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之上,一主一仆正透过窗缝,静静地盯着楼下簇拥着离去的人马。
“玉郎,您还躲着他作甚?”
“只消小老儿一包药粉下去,不出一息,便叫他们化成一滩尸水。”
蓄着山羊胡子的滇国行脚神医公羊晦,颇为气愤道。
赵渊带着人追堵了他们五日,眼下二人都像是乞丐巷里的叫花子一般,又臭又脏。
“若是旁人,我可不会心慈手软。”姜熙敛了敛美眸,唇角勾起无奈的笑。
偏生这人是她们家娘子上了心的,还巴巴地画了他的小像来给她瞧,是以这一照面,她才认出了人。
虽然那信里十句有八句皆是说这人如何脾气臭,如何不识好歹。
可能叫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在信里提上一句的,已经算是莫大的殊荣了。
更何况,能叫她提上那么七八句的了。
沈夫人还真是眼光不俗,挑个女婿,一挑就挑到了大名鼎鼎的东宫刽子手。
“叫咱们的人藏紧些,可别招了这位的眼。”
“你随我去上京城,咱们寻娘子去。”
姜熙吩咐完,便消失在了窗后。
公羊晦气得直跺脚:“真是便宜这朝廷的走狗了!”
说罢也追随着姜熙的身影而去。
沈青棠命蓉娘送了密信,便闲极无聊地窝在贵妃榻上翻一本刚淘弄来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修得千年道行的狐狸,为着一个连功名都还没考上的书生,硬生生将自己的妖丹剖了,送给收妖的道士,求他给自己一个和秀才厮守的机会。
沈青棠看了一半,便骂了一句蠢,将话本子丢在了一旁。
杏儿掩唇直笑:“寻常小娘子可是要被这狐狸和书生的情意感动得直哭呢!”
沈青棠拈着杏儿刚从市集上买来的鲜嫩枇杷,剥着皮吃了两口,玉指和柔嫩的樱唇上皆挂着甜丝丝的汁、水。
“凡人不过区区百年寿命,那狐狸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做个富家小娘子,以后要多少俏书生没有?”
“更何况,那书生家里还有一个性情尖酸的老娘,狐狸没了法术,成了任人欺凌的小媳妇儿,家里又穷,每日里不知被如何磋磨呢!”
“她呀,迟早要后悔的。”
沈青棠吮了一口指尖,分析得头头是道。
“奴婢倒是愿做那傻狐狸,”端着脸盆和面巾的织云走了进来,面色沉静道,“那书生品行高洁,如皎皎天上月,狐狸哪怕为他神魂俱灭,也是愿意的。”
沈青棠将素手蘸进盆子里,慢悠悠地盥洗着。
“喔?可那狐狸本有大好前程,却被那穷酸书生三言两语哄骗了,你不觉得痛惜么?”
织云柔柔一笑:“哪怕修得千年道行,畜生也还是畜生,终究不能为人。”
“可若嫁与书生,她的孩儿便是人族,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沈青棠知织云在暗暗比喻她自己。
她一个家生子,哪怕再努力再出彩,也不过是个奴婢。
等年纪再长些,便配了小厮或是门房,生下的孩儿也还是奴仆。
可若嫁了赵渊,那她不仅能翻身做主子,以后的孩儿走出去,也能被人说一句“侯府的公子哥儿”。
“做人,难道就好么?不过是不知他人背后的心酸悲苦,总觉得别人的生活更好罢了。”
沈青棠将十指擦干净,慢悠悠地将帕子丢回水盆里。
侯门大户里的婢子,若是更懂得钻营些,倒也可配了外头的商人掌柜们做正头娘子。
商人掌柜们大多不是奴籍,生下的孩儿也不是。
做正头娘子的日子,可比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妾要舒心多了。
只是,时人皆以商为贱罢了。
“人各有志罢了。”织云并不反驳,只浅浅一笑道。
崔媛既然说了要将她抬作妾,她的衣着打扮便也同婢子们有了区别。
素日里只规规矩矩地穿着青色的婢女衣裳,今儿却是穿了件不甚打眼却也精巧的水色间裙。
唇上点了胭脂,发髻上也簪了两支素玉簪,瞧着倒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沈青棠净了手,织云便又端着水盆款款出去了,好似她来这一遭,便是专程为着说这番话似的。
“娘子您说的不错,这侯府里的丫头,果然个个都有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杏儿盯着织云的背影,悄声说道。
“那日从静兰院回来,她还悄悄寻了奴婢,说愿意替您绣香囊,好让您拿去讨好大郎君呢。”
“奴婢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拒了她。”
沈青棠颔了颔首:“各人的针法皆有不同,哪怕是借我的手赠出去的东西,只要爷乐意查,总还能查到她身上的。”
这邀宠的法子并不算高明,但胜在小心谨慎,等闲也不会出岔子。
除了略费些体力,倒是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买卖。
杏儿吐了吐舌头:“奴婢倒没有想这么多,单纯是觉得,府里这些丫头的手艺哪有玉郎养的绣娘好?”
“她绣了香囊,戴在您身上,奴婢还嫌埋没了您呢!”
贵妃榻上的小娘子乌发柔顺,似绸缎般倾泻而下,勾缠着她玲珑有致的娇软腰身,一张玉面更是媚态天成,倒也无怪乎身边的婢子将她捧得如珠似宝一般。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沈青棠伸手戳了杏儿的额头一下,问道,“嬷嬷呢?今儿怎的不见?”
“还不是嫌咱们二人吵闹,躲在耳房里清清静静地列单子呢!”杏儿把玩着腕间沈青棠新赏的七宝水晶珠子,亲亲热热地坐在杌子上道。
自从姜熙的人马调来上京,蓉娘便兴高采烈地拟着要添减的物什,想要替沈青棠将住处张罗得舒适些。
织云刚出香雪阁的院门,便被春柳院的二等丫鬟玉笺拉住了胳膊。
“好姐姐,你走这样急作甚?”玉笺比织云小一岁,一笑便露出两只小虎牙。
她瞧见织云袖子里捏着的荷包,便揶揄道:“原是要打首饰去呀!做了姨娘果真是不一样了呢!”
织云脸一红,嗔道:“可别胡说,主子们听见了要不高兴的。”
玉笺随着她一块儿往外走:“正好今儿我也告了假,咱们一块儿走。”
“你当了姨娘可也成了主子了呢!”
“说不得啊,比香雪阁那位还要高一头呢……”
织云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天知道她盼这日盼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