,只要有足够的甲兵,他们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
“节帅,我明白了!”
柴存连忙作揖,而尚君长也看了眼帐外,确定庞勋等人走远后,他这才开口道:“节帅,这群人能靠得住吗?”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靠得住。”王仙芝平静回应,接着向尚君长几人:
“都下去点齐兵马,明日开拔南下,先拿下三十里外的蕲县!”
“是!”
众人作揖应下,随后各自手持军碟,号令起了本部兵马。
在他们调遣兵马时,返回本部牙帐的庞勋等人也先后入座。
许佶、赵可立、姚周、张行实、张琯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许佶先开口道:
“这王仙芝不简单,与他们联手时,还需小心些。”
“自然!”庞勋也附和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只要我们能拿下徐州诸县,这几个县内甲胄军械,足够让我们将麾下五千盗寇编练为军。”
“届时趁机挫败两次官军的进攻,朝廷必然会因为漕运被切断而不得不招安我们。”
庞勋有自己的野心,他要带领众人恢复武宁军的编制,届时他这武宁军节度使才能名正言顺。
他的心思,许佶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也乐见其成。
庞勋名气越大,朝廷就越不会注意到他们这群人,更为方便之后的招安。
至于击败官军,许佶压根没有想过。
在他看来,朝廷依旧强大,诸镇官军也是难以战胜的。
刚才与王仙芝所说那番话,无非是想骗王仙芝帮他们拿下徐州罢了。
只要拿下徐州,招安的事情就好说了。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庞勋也已经安排好了如何进攻徐州诸县。
“彭城有长山都驻扎,想要攻掠,并不容易。”
“我们先拿下其他几个县,得到甲胄军械后,再进攻长山都也不迟。”
“尔等各率五百甲兵与三千盗寇,其它几个县就几百州兵,根本拦不住我们。”
“此战须快,必须要在朝廷出兵前拿下徐州!”
“是!”诸将纷纷作揖,接着也开始如王仙芝所部那般调遣起了兵马。
翌日,近七万大军分兵攻掠诸县,而王仙芝也率领一千五百余甲兵和近万盗寇,向驻兵不过五百余人的符离县发起了进攻。
擂鼓作响,旌旗飘飘……
喊杀之间,符离县的州兵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不到两个时辰便丢失了人口二万余的符离县。
五百多套州兵甲胄被王仙芝装备给了麾下健壮的盗寇,并将所有老卒擢升为伙长,让老卒带新卒。
接下来几日时间里,宿州临涣县、蕲县,徐州的萧县、砀山县、丰县、沛县等城池先后陷落。
徐宿地区二千多州兵甲胄被贼军俘获,武库之中的甲胄也被缴获。
王仙芝、庞勋各自增募甲兵,招抚徐宿二州的盗寇。
不到十日时间,两部兵马皆有增长。
徐宿二州,除彭城、虹县还在坚守,余者皆陷落。
刚刚完成包围圈的令狐綯,这才知晓了徐宿二州诸县丢失的事情,急忙指挥诸镇进军,并奏表长安。
漕运被切断的消息,很快便从宋州传往了东都,紧接着传往了长安。
一时间,百姓争先奔走,拼了命的采买粮食。
不少闲汉则是观望,将那些采买粮食的平头百姓记下,事后将粮食抢夺。
两都粮价骤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徐泗地区的战火还在燃烧……
“杀!!”
“嘭嘭嘭——”
正月二十五日,寒风凛冽,彭城内外喊杀声震天动地,而这代表的,正是徐宿地区的陷落。
徐州治所的彭城已经成为最后的防线,拿下彭城,则代表徐州全境丢失。
“杀!!”
一千长山都的甲兵在都将赵黔的率领下,带领着少量装备甲胄的民夫拼死守城。
城外,庞勋麾下的两千银刀军及数千盗寇如潮水般涌来,攻势凶猛。
彭城的城墙高耸,但此刻却显得岌岌可危。
护城河早已被填平,吕公车、巢车及云车等攻城器械缓缓推进,不断向城墙逼近。
马道上,赵黔刚刚带人使用弩车击毁一辆巢车,但后续又有云车搭在了城头。
赵黔紧握长刀,振臂高喝道:“弟兄们,守住城墙,绝不能让贼寇踏入彭城一步!”
“杀!!”士兵们齐声回应,不断使用弓弩招呼城下敌军。
箭雨如蝗,城下的盗寇纷纷倒下,但后续的敌人却源源不断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庞勋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彭城的城墙,焦躁道:“银刀军准备,今日务必拿下彭城!”
随着他的命令,身披重扎甲的银刀军也开始发起进攻。
城头上的守军奋力抵抗,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试图阻止敌军的攀爬。
但是即便如此,马道上却还是不可不免的出现了那群结阵进攻的银刀军。
“直娘贼的,安敢作乱!”
“宰了这群长山都的南蛮子!”
赵黔亲自挥锤击打那些爬上马道的银刀军,银刀军与长山都的兵卒对视过后,分外眼红。
双方厮杀缠斗一处,但没有了王式的指挥,仅凭赵黔的才能,显然无法抵御银刀军的进攻。
城外的庞勋见攻城进展顺利,心中暗自得意,不免对身旁的许佶说道:
“彭城一破,徐宿地区便尽入我们手中。”
“届时我们便可依托城池,打造甲胄军械,等待招安。”
“若是朝廷不想招安,那我们再南下将宿州和濠州、扬州、楚州、和州及滁州拿下。”
庞勋试图拿下长江以北的淮西之地,而许佶也点头附和道:
“只要拿下彭城,朝廷必不敢轻视我们,招安之事指日可待。”
“不过诸镇官兵已经进军,我们还管不管宿州的王仙芝?”
“自然还是要管的。”庞勋看向前军,只见军中有数名将领骑在马背上,沉稳指挥进攻。
那是王仙芝的部将柴存,手上有几分攻城的手段。
若是能将其招抚,那王仙芝派遣而来的剩余盗寇,便尽数归属他们了。
这般想着,赵可立、姚周、张行实三人接连策马而来。
“直娘贼的,这徐州的盗寇还真多,我们才拿下其它几个县,便有不少盗寇下山随从我们。”
“节帅,如今即便不靠王仙芝那群盗寇,我们也有数千盗寇可用了!”
几人桀笑着,而庞勋却摇头道:“还是太少,河淮地界的盗寇不该这么少。”
“他们恐怕都在看我们能否击退官军的围剿,若是能够击退的话,必然会有无数盗寇蜂拥而至。”
庞勋的话赢得众人认可,毕竟即便是他们,也不太看好如今的局面。
只是在他们并不看好的同时,后军却有骑着挽马的塘兵前来。
“节帅,南边的王节帅发来军碟,天平军与淄青军走兖州、沂州南下,距离我军不过二百里。”
“王节帅令我军五日内攻破彭城,定要守住徐州!”
塘兵话音落下,庞勋便听到了众人的谩骂声。
“狗官军来的还挺快!”
“他们有多少人?”
“直娘贼的,来多少都不怕!”
赵可立三人谩骂着,而庞勋则是看向许佶:“北边的天平军和淄青军不会有太多兵马,这王仙芝竟然不需要我们回援?”
“确实古怪……”许佶摸了摸短须,只觉得十分奇怪。
西边的忠武、宣武、义成及南边的淮南诸镇,其兵力最少四五万。
难不成王仙芝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凭借刚刚获得甲胄的几千甲兵和几万盗寇来击败官军?
许佶摇摇头,他并不认为王仙芝有这样的能力。
不止是他们这么想,就连正在指挥诸镇进军的令狐綯和杨复恭也是这么想的。
“窸窸窣窣……”
宿州虹县城外,战后的景象显得格外惨烈。
盗寇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残缺的兵器和折断的旗杆散落四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淮南军的军营在城外搭建起来,一顶顶帐篷连绵不绝,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令人心颤。
杨复恭虽是宦官,可此时却身穿甲胄,率领百余名甲兵穿过营地,脸上还有不少血迹未曾清洗。
他径直走向牙帐,毫不犹豫地掀开帐帘,走入其中。
帐内,令狐綯正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杨复恭上前一步,作揖行礼的同时,语气沉稳道:“使相,我军已击破贼寇左军,杀贼数千,但未发现贼军之中的甲兵踪迹。”
令狐綯闻言将头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王仙芝能以如此速度拿下宿州其余三县,怎么会在进攻虹县时如此疲软?”
“奇怪……”他低声自语,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王仙芝的举动太过反常,令他难以捉摸。
“一个私盐贩子出身的乱兵都将,竟然如此狡诈……”
令狐綯呢喃着,不知是否是对王仙芝的夸奖。
他转身看向沙盘,手指轻轻划过宿州的地形,低声喃喃:“此人率军从邕州北上,过程狡诈多变,还是得小心提防。”
杨复恭见令狐綯瞻前顾后,忍不住皱眉道:“使相,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即便有些诡计,也难敌我大军压境。”
“只要我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必能将其剿灭。”
“是极……”令狐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点头道:“传令下去,各军继续推进,务必尽快收复失地,疏通漕运,将贼寇围困于龙首山一带。”
“末将领命!”杨复恭作揖领命,转身退出牙帐。
只是在他离开的同时,强攻彭城一整日而不克的庞勋也下令收兵,准备休整过后,明日再强行进攻彭城。
随着大军奔走回营,柴存也疲惫的走入了自己的营帐。
不过当他掀开帐帘,却见自己帐内居然坐着个人。
“你是谁,怎么会在本……”
“是我。”
尚让抬起头来,对上柴存诧异的目光,当即开口道:
“你攻掠徐州那几座城池,从庞勋手中得到多少甲胄了?”
“四百套,他不愿意给我更多。”
柴存先行回答问题,接着走上前来,小声询问道:“二郎,你怎么来了?”
“节帅派我来的。”尚让颔首回应,接着再度询问:“你麾下盗寇还有多少?”
“死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庞勋又将这几日加入军中的盗寇交给了我,此地还有近万盗寇。”
“嗯……”尚让点头,随后在柴存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带上你的四百甲兵,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