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财大气粗,却被迫宅斗?》 第一卷 第1章 结个善缘 烈日炎炎,蜿蜒的官道上,一辆青色的油篷马车晃晃悠悠地往上京的方向赶。 “外头何事吵嚷?”卧在车中的小娘子雪肤黑发如乌云堆雪,正从午睡中将将醒来,腮晕酡红。 她身下是一张上好的白色貂皮,卧榻下的地板还铺了一张,好似供着一尊琉璃似的宝物。 上京贵妇们当做宝贝一般的雪貂皮子,在她这里和地毯无异。 伺候在侧的嬷嬷蓉娘和婢子杏儿,尚未听得半分异响。 听她如此说,便挥手命人上前去探,果真在半理之外探得一个胡商被富户们围着,正吵嚷着抢着要买他的宝贝。 “娘子这耳朵可真灵。”杏儿吐了吐舌头道。 蓉娘瞧了她一眼,提醒她注意仪态:“上京可不比江南,贵人遍地都是,再不许这般咋咋呼呼的,丢了娘子的脸。” 榻上如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一般娇嫩的女子,便是从江南赶来上京投亲的沈青棠。 她闻言笑了笑,双颊梨涡若隐若现:“这有什么的,杏儿活泛些咱们这儿才热闹。” 蓉娘又严肃地瞧了她一眼:“您此行是为了报崔家的恩情,替那崔大娘子生子固宠的。” “行事也要低调些,莫叫人瞧出您家财万贯来,省得被有心人惦记。” 蓉娘是看着沈青棠长大的,对她的经商奇才自是认可,只是到底盼望着能有人真心呵护她一世,而不是冲着她的钱财来。 沈青棠无奈:“您都念叨一路了……” “给那赵家大郎生完孩子,我还是要离开的,别人家哪有自己家住得舒坦?” 蓉娘一听这离经叛道的话,便板起脸来:“夫人若是听见您这话,少不得要给您紧紧皮子!” 一提起她娘,沈青棠便立即乖顺得像只猫儿似的,抱着遍绣金鱼藻的迎枕翻了个身,不再搭理二人。 待马车走进,前头那胡商仍被围着,官道就那般大,竟然生生将路堵住了。 一个披着玄色鹤氅的年轻郎君,带着侍卫朝那胡商走去,似乎也要抢那胡商手中的千年人参。 可惜被一个手快的富户买下了,任那年轻郎君开多少价都不卖。 跟在年轻郎君身边的侍卫皱了皱眉,低声进言道:“主子,咱们要不直接上手抢吧。” 反正这儿四下无人,抢了也无人查得到。 年轻郎君正是武安侯府的大郎君赵渊,闻言摇了摇头道:“再加一百金,若是他不肯相让,便算了。” ……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抢的?”杏儿撩开车帘,看了会儿热闹,有些不解道。 千年人参她们家可不缺。 蓉娘横了她一眼:“也就是在娘子跟前,你才有底气说这种大话。” “哪怕是上京的皇城里,这千年人参可也不多见。” 沈青棠被扰得头疼,吩咐道:“将咱们带的那两支老参给他们一支,叫他们将路让出来。” 蓉娘连忙阻止道:“这就和乞儿见了钱袋一样,待会儿一窝蜂扑上来,可有得您受的!” 杏儿却是撩了帘子出去,命车夫直接撞过去:“既然不能客客气气地送给他们,便先将人撞翻,再拿老参给他们赔礼好了!” 车夫的技术自是一等一的,闻言便甩了两下马鞭,道:“快让开快让开,马儿失控了!” 富户们最是惜命,看见马车疾驰而来,似鸟兽般四散而逃。 唯有那年轻郎君,听见马儿失控了,不仅不逃反而策马过来。 车夫瞪大双眼,急急地勒紧缰绳:“郎君小心!” 赵渊一纵身,足尖轻点马鞍,一个翻身便立在了“失控”的马儿身上,单手将马儿勒停了。 车中的沈青棠遭此变故,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精致的玉足从被子里滚出来,一脚踩在地上的貂皮毯,又有蓉娘和杏儿二人左右护着,才将将稳住身形。 “王老二!你是怎么赶的车!” “把娘子摔到了,仔细姑奶奶剥了你的皮!” 杏儿扶着沈青棠,不由得怒喝道。 娘子的身子本就娇弱,若是受了惊吓,再病一场,可就得不偿失了。 赶车的王老二连忙辩解道:“奴才也不知道那小郎君不怕死地冲过来……” 否则他完全可以不必急刹,将马车赶一段路再慢慢儿停下。 赵渊一听是女眷的车,不欲多作停留,身姿轻快地回到自己的马上。 近侍金影策马过来,忍不住替他不平:“车里那小娘子也是跋扈得很,马儿发狂了能怪赶车的么?” “您帮他们勒停了马车,反倒成了您的不是了。” 蓉娘听见外头的人这样抱怨,额头青筋直跳,杏儿这丫头也太胡闹了些,娘子还在车上呢,怎么能让马车去撞人! 本来赠药是件好事,没想到一番折腾下来,反倒在上京城外和人结了梁子。 “去将箱子里的老参取来,权当给郎君的谢礼了。”沈青棠扶了扶发晕的额头,柔声吩咐道。 她可是瞧见那人鹤氅里的绯色官服了,民不与官斗,能结交自然是结交为好,不能结交也不可轻易得罪。 赵渊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软的嗓音,轻得跟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不由得往那车帘多瞧了两眼。 王老二连忙去翻车后的箱笼,取出一支成色极好的老参,并着匣子一并送到赵渊跟前。 “多谢郎君帮忙制住了马儿,这是我家娘子给您的谢礼。” 匣子打开着,里面的老参用一根精致的红丝带绑着,成色瞧着比那胡商所谓的千年老参还要好上许多。 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多谢小娘子,此为五百金,请小娘子收下。”勒停马车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一根老参相谢。 更何况,他并不想占女人的便宜。 青油篷的马车骨碌碌地从他身旁驶过,并不要他的金子。 “权当结个善缘了。”车帘里一道轻飘飘的嗓音,那五百金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 金影摸了摸下巴:“主子,属下收回刚才的话。” “咱们这是遇到有钱又心善的小娘子了啊!” “就是不知长得美不美,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第一卷 第2章 入府 “过几日查查入城的记录,主要查皇亲贵胄,三品大员的家眷。”赵渊望着那车驾若有所思道。 能视五百金为粪土的外乡人可不多见。 吩咐完,他便迅速打马离开,对金影所好奇的问题,他一点也不关心。 两日后,青色的油篷马车才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武安侯府的角门处。 杏儿率先从马车上下来,抻了抻胳膊腿儿,顿时浑身舒爽。 “还是咱们原来的马车坐着舒服,这马车……”杏儿啧啧摇头,“太窄小了些。” 蓉娘探出头来,低声道:“说话注意些,咱们家世不显,有马车坐已是不易。” 角门处守了一个小丫鬟,见马车停下,机灵地上前询问道:“娘子可是从江南崔二爷家中来的?” 车帘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芙蓉面,娇娇怯怯道:“正是,来寻你家大少夫人的。” 那小丫鬟福一福身,笑意盈盈道:“可算是等着娘子了,奴婢这就去禀大少夫人。” 沈青棠略一颔首,由着蓉娘将一件轻薄的披风罩在身上。 “外头暑热重,得穿上银海绫才行,否则要晒坏身子的。”蓉娘絮叨着,幸好银海绫瞧着素雅,等闲人也不识得其名贵。 “其余名贵的布料先送去铺子里存着,暂时不要拿出来用。”沈青棠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素日里穿的衣衫也要换成普通的绫罗的。” 毕竟在那位崔姐姐眼里,她一个孤女跟着母亲生活,手上能有多少银子? 蓉娘应了一声,道:“那些都送去琼衣坊了,等您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奴婢再使银子将它们弄回来。” “杏儿手上那对满绿翡翠镯子也褪了下来,换了对素银的,小丫头正不高兴着呢。” 莫说是杏儿百般不适应,衣食住行皆不比从前,她一个老婆子也不大适应。 她家娇生惯养的娘子只怕更需要些时日才能适应。 沈青棠抿唇一笑:“将那个椿色的比目鱼坠子拿给她,悄悄戴在衣裳里头,不会有人发现的。” 女儿家哪有不爱俏的?杏儿在车外听见了,高高兴兴地谢了赏。 “奴婢梅香,这车里头便是沈娘子吧?”大少夫人崔媛身边的大丫鬟梅香,亲自来角门处接人。 瞧见那辆不起眼的青色油篷小马车,暗暗地放下心来,看来大少夫人说得不错,这位沈娘子没什么银钱,往后定然好拿捏。 “正是,多谢梅香姐姐来接我。” 娇柔的嗓音响起,梅香只觉自己一个女子心都酥了半边。 蓉娘和杏儿一左一右,将一个罩着薄披风的女子牵了下来,露在日光下的纤纤玉手白得晃眼,樱红色的指甲圆润小巧,叫人一见便想要一亲芳泽。 梅香刚放下的心又猛然提起,从那披风的兜帽下,她已经瞧见了那半张小脸的倾城绝色。 “梅香姐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见梅香盯着她瞧了半晌,沈青棠微微疑惑,歪着头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端的是云眸杏脸,螓首蛾眉,肌如聚雪,唇似朱丹,活脱脱一个画上走下来的洛神。 无妨,梅香定了定神,只要家世不显,再美貌也逃不出大少夫人的掌心。 更何况,上京最不缺的就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沈娘子貌美,奴婢一时看得失了神。”梅香得体地夸赞道,便回身在前头领路。 “大少夫人居静兰院,和大郎君的观云居隔门相望,离此处有些距离,辛苦沈娘子走一遭。” 沈青棠眉目微挑,二人的院子隔得这样近,为何崔姐姐还会无宠呢? 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是骡子也该培养出感情来了。 想到自己将以后的夫婿比作了骡子,她小声地在心里告了声罪,不过心下却是对二人的感情存了些许疑惑。 武安侯不愧是跟着当今圣上打天下的公侯,极是得圣上看重,一路高堂广厦,碧瓦朱檐,分外壮观。 穿过垂花门,又走了约摸两刻钟,才到了赵家大少夫人崔媛所居的静兰院。 大少夫人崔媛和如今的武安侯夫人崔清雪同出于清河崔氏。 只是崔清雪出于嫡系,而崔媛出于旁支,家中父亲便是移居江南的崔二爷。 十年前,沈青棠跟着她的娘四处流离,崔二爷家中的老嬷嬷瞧着她颜色好,便动了心思,将二人收容在府中,以备来日之需。 如今便是崔家养育沈青棠十年,索取回报之时。 崔媛嫁入武安侯府,成了庶长子赵渊的正头夫人,只是成婚五年迟迟未有子嗣,便写信给崔二爷,叫她将沈青棠送进来做妾。 打的自然是借腹生子的主意。 “妹妹可是累着了?” 崔媛生得端庄大气,许是操劳过多,眼角带了一两根细纹。 一见沈青棠的身影,便热络地从花厅中迎了出来。 她被沈青棠的容貌惊了一惊,而后又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沈青棠的小手:“多年不见,玉奴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玉奴便是沈青棠的小字,她娘怕她不好养活,便取了贱名压一压。 沈青棠面上飞红,柔声道:“姐姐才是,愈发端庄贵气了。” 崔媛亲自替她解下披风,瞧见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又是嫉妒又是满意。 跟在崔媛身侧的秋嬷嬷则笑得合不拢嘴,悄声道:“一看便是好生养的,夫人好福气。” 崔媛心想,好生养便再好不过了,等她将沈青棠的儿子养在膝下,婆母可就再不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 “今儿先安置着,明儿我便带你去见老夫人和夫人,把这事儿过个明路。”崔媛命人斟了红枣茶来,拉着沈青棠在上首坐下。 “我知道做妾委屈了妹妹你,只是咱们大郎君生得一表人才,又是东宫太子爷跟前的红人。” “跟着大郎君,妹妹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 崔媛笑意盈盈地命人取来一根藕粉色的玛瑙簪子,亲手簪在沈青棠的乌发上。 “这是婆母新赏的,配妹妹这样水灵的人儿正好。” 杏儿一瞧那簪子的成色,便黑了脸。 第一卷 第3章 后头进人了? 武安侯府的大少夫人赏赐人,竟然拿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换做以往,这簪子丢在娘子脚下,娘子都懒得瞧一眼! 沈青棠察觉到身侧杏儿的呼吸起伏,不动声色地瞪了她一眼,杏儿才敛了眸子规规矩矩地站好。 “多谢姐姐,这簪子我很喜欢。”沈青棠适时露出欢喜的神色,抬手碰了碰簪头雕做桃花的装饰。 “妹妹喜欢便好。”崔媛见她目露欣喜,忍不住在心中嗤了一声,果然是没爹养的,得了便宜货都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心中的警觉消散了几分,这般小家子气的女人,她家爷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 “在这府中不必太过拘束,只一样,侯夫人是我的姑母,但是她到底是二郎君的母亲。” “嫡庶有别,二郎君袭了世子之位,她多少有些看咱们不起。” “你在府中轻易莫要招惹她。” 沈青棠颔首,婆媳自古都是敌人,彼此看不惯也实属正常。 不过同出一脉的,斗成这般样子,却也不多见。 “还有那赵家三郎,是个日日花天酒地的混账,偏生他的生母有钱,侯爷又最疼幺子……” “若被他瞧见你的颜色……”崔媛意味深长地住了口,后面的话她不说,沈青棠也猜得出。 若是因为争风吃醋坏了兄弟感情,吃挂落的自然就是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这一通了解下来,世子爷有着嫡出的身份,赵三郎有个得势的母家,只有大郎君爹不疼娘不爱的。 沈青棠眸中掠过深思,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从众郎君中脱颖而出,得了太子爷青眼,想来本事不俗。 二人姐妹情深地聊了小半个时辰,崔媛将府中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才扬手唤人。 “带沈娘子去观云居后头的香雪阁,仔细伺候着。” 梅香亲自应了,恭敬地立在门边,等着给沈青棠引路。 “香雪阁离爷住的地方近,穿过月洞门便是了,你只管使出浑身解数来。”崔媛伸手将沈青棠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声音中带着几分蛊惑道。 沈青棠羞得眉眼都抬不起来,讷讷道:“玉奴什么都不懂,还得仰赖姐姐……” “你放心,如今是姐姐我指望着你呢。”崔媛瞧了瞧沈青棠平坦的小腹,温柔地笑着。 沈青棠含羞福身,腰肢款摆,由杏儿扶着离开。 “大少夫人,这位沈娘子姿色实在不俗,您就不担心……”婢女梅兰从偏殿走出来,有些担忧道。 崔媛方才还笑意溶溶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担心?她当然担心! 一番交谈下来,沈青棠这般小意温柔的做派,别说是男人,连她都觉得心动。 生得美,又娇气乖巧,只要赵渊是个正常男人,沈青棠得宠只是迟早的事。 “幸好她娘捏在我们崔家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只等她诞下男丁,本夫人有的是手段去母留子。” 原本她还想着给她个侍妾的名分,现如今瞧着,干脆只给个通房丫头的名分好了。 主母开恩的话,侍妾是可以自己养孩子的,但通房丫头可是万万不行的。 梅兰对上崔媛狠厉的神色,心中一震,连忙道:“大少夫人英明。” 沈青棠由着梅香引路,出了门便瞧见对面造型简朴的观云居,暗暗猜测着这大郎君是何等人物。 绕过观云居,穿过花树间的蜿蜒小径,便瞧见一处池塘,池塘里养着几尾锦鲤,池水碧绿清澈,倒是相映成趣。 香雪阁便在小池塘边上,二层是暖阁,檐角垂着一个青色的风铎。 “奴婢便送到这里,”梅香笑着福身道,“院子里刚添了两个丫鬟,专门伺候您的,沈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遣人来寻奴婢。” 沈青棠颔了颔首,道了声“有劳”,身侧的杏儿便递出去一个荷包:“请梅香姐姐吃茶的。” 梅香悄悄一颠荷包的重量,眉开眼笑道:“多谢娘子赏,天气热,奴婢唤人给娘子做些绿豆汤来。” 崔媛母家并不富裕,是以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也只有年节时候才得些赏钱。 “那便有劳梅香姐姐了。”沈青棠温柔应下,并不摆主子的谱,让梅香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香雪阁瞧着的确有叫人用心打扫过,地板和桌子皆纤尘不染,只是屋中的摆设并不多,除了两盆花木,便只有一两个撑场面用的古朴瓷器。 “这武安侯府也忒穷酸了些。”杏儿皱眉扒拉了那两个瓷器一下,不是值钱货。 蓉娘皱着眉头道:“娘子,这丫头该好好管教一番了,仔细祸从口出。” 杏儿不服气地鼓起嘴,将目光投向自家娘子。 沈青棠柳眉微蹙:“初来乍到的,我也不好多罚你……” 杏儿的眉眼亮了亮。 “便写十篇大字吧。”她勾起笑意道。 杏儿哀嚎一声,她最讨厌的就是写大字了,还不如让她抗沙袋去呢! 蓉娘絮絮地对沈青棠道:“武安侯府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讲究可不少,若是叫人揪住了小辫子,借着机会惩治您,奴婢们可拦不住……” 一听自己出言不逊会害娘子受罚,杏儿这才心服口服地去了耳房写大字去。 蓉娘伺候着沈青棠在里间睡下,伸手摸一摸被褥,皆是上好的花软缎。 “您且将就歇着,奴婢去瞧瞧膳房那边,亲手给您做几个菜。” 蓉娘将鱼戏莲叶的帐子放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青棠赶了几日路,到底也是乏累,一沾枕便阖了眼。 “后头进了人?”赵渊风尘仆仆地回到武安侯府,已是掌灯时分,打眼一瞧便见月洞门那边的阁子亮了灯。 金影连忙禀报道:“是大少夫人娘家的妹妹,说是……” 他觑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支吾道:“说是要给您做通房的……” 赵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伸手将玄色鹤氅往屏风上一掼:“这帮人最近闲得慌?倒是做起我的主来了。” 崔媛给他纳通房这事,肯定是提前和赵老夫人和赵夫人露过底的,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将人接进府里。 第一卷 第4章 故意堵他? 金影摸了摸鼻子道:“这也不能全然怪夫人……您如今二十又二,没有子嗣毕竟是事实,换谁谁都着急……” 赵渊的眼刀子飞过来,金影连忙抱拳告退:“属下想起还有事情没做,今儿就先不睡觉了……” 得了冷冷的一声“去吧”,才一溜烟跑了。 不睡觉事小,惹恼了主子,挨鞭子事大。 堂堂大理寺少卿,对那些犯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赵渊盯着月洞门那边的阁子看了一会儿,里头住的女子既然愿意委身做通房,不知是为名还是为利? 听说是崔家收养的流民之女,身份微寒,那便是为了他的钱财吧? 哼,心术不正,他绝不会碰她的。 正如崔媛一般,用下三滥的手段嫁给他,他就让她尝尽独守空闺的滋味儿。 对于算计他的人,他从不会心慈手软。 “阿嚏……”沐浴过后,窝在贵妃榻上看书的沈青棠,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蓉娘忙上前摸了摸她的秀发,还有微微的湿润感,便取了帕子来擦拭。 “奴婢再给您擦擦,虽是夏日,夜晚还是容易着凉的,不能掉以轻心。” 暖黄的灯火给女子娇嫩的容颜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平添了些人间烟火的气息。 “那位大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沈青棠睡了一觉起来,神思清明了许多,暗暗揣测着那人是不是性格阴晴不定,这才和崔媛处不好。 世家女为了家族的尊荣,惯会隐忍,哪怕是夫君不喜,也能低眉顺眼哄着,维持面子上的和睦。 而崔媛和赵渊这两夫妻,听下人说赵渊是从不在崔媛院子里过夜的,几乎是把崔媛的面子丢在地上踩。 实在是蹊跷。 蓉娘只当她是情窦初开,好奇自己的未来夫君也是理所应当的,便笑道:“不管是什么人物,总归是个男人,那必定会喜爱美貌的娘子的。” 不是她自大,自家娘子的长相和身段,只怕没有男子能忍住不动心。 沈青棠嗔她一眼,不满道:“你家主子我,犯得着出卖色、相嘛?用钱砸不好么?” 蓉娘爱怜地瞧着她,耐心地解释道:“用外物维系的感情必定不能长久,唯有以心换心,才能琴瑟和鸣。” 沈青棠无聊地将手中的书卷扔下,自顾自用梳子通头发。 “我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要什么琴瑟和鸣?” “不过是把他拉上榻,睡一觉,生个孩子,就能脱身了。” 听到“拉上榻”、“睡一觉”这种虎狼之词,蓉娘都忍不住老脸一红,捂了沈青棠的嘴道:“我的小祖宗诶,这些话哪是女孩子家家能说的?” 至于崔媛打算将沈青棠安排成通房丫头一事,蓉娘和杏儿自然也是怨怼的,只是娘子叫她们莫轻举妄动,这才忍了下来。 赵大郎君房中一个侍妾都没有,沈青棠算是和崔媛一起长大的,按说情分不比寻常。 没想到她只想着打压沈青棠,而不想着拉拔一番,可见其心狭隘,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母。 “你们放心,娘子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来日定要叫那位崔姐姐尝一尝苦果的。”沈青棠宽慰二人道。 “奴婢们自是盼着您好的,眼下外头的生意也不必咱们操持,您正好趁这时候寻个良人,不说别的,往后有人给您暖榻也好呀。” 蓉娘顺着沈青棠的心意,拣她爱听的话说,循循善诱道。 “若那大郎君生得歪瓜裂枣,我可是不乐意叫他上榻的。”沈青棠微微嘟着嘴,眼波盈盈。 在一旁铺床的杏儿噗嗤一笑:“娘子爱美,连带着长相埋汰些的人和物件儿都入不得娘子的眼。” 沈青棠手中勾缠着青丝,理直气壮道:“日日对着一个丑的,岂不堵心?” 杏儿便道:“这您大可放心,听那些丫鬟们说,大郎君生得一表人才,便是放眼整个上京城,也是难得的俊朗模样。” “那便承你吉言了。”沈青棠不以为意,再俊俏,能俊俏出花儿来? 主仆三人一夜无话,奔波多日后睡了最沉的一觉。 卯时初,蓉娘撩起帘帐,拔步床上的美娇娘鬓云乱洒,酥、胸半掩,睡得正酣。 “可是要起了?”沈青棠察觉到帘帐晃动,慵懒地睁开双眸,嗓音还带着几分沙哑。 “正是,昨儿大少夫人命人传了话,卯时末要去老夫人住的白鹭堂请安。”蓉娘小心地将她从拔步床上扶下来。 所幸沈青棠在侯府中的一应装扮都以简单素净为主,并不费时。 净面过后浅浅涂一层面脂,再拿昨日那支玛瑙簪子挽个髻,换上一袭烟紫色的襦裙,便可以出门了。 “娘子先用些糕点,”杏儿给沈青棠上了一碟子糕点,“咱们路远,等回来用早膳必定晚了。” 沈青棠拈起来咬了一口,糕点糙得难以下咽,噎得满面通红,泪眼汪汪。 “这是大厨房做的?”蓉娘连忙端来茶水给沈青棠漱口,狠狠横了杏儿一眼。 “那厨子说这是最软糯细腻的莲子糕……”杏儿委屈控诉道,“奴婢吃着也还好,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沈青棠在江南有自己的宅子和厨子,一应用度都按最精细的来,到了武安侯府竟没想到这儿的伙食还不如江南。 “您且忍耐着,奴婢晚些去膳房给您弄一顿可口的。”蓉娘暗道失算,要赶紧安排个厨子到上京来才行。 沈青棠叹了一口气:“您瞧,娘还劝着我要嫁人,连上京的男人都养不起我,有何好嫁的?” “这都不是事儿,咱自己拿银子开小灶便是了,”蓉娘哄着,“选个良配可是要紧事,人品好才是最主要的,旁的都不打紧。” “您等等,奴婢把披风给您系上,省得晒着热……” 于是主仆几人便在观云居外停住了脚步。 刚出院门的赵渊,瞧见不远处的纤细背影,微微挑眉。 这个孤女很有几分胆量么,竟然一早就来堵他。 头上只戴了一支簪子,瞧着成色便很差,发髻也简单,耳坠也没戴,一副十分寒酸的模样。 等等……他的目光移到那件披风上。 那是千金难买一寸的银海绫? 一个孤女怎么会有这等贵重的布料? 莫不是,来路不正? 第一卷 第5章 自恃美貌 赵渊迈开大长腿,大踏步往主仆几人站立的地方走去。 “坏了,咱们不知道怎么去白鹭堂……”杏儿一拍脑袋道,“大少夫人也不等等咱们。” 不等也就算了,还不派人给他们带路,不就是故意要沈青棠在武安侯府的诸位长辈面前失礼么? 沈青棠微微敛了眉目,柔声道:“莫急,先寻人问问吧。” 即便晚了也无事,不过丢个丑罢了,她只是个不起眼的通房,难道还会有人自降身份同她计较么? 话音刚落,她便听得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回头一瞧,却是个眉目如清风朗月般的男子。 来人一身绯色衣袍,头戴幞头,面色冷白,五官如刀削般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长眸如寒潭深邃,一见便知绝非池中物。 待他走近了,沈青棠才认出他身上那件是五品官服,腰间配十銙金带,垂挂金鱼袋。 目光正待下移,便听得轻轻一声冷哼,微不可闻。 沈青棠不悦地拧了拧眉,将眸光移回到那人脸上。 从观云居出来的,便是她的那位夫婿赵渊吧? 只是一大早的,这人的脸色怎的这样臭? 赵渊在沈青棠跟前停了一瞬,眼前的小娘子通身皆被那件用料昂贵款式却低调的披风罩着,露在披风外的脑袋不过将将到他胸口。 啧,是个矮子,他在心里戏谑道。 不过小模样生得却实在不错,比他办差时抄检的那些青楼里的花魁还美上两分…… 他对上那双杏眸,两弯羽睫又卷又翘,似两对小扇子一般。 于是默默把两分改成了五分。 怪不得能叫人选做他的通房,果然有几分美貌自恃,可作邀宠的资本。 身上那件银海绫披风,便是她在江南的裙下之臣送的吧? 江南富庶,有钱的公子哥儿不少,送她一件披风也不算什么。 于是他提步便走,打算揭过此事,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小女子身上。 赵渊冷淡的态度叫沈青棠暗暗侧目,她活了十六年,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长得是不是很不招男人待见? 看他这脸色,只怕都不愿意和自己圆房呢,得想个法子才行…… 沈青棠蹙着两弯蛾眉,拧眉思索着,冷不防瞧见前头的赵渊健步如飞,连忙收敛心神跟了上去。 如今这个时辰,赵渊必定也是要去白鹭堂给老夫人请安的。 “大少夫人,咱们要不要去接一接那沈娘子?”梅香伺候着崔媛在白鹭堂中坐下,略显担忧地问道。 “不必了,能不能寻来,看她的本事。”崔媛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茶水。 “不然显得我多看重她似的,没得涨了她的气焰。” 主子不同意,梅香也只好作罢。 世子爷赵澈一身红衣走了进来,原本拧着的眉头在踏入白鹭堂时立刻舒展开,温和地问伺候茶水的婢子:“祖母可起了?” 婢子红了脸,恭敬回道:“已经起了,如意姑姑和朱槿姑姑在里头伺候着。” 正说着话,赵渊便到了。 崔媛瞧见那道绯色的身影,面上带起一抹娇羞,忙不迭迎了上去:“郎君竟回来了?” 赵渊目不斜视,冷淡地避开她,在赵澈对面落座。 沈青棠追了赵渊一路,小脸红扑扑地落后一段距离,站定在白鹭堂外,抬眼便瞧见堂中端坐着的两位郎君。 左侧的赵渊一身绯色官服,右侧的赵澈一身朱红圆领广袖长袍,皆是神仪明秀的模样。 许是为官者自带几分凌厉气势,左侧的赵渊往那一坐,众人皆敛祍屏息。 沈青棠暗暗点头,靠自己的本事做官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崔媛这才瞧见后头的沈青棠,微微愣怔,旋即看到她面上的羞红,暗暗骂了一声狐媚子。 没想到竟被她碰到赵渊回府,又腆着脸一路跟过来请安。 算她运气好。 “哎呀妹妹,你怎么自己来了?我给你安排的领路的婢子呢?”崔媛一脸歉疚地走下来,亲自牵着沈青棠走进白鹭堂。 “都怪我管得太松泛了,那小贱蹄子定是躲懒去了,回头我就叫人打她板子。” 这一番义正辞严不过是做戏罢了,沈青棠一路走来并未见着有什么婢子来寻她。 “姐姐息怒,不过两步路罢了,也不远。”沈青棠娇柔地宽慰着。 又觑了一眼赵渊,含羞带怯地对崔媛说道:“姐夫生得俊朗,姐姐好福气。” 崔媛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赵渊偏生昨夜回府了。 要知道,赵渊在她面前一贯是不假辞色的,何时怜香惜玉过?今儿竟破天荒地带着这丫头来请安了。 梅兰轻咳一声,提醒崔媛注意控制表情。 毕竟沈青棠入了赵渊的眼,崔媛才更有希望养儿子。 “以后也是妹妹的福气。”崔媛稳下心神,拍了拍沈青棠的手。 说罢便将她引入堂中,命人搬了个绣墩给她,由她乖巧地坐在自己身边。 对面的赵澈目光落在沈青棠面上,不由得被她吸引了目光,凝望了两息才堪堪挪开。 看来这就是赵渊新得的通房了,真是艳福不浅。 赵家三郎前些日子跑去邻城游玩了,至今未归,是以小辈里今日便只有两个郎君和崔媛。 “这么热的天儿,难为你们跑来跑去。” 一道慈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穿着沉香色万字纹大袖衫的老夫人,被两个婢子扶了出来。 她额上戴着祖母绿抹额一瞧便知不俗,连沈青棠都忍不住侧目。 “老祖宗这话说得不对,”崔媛连忙上前,代替其中一个婢子扶住了老夫人,“如今早晚皆凉快,妾身来这儿可是纳凉来了,哪有什么辛苦可言?” 赵老夫人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就你这丫头嘴甜。” 说罢将目光往堂下略略一扫,便瞧见了侍立在崔媛座位后面的沈青棠,眸光微微一亮。 这丫头,生得真是不俗。 又将目光往自己的大孙儿面上一瞧,冷冰冰的一张脸,但胜在玉质金相。 二人若是能生个小曾孙,必定粉雕玉琢,甚为可人。 沈青棠对上座上老祖宗的笑意,面上微微一热,老人家盼曾孙的眼神也太露骨了些…… 第一卷 第6章 面见老祖宗 “这便是你那娘家的妹妹吧?” 赵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似是已瞧见曾孙绕膝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由着崔媛扶着坐下。 崔媛应了一声,连忙招手让沈青棠上前来:“玉奴,快来,给老祖宗请安。” 沈青棠低眉顺眼地走上前来,被崔媛拉了一双玉手:“这丫头自小养在深闺中,性子有些怯,望老祖宗莫怪。” 赵老夫人心中更是喜爱,笑道:“性子文静些好,渊儿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这祸水一般的容颜,若有一颗活泛的心,不得搅得家宅不宁? 沈青棠被二人打趣得俏脸上两团粉红,含羞带怯的瞧了赵渊一眼。 后者还是一贯的冷脸,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仿佛堂上被人拉郎配的人不是他一样。 赵老夫人却由不得他这般懒怠,瞧了赵渊一眼,慈和地问道:“渊儿,这玉奴妹妹你瞧着如何?” 玉奴二字在赵渊的耳边转悠了一圈,他暗暗叹了一声这名字倒是适合她,冰肌玉骨的美人。 他不好拂了老夫人的兴致,便道:“尚可。” 沈青棠适时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别觉得委屈,他一贯是这样的,府里能得他夸一句的人可还没生出来呢。” 沈青棠一想也是,据说这位可是凭借一身本事,在当今太子爷跟前得了脸的,连府里的侯爷都要看他三分脸色。 座下的赵澈见不得他这样自视甚高的模样,笑道:“玉奴妹妹好颜色,大哥若是不喜,不如让给弟弟我吧。” 若是赵渊应了,那他白得一个美人,也不亏。 若是赵渊不应,便是赵渊口是心非,分明瞧上了美人,却又充清高不肯在老祖宗面前说实话。 沈青棠只觉得自己像个物件儿一样,被两兄弟推来让去,偏生通房丫头地位低下,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 只得垂眸掩下神色间的不喜。 怪道蓉娘当初劝着阿娘,莫要叫她做妾呢。 崔媛也是一脸紧张,没料到赵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谋划着叫沈青棠给她生子固宠良久,自不愿意平白叫人截了胡去。 可赵澈是府里的郎君,又是嫡出的世子爷,他想要什么,难道她这个大嫂能拦? 赵老夫人瞪了赵澈一眼:“昨儿不是还求着你娘,叫她点头让那白二娘子过门给你当续弦么?今儿又瞧上老大房里的人了?” 话里已将沈青棠归在了赵渊名下,崔媛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澈一愣,尚未回话,门外便袅袅婷婷走进一个美妇。 “老祖宗恕罪,妾身伺候侯爷更衣上朝,来得晚了。” 来者正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赵澈的生母崔清雪,她梳着乌黑的高髻,髻上插着两支红宝石金凤钗,面如银盘,柳眉又细又弯,见了老夫人便笑了起来。 赵老夫人颔了颔首:“伺候好侯爷要紧,我这没什么打紧的。” 崔清雪也率先将目光落在了沈青棠身上:“这便是媛丫头家里的妹妹?真是玉软花柔的美人,妾身瞧着也不胜欢喜。” 赵老夫人哪里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们母子两个今儿都是来老婆子我这儿抢人的?” 崔清雪抿唇一笑:“能得郎君和郎君的母亲都喜欢的小媳妇儿可不多见。” “再说了,澈儿是咱们赵家嫡出的郎君,正妻又去了,身后没留下一儿半女不说,如今澈儿身边可是连一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呢。” 昨儿沈青棠刚到赵府的时候她就得了消息,听门房的丫鬟说,生得花容月貌不说,细腰肥臀的,一副十分好生养的身段。 忠义伯府的那个嫡次女,勾着她儿子整整六年都不肯过门,她心里本就不喜,是时候先纳个妾室给儿子,杀一杀那女子的威风了。 赵老夫人面露为难,崔清雪搬出嫡庶之分来说,她倒是不好一口回绝。 况且在香火延续这事儿上,的确是应该优先嫡出的郎君。 崔媛知道崔清雪是记恨她六年前弃赵澈而选赵渊的事情,故意在这给她添堵呢。 当下便道:“婆母若是喜欢,我们江南崔家多的是乖顺的小娘子,只不过这一个么,早早便恋慕着我家爷了,倒不好再给世子爷了。” 赵老夫人听说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沈青棠又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自是大喜:“既如此,玉奴还不快躲大郎君身后去?” 沈青棠扭捏了半晌,便莲步轻移,挪到了赵渊身后。 那赵澈和白家二娘子之间的爱恨纠葛,可是闹得满上京都知道了的,她可不想一过门儿就被主母针对。 况且,那位娘子可是要家世有家世,姑母便是当今最受宠的白婕妤,又深得赵澈爱重,她可不想碰这种硬茬儿。 赵渊只觉鼻尖一阵香风,不似脂粉味儿那般刺鼻,闻之还带着两分清甜。 “何时开始恋慕爷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江南崔二爷家,更别谈见过这个仙姿昳貌的妻妹。 沈青棠:……真是奇了,这人竟听不出来那是崔媛的场面话么? 心思转了转,她在叫“爷”、“郎君”和“姐夫”之间挑挑拣拣,使了几分坏心。 “姐夫容禀……”身后那道轻柔的嗓音开口道,“妾幼时曾到过上京……” 赵渊听得她一声甜软的“姐夫”,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问题有几分龌龊。 还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呢,恐怕都还不知道什么叫“恋慕”呢。 “闭嘴。”他微蹙着眉头,叫她住了嘴,一副懒得听她解释的模样。 沈青棠委委屈屈地住了口,座上的赵老夫人瞧出端倪,敲打赵渊道:“莫总是凶着一张脸,家里没人得罪你。” “孙儿知道了。”赵渊不情不愿地应下,修长的指尖把玩着腰间的金鱼袋。 沈青棠的目光落在那金鱼袋上,却瞧不清上面的官职,只见那两只如玉的指尖晃啊晃。 她爱美,也爱欣赏旁人的美,便津津有味地盯着瞧。 那修长的大掌似乎知道她在看,忽而把金鱼袋翻过来,又翻过去,依次在指尖轮转,如鲤鱼在浪头间跃动一般。 沈青棠瞧得啧啧称奇,真是甚为灵巧的一双手啊。 赵渊听得身后的轻轻的惊叹,不动声色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瞧,还是个孩子呢,瞧他玩金鱼袋都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第一卷 第7章 母子吵架 “孙儿还要去东宫禀事,便不陪祖母了。”赵渊懒怠听家长里短,便起身告辞。 赵老夫人自然不会拦着,挥手道:“去吧,你们爷们儿都是大忙人。” 此话一出,倒是崔清雪脸上不甚好看。 赵澈如今还没有官职,只在四皇子那头混着脸熟,同赵渊一比自然落了下乘。 赵渊绯色的身影离开白鹭堂,沈青棠微微一抬眸,便瞧见对面的赵澈正盯着赵渊的背影,眉目间的阴鸷一闪而过。 心气不顺的崔清雪连带着看亲儿子也不顺眼了:“你当那白家的小娘子是什么心地纯善的人,你们好了这许多年,死活不肯过门。” “等圣上赐的世子妃一死,她便松口了,叫你巴巴地来求我和你爹。” “这不就是眼馋着世子正妃的位子么?” “眼下这位子空出来了,可不得赶紧来占着么!” 那白二娘子在她口中便是趋炎附势、城府极深之人,沈青棠暗暗记下。 崔清雪虽然可能对白二娘子有气,但当家主母做了这么些年,她的眼光应该是很准的。 白二娘子若是这么个性子,沈青棠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在崔媛身上,崔媛恐怕斗不过她。 赵澈听自家母亲这般说,脸色也不甚好看:“母亲就是对婉意有偏见,娶她做续弦本就是儿子委屈了她。” “儿子本来许的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父亲和母亲逼着孩儿为了侯府前程娶的殷家女。” “婉意守身如玉,为了儿子生生耽搁了六年,是儿子愧对她。” 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能有多少个六年可以耽误? 这话却是在指责自家父母耽搁他和心上人,崔清雪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即放出话道:“想当续弦,她想得倒美!” “你是侯府的世子,断没有为了一个女人牺牲前程的道理!” “你的正妃是你爹娘选的,你的续弦也只能是你爹娘选的!” 这话一出,赵老夫人茶也不喝了,慌忙来劝:“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无论是正妃还是续弦,都不该叫你们伤了母子情分才是!” 崔清雪若为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伤了母子情分,才是大大的不妥。 赵老夫人身边的如意姑姑也上前搀着崔清雪道:“夫人何必动气,世子爷不懂事,您也不懂事么?倒惹得老夫人着急。” 赵老夫人一贯疼爱小辈,哪怕是赵澈这般执拗的性子,也愿意给她面子。 “祖母莫急,此事孙儿自有分寸。” “孙儿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赵澈缓了语气道,冲老夫人拱了拱手,便甩袖离开,看也不看自家母亲一眼。 崔清雪只觉得心寒,颇有几分哀切道:“你爹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沈青棠看二人争得乌鸡眼似的,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怪不得赵家大郎凭着庶出的身份能挣个五品官呢,专心搞事业的,和整天哄媳妇斗老娘的,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崔媛上前给赵老夫人顺着气儿:“您老人家急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侯爷管束着,再闹能反了天去?” 赵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侯爷和清雪就这么一个孩儿,老婆子不忍见他们闹成这般……” 崔清雪胸口起伏着,喝了一碗茶才将将压住火气,对老夫人道:“娶妻当娶贤,妾身就没见过哪家娘子过门儿前,把夫家闹得鸡犬不宁的。” “您老别掺和这事,妾身定要和侯爷说道说道,定不能叫那小蹄子牵着澈儿的鼻子走!” 说罢也急匆匆地走了。 一时间,白鹭堂中便只剩下崔媛和沈青棠陪着老夫人。 赵老夫人招手让沈青棠近前来,从婢女木槿捧着的匣子里取了一串石榴手串,套在她的皓腕上。 “好孩子,叫你看笑话了,这是老婆子给你的见面礼,只盼着你早日诞下曾孙,老婆子我便不管这些孽障的事儿了。” 话里话外,自然是对她的肚子抱着十二分期待的。 沈青棠柔柔一福:“老祖宗言重了,哪家母子不拌嘴的?正是爱之深,才责之切。” 赵老夫人宽了心,露出几分笑意道:“你莫管他们,只管紧着自己便是。” “这手串是我特意托人去法华寺开过光的,十分灵验,太子爷的嫡子便是戴了法华寺老和尚赠的珠串才得的,你莫声张,只管好生戴着。” 沈青棠暗暗诧异,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当今圣上两个成年的皇子,太子爷得了一子稳坐储君之位,四皇子膝下空虚,听说纳了不少姬妾也不见动静。 朱红的石榴手串衬得她皓腕如雪,赵老夫人端详了一会儿,注意到沈青棠尾指上嵌着一颗洁白的小米珠,半透明的指甲粉润可爱。 “江南的娘子果然有几分巧思,赶明儿也给老婆子我弄一个。”赵老夫人笑着道。 沈青棠笑着应下,颊边两只稚气的梨涡。 崔媛眼见着老夫人对沈青棠倍加看重,心下酸楚不可言说,若是她能和赵渊有个一儿半女,眼下得老夫人青眼的白嫩该是她了。 虽然自己凭借素日里的体贴讨好,也能叫老夫人看重几分,到底不比有个孩子傍身。 “媛丫头。”赵老夫人唤了一声。 崔媛连忙回过神来:“老夫人能看上这丫头,是她的福气。” “她的福气,不也是你的福气?”赵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这话却是暗地里敲打崔媛,莫因为嫉妒磋磨妾室,一切以子嗣为重。 待二人离开白鹭堂,老夫人才揉着疲惫的眉心,慢慢靠在迎枕上。 如意替她按着太阳穴,不无担忧道:“奴婢没想到大少夫人的妹妹会这般貌美……” 何止是貌美,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无妨,我瞧着那丫头眸光干净,不像是心思不正之人。”赵老夫人倒是不担心。 “再说了,媛丫头和清雪一般出身清河崔氏,虽有旁支和嫡支的差异。” “清雪把持侯府这么些年,没有一个姨娘能翻出她的手心。” “媛丫头若是不及她……”大少夫人的位子恐怕要换人坐了。 旁人看不清,她却是知道的,赵渊的本事比赵澈强太多了。 武安侯府,来日要仰仗谁还未可知呢。 第一卷 第8章 婢女 沈青棠在白鹭堂同众人周旋了许久,早就站得脚脖子酸胀了。 回去的路上,得杏儿半扶着才能成行。 蓉娘见了,笑道:“娘子鲜少走路,需得多多磨炼才是。” 毕竟为人妾室,多少都是要伺候主母的,这般娇气只有自己吃苦的份儿。 “嬷嬷还有闲心笑话,那赵家大郎可是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对方连她引以为傲的美色都不感兴趣,如何能同她圆房生子? 沈青棠终于走到香雪阁,脱了鞋袜上榻,由着杏儿使力替她揉搓脚腕。 蓉娘端了一盆热水来给她泡脚:“这事可急不得,那赵家大郎瞧着不是个随便的人,需得多多接触,培养感情才行。” 沈青棠思及那人俊俏的脸蛋,和那双灵巧且甚得她心的玉掌,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蓉娘的看法。 “崔姐姐生得也不差,缘何二人看起来那般生分?” 她可是记得,在白鹭堂前,崔媛殷勤万分的迎出来,赵渊可是半分好脸也不给,全然不顾里头还有个老夫人和世子爷。 而且听崔媛的意思,赵渊半夜归府,可是并未知会崔媛的。 “这事奴婢已着人去打听了,不过想来涉及郎君们的私事,下人的口风都紧得很。”蓉娘细致地褪去她的鞋袜,将一双玉足小心地捧进铜盆里。 杏儿在旁跟着伺候,说起一事道:“奴婢听白鹭堂的小丫鬟说,大少夫人的中馈不过掌了一个月,便被侯夫人拿了不少错处了。” “不是少算了下人的例钱,便是缺了侯夫人那儿的吃食,似乎连侯爷书房的冰盆都缺过。” 沈青棠眸中掠过深思,崔媛再不济,也不像是不知道眉眼高低的人。 府中最需要讨好的人当头便是武安侯赵霁云,又是崔媛的家公,短了谁的冰盆都不可能短侯爷的。 想来还是婆媳二人斗法,才闹出这些纰漏的。 “这事儿咱们不好议论,你只管听了回来报给我和蓉娘听便是。”沈青棠叮嘱杏儿道。 杏儿是个活泛性子,年纪同她差不多大,是以很容易便和丫鬟婆子们聊在一处。 杏儿才被罚写了十篇大字,自然晓得其中轻重,便应下道:“只可惜大郎君院子里没有婢女,不然奴婢也能打听出几分消息来。” 蓉娘听完心下暗暗点头,这般年纪还没有通房侍妾在屋里的,可见是个定性极好的郎君。 沈青棠却是十分惊讶,微微蹙眉道:“难不成……他好南风?” 蓉娘一愣,忍不住轻咳起来。 自家娘子的思路也太跳脱了些…… 杏儿却也在一旁附和道:“这倒是有可能的,娘子你们在白鹭堂里头和老夫人说话,奴婢可是瞧见大郎君身边那个侍卫了,生得十分俊俏呢。” 而且她同那侍卫搭话,那侍卫还退避三舍,好似她要玷污他一样。 不就是搭了一下他的肩膀么?至于反应那么大? 跟着赵渊来到东宫办差的侍卫金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想起今儿一早碰到的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婢女。 不是说江南的美人如水一般温柔羞怯么?那个婢女怎么比爷们儿还不讲究?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拉拉扯扯。 自家主子本就不待见新纳的通房丫头,他可不敢招惹她的婢女,否则主子生气了,吃挂落的可是他。 香雪阁中的几人絮絮议论一阵,便有两个婢女在门外求见。 蓉娘同沈青棠道:“是大少夫人那边赏的丫头,说是瞧您人手少,特意派过来支应的。” 沈青棠饮了一口红枣蜂蜜水道:“身契还在静兰院?” “正是。” “那便派她们做院子里的活计便是。”身契不在她手上的婢女,她可不敢用。 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便叫蓉娘替她擦了脚,穿上罗袜,叫二人进来。 “奴婢们拜见沈娘子。” 两个婢女皆穿着青色的婢女衣裙,仪容举止得宜,瞧着倒很有几分世家大族家人子的气质。 沈青棠漫不经心地瞧了二人一眼,皆是姿容上佳者。 看来崔媛是打算等她大了肚子,便将二人其中之一送上赵渊的床榻吧。 庶子么,不嫌多,多了才能挑拣其中的优秀者,记为嫡子。 “两位姐姐不必多礼。”沈青棠语气柔和,命二人起身,“我是初来乍到,往后还得仰仗二位姐姐。” 两个奴婢对视一眼,忙道不敢:“奴婢们伺候娘子乃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娘子一句倚重。” 沈青棠颔首:“我这里同别处的讲究是一样的,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二心的奴婢。” “若是谁乱嚼舌根,损了我和崔姐姐、姐夫的情谊,我便禀了崔姐姐,直接打杀了。”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但两位奴婢却不敢不当真,沈青棠再柔弱,背后站着的也是大少夫人。 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奴婢谨遵沈娘子教训,请沈娘子赐名。”两个奴婢皆行大礼跪拜道。 沈青棠心里一哂,连身契都不给她,,竟然还弄赐名认主这一套。 “便唤作织云、织月吧。”沈青棠白嫩的玉指从左点到右,“我自小认生,屋子里不爱旁人伺候,只叫蓉娘和杏儿支应着。” 伺候在主子身边,能进内室才算得宠,二人自然是有遗憾的,不过并不表露,一副听凭吩咐的模样。 “奴婢会些针线的手艺,若是娘子有需要,奴婢愿为娘子效劳。”织云生得温婉,笑容款款道。 织月也连忙道:“奴婢也会些,娘子只管吩咐便是。” 沈青棠颔了颔首,示意杏儿拿出银子赏二人。 出了内室,到了院子里,织月才颠了颠手里的荷包:“我还以为她至少要留咱们其中一个在屋子里伺候呢,也好全了大少夫人的脸面。” “没想到竟然一个也不要,只是这赏银的分量还算厚道。” 说完又想起大少夫人身边的梅兰姐姐说,沈青棠出身微寒,忍不住讥笑道:“想来为了拉拢你我,连压箱底的身家都拿出来了吧?” 织云无奈,劝道:“你少说两句,咱们被派到香雪阁,自有更重要的任务,别惹恼了她。” 到时候大少夫人换了旁人来,她们可就没机会伺候大郎君了。 第一卷 第9章 膳食不合 内室里的沈青棠散了发髻,换了宽松自在些的衣裳,正预备着睡个回笼觉。 “那两个小丫头,得了娘子的赏钱,竟还编排娘子。” 杏儿是习武之人,耳目皆比旁人敏锐,沈青棠自有耳力过人,自然也听到了。 “二两银子买的忠心,你觉得有几分牢靠呢?”沈青棠笑笑,并不在意。 她作为大郎君的通房,听说月例也只有一两银子,这还是崔媛说念在情分上给她加了钱的。 只不过杏儿和蓉娘在她这的月例可是每月十金呢,比圣上给武安侯的俸禄还高。 杏儿一思索,便也想开了:“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嘛!” 不过下次她可是连一两银子都不想给她们了,没得浪费。 沈青棠以手掩唇,打了个软软的哈欠,预备着往软枕上倒,便被蓉娘制止了。 “娘子且先别睡,奴婢先去取些膳食来,您吃过再睡。” 沈青棠睡觉一贯无节制,这一闭眼恐怕要等晌午才能醒。 蓉娘恐她饿坏了肠胃,连忙劝阻。 “知道啦,嬷嬷快去。”沈青棠撑着眼皮,抬手拾起昨夜未看完的话本。 蓉娘便带着刚刚赐名的织云去了大厨房,只是这一去,却是去了两个时辰都未回来。 沈青棠趴在话本上睡了一会儿,醒来不见人,便命杏儿替自己更衣,亲自去寻。 “许是路远,娘子且坐着,奴婢去寻便是。”杏儿心下也担忧,连忙道,她是习武之人,脚程快些。 沈青棠却是微微摇头,路远也不该这么久未回才是,许是被不长眼的为难了。 大厨房在西南角,沈青棠的香雪阁在西北角,她一个娇娇娘子,走路小半个时辰也能到了。 到了大厨房,便见蓉娘正往回走,满面不忿的模样,织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正为难地劝着。 “膳食可取回来了?”沈青棠见人没事,松了一口气,柔声问道。 蓉娘见了她,自是满目心疼:“倒带累娘子出来寻奴婢了。” “奴婢瞧着大厨房的饭菜应是不合娘子胃口,便想着借个灶台,给娘子煮几样适口的小菜。” “只不过厨子说厨房是重地,闲杂人等不能入内。” 她们使了银钱也不肯松口。 沈青棠了然,武安侯府高门大户,此举想来是防着别人投毒。 杏儿揭开那食盒,只觉得蓉娘说的这话十分委婉,那食盒里不过两菜一汤。 两菜是炒白菜和木耳肉丝,炒白菜只有菜帮子,木耳肉丝只有成色品质皆次的木耳和几块肥肉。 这样的菜连她一个婢女都懒怠下筷子,更别说金尊玉贵的娘子了。 一旁的织月虽也觉得这些吃食并不精美,但对于他们武安侯府的婢女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到底那青菜还是绿色现炒的呢。 “娘子且将就些,厨子们都是拜高踩低的,等您得了大郎君的宠爱,他们自然便按着您的心意做了。”织月劝道。 在她眼里,沈青棠再貌美,也不过是个通房,而大厨房如今是大少夫人掌着,沈青棠还是不要造次为妙。 “织月姐姐说的是。”沈青棠点头,带着几人往回走,心里想的却是,恐怕连大郎君的床榻还没挨上,她就要先饿死了。 “咱们可带了小泥炉和锅子来?”沈青棠问蓉娘道。 蓉娘也是一脸失策的模样,道:“奴婢原想着,侯府钟鸣鼎食之家……”不至于连她们家娘子的口粮都成问题。 便没有带温酒煮茶的小泥炉和自家的小锅子。 “不过咱们耳房里有煮茶的炉子,奴婢替您熬些粥来。”蓉娘道。 “且先将就一顿罢。”沈青棠无奈。 食盒里的白米饭一瞧便不是她能下口的东西,兴许熬成粥会好些。 待回了香雪阁,蓉娘将那碗白米饭取出,用热汤兑了,又打了个杏儿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鸡蛋,细细熬了鸡蛋粥给沈青棠吃。 大厨房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崔媛,梅兰伺候着她用午膳。 饭桌上摆着的是四菜一汤,东坡肉炖得软烂,煎豆腐外焦里嫩,清蒸鱼火候恰好,时蔬上头还摆了几只红彤彤的虾子。 “还真是金贵,府里的侍妾不都是这么吃的么?” “旁人吃得,偏生她吃不得?” 梅兰听完小丫鬟的禀报,不屑地皱了皱鼻子。 崔媛好心情地夹了一筷东坡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我这妹妹从江南来的,许是一开始吃不惯罢。” “不过入乡随俗,她的口味也得改改才是,总不能叫郎君跟着她吃江南菜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饶是老夫人在这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大少夫人说的是,大郎君口味本就重一些,总不能叫大郎君去迁就她吃那些没滋味的江南菜吧?”梅兰谄媚道。 崔媛自是颔首:“今儿这东坡肉做的不错,给厨子赏。” “是!” 沈青棠在香雪阁中吃着有生以来最寒酸的一顿午饭,便听得静兰院那边赏了大厨房。 “娘子,这大少夫人是故意的吧?”杏儿不忿的皱起眉头。 她家娘子刚在大厨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崔媛后脚便赏了大厨房,这不是赤裸裸地打她家娘子的脸么? 沈青棠细细咀嚼着粗糙的白米,亏得蓉娘将粥熬得久,否则她非得被噎死不可。 “不必生气,应当很快就会有人给咱们送东西来了。”沈青棠气定神闲道。 崔清雪和崔媛不对付,想来很快就要来展示怀柔的一面了。 “咱们这靠近院墙,明儿一早,你便出门弄些食材回来……”沈青棠暗暗吩咐着杏儿道。 以杏儿的身手,虽然不能带做饭的家伙事进来,但带一两把青菜、一两块肉进来不是难事。 她可不想每天只吃鸡蛋粥,连盐都没有的那种…… 蓉娘坐在耳房里,擦洗着方才煮粥用的物什,暗暗叹气。 若是夫人知道娘子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还会坚持叫她嫁人? 娘子在江南的时候何曾为吃食发过愁? 赵渊一下朝回来,便听得嘴碎的金影在一旁絮絮叨叨:“属下方才听说,后头的那位今儿吃的是白水泡饭……” 第一卷 第10章 怀柔 赵渊狭长的眸子一眯:“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传话筒了?” 金影连忙噤声,这不是瞧着您在白鹭堂里头,玩儿金鱼袋逗小娘子么,还以为您会喜欢听听八卦呢。 不过那小娘子也真是娇气,听说大厨房送去的饭菜她是一个也吃不下,还是那两个婢子分食了。 他还想着,既然老夫人有心撮合,主子是不是该怜香惜玉一下?也好叫美人倾心。 没想到好心好意禀报,还遭了个冷眼。 赵渊将官服脱下,伸手丢在屏风上,思及那女子懵懂的容颜,随口问道:“府里给妾室的膳食是如何安排的?” 金影一听便来劲了:“一般是两菜一汤,不过像侯爷的姨娘们,一般都会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寻大厨房加餐……” “世子爷的生母郑姨娘得宠,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等闲也不会吃大厨房的饭。” 沈青棠是寄住崔家的孤女,想来也没有多少银子可以加餐。 “爷的见面礼是不是还没给?” “给她送五十两银子去。” 赵渊并不觉得自己对沈青棠有什么别的想法,不过看着是个孩子罢了,总不能叫她饭都吃不饱。 金影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合着您是打算给人家见面礼的?今儿一早怎么没拿出来? “爷,这还不光是银子的问题……” “是咱们大厨房做的吃食,沈娘子根本咽不下去……” “说是米糙菜硬,硌着沈娘子了……” 赵渊解衣裳的手一顿,他们武安侯府的饭菜这么难吃? “香雪阁里头的那位嬷嬷,拿煮茶的炉子,将那粥煨得烂烂的,沈娘子才勉为其难用了小半碗。” “那沈娘子瞧着就弱不禁风的样子,许是真用不得那些糙食?” 那还真是娇弱,赵渊腹诽了一句。 “先将银子给她送去便是。” 至于能不能吃饱饭,怎么吃饱饭,他可管不得那许多。 金影连声应下,当下便去库房里支了银子,还特意拿的碎银子,放在一个匣子里,穿过月洞门给沈青棠主仆送去。 “这是……大郎君赏的?”沈青棠打开匣子,瞧见匣子里一堆的碎银子,有些无语。 给她送银子也就是了,偏生挑这些碎的,打发叫花子呢? 金影连忙道:“正是,爷专门送给您打点下人用的。” 沈青棠这才颔首命杏儿收下,这人还算有几分良心,知道体谅她这个出身微寒的弱女子。 她从匣子里头挑了块最大的,塞给金影,羞怯道:“若是大郎君那儿缺人端茶递水,劳烦金影大哥随时传唤奴婢便是。” 金影忙不迭应下,这位沈娘子虽然没钱但还真是大方,五十两银子里头就给了他差不多十两。 不过主子从来不叫人在屋里头伺候,连茶水都爱自己倒。 不过他倒是可以走一趟,叫大厨房那边莫怠慢了这位。 金影走后,沈青棠便叫杏儿将银子收起来:“你们拿着,打点府里的下人吧。” 杏儿将碎银子倒进几个荷包里,笑嘻嘻道:“奴婢还想着翻墙出去破开银票呢,这下不必瞎跑了。” 蓉娘也笑着:“总归大郎君能注意到咱们娘子是好事,娘子可得循着这儿的规矩,去谢个恩才是。” 谢恩事小,主要是为了有个借口给赵渊献殷勤。 沈青棠自是颔首:“这事倒是不忙,赶明儿拿一个香囊送他便是。” 说罢赤着玉足从榻上下来,叫蓉娘替自己梳发。 “香囊可不能拿现成的,您得自己绣一个,才算有诚意。”蓉娘从匣子里拿出象牙梳道。 “您是知道我的手艺的,鸳鸯都能绣成鸭子,没得丢人现眼。” 沈青棠把玩着一缕青丝道,她素来不耐烦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香囊这种东西,缝制起来十分费心思,但是真正用不了几天,便会束之高阁。 “多做几次便好了,您已不是闺阁女子了,这些讨好郎君的手艺总要会的。”蓉娘罕见的态度强硬道,“郎君身上时时带着您做的东西,才会时时记着您。” 沈青棠暗暗叫苦,挣扎道:“不如我送他两张地契?这样他每每收铺租都能想起我来。” 蓉娘:…… “这主意好,奴婢喜欢。”杏儿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你闭嘴,不止娘子要学,你也要学的。”蓉娘拧了一把杏儿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 “嬷嬷偏心,怎不去拧娘子的耳朵?” 主仆几人正笑闹着,便听得织月禀报:“娘子,侯夫人身边的素仪姑娘来了。” 沈青棠这才抿起嘴巴,矜持地从绣凳站起来,嘴角含笑迎了出去:“原是素仪姐姐,倒是奴婢有失远迎了。” 素仪并不曾见过沈青棠,如今打眼一瞧,便被她的容色惊了一惊。 “怪道能叫夫人时时念叨着,原来是个仙女儿一样的人物。”素仪很快便收起讶异,笑着命身后的丫鬟婆子将东西搬进来。 “夫人听说沈娘子吃不惯大厨房的吃食,特意命人送了小泥炉和砂锅来,好叫您能时时熬些江南那边的粥食。” 杏儿意外地瞧了沈青棠一眼,娘子真是料事如神。 蓉娘早已笑容愉悦地叫人将东西搬到了耳房中:“叫夫人见笑了,娘子初到上京,难免有些不适应的。” 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侯夫人,这肚量,比静兰院那位不知道要宽多少。 素仪又命人送上几匹布道:“这些是给沈娘子裁衣裳用的。” “大少夫人新掌家,少不得有些疏漏的地方,夫人这个做婆母的,自然要时时帮扶着。” 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崔媛掌家能力不足的意思。 沈青棠笑而不语,只谢过素仪辛苦来送东西,叫人拿了一对耳坠子赏了。 素仪见那耳坠子成色不错,便含笑收下了:“夫人说都是一家人,沈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我们春柳院,夫人自会做主。” 沈青棠柔柔一福身:“奴婢谢过夫人挂怀。” 好生将素仪送走后,杏儿才道:“看来大少夫人和侯夫人,处的实在不怎么样呢。” 不然崔清雪也不会巴巴地派人来这给沈青棠上眼药。 第一卷 第11章 爱美之心 还说什么若有所需,便去春柳院找侯夫人做主。 这不是明摆着说,叫沈青棠和崔媛斗起来,斗不过了,崔清雪会给沈青棠帮忙么。 “咱们心里清楚便是了。”沈青棠摸了摸那些绸缎,看纹理是雪缎,虽然品相次些,但还算柔软。 若是崔媛,想来不会舍得将这样的雪缎赏给她。 “娘子,有了那砂锅,奴婢便可以时时给您做些吃食,倒是十分方便。” 蓉娘中午瞧沈青棠吃那粗糙的鸡蛋粥,瞧得心疼,见了崔清雪送来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若是有个小厨房就更好了,但是一个通房丫头,等闲是不会有的。 除非等到沈青棠受宠,或者顺利怀上孩子,倒是可以试着讨要。 昨儿来得晚,没来得及在园子里转悠,趁着日落时分,沈青棠便带着杏儿绕香雪阁走了一圈儿。 这园子虽小,但围墙边都栽种了海棠树,想来春日的景色会十分宜人。 香雪阁前是一方池塘,池塘里还有些开败了的荷花,时不时能瞧见几尾鱼儿从荷叶下游过。 崔媛给她安排这个园子最用心的地方,恐怕就是一个月洞门出去不远便是观云居的后门。 赵渊不爱锁门,等闲也不会有人敢往里闯。 是以沈青棠走了没多远,便瞧见赵渊正在窗下不知是看书还是习字。 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颜镀上浅浅一层暖光,瞧着愈发如圭如璋。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动了动,便微微偏头往这边看过来。 沈青棠一身素白的襦裙,打扮轻简,但胜在乌发如缎,眉间被蓉娘点了个嫣红的花钿,瞧着倒似天上的小女君贪玩,趁着暮色四合时偷偷下凡来玩耍。 这位妻妹,怎么还有偷窥人的癖好?赵渊微微拧眉。 不过一瞧她身量矮矮,还不如月洞门旁的盆景高,便又释然了。 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罢了。 他松开眉心,继续翻看手中的卷宗。 沈青棠盯着赵渊瞧了一会儿,回屋便提笔将他的侧颜画了下来,张贴在案几后头。 阿娘给她挑的这个夫婿,不说旁的,这副皮囊倒是甚得她心。 蓉娘哭笑不得:“您怎么能悬挂男子的画像呢?虽然是夫婿,别人瞧见了也会笑话您的!” 拿着小锤子在墙上钉钉钉乱敲一气的沈青棠,终于将画像歪歪扭扭地挂好,满意地欣赏了一小会儿。 “这有何妨,旁人见了也只会觉得我是心喜他,哪里会多说什么?” 只要不叫正主瞧见便是了。 依赵渊那个性子,若是瞧见了,只怕要板着脸叫她撕下来。 杏儿扶着沈青棠从垫脚的凳子上下来,问道:“您明儿想吃什么?奴婢记一下菜单,明儿一早好去买。” “先弄条鱼回来,许久没吃清蒸鱼了……”沈青棠支着下巴道。 “米一定要买珍珠米,别的米娘子吃不惯。”蓉娘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单子,交给杏儿。 “再弄点莲子和绿豆进来,要上好的,给娘子熬粥喝。” “青菜一定要细细瞧过,当季的嫩的才能要……” …… 躺在树杈上给自家主子守夜的金影,正叼着草茎看天边露出鱼肚白,冷不防瞧见一个黑影从香雪阁蹦了出去。 “!” 乖乖,这年头,竟然有人敢混进武安侯府偷东西? 来不及禀报主子,他连忙追了上去,翻过围墙,便瞧见一片鹅黄色的衣角。 啧,怎么瞧着像沈娘子身边的那个丫头杏儿? 他小心翼翼地跟紧两步,前头的鹅黄衫子一闪,便消失不见。 “跟丢了?”他挑了挑眉,立刻追了上去,没想到在拐角处被杏儿一脚绊倒。 “怎么是你?”杏儿正要动手暴揍,好险低头瞧了一眼,是跟在大郎君身边那个俊俏的侍卫大哥。 “侯府不许人随意出入,你不知道?”金影见她捏着一张单子,打眼一瞧,像是食材的单子。 再一联想昨儿沈娘子没吃饱饭的事儿,当下便了然,原来是叫这婢女出来买食材,回去自己做饭吃啊。 一提到这个,杏儿便来气,她本是娘子身边的武婢,平日里只消帮娘子送送账本,外加陪娘子吃喝玩乐就行了。 没想到入了侯府之后竟然做起了采买的活计。 她这一身的本事,竟然要去和大妈大爷们一样,去做采买! “你家爷的银子是不是都花在你身上了?连我们家娘子的膳食都顾不及。”杏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长得这般俊俏,一定很受宠吧? 金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莫名有几分气短。 天地良心……除了月例之外,他就没得过主子的一分钱…… 但是总不能叫主子好不容易纳的小通房饿肚子吧?主子的子嗣可都系在这小通房身上呢。 于是他肉痛地拿出自己的荷包:“这是爷的银子,拿去买吃的吧,别叫人知道。” 杏儿接过那荷包一颠,嚯,真是不少。 果然是受宠的小倌儿,不然大郎君何至于赏他这么多银子? 但是这样一来,她家娘子可就不好办了。 要勾引一个好南风的郎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金影对上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自己好像解释不清了…… 既然荷包里的是大郎君的钱,那杏儿花起来自然毫不吝啬,待她在市集上转一圈儿回来,鼓囊囊的荷包便只剩下了个皮子。 “多谢你,你人还怪好的咧。” 金影:……小声哭。 杏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趁太阳刚冒头,从香雪阁的围墙外翻了回去。 “娘子,您猜奴婢遇到谁了?” “那个侍卫金影,果然和大郎君有一腿!”杏儿灌了两杯茶水,赶紧和沈青棠分享这个大消息。 沈青棠担心的却是那侍卫会不会将杏儿私自出府的事情告诉大郎君,到时候杏儿可是要吃挂落的。 “您放心,他心虚着呢,不敢叫府里的人知道他和大郎君那档子事。”杏儿拍着胸脯道。 “眼下怎么看,都是奴婢捏住了他的把柄,该害怕的是他才对。” 沈青棠:……emm我倒是很担心你被灭口呢…… 第一卷 第12章 立规矩 顾不得同杏儿插科打诨,沈青棠支着胳膊坐起来,满头青丝倾泻在素白绣兰花暗纹的床榻上。 “奴婢伺候您净面吧,恐静兰院的人来催促。” 蓉娘一贯是沉稳老练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何时起的,竟还从耳房端了一小碗红枣粥来。 “您先用几口垫垫肚子。” 沈青棠闻到香味便笑了:“亏得阿娘叫嬷嬷来陪我,不然非得挨饿不可。” 蓉娘对她的撒娇卖乖很是受用,有些骄傲道:“奴婢可是看着娘子长大的,便是夫人不说,奴婢也是要跟来的。” 沈青棠被伺候着用温水净面,用柔软的棉帕拭干之后,便均匀地涂上一层薄薄的面脂。 “可要用些胭脂?显得有气色些。”蓉娘有些心疼地瞧着沈青棠不如平常红润的樱唇,到底是因为缺觉和饮食不合而亏了几分身子。 “不必了,正是苍白些才好。”沈青棠对着铜镜打量了自己一番,一双杏眸还带着几许晨醒时的迷惘,甚是无辜的模样。 昨儿崔媛身边的大丫鬟梅兰特意来通知,叫沈青棠今儿一早去静兰院伺候主母。 素闻上京的主母们,在夫君纳妾后,都是要给妾室立规矩的。 想来今儿不会太好过。 沈青棠想了想,换了件轻薄的西子色纱质襦裙,通身无甚装饰,只在衣襟处绣了几朵葳蕤的海棠花。 “娘子这般打扮,瞧着倒很像楚楚可怜的病西施。”杏儿伸手在妆奁里挑选着簪子,笑嘻嘻道。 沈青棠莞尔,要的便是病歪歪的模样。 “簪子依旧用那支玛瑙簪吧。” 杏儿瘪瘪嘴:“不如用咱们的乌木簪?那玛瑙簪的成色实在差劲……” 沈青棠只求打扮得素雅些,倒也不甚坚持,便颔首,由着杏儿将他们自己带来的乌木簪插在单螺髻上。 穿戴完毕,便独身往静兰院去。 她不欲带着蓉娘和杏儿,怕她们看着自己低眉顺眼伺候别人,会觉得刺心。 方走进静兰院的大门,便见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了,不由得暗暗道一声糟糕。 果不其然,婢子梅兰已经端了脸盆出来,崔媛已经净面完毕了。 “沈娘子好大的架子,倒叫大少夫人好等。”梅兰一见灯下美人,便狠狠皱了皱眉,阴阳怪气道。 若不是因为这张脸,这个狐媚子能当上大郎君的通房? 梅兰的眸光似刀子一般,在沈青棠脸上剜了两下,才恨恨地转开。 都说主子身边的奴婢,便是主子心里话的传声筒。 梅兰这般尖酸刻薄地申饬沈青棠,那么崔媛心里必定是气不顺的。 “可是玉奴来了?进来吧。”屋子里的崔媛扬声道。 “还请崔姐姐恕罪,玉奴许是初到上京,身子有些不爽利,这才起得晚了些……”沈青棠歉意地福身,乖顺地走到崔媛身后,替梅香捧着装钗环的托盘。 崔媛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正拈着一支赤金如意云纹步摇,在凌虚髻上比划着。 “若是不舒坦,便回去喝些热水躺一躺,水土不服罢了,不必请医。”崔媛将步摇插进发髻中,叮嘱道。 她可不想沈青棠刚过门便请医,否则传出去人家非要以为是她崔媛做了什么折磨人的事儿呢。 “玉奴明白,请崔姐姐放心。”沈青棠嗓音轻柔地应下,叫崔媛心下多了几分满意。 “如今是我掌着中馈,若有什么缺的短的,便来寻我。”崔媛意有所指道,“你是我特意拉拔的人,总不能叫别人替我照顾你,你说是吧,玉奴妹妹?” 沈青棠便知是崔清雪给她送东西的事情被崔媛知道了,这是在敲打她呢。 她佯装懵懂,一派天真道:“崔姐姐对玉奴这样好,您便是玉奴在府中的倚仗。” “您放心,玉奴也不是傻子,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 “玉奴只看谁对玉奴好,玉奴便听谁的话。” 这话无异于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扇在崔媛脸上。 自沈青棠入府,她不过赏了个簪子了事,连派人去她院子里嘘寒问暖都无。 反倒是作为侯夫人的崔清雪,亲自派得脸的丫鬟去送了布匹和泥炉,整个侯府都瞧着,赞侯夫人体恤沈青棠一个背井离乡的小娘子。 “崔姐姐,您这发髻好似有些歪了……”沈青棠将托盘放倒妆台上,矮下身子,替崔媛整了整发髻上的碎发。 崔媛回过神来,便瞧见了沈青棠在铜镜中的那张脸。 十六岁的芳华少女,皮肤细腻平滑如嫩豆腐一般,瞧不出一丝瑕疵。 而她已经成婚六载,岁月催人老,再加上丈夫不疼,又日日和婆母斗气,皱纹已经悄然爬上了眼角。 一张娇弱如梨花的少女容颜,摆在她的脸旁边,竟将她衬托得如同老妪一般。 “哗啦”一声,沈青棠摆在妆台上的托盘被崔媛一把拂落。 身后的沈青棠似受了惊一般,睁着大大的眼眸,无措地直起身子。 “可是玉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美人眼中含泪,端得是无限可怜可爱。 崔媛从铜镜中狠狠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沈娘子你也太不小心了,竟然将侯夫人赏赐给大少夫人的珠钗摔断了。”梅兰惊呼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支短成两节的珠钗。 沈青棠低眸瞧了一眼那珠钗的成色,上面的珍珠喑哑无光,一看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崔清雪毕竟出身清河崔氏,若是拿这样的东西来赏人,丢的可是她崔氏全族的脸。 沈青棠看破不说破,伸手将那珠钗接过,惶惶然道:“还请崔姐姐莫生气,玉奴再赔您一个珠钗便是……” 梅兰盛气凌人道:“赔?请问沈娘子拿什么赔?这可是十金一支的钗子!” 十金?恐怕十两银子都不用吧? 打量她是孤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识得物价吧? “再说了,物件儿是小,不敬侯夫人事大……”梅兰趾高气昂地撒了一通火气,向崔媛进言道,“大少夫人,此事若不施以惩戒,恐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们会有样学样……” 崔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此事你看着办吧……玉奴是我妹妹,莫要叫她下不来台。” 第一卷 第13章 罚跪 “便请沈娘子去廊下跪一个时辰,静思己过吧。”梅兰强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青棠脸色惨白,轻轻牵了牵崔媛的衣角:“崔姐姐,你知道的,玉奴身子弱……” 这话听在崔媛耳朵里却是沈青棠蓄意威胁她,若她沈青棠出了什么事,那崔媛头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玉奴啊玉奴,侯府不比江南,在这里弄坏了东西要赔,惹怒了主子便是要吃挂落的。”她缓缓掰开沈青棠纤细柔弱的五指。 “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磨一磨你的性子,才好叫你去伺候大郎君不是?” “否则惹恼了大郎君,可就不是罚跪这般简单的事情了。” 一副冠冕堂皇的话下来,饶是沈青棠再不愿,也得受了这一遭。 梅兰特意挑了一处散落着碎砂和石子的地方,叫沈青棠跪下。 “奴婢替沈娘子算着时辰,时辰未到,您可千万不要起来,否则便是要加罚的。”梅兰以帕掩唇,笑着叮嘱道。 “玉奴知道了……”沈青棠将那支发钗悄悄藏进袖中,委委屈屈地跪在廊下。 甫一接触地面,便传来石子划破肌肤的痛意,她本就白皙的脸愈发苍白。 见梅兰出去了,梅香收拾了地上的钗环,低声询问道:“大少夫人,大郎君还未出门上朝,是不是……晚些再罚?” 崔媛将手上的梳子一丢,横了她一眼:“怎么,难道你在担心爷会因为一个通房,叫我这个正头夫人难做么?” “这事儿便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也不敢说我做的不对。” 高门大户最重体统,宠妾灭妻的事情,赵渊他做不出来,老夫人也侯夫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梅香欲言又止,昨儿她可是瞧得分明,老夫人很是看重这位沈娘子,指望着她生曾孙呢…… 大少夫人此举,也不怕坏了自己在大郎君和老夫人心中的印象。 不过大少夫人素来不爱听她的主意,是以这话她说过一遍,便不再苦劝,端着东西退了下去。 赵渊的观云居和崔媛的静兰院隔着一条小径,往日里他从不往静兰院中张望。 今日出门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廊下一道倩影。 他抬了抬眸,沈青棠乖乖巧巧地跪在廊下,垂着小脑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两道弯弯的羽睫在白皙的脸蛋上投下两小片阴影,眼尾还有几分红,似是哭过一般。 看来是做错了事挨了罚。 啧,可怜的小矮子。 他提步便走,身后的金影连忙跟上:“主子,您不去英雄救美?” 赵渊瞥了他一眼:“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金影:…… 不是您说那沈娘子还是个孩子么,属下还以为您想多照拂几分呢…… 正腹诽着,便听得赵渊道:“留意一下,静兰院是不是时常责罚奴婢。” 若崔媛是个爱磋磨人的性子,那么沈青棠绝对不会是她发落的第一个,也不会这么巧,头一回便被他撞见。 金影应下:“属下这就吩咐下去,不过谁家主母都有点见不得人的手段……” 赵渊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这些奴婢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主子息怒,属下没有这个意思……”金影连忙请罪。 不是,以前您也没关心过这个啊…… “总之我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有这种事。” 金影了然,原来是沈娘子入府后,您便要开始整顿了啊…… 沈青棠听见赵渊出院门的脚步声,便特意抿红了眼角,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没想到这人竟然就那般大喇喇地走了,连脚步都不曾停一下。 真是心狠呐…… “沈娘子这是装可怜给谁看呢?” 梅兰取了早膳回来,便瞧见沈青棠红着眼角跪在廊下,晨起的一点点日光恰恰打在她身上,愈发衬得美人似一尊半透明的易碎瓷娃娃一般。 “崔姐姐惩罚我是应当的,可你这奴婢却不该嬉笑于我。” 沈青棠漂亮的杏眸盯着梅兰,隐隐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来。 梅兰的脊背不禁一寒,回过神来自己被一个怯懦的通房呵斥了,不禁怒从心头起。 将膳食往廊下一放,便取了竹条来,狞笑道:“我虽是奴婢,那也是大少夫人跟前的奴婢,沈娘子既然正受罚,便将腰背挺直些,跪好了!” 竹条在空气中划出破空一声,沈青棠微微咬了咬牙,那竹条果然落在了她的臀腿处。 高门大户责罚人,都是挑的不能见人的地方打。 她吃痛一声,便软着身子倒了下去,哀哀地唤着:“崔姐姐救命……” 在屋子里的崔媛一惊,今儿不必去老夫人处请安,她本想算一算账目便用早膳。 她从屋子里出来时,梅兰的第二下已经落在了沈青棠的脊背处。 “大少夫人,”梅兰见了崔媛,便收起笑,恭敬道,“沈娘子罚跪时竟然哭哭啼啼的,倒像是您不该罚她似的。” “奴婢见不得有人这般不敬您,只好出手训诫。” 崔媛瞪了她一眼,暗暗道:“爷还没幸过她,你打她做什么?” 梅兰睨了沈青棠一眼,悄声道:“爷瞧着对她也不上心,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幸她呢,发现不了的。”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赵渊可是连正眼都没看过沈青棠一眼呢,只怕等这伤好了,她加以引荐,才能成事。 崔媛提着的心放下几分,亲自去扶了沈青棠。 “我这奴婢被惯坏了,下手没个轻重。” “你且回去歇着把,我叫人给你送药去。” 沈青棠美眸里挂着两包泪,盈盈地盯着崔媛:“玉奴不怪崔姐姐,些许小伤,也不敢要崔姐姐的药……” 崔媛板起脸:“玉奴,你可是要因为这件小事便同姐姐生分了?” 沈青棠垂下眸子,似是恍然想起自己在这府中还要仰仗崔媛的提携一般,咬了咬唇,道了声“玉奴不敢”。 崔媛的神色缓和了些,命人将散於的伤药取来,交到沈青棠手里。 “回去歇着吧,等你养好了,我便叫爷往你那处去。” 第一卷 第14章 请医 沈青棠心中微微冷笑,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 “多谢崔姐姐……”她将伤药接过,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静兰院。 腰肢款摆的身影叫身后二人皆眸光嫉恨,都是父母给的发肤,怎的偏生这小蹄子长得容色惊人。 “大少夫人,经过这一番敲打,保管她往后乖乖听您的话。”梅兰胸有成竹道。 替大少夫人调教人,这事她也不是头回干了。 崔媛瞧了她一眼:“往日可不见你对哪个婢子这般在意。” “到底是大郎君的头一个通房,奴婢是替大少夫人您不平呢……” “奴婢瞧着您也还年轻,哪里就轮得到这个小贱人替大郎君生儿育女呢?” 梅兰哄着崔媛,将她扶进屋用早膳。 立在廊下的梅香若有所思地盯着梅兰的身影,难不成梅兰对大郎君…… 与其说是替大少夫人不平,不如说是梅兰在怨愤她自己不能成为大郎君的通房吧…… “梅香,将廊庑下的早膳拿进来。”屋子里的梅兰吩咐道。 “知道了。”梅香应了一声,弯腰将食盒提起,往正屋走去。 出了静兰院,沈青棠便轻嗤一声,将那伤药丢进了花圃中。 “怎会伤成这般?”蓉娘正收拾着午膳的食材,从窗户里瞧见沈青棠一瘸一拐地回来,唬了好大一跳。 杏儿飞奔出去将沈青棠扶进来,满面怒火:“可是那姓崔的磋磨您了?” 沈青棠宽慰着二人:“不妨事,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你们悄悄地绕道从白鹭堂跟前过,替我请个医女来……” “若有人问,便说是身子不爽利,许是水土不服……” …… 细细嘱托一番,杏儿便急匆匆地避着耳目,出了香雪阁。 沈青棠眸光微沉,叫人磋磨了第一次,她可不会再叫人磋磨第二次。 “这崔家女,也忒狠心了些……” 蓉娘扶着沈青棠在贵妃榻上坐下,撩起纱裙,便瞧见两节玲珑膝盖肿得老高,不少地方被划破了,渗出殷红的血迹。 沈青棠是她看着长大的,蹭破油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哪成想刚进侯府便吃了这样的苦头。 “嬷嬷无需忧心,她有意敲打,我也有意叫府中众人知晓她的真面目……” “吃这一时的苦不算什么,只需叫她往后不敢轻易对我动手,才是上上之策。” 沈青棠吃痛着将外裳褪下,露出两条藕臂。 蓉娘这才看清那藕臂上竟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梅兰第二鞭下来时,沈青棠抬手挡的。 “背上和臀腿上也有。”沈青棠瞧见蓉娘红着眼眶,叹了口气道。 “这哪是要您报恩啊,分明是要您的命啊……”蓉娘颤颤地将她的衣衫解下,果然瞧见了肿得老高的笞打痕迹。 “此事奴婢必定要禀明了夫人,您不可拦着。” 蓉娘打定主意,不管沈夫人出于什么目的叫沈青棠入府为妾,女儿在府中的遭遇她也必须要知道才行。 此举自是带了几分怨气的,蓉娘见不得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受苦。 小娘子疼在身上,那她的长者们更应该痛在心上。 总不能叫小娘子一个人咽下这苦楚。 沈青棠拦她不住,只好叮嘱道:“记得语气委婉些,便说我已有应对之策。” 杏儿挂怀着沈青棠,急匆匆地去请府医。 路过白鹭堂时,恰见赵老夫人身边的如意姑姑,捧着一卷经书在堂前晾晒。 “这不是沈娘子的奴婢?急匆匆的往哪儿去?”如意因为自家老夫人对沈青棠看重,便多嘴问了一句。 “禀如意姑姑,我家娘子身子有些不爽利,奴婢去请个医女来瞧瞧……”杏儿连忙福了一礼道。 “可严重?”如意见她急得眼眶红红,心里赞了一声这是个忠仆,柔声问道。 “我家娘子素来身子娇弱,又……”杏儿忍了又忍,才没将沈青棠受罚地方事情说出来,只道,“有些水土不服……” “这样,你拿我的腰牌去请吧,你这般空手而去,是请不到人的。”如意将腰间的腰牌摘下,递给杏儿。 侯府里的府医都是给主子们瞧病的,通房丫头也只是个奴婢罢了,若没有主子的令,是请不动府医的。 “如此,多谢如意姑姑!”杏儿接过腰牌,竟行了个大礼,礼毕才匆匆赶去。 倒是个知礼的丫头,如意心下生了几分好感,笑盈盈地回了白鹭堂。 老夫人正提笔抄写一卷经书,见她进来,掀了掀眼皮问道:“外头有人路过?” “正是,大郎君的通房丫头沈娘子,似是有些不爽利,差人请医女去了。”如意禀道,撩起袖子替老夫人磨墨。 “身子不爽利?”老夫人细细回忆一番,昨儿见那丫头可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说是有些水土不服。”如意笑意悠长。 方才侯夫人崔清雪才来了一趟,跟老太太抱怨崔媛不容人,一大早地便将那通房罚跪着。 可杏儿请医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曾提及此事。 “倒是个知分寸的。”赵老夫人说的是沈青棠。 受了主母的气,还知道维护主母的脸面,不轻易往外说。 主母给妾室立规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不太过火便是。 “老祖宗您不是盼着那丫头怀个曾孙么?待会儿奴婢便叫医女来问问脉案。”如意笑道。 “如此甚好。”赵老夫人将一卷地藏本愿经抄完,才扶着腰站了起来。 “渊儿还没幸那丫头吧?” 如意扶着老夫人起身,摇头道:“大郎君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这事恐怕没那么快。” 老夫人面上生了几分不快:“他也老大不小了,竟然还不知道着急。” “叫他纳妾,倒像是人家要强夺他的清白似的。” 如意连忙倒了碗菊花茶,劝道:“沈娘子容色姝妍,性子又娇柔,想来大郎君也会多看几眼的。” 老夫人喝了一口菊花茶,嫌弃道:“这茶不甜,换那红枣蜜茶来。” “这可不成,府医说了您不能多用甜食。”如意扳起脸,“您才是,老大不小了,可别叫奴婢们担心。” “你这小妮子,也管起老婆子我来了。”老夫人说着,却是没再念叨着要喝甜的。 第一卷 第15章 修补发钗 医女到香雪阁时,沈青棠正衣衫半褪,斜倚在迎枕上等她。 玉体横陈,云鬓香腮,媚眼如丝,饶是医女一个女子也瞧得口干舌燥。 “容妾为娘子请脉。”医女将药箱放下,恭敬地请沈青棠伸出手来。 “有劳大夫了。” 沈青棠娇弱不胜衣,嗓音轻软,将藕臂伸出来时,水红色肚兜里的波涛汹涌,叫医女闹了个红脸。 这小娘子瞧着骨架纤细,长势竟然这般……喜人…… 医女把完脉,又细细地瞧了沈青棠膝盖和背后的伤。 那伤痕本就重,落在沈青棠这样肤色细嫩白皙的美人身上,便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背上和臀腿上的伤痕倒是不打紧,只是这膝盖上的沾了砂砾,得拿药酒冲出来。” 一听这话,沈青棠便吓得往后缩了缩,她自小便怕疼,用药酒清洗伤口这事,一听便十分疼。 “嬷嬷……可不可以不洗?”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蓉娘。 蓉娘好容易在她无辜的眼眸里狠下心肠:“这可不成,若是不洗干净,长日不得好,可是要留疤的。” 沈青棠最是爱美不过,闻言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医女准备好药酒和干净的面纱,语气温和地宽慰道:“娘子莫怕,这药酒妾改良过,没有平常的药酒那般辣,专门治皮外伤的。” “真的?”沈青棠蹙起好看的眉头,显然不信她。 医女再三保证,她才迟疑地颔首,叫医女动手。 饶是如此,蓉娘还是坐在沈青棠身侧,伸手将人拢紧,生怕她等下吃痛躲避,反倒磕伤自己。 “嘶……”药酒一沾伤口,沈青棠便痛呼出声,泪眼汪汪地攥着蓉娘的手臂。 医女低眉细致地清洗着,心里却想着,听说这是大郎君新纳的通房,若是大郎君在此处,瞧见沈娘子这般娇气的模样,恐怕再硬气的英雄汉,也要化作绕指柔吧…… 不过须臾,她便将伤口清理完毕,取了伤药敷上。 “近日不可沾水,一日换三次药,不过五日便能好了。” 沈青棠微微动了动小腿,盯着黑乎乎的药膏看了一眼,从鼻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吩咐杏儿道:“赏。” 那药酒的确不算很痛,想来这医女很有些本事。 蓉娘细细瞧了那伤药,虽用料简单,却也是很不错的,满意地颔了颔首。 “不知大夫如何称呼?”她问道,想着往后娘子有个头疼脑热,也好再请这位医女来。 “妾唤青娘,素日里是在白鹭堂给老夫人和如意姑姑们看诊的。” “青娘大夫年纪轻轻,便得老夫人看重,往后前途不可限量。”蓉娘难得恭维人,亲自将人送出了门口。 青娘回到医署,才知道沈青棠赏的竟然是两片金叶子,连忙藏起来,不敢叫人知道。 这位沈娘子据说出身微寒,竟然能拿出金子赏人,往后可不敢怠慢了…… 由于伤了腿,沈青棠哪也去不得,只好取了话本子倚在贵妃榻上看。 歇了午晌过后,又翻了会儿书卷,便见日影西斜了。 “待观云居的那位金影大哥回来,你去将他请来,便说我有事相求。”沈青棠以手支颐,吩咐杏儿道。 杏儿自是应下,用过晚膳便搬了个小杌子去外头守着。 赵渊和金影回府时,刚从大理寺的牢里头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身的血腥气。 赵渊素来喜穿玄衣,想来便是常去牢里,沾了血迹也不甚明显。 “奴婢见过大郎君、金影大哥。”杏儿一见人回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得体地忽略了二人衣角的斑斑血痕。 赵渊眉目微挑,怎么,那小丫头刚受了罚,便忙不迭来他这告状来了? 怪道常人都说女人是祸水,家里有两个女人,可不得闹起来? 杏儿瞧了他一眼,却是按着沈青棠的吩咐,请了金影过去:“娘子说有事拜托金影大哥,还请金影大哥移步……” 金影有点无语,这位杏儿姑娘,大郎君人就在这儿,沈娘子的事儿你不拜托他,反倒拜托我,这不是叫我难做嘛? “爷您看……”金影只好请示赵渊。 赵渊倒也不曾说什么,只道:“早去早回。” 杏儿连忙道:“奴婢不会占用金影大哥太多时间的,办完事他立刻就能回来伺候您的!” 赵渊只觉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不过金影是他的属下,替他办事的确也能说是“伺候”。 于是他便不甚在意地自己进了屋子里。 杏儿看着金影苦哈哈的表情,不由得有几分歉意:“可是耽误你们二人……” 金影连忙止住她的话头,率先拔腿往香雪阁走:“沈娘子是有何事吩咐属下?” 这姑奶奶怎么越说越离谱?搞得好像他和主子是什么不正经的关系似的。 杏儿心里暗暗赞了他一句,这人还怪热心的咧。 沈青棠已穿戴齐整,坐在桌子前用着一小碗蛋羹,见到金影到门前,便扶着蓉娘的手,亲自将发钗交到他手里。 “此番请金影大哥来,是想请您帮寻一个匠人,看看多少钱能将这发钗修好……” 金影翻开手中的帕子,断掉的珠钗便呈现在眼前。 不过他拿不准,为什么沈娘子要修补这样一件看起来就成色忒差的珠钗。 “这是崔姐姐的发钗,奴婢不识宝物,今儿伺候的时候不小心弄断了……” “崔姐姐说是侯夫人赏的,意义非凡……而且据说值十金呢……” 沈青棠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赔不起这钗子,只能想着寻个手艺好些的匠人修补……” 金影有些无语,怪道连他家冷心冷情的主子都说,沈娘子年纪小需得多照看几分呢。 这不,才伺候大少夫人一日,便被人诓了。 十两银子都不用的珠钗,硬生生被说成十金,哪怕是将沈娘子卖了,都换不回这个价呀。 这事儿,还是寻主子讨个主意吧。 毕竟他一个侍卫,也不能在沈青棠跟前揭当家主母的老底,说这珠钗不值钱吧…… 第一卷 第16章 过问 金影自是应下了修补发钗的事儿:“属下去街上寻一寻,看下有没有手艺精巧的匠人。” “那便多谢金影大哥了……”沈青棠盈盈下拜,满心期待。 金影摸了摸鼻子,侧身避开她的礼。 “对了,这事莫要叫郎君知道……”沈青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眼角,“娘子们的小打小闹,莫叫郎君知道了心烦……” 金影了然,我懂,寄人篱下的小通房,的确不好叫主人家太过为难。 只不过,他家主子应该不介意知道这事儿吧? 送走了金影,沈青棠才将泪收了,吸了吸鼻子,回到桌前继续吃蛋羹。 蓉娘好笑地在一旁看着:“娘子如今掉眼泪的功夫是愈来愈纯熟了,说掉就掉。” 沈青棠轻轻哼一声:“以前哪里需要这般低三下四求人。” 她想要什么,只消吩咐一声,自有人替她办妥。 哪里像现在这样,碰见谁都得温言软语,哀哀相求? 蓉娘知她小性子又上来了,忙哄道:“以前自不需要讨好男人,如今可不是遇着了大郎君么?” “到底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若能叫他心甘情愿地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方显得您本事嘛!” 沈青棠抿了一口蛋羹,思量着,此人瞧着倒有些心硬,不为女色所动。 想来是历尽千帆,不会轻易动心,更不会喜欢城府深沉的女子。 崔媛必定做了什么他不喜的事情,才遭了他厌弃。 她可不能重蹈覆辙…… “咱们带来的那些话本子还有多少?” 沈青棠身边的皆是老仆和年岁相仿的奴婢,男女之间的相处,竟只能通过市集上的话本子来参悟几分。 别的富商迁居,带的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婢,而沈青棠带的几个箱笼里,市集上搜集来的精品话本子便单独装了一箱。 “今儿可不能再看了,天晚了,仔细伤眼睛。”蓉娘将窗子上的纱帘压好,以防入夜了蚊子钻进来。 她对沈青棠和赵渊之间的事儿持乐观态度,毕竟沈青棠的姿容摆在那儿,性子虽娇气些,到底也是个甜软可人的小娘子。 而赵渊虽然瞧着冷情,可对老夫人敬爱有加,想来也不是什么极心硬之人。 只消假以时日,二人便可水到渠成走到一起。 而沈青棠却不这么认为,崔媛入府六年,操持诸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尚且不能得一个正眼相待,那个男人远比她们想象的要记仇和冷漠。 窗外艾草的气味浅浅淡淡地飘进屋子里,沈青棠支着胳膊,盯着墙上赵渊的画像出神。 该寻个什么法子,探一探他的底细才好呢? 金影在观云居禀报珠钗一事,案几前眉目沉静的男子听完,却是道:“这小丫头倒还有几分聪明。” 知道借他的势,想叫崔媛的面目暴露于人前。 只可惜,他对内宅妇人的争斗无甚兴趣。 “你可知道香雪阁的丫头采买的是些什么东西?”赵渊提笔蘸墨,转而问起另一事道。 金影微愣,近日忙着陪主子查案,倒把这茬忘了。 “主子恕罪,属下这便去查探。”侯府中遍地都是他们的暗探,倒也不怕查不出来。 赵渊却是抬了抬手,唤来另一个暗卫:“墨锋。” 一道带着浓重煞气的黑影倏然出现,幽幽地立在金影身侧,泛着银光的宝剑抱在胸前,剑上嵌着一枚色泽如血的宝石。 金影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那人身上的煞气似带着寒意一般,甫一靠近便让他脊背发寒。 “胭脂米二斤,珍珠米五斤……” “岭南麝香猪一斤……” “鲤鱼一条……” “豆青色汝窑茶盏一套……” “……” 粗哑的声音有条不紊地报着杏儿那日从府外采买回来的食材和器皿,连买了几根儿小葱都查得清清楚楚。 金影听完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呢! 如果他没记错,大少夫人给沈娘子的月例才一两银子,光是胭脂米便要二十两银子一斤,等闲的王公侯爵家里都吃不上。 难不成,这沈娘子是带着丰厚的嫁妆来的? 既如此,吃得起胭脂米的娘子,又岂会不识这珠钗是廉价之物? 金影一抬眼,对上主子的目光,忍不住头皮发麻。 方才他还可怜那小娘子不识鱼目,被人诓骗,此刻才知道原来傻子是自己…… “蠢。”赵渊薄唇轻启,给出了他的评价。 “属下这就去领罚。”金影连忙拱手道。 赵渊颔首,连内宅都混不明白,还叫一个小娘子耍弄得团团转,的确该罚。 “那这珠钗……属下是给沈娘子还回去?” 赵渊掀了掀眼皮:“她叫你寻人修,你寻人修便是了。” 太早打草惊蛇,可就不好玩了。 “是。”金影领命而去,心里悄悄地将香雪阁的那位划成了不可轻易招惹的人。 旁人瞧不出来,可他却是隐晦地察觉,主子似乎对这位有些不大寻常的上心。 还是离远点为好,省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青娘从香雪阁出来,回到医署不多久,便被如意请去白鹭堂。 老夫人亦在一旁,正潜心修剪着一株松柏。 “近来总觉得睡不踏实,还得劳烦青娘替我号一号脉。”如意笑吟吟地挽起袖子,手腕虽有了几分纹路,却依旧白皙,上面套着两只老夫人赏的赤金细镯。 “如意姑姑言重了,这是妾分内之事。” 青娘并非头一次替她号脉,这一次却是隐隐觉得如意瞧她的眼光带着几分审视。 像是有话要说似的。 “姑姑身子康健,只是要注意多休息,不好太过劳累。”青娘号完脉,便将腕枕收了起来。 如意颔首谢过,又问道:“青娘可是去了一趟香雪阁?老夫人甚是关心那沈娘子的身子,不知她……可好生养?” “沈娘子身子娇弱,气血有几分亏损,需得调养些时日才好受、孕。” 如意眸中掠过深思:“如此,还请青娘为她开两副药来养一养。” 青娘自是颔首,稍待一会儿,如意果然问起沈青棠的伤。 “听闻伤了膝盖?” 第一卷 第17章 礼佛 青娘并不讶异于如意手眼通天,不过半日便连一个通房伤了腿都知道了。 恭敬禀报道:“不止膝盖,还有臀、背二处有竹条笞打的痕迹……” “虽是皮外伤不打紧,可到底是娇养的娘子,长此以往还是不妥的……” “外伤可用药医,精神紧张却不易有孕……” 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白,沈青棠受了罚,有些受了惊。 赵老夫人手中的剪子一顿,蹙起眉头:“竹条笞打?她怎么敢?” 素日瞧着崔媛也算行事稳重,沈青棠和赵渊连肌肤之亲都不曾有,便挨了她一顿虐、打? 青娘被老夫人的怒火惊了一瞬,连忙低下头。 “你且退下吧。”如意摆了摆手,命青娘退下。 “老祖宗莫急,依着青娘的意思,这伤应当不重,只是有些折辱人。”如意劝道。 沈青棠再不济,也是良家子,被人当堂笞打,自是会觉得备受屈辱。 当家主母为了在妾室跟前立威,罚跪鞭打倒不算多稀奇的事儿。 只是沈青棠瞧着性子软和怯懦,再如何,也不必动笞刑才是。 “若是把人弄出个三长两短,渊儿这个大理寺少卿的脸面都要丢尽了。”老夫人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剪子放下。 “叫她明儿一早来老婆子这,诵一诵经,学学什么叫慈悲心肠。”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崔媛。 如意轻叹一口气,颔首应下,亲自去传话。 崔媛入府六载,倒还是头一回惹得老夫人这般动怒。 翌日,沈青棠入府以来难得睡了个整觉,太阳晒到窗棱上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一张粉面睡得酡红。 “今儿一早静兰院那位便出去了?”她将青丝用一根发带拢在脑后,随口问道。 “正是,娘子好灵的耳朵。”杏儿笑着感慨道,“说是一早便去了白鹭堂,陪老夫人礼佛呢。” “昨儿白鹭堂有人去请?” “正是,如意姑姑亲自去的。” 沈青棠心下了然,想来是老夫人那边得了消息,把人叫过去敲打一番,毕竟她请医动静虽小,还是叫人注意到了。 “娘子操心她做什么?不若多吃几口,将昨儿饿的肚子补回来。”蓉娘笑着将耳房煮好的粥端过来,还有一小碗羊骨熬的热汤。 沈青棠被崔媛笞打,蓉娘对静兰院一干人等的印象彻底坏了。 “嬷嬷说的是。”沈青棠动了动鼻子,那香味勾得腹中咕噜一声,忍不住眉开眼笑。 她在香雪阁内安心享用胭脂米熬的粥,津津有味地翻看手里的话本子。 膝盖往下的玉足裸着,吊在贵妃榻边缘,似两节刚从莲池里折回来的莲藕一般。 白鹭堂的气氛却并不算和煦。 崔媛带着婢子立在一旁伺候着老夫人用早膳,立得脚跟都麻了,老夫人还不曾叫她坐下。 老夫人素来对小辈亲和,她又素来会讨巧,老夫人便待她比旁人亲厚些。 “坐下歇歇吧,倒是我老婆子吃得入了神,忘了你还站着。”老夫人接过如意手中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淡声吩咐道。 “老祖宗说哪里话,妾身嫁过来这么多年,这般伺候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岂有叫苦之理?” 崔媛扶着梅香的手在饭桌旁坐下,勾起笑道:“倒是盼着老祖宗能允妾身时时孝敬您才好。” 论拍马的本事,连崔清雪也不及她。 老夫人一如往常,露出亲和的笑:“陪我去佛堂礼佛吧。” “妾身遵命。”崔媛带着笑起身,心里忍不住暗暗叫苦,她可连早膳都还没用呢。 往常老夫人只在年节时候叫她陪着年节,今儿是怎么回事? 原还打算请完安便回去用早膳,如今瞧着是要耽搁了。 “近日心绪不宁,你替我诵一卷经书吧。”老夫人在蒲团上跪下,微微合目,手中的檀木佛珠幽幽转动。 “劳烦大少夫人了。”如意从案几上将经书取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崔媛接过来一瞧,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本佛经短小,想来很快便能诵完。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悠远,以显庄重。 诵完一遍,老夫人便启唇道:“继续,直到我说停为止。” 崔媛无法,只好一遍遍诵读,直至午膳时分,才得脱身。 老夫人跪坐两个时辰,起来时腿脚都有些不利索了。 如意搀着她,嗔怪道:“您这是何苦?大少夫人年轻,您一把年纪了,何必作陪?” “哪有罚人连带自己都受累的?” “害得奴婢在外头替您忧心。” 老夫人却是不甚在意:“哪来这许多话,待会儿你替我按一按腿便是。” “渊儿命比澈儿苦些,老婆子我盼着他能遇到一个可心的,夫唱妇随,儿女绕膝。” “是以在佛前多求了一求。” 如意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那姨娘也是造孽……大郎君这样好的一个孩儿……” “无妨,他如今争气得很,咱们该替他高兴才是。”老夫人心性豁达,叫如意收起丧气脸。 “经您这么一说,奴婢也迫不及待想知道,大郎君若有孩儿,会不会也是个娴静性子呢?”如意掩唇一笑。 “小孩儿么,还是调皮些好,太娴静了遭人欺负……” “谁敢欺负您的曾孙儿呐?” 二人说说笑笑,相携着入了内室。 赵渊从府外回来,到观云居前时,脚步一转,便拐去了后门。 饶是他想忽视也难,穿着白色衫子、草绿色下裙的沈青棠,便扶着盆景的架子,立在月洞门前候着他。 听见此厢动静,花苞头上的素色丝带微微一动,芙蓉面上绽出笑意。 只不过,这笑意似乎不是对他的。 “金影大哥……诶姐夫回来啦?”沈青棠腿脚不便,立在原地歉意地压了压手,行了个半礼。 “在此处做甚?”赵渊难得有兴致,搭她一句话。 沈青棠受宠若惊地捏了捏衣袖:“金影大哥替玉奴修好了珠钗,玉奴特意带了些吃食来谢谢他……” 说罢从身后拎起一个小巧的食盒,杏眸中笑意温软。 第一卷 第18章 花费 “喔?”赵渊微微勾唇,“修那珠钗花了多少银子?” 沈青棠心下奇怪,他好奇这个做什么? “约摸是二两银子……”沈青棠觑着他的脸色,报了一个数。 金影一扶额,他本想着卖沈娘子一个面子,不收她的钱,便也没报外头工匠的花费。 不成想,事儿就坏在这儿。 修那么个簪子,不过花了二百文钱,随便寻了个工匠便弄得差不离了。 “喔?如今的匠人这般黑心?”赵渊负着手,神色莫测。 沈青棠微微提起一颗心,若问她布匹和成衣的价格,她还能说上一二。 这修补物什的手工费么,她倒鲜少有涉猎。 毕竟她的东西若磕了碰了,从来都是直接换新的。 “到底是值十金的钗子呢……”沈青棠讪讪道,左右金影并未跟她要钱,花了多少还不是任凭她一张嘴说? “钱可够用?”赵渊似笑非笑道。 通房丫鬟月例才一两银子,自然是不够的。 沈青棠露出勉强的笑意:“尚可,玉奴来上京时,娘亲给的盘缠还余下些许……” “玉奴还未谢过姐夫前些日子赏的银子。” “改日等姐夫得了空,必定好好谢谢姐夫。” 说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抬起的美眸里满是感激。 金影暗暗咋舌,若不是主子告诉他,眼前之人可是吃得起胭脂米的小娘子,只怕他也要被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欺骗了去。 就是不知道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悄悄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果然,虽然带着笑,其实十分冷冽。 沈青棠自然也察觉到了眼前之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恍若未觉,笑吟吟道:“姐夫可是要休息了?” “玉奴便先告退了。” 走之前那对弯弯的羽睫抬起,含羞带怯地瞧了赵渊一眼,两颊漫起嫩嫩的粉色。 赵渊不置可否,仍旧负着手,定定地看她离开。 “你说,她这般卖力表演,所图为甚?” 金影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丰神俊逸的脸:“兴许……图的便是您呢?” “……” 月洞门前,大郎君恋恋不舍目送沈娘子回屋的场景,很快便被人大肆渲染,报到了静兰院。 “这不可能。”崔媛听到时,第一反应便是下人们在胡诌。 赵渊是什么性子她还能不清楚?这位要是个长情的,她早就一胎三宝了,至于拉拔一个通房进来借腹生子? 一旁的梅香有心相劝,老夫人急着抱曾孙,大郎君又最是孝顺不过,便是二人真的情深意笃,她们还能拦着不成? 再说了,昨儿沈娘子从她们院里一瘸一拐地出去,今儿大少夫人便被老夫人拘在佛堂大半日,难道她看不出来老夫人是在敲打她们静兰院么? 只是不待她说话,一旁的梅兰便已开口:“必定是谣传,大郎君那样的人物,如何会看得上流民之女?” 她脸上露出几分怨毒的神色,不屑道:“还什么含情脉脉相送?” “依奴婢看,就该揪出这些乱嚼舌根的,不教训一顿,他们不晓得咱们的厉害。” 梅香连忙劝道:“不可,大少夫人昨儿才罚了沈娘子跪,今儿可不能再动手了。” “否则老夫人和侯夫人那儿会有意见的……” 话还未说完,梅兰便蹙着眉头,盯着梅香:“怎么,你也同那起子不长眼的,打算去那贱婢跟前拜山头?” 梅香对上崔媛不悦的目光,心里狠狠一惊,连忙下跪道:“奴婢绝无此意……” 她说着,不免觉得寒心,她的主子竟然因为这样拙劣的挑拨而疑心她。 她是从府里便跟着崔媛的,虽然不如梅兰机灵,但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行了,起来吧,去库房取些上好的宣纸来,我要抄经。” 崔媛见梅香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心下有些嫌弃,打发了她出去。 梅香躬身退出去,梅兰才道:“老夫人好好的,叫您抄经做什么?” “您如今掌着中馈,日理万机的,哪有这个闲工夫?” 梅兰所说的正是崔媛不解的地方,老夫人素来宽和,怎么如今竟像是在为难她一般? “左右那经书交上去,老夫人也不会看的,不若叫香雪阁的那个小蹄子替您抄?” “那小蹄子如今伤了腿,哪里也去不了,不正好替您抄经分忧?” 梅兰看出了崔媛的意动,趁机给她递了惩治沈青棠的梯子。 “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崔媛的气顺了不少,慢悠悠地挑着花样子,预备着再裁两件夏裙穿。 毕竟再过月余,便是秋日了呢,届时秋衫会逐渐变得厚重,她不喜欢。 梅香取来纸笔,梅兰恰从正屋中走出来:“大少夫人说这些给香雪阁送去,叫沈娘子抄心经三百遍。” 梅香端着托盘,脸色有些犹疑:“那沈娘子才伤了腿……” “行了,”梅兰不耐烦地打断她,“此事我已请示过大少夫人了,你我皆是奴婢,按主子的意思行事便是。” 梅香虽不认同她的说法,却不得不遵照主子的指示办事,忧心忡忡地往香雪阁去了。 梅兰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呸,还想同我在大少夫人跟前争高低。” 她自认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思,梅香这个老古董完全比不上她,不过是仗着跟着主子的时日久,才同她平起平坐罢了。 沈青棠正在屋子里,馋着蓉娘给她做糖水吃。 “好嬷嬷,您就可怜可怜玉奴吧……” 嫩白的小手捏着蓉娘的衣衫摇啊摇,杏眸水汪汪的,瞧着好不可怜。 蓉娘被她痴缠得没法,皱起的眉头无奈松开:“小祖宗,只一碗,不能再多了,啊?” “嬷嬷最好啦!” 捧着话本子从二房过来的杏儿,皱皱鼻子扮了个鬼脸:“娘子就会欺负嬷嬷,怎不见您同大郎君歪缠去?” “嬷嬷您瞧她!”沈青棠面色绯红,指着杏儿忿忿不平。 “可杏儿说得有理,嬷嬷吃这套,男人呐,更吃这套。”蓉娘学着杏儿拱火的作派,不顾沈青棠羞怯,也一起揶揄道。 恰此时,外头传来一声笑:“沈娘子这儿好生热闹!” 织云打起帘子,春柳院的素仪便挎着一个小食篮走了进来。 第一卷 第19章 花样子 杏儿回过头:“素仪姐姐,今儿是什么糕点?” 沈青棠笑骂一声:“素仪姐姐别给她,真是个馋鬼!” 素仪一身青衣,手里还拿着几张花样子,笑着将食篮递给杏儿。 “这有什么的,杏儿想吃,我们夫人那儿小厨房多的是。” 沈青棠抿了抿唇,颊上两只梨涡:“可别惯坏了她,白糟践夫人的好物。” 素仪笑了笑,将手中的花样子摊开:“夫人那日瞧着沈娘子裙上的花样精巧,直夸您是个伶俐人儿,今儿便催着奴婢来寻您讨教来了。” 讨花样子事小,有心做给老夫人看是真。 崔清雪作为嫡母,对庶子的通房都关怀备至,传到白鹭堂,老夫人只会夸她贤惠体贴。 而崔媛这个掌家的大少夫人,笞打通房在先,不闻不问在后。 但凡不是个瞎的,都会瞧得出二人之间的高下。 而沈青棠作为赵渊的通房,论亲疏,同崔媛才是一家的,是以她并不爱应承春柳院的人。 否则落在赵渊眼里,可就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只是今日素仪都打进屋里来了,她却也不好不敷衍几句。 “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件衣裙的花样子?” “若还能描述一二,奴婢叫人寻出来给素仪姐姐参详一二。” 沈青棠叫人给素仪上了待客用的绿茶,自己则小口地抿着自己爱喝的红枣蜜水。 “具体的样式倒是不记得,隐约记得好像是细长的花瓣……” 素仪哪里不知道沈青棠的心思,只不过她奉主子的命来,便是做个亲和的样子给白鹭堂和静兰院看的。 只要她人来了,从香雪阁带了东西走,便算是达到目的了。 二人正客客气气地说着话,便听织云禀报道:“娘子,静兰院的梅香姐姐来了。” 素仪低头呷一口茶,笑道:“沈娘子这儿可真招人稀罕。” “哪里,左不过是大少夫人有吩咐罢了。”沈青棠容色淡淡,吩咐人将梅香请进来。 一瞧见梅香手里的一沓宣纸,素仪便明白了,原来是找代笔来了。 谁不知道静兰院那位一早被老夫人拘着礼佛,又得了吩咐回去抄经。 抄经么,不就是敲打她要静心么?竟也敢把这事交托给旁人来做。 也不知是崔媛没想通,还是自大惯了不把老夫人的吩咐放在眼里。 梅香瞧见素仪也在里头,微微愣了一愣,似乎不大好意思将崔媛的吩咐说出口。 “既然沈娘子这儿还有要事,奴婢便不多留了,改日再来拜访。”素仪十分识趣得体地站了起来,含笑告退。 沈青棠叫人拿了几副花样子给她:“这些都是奴婢这儿惯用的,素仪姐姐可拿着参详一二。” “如此,便多谢沈娘子了。” 待素仪走后,梅香才将崔媛的吩咐和盘托出。 沈青棠听完,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轻叹一声做垂泪状:“想来是玉奴不懂事,惹恼了崔姐姐,崔姐姐才罚玉奴抄经思过……” 梅香连忙替崔媛描补道:“沈娘子哪里的话,是大少夫人那儿忙不过来了,才叫沈娘子帮这个忙,您可莫要多想才是……” 沈青棠这才缓了脸色,叫人将东西接下。 “对了,那日的珠钗,奴婢已经命人修补好了……” “还请梅香姐姐替奴婢送回崔姐姐处……” 梅香自然知道那珠钗本就不是大少夫人喜爱的,只不过因着是侯夫人所赏,才和别的首饰摆在一起。 “既然大少夫人允您带回来,便是赏给您了,一个钗子罢了,不必送回了。” 左右送回去,大少夫人也是会把它丢掉了。 “这可不成,崔姐姐说这是侯夫人赏赐之物,想来珍贵非常……”沈青棠执意将钗子塞到梅香怀里。 杏儿也在一旁帮腔道:“梅香姐姐还是送一趟吧,我们家娘子因弄坏了这钗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好不容易才花了二两银子,叫匠人给修补好的呢……” 二两银子?梅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钗子全新的也不过八两银子…… 沈青棠愿意拿两个月的月例银子修补好这个发钗,便说明她心里是真的在意大少奶奶的——梅香如是想道。 于是她将钗子接下:“奴婢会将沈娘子的心意带到的。” 沈青棠露出感动而又歉疚的神色:“那就多谢梅香姐姐了,也怪奴婢,笨手笨脚的,才害得崔姐姐生气……” …… 梅香心绪复杂地走出了香雪阁,手里捏着那支几乎如新的珠钗。 而观云居中的赵渊同样有些看不明白。 难道那小丫头只是不识物价,但城府并不深? 她只是想尽一切办法将钗子修复如初,好叫崔媛消气? 沈青棠若是知道二人作此想,只怕要捧腹笑上一整晚。 “那日确定没有被那侍卫跟踪?”沈青棠想起赵渊问她修复珠钗所花几何,总是忍不住眼皮微跳。 “自然,那侍卫不过撞见奴婢出去,并未尾随而来,想来是怕大郎君召他。”杏儿略做思索,笃定道。 沈青棠这才放下心来,又问蓉娘:“那珠钗修补起来需花费多少?” 蓉娘极珊算账和比价,当即道:“这般成色的珠钗,小修五十文、大修不过三百文便可。” 沈青棠的眼皮狠狠一跳,思及那人略带戏谑的眼神,心里隐隐有几分慌乱。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不然何至于那般试探她…… 而蓉娘此时说出了一个更令她震惊的事实:“大郎君乃是当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想来见微知著,对这些市井物价十分了解……” “不过他并未拆穿娘子,想来也并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青棠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蓉娘觑着她的神色,又说了一遍:“大郎君乃是大理寺少卿……” 沈青棠素白的指尖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洇在黄花梨的桌面上,留下一小圈儿深色的痕迹。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夫婿竟会是坊间传闻的那个……东宫刽子手……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冷白的面容,和那双似看透一切的狭长鹰眸。 完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 第一卷 第20章 恍惚 大理寺少卿赵渊,少时便跟在太子爷身边,乃是太子爷手里的利刃。 但凡结党营私者,只消太子爷一声令下,他便能将其祖上三代的罪证双手奉上。 大到勾结外敌,小到偷鸡摸狗,但凡被他盯上的,便如白绫入了染缸,绝不可能清清白白地出来。 查案,缉拿,抄家,便没有他不精通的。 时人不敢轻易得罪太子一党,便是因东宫身边有这样一柄如臂指使的利刃。 恨毒了他的人,皆言那绯色官服乃是由数以千计案犯的鲜血染就。 沈青棠愣怔地立了一会儿,尚不能将那面如冠玉的谦谦君子、对老夫人恭敬有加的大郎君,和传言中手段狠厉的刽子手对上号。 阿娘怎会替她选这样的一个人做郎君呢…… 惊惧褪去,她心下愈发狐疑。 她的这点遮遮掩掩的小伎俩,恐怕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蓉娘自是也听过外头的传言,只不过经历得多了,便只相信眼见为实。 她瞧着沈青棠面色微白,不由得安慰道:“大郎君的本事都用在朝野上,定不会同您一个小小女子过不去。” “再说了,嫁妆丰厚者不在少数,单凭您说错了工费,也不能断定您身上另有隐情。” “更何况,若他知晓一切,仍选择袒护您,不正说明他是可托付之人么?” 沈青棠心知蓉娘说的都对,只是这些话她无论如何都套不到赵渊身上。 她身负万贯家财,而赵渊的主子乃是储君,打点官员,兴修土木,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在一国储君面前,她何德何能叫赵渊保一个小小通房? 这个男人,太危险。 但她已经一脚踩进了他的领地,已是轻易逃脱不得。 沈青棠心乱如麻,怔怔坐在榻上良久。 蓉娘和杏儿知她陷入了沉思中,皆屏息不敢劝谏,面面相觑地立在屋中等候。 待日影西沉,榻上的小娘子方蓦然一笑。 “嬷嬷说的对,便是他看穿了又何妨?” “能不能叫他看穿了仍选择保我,便看我的本事了。” 那双潋滟的杏眸中迸发出战意灼灼的光彩,通身的冰肌玉骨成了她的战袍,随时预备着攻陷那个长身玉立的冷面少卿。 这戏,还是得演下去,直到他倾心相付为止。 “将那经书拿来。”沈青棠深吸一口气,叫杏儿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取来。 玉手执笔,娟秀的小字次第落在宣纸上。 赵渊出去查案,五日后方回,问起府中境况,只道是风平浪静。 “后头的人又出去了不曾?”赵渊立在屏风前,将身上的玄色便服脱下,俊朗的眉目间挂起倦意。 “出去过,前两日那个唤作杏儿的丫头又出府采买了一次。”墨锋依旧抱着剑,立在窗前禀报道。 “买的还是那些东西?” “正是。” 赵渊了然,看来的确是用度奢靡,不似寻常贵女。 做他的通房,花着每个月一两的月例,还真是委屈她了。 他恍然想起在上京城外瞧见的那辆青色油篷马车。 “那日入城时,赠千年老参的女子可查出来了?” 金影禀道:“不曾,朝中要员的家眷在那几日虽有出行的,但皆与您不同路。” “放宽范围,继续查。” “是!”金影领命,又禀道,“江南似乎有富户流出,珍贵补品和衣料的消费降低了。” “喔?”赵渊微微挑眉,那个小矮子可不就是从江南来的么? 不过,孤儿寡母的怎会是富户呢?她们哪里来的能耐挣这许多钱财? 赵渊将心里的怀疑撇开,若说是母家有几分积蓄,富养沈青棠这个独女,倒是有几分可能。 “叫人继续盯着,这些可都是太子爷的钱袋子。” 他勾唇,无论是谁,想携款潜逃,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太子爷新近要去督造水利,正是缺钱的时候,端看哪个无头苍蝇会栽他手里了。 “大郎君回来了?”沈青棠坐在二层的阁楼上,身前还是宣纸和经书。 抬眸便瞧见观云居的寝屋亮了灯,有人影在其中走动。 “方才进门的,娘子难不成要去拜见?”杏儿将头探出窗子,瞧了一眼,打趣道。 “你家娘子我倒是想去拜见,奈何貌若无盐,人家瞧不上。” 沈青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抄好的一张佛经移到一旁,又拿起一张新纸。 “娘子姿容秀美,可莫要将无盐二字往自己身上扣,不然上京城万千贵女,可都是丑妇。” 杏儿笑嘻嘻地吹了吹沈青棠抄好的佛经,拿镇纸压住。 一旁的案几上已经有了一摞心经,还有一摞地藏本愿经。 “大少夫人不是只叫您抄心经么?怎的还抄起地藏经了?” 蓉娘恰端了一盆子水上来,闻言便道:“将要进七月了,七月中旬老夫人那儿怕是要叫人送经书去法华寺呢。” 沈青棠颔首:“正是,听说老夫人年年都会派人送地藏经,乃是专为去世的老太爷祈福的。” 赵渊最对老夫人是孝顺不过,连崔媛这样的都知道讨好老夫人,她自然也要奉承一二。 许是抄了经书,这两日她的心境皆十分平和,有一日还有菩萨入梦来。 不过那菩萨说要立即赐她一个孩儿,梦中的她雀跃不已,正冥思苦想着如何说些好话,梦便醒了。 真是遗憾,在梦中都没能得一子,沈青棠暗暗笑话自己嘴笨。 “大郎君明儿一早应当也是要去白鹭堂的,娘子好好歇息,明儿才能容光焕发地见大郎君。”杏儿将抄好的经书捧起,笑着劝道。 蓉娘虎起脸:“你这嘴巴子可是又管不住了?若叫旁人听见了,娘子成什么了?” 杏儿连忙讨饶。 “熄灯罢。”沈青棠无奈放下笔,略净了净手,便下了楼去。 寝屋的灯一熄,便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绕着假山出了月洞门。 在离月洞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人静静立在围墙下候着。 “这是什么?好腥……” “自是好东西,”一女子笑着道,“明儿你将这东西抹在纸上便可。” “这东西味儿这么大,不会被发现么?” “那便看你的本事了,我们……院不需要没用的人……” 第一卷 第21章 通透 翌日鸡鸣时,沈青棠便自发醒了。 一张娇颜睡得绯粉,半撑着藕臂坐起来,便瞧见窗外透出一丝光亮。 寒渊在的时候根本不是事的事,现在一样样,都成了能勒住他们的大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姥姥凶起来的样子给她吓到了,大凤轻哼了一声扶起了一个凳子翘着二郎腿直接坐了上去。 帝和皇的称号,可不能乱用,像前世也就只有剑帝、落日刀皇被尊称为帝和皇,而他也是在丹道上达到了无上成就,才被尊称为丹道帝王。 那真神强者正自大笑,突然心头鲜血狂喷,竟是被人一剑从背后捅了个窟窿。 船队现在一共有了9条船,一艘大福船,4条2号福船,2条沙船,一条安宅船,还有就是龙江号了。这些船除了龙江号,在东方海域都算是大船了,停靠在大钦岛的海边倒也壮观。 但是他们的气息太过明显,一旦跟天麓神宫的强者对上,基本上是有来无回。 每一道,每一条的刻痕,都深陷在了她的脑海里,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最后我想了想,还是不过去看个究竟了,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秦墨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店里面秦墨的那些朋友则是都仿佛看魔鬼一样看着我,他们恐惧的甚至忘了报警。 凌寒的双眼蓦然张开,顿时,射出了惊人的光芒,如能穿透天地。 而其他人,不过只是他心沿处经过的过客而已,掀起一圈涟漪之后,再回归平静。 无疑,孟静或许才是项宇哲安插在李嘉尧身边最大的间谍,这次李嘉尧命丧黄泉,也是被孟静出卖了,由此李嘉尧的组织破灭,但这只是根据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推测出来的而已,难道孟静真的是那种人吗? 落幕的残阳之下,在若平道与兰亭路的那条十字路口之间,一道窈窕的身影安静地矗立在这里,安静地看着那散落在地的诛神巨剑与灭天神弓,以及地面上正在安详沉睡着的那个男人。 一下子,凝聚出来了一道恐怖无比的拳头,向着古月狠狠地一砸,顿时之间,古月的胸口,都是为之塌陷了起来。 见冷芊芊呜呜地抽泣起来,邵鹏也不愿再多谈了,叹了一口气后向屋外走去。邵子奇见状也跟了上去。 结束后,许靳乔没有接着睡,他精神抖擞的下床,先去浴室洗澡洗漱,然后再侍候萧琰洗漱。 先不说他那骄傲的性子,和陆陌川这么多年的误会都没吭声一句,却每天朝九晚五的给他买菜炖汤,就说对我吧,我说一他也不说二,无端端的开启了顺从模式,多少让人有些不适应。 “句芒只效忠于帝。”句芒漠然地望着正在呵斥自己的夸父,淡淡道。 应该庆幸的是,在我的劝说之下,如今的他已经放手,终于不再纠结于去完善那些所谓的暇疵漏洞,也不再执着于去创建那个所谓的完美世界,真正将这一切的所有交还给了那一切随缘的自然规则。 我直接无视了他,跟辰哥玩这个游戏,你还嫩了,哥是玩这个的鼻祖,于是,看向了林若夕。 第一卷 第22章 经书 织月如见救星一般,松了一口气道:“这是沈娘子日夜不停抄写的佛经,大郎君却说要扔掉……”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他们几个全都大汗淋漓,等那摊主送过来茶水的时候,顾念兮刚刚起身去接,却突然脑袋一片空白,昏了过去。 当马车继续赶路的时候,在一处山路上,车队遭遇了劫匪,全车队的人,除了那位风华正茂的颜妃娘娘,全数被杀。 池敏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说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叶振懒得下楼去卖东西来吃,干脆直接就点了外卖。显示还有二十分钟送到房间门口,叶振掀开被子,做起来,走到浴室那边去看看,看看在里面厕所里的卓鑫和徐科两人。 “我去,这风才刚刚开始刮,天黑没黑多久,就这么大风,看来晚上可能不好过了。”叶振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刮起了大风,现在外面是‘飕飕飕’的声音,听着怪瘆人的。 在熊经理极热情的相劝下,二人推不掉都喝了少量的日本清酒。史晓峰还好,周笑依已是粉颊微红,更显得佳人面色红润,分外动人。熊经理的眼睛都看直了,史晓峰暗暗好笑。 我明白了,这个邹老也就是江湖中的公安局的头儿,专门对违法乱纪的江湖人进行惩罚。 这家伙完全就是那种无脑战士型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已经经历过我一次放倒之后,现在都会采用防守,但是这家伙还是直接朝我进攻。 “张总,别费劲了,这集装箱是经过符箓加持的,你就是累死也没办法打穿这个集装箱。”老吴的声音传来。 多恩抬头,重新聚拢了自己涣散的瞳孔。盯着老人温和的双眼,他发觉,衣着整齐的老法师丝毫看不出之前变身成极具破坏性的传奇巨兽的痕迹。 见到穿着深色长袍的法师学徒正盯着自己,少年伸出手挠了挠头,咧开嘴大大地微笑了起来。 高明康的家境优越,比陈家要好很多,换在前世,绝对是陈家高攀了高家,不过高明康的父母都是很开明的家长,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如果不做这个,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营生,赚的会比这行多很多,一个月赚几百两银子轻而易举,逢年过节会更多。”方运道。 整个房间里,所有能够用来当挡板的东西,全部被陈曌挪到门口。 按照之前制定的战术,就是“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也就是先让魔法大军发威一段时间,消耗掉魔法力,然后大修士、强者、骑兵等趁机冲锋,出城血战。 一方面是陈子山对服务器的投资不大,服务器冗余不够,另一方面是人员结构不完整,防御能力不强。 他说完走过去就要将龙儿抱起来,却不料龙儿毒性发作已经不能自持,还没等他走到跟前,就玉手一晃,从袖口之中射出一条天蚕丝带缠在了黄少宏的腰上。 虽然暂时不清楚这两个专长的具体作用,但这也极大地激发了多恩的积极性——如果他的想法没出问题的话,明天他就能完成【法术改良】这个任务了。 第一卷 第23章 管束 赵渊脚步一顿,鹰眸微眯:“近来很闲?” 金影:…… 是他想岔了,沈娘子能笑,是因为沈娘子不在爷手底下做事。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个自称为东山大王的狼妖给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夏建就像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孙猴子,他不停的在床上翻滚着,实在受不住了,他便盘膝坐了起来,开始用紫衣道长所授的内功心法开始呼纳吐气。 张美花听夏建这样说,才放心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略休息了一下,有人已忍不住了,催着发牌,所以赌局又开始了。 可每当看到父亲拖着‘精’疲力尽的身躯回到家,那个被岁月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老爸……再多的埋怨,也都烟消云散了。 等两天转移,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审问出敌人背后的情况,做出最合适的转移计划。 “无耻,张玉你居然背叛门派,我今日必杀你,”李潇然见张玉如此无耻,随即气愤的说道。 “好啦,抽签已经完毕,现在比试开始,”李潇然见众弟子抽签完毕随即大声说道。 只等冥彻底觉醒,这些巨蛋也会应声破碎,想必无穷无尽的强者会冲出冥河直奔死界而去。 这时其他三个野鸡突然都冲了过来,她们围着那个矮个男人,又是掰手又是捶胸的,看来是想要解救自己的姐妹。 “我问你在干什么?”果真,陆卫东爆跳如雷,径直打断她,却是依然一幅吊儿郎当,你奈我何的陆夜白,咆哮。 作为苏沫最大的好处,就是拥有关爱她的父母,以及优越的地位和清白的历史。 “没怎么,就是口臭还乱喷,给他两巴掌罢了。”苏安暖别过头,面无神情的答复。 但看hzg战队走得是均衡阵容,几乎每一条线都不能崩,崩了其他线根本没有余力来给你兜底。 可那声音虽大,且从刺客一瞬间眉眼间的表情也能看出,对方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这阵法就是乾清宗所为,有极大的可能是朝廷默许的,为了什么? 渡边彻随便选了热门菜单里的串烧拼盘;清野凛选了卷寿司;晃子点了生鱼片拼盘;宫崎美雪是炙烤鳐鱼翅。 “行程取消。”傅承景看都没看那张行程计划表,捏着眉心,很是疲倦。 萧瑾很清楚,自家三弟没什么心机,更是被冯太师和他生母静妃有意宠的头脑简单。加之太师府与静妃一心谋夺太子之位,或该说父皇的那把龙椅。 洛枫不敢再轻易把头伸出去了,他坐在地上,捡起一块刚刚被他开车撞掉的汽车倒后镜。悄悄地把那块倒后镜伸出去,然后通过倒后镜观察韩斌。 苏晴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何况她有了喜欢的人,这样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他的不负责。 路志深双手一抱拳说到:各位,我就是喜欢开玩笑,我绝没有看不起大家的意思。今后,我说话有得罪大家的地方,希望大家能理解我。 荒神依然为,墨炫的化身,三步并两步走来,厚重的门无风自开,看芙蓉出水的人,无悲无喜无惧无畏。即使无法运元,别有镇定、清寡、淡然。冷漠又不可一世的娇纵。 第一卷 第24章 幕后 堂上的人皆面面相觑。 崔媛遭此污蔑,更是恨不能将人剁碎了喂狗。 他的意思很明显,想让龙飞带他上去,他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总得找个地方过夜。 “学妹想问什么尽管问,学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六年级生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 破局后,贯索曾问他,心中可有愧。他当时走得步伐坚定,对贯索的问话甚至不屑回应。因为自认幻境为虚,一切作不得数,所以心中无愧。 看着这老奸巨猾的丞相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澹台流荧心中也有些愧疚。 “说来好笑,现在京畿城中最流行的却是一首祝寿曲。”丽人掩唇笑道。 早间的第一缕晨光结束了方天豪两父子的谈话,两父子各自都揉了一下有些疲惫的双眼,来到了空地上。 声音就是从屋里发出,可我们惊讶的返回时,所有人的嘴都是紧闭,可那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我要是不说出来的话。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解不开,我总感觉对你愧疚太多,所以说出来,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解脱。”薛思瑶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自是不晓得,在魖怪眼中,落尘乃是其主,本系前世因果,而红泥等人无论亲疏远近,不过是主子转生后结交的友人,比不得故旧属下肩负责任。 “知夏婶好,五叔好。”曲奇笑眯眯的打招呼,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曲奇大概明白,莱铭的父母和姐妹大多都是不愿意他入赘的,关系肯定僵。 现在是光天化日,这些人都敢如此闯进来行事,足可见对方的肆无忌惮。 后来更是将血精灵的事情当做筹码,或者说是商品,卖给了一些像谷盛这样的人。 “大比先行暂停!”于奕吩咐了一句,说完也转身朝着丹临峰飞了过去,其它的元婴长老也没心情管什么比赛了,纷纷跟过去看情况。 曲瑜看着眼前迅速蔓延开的鲜血,瞪大了眼睛,拿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 上面交代过,这位可不能当真正的犯人,没看格温多琳警官都没敢得罪她吗。 慕容睿是能用一些简单工具就布置出大型陷阱的存在,在山林里能利用起来的资源那么多,更是容易弄出来。 若水和漠月一惊,敢情这位姑奶奶已经不是第一次折磨死男人了,而且还招来过地府的人,这种人她们哪儿惹得起的。 苏泽却是拿出手机摆放在了桌子上,其屏幕上显示着视频通话,对象自然是苏越。 事情大概扯皮了半个多月。平安集团的处理,就算是最终惩罚了。解除合作合同!白老板死里逃生,雇佣了十多条百吨海轮,把他的历年所得运了回国。海船吃水很深,载满了黄金和稀有物产。 但是现在,看到自己打不过的安胖子,在江枫的手下轻易的被击败。 “我姓江名枫,是随山仙宗的副宗主。”江枫到也坦白曝露出自己的身份。 原来哥舒蘅就是料到他离开京城,太子会大献殷勤,所以借着送药之名向他们告别。 第一卷 第25章 小厨房 浴桶中白若浮雪的美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水快凉了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别来无恙。”姬夜接话,微狭了眸子,神情难辨地看着宋清欢。 而以陈杰西一口气拿出6首歌的恐怖创作实力,别说是让他帮忙为写几首主打歌了,就是让他负责整张专辑的创作都没问题。 一直沉默不语的雕塑。突然转过了眸子,望着出言之人,强大的寒气。似有似无的外放。顷刻间就要将人冻住一般。 打开纸箱之后,就看到了一串别墅的钥匙,一朵白菊花和一本相册。 陈杰西对大s还是蛮有好感的,所以也没有让她为难,主动把裤兜和衣兜都翻出来,让大s检查了一遍。 参天巨手一挥直接的从邻近的假山的手头飘过直接的就将巨剑一般的山峰连根拔起,大石悬浮在空间之上,荡起阵阵的浓雾十分的骇人。 一股劲风袭来这个手下直接的感觉到一阵的天旋地转,下一刻感到景物突变,晃了晃晕沉的脑袋,揉了揉眼睛一看原来自己已经不再大长老的居住地了,不觉的惊出了一阵的冷汗。 鲜血喷涌而出,一阵刺骨锥心的疼痛传来,君瀚痛苦地仰天嘶吼一声,面上五官因痛意而扭曲到了一块。 一直跪在地上的金丝雀看到张天如此肆无忌惮地拿起了混沌青莲,十分的气愤。同时也在心中暗暗的叫苦,为什么?他刚刚认下了这个师尊,还不大显威灵镇压这个狂徒? 也在同一时刻,由乃扑到了夜神月的身上。将他掩在了下边,要保护他。 陈薇知道封海齐要是真无大事,可不会喝得满脸通红还不休息,巴巴儿跑来找王路了,也顾不上洗澡,连忙陪着他进了房间。 “呃,这么好的防具,为什么不要?其实你穿上流云纱,真的非常好看。”王凌连忙劝说,这件衣服,本来就是为她索要的,不穿太可惜了。 “见识到我鬼爪幽冥的厉害了吧。”卢梦庭得意一笑,身形一动,又向着唐风弹飞而去。这次鬼爪直接抓向唐风的脑袋,想要将他的脑袋抓出几个大窟窿。 若是真正的星辰级精英强者,身体或许比不上这星辰级精英亡灵。因为这星辰级精英亡灵可是经过了特殊药物炼制的,非常的坚韧。 :关于圣界各实力境界解说如下:天将:触摸到法则门坎。分初、中、后期。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杨玉雷的实力的原因吧,毕竟,一个实力强得变态的人物可不是素珍这种安于平淡的普通仙人能够经常接触的。尽管那厮的脸上带着一抹和善的笑容,但他身上那淡淡的气息就足以让人紧张了。 珊多拉拉着两个一米二回司令部去,但我觉得自己过去可能帮不上忙,于是决定先带着晓雪在影子城转两圈:这是后者强力要求的,她说她想看看“当年”的影子城是什么模样。 “我确认一下,那个深渊之门的形态,是圆形的洞口么?”珊多拉看着安瑟斯的眼睛问道。 干活的还是昨天那些人,他们拣碎骨头都拣出经验了,反正从昨天到现在毛事都没有,胆子也大起来了。 第一卷 第26章 晕倒 娇怯的小美人衣襟微乱,露出莹白的锁骨。 “出去。”赵渊微微蹙眉。 不消一息,金影便知道被撵的是自己,麻溜地从前门出去。 嗐,扶个小娘子罢了,还怕他这个做下属的瞧见不成? 郑翼凡接到保姆的电话当机立断放下重要会议不开了就往家里赶,等黄妈交待事情的原委他相信可可是绝不会去偷自己夫人的珠宝的,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就算没有你,他们也有别的方式来报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以为,这条路,没有你,他们便走不下去?你以为没有你,他们就无计可施?不存在的,只是你成为了其中的一个棋子罢了。 对于豫王和花飞雪,这个时候我们当然不能放了他们,我们废了花飞雪的武功,将他和豫王关了起来,并派重兵看守他们,打算等天下太平的时候,再放了他们。 刘易斯她那坚毅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在王轩辕的强烈要求下,说了一番感人的话语被他都记录了下来。 但作为如来的首徒,大迦叶尊者显然没有表现出以死护教的意思,他温和的神情显然是说“请君随意,这事并不归我管”,颇为气定神闲。 说罢,白芷转身出去了,凤咏看着白芷,现在这消瘦的背影,心中只有一句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凤咏知道,他和白芷之间,并没有爱情,但是眼前,这句诗,也真是贴切。 尹思哲心里好难受,尽管此刻抱着她,可是依旧想着,她属于雷霖湛。 云逸这下学乖了,雪陌颜问什么他答什么,不该说的他不再多说一个字,以免惹祸上身。 他道歉!这像是他的风格吗?霸道不可一世的千允澈,居然因为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去道歉? 旗殿百鬼大概察觉到可能这之间有什么误会便赶紧解除了林影彬的束缚。 粉嫩的唇凑到安闲耳边,湿热的气息喷吐,弄得安闲耳朵痒痒的。 郑冠清眉头一皱,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和领导请假,赶回老家。 可沈歆然这一砸,吴通海发出一声惨叫后,直接疼醒了。他还让所有的家丁出动,只要抓住沈歆然的,就奖励五十两银子,并且生死不论。 “怕什么,地府还是我说了算,如果三清敢来地府捣乱,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后土柳眉一竖。 还有,时不时吼叫、干咳、吐痰、发音不清,骂人,完全控制不了,也属于抽动症的症状。 还是等抽到打卡星城,是海底星城,需要用潜艇的时候,再去弄死贺朝。 严隽辞不知症结所在,瞧见她的眼泪流个不停,这个向来无所不能的男人变得有点无措。 这一刻,楚博简看向沈歆然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仿佛在沈歆然头上看见了光明。 “师弟早些休息,师兄先不打扰了,希望师弟早日成为内院弟子。”说罢御剑而去。 “你说乌月明会不会来找我们?”箫蓦然把希望寄托在走散的乌月明身上。 可这样跑终究不是办法,所以就在花青衣跑了又跑,跑到他不想再跑的时候,花青衣突然反身向剑狂和剑颠两人跑了过去。 他望着她,毅然坚持的眼神却在她涌出眼泪的那刻转变,变得越发犹疑和苍茫。 第一卷 第27章 收买 听了素仪的禀报,崔清雪面上露出几分笑:“倒是个有本事的。” “奴婢已叫人将消息透给了静兰院。” “嗯。” 崔清雪从盘中挑出她认为最圆润的十余颗,交给素樱,叫她穿成手串。 毕竟,如果要借平台将这个消息发出去的话,恐怕还是得需要叮嘱的帮助。 就在大胖简单收拾妥当,正要叫我起身继续折腾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谁也不知道,等到第二天起来之后,林婉璇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杨墨。 而大爷听到这话,我顿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后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杨墨。 看到秦山没有让自己为难,主动申请回避,程光南很高兴,主动给秦山递了一根烟。 全镇共查出五个吃空饷的工作人员,由于各种原因不上班,还领着足额工资,被查出来之后,不但本人进行了处理,追回非法所得,相关责任人也追究了责任。 这里的石阶必然出现了问题,可我们绞尽脑汁都无法找出个端倪破解,又是一件让人头大的事情,再这样无休止的被困下去,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那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一点儿,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李大力将礼物递了过去。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可能康乐的品也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刚正不屈的导演。 殿下,说来也巧了今天魏闯回来了,他说他在西北护送军粮,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吴凯,就是以前魏家军的旧部。 “刚才是怎么……”皇帝怔了怔,有些没想起刚才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很是虚弱,说话也有些没力气。 “待本帝先将这火凤砍杀!”他扬声沉喝着,身影如风一般掠入,追着火凤而去。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平手收场!毕竟无论是苏秀衣,还是风白羽,心中都有计数,不可能真的拼个你死我活,平白的让别人捡了便宜。 一个上午的时间,他找了二十多个蝎子,这数量可是不少,如今黑背蝎子价格高,野生的黑背蝎子一个能卖十五块钱,那么他这一上午就收获了三百多块。 关于这个,系统并没有解释,而是说这个魅力值是和声望值挂钩的。声望值越高。魅力值也就会提升,每十万声望值。提高一点魅力值,而这十点魅力值就是一百万声望值而附加的。 如果能达到天然海域差不多高。一亩还能每亩还能通过沙虫收回一万块钱左右。 紧接着那四海龙王亦是不发一言领着一干人等散了去,本来还大为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下来。 所以他开始等,等待最新的下载数据和购买数据的汇报,支付宝方面已经开始统计数据,远方游戏这边数据也在不停的变化着。 吕岩直如鱼龙出水,翻身踏足于波涛之上,不由仰天长啸一声,将内心的烦闷之气尽数宣泄了出来,这些时日他一直藏在水底,可真的把他憋的够呛。 三千大道,乃是仙界永生之门中流转出来的至高法则,每修炼多一种,都会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出现,修炼得越多,好处越大。 第一卷 第28章 送米糕 “沈娘子能有这个福气,替老祖宗捡佛豆,谁能不赞您一声孝顺体贴?” 梅兰的话打消了崔媛的顾虑,她笑了笑:“正是这个理儿,既然玉奴得了老祖宗青眼,总也要同佛门结缘才好。” 可是又忍不住,想起来在开名中学时的轻轻的一吻,心里暖暖,眼睛迷蒙,头脑凌乱。 只好吞下这口气,将外卖收拾起来,骑着电车摇摇晃晃的离去了。 陌凡刚走进包厢,就听到自己老爸的呼喊声,就连跟在他后边进门的纪雪也是一阵脸红。 这船一经靠岸,祝彦琛径自告辞离去,施展阳留他不住,也随之离开了。 就在这时,只见一双手从旁伸了过来,一掌打在那人的手肘处,那人只觉手臂又痛又麻,本能地就松开了栾静宜的衣领。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类似如湖水为何浪打浪般弱智的问题,山谷处又变得诡异般的安静起来,四周偶尔发出一些鸟类的嘶鸣声,虫鸣声,把这个山谷陪衬得叫人惊魂。 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保证髓海在汤勺出手之前,不被外力撑爆。 这一大堆工具,很多都比姜宁的个头高,看着脚下的深坑,姜宁甩甩额头的汗滴,提起铁锹开始埋坑。 现在剑长空竟然说自己想要成为天道兄弟,怎么着也得需要九品尊君的境界,他不自觉的笑了下。 功法运转一个大周天以后,陌凡体内的能力就被身体吸收的一干二净了。 午夜,门外传来叮铃叮铃的声响,我心里有些颇为好奇,当我起床的时候,来到大门前,不经意就发现原来房间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着一串铃铛。 拉练第三天的中午,部队比原计划提前了半天抵达了琼州海峡北岸,边上就是徐闻新港,全球最大的摆渡港口。 “没事,我最近确是太少关注了,迟些时候再找你细谈。”刘瑾找了个台阶给冯德璋下,目光转向刘昂等他开口。 公孙德漫看着自己的身体很是意外,眼前的明王居然还有让人返老还童的命术,这居然不是障眼法,也是,明王塑体都随随便便,更何况这个。 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些普通的死人而已,不过这些死人好像也也会动,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个男人那么敏捷而已。 来到前面,仔细往里头瞧,用着强光手电筒一照,顿时之间我便定住了,原来在前面这个地方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开口,那个口并不是很明显的,但是断裂的地方相当的长。 所以这艘看起来十分古老,没有任何高科技感的轮船,也是一艘空间飞船。 既然效果这么好,那倒不如立马推出皮肤业务,但是也不能所有皮肤都得靠充值才可以获得。 林晚婧说的轻描淡写,但李凌瑞听得明白,浅田千黛哪里是救她,根本是绑架她,然后软禁起来。 “我已经患了绝症,本想这次讨好博士,或许我的病就有救。但现在即使逃走了早晚也是死”夏泰声音低沉的说。 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就得带点绿,要是按这么说的话王靳的生活怕是很过的去了,从头到脚,全都是绿色的。 邱穆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这会儿被这样众星拱月一般地一围,更是有些疲于应付,本来以为多少会感到一些不耐烦,但奇迹似地发觉心态无比的平和。 第一卷 第29章 进香 赵渊手中的碟子险些端不稳。 她是如何做到能够面不改色地说,给他生个孩子的? 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然说出此等虎狼之词…… “再贵也有个数字吧!你就大胆的说,咱有钱不在乎这些。”陈旭吸了吸鼻子,给了对面的美国佬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处空间夹层与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同样昏暗,而且空间略微有些不稳,一些地方甚至还有着空间乱流和空间裂缝等危险存在。但好在离风本身就是空间领域的强者,这些危险对于离风来说,并没有太大威胁。 b-52就是核战略轰炸机,如果中国突然引进160架,对苏联来说那真的是堪比古巴导弹危机还要闹心的事情,不激烈反应才怪。 “给修车厂打电话了吗?”在发动汽车驶上街道的同时,慕容延宇这么问道。 “好。”还是一口承下,韩旭甚至连理由包括后续如何做也没问。 这是他对夏雨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她的唇,转过身,准备离开。 混沌皇的嗓音尖利中混杂着厚重,像铁器戳进了石子堆里,又像亿万条毒蛇在同时吐信,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合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事实证明,这种环境下,还是探照手电好使一些,虽然同样照不太远,但也足有百米左右了。 夏雨冷厉摄人的气势,不禁让法尊倒退了一步。在场的所有神者,皆紧蹙着眉,不知道这中间究竟怎么回事,但是这夏雨已经开始沦入魔道,她迟早会彻底魔化,再次令四界涂炭生灵,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天,早上和山口百惠一起在别墅吃着对方精心准备的日式料理,到了晚上又和钟憷红一起吃西餐。 “好!当然好啦!”不论对方如何,毕竟都解决了自己一个大问题,而且,明天还有大头领的复仇,多一个高级武将,那样的胜率会高很多。 钟南将事情一一交待完毕,除了没明白的部分,楼栋有出言询问,其他的事宜,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这让钟南甚感满意,寻思着日后对其委以重任。 不是说它腐蚀效果不好,相反,也不晓得是这个时空的硫矿石比地球上的更好,还是因为那矿石只是看着像硫矿,其实还有其他物质在里面的关系。 “如果我能拿到一份船引,不知道楼掌柜有没有信心把这个生意给做起来?”钟南抛出了橄榄枝。 我在旁噗哧一笑,忆及我初入宫之时,亦是这母昭裔来扰保元新婚。 下一刻,他伸手一揽,抱住赫利贝尔的身子,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 龙莹再次语出惊兽,让现场秩序有些生乱的鼓噪起来。这非议第一任龙王,也就是龙莹祖父的爸爸,或者按照人类的辈分划分,叫太爷爷的长辈,又该是怎样的大逆不道呢? 不过想想也是,yg节目能爆火不仅因为节目组策划深得人心,和每个努力的学员脱不开关系。 而其他之前为了一些铜钱还配合过这父子俩欺骗外来的武林侠客们的百姓,这下也都骇得不清。 第一卷 第30章 捡佛豆 贵女自是被他冷面阎王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 再加之赵渊为显示自己绝不留情面的态度,挥手将一株枝叶茂盛的菖蒲砍得只剩个光秃秃的根茎。 李涛笑了笑,心中暗松了口气,他见林昊从天而降,气势不凡,还以为是个高手,结果是个废物。 夏伊茉跟顾寒笙很是配合,按照主持人所说的在做,在夫妻对拜的时候,许是距离太近了,居然还撞到了头。 旁边的一仙人看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两人的相处好像总是感觉有些奇怪的样子。 他和她是一类人,和人相处的时候喜欢冷脸,同样的冷酷,同样的杀伐果断。 国宴在欢喜的气氛中散去,这一日,皇城中最受瞩目的两位皇子均定下了婚事,各位大臣也开始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有些伤害,任时间怎么过去,也会残留在心底,就算结痂了,轻轻一扯,也还是会痛。 骆梓晴抱歉地弯弯腰,对医生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跑进病房了。 “嘶!”马儿突然发出尖叫,停了下来,不安的来回踱步,马车也来回晃动,在不平坦的道路之上颠簸起来,感受到了异样,云裳从睡梦中惊醒,慌忙起身往外走去。 龙嫣儿一手背在身后,一枚三寸长的赤色火晶浮在手中,可不是刚刚攻击龙玄那火晶么。 而且十来年了,他好像没有过什么花边新闻,已经低调到不像是一个娱乐圈的人了。 偏偏这时,阳云汉内腑之伤再也抑制不住,一股鲜血从他嘴角溢出,阳云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很简单,你们留在萧家做客两年,等到下次的古界大比开始之前才能够离开。”萧鼎略微沉呤,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一想起这事,他猛的感到了饥饿,看来得想办法先把肚子安顿下来。 不等皇后刘娥回话,在她身后的黑衣人突然伸手一把扯掉自己身上黑袍,露出一袭白衣胜雪。 以石头为载体承载着力量和运转,具有守,困,双重作用型阵法,身处这石头阵法之中,问心这一次的破阵方法和上一次不同。 雨势渐渐停歇了下来,经过沐浴一番的森林,就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新鲜。阳光从树冠的缝隙里调皮地钻了出来,就好像刚才它跟大家躲了次猫猫一样。 ……夜里的青石镇,除了少数的一些地方,其他的都笼罩在青光粼粼的夜色下。 一间简陋的木屋,四周或是平地,草地。眼望之处没看到其他什么,只有稍远处的林间时不时的荡空传来一声声清脆,鸣亮的鸟禽声,如此,倒也是个清净修身之地。 当白纸彻底燃尽之后,于斌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自己要找的信息。随着社会的进步,网络也随之延伸到了每个角落,这给了于斌很大的便利。 林涵的心神猛地颤了又颤,一种难以言绘的大恐惧,顿时间席卷了无形躯身的每一个角落,让得他通体颤栗难当。 更何况,在他腰间须弥袋中,还有着一具足以媲美造魄境四重天层次宿老的地级灵傀,在这处神秘地底空间内,从未显露出现过。 第一卷 第31章 千年菩提 不待他应答,梅兰便道:“此事便这么定下了,我忙着伺候大少夫人去了。” 不空默默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罪过罪过…… “小师父何事烦心?”沈青棠见那小和尚一壁给她领路,一壁垂头唉声叹气,不由得好笑道。 “无事……施主请入内,便是在此间捡佛豆。”不空闭了闭目,伸手推开禅房的门,里面十余张香案皆洒了佛豆,并几只装佛豆用的笸箩。 沈青棠伸手抓了一把豆子,不空连忙道:“需得先净手点香,再一颗一颗将案几上的佛豆捡到笸箩里,捡一颗便念一声佛偈号……” “喔?”沈青棠素手把玩着那些淡黄色的佛豆,“三个时辰能捡多少豆子?” “这个……需看各人的手速和体力……”不空和尚道,说完又打量了一下沈青棠。 像您这样的小娘子,恐怕捡两刻钟便受不住了。 “可有一笸箩那么多?”沈青棠指了指案几上圆圆的笸箩。 “这……一般夫人们也就捡一个时辰,大概小半个笸箩这么多……”不空和尚见她实在好奇,便好心说道。 “如此。”沈青棠颔了颔首,掏了掏腰间的香囊,摸出一锭银子。 “小师父,方才她给了你多少钱叫你盯着妾?”沈青棠友善地问道。 “这……”小和尚许是头一次干坏事,被戳中心思后支支吾吾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喔~” “一……一两银子……叫小僧监督你捡佛豆……”小和尚纠结之下,决定合盘托出,同时谆谆劝告道,“捡佛豆这事原也不难,小娘子只消诚心,时间很快便过了的……” 沈青棠置若罔闻,将银子塞到他手里:“我出十倍的价钱,你替我将这些豆子装进笸箩里,每过一刻钟,便装一盏。” “若有人来问,便说我出恭去了。” 小和尚连连摆手:“此事万万不可!” 原以为这小娘子是个好的,竟也拿钱贿赂他! 捡佛豆这等积寿的事儿,哪能叫人代劳呢? 多不诚心! 佛祖听了都要直摇头。 “妾自小身子弱,小师父也不忍心妾捡佛豆,劳累过度而损元气吧?”沈青棠可怜兮兮道,“出家人可是以慈悲为怀的呢……” 小和尚瞧着眼前的美人,泪眼盈盈相求,挣扎半晌,没忍心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多谢小师父~”沈青棠甜甜一笑,双手合十行礼道。 “不必客气……” “此间最好玩儿的地方是哪儿?” “……往西北走,有一棵千年菩提树,许多施主爱在那儿祈福……” “多谢!” 小和尚瞧着她拎着裙摆离开,连忙殷殷叮咛:“施主切莫贪玩,捡佛豆要紧……” 况且,以那位梅兰施主的性子,他可招架不了多久…… 沈青棠七拐八拐,顺着廊庑闲逛,不多久便瞧了不空小和尚所说的千年菩提树的树冠。 翠绿如盖的树冠高高耸立,越过重重飞檐,在依山而建的法华寺中显得尤为显眼。 再走约摸一刻钟,便到了栽种菩提树的禅院门口。 两位眉目严肃的高僧正把这门,瞧见沈青棠走近,便伸手拦住:“女施主见谅,此间有贵客到访,祈福还请改日再来。” 沈青棠朝里张望了片刻,但见菩提树下两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在对弈。 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穿月白色团龙圆领袍,腰坠同色团龙玉珏,正拈着白子思索。 对面一人戴白玉冠,身穿玄色暗绣金色竹叶箭袖便服,正微微支着下巴,似乎下棋下得有些无聊。 二人皆龙章凤姿,若是法华寺门口的小娘子们瞧见了,只怕又要引起一阵骚动。 沈青棠看得有些出神,门口的高僧见她似乎赖在门口的模样,沉了几分脸色:“女施主,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哎——”却是取了斋饭来的金影,拎着个食盒制止了两个僧人的动作。 “金影侍卫。”两个高僧缓了神色,恭敬行礼道。 “这是我们爷身边伺候的人,我带她过去吧。”金影笑道。 里头的太子爷也真是的,回回下棋下不过主子,还回回都要拉着主子下。 真是耽误他家爷生孩子。 亏得沈娘子知情识趣,自个儿便寻过来了。 “沈娘子,里头请。”金影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亲自将沈青棠请了进去。 沈青棠提着裙摆走进去,悄悄问道:“金影大哥,这里头装的是斋饭?闻着怪香的。” “对,这法华寺的斋饭乃是上京一绝!” “他们家香火鼎盛,除了灵验之外,多是托了这斋饭的福……” “对了,你们女眷那边也送了斋饭过去,待会儿沈娘子尝尝……” 赵渊性子闷,出来半日都闭着嘴巴,金影好容易碰到个能说上话的,话茬子便没停过。 沈青棠踏入院门,几乎是同一时间,赵渊便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浅淡的甜香味。 支着下巴微微偏头,眸光一抬,果然便是那个身娇体柔的小娘子。 沈青棠的目光落在他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上,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黑色棋子。 如此圆润细小的棋子,他竟也能叫它在手指尖胡乱翻飞! 沈青棠瞧得目瞪口呆。 太子爷宇文青川察觉到对手的分心,伸手落了一子,才抬起目光。 “原来是临舟的房里人。”宇文青川勾了勾唇,笑意漫开,如春风吹皱一汪湖水,和煦微暖。 临舟,便是赵渊的字。 “嗯?太子爷见过?”赵渊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对沈青棠的到来毫无兴趣。 原来坊间传闻,赵渊极得太子爷看重并非空穴来风,单看二人如挚友一般手谈,便知其关系亲近。 沈青棠袅袅一福身:“奴婢拜见贵人、大郎君。” 在外,她自是要乖巧端庄,省得丢了郎君的脸。 “临舟,你这般小气?”宇文青川听见她的自称,猝然一笑,指着赵渊揶揄道。 这般好颜色的小娘子,竟然只是个通房。 “孤可是听说,老夫人极是爱重她呢,临舟你可要多多上心才对。” 赵渊不耐地蹙了蹙眉:“太子爷,专心些,不然这局又要输了。” 第一卷 第32章 八卦 宇文青川忙忙地将注意力转回棋盘上,不过须臾的功夫,白子又被围了一片。 “小娘子先去同太子妃说说话吧,临舟还要同孤再下两局。” 他摆了摆手,叫金影将人带去一旁的花厅中。 “爷……”沈青棠立在赵渊身侧,微微俯身唤了一声。 赵渊心中一跳,冷淡地“嗯”了一声。 “奴婢是在这儿伺候您还是……”沈青棠面露几分为难,太子妃何等人物?她如今不过是臣子家中的通房罢了,何德何能跟太子妃说话聊天? “去吧。”赵渊惜字如金地吩咐道。 太子爷不是那等拘泥规矩的人,他亲口吩咐去,那自然是要去的。 “奴婢在这禅院中迷了路,待会儿您走的时候,可否带上奴婢?” 沈青棠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双颊羞红道。 原是迷路了。 “可以。”他微微颔首,落下一子,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多谢爷~”沈青棠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跟着金影往一旁的廊庑走去。 宇文青川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瞧着二人互动,落下一子后道:“看来这小娘子尚算有几分能耐,竟能说动孤的少卿为她领路。” 赵渊微微抬眸,不过是顺路带出去罢了。 太子爷何时这般八卦了? 黑子落,胜负已分。 宇文青川哑然:“不过打趣你几句罢了,竟将孤的棋子困死在这儿。” “不成不成,再来一局!” “好容易才偷得机会出来一趟。” …… 这厢沈青棠随着金影,来到了此院的花厅外,远远还可瞧见树下对弈的二人。 这二人穿得一黑一白,又皆生得俊逸无双,远远望去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咦?竟是有客?”一道婉转的声线响起。 沈青棠猝然回神,便见屋内一女子巧笑倩兮,面容姣好,满头青丝梳做飞仙髻,身上是牡丹纹凤尾裙,通身贵不可言的气势。 “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她连忙规规矩矩福礼道。 “免了,本宫正想着给孩儿求一件开过光的宝贝,还未择定呢。” 太子妃董成眉乃是正二品骠骑将军之女,举手投足间皆有不同于其他贵女的洒脱之气。 她的面前正摆着几个托盘,托盘里头是些玉如意、长命锁一类的物什,成色皆是上等。 只不过,不如姜熙给她淘弄来的玩意儿珍贵。 穆国的皇室,用度也不过如此嘛…… 沈青棠望着那些物什,有些神游天外。 “怎的发起呆来了?”太子妃见她一双杏眸愣愣的,又生得好看,似邻家妹妹一般,带着几分笑意道。 “太子妃娘娘恕罪,奴婢鲜少见到成色这般好的玉如意,一时看得呆了。”沈青棠连忙请罪,拣着好听的话说了。 托盘上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羊脂玉如意,拿红绳穿着,正好给小孩儿戴手上。 “你这丫头眼光倒是不错,这如意乃是这些物什里头造价最高的。” 太子妃拈起那块水头极好的玉如意,交到一旁的婢女手中,命婢女收好。 “物件儿倒是其次,太子妃娘娘一片慈母心才是珍贵。”沈青棠笑了笑道。 她可是听说,太子妃和太子爷成婚三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可算是不容易。 “生得这般好颜色,嘴巴又甜,怪道连临舟那样的冷性子也愿意纳你。” 太子妃趁着净手的功夫,打量了她几眼,颇有些感喟道。 沈青棠心下有几分讶异,太子爷和太子妃素来琴瑟和鸣,太子妃这般……怎么倒像是带着几分闺怨? “我家爷是个一心一意忙于朝务的性子。”太子妃点到即止道。 若不是为了子嗣,恐怕连后院都难得来几趟。 沈青棠秒懂,原来是爷们儿不热衷于此道。 不过这也总比拈花惹草、流连他人要好。 “治国理政非一日之功,哪能日日泡在政务中?”沈青棠见婢女端了茶来,接过来替太子妃斟了一盏。 “正是这个理儿,可东宫里头的侧妃和侍妾们,使尽浑身解数,爷也不愿意多来几趟。”太子妃微微叹气道。 哪怕她这个正妻去请,宇文青川也鲜少能从政务里头抽开身的。 对他来说,同女人打发时间,还不如治国理政来得有趣。 沈青棠见她不是个防备心重的,乐得同自己说这些话,便也笑着在一旁落座。 “若是娘娘不嫌弃,奴婢倒是可以同太子妃娘娘说几句私房话。” 她手底下经营的青楼可不在少数,虽不曾亲临过,听那些管事们给姜熙禀报经营心得,倒也听出了几分经验。 叫太子妃舍下身段,去学那些青楼妓子们的作派,莫说是太子妃,便是太子爷瞧见了只怕也要不喜。 不过么,穿衣打扮方面,倒多的是可以借鉴的地方。 “私房话?”太子妃似被挑起了兴趣,只留下一个贴身婢女珊瑚,叫其余人掩了门出去。 沈青棠到了句“奴婢僭越”,便将太子妃发髻上的纯金首饰摘了,又将她一丝不苟的发髻弄松散了些。 “您可有珍珠首饰?” 珊瑚便捧了一匣子珍珠和玉石做的头面来。 沈青棠挑挑拣拣,挑了一对拇指般大小圆润的珍珠耳珰,又挑了两支碧玉发簪。 “这却是瞧着简洁了许多。”太子妃举着手把镜,虽是赞美,眸中却带着几分疑虑。 她可是堂堂太子妃,打扮太素净了可是会丢了太子爷的脸的。 沈青棠抿唇一笑,颊边的梨涡温软可人:“太子妃娘娘本就颜如渥丹,不必叫那些金啊银啊繁复的首饰压了您的颜色。” 一旁的珊瑚亦抚掌笑道:“虽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但奴婢瞧着娘娘这般,倒像是未出阁时那般娇嫩羞涩。” 太子妃脸一红:“净胡吣!” 她已出嫁三年,又操劳中馈,见惯人心算计后,年少时的天真无邪便也被磨得精光了。 沈青棠伸出玉手,轻轻往两边扯了扯太子妃的衣襟。 “若是在房中,领口莫要遮盖锁骨才好……”她低声在太子妃耳边说道。 太子妃白玉般的脖颈立刻飞起一团羞涩的红霞。 第一卷 第33章 寻人 二人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待沈青棠出来时,手中已捧了许多太子妃赏的首饰头面。 菩提树下的二人已对弈完毕,太子爷正预备着回花厅用斋饭。 沈青棠望着长身玉立的赵渊啧啧摇头,真是可惜了。 可惜,她和赵渊还没到那一步,满身的本事无处使。 只好拿出来纸上谈兵一番,教教那些没甚“见识”的小娘子。 “连孤的太子妃都能哄得团团转……” 宇文青川瞥了一眼沈青棠手里的头面,有一副可是他刚从私库挪给太子妃的。 “临舟,你也差不离了。” 赵渊无语地望着一再揶揄他的太子爷,道:“太子爷同下臣下了这么多局棋,一局也不曾赢,竟不嫌丢脸?” 宇文青川:…… 赵渊将沈青棠领走,太子爷推门进去,只觉今日的太子妃似有些不大一样。 董成眉刚换了烟紫色的襦裙,正微微张着双臂,好叫婢子替她整理腰后的系带。 “爷下赢了没有?”她浅浅抬眸,便见宇文青川噙着笑走来,伸手扶住了她的后腰。 “孤在这儿,太子妃还叫她们伺候做什么?”嗓音里带着三分笑意,三分意味深长。 董成眉心跳如鹿撞,红着脸微微推了推他道:“爷金尊玉贵的,妾哪敢劳动爷?” “这有什么的,孤随时为太子妃娘娘效劳……” ……(在寺庙,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xd) 赵渊见太子爷一进去便将门关了,识趣地带着沈青棠离开。 “爷……” “何事?”赵渊低眸,女人就是麻烦,这会儿又有事要求他了? “金影大哥呢?” “……他还有差事未完。” 不知为何,沈青棠觉得赵渊的眉头带着两分浅浅的不悦,美眸一转,便猜到了几分关窍。 “奴婢手有些酸,爷可否……” 她揉着发酸的手腕,将手中那一匣子首饰往前送了送。 “得寸进尺。”赵渊顿了片刻,并没有伸手接那匣子。 只是目光落在她那浮雪一般素白,却又过分伶仃的手腕上,微微蹙了蹙眉。 这双腕子,瞧着的确捧不起东宫赏赐的成色十足的珠钗。 刚追上来的·差事未完·金影,瞧着自家主子正低着高傲的头颅,和沈青棠在说话,默默地将脚步放慢,悄悄拉开距离。 老夫人啊老夫人,属下已经尽力给那二位制造机会了,主子若是拿属下撒气,您可千万要拦着点儿…… 沈青棠见赵渊完全没有要帮她拿匣子的意思,心下认命地叹了口气,是她想多了,到底人家才是主子呢。 “爷伺候太子爷,比奴婢可劳累多了。” 她惯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毫不含糊地将匣子捧回了自己怀里。 袖中手微动,正预备着接过匣子的赵渊:…… “奴婢这般抱着,便没有捧着那般累,爷不必担心奴婢。”沈青棠甜甜笑道。 赵渊:放心,爷不担心。 而守在禅房的不空小和尚,终于还是迎来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一幕——梅兰来寻沈青棠了。 “那小蹄子呢?”一见禅房中无人,她立刻便皱起了眉头。 “这……那……那位施主说她去茅房去了……”不空小和尚硬着头皮道。 却不料,梅兰乐得逮住沈青棠的错处,当下便勾唇:“原来是躲懒去了,看我不禀了大少夫人,好好教训教训她!” 不空小和尚一慌,连忙阻拦道:“许是一会儿便回来了,女施主稍安勿躁……” 梅兰哪里肯听他的话?当即便出了禅房,气势汹汹地去寻了崔媛告状。 崔媛彼时正同一位相熟的官家夫人说话,那官家夫人身边跟着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叫她好生嫉妒。 “媛妹妹成婚多年无子,赵少卿却还不纳妾,放眼整个上京城,那也是极情深义重的了。” “恐怕只有董家那样的武将世家才能相比,董家可是秉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呢。” 官家夫人掩唇笑着,恭维道。 崔媛面色一僵,道:“夫人言重了……” 因赵家一贯低调,赵渊纳了通房的消息,尚未传到众夫人娘子耳中。 丈夫唯有自己一个女人,这不过是年少慕艾时的天真想法罢了。 梅兰恰在此时出现,因着那官家夫人与自家大少夫人交好,便也不避讳,禀道:“本该在禅房捡佛豆的沈娘子,不知何时竟溜出去玩儿了……” “捡佛豆这样的事情也不尽心,大少夫人可得好好规训一番才是……” 一旁的官家夫人的面色立即微妙了起来。 沈娘子?除了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便只有通房丫头是这样的称呼。 原来那位赵少卿,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么…… 而崔媛竟然连一个侍妾的位份都不给人家,也算是心眼儿小了。 她还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小娘子,竟叫大名鼎鼎的崔氏女忌惮至此? “既然媛妹妹尚有要务,妾便先带着孩儿告退了。”官家夫人识趣地敛裙告退。 崔媛正是面上挂不住的时候,强颜欢笑命人取了两个长命锁,赏那两个孩儿。 两个孩儿皆糯糯答谢,瞧得崔媛更是心酸。 若赵渊对她有那么一两分怜惜,她的孩儿也该这般大了罢? “人可找到了?”人一走,她便没好气道,腕上的黑檀佛珠被她随手丢在一旁。 梅兰瞧出她的不高兴,连忙道:“尚未寻到,不过想来跑不远,奴婢想着先同您说一声……” “到底大郎君也在这寺中,咱们将寻人的动静闹得大些,这样才好叫爷明白那位可不是个心地纯善的……” 崔媛眸中掠过几分深思,梅兰这话说的却是不错。 眼下她还指望着沈青棠的肚子生儿子,却又不想叫赵渊过分怜惜那小丫头。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叫赵渊心里对沈青棠生出成见来,这样即使以后沈青棠生了孩子,赵渊也不会太抬举她。 “仆妇里有几个是老夫人院里的,常常来这寺中替老夫人上香,你去叫她们一道寻人吧。” “奴婢遵命!”梅兰脆声应下,立刻便出门去佛堂寻人。 第一卷 第34章 祈福 这厢沈青棠抱着匣子,随着赵渊往回走,途中经过地藏殿,殿中似有身影在擦拭香案。 便悄悄牵了赵渊的衣角。 赵渊微微蹙眉瞧着她,似乎在问,怎么,又有事? “爷……”沈青棠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直望向殿中的地藏菩萨像,“玉奴想进去求个平安符,爷可要同往?” 神佛之事,赵渊素来不信。 家中祖母信佛,他只是对此事无恶感罢了,但是并不信奉。 “不必,你自去便是。”他淡漠地出声,负手立在殿前的菩提树下等着。 “多谢爷,玉奴很快便回来,不会叫爷久等。”她乖巧地保证道,转身拎着裙摆进了地藏殿。 殿中的老住持似是料到她会入内一般,早早便放下擦拭的布帛,双手合十在内等着。 “功德主,别来无恙。”老住持须发皆白,眉眼温和道。 “通闻大师?”沈青棠嫣然一笑,“远远瞧着像您,没想到还真是您。” 沈青棠的娘也信佛,从不吝惜钱财,是以早早成了江南一带佛寺中的功德主。 通闻大师乃是江南最大的佛寺了华寺的住持,没想到竟会到上京城来。 “姜施主道入京的脚步被不明人士拖累,便叫老衲先行一步,也好支应您一二。” 沈青棠心里一暖,便道:“我此行乃是为着报崔家的恩情,一概行事皆以低调为主,不招人耳目便也不会轻易入险地,还请大师去信,叫她万事莫急。” “阿弥陀佛,老衲自会禀明姜施主。”通闻大师取出一枚青玉蝉,“若有所需,功德主派人将此物送给法华寺的住持便是,他自会派人出手相助。” 沈青棠颔首接过:“多谢大师。” “在赵府中一应用度不比江南,功德主报恩之心精诚所至。”通闻大师瞧着沈青棠似消瘦了几分,暗暗喟叹道。 “过得是比以前粗糙些,”沈青棠无奈,眉间却不见怅惘之色,“不过这样的日子该不会持续太久,困境么,总是需要些时日去破除的。” 通闻大师赞赏地颔了颔首,这孩子同她的母亲是一个性子,素不怕艰难险阻的。 只可惜,做母亲的,这劲儿却没使在正途上……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倒是做女儿的,搏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沈青棠才捏着两个平安符,施施然从殿中走出。 赵渊见她脚步轻快,心中不免想道,懦弱无能者,才会将希望寄托神佛。 沈青棠尚年幼,这样的思维应当还能扳正罢? 于是他微微沉了眉目,对沈青棠道:“若有所求,不如先求诸己身。” 而后他又想到,沈青棠求子一事,恐怕她一人无法实现,便又添了一句: “再次,可求诸身边人。” 话毕,半透明的耳尖竟悄悄红了一点。 赵临舟啊赵临舟,你在同小娘子瞎说些什么?他暗暗唾弃自己一句。 难不成你还真要助她生个孩子不成? 沈青棠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全然是为着自己好,才出言劝谏。 她轻笑,软糯道:“多谢爷赐教~” “只是神佛已收了玉奴的香油钱……” “您瞧……还是不要浪费为好?” 两枚朱红的平安符躺在她素白的掌心:“一枚是给爷的,一枚是给老夫人的,皆是那闻名四海的通闻大师开过光的,万金难求一枚呢!” 赵渊闻言,微微起疑:“可那通闻大师该是江南的和尚罢?” “正是,玉奴方才恰遇上他云游到此……” 赵渊的眉头松了几分,如此,倒是巧了。 赵老夫人素来对那通闻大师推崇备至,赵渊自己并不喜这符,但老夫人得了应该十分开怀。 “祖母身边的甄嬷嬷便在寺中,你去交给她吧。” 叫一个小通房亲自面见祖母送平安符,到底有些欠妥,不如叫祖母身边的人奉上为好。 沈青棠自是应下,道:“爷可能为玉奴引路?玉奴倒是不知那甄嬷嬷在何处……” 赵渊:……真是会给自己找事做。 不过眼下无事,陪她一趟也无妨。 “爷……”他脚步刚抬,便又听得她轻唤。 “何事?”饶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日哪里来的这么多耐心,三番两次听她废话。 “这还有一枚,是玉奴为您求的……”她的神色带着几分小心,将朱红的平安符往前递了递,细嫩的指尖不知不觉捏紧。 “不必,爷不信这些。” “可到底是个好寓意……” “……” 他自不会解释,拒绝的话也只会说一遍,是以不再理会她的讷讷纠缠,提步便走。 沈青棠心下微微郁闷,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 美眸微转,她将目光落在他绣着云纹的腰带上。 赵渊迈着大长腿在前面走着,未几,便察觉身后一阵微微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腰带似被人勾住。 若不是知道身后是那个毫无攻击力的小丫头,恐怕他抬掌便要劈去了。 “手,拿开。”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爷恕罪……”她略略窘迫地收回手,语调中却藏着几分叫人难以察觉的雀跃。 待她行至身侧,赵渊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往腰带上一拈,便将那个她偷偷塞进后腰的平安符揪了出来。 啧,真是胆子肥了。 “爷?怎么不走了?”始作俑者目露无辜地望着他,立在他身前一步,耐心地等着他。 “无事。”他将平安符随手塞进袖袋中,大踏步往前走。 沈青棠望着他宽阔的脊背,唇角微勾,竟然没扔掉? 那甄嬷嬷乃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已是花甲之年,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发髻上簪了一支金累丝的梅花簪。 她已将经书供奉在佛前,正坐在禅房外吩咐奴婢们收拾东西,预备着返程。 见了赵渊亲自前来,当即便含笑起身行礼:“大郎君若有吩咐,命人知会老奴便是,劳动您亲自来吩咐,倒是老奴的不是。” 赵渊并不托大,叫她免礼,又叫沈青棠上前来:“这丫头求到了通闻大师的平安符,劳烦嬷嬷呈给祖母?” 第一卷 第35章 编排 “果真?”甄嬷嬷连忙将平安符接到手中,仔细端详一番,笑道,“正是通闻大师的字迹,老夫人得了定然高兴。” “那通闻大师的平安符只赐给有慧根的善男信女,此番想来也是沈娘子的缘法。” 甄嬷嬷瞧见沈青棠乖巧立在赵渊身侧,眉目含笑的模样,心下多了几分好感,连连赞叹道。 沈青棠心里微微一顿,倒也不是什么慧根不慧根的,她娘每年给了华寺的香油钱,恐怕都能买下整座寺庙了。 钱给到位了,哪怕是叫菩萨亲自下凡来画符也使得。 赵渊将沈青棠带到甄嬷嬷跟前,便径自离开了。 沈青棠懒怠去应付崔媛,只想着在甄嬷嬷这儿消磨一二,便央了甄嬷嬷替她寻来笔墨,给老夫人抄两卷经书。 “沈娘子年岁小,倒难得静得下心来。”甄嬷嬷身边的奴婢乔姐儿笑道。 甄嬷嬷瞧着厢房中娴静的侧影,但笑不语。 虽然年岁小,可心思却不简单,还知道借老夫人的势。 不过侯府人心复杂,本也不是什么小白兔都能待的地方。 梅兰恰带了人风风火火地来寻甄嬷嬷,张口便是:“嬷嬷,大郎君房里的通房沈娘子不见了,也不知跑哪里躲懒去了。” “大少夫人叫奴婢来请您帮着一块儿找找。” 甄嬷嬷和身边的乔姐儿一对眼色,不动声色道:“那沈娘子是在何处走失的?” 梅兰有些不耐烦地蹙眉,使唤老夫人跟前的人就是麻烦,一点小事还要问来问去的。 “在捡佛豆的禅房那儿丢的,嬷嬷还是快随奴婢去寻吧,省得那小蹄子冲撞了贵人,叫大郎君难做。” 话中字字句句皆是为了自家男主人好的意思。 甄嬷嬷老神在在地颔首:“原来如此……” 可那沈娘子分明是大郎君亲自带过来的,根本就不是走丢了。 原还听春柳院的奴婢编排大少夫人苛待通房,今儿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可不就是打着要叫沈青棠失了名声的算盘么? 事关家里郎君的面子,甄嬷嬷好言劝了一句道:“奴婢与这里的住持倒算有几分交情,不如叫他派小和尚悄悄寻一寻?” 梅兰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不把事情闹大,怎么叫大郎君不喜沈青棠? “罢了,既然甄嬷嬷不得空闲,奴婢还是令寻旁人帮忙寻找吧。” “只是听闻今儿太子爷和太子妃也在这寺中祈福,若是叫沈娘子冲撞了,这罪过可是要记在咱们武安侯府头上的。” 这话俨然是说,若出了差错,便是怪甄嬷嬷不肯相帮。 甄嬷嬷在老夫人跟前素来得脸,便是侯夫人来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眼前这个大少夫人身边的奴婢,竟然在她跟前抖起了威风。 于是她也不客气,拂袖起身道:“梅兰姑娘说的是,不过真是不巧,奴婢还得交代这些小的好生照看佛经,倒是帮不上梅兰姑娘的忙了。” 梅兰这小蹄子眼巴巴地来寻她这个老嬷嬷,不就是有一出大戏要叫她帮着唱么?她偏不遂这小蹄子的意! 梅兰一听甄嬷嬷不愿意帮忙,心下果然有几分着急,忙忙地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 “怪奴婢没说清楚,是大少夫人命奴婢必定要请到甄嬷嬷。” “您到底常常替老夫人奉经书,对这法华寺比奴婢们熟悉多了,这才不得不劳动您大驾,替我们大少夫人寻一寻人……” “您瞧……” 她一贯尖酸刻薄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几分讨好的笑意。 甄嬷嬷冷哼一声:“这话倒还像几分意思,罢了,奴婢便随你去寻一寻。” 说完又使了颜色,叫乔姐儿留在院中:“仔细照看着佛经,别出了岔子。” 却是叫她留心里头的沈青棠,莫要叫人暗暗算计了去。 乔姐儿自是恭谨应下:“嬷嬷放心,奴婢定寸步不离。” 梅兰心中不屑,不过是佛经罢了,一年十二个月里头总有十个月要来奉经的,也值当这么如临大敌的? “奴婢替大少夫人多谢嬷嬷,嬷嬷这边请。”梅兰请到了人,心下松了一口气,立即便在前头领路。 沈青棠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瞧着甄嬷嬷装聋作哑,随梅兰去了外头寻人。 原来在她去勾搭赵渊的这点子时间里,她们竟想了这么个坏主意要坑害她。 亏得今儿赵渊尚算好心,带她来了甄嬷嬷这儿。 哪怕崔媛那边将她宣扬得声名狼藉去,赵老夫人那儿也自会有一杆秤。 她静静地提笔抄了两卷经书,待日头西偏时,方揉了揉手腕抬起头来。 “沈娘子,甄嬷嬷叫奴婢送您回马车,大郎君和大少夫人预备着回程了。”乔姐儿恭敬道。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沈青棠抿唇一笑,两颊的梨涡显得分外可人。 乔姐儿心下喜爱,便提点道:“在主子身边伺候,紧要的是要抓住主子的心,旁的小鬼再怎么蹦跶也是不妨事。” 沈青棠微愣,笑着颔首,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 “多谢姐姐,玉奴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懂的。”她赧然一笑。 “姐姐可是在白鹭堂当值?玉奴手下的嬷嬷会做些吃食,改日玉奴送些去给姐姐尝尝……” 乔姐儿乐得与她交好,毕竟是大郎君身边的人,老夫人又最喜大郎君,往后的前程不会差了去。 “正是,不过我通常在甄嬷嬷身边,帮忙侍弄经文,倒不常在老夫人跟前……” “如此……” 二人絮絮叨叨地低声交谈,偶尔抿唇相视一笑,远远瞧去,倒像是两个密友一般。 这厢沈青棠随着崔媛上了马车,梅兰却被甄嬷嬷绊住了。 “如今天晚了,这小蹄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得赶紧回大少夫人身边伺候去了。” 梅兰寻了大半日,几乎将法华寺都翻了个底朝天,竟连沈青棠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瞧见,不免心下焦躁。 “没有这样的道理,”甄嬷嬷却拉着她不许她离开,板着脸斥责道,“到底是大郎君的通房丫头,又是大少夫人娘家的妹妹……” “咱们还是先将人寻到再离开吧,省得出了什么事牵连咱们武安侯府。” “再说了,府里头这么多人,难道大少夫人还会缺了伺候的人不成?” “梅兰姑娘,你说是吧?” “……” 第一卷 第36章 回程 “梅兰呢?怎么还不回来?” 崔媛在马车上等了片刻,一直不见梅兰回来,蹙眉问道。 由于今儿是来供奉经书,是以她只带了梅兰一个婢子。 亲自将沈青棠扶上马车的乔姐儿,闻言也疑惑道:“奴婢也不知,按理如今这时候她该回来了才是,香客们都散得七七八八了……” 沈青棠娇嫩的容颜出现在马车车厢外,崔媛心里不由得一突。 梅兰明明是带人去寻沈青棠去了,怎么沈青棠都回来了,她却还不见踪影? 难道是她们的计策暴露了? 沈青棠觑着她的脸色,只觉得心下好笑,原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脸上的神情这般精彩。 “崔姐姐的脸色怎的这样难看?可是累着了?”她伸出素手扶着车壁,慢悠悠地登车,体贴地问道。 赵渊打马而来,便听得她甜软的嗓音随风飘来。 “人齐了?启程。”他漫声吩咐道。 崔媛一噎,想说她的婢女还没回来。 可她总不能叫赵渊一个主子,等梅兰一个奴婢吧? 于是只好拜托乔姐儿道:“若是瞧见我那婢女,叫她自己雇车回来罢。” “大少夫人放心,这寺里也有马车,届时梅兰姑娘叫僧人们驾车送回便是。”乔姐儿今儿并不回府,而是要供奉经书七日后才会回府。 崔媛心下一叹,也只好如此了。 沈青棠依旧坐在来时的座位上,缓慢地转动着因抄经而酸胀的手腕。 “玉奴今儿捡了多少佛豆?”崔媛不动声色地问道,试探沈青棠,看她有没有察觉梅兰的计策。 “不多,不过小半个笸箩罢了。”沈青棠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崔姐姐你知道的,玉奴一贯身子弱……” “偏生今日那禅房的小和尚,还叫玉奴不捡完佛豆不许走……”美人蹙着两弯黛眉,含着几分嗔怒道。 “亏得……”檀口微张,却是说了一半便住了嘴,桃腮上熏起两团霞色来。 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叫崔媛忍不住好奇,蹙眉问道:“亏得什么?” “亏得爷瞧见了,怜惜玉奴几分,叫玉奴随他散步歇一歇……”沈青棠用帕子掩着唇,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话未说完,便已羞得开不了口。 崔媛心里一跳,酸涩感如井水般,缓慢却坚定地寸寸漫上心房。 没想到,赵渊那样的人,竟会邀女子同游…… 沈青棠瞧见她的脸色,又颇为懊恼道:“都是玉奴多嘴,惹了崔姐姐不高兴……爷该邀姐姐才是,玉奴身份低微……” 崔媛只觉双眸有微微眩晕之感,木然道:“无妨,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也是我的福分…… 沈青棠乖巧应了一声,慢慢垂眸,掩去心下的思量。 崔媛宽慰自己许久,叫父亲送沈青棠来上京,本就是要这丫头得赵渊宠幸,为她生子。 如今这般,她该高兴才是。 马车回到侯府,夕阳已经完全沉落西山,只余天边绚烂的晚霞仍在。 崔媛下车后便径自往自己的院子去了,心情复杂的她并未注意到赵渊还在后头。 沈青棠下马车后,便见赵渊也下了马,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掸去衣摆上的尘土。 “爷……” 又是那道轻软的嗓音,赵渊不动声色地抬起眸子。 “那平安符需得压在枕下三日,才能显灵……”那道嗓音殷殷叮嘱道。 小丫头奔波一日,发髻微散,几绺碎发落在额际,倒是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 “知晓了。”他随口应道,便大长腿往府里迈。 沈青棠作为通房,不能从正门进,便立在原地目送他进门,而后才随着仆妇走了偏门。 赵渊进门时微微侧目,瞧见立在原地的娇小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蓉娘在香雪阁中为她担惊受怕大半日,终于见着人了,便欣慰地笑了。 杏儿忙忙出来扶沈青棠,也道: “可不是,奴婢使了些银子,和这府里各院的小丫头交好……” “您一出门,便听得静兰院那边洒扫的小丫头说,那个唤做梅兰的婢子,可是给大少夫人出了损招,要在寺里磋磨您呢!” “亏得您吉人自有天相。” 沈青棠微微挑眉,原来叫她捡佛豆乃是蓄谋之事。 幸好带了银钱出门,不然今儿恐怕还真要跪废两条腿。 “吉人自有天相?”她轻轻一笑,今儿可不是老天帮她。 而是她的好姐妹姜熙,早早在寺中替她打点,叫她遇上通闻大师,求得了平安符,这才顺理成章得了老夫人身边的甄嬷嬷庇佑。 蓉娘听说了姜熙请了通闻大师到上京,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呵呵道:“这通闻大师想来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呢。” 沈青棠慢悠悠地曲起腿,好叫杏儿替她褪去鞋袜。 “嬷嬷难不成也喜爱秃驴不成?”她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似是不大喜欢和尚的模样。 “那倒不是,只是夫人那儿……”可是为着这通闻大师捐了不少香油钱呢。 蓉娘见她不喜,便也止住了话头。 “娘子今儿要早些歇息才是,”她俯身瞧了瞧沈青棠略微红肿的脚踝,颇为心疼道,“奴婢煮了些艾叶水,待会儿给您泡泡。” 沈青棠疲惫地颔了颔首,仰倒在身后的迎枕上,由着她们折腾。 赵渊沐浴完在观云居中拭发,不甚碰到了屏风上的外裳,里头朱红色的平安符悄然飘落。 他动了动眸子,弯腰将那薄薄的红纸拾起。 神佛的东西,他这个手染无数人鲜血的刽子手,竟也用得上? 而静兰院这边,却是三更天才得了梅兰回府的消息。 “大少夫人可睡了?” 值夜的是梅香,瞧见梅兰发髻散乱,气势汹汹地回来,连忙上前拦了拦。 “低声些,大少夫人刚睡下,瞧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你可别上去触这霉头……” 梅兰胸口起伏着,眸中怨毒之色难掩:“香雪阁那小蹄子丢了,若寻到了,我定要叫大少夫人将她发卖了去!” 不过一个通房罢了,害得她在漆黑的法华寺寻了这般久! 第一卷 第37章 告状 香雪阁的沈娘子?梅香略略讶异,不是同大郎君和大少夫人一块儿回来了么? 怎的梅兰却说是丢了? 兴许梅兰回来得晚了,还没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吧…… 也不知在法华寺发生了什么,叫大少夫人脸色那样难看…… 梅香正欲说话,梅兰已转身离去,径自回了后罩房。 罢了,她多嘴做什么?左右梅兰也不是会念着她的好的人。 而大少夫人也素来瞧不见她的努力,只听信梅兰的话。 她暗暗叹一口气,规规矩矩地退回廊庑下守着。 沈青棠一夜好眠,醒来时一摸身下的被褥,已换成了上好的雪缎。 “昨儿又出去采买了?” 榻上的美人云浓绀发,素衣腰轻,懒散地自帘帐中伸出一截儿玉足来。 “正是,春柳院那头上回不是送了些次等雪缎来么?奴婢便寻思着,拿极好的进来,便是被人撞见了也算能蒙混过关。” 杏儿笑嘻嘻地打起帘帐道。 沈青棠满意地颔首,怪道昨儿睡得那样舒坦呢。 “娘子,”蓉娘捧了一碟透花糍和一杯红茶来,“白鹭堂的如意姑姑有请。” 沈青棠眨了眨眼,才回想起那通闻大师送的平安符来,想来是为着这事儿召见她。 “如意姑姑在外头等着?”她伸手拢了拢发丝,踩着绣鞋下榻,唤杏儿捧衣衫来。 “正是,奴婢请她去耳房坐着了,想来不甚着急。”蓉娘本就心疼沈青棠昨日奔波劳碌,今儿有人来请自是要问清楚的。 沈青棠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既然不急,她便懒得自己穿衣。 蓉娘递了块粉色的透花糍来,笑吟吟地伺候她穿衣:“娘子还是孩子心性。” “左右有嬷嬷跟着嘛。”沈青棠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撒娇道。 到底不能叫白鹭堂的掌事姑姑久等,蓉娘还是手脚麻利地伺候沈青棠迅速穿好了衣裙,将秀发一簪,便送她出门去。 “倒是奴婢来早了,扰了沈娘子清梦。”如意姑姑瞧见晨曦中的缓步走来的玉人儿,笑着客气道。 “如意姑姑言重了,只盼老祖宗莫嫌奴婢身份低微,肯叫奴婢伺候一二,便是奴婢的福分了。”沈青棠得体地回道。 如意笑笑,领着她往白鹭堂去。 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崔媛和侯夫人崔清雪却是已经到了,伺候着老夫人用早膳。 “可怜见儿的,去拜个佛还要叫人泼脏水。”崔清雪毫不遮掩地感慨着,拉着沈青棠上前细细查看。 崔媛面色尴尬:“婆母说的哪里话,谁敢泼脏水给她?大郎君正稀罕着呢。” 崔清雪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接着道:“可我一路走来,却是听那个唤作梅兰的丫头,正四处说这小丫头夜不归宿呢……” “不过是些长舌小婢的闲言碎语罢了,婆母何必放在心上?没得涨了她们的志气。”崔媛心下恼怒,分明是同宗的姑侄,偏生处处和她过不去! “喔?那可是大儿媳你身边的大丫鬟,不如叫她来当面分辩一番?”崔清雪见她果然被激怒,心下畅快,这么些年了,这个侄女的性子还是这般火爆。 …… 沈青棠不言不语,立在老夫人身侧,伺候着老夫人用了一盏清茶。 “行了,你们两个消停些,没得叫奴才们看了笑话。”老夫人用完早膳,用帕子擦了擦唇角。 堂下二人这才住了口,由着白鹭堂的婢子们扶了,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听那些仆婢们说,昨儿你在佛寺走失了?”老夫人瞧着沈青棠清亮的双眸,问道。 “老祖宗容禀,此事却是玉奴之过……”沈青棠满面歉疚地福身道。 她黛眉婉约,素白的腰封将软腰束得不盈一握,瞧着赏心悦目。 堂下的崔媛坐不住了,毕竟沈青棠若是承认了此事,那是要叫崔清雪看她笑话的。 “哪里是你的过错,伺候爷乃是你的本分……”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她连忙住嘴,讷讷坐下。 “到底玉奴是受大少夫人之命在禅房捡佛豆,便是爷召了玉奴伺候,玉奴也该先知会大少夫人一声才是……”沈青棠接着说道。 老夫人颔了颔首:“既如此,便抄经三卷以示惩戒罢。” “玉奴谢老祖宗规训。”沈青棠敛眸应下,盘算着阁楼上的佛经还有多少卷,可还够应付这次的责罚。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崔清雪见此事被轻巧揭过,不由得有些兴趣索然。 正欲起身告辞,便听得堂外的婢子禀告:“大少夫人,梅兰姑娘前来求见。” 崔清雪刚刚挪动半寸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崔媛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暗暗恼恨梅兰不知分寸,语气不大好地回复道:“叫她回静兰院等着罢。” 婢子有些为难:“梅兰姑娘说事关重大……” 崔媛:…… 老夫人蹙了蹙眉,崔媛管家理事,却连手底下的丫头都制不住。 当下便吩咐道:“叫她进来,也叫老婆子听听她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崔媛立刻便站了起来:“不必如此,老祖宗该去礼佛了吧?孙媳妇自去处理便是了。” “不妨事。”老夫人不由分说,叫人将梅兰请了进来。 沈青棠美眸微转,她也想听听,这位梅兰姐姐想编排些她些什么。 “玉奴替老祖宗拿个迎枕来。”她寻了个借口,往里间去。 老夫人并不阻拦,还道:“去将窗下那个绣牡丹的拿来。” 梅兰已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发髻,瞧着倒是一副十分知礼的模样。 她由着婢子引进来,见老夫人和侯夫人也在,愈发壮了胆气,跪下便道: “因事关重大,奴婢才不得不叨扰老祖宗、侯夫人。” “全是那位沈娘子太顽皮,昨儿随着大少夫人去供奉经书,竟然在寺中走丢了……” 老夫人板着脸道:“喔?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丢呢?” 崔媛眼角都快挤飞了,便是想叫梅兰住嘴。 梅兰没有注意到崔媛的暗示,连珠炮似的说道:“奴婢听那禅房的小和尚说,沈娘子推说要出恭,懒怠替老祖宗捡佛豆……” “实在是德行有亏,好吃懒做!” 第一卷 第38章 责罚 崔清雪在一旁掩唇咯咯直笑:“大儿媳,你且听听,这像什么话嘛!” 梅兰并不知这话中的机锋,连忙附和道:“侯夫人说的是,侯府高门大户,断容不得这样奸猾的妾侍伺候在郎君们身侧……” 崔清雪眉眼讥诮,原来是为着妾室的位份…… 便对崔媛道:“到底是跟着你许久的丫头,既然她恋慕渊儿,又这样‘有本事’,不如将她抬了做妾室?” 崔媛面上青红交加,立刻喝道:“贱婢,老祖宗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梅兰瞧见崔媛的面色,心里一咯噔,这才回过味儿来,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老祖宗,迎枕取来了。” 沈青棠轻柔的嗓音响起,梅兰猛然抬眸,怔然如遭雷劈。 一双素手捧着姜糖色底绣红牡丹的迎枕,妥帖地塞在了老夫人的腰后。 “梅兰姐姐,昨儿听闻大少夫人说你彻夜未归,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沈青棠安顿完老夫人,得了对方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好心”发问道。 梅兰颓然倒在地上,仍强自争辩道:“奴婢自是去寻沈娘子了,沈娘子也真是的,既然已经同大少夫人在一处,为何不派人告知一声?” “倒叫奴婢和甄嬷嬷等人好找……” 甄嬷嬷……对了!梅兰心下一激灵,又振奋起精神来。 老夫人和甄嬷嬷感情甚笃,必定不会坐视甄嬷嬷受累而不管的。 “可怜甄嬷嬷一把年纪,竟然还半夜三更陪着奴婢在佛寺里头寻人……” 其实甄嬷嬷在天刚擦黑时,便寻了借口回去歇息了,只让几个和尚陪着她假意寻找。 老夫人果然眉头微蹙:“甄嬷嬷也陪着去寻人了?” 小辈们怎么闹她不管,可若是牵连了她的老姐妹,那便是失了分寸了。 沈青棠微微歪头,目露疑惑道:“甄嬷嬷?可是禅房中奉经书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 老夫人颔了颔首,露出几许怅惘的神色:“正是,她伺候老婆子多年,早早白了头发。” 沈青棠抿唇一笑道:“怪道玉奴瞧着她亲切,原是老祖宗的身边人,那嬷嬷还夸赞玉奴有慧根呢!” 老夫人心下了然,既然甄嬷嬷和沈青棠见过面,那自然是知晓沈青棠没有走丢的。 却是不知出了何事,叫她出手绊住了梅兰…… 恰这时,朱槿姑姑捧了一封书信回来,道:“是法华寺的僧人送来的,甄嬷嬷的来信。” 梅兰连忙道:“老夫人且展信读来,便知道奴婢所言非虚。” 崔媛瞧着失态发展至此,今儿必定是要大大地丢一回脸面的,满面懊丧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再言语。 老夫人接过信,亲自展开来,一目十行地看着。 沈青棠立在她身侧,倒是瞧见了那甄嬷嬷说婢子行事猖狂,不将主子们放在眼里。 她将怜悯的目光投向梅兰,该,叫你算计小娘子我。 梅兰却是以为信中皆是对自己有利之事,神色间的倨傲愈发明显。 她直直地迎向沈青棠的目光,心道,小蹄子,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拖下去,杖十。”老夫人吩咐道。 梅兰正要下拜,高呼老祖宗英明,却不料被婆子拉住了手臂。 “老祖宗?” “老祖宗明鉴,奴婢并无过错啊!” “是那贱婢……沈娘子擅自出走啊!” …… 饶是她呼喊不止,钳制着她的婆子力气丝毫不松,迅速将她拖走了。 杖十下,够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丫鬟喝一壶了。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座下的崔媛连忙跪下:“孙媳御下有失,请老祖宗责罚。” 沈青棠心神微转,也跪在了她身侧。 “你是为了什么跪?”老夫人的目光不辨喜怒,看向沈青棠道。 “崔姐姐错了,便是玉奴也错了。”沈青棠乖巧道。 老夫人满意颔首,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亏得她还拎得清。 “你们大房怎么闹是你们的事,可若丢脸丢到了外人面前,便是给侯府抹黑。”老夫人敲打道。 崔清雪也跟着说了一句:“妾室不懂事,关起门打杀了便是,不必在外头闹,左右要以侯府为大。” 沈青棠心里一寒,怪道这人能坐稳侯夫人的位子这么多年呢,心肠竟然这般狠毒……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崔媛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多谢老祖宗、婆母教诲,媛儿不敢再犯。”崔媛深深下拜道。 崔清雪翻了翻白眼,虽是个榆木脑袋,亏得还能听进去两分。 “老祖宗,妾房中还有些事,明儿再来陪您。”崔清雪敛裙福了一礼,便带着人离去了。 老夫人命人将崔媛扶起,道:“你也不必觉得没脸,你从先世子妃手里接了掌家的权柄,行事也一贯稳当,倒是对自己的身边人疏于管教了。” “那个唤梅兰的,心气儿太高,主意也大,若不能为你所用,不如早早除去为好。” 崔媛面露难色:“到底跟着孙媳多年,还望老祖宗开恩,孙媳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沈青棠心下一哂,自己养大的耗子,总有一天要咬着自己的。 老夫人瞧了一眼沈青棠,问道:“那婢子诋毁你在先,你可有什么冤屈要诉?” “玉奴虽被人编排了有些不高兴,不过既是崔姐姐身边的人,饶她一次也无妨。”沈青棠微微噘了噘嘴道。 若是说她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冤屈,到底有些太假了,也显得城府太深了。 武安侯府可不想要一个过于聪明的通房。 不过这样的人若是她身边的丫头,将麻烦惹到主子身上来,她可是不会轻饶的。 “渊儿,你可听见了?这丫头是在讨赏呢!”老夫人笑意盈盈道。 沈青棠心里微微一跳,回头便见一身玄衣的赵渊容颜俊朗,正带着几个仆婢走了进来。 那些仆婢们脚步纷乱,倒让她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声。 “给爷请安。”她利索地福了一礼,面上挂着甜软的笑意。 巧言令色,赵渊瞥了她一眼,心里再次闪过这四个字。 第一卷 第39章 氅衣 “孙儿给祖母送了佛豆熬的粥来。” 赵渊抬手,身后的仆婢便将一碗晶莹喷香的佛豆粥送了上来。 “难为你有心了,一碗粥也巴巴地送来、”老夫人嗔怪着,面上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崔媛也连忙奉承道:“爷素来念着老祖宗,其孝心乃是妾等拍马也不能及的……” 赵渊不置可否,看了一眼沈青棠道:“既然是受了委屈,便在房中多抄抄经,少出来晃荡。” 沈青棠面上一僵,赵临舟,我真是谢谢你啊…… 老夫人连忙道:“哪有这样的道理的!至少要赏副头面压压惊才是。” “再说了,便是凭着那通闻大师亲笔所画的平安符,也值当大赏才是!” 于是便命朱槿去库房挑一套东珠头面来。 在堂外的金影也听得一脸无语,主子啊主子,怪道你不招人待见呢…… 老祖宗,您也瞧见了,主子这个性子,可不是属下尽力撮合就能成事的…… 沈青棠压下嗓子里几欲出口的脏话,捧着珍珠头面甜甜笑道:“爷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玉奴还是少出门为妙,省得再给爷招来麻烦事儿。” 赵渊:……倒也不必如此谄媚逢迎。 老夫人听着却是十分满意,赵渊性子冷,就是得要沈青棠这样锲而不舍讨好的性子,才能与之相配嘛! 崔媛不知其中还有平安符这事,待听得婢子们细细道来,不免感慨,沈青棠这小蹄子运气也太好了些…… 几人在白鹭堂盘桓许久,才各自散了。 “往后若再有这事,静兰院的人便由母亲管教吧。”临出门前,赵渊敲打崔媛道,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将管家权交回崔清雪手中。 崔媛一惊,连忙道:“万不会出这种事了,妾等闲不会叫她们烦扰老祖宗和爷……” 沈青棠回到香雪阁,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只叫婢子们将头面收好。 蓉娘拾起一支珠钗瞧了瞧,道:“成色十分不错,不愧是侯府的老祖宗,出手算是阔绰了。” “还不是看在那秃驴画的符咒的份儿上。”沈青棠软软地打了个哈欠道。 “那通闻大师画的符咒这般值钱,咱们不若多讨几张来,待哪日揭不开锅了,也好卖了换钱。”杏儿取出一对耳坠子,在沈青棠耳边比划着,满意一笑。 蓉娘嗔她一眼:“咱们娘子怎么可能会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 “那倒也是,”杏儿吐了吐舌头,“不过钱嘛,哪有嫌多的道理?” 沈青棠掀起眼帘瞧了那些头面一眼,道:“不如江南的制式有巧思,若是玉郎能将铺子开到上京城来,倒也能小赚一笔。” “说到做生意的事,奴婢前些日子叫人打听了一下上京城的商铺。”蓉娘将头面收起来道。 “御街上卖珠玉首饰、绸缎衣裳的铺子,主家皆是皇亲贵胄的亲戚,一般人轻易租不到这些地段的铺子。” “哪怕是小巷中做绸缎生意的,也多是高官家眷的嫁妆铺子。” “咱们从江南而来,倒是毫无根基,只怕不好分这杯羹。” 沈青棠微微颔首:“咱们多在江南和滇国一带做生意,倒还真没有这些皇亲国戚的人脉。” “无妨,先叫咱们的人开小铺子试试水。” “那琼衣坊的铺面也不大罢?先悄悄地开着。” “叫玉郎且到上京城来,这里小娘子甚多,恐怕她要挣个第一美男的名号呢!” 姜熙为着做生意方便,总是以男装示人,又生得唇红齿白,气质翩翩,所到之处总免不了惹些狂蜂浪蝶。 是夜,沈青棠沐浴完毕,正在贵妃榻上梳理满头乌发,却听得外头喧闹。 “是大少夫人吩咐的,你拦我做什么?” 却是梅兰的声音。 沈青棠微微挑眉,不是说杖了十下么?竟还能走动? 想来是梅兰在侯府中积威已久,又使了银子,所以那十杖有人偷偷放水,做了个样子给主子们看罢了。 杏儿知晓梅兰挑唆崔媛在法华寺磋磨沈青棠,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便道:“我家娘子睡下了,梅兰姐姐将东西留下吧,待娘子醒了再说。” 梅兰手里抱着一件石青色的氅衣,珍而重之得跟什么似的,闻言不满道:“你且叫你家娘子亲自出来回话,这是大郎君的衣裳,我得亲自交代几句。” “奴婢记性不赖,请梅兰姐姐交代奴婢便是,奴婢自会转告我家娘子。”杏儿拦着门,分毫不让道。 心里却是十分气恼,都说了娘子睡下了,这人怎么跟听不懂话一般?硬要往里闯! 沈青棠不耐烦听她们聒噪,便赤足下榻,走了出去。 “梅兰姐姐可是有吩咐?”她的面上依旧是温柔娇软的模样。 梅兰不舍地将手中的氅衣递过去:“这是大郎君的衣裳,肩上破了个口子,大少夫人叫奴婢送来,请沈娘子缝补好。” 沈青棠美眸转了转,并不接,这衣裳……也不知洗过没洗过…… 莫名有些嫌弃呢。 廊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恰在熄灯笼,沈青棠招手唤道:“织云,你过来。” 那道身影微微一僵,款步走来,织云清秀的面容便展露人前。 “娘子有何吩咐?” 自从织月畏罪自、杀后,织云便歇了攀高枝的心思,小心谨慎地在院子里伺候。 梅兰瞧见织云的面容,心下的妒意便升腾了起来,怎么连香雪阁的一个婢女,都生得这般好看? “我记得你曾说过,自己绣技不错吧?” 沈青棠慢悠悠地瞧着织云,瞧见她眼底慢慢升起的亮光,和两分野心。 “正是,娘子若有吩咐,奴婢定当竭力。” 沈青棠颔首,命织云去接下氅衣。 梅兰却是不肯:“这可是大郎君的衣裳,沈娘子还是亲自缝补为好。” “再说了,一个洒扫的丫头,也配碰主子贴身的衣裳?” 杏儿瘪了瘪嘴道:“氅衣不是外衣么?怎么变成贴身的衣裳了?” 想叫她家娘子做这些粗活儿,也不看看她家娘子什么身份! 噢不对,娘子在这侯府里就是个通房……杏儿暗暗蹙眉。 “如此,我去请示一下大郎君好了。”沈青棠说着,意味深长地瞧了梅兰一眼,举步便要往观云居走去。 第一卷 第40章 赏墨 梅兰心里狠狠一跳,连忙将氅衣塞到织云手里:“不必了,想来大郎君不会计较的。” 若是叫大少夫人知道她又为着小事,让赵渊烦心,恐怕又要被大骂一通。 眼下两股还隐隐作痛呢…… 沈青棠这才将秀气的玉足收回,颔首道:“梅兰姐姐下回还是将话说清楚些为好,一会儿说不许,一会儿又说郎君不介意。” “不知道的,还当梅兰姐姐才是这院子里的主子呢。” 梅兰闹了个没脸:“你……” 到底也不敢破口大骂,只在心里暗暗发誓,可别叫我做了大郎君的妾,否则定要给你好果子吃! …… 赵渊在这头开着窗子看书,抬眼便瞧见了月洞门那头,小娘子赤足立在门口的倩影。 白皙的小脸只有巴掌大,眼睛又黑又亮,满头乌发披散在素白寝衣后,瞧着似一尊瓷做的小菩萨似的。 “主子,您当真不赏那位点东西?”金影在一旁伺候着笔墨,忍不住开口劝道。 “属下可是听说,那梅兰可是给了法华寺的小和尚银子,叫沈娘子不跪满三个时辰不许起来呢……” 赵渊微微蹙眉,女人多就是麻烦,连去一趟佛寺都不得安宁。 “您若是不给沈娘子撑腰,那岂不是叫人有恃无恐?下次还欺负她?”金影见他神色似有松动,连忙再次进言道。 赵渊却是凉凉一抬眸:“收了她多少银子?” 金影连忙捂嘴,倒是没收沈娘子银子……不过老祖宗那儿倒是收了不少,叫属下尽力撮合呢…… “倒是好算计,连爷身边的近卫都收买了?”他淡淡地搁下笔。 金影连忙澄清道:“爷多心了,属下和沈娘子并不熟识,也并没有被收买……” “单纯是……单纯是为了爷您的子嗣着急……” 赵渊又是一个凉凉的眼刀:“怎么,你能生?” “……属下告退。”金影招架不住,眼见着公文也写完了,连忙告退。 沈娘子的身上虽然另有隐情,不过瞧着也不是心思歹毒之人,主子怎么就不愿意给人家一个机会呢? 当然,这句话他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诽。 “回来。” “……” 金影腹诽完,默默地退了回来。 “将库房里的松烟墨给她送去,”赵渊吹了吹公文上的字迹,吩咐道,“叫她拿松烟墨抄经,别让劣等墨污了祖母的眼,” 金影点头应是,想赏就赏吧,还扯这么多借口。 生怕小娘子不知道你心冷? 为显殷勤,金影当即便去库房取了一方墨来,穿过月洞门,叫杏儿去请沈青棠。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爱晚上往我这儿跑?” 沈青棠梳发未毕,便被人接连打断,很是有几分不悦道。 “说是替大郎君送赏来了。”杏儿禀道。 “你且去接了便是,便说我在更衣,不方便。”听闻来的不是赵渊本人,沈青棠懒怠应付。 杏儿便出去将赏赐端了进来,却是一方松烟墨。 “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娘子素日里用的狻猊墨才是圣品。”杏儿揭开盖子便道,语气中很有几分嫌弃。 “无妨,左右他赏了,明儿我便又有借口去他的观云居一游了。” 沈青棠不甚在意道。 杏儿便将墨条拿到阁楼上,放在沈青棠一贯抄经的案几上。 翌日一早,沈青棠晨起净面后,便见织云捧着昨儿梅兰送来的那件氅衣来询问。 “大郎君这衣裳上面的豁口太大,若是直接缝补会瞧见针脚的,奴婢想着,是不是绣个花样子上去?” 沈青棠和杏儿面面相觑,对补衣裳这事儿,她们可并不在行。 在江南时,莫说是沈青棠的衣裳一日三换,根本等不到破的时候,便又有新衣顶上了。 便是杏儿的衣裳破了,也自有人立刻替她准备新的。 亏得蓉娘见识广博,瞧了一眼那破口,出主意道:“不若暗绣一支竹子罢,高风亮节,很衬大郎君呢。” 沈青棠险些笑出声,高风亮节的刽子手么? 不过织云眼睛一亮,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粉颊微红道:“奴婢这便取了颜色浅些的丝线来……” 杏儿瞧着织云的背影,嘀咕道:“这高门大户的婢子怎么竟想着往郎君们榻上爬?” 那个一贯爱刁难沈青棠的梅兰,一瞧便是对赵渊有想法,而这个织云,不过捧了赵渊的一件外裳,便羞得跟什么似的。 沈青棠小口用着蓉娘熬煮的血燕,笑道:“也不是哪家的主子,都能给婢子开一个月十金的工钱的。” 她一个通房,月例都只有一两,可见这些婢子的月例还要低上一些。 口袋里无黄白之物,可不就得想着谋个前程么? 想到此处,她不禁微微蹙眉,她倒是有黄白之物,不也得同这些婢子一般,争先恐后往赵渊榻上爬么? 这般想着,嘴里的血燕索然无味了起来。 蓉娘见她停下勺子,还一副十分不高兴的样子,连忙哄道:“小祖宗,怎么不吃了?” “你说这赵临舟,到底哪里值得小娘子我这般折腰?”远山似的黛眉有些恼怒地蹙起。 蓉娘心下微微一叹,娘子这是每日一悔么? 要她说,哪怕郎君有千般好,她这个做嬷嬷的,也不愿意她嫁人。 眼下木已成舟,只拣好听的劝道:“大郎君年纪轻轻的,便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往后新皇登基,十有八九便是一个权臣呢!” “您是生意人,可不就盼着要一个权臣做您的倚仗么?” “再说了,大郎君生得清冷孤傲,又洁身自好,便是皇家公主选面首,也选不到这样的呢。” “昨儿咱们的人还送来消息,四皇子岳丈许家,又折了一人在咱们大郎君手里,大郎君的官位许是近期还要升一升……” 蓉娘絮絮叨叨地劝着,沈青棠却是瞧向书案后的那面墙,上头已经有了三两幅赵渊的小像。 该说不说,这人的皮囊生得的确十分对她的胃口…… 清闲了小半日,便听得梅兰又来了:“大郎君的氅衣可缝补好了?快些交予我。” 第一卷 第41章 送衣 在耳房的织云听见梅兰的声音,正急急忙忙地收线头。 氅衣原本的豁口处,暗绣了一枝竹子,枝叶扶疏,瞧着很有几分素雅之感。 “这人是来抢功的吧?咱们这儿将衣裳补好,却由她拿去奉给大郎君。”杏儿有些不平,暗暗对沈青棠道。 沈青棠抬手,命织云暂且不要出去。 自己则摇着团扇,慢悠悠地走出门去:“梅兰姐姐来得不巧,那衣裳我已命人送去了观云居。” 梅兰柳眉一竖:“沈娘子主意大了,缝补好的衣裳也不叫我们大少夫人瞧一眼,便敢送去给大郎君?” “若是线头没处理好,硌着大郎君可怎么好?” 话虽如此,衣裳送过去了,她却也是无法,只好发些无能的脾气。 沈青棠笑了笑道:“不过一件外裳,哪怕有线头,也硌不着大郎君。” “沈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大郎君的衣裳也敢糊弄了事?”梅兰似是抓住了她的错处一般,当即便嚷嚷了起来。 “看来梅兰姐姐还没被老夫人打明白,竟敢胡乱挑唆主子的关系。”沈青棠却是不惧,反将一军道。 梅兰的眼光微闪,罢了,收拾这小蹄子的机会多的是,没得在这时候显眼。 省得老夫人又说她搅家。 “沈娘子好利的嘴巴,奴婢这便回去禀明大少夫人。”梅兰威吓了一通,便甩着帕子离开。 沈青棠闲闲地躺回窗下的贵妃榻上,叫织云去观云居送衣裳。 织云捧着衣裳,略略踟蹰,在沈青棠面前跪下道:“奴婢是您院中的丫头,不好直接去寻大郎君……” “不如沈娘子亲自送去?奴婢的针脚细腻,定不会叫沈娘子丢脸……” 沈青棠微微挑眉,这是要将缝补衣裳的功劳给她?表忠心呢这是? “不必如此,府中也有绣娘,大郎君想来也习惯了绣娘进出他的院子。” “你且去便是。” 再说了,她自认看人的眼光还不赖,赵渊可不是那种缝补一件衣裳便能轻易收买的人。 否则,崔媛何至于束手无策至今? 织云心下大为感慨,没想到沈娘子一个通房,竟然心地如此宽…… 若是伺候好了,说不得也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伺候大郎君呢…… 她的俏脸上又忍不住飞起两团红晕。 捧着衣裳走出去两步,织云再次确认道:“那奴婢去了?” 沈青棠不置可否,只挥手随她去。 “娘子,奴婢觉得那织云说的有几分道理,您若是亲自送了这衣裳过去,大郎君想必会高看您几分……”杏儿劝道。 “虽然大郎君不是会被一件衣裳收买的人,不过古人不是说嘛,爱情便起于微末之间……” “您做这些小事,大郎君也会觉得您体贴的……” 沈青棠伸出团扇勾了勾她的下巴:“傻丫头,古人说的是,九尺之台始于微末、合抱之树生于毫末……” “古人可没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多读书,少瞎掰。” 杏儿脸一红:“左右不过是这个理儿嘛!” “你家娘子我凭借这张脸,在男人心里至少能挣九分……” “若是显露万贯家财,九分能变成二十分……” “若是露一手女工,只能剩三分矣……” 沈青棠回想起自己把锦鲤绣成一团乱线的往事,无奈道。 杏儿自知沈青棠的绣技拿不出手,连忙道:“您不是有织云么?她绣了,您拿去便是……” “冒名顶替,天打雷劈。”再说了,既然是假的,总有露馅的时候,如何也成不了真的。 沈青棠将团扇往面上一掩,便躺倒在榻上,预备着歇个午晌。 刚沾枕头,那织云便红着眼眶回来了:“娘子,奴婢无用……那衣裳,被梅兰抢了去……” 沈青棠无奈一叹:“她不是走了么?” “她是假意离开,其实就在观云居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待奴婢一出现,她便将氅衣夺了去……” 织云心下酸涩无比,好不容易能有近距离接触大郎君的机会,便被梅兰抢走了。 偏生对方是大少夫人的大丫鬟,她发作不得。 “大郎君可回来了?” “听门房说,约摸还有一刻钟便回来了。”织云擦了擦眼角的泪道。 沈青棠只好坐起来,命蓉娘替她更衣:“换件更轻薄些的夏衫。” 蓉娘便取了件藕荷色的纱裙来,上身是件半袖,下身是改良过的素绉缎香云纱裙。 “这是前儿刚取回来的新衣裳。”碍于织云在场,蓉娘没直接说是姜熙命人送来的。 沈青棠伸手撩了撩裙摆:“可瞧得出来?” 她问的是可能瞧出是香云纱的工艺。 蓉娘摇头道:“等闲瞧不出来。” 沈青棠这才恍然,香云纱无白色,多是黑色和咖色的,这件下裙却是偏米白色的。 “甚好。”没有女子不爱俏,沈青棠自然也偏爱名贵华丽的衣裙。 如今碍于身份不能明目张胆地用昂贵的面料做裙裳,这般暗搓搓地穿改良后的面料也是极好的。 赵渊回到府中时,便见一人立在观云居的正门处张望。 “大郎君,您回来了。”梅兰夹着嗓子,一见赵渊伟岸的身形,便迎了上去。 赵渊不动声色地蹙眉,金影连忙上前一步道:“梅兰姑娘,可是寻我家主子有何事?” 梅兰近距离对上丰神俊朗的赵渊,呼吸有一瞬的停滞,面若红霞道: “这是大郎君前些日子弄破的氅衣,奴婢给缝补好了……” 说着将手中的氅衣递上。 金影微微汗颜,武安侯府虽不算什么皇亲贵胄之家,却也不至于叫家里的郎君穿打过补丁的衣裳…… 赵渊更是不耐烦,一瞧这便是争宠的戏码,冷着脸提步进了门。 梅兰尴尬地立在原地,大郎君他……难道不感动么?没有一点点动容么? 到底念着她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人,金影将衣裳接过,道:“有劳梅兰姑娘了,往后不必做这样的事……” 梅兰以为赵渊是不好意思直接从她手里接衣裳,这才叫属下代劳,连忙道:“大郎君不必觉得麻烦,奴婢乐意做这事……” 金影:……听不懂人话? 第一卷 第42章 针脚 沈青棠立在月洞门处,瞧见赵渊独自进了书房,便知道梅兰没得逞。 她用纤细的手指,理了理前襟处垂挂的两条丝绦,才不紧不慢地提步进了观云居的后门。 “爷……”轻软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赵渊握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道:“何事?” “玉奴院里的奴婢替您缝补了衣裳,但是那衣裳还缺两处针脚未收……梅兰姐姐便将衣裳取走了……” 窗外站的小丫头梳着双螺髻,髻边垂挂两只银铃,眉眼稚嫩,瞧着好似做错事了一般小心翼翼。 “那衣裳是你院里的奴婢补的?”赵渊提笔将一行字写下,随口问道。 “正是……只是那奴婢有些粗心……”沈青棠觑着他的脸色,两手托腮,支在窗框上欣赏了一番赵渊的美色。 赵渊再次感叹,为了一件衣裳,静兰院的人也能算计她。 出口却是:“怎的你不会补衣裳?” 沈青棠:……我的财力不允许我会这等粗活儿…… 不过面上却是羞赧:“爷别往人痛楚戳嘛……玉奴自小便不擅长女红……” “那你会些什么?”赵渊蘸了蘸墨,又写下一行字,问道。 沈青棠:……咱们就是不能愉快地聊个天儿,对吧? “玉奴会写字儿……”她心下臭骂千百遍,面上却是一派正经道。 一贯冷脸如赵渊,险些笑了出来。 嗯,不错,倒还真算是个长处。 等闲人家里的小娘子,若是做妾做奴婢的,多半不识字。 “可会做点心?” “不会……但是蓉娘会!” “可会磨墨?” “不会……但是杏儿会!” “……” 沈青棠:奴婢会=我会! 得,问就是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半点也不会。 赵渊静静地将一份奏章写完,才抬手唤金影将衣裳拿来。 金影捧着那件石青色的外裳,心下纳闷儿,真是奇了怪了,一件破衣裳罢了,怎的成了今儿的焦点? 沈青棠自然不会亲自接这衣裳,笑着拜托金影道:“劳烦金影大哥将这衣裳送去香雪阁,给我那婢女……” 金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喔,我懂,借机支开我嘛! 他识趣地捧了衣裳便往后门出去,一下子便不见了身影。 沈青棠心下十分满意,虽然主子不解风情,倒有个会看眼色的好属下。 赵渊忙着誊写今日去查案的奏折,写了一封又一封,无暇他顾。 转头才发现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摸进了他的房中,趴在一旁放茶水的小几上睡着了。 夕阳照在她小巧的琼鼻上,一小片阴影落在细腻如玉的脸颊上,倒还真有几分娇憨可爱的风情。 赵渊淡定地别开目光,转而落在堆叠在地的米白色裙摆上。 香云纱? 他眉头微促,这可是“软黄金”,怎会出现在她一个家境不显的孤女身上? 不对,香云纱有这样的白色么? 他思索半晌,丢了狼毫,蹲在她的脚边,伸手摸了摸那裙摆。 这质感,还真是香云纱…… “唔?”熟睡的可人儿不经意醒来,眼前便是他放大的俊脸。 自从花圃遇蛇一事后,沈青棠便看出了赵渊不是轻易沉溺女色的人。 眼下离她这般近,是为了什么? 她迷蒙的水眸对上他深邃的鹰眸,后者顿了一瞬,率先移开目光。 真是……跟兔子一样无害。 他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挪回案几后,继续动笔书写。 “爷……” 不过写了两个字,便听得那道轻软的嗓音又在唤他。 “脏了……” 他心下一跳,举目往她的裙摆上看去,被他抓握过的地方果然有几道乌黑的手印。 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握笔的地方,果然是不小心染了墨汁。 想来这是她的新裙子,此刻正蹙着眉头,瘪着嘴拎着那一处裙摆,满脸可惜难过的模样。 “多少钱?爷赔你。”他无奈道。 真是失策,竟然没注意到手上的墨汁。 “这是钱的问题吗?”沈青棠的眉头蹙得更紧。 “……”赵渊心下又是一跳,以他大理寺少卿的直觉判断,这是要赖上他? “这可是娘亲给玉奴亲手做的衣裙……今儿头一次穿呢……”沈青棠眸中泛着可怜的水光,张口却是一副敲竹杠的语气。 赵渊揉了揉眉心,果然是要赖上他。 “那你说怎么办……” 他自认不是个欺负小女孩儿的恶霸,既然弄脏了她的衣裙,那么给她一定的补偿是应当的。 沈青棠微微勾唇:“玉奴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嘛?” “你且先说来。” 趁机叫他跟她洞房,这种事可不行,赵渊心想。 “玉奴想……”她膝行着凑近他。 他的目光落在被她压在膝下和地板之间摩擦的香云纱裙,暗暗道了一声暴殄天物。 在那樱唇愈发凑近之际,他猛然醒悟她想做什么,急忙往后倒了半尺:“不可。” “什么不可?”沈青棠自是蓄意要占他便宜,没想到这么快被他察觉了,心下暗道惋惜。 “不可……不可再凑近了。”赵渊正色道,耳尖却难以抑制地红了。 “噢……”沈青棠便后退一些,乖巧地跪坐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 赵渊定了定神,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草木皆兵了。 这小丫头一看就不知情为何物,难道还会……强、吻他? “爷……您能帮玉奴把这裙子洗干净么?”沈青棠伸出素白的手指在有污迹的那一小片比划了一下,“只消用水盥洗这儿,便可……” “可以。”这倒是不难办到。 赵渊心下松了一口气,正欲去打水,便见沈青棠已欢脱地跑开了。 不消片刻又端了一小盆水回来,放在廊庑下,然后蹲下身子,手里捏着那一小片裙角。 “爷?”水汪汪的眸子里装着几许疑惑,怎么还不过来给她洗裙子? 那小模样,倒像是什么奸计得逞的小滑头一般。 赵渊将笔搁下,真是奇了怪了,洗个裙子罢了,值当这般高兴? 长着薄茧的大手握起那一片裙摆,将其浸入澄澈的水中,轻搓两下。 奇怪,这墨怎么洗不掉,赵渊蹙了蹙眉。 沈青棠露出纠结的神色:“爷……” “那墨迹好像变宽了呢……” 第一卷 第43章 玉玦 饶是聪明睿智如赵渊,也并不知道这裙子沾了墨迹,万万不可用水洗…… 待他将那片裙角拧干时,本来只有几道墨迹的地方,变成了灰扑扑的一大团,很是显眼。 沈青棠蹙着小眉头,有些控诉地盯着赵渊。 赵渊无法,只好道:“随你开价,赔你。” 虽然据说是她亲娘做的衣裙,但赵渊觉得,只要钱给够,这都不是事儿。 沈青棠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个主意。 赵渊微微拧眉:“不可以身偿。” 沈青棠嗔了他一眼:“爷,玉奴又不是登徒子,您这般紧张做什么?” 美人秋水空濛,便是嗔怪的模样也叫人觉得可爱。 赵渊正襟危坐,将心中的那一点异样压下。 “玉奴想要这个。”素白的手指指着腰间被他把玩得莹润透亮的白色玉玦。 赵渊微讶:“这可不是什么稀罕物。” 不过是某次行猎的彩头,东宫太子爷赏的罢了,其珍贵程度连她头上的木簪都比不上。 不过是形制圆润,才叫他时时挂着把玩罢了。 沈青棠瘪瘪嘴,小娘子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稀罕物,连她赏给杏儿的玉坠子都比不上。 不过是块寻常的和田玉罢了。 只不过,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这个了。 “若玉奴喜欢,那它自然便稀罕了。”她撑着上半身,伸出一只手去解他腰间的玉。 清甜的馨香陡然靠近,赵渊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看了一会儿,发髻上的银铃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腰带一动,玉玦便晃晃荡荡地勾在了她的指尖。 “多谢爷赏赐。”广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梅兰依着崔媛的吩咐,到香雪阁请沈青棠,却在观云居的廊庑上瞧见了二人。 赵家大郎笔直地坐着,而那个小妖精,竟然欺身似要压着大郎君! “沈娘子!”她高声唤道,“大少夫人有请。” 不知是不是赵渊的错觉,沈青棠的眉间掠过一丝惋惜。 “真是的……”她退了回去,眸光恋恋不舍地在赵渊面上打了个转。” 赵渊敛眸,他没猜错,她方才必定是想行一些不轨之事…… 真是居心叵测。 “爷,玉奴去伺候大少夫人了。”她将玉玦坠在腰间,理了理裙摆,便匆匆走下廊庑,往梅兰所在的地方而去。 梅兰瞧见她香靥凝羞的模样,心里酸水直冒。 大少夫人怎的偏生不叫她去给大郎君做通房呢? 她可是上京城土生土长的娘子,到底哪儿不如这个小地方来的孤女? “叫梅兰姐姐久等了。”她眉间的笑意敛了三分,虽一如既往乖顺,却带了几分被人搅扰好事的不喜。 梅兰轻哼一声,道:“勾引郎君也不知避着些人,青天白日的便……” “若带累了郎君的名声,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青棠以帕掩唇:“不过是同大郎君说几句话罢了,哪里就谈得上勾引了……” “有没有勾引你自己心里有数!”梅兰气得半死,她分明瞧着沈青棠都快趴大郎君身上了! “嗯,既然梅兰姐姐说勾引了,那便是勾引了吧。”沈青棠面上带着几分委屈,似是迫于她的淫、威而不得不顺着她的话说。 梅兰瞧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手便要拧沈青棠的胳膊:“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沈青棠眉眼一沉,避开了她的手:“梅兰姐姐还是注意些为好,老夫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一提起老夫人,梅兰的两股便隐隐作痛,那老虔婆竟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她! “沈娘子背后有了倚仗,浑身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呢。”梅兰阴阳怪气地将沈青棠领进静兰院的大门。 崔媛正在屋内翻看一沓请柬,见沈青棠款款走进来,行走间似有暗香浮动。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白色的玉玦上,忍不住瞳孔一缩。 那是赵渊素来把玩的玉,每常随身带着,竟赏了沈青棠…… “叫医女给你请个脉吧。”她敛眸道。 沈青棠心思微转,原来是想探她有没有孕…… “崔姐姐容禀,自那日之后……大郎君便没再幸过玉奴了……” 崔媛心下一松,听到赵渊没有再幸沈青棠,她忍不住窃喜。 饶是沈青棠容色姝妍,也没能拴住赵渊的心。 她就知道,她选中的郎君不是那等轻浮之辈。 她的心中隐隐骄傲,面上却是带了几分怒气:“没用的东西!” “我特地将你安置在观云居后头便是为着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么久了,竟还没能叫爷多亲近你……” 沈青棠无语,她不过来这儿月余,崔媛可是已经嫁过来整整六年了,也不知谁更丢人。 不过无子这口黑锅砸下来,她得找个人背才是。 美眸一转,轻柔的目光落在梅兰身上,后者暗道不妙。 “崔姐姐息怒,玉奴也想一心一意伺候爷……” “去佛寺奉经书时,爷有意同玉奴亲近,玉奴却被梅兰姐姐拘在禅房中捡佛豆……” “昨儿爷本是要来玉奴房中过夜的,偏巧梅兰姐姐送了氅衣来叫玉奴缝补……” “方才爷正牵着玉奴的手说体己话,梅兰姐姐却又唤了玉奴来静兰院……” 说完她满面幽怨地瞧着崔媛:“这桩桩件件,知道的以为崔姐姐重用玉奴……” “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姐姐嘴上说着叫玉奴生孩子,背地里却又千方百计阻止玉奴同爷亲近……” 崔媛冷眼瞧着梅兰:“她说的可是真的?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万事要以她生子为先……” 不说别的,单是缝补氅衣的活计,便是梅兰自己揽了去的。 崔媛怎么也没想到,梅兰竟会将这事甩给沈青棠,耽搁了沈青棠同赵渊亲近的机会。 “一派胡言!”梅兰被人扣了这么多黑锅,气得浑身发抖,“大郎君根本就对你不屑一顾,哪里会想去你房中过夜?你可有证据?” 沈青棠“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梅兰姐姐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不如你去寻爷要证据好了?叫他证明他想睡我……” “再说了,爷不想去我房里过夜,难道是想去梅兰姐姐房里过夜不成?” 第一卷 第44章 红袖添香 赵渊到底想不想同她亲近、他们有没有牵手、他要不要去她房中过夜,这些崔媛自然无从得知。 二人相处的细节之事,无人敢拿此等小事请赵渊出面作证,当然是沈青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沈青棠毫无惧意地盯着梅兰,似能将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洞穿。 梅兰被抢白一通,竟连半点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崔媛狐疑地看了梅兰一眼,难不成,梅香说的是真的?这小蹄子果然对赵渊起了觊觎之心? 梅兰对上崔媛的目光,心里一寒,连忙否认道:“大少夫人明鉴,奴婢岂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大郎君如天上皎月,岂是奴婢这等泥地里爬出来的人可以肖想的……” 沈青棠饶有兴味地瞧着她分辩,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爱慕便是爱慕,原也不打紧,到底爷是那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梅兰姐姐如此着急撇清关系,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崔媛的心彻底沉了下来,狠狠一拍桌子:“滚去廊下跪着去!” 这话说的自然是梅兰。 崔媛怒火攻心,梅兰不敢再言语,垂首退了出去。 沈青棠低眉立在原地,恭维了一句道:“崔姐姐英明,她三番四次在爷跟前大呼小叫,堕的也是您的面子。” “你不必管她,只要顺顺当当地怀上孩子便是。”崔媛心乱如麻,没有想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大丫鬟竟有了爬床的心思。 “崔姐姐说的是,”沈青棠抿唇一笑,试探地问道,“爷房中连个磨墨的婢子也无,今儿玉奴瞧见他写字污了手指……” “您瞧,是不是可以安排玉奴去爷房里磨墨端茶?” “都说红袖添香,最易生情……” 崔媛深吸一口气,为了孩子,也只能如此了。 “我自会去求老夫人,你且先回去伺候着吧。” 沈青棠颔首,这事还真得老夫人做主才行。 赵渊可是一点儿也不买崔媛的账呢。 “如此,玉奴便恭侯崔姐姐的好消息。” 沈青棠袅袅婷婷地离开,梅香进来给崔媛添茶。 茶水倒了半杯,崔媛便冷然问道:“你也同梅兰一样,想伺候爷?” 梅香手一抖,惶恐地跪下道:“奴婢绝不敢盘算此等背叛主子的事,奴婢跟着您多年,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做郎君的妾,若是不受宠,算来未必比她们当大丫鬟过得滋润。 更何况,同争一个男人,必定是要面对主母的排挤和刁难的。 崔媛这才宽了心,抬手命她起来。 梅香觑着崔媛的脸色,想叮嘱两句,叫她当心沈青棠,这个通房瞧着可不好对付…… 犹豫两息,便又作罢,这等长他人志气的话,崔媛听了必定不喜。 沈青棠却是懒得管静兰院里的动静,只想着在晚膳前好好歇上一歇,今儿没歇午晌,可困得紧。 蓉娘瞧她一回来便往榻上扎,笑着替她将鞋袜褪去:“您且歇一歇,方才您在观云居逗留,被白鹭堂的如意姑姑瞧见了,许是老夫人那边要有些动作咧~” 沈青棠微微惊奇:“那如意姑姑也爱听壁角?” “到底是老夫人满心疼爱的孙儿,子嗣一事,老夫人自然也是极关心的。”蓉娘伺候着将她发髻弄散,又褪了外裳道。 以前只以为赵渊冷情,不乐意亲近人,如今来了个沈青棠,竟能在观云居同他打闹,如意姑姑自然是忙不迭地去禀老夫人了。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赵老夫人笑呵呵地同朱槿打着双陆。 朱槿也笑道:“生得那样可人,又惯会撒娇卖乖,老夫人您不也喜欢这样的么?” 老夫人颔首:“可不是,若老婆子我是个男儿身,这样的不得娶个十个八个回去么?” 如意、朱槿:……倒也不必…… “渊儿的字儿写得不错罢?”老夫人将白玉骰子掷出,忽而问道。 如意颔首道:“正是,大郎君的字可是连今上都夸赞的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如意看向朱槿,一拍脑袋才想起,抚掌道:“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起来:“正是这句!圣上不过看个奏折罢了,还巴巴地将渊儿召进宫赏了一通,便是为了他这手字!” 一屋子侍婢连忙奉承起来,皆言大郎君乃是人中龙凤,有鸿渐之仪。 老夫人暗暗叹惋,只可惜没投生在正室的肚子里…… 否则何至于这般辛苦,要做那手染鲜血的勾当,才能拼一个出人头地…… “叫玉奴去他房中习字吧,红袖添香,不失为美事一桩。”老夫人压下心中的惋惜,漫声吩咐道。 (沈青棠:亲亲老祖宗,您真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如意颔首,吩咐小丫鬟去香雪阁传话去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色沉了几分,低声和老夫人禀报道:“那白家二娘子,近日又和世子爷偷偷私会了……侯夫人正生气着,禁了世子爷的足呢……” 老夫人闻言拧了拧眉,喟叹一声道:“如此不知检点的女子……罢了,随他们去吧。” “到底是澈儿的婚事,老婆子我就不掺和了,清雪做主是对的。” 只是堂堂侯府世子爷,为着个女人,去担一个忤逆母亲的骂名,到底是不值当。 如意这才满面欣慰道:“合该如此呢!您是享清福的年纪了,就不该操心这许多。” “就你最是啰嗦。”老夫人佯怒,白了如意一眼道。 如意连忙哄道:“为了庆祝老夫人今儿宽心,奴婢替您斟半杯蜜水来可好?” “算你知趣。”老夫人故作矜持道,连连伸手驱赶她。 朱槿抿唇而笑:“老祖宗,您再不走棋,奴婢可是要赢了。” “哎这可不成……”老夫人连忙将注意力放回棋盘上。 …… 赵渊听见白鹭堂婢子的传话,下意识拧了拧眉。 习字事小,可那丫头人小鬼大,他可未必应付得来…… 思及此,他暗暗振奋精神,不过习字罢了,谁怕谁? 总不能畏畏缩缩叫一个小娘子瞧不起吧? (来自大理寺少卿这该死的好胜心xd) 第一卷 第45章 习字 崔媛一早往白鹭堂请安,才听闻老夫人已命交代了沈青棠同赵渊习字的事儿。 “这小蹄子,竟求了两头,莫不是不相信您能做主此事不成?”梅兰暗搓搓地在崔媛身边上眼药道。 崔媛心下大为不快:“到底是有老夫人撑腰的。” 连进观云居伺候这等事,都有老夫人越过她这个主母,直接做主了。 “您是主母,习字一事自然也有监督之责,奴婢替您三五不时地传她来静兰院,您当面考校考校?”梅兰连忙出主意道。 崔媛觑了她一眼,不为所动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我还不清楚么?” 既是传召,那势必要去观云居禀了赵渊的。 此举虽然是给沈青棠添堵,却也是给了梅兰机会,叫她有机会在赵渊跟前露脸。 梅兰心道崔媛的疑心也太重了些,面上连忙赔笑道:“叫梅香去也是一样的,奴婢只是想为大少夫人分忧罢了……” 崔媛这才冷哼一声,算是允了她的法子。 “可别挑爷在的时候传她,否则我要的孩子,叫谁生去?” “是是是,奴婢定会叮嘱梅香的……”梅兰当即点头应下道。 主仆二人的对话被一个端茶水的小丫鬟听见,悄悄去禀了杏儿。 杏儿蹙了蹙眉头:“可听真切了?” “杏儿姐姐,奴婢听得真切,大少夫人那儿可盘算着呢……”小丫鬟压低了声音道。 杏儿的眉头便舒展开,悄悄摸了一颗西珠给她:“喏,藏好了,这是少有的好东西,且拿着等你出嫁时镶在凤冠上。” 小丫鬟眉开眼笑,将珠子藏好,急急忙忙又上值去了。 杏儿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有钱真好,好办事儿。” 如今侯府里头十来个院子,个个都因她出手阔绰而暗自攀附,想打听点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沈青棠得了这消息倒不甚在意,伸手往一双玉足上抹着玉蓉膏。 “无妨,她如今不敢拿我如何,左不过是叫我多写两篇字罢了。” 她即将在赵渊身侧伺候,若身上带了伤,那首当其冲的便是崔媛这个当家主母。 无论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在心爱的男人心中是个狠毒妇人。 被梅兰拿竹条笞打的事,往后再不会发生,不枉她抄了那许多经书奉给老夫人。 “今儿穿件带颜色的裙子罢,再穿白的,又该给我弄脏了去。”沈青棠想起那件白色的香云纱裙,仍然有些气鼓鼓的。 蓉娘笑道:“衣裙的颜色总也深不过墨色去,您只管挑自己喜欢的穿便是,咱们家不短这几件衣裳。” “罢了罢了,便穿那件鹅黄的吧。”沈青棠无奈,指了一件单襦裙道。 襦裙外头拢着一件纱衣,裙摆绣着几支小巧精致的迎春花,瞧着十分灵动。 “娘子好眼光,这可是琼衣坊的新样式。”蓉娘唤杏儿将衣裳取来,替沈青棠换上。 “琼衣坊的账本可有人盯着了?”沈青棠将一对儿小巧的琉璃耳坠戴上。 杏儿不以为意道:“那掌柜的说不过卖出去十余件衣裙并几样首饰,不值当看。” “那些掌柜伙计是来了上京后才招募的吧?”沈青棠微微蹙眉。 “正是,江南的老人们跟着玉郎,还未到此处。”蓉娘颔首道,“如今这些都是叫了人牙子新买的。” 沈青棠抿了抿唇:“如今玉郎不在,咱们先替她管着,莫叫底下的人偷奸耍滑惯了,养肥了胆子,以后反而不好处置。”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不欲将这些人养成刁奴,还是尽早立好规矩才行。 杏儿利索地颔首道:“那明儿奴婢便去取了账本来。” “账本取来奴婢们替您看看便是,百十两的入账,不必经您的眼,否则玉郎该怪奴婢们累着您了。”蓉娘取了本字帖给沈青棠,好叫她拿去观云居请教。 沈青棠颔首,将披帛挽了,对镜点了点额头:“嬷嬷,这儿,给玉奴点个花钿。” 蓉娘无有不应,取来朱红的胭脂,须臾间便绘了一朵圆润可爱的梅花。 “甚好。”沈青棠满意地揽镜自照,捧了字帖出门去。 巳时初,赵渊下了朝回来,便见沈青棠揪着浅杏色的披帛,在他的廊庑下无聊地四处踢踏,额间的桃花灼灼其华。 他敛了敛眉目,许是此女常在他眼前晃荡,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他的目光也越来越频繁地落在她身上。 真是心机深沉。 他长出一口气,提醒自己莫要叫她得逞。 “缘何在此处徘徊?”他漫不经心地走上廊庑,绯色的官袍衬得他比素日更严肃几分。 “等着爷回来呢,”沈青棠那两弯卷翘的睫毛扇了扇,忽而一笑,“爷穿这身真好看,轩然霞举之姿,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赵渊拧眉,淡淡道:“闭嘴。” 此女惯会花言巧语。 沈青棠愣了片刻,乖巧地垂下螓首:“是玉奴吵着爷了……” 语调中是一贯的柔弱可怜,落在赵渊耳中,倒显得他欺负人似的。 沈青棠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渊进了书房,举目四望,屋中陈设极简,同她在窗外瞧见的差不多。 倒是满满当当一整墙的藏书惹人注目。 见他去了卧房换衣衫,沈青棠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穆国律令?。 放回去再抽一本,?穆国律令其二?。 寻了个远些的角落,抽了一本落了灰的,?资治通鉴?、?群书治要?、?牧鉴?…… 沈青棠:……无趣的男人。 “主子,属下把在许家搜到的画儿拿来了……噢沈娘子在呀。”金影手里捧着一个卷轴,正要入内回话,瞧见沈青棠立刻便缩回了脚。 沈青棠瞧了瞧他手里的物什,那漆黑带紫的轴头似有几分熟悉。 “爷去更衣去了。”她收回目光,将手里的书塞回书架。 金影颔首道谢,又纳闷地问道:“主子更衣,您不去伺候着?” 郎君更衣,作为郎君的妾室,那不是应当要伺候郎君宽衣的嘛! 沈青棠脑中灵光一闪,含笑道:“金影大哥提醒得是,奴婢这便去伺候着。” 第一卷 第46章 卷轴 沈青棠从书房的正门出去,向西走过偏厅和正厅,便是赵渊的寝屋。 房门虚掩着,她素手推门而进,恰遇上赵渊披了外裳出来。 赵渊低眉瞧了一眼险些磕在自己胸口处的小丫头,略略后退一步。 “造访别人的寝屋需先敲门。”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 沈青棠自知有投怀送抱之嫌,不过转念一想,她本就是要主动亲近他的。 否则,要等这座大冰山纡尊降贵地接近她,恐怕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于是她假作不解,耳垂含着粉意:“房门未锁,玉奴还以为爷允玉奴进去呢……” “倒是玉奴想岔了……” 赵渊一听,便知她又要摆出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狠狠一激灵,连忙打住:“下不为例便是。” “不是说要习字?随我来便是。” 沈青棠眉眼弯弯地跟在他身后:“多谢爷大人有大量……” 金影正倚在后窗外,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飘飘悠悠的白云。 一见二人这么快便返回,打量了一下二人齐整的衣衫,心下连连惋惜。 沈娘子这般容貌,竟还没成事,他家主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有话便说。”赵渊瞧见金影在后窗鬼鬼祟祟地探头,嗓音微凉。 金影回神,连忙将手中的卷轴呈给赵渊,好让他抽空细看。 赵渊将卷轴放在案几的一旁,取了宣纸来:“你且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沈青棠笑嘻嘻地拿起笔:“若写得不好,爷可别笑话玉奴。” “无妨,多写写总会写好的。”赵渊以为她是字迹粗陋,所以才不敢落笔,难得好心地宽慰道。 沈青棠执着狼毫,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写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跃然于宣纸上的字迹柔美清丽,虽笔锋稍拙,却是时下闺阁女子常习的簪花小楷。 赵渊无视她脉脉含情的眼神,拎起宣纸瞧了几眼。 “不错,不必再学了。” 这字形比他见过的那些武夫的可好上太多了,便是常年抄经的老夫人,字体也并无她的那般隽秀。 沈青棠微微睁大双眸,不学了?那怎么成! 她好不容易谋算来的机会,能同他日夜厮守呐! “这字儿不够大气,爷可否容玉奴摹您的字儿?”她将宣纸撇在一旁,红着脸央求道。 “男子的字过于粗犷,不适合你学。”赵渊瞧了瞧她伶仃的手腕,料想她腕力不足,便拒了。 “玉奴喜欢,那便适合……”沈青棠坚持道,面上红云未散,“再说了,学不学得成玉奴都不会往外说的,爷不必担心堕了您的威名……” 闺房之乐嘛,往外说有什么意思?沈青棠暗搓搓想道。 她将话说到这份上,赵渊虽不赞成,却也由她去了,欠身从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两本自己批注过的书籍。 “且自己摹两日罢。”他说完,便埋头于自己的公事。 啧,这夫子也忒没耐心了,沈青棠暗暗腹诽道。 翻开一本,却是?孙子兵法?,无聊得紧。 不过赵渊在字里行间写的批注倒十分养眼,笔走游龙,甚是洒脱磅礴。 “玉奴先替爷磨墨吧。”她讨巧地上前,半边玉臀挨着案几,生疏地捏起了墨条。 赵渊瞧了砚台一眼,指点道:“又不养鱼,倒恁多水作甚?” 沈青棠暗暗咬牙,若不是因着你是我的郎君,非得给你紧一紧皮子不可! 她将砚台中的水倒掉些许,懵懂地问道:“如此,可行了?” 赵渊颔首,鹰眸落在奏折上,提笔批注时总要先瞧一瞧砚台。 “太浓了。” “是……” “太淡了。” “是……” “手指拿上去些,挡住蘸墨了。” “……” 沈青棠觉得自己十余年的好脾气,被这盏墨毁了个七七八八。 许是折腾够了,也许是她磨的墨实在难堪大用,赵渊终于大发慈悲,叫她去一旁的矮几上自行习字。 矮几恰在赵渊办公的案几右前方,此时恰有晨光洒落,映得她捏笔的玉指白若初雪。 “爷……”不过半盏茶功夫,甜软的嗓音响起,语调中带着几分踟蹰。 赵渊微微拧眉,他就知道她不会安安分分地习字。 “何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食指在金影方才送来的那卷画儿上摩挲。 “这字儿玉奴不认得……”沈青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端着书册走到他身旁,素手点着书上的一个字。 赵渊头也不回,从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说文解字?。 “且从里面翻一翻。” 这本书足有他半掌厚,足够她安安分分翻上一会儿了。 沈青棠:……这位爷您也太敷衍了些…… 她不好计较这位“夫子”的做派,捧了书却不离开,眸光落在他身前摊开的卷轴上。 卷轴上左边画着半幅烟雨江南图,右边却是一片空白。 沈青棠瞳孔微缩,将目光移至落款处——随云居士,永元九年冬月。 赵渊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小娘子气息微乱,猛然回头,只见她仓促垂下羽睫。 “怎的,你认得这画?”他的语气比她以往听过的都冷冽,词句间藏着锋利的寒意。 堂堂大理寺少卿,亲自审问过的犯人如过江之鲫,他们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青棠吓了一跳,强自镇定下来,心知哪怕此时自己说不认得这画上的地点,他也不会相信。 唯有叫他以为自己的慌乱是另有隐情。 “嗯……幼时曾在此处游玩,险些溺了水……”她的小脸苍白这,纤纤柔荑轻捂胸口。 赵渊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指正轻轻颤抖着,似是怕极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便是真的同那些人有所勾结,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那你可还记得这是何处?”他缓了语气,撤去浑身上下迫人的气势。 沈青棠察觉到他的变化,微微松了口气。 “记倒是记得,”她的眼神游移着,嗓音依旧软乎乎的,“只是……” “只是什么?” 若非此事事关重大,他绝不会有这样好的耐心同她周旋,赵渊心想。 第一卷 第47章 刺探 “只是这说文解字实在太厚,玉奴恐难以查得方才那字……” 她的眸光清清亮亮地望着他,微仰着脆弱的玉颈,似是在同他打商量。 “甯,意思是平安美好。”他懒散地回答她的问题。 这字常见于女子闺名中,他不信她不识得,不过是伺机同他搭话罢了。 “玉奴记住了,爷学识渊博……”沈青棠默默记下,不吝惜自己的钦佩之情。 赵渊忍下出口讥讽她“曲意逢迎”的冲动,静静地瞧着她。 偏生她似是忘了他的问题一般,哗啦啦地翻开那本说文解字。 “爷,这是何字?” “獠。” “这个呢?”素白的玉指挪了挪。 “鼠。” “这个?”她翻到另一页。 “狗。” “这个?”她仍不死心,接连指着里头的篆文问他。 “贼……” 英明神武的大理寺少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后头叫他念的这些,竟全是骂人的字眼。 若非那些字不在同一页上,他恐怕要疑心她借故骂他。 “爷实在厉害!”沈青棠笑意盈盈,小娘子识字不多,恰恰背下了这一整本说文解字。 在赵渊的耐心告罄前,她施施然将画中地点道出:“此是朱家角一带的小池,紧邻一处曲折幽深的石板小弄……” “池中的菱角最是香糯可口……” 赵渊瞧着她眉飞色舞地形容那里的吃食,竟真如亲临过一般。 “为何这画儿仅有半幅?”他趁她说得起兴,冷不丁问道。 “自是因为贪玩,将砚台打翻落了水……”沈青棠说着,猛然反应过来他在诈她,粲然一笑道,“玉奴瞎猜的,爷听听便罢了。” “如此。”赵渊收了卷轴,眸中闪过几许沉思。 这小丫头,和这随云居士是何关系?竟将这画解得如此透彻,连打翻了砚台都知晓…… 沈青棠正暗自懊恼着说漏了嘴,赵渊已唤了金影入内。 “命人去朱家角查查,东西想必便在那处。” 金影领命而去,不由啧啧称奇,主子的眼光真是没谁了,仅凭半幅残画便猜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话说回来,主子别是将沈娘子晾在一边儿,光盯着这画儿了吧? 自瞧见了这画,沈青棠便罕见地少了言语,乖顺地回到矮几后,提笔在宣纸上习字。 赵渊略翻了翻奏折,便瞧着她双目发直,手下笔墨不停,将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 “今日且先学到这里吧。”午膳时分,他料想她的手腕遭不住,开口提醒道。 “多谢爷赐教。”她抿着笑涡,有些神思不属地抱着宣纸离开了。 竟不奉承他,真是稀奇,赵渊暗暗摩挲着光洁的下巴。 索性命金影在飞鸽传书上添了一事:“顺道去查查崔二爷家里住着的那位沈夫人。” 他开始有些好奇,能将女儿养成这般娇气的,会是什么样的母亲? “娘子今日甚是好学。”蓉娘见沈青棠回来,笑着打趣道,命杏儿去小厨房端一盏酥酪来。 沈青棠闻着酥酪的香味儿,倦怠的眉眼立即活泛了几分:“这样难做的吃食竟也叫嬷嬷鼓捣出来了?” 蓉娘笑道:“奴婢可不敢居功,做这东西难处便是要洁净的碎冰,亏得杏儿那丫头竟想法子弄了两碗回来。” 沈青棠颇为欢喜地用小银勺舀着酥酪,将今日在观云居的事情一一道来。 “想不到那许家竟想了这么个法子藏名册,”蓉娘结合近日探子的消息,喟叹道,“他们借着四皇子的威势,在江南一带肆意打压米价,低价收来,再高价充做军饷……” “可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饶是沈青棠自诩奸猾商人,也对许家这等下作的法子嗤之以鼻,竟敢将主意打到国库和军饷上面去。 “玉郎那头还没脱身么?到底是被谁绊住了步子?”想起早早启程,却久不见踪迹的姜熙,她不由得担心道。 “说是皇家的人手,她已想法子遁走了,只是需得避避风头,才能赶来同您相见。”蓉娘连忙安抚道。 沈青棠蹙眉:“皇家?” 蓉娘颔首:“正是,太子爷和四皇子一贯斗得凶,咱们玉郎不过是因着生意纠缠其中罢了,想来不会有事的。” 这话却是不错,姜熙算来也不过是平头百姓,旁人也不会花恁大的功夫专门对付她。 只要仔细些,不至于搅进党争里去。 沈青棠这才放下心来,恍然又想起赵渊诈她的话来,交代蓉娘道: “给阿娘带个口信儿,叫她近日收敛些,莫太露财。” 蓉娘见她神色郑重,不由得担忧起来:“可是出了何事?” 沈青棠便将赵渊得了那幅残画的事细细说来:“那画儿一贯放在崔家老宅、咱们的库房中,也不知被谁偷了去,如今落在了大郎君手里。” “此人一贯心细如尘,恐他顺藤摸瓜,将我的老底翻出来……” 想起赵渊清冷的俊脸,沈青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毕竟她手中的财物不是小数目,若是被这朝廷的鹰犬得了去,恐要拿来充国库,到时候她非得怄死不可。 蓉娘初闻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只是一幅画儿罢了,但若真如沈青棠担心的那般,万贯家财被人眼红事小,若沈夫人身边出了坏心的,那可就事大了。 崔家老宅的人是该清一清了,她一贯慈和的眉眼间,猛然掠出一丝戾气来。 这可是沈家最得力的掌事姑姑,崔家的那些小蹄子怕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忘了她的手段。 “奴婢这便吩咐人送信,快马加鞭禀告夫人。”蓉娘当即领命退下。 沈青棠懒散地往后一靠,似一只没骨头的猫儿似一般,拥着迎枕发呆。 “真是的,今年竟没能去采菱角……”她不由得有些懊丧。 嫁入侯府为通房,最叫她觉得吃亏的地方,便是不能自由行动。 到上京这么久,她可连外头的御街都还没逛过呢! 早知当初就不该直接入府,合该玩他个十天半个月,玩腻了再说。 忍不住提笔写信给姜熙,悄悄倾诉自己的心情:“遥想当日同采菱角,将那方铜雀瓦砚打落……” 第一卷 第48章 伤手 月色悄寂,香雪阁后窗微微敞开着。 拔步床上的女子身姿纤纤,正慵懒地半遮薄毯熟睡,乌鸦鸦的长发铺在喜鹊登枝的杏色软枕上,白皙的容颜一派宁静,呼吸清浅。 “嬷嬷……”似是睡得不舒服,两弯秀眉蹙了蹙,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值夜的杏儿听到响动,连忙推门进来:“娘子,可是渴了?” 沈青棠听得呼唤声,勉力将眼皮睁开,只觉右边的手腕酸胀不堪,隐有刺痛感。 “杏儿,掌灯……”她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以及被右腕的痛意惹出的一两分哭腔。 杏儿将白蜡点起,匆匆将帘帐撩开,一眼便瞧见了沈青棠一贯素白纤细的手腕红肿如一只刚发起的馒头一般。 “奴婢这便去唤嬷嬷。”杏儿拧身便走,去小厨房后的另一间耳房寻了蓉娘。 蓉娘只匆匆披了件外裳便来了,瞧见沈青棠可怜兮兮地捧着右腕,当下自责不已。 “今儿该拿热水给娘子敷一敷手的,写了一早上字儿呢!”说着连忙叫杏儿去取化瘀的药膏来。 沈青棠一贯娇贵,平常抄佛经也是边玩边抄的,何曾这般一连两个时辰都在写字的? “大郎君那儿用的什么笔?”蓉娘似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沈青棠强忍着疼,应声道:“是狼毫笔……” 男子用的笔本就比女子用的要沉重些,她又一贯爱用柔软的羊毫,狼毫终究是硬了些。 “您也是的,该歇一歇再写的,又不考功名,这般卖力作甚?”蓉娘听罢一叹。 “明儿且休息一日吧,改日再去时,奴婢替您将阁楼上的细羊毫笔带去。” 阁楼上的羊毫笔乃是专用湘妃竹做笔杆,削得细细的,便是为了减轻其重量,兔毛柔软,落笔时亦不累手。 香雪阁这边半夜掌灯,只差唤医者了,观云居里的赵渊自然也留意到了这番动静。 只是那灯火亮了小半个时辰,便又熄了,他便也没经心。 翌日晨起请安时,老夫人却将他留下说话。 “渊儿,你是指望着你那通房考功名不成?”赵老夫人喝着武安侯刚孝敬来的秋白露,颇为不赞同地觑着赵渊。 赵渊一贯成竹在胸的表情有了裂痕,露出两分不明所以:“自然不是,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便罢了。” 谁家通房能考功名的?能识字便谢天谢地了,若能吟诗作对,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此话当真?”老夫人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老婆子我可是听说,那香雪阁的小丫头,去你那儿习了半日字,手腕肿成了馒头呢!” 老夫人初初听到此话也觉得奇怪,她这个长孙虽然性子清冷,有些不苟言笑,却不是个爱磋磨人的。 那小通房年纪又小,他应当有几分怜惜才是。 一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此刻很想为自己喊一声冤 “孙儿并未故意苛待她……”赵渊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不过是叫她略写了几个字罢了……” 算来昨儿她写的那几页宣纸,连他六岁习字时写的量都比不上,何以算磋磨她? “总之你多少顾惜着些,别将她当做你们这些糙汉子对待。”老夫人回过味儿来,合着单纯是因为沈青棠过于娇弱啊…… 这倒是有意思,崔二爷那样的性子,竟还能将一个孤女养得这样身娇肉贵的。 如意见赵渊面色讪讪,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方才奴婢见大少夫人去了香雪阁,青娘也去了,想来无甚大事。” “闺阁女子习字,一开始总免不了吃些苦头的,到底悬腕写字也是个气力活儿呢。” 赵渊很是赞成地颔了颔首,正是因着沈青棠性子太娇,才该多习字静静心才是。 省得整日便想着往他怀里送。 “祖母若无吩咐,孙儿便先上朝去了。” 老夫人颔首,自然是正事要紧。 赵渊正待转身,却又被老夫人唤住:“你父亲想点头应下澈儿和白家二娘的婚事……” 赵渊闻言微微蹙眉:“这却是为何?” 若他没记错,崔清雪应当十分不喜那白家二娘才对。 “说是二人已暗通款曲多年……”老夫人说起这话,只觉得老脸都挂不住,“前些日子竟被许家的小娘子撞见了……” 许家的女眷可每一个是省油的灯,当下便嚷嚷开了,说赵澈唐突了白婕妤的嫡亲侄女儿。 赵渊了然,他还当这世子爷是个定性好的,这么多年皆守着这么一位娘子,也不枉他高看此人两分。 没成想竟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着到底你在太子爷跟前做事,四皇子那头,赵家还是不要沾上为好……便将此事暂且压下了……”老夫人喟叹一声道,“不然圣上该疑心咱们武安侯府两头下注了……” 许家便是四皇子妃的母家,白家又是四皇子生母白婕妤的母家,沾上哪个都是不对。 若被皇帝猜忌,武安侯府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赵渊颔首:“孙儿知晓了,父亲那边孙儿自会去说的。” 光是说可能还不行,需得在许家和白家下点功夫才行……他微微眯了眯眸子。 待赵渊走后,如意伺候着老夫人起身。 “渊儿这孩子,轮智谋和心计,可比侯爷还要强三分。”老夫人赞了一句道。 如意自是附和:“大郎君自小长在您膝下,那也是您教导有方嘛!”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奉承话?” “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如意说完露出几分揶揄的神情,“莫不是听过沈娘子的吉祥话儿,从奴婢嘴里说出来的便不那么中听了?” 捧了水盆和巾子进来的朱槿,闻言哑然失笑:“沈娘子的嗓音的确甜软,奴婢听了也心痒,便是不知大郎君听了动心不曾?” …… 赵渊动没动心咱不知道,但崔媛听着身前的人柔柔弱弱地请安,娇美似梨花初绽,心里的妒意便一刻未停。 她有意晾着沈青棠,径自到一旁的绣凳坐下。 “崔姐姐掌着偌大一个侯府,日理万机的,怎有空……呀!” 沈青棠可不惯着她,只要她敢难为自己,当机立断便是往地上摔,似是腿软了一般。 第一卷 第49章 掐起来 亏得今儿跟来的是梅香,眼疾手快便将沈青棠扶住了。 若是被人知晓,崔媛来了香雪阁一趟,沈青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府里头的唾沫星子能把她们静兰院给淹喽! “沈娘子何必如此大礼?大少夫人本就是来探病的。”梅香噙着歉意的笑,瞧了一眼座上的崔媛。 崔媛这才挤出一丝笑:“正是,玉奴不必多礼,坐吧。” “也怪我,没提醒爷,你的身子骨较旁人娇弱些。” “习字一事,不如就此作罢,可好?” 自沈青棠踏入观云居开始,梅兰每隔一刻钟便要偷偷去瞧一眼动静,再回静兰院禀了崔媛。 而梅兰带来的消息,除了赵渊请沈青棠入内,还有他亲手为她洗裙裾,昨儿更是在同一张案几上品画儿…… 崔媛听得五脏似火烧一般难受。 她原以为他和旁人是不同的,一心扑在公务上,却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同旁人红袖添香,干那些纨绔子弟才会做的所谓风雅事…… 原来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他想要亲近的对象不是她…… 崔媛只觉得自己这六年的枯守像是个笑话。 于是瞧沈青棠也愈发不顺眼了起来,什么习字,什么生子,她只想任性一回,只要能将这个女人从她的丈夫身边除去! 沈青棠对上崔媛陡然森寒的眸光,唇角微勾:“这……恐怕不行呢……” 她款款坐到崔媛对面,用那只完好的手斟了两杯茶,柔声说道: “到底是老夫人派下来的差事……玉奴不好拒绝……” “爷他……也命玉奴往后日日都去他那儿……” 崔媛盯着她猝然绯红的香腮,猛然一喝:“跪下!” 沈青棠眸子闪了闪,委委屈屈地离了凳子跪下:“崔姐姐若不喜玉奴亲近大郎君,玉奴听话便是……” 梅香瞧着自家主子竟没抑制住脾气,有些慌了神。 听说今儿老夫人还往香雪阁这儿送了医女来,她们是来探病的,怎好再责罚沈青棠? “大少夫人……沈娘子到底有伤在身,您看……”梅香在崔媛耳边低声劝着,“万事都不急在这一时……” 崔媛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见她无异议,梅香连忙将地上的沈青棠扶起来:“沈娘子手可还疼?大少夫人带了顶好的伤药来,活血化瘀最是有用……” “还有上京城中最出名的万宝轩的首饰……” 梅香说着,叫两个小丫鬟将东西奉上来。 沈青棠瞧着这些东西,面上的神情才好看了几分:“多谢崔姐姐,是玉奴不懂事,倒叫崔姐姐忧心……” “您和我们大少夫人是一家出来的娘子,我们大少夫人不心疼您,又心疼谁呢?” 梅香的话说得贴心,哪怕是崔媛,听着都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和沈青棠情同姐妹一般。 沈青棠悄咪咪翻了个白眼,谁家妹妹动不动便要给姐姐下跪的? 她可姓沈,不姓那劳什子崔。 耳房里的蓉娘和杏儿主仆二人听壁角听得胆战心惊。 崔媛来时,沈青棠便将她们支去了耳房,生怕崔媛一个不高兴带累她们受罚。 沈青棠正尴尬着不知该寒暄些什么才好,外头便传来另一道女声。 “沈娘子可起了?侯夫人听说沈娘子伤着手了,叫奴婢来送散於的药呢!”来的却是那个一贯爱同香雪阁亲近的素仪。 阖府上下皆知上回那织月的事儿十有八九便是崔清雪指使的,眼下竟还还有脸派人来这套近乎。 只碍着素仪是正经武安侯夫人手底下的人,杏儿不好拿了扫帚将人赶出去,语气却也疏远了许多。 “不过是累着手罢了,哪里用得着伤药呢?” “素仪姐姐且回去禀了侯夫人,我家娘子心领了,却不好糟践侯夫人这金贵的药膏。” 素仪像个没事人似的,仿佛蓄意陷害沈青棠的人不是她一般。 闻言便笑道:“杏儿妹妹今儿是怎么了?倒像吃了炮仗似的,你且容我进去,将药放下我便走。” 进去?杏儿眉眼一挑,崔清雪和崔媛一贯不对付,便让她进去,触一触崔媛的眉头好了。 于是她让开了道:“如此,素仪姑姑里面请吧,我家娘子刚起呢。” 素仪颔首致谢,心下一喜,沈青棠刚起,那她们春柳院又比静兰院早到了,她又能替侯夫人笼络一波人心……了…… 待瞧见崔媛黑沉如阎王的脸,素仪跨进门槛的腿一软,险些跌一跤。 屋子里分明有人,竟一声儿也不出? “冒冒失失的东西,见了我也不需要请安了么?”崔媛早知春柳院暗地里笼络沈青棠,想着叫沈青棠同她打擂台。 今儿可算是叫她撞见一回了。 素仪一听这语气不对,连忙行大礼道:“奴婢给大少夫人请安……” 崔媛却是不依不饶:“你是我婆母院子里的人,竟频频来往于大郎君的妾室院子里。” “知道的会说婆母御下宽和,不知道的可是要误会婆母插手庶子房中事的……” 素仪自不敢叫她将脏水泼到崔清雪身上来,连忙认错道:“都是奴婢思虑不周,侯夫人并无此吩咐,全是奴婢一时贪玩……” 到底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若不是被崔媛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等闲也不会这般低三下四地行礼,做出如此卑微的姿态。 “喔?方才我分明听见你说是婆母吩咐来送药的,怎的这会子又说不是了?”崔媛吹着手上的蔻丹,不紧不慢道。 素仪心中暗暗叫苦,只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奴婢言行无状,请大少夫人责罚。”素仪再拜,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沈青棠身上瞟了一眼。 沈青棠到底还没想同崔清雪撕破脸,便柔声劝道:“崔姐姐何必生气,到底是侯夫人的婢子,规矩没学好丢的也是侯夫人的脸,与咱们不相干。” 这话却是在提醒崔媛,哪怕素仪再有不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却也不好越过崔清雪去惩戒。 素仪心里暗道,算这小通房有眼色。 紧接着奉承崔媛道:“大少夫人如今是府里掌家的女主子,教训奴婢也是应当的……” 第一卷 第50章 手段 崔媛冷笑一声:“起来吧,到底是婆母身边的人,我可不爱做那不孝的儿媳妇。” 一贯八面玲珑如素仪被噎了噎,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一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亏得梅香听懂了沈青棠话里的意思,上前将素仪扶起,亲自送了出门去。 “素仪姑姑莫怪,我们大少夫人小日子到了,最近脾性儿不好……” 梅香将手中一个素银的钏子捋下来,孝敬给了素仪。 素仪却是懒怠接她的东西,崔媛可不是最近才脾性儿不好,一贯爱装作菩萨模样,其实内里是个再凶恶狠毒不过的夜叉。 这小通房生得如此貌美,又不愿意投到侯夫人门下,只怕到时候生下庶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这都是他们大房的事,她作为侯夫人的婢子,乐得见她们窝里斗。 “奴婢身份低贱,大少夫人教训也是应当的。”素仪丢下这句话,便捏着帕子走了。 梅香心下无奈,都说婆媳自古难相处,如大少夫人和侯夫人这般势同水火的,却也少见。 崔媛在香雪阁呆了不过一刻钟,便起身离去,叮嘱了两句沈青棠:“只管将身子养好,多的是机会亲近爷,没得一上来便将自己半条命折腾了去。”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真心,沈青棠自是满面濡慕地应下,倚在门框处,目送主仆二人离开。 素仪回到春柳院,自是将崔媛亲自探望沈青棠,又意欲责罚她的事说了。 “不是奴婢多嘴,那大少夫人对您也忒不恭敬了些。”素仪拿起一旁的玉锤,蹲在崔清雪脚边为她捶腿,“若非那小通房有几分眼色,大少夫人恐怕还真要罚奴婢一遭,好下了您的脸面……” 崔清雪手中捏着彩色的纸笺,闲闲地掀起眼皮瞧她一眼:“那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你若咽不下这口气,将她身边那个婢女也送到渊儿的床榻上去便是。” 再没有什么比心腹婢女变成妾室更叫一个主母糟心的了。 素仪颔首,不过是送一个人去郎君的床榻上去罢了,这难不倒她。 “澈儿那院里的两个大丫头,也到了开脸的时候了。”崔清雪将手中的花笺放下,扬了扬手,侍立在一侧的另一个婢子素樱便将水盆端了来。 素仪微愣,低眸道:“那白家二娘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赵澈院子里的两个丫头自小服侍他,若是抬了妾,只怕白婉意头一个不能容的便是她们俩。 再者说,续弦也是正妻,正妻未过门,便有妾室,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崔清雪将手中的帕子狠狠往脸盆里一丢,溅起的水花淋了两个婢子一身。 “还用你说?她若是省油的灯,何至于勾着澈儿神魂颠倒,连生母都敢顶撞?” “到底是我棋差一着,叫这小贱人钻了空子,将两人的腌臜事闹得人尽皆知。” “白家二娘想要顺顺当当地当我崔清雪的儿媳妇,没那么简单!” 端着水盆的素樱眸光一闪,进言道:“将这事传扬出去的那个许家娘子心思也不简单,不如叫这二人斗上一斗……” 崔清雪一顿,笑意宛然:“你这丫头倒是长进了。” 还有什么,比许家娘子和那位心高气傲的白家二娘共事一夫,更叫她崔清雪觉得畅快的呢? …… 春柳院这厢暗戳戳谋划着,却不知几人的对话被人偷听了去。 金影回到观云居,当即便禀报了“路过”春柳院听得的消息。 “侯夫人谋划着对付那位许家娘子,咱们不如……” 赵渊正愁没机会坏了白家二娘和赵澈的婚事,没想到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来了。 对于这种不费自己一兵一卒便可达成目的的事儿,赵渊自是不会拒绝,颔首道:“叫人去助她们一臂之力。” “许家娘子?”沈青棠窝在贵妃榻上,念着一枚果脯,听得兴致盎然。 杏儿说得眉飞色舞:“正是那四皇子妃许月珊的嫡亲妹妹许月琳,素有跋扈之名,上京的贵女皆不愿同她亲近,唯恐一个不慎吃她的鞭子。” “只有那白家二娘——便是素来有温婉贤良之名的那位才女,因着白家和许家的姻亲关系,对她多有照拂。” 沈青棠颔首,是了,这便是为什么许月琳愿意做“捉奸”这种于名声有碍的事,助白婉意一臂之力。 姻亲关系,便是这上京城的世家贵族们彼此最紧密的联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不如是。 “依奴婢瞧着,那许家娘子定是被白家二娘给设计了。”杏儿也拈起一枚果脯,八卦道。 “何以见得?”沈青棠捧了蓉娘斟来的蜜水,小呷一口问道。 杏儿掰着手指头分析道: “那许月琳不顾惜许府的名声,在外头对别的贵女动辄打骂,也不怕圣上摘了她爹的乌纱帽,一瞧便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而当日白家二娘和世子爷私会的地方,可是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寺庙。” “那等偏僻的地方,岂是一个蠢人能想到的?” “那白家二娘说不得使了什么手段,在许月琳面前多加暗示呢。” 沈青棠颔首,这番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那白婉意吊着赵澈这么久,想来是不会轻易矮下身段开口叫赵澈娶她做续弦的。 恰恰需要许月琳这样的一个蠢人,撞破二人的私会,让白婉意顺理成章地逼赵澈一把。 白婉意兴许也想瞧瞧,这个被她吊着六年的男人,心意到底有没有变化。 毕竟崔清雪这位崔家女手段了得,白婉意要对付这位厉害的婆婆,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拉拢好赵澈么? 看来赵家这位世子爷,比大郎君赵渊的脑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嘛…… 若是赵渊和别人私会……保管连天王老子都走漏不了风声。 沈青棠想起那人一本正经坐在案几后写公文的模样,那一手字如他的人一般,看似放旷不羁实则自成一派,难掩笔画间的锋锐意气。 “替我将羊毫笔取来,明儿我还要去寻爷习字。”沈青棠眸中露出狡黠的光亮,吩咐杏儿道。 好不容易伤了手,可不得在他面前亮个相,好借机叫他怜惜一番? 第一卷 第51章 诗经 杏儿闻言大吃一惊:“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习字啊?” 说罢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直在旁边捧着热茶,如老僧入定的蓉娘。 “嬷嬷,您不劝劝娘子?” 蓉娘一瞧沈青棠,便知她打得什么主意,笑了笑道:“咱们娘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取来罢,明儿一早娘子好去寻大郎君。” 杏儿眉头微蹙:“什么醉翁什么酒嘛……偏你们都是聪明人,只瞒着奴婢一个蠢的?” 蓉娘见她似是要恼,这才哄道:“娘子这是要趁机去亲近大郎君呢……咱们何苦说出来?倒惹得娘子害羞。” 杏儿瞧了瞧沈青棠,后者愣了愣,本不害羞,却也低眸做出满面飞霞状。 “原是如此,奴婢同娘子聊八卦都聊傻了,这便将笔取来!”杏儿这才笑嘻嘻地登上阁楼,将那支沈青棠惯用的羊毫笔取来。 蓉娘见她风风火火的模样,佯做不喜道:“这丫头比娘子还要长上两岁,却比娘子还不稳重。” 沈青棠自是维护杏儿的,连忙道:“这样极好,阿娘不正是看着她性子活泼,才叫她同我作伴的嘛?嬷嬷可别拘着她。” 蓉娘瞧了沈青棠一眼:“到底这是上京城、武安侯府里,奴婢还是拘着些为好。” “来日您得了宠,总免不了有人要对付您。” “发落不了您,总会寻借口磋磨杏儿的。” 沈青棠这才明白蓉娘的一片苦心,却也有些哭笑不得道:“如今可连观云居的床榻还没躺过呢,倒惦记起受宠的弊处来了?” 蓉娘不与她分辩,只道那大郎君待她家娘子也不算全无情意,毕竟那大少夫人等闲也不得入观云居呢,倒是自家娘子三五不时便要去晃悠一圈儿。 沈青棠敷了药,美美地睡了一觉,翌日睡到自然醒,便起身洗漱。 “将这腕子裹两圈儿纱布罢。”沈青棠由着蓉娘梳发,指使杏儿去寻一段绷带来。 蓉娘笑她:“装相也不是这么装的,肿起的地方最忌讳裹缠,你当那大郎君是个蠢的?” 沈青棠转念一想也是,那赵渊可是掌刑名的,最是明察秋毫不过。 这才命杏儿不必寻了,便这般抹了些药油,径自往观云居而去。 “这几封送到东宫去……”赵渊正抬手将几份奏折递给金影,不期然便瞧见了窗外娉婷而来的少女。 她今日穿了一袭丁香色的交领襦裙,纤腰束素,乌油油的长发半披在脑后,配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叫人愈发怜惜。 “属下告退,回来时替您带一份芙蓉斋的小点。”金影识趣地告退,还不忘卖好道。 赵渊蹙眉,那芙蓉斋里卖的小点多是甜口的,他不喜甜,便要吩咐金影不必多事。 不曾想沈青棠听见芙蓉斋的名号,却是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来:“便是那号称上京城第一的点心铺子?” 金影自是颔首:“正是,它家的杏仁酥和栗子糕都是极不错的,上京城中的贵女们皆喜食。” 沈青棠颔首,这外头的点心虽名声在外,她却未必吃得。 需得是蓉娘这般手巧的人做的糕点才足够细腻,也才入得了她的口。 金影暗暗冲赵渊使了个眼色,您瞧,小娘子都开口问了,您还不吩咐属下带点回来给小娘子尝尝? 亏得他特意提起这个话头。 赵渊看懂了他的示意,却不为所动,他不屑于做那种谄媚于人的事。 沈青棠只恍若未觉二人的眉眼官司,乖顺地在矮几后坐下,摊开宣纸。 “沈娘子甚是勤勉,如今手伤了还要寻主子您习字……”金影再次冲赵渊暗示道。 赵渊睨了沈青棠一眼,却是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早早将手弄坏了,往后便再也写不得字了。” 金影愕然,听听,这话说得多生硬,倒像是恐吓小娘子一般。 座下的小娘子似被戳中心事,果然红了脸,起身福了一礼道:“爷教训得是,是玉奴太心急了……” 赵渊敛下眉目,翻看手中的一卷书册,室中唯有风吹宣纸的簌簌声响。 金影看不下去了,只得掩面离去,捧了奏折去往东宫。 “爷,”赵渊既然不说叫她离去,沈青棠便也心安理得地翻开那本《说文解字》,“这是何字?” 赵渊对上她清澈无辜的目光,手下微顿,心下竟有几分不愿意指点她,生怕她又问那些骂人的词儿。 沈青棠得了个没趣儿,便从袖中取出自己从阁楼上拿来的《诗经》,那支小巧的紫毫笔放在笔盒中,被她随手丢在案上。 许是她安静乖顺得有几分异常,赵渊略翻了两页书,便走到了她身后。 “何字不识?”低沉清冷的嗓音响起。 沈青棠悄悄牵起唇角,果然,这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动心,不过晾他一会儿,便巴巴地凑上来了。 她本是跪坐在矮几后,小脑袋微微后仰,几乎靠在他的腿上。 “这句怎么念?” 她伸出素手,指了指诗经上的一句。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不带感情地将字句念出,拧眉斥了一句道,“耽于儿女情长,实不可取。” 说罢将她手中的诗经抽走。 “往后若要寻我习字,不可带这些闲书。” 沈青棠微微嘟起樱唇:“学生知晓了……” 赵·夫子·渊:…… “那芙蓉斋的点心,玉奴到上京来尚未吃过,爷可否允玉奴尝一尝?” 脚边的小丫头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祈求道。 赵渊心下的那点子不悦,在她稚嫩的容颜前散了个干净。 “不可多食,容易坏牙。” “多谢爷~”沈青棠嗓音清甜,心里却是嗤道,年纪轻轻怎的和老嬷嬷一般罗里吧嗦的? 赵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眉眼间隐藏的那点子讥诮,语调微冷道:“可是嫌我啰嗦?” 沈青棠连连摆手:“岂敢岂敢,爷关心玉奴,玉奴欢喜还来不及呢……” 赵渊头也不抬:“巧言令色。” 沈青棠无语,她在他面前得的最多的评价便是这四个字,真真惹人厌。 “玉奴曾听闻,有些达官显贵,不爱听好话,偏要院儿里的姬妾责骂他,甚至拿鞭子笞打,才会觉得快意……” “爷莫不是……” 第一卷 第52章 赐笔 赵渊实不知她从何处听得这些伤风败俗的事,连忙将边说话边走至他身前的小丫头的嘴捂了。 “言行有失,待手好之后,抄书百遍静思己过。”他没甚好气道。 若被祖母知道这丫头口无遮拦,恐怕要降罪下来。 “往后这些话不可再说,哪怕你亲眼所见,也不可叫人知晓……” “否则,我也护不住你。” 内宅女子若说了这些淫、邪轻浮的话,可是要被杖毙的,更何况武安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 家主们允家里的郎君纳妾,不过是为着有人伺候郎君罢了,这些妾室的脾气秉性乃至出身,都要清清白白,断不可引着郎君们玩物丧志。 否则,便是一个死字。 连哄带吓地说完这番话,见沈青棠睁着雾蒙蒙的双眸,连连点头,这才松开她。 “爷恕罪,玉奴再不敢了……”她说着,眼圈儿红了起来,可怜兮兮地拈着帕子抹眼角。 赵渊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右腕上,心里暗叹,真是身子娇,性子也娇。 不过敲打两句,她便受不住了。 “今日且自行看看书罢。”他不再揪着此事不放,重又坐了下来。 沈青棠却是不愿意离开他回到那矮几后,哽咽道:“玉奴怕……爷便允玉奴挨着爷坐吧……” 他一言不发,竟是默许了。 沈青棠得了逞,捧了那本《说文解字》来看。 赵渊翻着书页,却是难以忽视掌心中,被她的樱唇触碰过的那种软糯的触感。 一连蹭了几次衣袖,都未能将那种感觉挥去。 女子的唇,难道偏比男子的柔软些么?他暗暗偏头,目光落在沈青棠微微翕动的樱唇上。 《说文解字》到底是她看熟了的,此刻再看有些无聊,她掩着檀口轻轻打了个哈欠。 正要看看赵渊在做什么,一扭头却见他痴痴地盯着自己。 她的双颊不期然地爆红。 她蓄意勾、引他是一回事,这般直面他炽热的目光却又是另一回事——此时的羞怯做不得假。 赵渊回过神来,察觉到她的窘迫和不自然,脑中灵光乍现。 这个丫头,原是个纸老虎…… “可还有不识得的字?”他故作亲近,低头凑近她,伸手捏住书册的一角。 骨节分明的大掌只消略往后移半寸,便能碰到她捏着书册的玉指,玉指上的指甲圆润小巧,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沈青棠何时同男子这般亲近过? 当下便心跳如鼓,忙忙乱乱地起身,厚重的书册落下来,竟砸到了脚趾。 “唔……”她腿脚一软,似飞絮入怀般,没头没脑跌在他身上。 赵渊未曾想她反应如此之大,蹙眉将人接住,再低头去瞧时,只见美人眼中坠着两滴泪,不知是羞的还是疼的。 金影从东宫回来,还带回了太子爷宇文青川的赏赐——一支上好的羊兼紫毫湖笔。 “亏得是太子爷,竟舍得这样的好物……”金影咂摸着嘴,捧着雕金缀玉的笔盒推门而入。 一见案几后二人交叠在一处,口中连连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当即利索地退了出去,哐当将门掩上。 乖乖哟,还得是沈娘子,竟惹得大郎君跟她白日……看来老夫人那儿的赏钱他是拿定了! 屋中的二人这才猛然醒神,忙忙乱乱地分开。 赵渊只觉怀中一团柔软的柳絮飘走,神思归位,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声问道:“可要召你的婢子来?” 沈青棠扶着案几站着,只觉足上一股又一股热辣辣的痛,想来是走不回去了。 “劳烦爷将她们叫来吧……”她噙着泪,轻轻颔首。 赵渊瞧着她鬓发微乱,衣衫不整,娇弱不胜衣的模样,心道若叫她这般走出去,明日阖府都要宣扬他白日宣、淫了。 “罢了,我取些药来给你,你晚些再回去。”赵渊说罢,去书房博古架后的暗格取了化瘀的药来。 沈青棠只当他怕被老夫人发觉,她在他这先是伤了手,今儿又伤了脚,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便也乐得卖他个面子,轻轻应一声,倚着案几坐了下来。 伸手褪了绣兰花暗纹的罗袜,被砸到的脚趾果然已经红肿了起来。 赵渊取了装药的瓷瓶来,一抬头便见她一只玲珑玉足毫不遮掩地暴露在自己眼前,面上不禁一热。 这小丫头,也太不避讳了些…… “宫里赏的药,用了很快便能好。” 他猝然收回目光,绕到案几前,待宽大的案几将她完全挡住,才伸手给案几后的她递了药。 “多谢爷……”案几后一只素手接了药,甜软地道谢。 她不怪罪他吓唬她,反倒盈盈道谢,叫赵渊暗暗斥了自己一句,年岁渐长,竟欺负起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来了。 屋里头半晌没响动,金影估摸着该是事毕了,低声问了句:“主子,可要叫水?” 赵渊:…… 沈青棠听得此话,微愣,旋即便明白了金影该是误会了,小脸红红地垂首,寻地上的罗袜。 “不必。”他冷淡地答复道。 见案几后的小脑袋仍旧乱转着,似是在穿鞋袜。 脚步微转,他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 “芙蓉斋的点心呢?” 金影连忙将手里的食盒递上:“属下快马加鞭买回来的,热乎着,叫沈娘子趁热吃。” 说罢又将太子爷赏的笔拿了出来,赵渊低眸瞧了一眼,便知晓这笔应当是给沈青棠的。 太子爷误会他对沈青棠青眼有加,又得了她在他这习字的消息,这才命人赐笔,投他所好。 改日需得将这事同太子爷说清楚才好,莫叫他疑心自己耽于美色,难堪大任。 “咦,这点心可真香。”沈青棠动了动鼻子,那香味儿闻着竟和蓉娘做的有几分相像。 赵渊将食盒递给她,便一言不发地立在书架前挑起书册来。 沈青棠便那样席地而坐,将食盒打开来,那点心形制与蓉娘做的相差无几。 将点心翻过来,底下一个微微凹陷的“玉”字。 她不由得抿唇一笑,做这点心的厨子该是姜熙安排的罢?既然厨子来了,那她应当也快到了。 第一卷 第53章 密谋 赵渊的眼角余光见她捧着点心,吃得眉目欣然的模样。 果然还是个孩子,吃到甜的便这般高兴。 入夜时分,沈青棠才被赵渊搀着,亲自送回了香雪阁。 亏得赵渊力气大,几乎是半提着她走了这一路,倒不显她脚步踉跄。 “这是怎的了?”蓉娘替沈青棠褪了罗袜,瞧见红肿的大脚趾,不由得哭笑不得。 怎的习字,竟还能伤了脚? 沈青棠想起那人不期然凑近,脸颊羞红,没好气道:“还不是爷非要叫我看的那本厚厚的书,从案几上掉下来砸了脚。” 蓉娘见她气恼,叫杏儿取了今儿刚做的点心来。 沈青棠却是罕见的吃不下了。 “真是奇了,难不成娘子在大郎君屋子里用了什么山珍海味不成?”蓉娘心下大为惊奇。 要知道,赵府里头的这些吃食,能入沈青棠眼里的可是不多。 沈青棠便将金影带回来的芙蓉斋糕点说了:“那味道同嬷嬷做的有七八分相像,底下印着咱们惯用的‘玉’字,我猜想着,可是玉郎已潜进上京城了?” 蓉娘闻言抚掌而笑:“不愧是娘子一手带出来的人,这股子机灵劲儿,连用糕点给娘子传消息的法子都想得出来,想必那些围堵她的人如何也算不到吧?” 香雪阁中顿时一片欢欣。 杏儿立马道:“奴婢明儿便去那芙蓉斋再买一回糕点,是不是玉郎,咱们一探便知!” 沈青棠知她是要翻墙出去,连忙道:“今儿那糕点是金影侍卫买回来的,你且去问他是哪几样,光明正大地出去为好。” 翻墙出去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蓉娘听罢也道:“正是这个理儿,玉郎到了上京城,免不得要给娘子送些好东西进来,咱们正好把私下采买这事儿过了明路。” 其他院子里的主子也常有婢子出门采买的,因着是主子,门房一般也不会过多查问。 而沈青棠则是因为身份低微,一直不好明面做此事,恐人说她骄矜。 眼下既然金影借着赵渊的名头替她买了一回糕点,那她也恰好借这个机会,叫门房知道赵渊对她有几分不同,往后蓉娘或是杏儿出门,也方便些。 香雪阁这头喜气盈盈,静兰院中却是静悄悄,气氛森然,如冬日里的冰窖一般。 梅香捡拾了崔媛摔碎的茶盏碎片,对立在廊下的梅兰道:“大少夫人最是不喜听爷和香雪阁那位的事儿,你又何苦故意说与她听呢?” 梅兰额上破了一处小口子,便是她在禀事时,崔媛砸那茶盏给砸的。 “怎的,你倒劝起我来了?”崔媛近来频频疑心梅兰觊觎赵渊,是以这位大丫鬟最近的日子不甚好过。 “难不成你这小蹄子,不想着翻身做主子,伺候大郎君?”她的语气十分尖酸,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射向梅香。 梅香见她魔怔了一般,便也不好再劝,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端了碎瓷片出去。 “哼,不过是大少夫人新鲜她几日,便在我跟前抖起威风来了。”梅兰对着梅香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心下却难免忧虑。 香雪阁的那小蹄子功力竟如此了得? 竟然勾得她心中高洁似佛前白莲的大郎君,白日关起门来与她厮混…… 她得想个法子才行,断不能叫那小蹄子骑到她头上来! 她守着大郎君这么些年,可不愿意叫一个后来的婢子占了先…… 梅兰沉吟着,开始谋算自己的前程。 …… 是日梅兰从花园里路过,正要替崔媛去针线房取新作的衣裳,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素仪。 “这是侯夫人赏赐给大少夫人的流光锦,阖府里只这一匹呢!”素仪将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交给梅兰,叮嘱道,“可千万仔细拿着,别弄坏了。” 崔家是大族,每年做生意有不少的进项,是以崔清雪从不缺这些华贵的锦缎与首饰。 为着展示她这个婆母的慈和大度,也常常将这些物什赏给崔媛。 是以梅兰并不疑有他,捧了流光锦便往回走:“多谢侯夫人赏赐,我们大少夫人改日定亲自来谢。” “妹妹辛苦……”素仪笑着颔首,忽而快步跟上梅兰。 梅兰狐疑地瞧着她:“素仪姐姐,咱们不同路罢?春柳院在那头呢……” 素仪笑了笑:“我自然知道自己主子的院子在哪头,只是这流光锦到底珍贵,我还是陪着你一道去大少夫人那儿吧,省得磕着碰着了,惹主子气恼。” 梅兰瞧出她似有话要说,便也不动声色地应下:“既如此,便劳烦素仪姐姐陪奴婢走这一遭。” 二人一道往静兰院走去,素仪上下打量着梅兰:“妹妹今年有十八了罢?可曾有心仪的人了?” 梅兰乃是崔媛的陪房,年纪只比崔媛小了一岁。 “素仪姐姐竟记得奴婢的年岁?”提起心上人,梅兰俏脸微红,“只是大少夫人离不得奴婢,倒是不曾考虑过婚嫁之事。” 素仪了然:“妹妹得力,大少夫人看重自是应当的,只是到底终身大事不好一直拖着……” “再说了,妹妹这般样貌,便是做郎君们的房里人也是做得的……” “大少夫人御下宽和,想来也不会不肯放妹妹嫁人吧?” 梅兰想起崔媛嫉妒沈青棠而扭曲的脸,心下冷笑,饶是她为崔媛当牛做马这么些年,崔媛也不可能将她许给赵渊做妾室。 这位大少夫人可是面上遮着菩萨面具的一位妒妇。 她若想嫁给赵渊,还是得靠自己…… 素仪见她眸中一闪而过愤恨之色,当下便抛出橄榄枝道:“妹妹若有了心仪的男子,便是大少夫人不愿意做主,我们侯夫人也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妹妹是从崔家出来的人,自然比外头那些妖艳女子要知根知底,老夫人想来也没有不愿意的……” …… 梅兰送完流光锦后回了后罩房,心思被素仪的一番话弄得乱如麻绳。 便是有侯夫人和老夫人成全,她也要寻到机会,先同大郎君生米煮成熟饭才好…… 想起赵渊的那张冷脸,她不禁心如鹿撞。 第一卷 第54章 醉酒 梅兰倒是有意亲近,奈何大郎君清冷若天边神君,轻易不肯垂怜凡人。 许是皇天眷顾有心人,她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很快便来了。 某日,赵渊和同僚们在醉仙楼用完饭回来,身上竟带着浓重的酒气。 “主子,您先歇着,属下去端醒酒汤来。”金影将醉仙楼掌柜的连塞带送的食盒放在一旁,出门端醒酒汤去了。 一壁走着一壁暗暗埋怨,那董家的小子也忒没眼色了些,竟然同朝官们起哄,灌了主子这许多酒。 亏得是太子爷的连襟,否则非得被主子将老底挖个干净不可。 赵渊鲜少有喝成这样的时候,只觉五脏十分不舒坦,坐在榻上揉着眉心。 做刀口上舔血的活计,本不需应承这许多,毕竟朝官们见了他便腿肚子发软,生怕一言不慎惹了他这个活阎王。 可龙椅上的那位眼见着身子愈发颓败,东宫想要堂堂正正上位,又想一如既往用他这柄好刀,少不得便要将刀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还有什么比结交那些自诩清正为君的朝官更好的法子呢? 是以董家的那位纨绔小郎君,便接下了这个带他“见见世面”的大任。 起初只是董小郎君在同他敬酒,频频举杯之后,朝官新贵们瞧着他并不发怒,便也生了攀附新君的心思,提着脑袋上来哄劝。 一场欢宴下来,端得是宾主尽欢,就是五脏庙有些受罪。 门房的女儿碧儿同梅兰交好,听说大郎君喝醉了酒回来,当即便托着去出恭的机会,瞧瞧溜去了静兰院。 “梅兰姐姐……”她将手拢起,在斑驳的花树影子下轻唤几声。 今儿是梅兰值夜,她正蹙眉在廊下吃着一壶新酒,想着怎么将这值夜的活计推给梅香。 听见有人唤,她清凌凌一望,便见碧儿猫着腰潜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若叫人瞧见了,可免不了一顿打。”梅兰没甚好气道。 碧儿只是个洒扫庭院的丫鬟,等闲是不能靠近主子的寝房的。 有次她爹在门房上险些冲撞了贵客,梅兰曾大发慈悲劝着大少夫人饶了她爹一命,碧儿便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梅兰心气儿高,脾气也不大好,但凡是个明眼的,都知道她眼里盯着的是什么位置。 碧儿念着恩情,便想着帮她一把。 “奴婢瞧着大郎君醉得可是不轻呢……”碧儿凑在梅兰耳边低声道,“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兴许连人都不认得呢……” 梅兰心中狂跳,素手紧紧捏着绣杜鹃的帕子。 不认得人好啊…… 那香雪阁的小贱蹄子时常出入观云居,若是大郎君将她认成了沈青棠……那岂不是正好…… “大郎君身边自有那个侍卫照看着,恐怕我是近不得身的……”梅兰压了压心中的喜意,强自冷静下来。 “奴婢来时,那侍卫正好离开观云居,往大厨房的方向去了……”碧儿见她犹豫,唯恐她错失了良机,连忙道。 赵渊酒醉,观云居内又无婢子照料,金影亲自去大厨房取醒酒汤也说得通。 此时的观云居,只有赵渊无疑。 梅兰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当即便命碧儿道:“你去后罩房寻梅香,叫她替我值夜,便说……便说我闹了肚子。” 匆匆吩咐完,她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赶。 临出门前,还顿下脚步,细致地抿了抿鬓边的发丝。 只可惜时间仓促,否则她定是要回屋重新梳妆的。 梅兰心下暗暗遗憾,这毕竟是两人的第一次,该拾掇精致些,好叫大郎君难忘的…… 碧儿匆匆跟了出去,暗自巴结道:“若事成了,你可别忘了奴婢……” 梅兰正是紧张不已又欣喜万分的时候,当下便道:“好丫头,我自是念着你的好,我若成了大郎君的妾室,大少夫人身边一等丫鬟的位子便空了一个出来……” 一等丫鬟,这是碧儿想也没有想过的位置,这个位置不止有更高的月例银子,更代表着主子的信任和奴才的体面。 可这个位置素来只有主子身边的陪嫁丫鬟才当得,像碧儿这样的洒扫丫鬟,奋斗一辈子也难以染指。 得了许诺,碧儿当下便激动不已:“奴婢多谢梅兰姐姐,祝姐姐马到功成……” 二人暗戳戳地谋算好,梅兰便又羞又急地踩进了观云居的大门。 寝屋里静悄悄的,只亮了一支昏暗的蜡烛。 那侍卫果然不在……梅兰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些许,蹑手蹑脚地寻到了寝房处。 赵渊醉得迷糊,眨眼间瞧见一道纤细的黑影从正门处款步走来。 他起先以为是香雪阁的沈青棠,正暗暗猜测着这小丫头半夜不睡觉,来他这儿做什么? 难不成要他教她半夜识字不成?真是不安分。 他尚未来得及扯出讥诮的笑意,便瞧出那身影比沈青棠足足高了大半个头,眉目骤然间冷了下去。 那小丫头可是个矮冬瓜,小腰只盈盈不足一掌宽…… 再说了,香雪阁那个嬷嬷看她和心尖子一般,怎会纵容她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溜达? 啧,看来是他近来杀、人少了,倒纵得府里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趁机闯他的寝房来了。 他漫不经心地朝床头伸了伸手,握住一截儿冰凉的剑柄。 …… 梅香在后罩房睡不踏实,担忧着梅兰值夜偷懒,反叫大少夫人半夜连盏温水都喝不着,便穿了衣裳来静兰院瞧瞧。 在院子门口处便瞧见了不知在笑什么的碧儿,她心里隐隐不悦。 “你不是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么?”梅香执着一盏提灯,冷眼从黑暗中走出,“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在这儿做什么?” 碧儿见她来了,连忙收了笑意,恭谨道:“原是梅香姐姐……梅兰姐姐闹了肚子,正打发奴婢去请梅香姐姐来替她呢……” 梅兰假托闹肚子而偷懒不值夜的情形,梅香早已遇着不知几百回了。 当下便寒了脸色,枉费大少夫人那样疼她…… “行了,你回去吧,别在这瞎转悠。”梅香提步往静兰院内走去,方走出两步,猛然顿住脚步。 观云居的院门……怎的这会儿还开着? 第一卷 第55章 爬床 观云居的那个侍卫最是恪尽职守不过,只消大郎君一回府,便会将观云居的门锁起来,不叫那些心思不正的丫鬟有可乘之机。 梅香心下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若说静兰院里头,最为倾慕大郎君的丫鬟……可不就是梅兰么? “我且问你,她是真的闹了肚子?”梅香反手揪住碧儿的胳膊,冷声斥问道。 “这……人都去茅房了,想来便是闹肚子罢?梅香姐姐,怎么了……” 碧儿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叫梅香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最好说实话,我可不像大少夫人那般心肠仁慈。”梅香静静地盯了碧儿一瞬。 从未在主子跟前伺候过的碧儿,本也不知雷霆之怒是何样子,见了梅香一双似要吃人的眸子,心里早就怕得七上八下了。 “奴婢……奴婢不知……”她咬了咬牙,别开脸否认道。 梅香心里狠狠一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梅兰,此刻恐怕就在大郎君院子里! 她当机立断,狠狠一个窝心脚将碧儿踹到了墙根儿底下,匆匆推门叫醒崔媛。 “这个贱婢!”崔媛听了梅香的禀报,连发都来不及梳,套上绣鞋便直愣愣地往观云居冲。 亏得梅香拉了一把,替她罩上了搭在屏风上的一件披风。 “到底您是正经主子,便是……便是她成了事,您也莫要失了自己的体面才是……”梅香低声劝着。 崔媛那颗怒火中烧的心才像是被浇了一杯清水,面上也端正了许多。 “去,叫人请香雪阁的沈娘子来。”崔媛寒声吩咐道。 赵渊此人,最恨的便是旁人算计他。 若是他醉得不省人事,亦或是成了好事之后熟睡,那她便要趁机将梅兰那个小贱蹄子扔出去,叫沈青棠李代桃僵。 到底这小丫头在赵渊跟前有几分不同,兴许能消弭他三分怒火。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带着梅香踏入观云居的寝屋时,赵渊竟是醒着的。 连梅兰也没想到,这位烂醉如泥的大郎君,竟然握着利器等着她…… 她满心欢喜地走到他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含羞带怯地问他:“爷可是乏了?奴婢伺候您安置吧?” 赵渊手里那柄削铁如泥的剑锋,便轻轻巧巧地搁在了她的脖颈上。 梅兰被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所震慑,原本高涨的气焰一滞,竟只剩下了几分萧索。 “爷,奴婢是真心仰慕您的……求爷垂怜……”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襟,露出独属于女子的细腻肌肤,做着最后的试探。 “你听说过美人灯么?”他漠然问她。 梅兰一听,竟是那将人剥、皮拆骨,挂在屋檐之下,点上蜡烛充做灯笼的酷刑! “有这个胆子爬床,便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冰冷的剑身一寸寸逼近她的瞳孔。 “爷,这是……”崔媛瞧见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腿也软了一瞬。 赵渊的鹰眸里似埋着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屋子里的几人。 “喔?连捉、奸的目击者都来了呵?”一贯低沉悦耳的嗓音染了三分酒后的沙哑。 崔媛一听他误会了二人是同谋,连忙分辩道:“爷明鉴,妾并不知这小蹄子竟敢存了这样的心思……” 赵渊轻笑一声:“大少夫人,莫说你不清楚我这观云居的规矩?” 崔媛愕然睁大眼睛,她嫁进来六年,自然知晓。 若是有人胆敢不经传召闯进观云居,无论是何目的,皆——格杀勿论。 因着赵渊对她先前设计他一事的憎恶,再加之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房中藏着朝廷机密文件,老夫人和侯爷皆是应许了他这条规矩的。 刚成婚那一年,不知从观云居拖了多少容色娇妍的婢子出去,门口的砖缝里一贯是血淋淋的,到近两年才慢慢好了些。 今儿的梅兰,梅香,还有她本人,皆可做他剑下亡魂,无一人会为她们求情。 只是,香雪阁那丫头,不是三天两头便往这儿跑么? 她原以为,这规矩早已不做数了…… “求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妾一命……”崔媛胆寒不已,顾不得梅兰,当下便扑通跪下,颤声祈求道。 身侧的梅香一惊,连忙跟着跪下磕头。 她却是不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想来是主子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往日的情分?赵渊一哂:“凭你也配提情分二字?若不是……” 他正要怒斥,便听得后窗处一阵轻轻的响动。 “爷?您可在?”嗓音又轻又软,不是后头的那个小丫头又是谁? 胸口翻涌的怒气似是被人泄了洪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慢条斯理地把剑塞回剑鞘里,大半夜的,总不好叫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被这玩意儿吓破了胆。 沈青棠犹犹豫豫地唤了两声,见屋子里似有人影绰绰,却不见人应声,只好扒在后窗处瞧了瞧。 这一瞧不打紧,屋里头一个男人,三个女人,皆是眉目含情的模样…… 嚯,玩得这般花…… 她倒吸一口凉气,蹑手蹑脚地从窗子上下来。 她倒是不乐于此道,今儿还是别掺和为好。 赵渊一瞧见她挑起的眉眼,便知她心里不知脑补了多少少、儿、不宜的情节。 为免她去祖母那里胡说八道,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正经给她解释一下的。 “进来。”他淡漠地吩咐道。 沈青棠缩着的脑袋一僵,今儿……难不成只能选择加入他们? 金影恰取了醒酒汤来,一见屋子里跪着三个女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得,时隔多年,又有人撞主子爷刀口上了。 后窗那儿还有个看热闹的。 不消赵渊吩咐,金影已将地上的那三个恭恭敬敬请了出去:“今儿天晚了,大少夫人且先回静兰院罢,无事便不要出去了。” 这便是先禁足听候发落的意思了。 崔媛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立刻人头落地,老夫人便总还会保她几分的…… 更何况,今儿犯事的又不是她。 “爷有何吩咐?”沈青棠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步一挪地走到赵渊跟前时,那几人已不见了踪影。 第一卷 第56章 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上小丫头惴惴不安的目光,他揉着眉心,温声解释道。 “嗯,玉奴都懂的。”她眨了眨清亮的眸子,跪坐在他身旁,乖巧地颔首道。 赵渊:……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懂…… “总之莫要外传便是。”他只觉得一时半会儿难以同她解释明白,只好退而求其次,嘱咐道。 沈青棠了然,男人么,自然是在乎自己的形象的。 尤其像赵渊这样的世家子弟,面皮薄得很,宁肯被人叫做刽子手,也不愿被人叫做老、色、鬼的。 于是她再次颔首,老神在在道:“大家都是成、年人,理解的哈……” 赵渊无语,这事儿好像越描越黑了。 罢了,索性她已答应了不到祖母跟前嚼舌根,心里怎么想的,便也无所谓了。 “爷,您这衣裳沾了酒,玉奴伺候您更衣吧?”沈青棠面上飞霞,膝行几步,欲要探手为他解衣。 赵渊凉凉地瞧她一眼,这丫头,难不成要趁人之危? 刚从前门送走了一个想攀高枝儿的,却又因一时疏忽,从后门放进来一个不怀好意的。 真是不得安生。 “难不成,您还害羞了?”她见他拧着眉,颇为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 有胆子和三个女人共处一室,怎的还怕她给他更衣? 赵渊心下起了几分燥意,说不出是因着酒意,还是因着她喋喋不休的红唇。 正要张口赶人,便见那小丫头凑近了一寸,秀气的眉头猛然皱起。 “好臭……”她娇气地捂着口鼻,难掩嫌弃地退后一截儿。 赵渊:……倒也不必嫌弃得如此明显。 金影素来体贴,尤其是在撮合赵渊和沈青棠这事儿上面。 他命人送了热水进来,又将干净的衣裳挂在屏风上,然后退下,关门。 极其注意让自己不要碍着主子爷的好事儿。 沈青棠被赶鸭子上架,用她素未伺候过任何人的纤纤玉指,踮着脚替赵渊除去了一层外裳。 待伸手去解他的革带时,却无论如何也摸不着那处暗扣。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闷的轻笑:“怎的,头回伺候人?” “功夫学得不到家。”他点评道。 沈青棠臊得面色通红,更加用劲儿地去揪那革带,全然没注意自己的额头已抵在了他宽阔的胸膛上。 温香软玉在怀,不外乎如此。 “行了,爷自个儿来。” 他微哑着嗓子,伸手将她的手从腰后挪开,果然见那素白如藕芽的玉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了红。 真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许是醉酒的缘故,沈青棠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竟带着几分缱绻。 她心里不是没想过,不若便趁今夜,叫他同自己圆了房? 不成不成,她赧然摇头,那人今儿身上全是酒味儿,熏得她难受…… 还是……还是改日罢…… 赵渊动了动手指,玉革带便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沈青棠瞧着革带上的白玉装饰在他手上打个转儿,拎到了她跟前。 “挂上去。”他抬了抬下巴。 沈青棠捧着革带,瞧了瞧那比自己脑门儿还高的屏风,不由得暗暗磨了磨牙。 这厮,偏生欺负她长得矮么? 活该孤家寡人! “玉奴替爷捧着罢。”她含羞低头,千珍万重地将玉革带拥进怀中,逃也似的退出了屏风。 赵渊挑了挑眉,慢悠悠褪了衣衫,在屏风后洗漱,水、声哗哗,惹人遐思。 屏风前的人影慢腾腾地挪着步子,间或摇摇头,间或轻轻叹息一声。 这屋子分明大的很,哪怕将院子里的红缨枪拿进来舞上一通,也是舞得开的。 可他偏觉得那人轻软的呼吸似在耳畔,加之酒意上头,竟惹得人心猿意马起来。 “爷……”她犹豫再三,从屏风处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他默默抬手洗了把脸,好似要将那点子龌龊的想法洗尽,沉声问道:“何事?” “食盒里的肉包子……您还吃嘛?”沈青棠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那食盒微微敞开着,里头是两个又圆又胖的灌汤包,虽然凉了些,但那香味还是勾起了她的馋虫。 赵渊微愣,忍不住失笑。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外头的那个小丫头,恐怕还没开窍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眼中也只有那肉包子。 往日总千方百计寻了机会亲近他,不过是因着“通房”这个身份罢了。 小女儿心思或许有几分,但远谈不上如何倾慕爱恋。 这样便很好,感情淡一些,纯粹一些,他倒可以给她行些方便。 在外人面前做出几分宠爱她的样子,也未为不可。 “不吃了,你若喜欢便拿去吧。”低沉的嗓音掺在水声中,听着有几分惑人。 他允了她拿去,沈青棠却忽而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似乎说得不妥当。 大郎君不会误会他美男当前,还不如一个肉包子吧? “多谢爷赏赐……” 她谢了恩,仍扒在屏风后面偷偷瞧他的背影,露出浴桶的上半身宽阔厚实,线条分明的肌肉微微紧绷着。 啧,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外乎此。 怪不得崔媛迷恋他这一副皮相呐,美色当前,饭都可以多吃两碗。 唔,肉包子也可以多吃两个。 赵渊乃是习武之人,自然知晓她在背后偷看,目光灼灼,惹得他呼吸都紧张了几分。 这小丫头……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吗…… 偷看男子洗澡,这等不知羞臊的事儿,难道没人教过她不许这么做么? 亏她还是在崔家长大的小娘子…… “退下吧,不必伺候了。”他闭了闭眼。 她今儿匆匆而来,想必是崔媛命人请的,绣鞋踩进他的卧房时,仍能瞧见那罗袜都未穿好。 素白的披风下只匆匆披了件中衣,乌发雪肤,秋水双眸,樱唇嫣红柔软,瞧着仍是一贯的温软无害。 赵渊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尽力调息让自己莫要流连于脑海中的旖旎。 偏生那小丫头似是不知道他的难处一般,捏着袖子凑上来:“玉奴替爷……搓背吧……” 话刚出口,小脸已红了个透。 第一卷 第57章 伺候 “出去。”他没了好脾气,冷冷地盯她一眼。 沈青棠吓了一跳,委屈道:“玉奴不过是担心爷酒醉滑倒,这才想着伺候爷……” “既然爷不需要,玉奴这便退下……” 赵渊心里轻轻一颤,垂着眸子未再开口。 身后那道纤细的身影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屏风外,守着那两只肉包子。 瞧着倒像是要待他安稳上了榻,方会离去似的。 赵渊瞧着她并无再试探的意思,缓了缓脸色,问道:“你买那胭脂米,是要做什么?” 刚坐下的沈青棠一激灵,买米做什么?当然是用来吃啊…… 不过听蓉娘说,这米倒是十分昂贵,兴许这侯府里头的主子们吃不起? 于是她想了个圆滑的借口:“玉奴想着叫蓉娘传授几分厨艺,好做些小食给爷吃……” 赵渊浅浅勾唇,若不是知道她今儿来这儿,头上还簪着那价值连城的奇楠沉香木簪,恐怕还真要被她糊弄过去。 “如此,倒是你有心了。” 沈青棠听着里头不辨喜怒的应答,微微提起心,软声问道:“爷喜甜还是喜咸?” 赵渊从浴桶中站起来,从屏风上取了帕子擦水:“皆不喜。” 沈青棠:……非要把天儿聊死? “那玉奴看着做些吧,改日请爷赏脸去坐坐……”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蓉娘说最近要添些物件儿。 姜熙托人送来的物件儿一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寻常人家买不起,若是被他瞧见了不该瞧见的,可就不好了。 于是她改口道:“倒是玉奴想岔了,爷日理万机,还是玉奴将吃食送来这儿吧。” 赵渊猜出她改口的意图,不想叫她如愿:“还是我去你那儿吧。” 他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满汉全席来,那小小的阁子里,又能藏多少秘密? 沈青棠:…… “……玉奴听爷的。”她乖顺应下,思量着叫蓉娘提前将那些贵重的东西收起来。 待赵渊窸窸窣窣穿好衣裳,黑影沉到榻上,沈青棠才抱着食盒,静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 赵渊瞧着她被月色拉长的身影,心里小小地稀罕了一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担心他会酒醉滑倒呢。 “奴婢还以为您今儿不回来了呢。”蓉娘坐在寝屋里,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瞧见沈青棠回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沈青棠将食盒递给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里头是醉仙楼的灌汤包,热一热,咱们趁新鲜吃了。” 蓉娘板起脸,将食盒掀开瞧了一眼:“您肠胃弱,可不好大晚上的吃这些油腻的。” “哎呀嬷嬷~玉奴被他们闹得没了睡意,忙活一趟正肚子饿呢……”她自是不依,挽着蓉娘的手撒娇道。 蓉娘被闹得没法子,只好妥协:“奴婢唤杏儿那丫头陪您吃罢,您只许尝一尝,否则不好克化闹了肚子,可不舒坦。” 沈青棠嘟着嘴应了,蓉娘才将食盒拿去了小厨房。 主仆二人亮着灯,凑在一起将那喷香的包子吃了,方熄灯睡去。 翌日晨起时,沈青棠眼下带着两片薄薄的青影。 “大少夫人被老夫人请去了白鹭堂,叫您也一道去呢。”蓉娘轻轻推醒她之后,便叫杏儿张罗着替她净面更衣。 沈青棠娇慵地扶着蓉娘的手爬起来,困顿得几乎睁不开眼。 “昨儿您回来后,静兰院的烛火可是亮了半宿呢!”杏儿将柔软的棉帕浸湿,递给沈青棠道,“也不知那个嚣张的婢子挨了罚没有。” 沈青棠笑着颔了颔首:“想来那位崔姐姐也不敢大半夜责罚人,惊扰了老夫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观云居里头的消息她们自是查不到,但联想到几人一前一后入赵渊的寝屋,多少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那位得力大丫鬟爬床,被崔媛发觉并阻止了。 沈青棠低了低眸,当时崔媛叫人来请她,倒是不知是什么打算。 蓉娘取了一早做好的点心给沈青棠垫垫肚子,笑道:“不管她们怎么闹,总归牵扯不到您身上,您便过去当听个笑话好了。” “嬷嬷说得极是,”沈青棠用了两口软糯的点心,略擦了擦嘴便准备出门,“将老夫人赏的那串石榴手串取来。” 嫣红的石榴石缠了三圈儿,衬得手腕那一圈儿肌肤都白嫩了不少。 沈青棠穿过月洞门,绕过观云居,却见崔媛在路口站着,手里拿着团扇扇风。 “昨儿没在观云居过夜?”崔媛的面色有些憔悴,饶是扑了厚粉也遮不住。 昨儿遭了一吓,她对赵渊算是歇了几分心思,只盘算着叫沈青棠早些怀上子嗣,好坐稳她正妻的位子。 “回大少夫人话,昨儿爷累了,略洗漱洗漱便睡下了。”沈青棠福了一礼,柔声道。 她今儿穿了一身素白暗绣银杏的襦裙,下裙是潋滟的桃色,身姿窈窕。 崔媛瞧着便嗤了一声:“你若不想只做个通房,往后便莫要做这般孩子气的打扮。” “勾住了爷的心,哪怕贵妾的位份也是手到擒来的。” 她抛出了大饼,难得指点道。 沈青棠低眉应下,心下却是不敢苟同。 若不凭借着一团孩子气的打扮,那防备心甚重的赵渊又怎会容她靠近半分? 她亦爱花间裙和罗裙一类轻盈修身的打扮,只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崔媛对上沈青棠,每每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气闷不已却又不好发作,甩了帕子便兀自往前走着。 沈青棠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了白鹭堂,里头却已有了说话声,却是崔清雪带了世子爷赵澈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正哄得老夫人高兴。 “这两个丫头虽不比媛儿给大郎寻来的沈娘子,却也是姿容秀丽。” “更难能可贵的,这两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最是知根知底不过。” “又年长澈儿岁许,照顾人极是妥帖的。” 崔清雪拉了一红一紫两道身影,笑着同老夫人夸赞。 想来老夫人无甚闲心管孙儿纳妾的事儿,崔清雪却巴巴地将人送到她跟前,恐怕是因着赵澈不点头吧…… 第一卷 第58章 开脸 沈青棠往堂中打量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老夫人却是一眼便瞧见了沈青棠,以及她素白的腕间那串红艳艳的石榴石。 “听金影说,昨儿是你伺候渊儿睡下的?”老夫人不待她们行礼,便招了招手唤沈青棠过去。 听得金影禀报说,沈青棠伺候着赵渊更衣沐浴,又伺候着睡下,老太太心里便激动不已。 这么些年了,侯府里头可还没有女子能做到这份儿上的。 能叫赵渊松口放人进观云居已是难得,能叫他乖乖顺顺由着人近身伺候,更是难上加难。 这小丫头,倒还真有几分手段。 沈青棠瞧着老夫人面上的喜色,腮上染了几分红晕:“伺候大郎君是玉奴的本分。” 伸手替他脱了件外裳,四舍五入也算是伺候了吧。 老夫人见她并不轻狂,叫人搬了绣墩,让她挨着自己坐着。 “玲珑、明月,好好伺候郎君,老祖宗可是会偏疼些的。”崔清雪指着沈青棠,对身侧的两个婢子笑道。 紫衣婢女唤作明月,粉衣婢女唤作玲珑,皆红着脸应下:“奴婢谨遵夫人训诫。”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并不应和,只道:“郎君们都大了,后院里的事儿总该叫他们自己拿主意便是。” 崔清雪见磨了老夫人半晌,对方却仍不松口,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 “续弦都叫他自个儿做主了,又是个那样霸道专横的娘子,我这个做人母亲的,免不了要替自己的儿子担忧。” “还是得派两个得力妥帖的,帮忙照看着些才好。” “不然两口子闹起脾气来,我儿恐怕连个安寝的去处都没有。” 老夫人不悦地扫她一眼:“胡言乱语,澈儿到底是侯府的世子爷,还能没了他安寝的地方?” 沈青棠从如意手里接了茶,呷了一口。 崔清雪的担忧在她看来并非全无道理,那白家二娘既然能叫赵澈这样的纨绔公子,一心一意只谋算着娶她,清风院里头一个妾室也无,自然绝非等闲之辈。 起码性子霸道,妒忌心极强,这两点,总要占上。 “咱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这么想,可那小娘子金尊玉贵地养大,可不是个会容人的。” “左右妾身同这孽障的日日争执,也不差这一件儿了,”崔清雪铁了心要给清风院的两个大丫鬟开脸,“今儿便叫人收拾了住到侧室去。” 那两个丫鬟自是欢喜,一人眉眼盈盈,一人含羞低眸,皆感激崔清雪替她们做主。 老夫人蹙了蹙眉,似要阻拦,却碍于对方是赵澈的生母,不好越过她插手这事儿,便住了口。 “父母之命替他纳妾,总得念着妾身两分好吧?”崔清雪叹了口气道。 崔媛坐在一旁,也饮了小半盏茶,假模假样地劝道:“世子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婆母还是先同他知会一声为好。” 崔清雪冷笑:“媛儿说得不错,只是澈儿不同渊儿那般叫人省心,昨儿渊儿可是自个儿纳了个婢子?” “到底是在沈娘子身上开了荤,知晓其中的乐趣,便自个儿替自个儿打算起来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赵渊是个急色的登徒子一般,连正妻的脸面也不顾,强要了梅兰似的。 崔媛听她主动提起这茬儿,便在老夫人跟前跪下了:“老祖宗,这事儿原是我的不是,竟不知我那丫头生了心思。” “若早些知道,也好问过爷的意思,是纳还是不纳,总要爷们儿说了算。” “谁承想这丫头胆大包天,竟趁着爷们儿醉酒,想要爬床……” “大郎君那个人最不喜人近身,您也是知道的吧?” “亏得我去得及时,否则那丫头岂有活路?” 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倒有十分正头娘子的宽宏慈和。 不论其中因由如何,老夫人对她今儿的举动是满意的,抬手便命她起了身。 “若是爷们儿先点了头,再纳了,倒也是美事一桩。” “可若是自作主张,爬主子爷床榻的,便是居心叵测,不可轻饶了。” 老夫人沉声道。 崔媛颔首:“妾身也是这个意思,今儿便是来同您知会一声。既然您也觉得妥当,妾身今儿便寻了人牙子将人发卖了。” 一个伺候自己多年的丫鬟,如今要被发卖,她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惋惜。 不过,也只是浅浅淡淡的一两分罢了。 不听话的狗,死不足惜。 “还是你这丫头乖顺。”老夫人说着,轻拍了拍沈青棠的玉手。 崔媛面上笑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这丫头若有了老夫人做靠山,往后可不好拿捏…… “可不是么,爷昨儿醉得厉害,亏得这丫头照料着。”崔媛笑着,在老夫人面前并不袒露心思,只顺着话头夸了夸沈青棠。 一旁的崔清雪将目光落在沈青棠娇妍的眉眼间,再瞧瞧自己身边这两个,前者珠玉在前,饶是她一个女人,也觉得后头这两个不过庸脂俗粉。 若是当日能抢到沈青棠做赵澈的妾室,还有那白婉意什么事儿? 崔清雪再次恼恨地盯了一眼崔媛。 打发走了两人,老夫人便带着沈青棠进了佛堂。 “我瞧着你那手字儿是极好的,再替我抄几卷佛经,中元节时好供奉在佛前。”老夫人眉目慈和道。 沈青棠自是应下,略略羞赧地对如意道:“劳烦如意姑姑派个人,叫杏儿将大郎君前儿赏的羊兼紫毫笔拿来。” 老夫人稀罕地执起她的手腕瞧了一眼:“这般细嫩,怪道会被狼毫伤了腕子。” 沈青棠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玉奴娇气,素日里用羊毫抄经,总不见酸痛。” “想来只是用不惯狼毫罢了。” 加之赵渊字体放旷不羁,练他的字,手腕的活动量自然增加了不少。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笑着替赵渊说起了好话:“我这孙儿一贯不会疼人,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叫媛儿替你安排便是。” 这话却是叫她莫要因宠而慢待了正头夫人,更不要勾着爷们儿宠妾灭妻。 “玉奴省得。”沈青棠了然,抿唇笑了笑。 第一卷 第59章 升官儿 “玉奴打小便身子弱,在江南时,崔姐姐便常常托人替玉奴寻药材。” “都是一家子姐妹,玉奴自是不会因着些许小事坏了姐妹感情的。” 沈青棠扶着老夫人,将话说得圆融。 虽然崔媛自小便嫉妒她长得同瓷娃娃一般,没少叫人给她使绊子,送来的药材也大抵是劣等品。 亏得她和她娘无甚倚仗,这才没叫她们放在眼里,只时不时寻着机会磋磨几下罢了。 后来她遇见了姜熙,两人合伙做成了生意,才将暗戳戳地生活过好了些。 “你能如此识大体,便是我侯府之福。”心里怎么想的并不打紧,老夫人要的便是一个态度。 待在佛堂抄了小半日经书,老夫人去歇了午晌,沈青棠便起身回了香雪阁。 半道上却是见一身紫袍的赵渊,正负手从外面回来。 金影正眉飞色舞地跟在他身边:“亏得属下安排了线人接应着,否则那名册可就要落旁人手里了……” 沈青棠瞧着好笑,赵渊那么寡言少语的一个人,怎的招了一个碎嘴子的侍卫? 瞧那模样,讨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跟一只大狗狗在猛摇尾巴一样。 赵渊一抬眸,便见不远处的花树下,美人嫣然一笑,如海棠醉日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恭喜爷青云直上。”沈青棠对上他的目光,笑盈盈地上前福身。 前儿瞧见他还是一身绯色官袍,今儿便成了紫金袍,五品升三品,看来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不愧是升了官儿了,人瞧着都俊俏几分,沈青棠暗自欣赏着他的容色。 本就是金相玉质的郎君,换上紫金袍之后,通身的气势更冷肃了几分,恰是小娘子们最倾心的冷冽贵公子风范。 赵渊还未说话,金影率先笑道:“沈娘子好眼色,阖府里您是头一个知晓咱们主子爷升官儿的呢!” “这却是折煞玉奴了……”她含羞侧目,“该早早叫老夫人知道才是……” “正是这个理儿,属下这便要去白鹭堂报喜了,劳烦沈娘子送我们主子爷回院儿里。”金影嬉皮笑脸道。 如今恰是老夫人歇午晌的时候,赵渊又刚办差回来,自是不会去干等着,便遣金影先去候着。 赵渊嗤了一声,不过两步路罢了,真是给他操心的。 不过小娘子瞧着十分乐意走这一趟,殷勤地跟上了他的步子,他便也懒得赶人。 “爷,”她歪了歪脑袋,没话找话道,“您可用午膳了?玉奴叫膳房给您送点儿吃的?” 赵渊鹰眸一动,漫不经心道:“昨儿不是说要给爷做饭吃?今儿恰得了空……” 沈青棠心里一跳,不会吧,她不过是寻了个托词,这人竟认真上了…… 思及是自己提起了这话茬,恨不得当场打自己一嘴巴子。 她哪会做什么饭喔…… “玉奴还没学成呢,改日再请爷去吧……”沈青棠红着脸搪塞道。 赵渊脚步一顿,低眸瞧着她:“怎的,不乐意爷去你那儿?” “……” 不过说改日再请罢了,又不是不请了……怎的还上纲上线了…… 沈青棠无语凝噎,只好顿首道:“爷说的哪里话,只要爷不嫌玉奴那儿地方小,您随时来都行……” “既如此,便前面带路吧。”赵渊重新提起步子道。 蓉娘瞧见沈青棠带了赵渊回来,只微微愣一下,便领着杏儿前来行礼。 “奴婢给大郎君请安。” 赵渊抬手叫了起,大踏步便往她的寝屋里走。 沈青棠红着脸,满面局促地对蓉娘道:“爷说今儿要吃我做的午膳……” 蓉娘安抚地拍了拍沈青棠的手:“嬷嬷已做好了,娘子端上来便是。” 沈青棠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前头的赵渊顿住了步子。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沈青棠一眼:“爷去瞧着你做。” 沈青棠一口气噎在胸口,略缓了两息才道:“俗话说,君子远庖厨……” “爷像君子?”许是升了官儿,他难得有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沈青棠自是点头如捣蒜:“郎君泰而不骄,自是君子也……” 赵渊勾了勾唇,眸光寒侧侧的:“那你恐怕看走了眼,外头可都是说爷是刽子手。” 沈青棠瞧着那眼底似有嘲弄和落寞,顿了顿,软声道:“玉奴不知道爷在外头是如何的,只瞧着爷待玉奴是极宽厚的……” “外人怎么说,总归是外人的事……” “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必多理会他们……” 赵渊不知在想什么,鹰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沈青棠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方听见他漫声道:“等哪日爷的宝剑搁在你脖子上,你便知晓,外头的传言自有他们的道理。” “……”沈青棠无言,要不要这么血腥? 待赵渊转了方向,往小厨房走,沈青棠悄悄拉了拉蓉娘的衣角。 “寻个机会问问玉郎,那些逮她的人是哪个龙子凤孙的手下?” 蓉娘不明白她怎的突然提起这事儿,只颔首应道:“奴婢省得,眼下还是先过了大郎君这关要紧……” 沈青棠颔首,她也不知为何,会觉得赵渊同姜熙被追逃的事儿有牵扯…… 小厨房是蓉娘日日在用的,打扫得十分干净,食材分门别类地贮藏在架子上。 传言中那二十两一斤的胭脂米,便装在一个陶瓮里,瓮外头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米”字。 与胭脂米放在同一处的几个陶瓮,亦贴了“米”字,只是里头装着的却是糯米、小米……还有,颜色绿莹莹的碧粳米。 赵渊淡淡地将陶瓮的盖子合上,碧粳米可是前朝贡米。 这小丫头,到底带了多少银钱来? 今儿他来得突然,蓉娘和沈青棠自是来不及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若问起,唯有以嫁妆搪塞过去。 沈青棠无奈地叹一口气,谁能想到这位爷还纡尊降贵地跑来小厨房呢? “这米皆是玉奴在江南的同乡所赠,爷可瞧中了哪个?”沈青棠见他流连于陶瓮前,颇为讨好地笑道。 赵渊意味不明地颔首:“江南乃是鱼米之乡,产这些米也不出奇。” 沈青棠心里咯噔一跳。 第一卷 第60章 下厨 若他当面诘问,质疑她这个小通房不该有这些昂贵的食材,她反倒觉得安心几分。 如今这话,倒像是他知道了什么却不明说,听着叫人忐忑不已。 可这话明面上挑不出错,她也只好顺着话头说下去:“正是,玉奴那同乡也热心,唯恐玉奴在上京吃不惯这边儿的东西,巴巴地送了许多来。” 架子上有不少食材如做羹用的燕窝、做饺子用的羊腿儿、做蜜水用的蜂蜜和木樨花等,皆是姜熙新近派人送来的。 提起姜熙,沈青棠自是满心欢喜的。 虽暂时不能见面,却也知她近在咫尺,这种感觉再贴心不过了。 赵渊见她提起那同乡便笑意盈盈的模样,连颊边的梨涡都深了几分,心下有略微的不喜。 “你那同乡叫什么?到底是你的朋友,爷倒是可以提携几分,封他个小官儿做做。”他勾着唇,继续打量架子上的物什。 沈青棠只觉脊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这人到底是真提携还是假打听? 姜熙为着她的生意走南闯北,手里自然不会是清清白白的,若被大理寺盯上,只怕难以脱身。 “那同乡是个小娘子,可做不得爷手底下的官儿,倒是白费爷一番好意了。”沈青棠笑着将话题转开,“爷不如尝尝这胭脂米熬的鸭肉粥?” 熬粥她见着蓉娘做过许多回,鸭肉也是切好了预备着给她做肉羹的,两者一混,开上火,倒是简单。 赵渊一身紫金官袍,立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倒是叫整个灰扑扑的屋子都亮了起来。 他颔首,而后在小厨房里随意转了转。 这位老嬷嬷倒是个心思巧的,这厨房小得很,却摆了许多蒸煮炸煎炒的锅子,井井有条地摞在架子上,以便随时依着主子的心情,做些口味各异的东西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也。 灶台上也并无半点烟尘,可见是个利落人…… 赵渊正习惯性地寸寸打量这屋子里的物什,转头便见沈青棠舀了两碗胭脂米,倒了案上的鸭肉下去,便将另一个灶口的柴火挪了过来。 因着屋子小,蓉娘并未跟进来,只提着一颗心,见沈青棠背对着门口忙活。 这小祖宗,可别把自己给燎着了…… “沈娘子,”赵渊默默挡住了她盖锅盖的手,“这粥,不需放水么?” 沈青棠瞧了瞧锅子里嫣红的米,微蹙了蹙眉:“应是先将米和肉做熟,再加水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蓉娘便是先煮一会儿米,后头才揭锅盖加的水。 “如此。”赵渊颇为费劲地将翘起的嘴角压下去,放开了自己的手,随她折腾。 沈青棠埋头往灶膛里加着柴火,满脑子都是他的大掌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情形,羞得满面通红。 赵渊盯着蹲在灶口前的小小一团,素白的裙裾上,小巧的银杏叶迎着火光,倒像是染了秋色一般。 “爷,这粥还要熬许久呢,您先去寝屋里头坐坐?”她加了一会子柴,闻着锅里的慢慢散发出的糊味儿,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煮久了?怪她素日里不曾留心蓉娘熬粥的时长,该早些揭了盖子加水的…… 赵渊欣赏着她窘迫的神色,倨傲地摇了摇头:“不必,爷站这儿便好。” 外头的蓉娘正心神不宁地踱步,闻着厨房里散发出来的糊味儿,暗暗道了一声糟。 怎的煮个粥这么快便糊了?素日里她熬上一个时辰都不会糊的呀…… 顾不上两位主子的眉来眼去,她连忙道:“娘子,请容奴婢瞧瞧这粥……” 沈青棠一瞧她慌张的神色,便知锅里头的东西恐怕不能看了。 连忙牵了牵赵渊的衣袖,欲将他带出去:“爷,咱们让让地儿……” 紫金色的衣袖慢悠悠地越过她的头顶,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出去,两只修长的手指捏起锅盖顶上的把儿。 赵渊垂眸瞧了身前的小丫头一脸,她正满脸都是抗拒地盯着他的胳膊。 “爷,不要……”沈青棠伸手揪着他的衣袖,目露祈求。 锅盖被他毫不留情地掀起,一刻钟前还亮如女子唇脂的胭脂米,此刻已有些发乌,和糊成焦炭的鸭肉粘成一团。 “真是……厉害。”他松了手,锅盖重新落回原处。 果真是个娇小姐,连煮粥要先放水都不知道。 有些呆,却也有些可爱。 蓉娘不敢瞧沈青棠慢慢臊红的粉腮,低头匆匆将灶火熄了。 “娘子,无妨……这……一回生,二回熟嘛……”她柔声劝着。 沈青棠却是长这么大,从未丢过这样大的脸,又恼恨赵渊故意要她出糗,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拧身便跑了出去。 蓉娘侧耳听一听动静,便知她是爬上阁楼,将自己锁了起来。 “我们娘子性子娇,大郎君不必同她一般见识……”她叹了口气,冲赵渊福了一礼,赔罪道。 赵渊却是不曾料想将人惹恼了,当下罕见地有几分无所适从。 罢了,小丫头而已,不必计较她的无礼。 他道了声“无妨”,便由杏儿硬着头皮请去了寝屋的饭桌前。 “大厨房这会子也不开火了,便请大郎君在此处将就一顿罢……” 蓉娘亲自端了原本给沈青棠做的午膳,规规矩矩地奉了碗筷上来。 赵渊垂眸瞧着桌上的吃食,一碗红枣碧粳米粥,一道莲房鱼包,一碟素炒三丝,并一盏乌鸡汤。 菜色倒不算极罕见,只是瞧着色香味俱全,应当是用了讲究些的新鲜食材罢了。 他执起玉箸,慢悠悠地尝一口莲房鱼包,鱼肉细嫩,带着莲蓬的清香,甚是可口。 而阁楼上则小动静不断,一会儿是气冲冲的跺脚声,一会儿又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发出闷闷的响动。 蓉娘与杏儿候在饭桌旁,皆是垂首汗颜。 这小祖宗,今儿丢了脸面,可有得哄呢…… 这大郎君也真是的,分明知道那锅里是糊了的,还非要当着娘子的面揭开…… 只管作弄却不管哄的,真真叫奴婢们难做…… 立在屋子外头的金影,默默地望了望天。 老夫人想要抱上曾孙,可有得等呢…… 第一卷 第61章 气性 赵渊在香雪阁慢悠悠地用了午膳,便负着手回了观云居小憩。 金影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您这就走了?” 赵渊嗤了一声:“怎么?指望着我去哄她?” 金影一想,沈娘子再娇美,那也不过是个通房,合该伺候主子、迁就主子才是。 只不过么,这小通房可是头一个能叫他家主子起了心思逗弄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赵渊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到底是个小娘子嘛,您将人弄哭了,若被老夫人知道了,到底不好……”他摇着老夫人的大旗,劝了劝道。 弄哭了?他脚步顿了顿,停了两息才又往前走。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些过分…… 沈青棠关起门在阁楼里发了一通火,将阁楼里头的笔墨纸砚扔得到处都是。 从窗子里瞧见那道紫色的身影走远了,才歇了气,倚在临窗的小榻上歇息。 蓉娘本想煮个好克化的粥给她垫垫肚子,叫她喝了好睡觉,可又怕她瞧见粥,再次生起气来。 只好蒸了木樨花米糕,并着一碗热热的菊花水,送了上去哄她。 待取了钥匙开了锁,临窗的小娘子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头也红红的,正绞着帕子满脸不虞,手边的一本游记被她撕得稀烂。 “好丫头,怎生了这么大气?”蓉娘将米糕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拢着沈青棠瘦弱的香肩低声哄着。 “这赵家大郎,当真是一点眼色也无。”她气呼呼地扔了帕子。 藕粉色的香帕落在地上,浸染了地上撒出的墨汁,又被一只素白的罗袜狠狠碾了碾。 “这位大郎君听说可是极为冷清的一个人,能同娘子你闹着玩儿,奴婢觉着是好事一桩。” “若换了别人,大郎君可是连正眼也不给一个的。” 蓉娘想起二人衣袂相交,一同立在小厨房里的情形,真真儿是一对璧人儿。 “我活该被他这样作弄不成?”沈青棠听她维护赵渊,愈发恼了,“直将人当成傻子,倒还叫我兴高采烈他待我不同么?” 蓉娘连连顺着她的脊背道:“此事大郎君做的的确不厚道……” “岂止是不厚道!这人简直……简直坏透了!”沈青棠说着,气得眼睛又红了两分,似要立刻落下泪一般。 “左右大郎君这回也知晓您不会做饭了,往后必不会叫您出这样的糗了……”蓉娘伸手取了菊花水来,哄着她喝了几口。 沈青棠想起那锅煮得乌黑的“粥”,心里便是好一顿难堪:“替我寻些做饭菜的书册来,我要读一读,省得下回还被人这样耻笑。” 蓉娘笑道:“这却是不必,哪有您这样的千金小姐,去厨房那样烟熏火燎的地方的?” “再者说了,食谱一贯是各家各户的秘方,尤其是那些酒楼,一贯不往外传的。” “您若是想看,待奴婢得了空,将寻常的菜式写几样出来,给您瞧瞧?” 沈青棠气了这许久,早上又抄了经,到底是饿了,伸手拈起米糕吃了起来。 “这主意却是不错,且将那容易做的,拟几样来,我好学上一学。” “食材和调料,还有烹煮的时长,都要列仔细了才好。” “要叫一个没做过饭的,仔细研读一遍,便能学会才好。” 蓉娘甚喜沈青棠这副敏而好学的样子,心下生出几分骄傲来,只感叹不愧是江南风土养出来的女孩儿。 不止身娇体柔,性子也是极好的,再加之聪慧这一条,天底下那还有这样好的小娘子? 可不就是她的心尖子么? 赵渊在香雪阁走了一趟,并且还用了膳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白鹭堂。 如意正笑着将传信儿的金影送走:“沈娘子倒是个贴心的,大郎君午后回来,大厨房不开火,竟还能在她那儿填饱肚子。” 朱槿正伺候着老夫人歇午晌起来,也颔首道:“可见是时刻备着大郎君的膳食的。” 老夫人瞧了她们二人一眼:“那小丫头是哪里来的本事?竟叫你们两个老精怪也帮着她说话?” 如意抿唇一笑:“奴婢们是墙头草,都跟着老祖宗的风。”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叫人备了赏:“去将老婆子库里那个白玉芙蓉佩给她……” 如意连忙摆手:“您还是换一样赏罢,沈娘子腰上可挂着大郎君赐的玉玦呢,可挂不下您这芙蓉佩。” 老夫人大手一挥:“这有什么的,哪日瞧渊儿不顺眼,便换上老婆子赏的这块儿,自有老婆替她做主呢。” “那丫头喜欢珍珠罢?再送一下子东珠去,给她做耳珰。” 如意掩了口讶异道:“老祖宗还取笑奴婢们,那东珠您不是爱不释手的么?也舍得赏了那小娘子?” “您又是为着什么对沈娘子青眼有加?” 方才抛出去的话被如意拣了,又问回来,老夫人也不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老婆子阅人无数,那小娘子生得那样可人,必定是个心思纯粹的。” 朱槿捧了外裳来,替老夫人披上,笑道:“原是瞧上了沈娘子的好颜色。”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心思纯粹!” 如意在一旁拱火:“朱槿瞎说,老祖宗快罚她!” 几人笑闹一会儿,便听得如意神秘兮兮道:“您猜方才金影还送了什么消息来?” 老夫人在折沿青花盆前净手,闻言不以为意道:“左不过是又立了功,得了赏罢?” 赵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圣上和太子爷都器重,三五不时便带些赏赐回来。 那些赏赐也不爱往崔媛那儿送,一贯是送来了白鹭堂,老夫人的私库都已经扩了两间了。 “这回的赏不比寻常,您猜猜是什么?”如意故意吊着胃口问道。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倒真猜了起来:“番外进贡的珊瑚树?” “不对。” “满翠玉如意?”老夫人蹙眉再猜。 “也不对,”如意抿唇笑笑,“这回呀,可是加了官儿,五品进三品呐!” 老夫人愣了愣,当即扬声道:“快替我温两壶热酒来!” “好啊你这丫头,竟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压着不叫我早些知道!” 第一卷 第62章 报喜 赵渊升官儿的消息被老夫人亲自遣人,给各院儿里报了喜,阖府皆赏了三个月月例。 将这好消息压轴才说的如意,老夫人不仅不追究,还额外赏了她一只足金的绞丝镯子。 大厨房热火朝天地预备了酒菜,好在白鹭堂摆晚膳,让府里的主子们一同庆贺赵渊升官儿。 阖府的喜气洋洋,单清风院那儿乌云压顶。 赵澈因着崔清雪抬了贴身丫头做妾室,正关着门喝闷酒,两个妾室正劝着。 崔清雪恨不能一巴掌扇在赵澈脸上,气急败坏道:“你瞧瞧那个庶子,如今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若你有他一半上进,你老子娘都该烧高香了!” “整日里只晓得同闺阁里的娘儿们拉拉扯扯,侯府迟早要败在你手里!” 赵澈素来被赵渊压一头,听到他升官儿的消息自然也不好受。 可被崔清雪这般斥骂,面上也挂不住。 “您若让儿子顺顺当当地娶了婉意,如今儿子早就是四皇子麾下的人了。” “您不想着帮儿子一把,倒想着给儿子纳妾,平白拖儿子的后腿。” 赵澈面上一脸的不耐烦,他身后站着的明月和玲珑二人皆白着脸不敢说话。 “我拖你后腿?”崔清雪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你且去外头问问,哪家做儿子的,母亲给他纳了妾,不是欢欢喜喜的?” “那庶子不也纳了妾么?怎么人家平步青云了,偏生你被女人拖了后腿?” “那白家二娘若待你情深义重,早就让四皇子把你收到麾下了,还至于等过门儿?” “我看她啊,就是要你用世子妃的位子,去换前程呢!” 崔清雪骂了一通,仍觉得不解气。 怎的自家儿子摊上的是这么个女人,论乖顺懂事,连赵渊的一个妾都比不上。 “行了,等婉意过了门,我便使些法子,去四皇子手下做事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将一身荣辱怪罪在女人身上?母亲往后莫要再说婉意的不是了。” 赵澈实在无意应付这个自小便待她严苛的母亲,说了两句便回房关起了门。 崔清雪给他房里塞了两个妾,如今白婉意可是气得连见都不见他一面。 还得想法子将她哄好才是…… 崔清雪听了他这话,险些气个倒仰,方才还怨怼她这个做母亲的拖他后腿,转头却又叫她不要说白婉意的坏话。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崔清雪气得火冒三丈,瞧着明月和玲珑二人也不顺眼。 随手一指廊下,便喝道:“滚过去跪着去,爷们儿不思进取,便是你们后院里的这些人不知规劝。” 玲珑倾慕赵澈已久,眼下好不容易成了赵澈的妾室,自然是一心向着赵澈的。 听得崔清雪不顾赵澈的脸面,将诸多下人面前将他怒骂,动了动嘴正要替赵澈说话,却被明月拉了拉。 “奴婢领罚,请夫人息怒。”明月拉着玲珑恭顺地行了礼,一道去了廊下跪着。 待崔清雪走后,玲珑才有些忿忿不平地对明月道:“你拉我做什么?夫人也太不给世子爷面子了,我真是看不过眼……” “那大郎君是厉害,可咱们世子爷嫡出的身份,往后整个侯府都是他的,哪里要同卑贱的庶子争高低?” 明月心中自然也是这般想,可她素来谨慎持重,断不会说这种叫老夫人听了不喜的话,观云居那个到底也是个主子。 “大郎君如何,世子爷如何,都不是你我该多嘴的。”明月板着脸劝道,“两个都是侯夫人管着,你又是何德何能,敢教侯夫人做事?” 玲珑对上她犀利的目光,脊背一寒,犟了句嘴道:“我在夫人面前维护世子爷,夫人才高兴呢!” 可她心里亦知道,明月提点的不错,崔清雪是个专横的性子,断不会容许她一个丫头说三道四的。 “这般呆板无趣,怪道世子爷不爱亲近你……”玲珑见明月不回嘴,颇为不悦地埋汰了两句。 明月垂着眸子,并不搭理她。 白鹭堂内的喜宴沈青棠自是不够资格去的,哪怕老夫人再看好她,也断不会乱了规矩。 此刻她便趴在贵妃榻上,一手剥着葡萄,一壁听着杏儿将清风院的八卦说与她听,素白的玉指沾着紫红的汁、水,显得分外细嫩。 沈青棠从不觉得赵澈是赵渊的对手,但是其生母崔清雪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也不知那白家二娘是个什么脾性,”杏儿将一颗没剥皮的葡萄抛进嘴里,“那两个婢子听说是同世子爷一块儿长大的,若是侍宠而娇,可够那白家二娘喝上一壶的了。” 沈青棠用浅杏色的暗绣海棠绫帕擦了擦手上的汁水,慢吞吞地将嘴里的葡萄咽下。 “你不是已打听过那白家二娘的脾性么?说什么来着,性情温婉,容貌与才情皆是上上乘?”沈青棠笑话杏儿道。 杏儿瘪了瘪嘴:“这都是谣言,哪里当得真?还是得见着真人,才知道她几斤几两。” “您瞧咱们大郎君,外头可是传得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呢!” “关起门来,还不是会温温柔柔地教您写字儿?还给您带醉仙楼的肉包子呢……” 一提起赵渊,沈青棠仍是憋着一口气:“你瞧错了罢?哪里温柔了,习字儿头一日便叫我将手腕写肿了去!” 再说了,醉仙楼的包子,哪里是他给她带的?不过是他不要了,她讨来了罢! “那是娘子您太娇气啦……他不是还替您洗裙角?”杏儿觑着她的脸色,顶嘴道,“人家时常把玩的玉玦,也赐了您呢……” “谁稀罕他的破玉玦!”说罢竟是要去将那玉玦寻来,狠狠丢出去才好。 亏得杏儿身手敏捷,笑嘻嘻地接住了,替她塞入了屉子里。 “左右您是要同他生孩子的,怎不去他跟前闹去?欺负奴婢算什么?” 沈青棠恨不能撕了她的嘴,当即便扬声对蓉娘道:“嬷嬷!今儿盯着她写十遍大字!” 杏儿欢脱的脸色一僵:“娘子饶命啊啊啊啊!” “不许嚎,再嚎叫你写二十遍!” 杏儿:委屈巴巴…… 沈青棠:……气鼓鼓! 第一卷 第63章 庆贺 “渊儿此次检举许家有功,为父敬你一杯。” 武安侯赵霁云乃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上蓄着胡须,眉间有深深的几道竖纹,身材不似寻常武夫魁梧,倒像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他一贯冷肃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意,叫座下的赵澈看得十分嫉妒。 “可那许家到底是皇子外家,哪怕证据确凿,圣上不也是轻拿轻放了么?”赵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轻蔑地睨着赵渊道,“做弟弟的奉劝大哥一句,往后还是莫要拿鸡蛋碰石头才好。” 赵霁云不悦地沉下脸:“今儿是你大哥的喜日子,莫说这些丧气的。” 赵澈不懂,但他赵霁云陪着圣上南征北讨这么些年,可是冷眼瞧着圣上的性子从当初做皇子时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到如今的疑心生暗鬼。 赵渊这次抖落出许家受贿的事儿,并未直接弹劾,而是将名册暗暗送给了圣上。 太子爷不必背戕害手足的恶名,圣上又感念武安侯府的忠心。 证据确凿,许家就算逃得了这一次,也无法再取信于圣上。 “儿子说的哪里是丧气话?不过是劝大哥谨言慎行罢了,父亲好生偏心……”赵澈不满地搁下酒杯,在桌子上发出惹人侧目的一声响。 老夫人听了赵澈的话,心里直叹嫡出的郎君怎的这般没城府? 十斤的骨头九斤的反骨,偏生没学到他爹和长兄的一两谋略。 赵渊听了赵澈的话,本要如往常一般呛声回去,可又不想搅了老夫人的兴致。 脑海中浮现出沈青棠那副人畜无害,满口阿谀奉承的小模样,不由微微牵了牵唇。 慢悠悠地和赵霁云碰了一杯,才道:“多谢世子爷的谏言。” 看在今日心情好的份上,他不介意将出口的话略微圆一圆,好叫场面不要那么难看。 此言一出,赵澈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又得了赵霁云警告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地满了一杯酒,向赵渊随意一举。 赵渊的生母姨娘安氏今儿也被老夫人开恩请了过来。 赵渊今儿升官,哪怕是崔清雪这样厌恶赵渊的,都装了个喜气洋洋的笑模样,安氏却是拉着嘴角,并无喜色的样子。 “渊儿如今争气了,也是你有功。”老夫人见安氏如此不上道的模样,心里直心疼赵渊,语气冷淡地吩咐婢子赏了她几件首饰了事。 安氏一身素衣,低眉顺眼地谢恩:“多谢老祖宗。” 说完便又坐了回去,低眉用饭,连一个眼神也不给赵渊。 崔媛今儿穿了一件大红洒金的曲裾,笑着要给赵渊斟酒:“恭喜爷……” “不必。”赵渊不喜地蹙了蹙眉,满面冷冽的样子。 亏得二人的声音小,上头赵霁云又在和老夫人说话,这才无人注意到。 崔媛虽心下酸涩,却也不敢恼,被拒绝后又自己坐了回去。 不过是年少不知事,得罪了他那一回罢了,竟叫他生生憎恶了这么些年…… 赵渊他,至于么? 可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既然做了,便再无后悔药。 座上诸人的嘴脸,赵渊早就看腻了,待老夫人推说身子乏离了席,他便也寻了借口离开。 安氏也跟了出来,在院门处叫住了赵渊。 “大郎君,”安氏扶着婢女采菊的手,“许久没去过秋园了吧?今儿去坐坐?” 采菊的手一紧,眸中露出几分忐忑和紧张:“姨娘,大郎君今儿才升了官儿,不如……改日?” 安氏盯着赵渊,笑得温婉:“怎么,大郎君升了官儿,便将我这生母抛在脑后了么?” “也对,如今可是大理寺卿了呢,便是皇子们见了,都要忌惮两分的……” 赵渊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姨娘若盼着儿子去,儿子岂有不从之礼?” 采菊张了张嘴,却无力阻拦,回首望了望白鹭堂,如意姑姑她们也并不在…… 秋园如今住着赵霁云的两位妾室,赵家大郎生母安氏,和赵家三郎生母郑氏。 园子里有两座阁子,一间饰着琉璃飞檐,门前假山曲水雅致婉约,一瞧便知里头住的主子必定是个受宠的。 另一间则是青砖乌瓦做素净装潢,后头还连着一间肃穆的佛堂。 安氏率先走进佛堂中,立在蒲团旁,双手合十对着香案上的一座白玉观音。 “跪下。”她闭着眼睛开口道。 赵渊面无表情地在蒲团上跪下:“夜晚风大,姨娘身子不好,便不必在此处陪儿子了。” “儿子跪够了时辰,自然会回去的。” 从小到大,只要他表现得比赵澈强一点,安氏便会责骂他嫡庶不分,罚他跪佛堂跪到天明。 这事儿传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大名鼎鼎的东宫刽子手,回到府里会受制于妇人。 若不是念在生恩……赵渊闭了闭眼,压了压胸中翻涌的情绪。 安氏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怨我不成?自你出生起,我便教导你,嫡庶有别,不要和嫡子争,你就是不听。” “春柳院的崔氏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好给她的儿子铺路,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我一直劝你要低调行事,来日才能留得一条命在,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不成?” 这话赵渊早已听了千百遍,虽不认同却也从未同安氏争执过。 许是如今真是翅膀硬了,今儿竟忍不住分辩道:“一贯退缩绝非万全之计,不如大大方方走到人前,手握权柄,叫那些人想下手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啪”的一声脆响,安氏扬手便给了赵渊一个巴掌。 “闭嘴!那崔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不等你位极人臣,她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你的脖子上了!” “你那未出世的弟弟,便是最好的例子!” 安氏泪眼朦胧道。 赵渊自然知道崔清雪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是以才会将观云居管得如同铁桶一般严密,一应吃食穿戴都叫人查了又查才敢用。 可生母如此懦弱,不想着挣一条生路来,反倒寄希望于敌人放下屠刀,实在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分明是荥阳侯的庶妹,对上崔氏女竟然节节败退…… “采菊,扶姨娘回屋吧。”赵渊只觉一阵无奈,无意争辩,命采菊进来伺候安氏回房。 门外的采菊不忍地捂了捂嘴,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第一卷 第64章 羞窘 晨曦微露时,赵渊才从佛堂中起身。 抬眼一瞧窗外的柳枝郁郁葱葱,却隐隐带着一股萧索之感,兴许是被这阁子里主人的气质所感染了罢。 金影默然扶着赵渊起身,行至门口时,采菊捧了两个青色的瓷瓶来。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大郎君拿着罢……”采菊瞧了赵渊一眼,局促地低下头,“是姨娘吩咐奴婢备下的……” 赵渊静静地瞧了一眼那两个瓷瓶,自嘲一笑:“你不必替她遮掩,我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不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么?” 别的母亲可能会心疼儿子跪坏了膝盖,可她是万万不会的,她眼里只有她自己。 “奴婢知道您不容易,姨娘她……也不容易……”采菊落下泪来,将瓷瓶塞给了金影,“您好好养身子,奴婢告退……” 说罢便转身跑了,回了阁子里当值。 “主子,这……”金影手里捏着那两个瓷瓶,不知该不该收。 “拿着罢。”赵渊懒怠纠结些许小事,略缓了缓,待腿脚恢复了知觉,便松开了金影的胳膊,漫不经心地从秋园离开。 金影应了声“是”,便恭敬地跟在了身后。 安氏和赵渊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做属下的不好过多置喙,只是偶尔会心疼自家主子罢了。 主子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哪怕被自己的生母磋磨了,也因为怜惜安氏是个女人又是个姨娘,从未往外泄漏一分消息。 否则,若是被侯爷和老夫人知晓,安氏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赵渊走至观云居后门,却见后窗处已蹲了个小小的身影。 沈青棠今儿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对襟襦裙,青丝梳成单螺髻,髻上簪了一支珠钗,钗子末端的东珠足有拇指大小。 许是起得早了,她蹲在朦胧的晨光里,还轻轻地打着哈欠,眸子若秋水盈盈。 “爷今儿这么早便出门了?”沈青棠听到了他们二人皂靴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连忙起身行礼道。 昨儿才同赵渊发了脾气,今儿再见他,终究是面子挂不住的,是以她的双颊皆泛着绯粉,讲话也细声细气的。 赵渊眸光微动,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进屋去。 路过她身边时,他微微低了低眉,小丫头今儿这身裙子,似乎在裙摆外头罩了层银红色的软烟罗。 虽不如香云纱名贵,到底也不便宜。 真是个败家的小娘儿们。 她从江南带来的嫁妆该被败光了罢? “那东珠,祖母赏的?”他撩了一眼她云鬓上的钗子。 云鬓乌黑浓密,素银的钗子细长窈窕,东珠却圆鼓鼓的一大颗,倒是相得益彰。 “嗯?唔……正是老夫人昨儿赏的……”沈青棠摸了摸钗头圆润的东珠,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老夫人是赏了东珠不错,可那一整匣珠子里都没有这样大这样圆的。 她头上这颗,是老早便从江南带来了的,因着价值不菲,一直不敢戴出来。 直到昨儿老夫人赏了东珠,才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来日被人问起,也好有个说法搪塞。 赵渊翘了翘唇角,没再追问。 白鹭堂的宝物有一多半都是他挣来的,里头有没有这样大的一颗东珠,他再清楚不过了。 “属下去大厨房取早膳来。”金影拱了拱手,示意沈青棠跟进去伺候着。 主子这会子正是心情低落的时候,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趁虚而入? 如今可正是沈娘子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呢! 沈青棠瞧着赵渊进屋的脚步,竟然有些一瘸一拐?和她当初被崔媛罚跪时的姿势十分相像…… 再一瞧他身上的衣衫,果然还是昨儿用晚膳前穿的那件月白色暗绣银竹的圆领袍。 这府里头,竟然还有能罚跪这位赵家大郎的人?也不知是谁这般嫌命长…… 她檀口微张,难掩面上的讶异,伸手一拽金影的衣裳:“爷这是……昨儿挨罚了?” 天地良心,赵渊越级升官儿,这是多给侯府长脸的事儿,不得赏也就罢了,竟还要受罚? 金影颔了颔首,这才想起来将手里的瓷瓶递给沈青棠,低声道:“不该问的别问,只伺候爷换身衣裳抹点药便是。” 虽然,他也拿不准赵渊愿不愿意上药就是了。 不过沈娘子素来是个有本事的。 沈青棠闻言自是蹙起了秀眉,目露几分担忧。 素手揭开那瓷瓶闻了闻,又软声道:“这药不好,你去唤杏儿送了好的来。” 这药闻着一股子怪味儿,她可不想脏了手。 金影微微挑眉,这药想来是采薇寻侯府里的药房拿的,这还不算好? 待杏儿取了沈青棠惯用的丹参紫云膏来,金影才算是服气了,这药膏瞧着比之前太子爷赏的还好。 这小通房到底什么来头? “爷,玉奴伺候您更衣吧……” 沈青棠走至寝屋,便见赵渊已褪了外裳,只着一件里衣站在水盆前,心道这可是个绝好的展示自己温柔体贴的机会。 虽然,这般近距离同他站在一起,会忍不住脸红心慌…… 分明昨日他才将她气哭一场,今日听闻他受了罚,心里竟然有了一丢丢心疼。 这人一贯是骄傲清冷的,想必挨了罚也不会喊痛的罢? 身后响起那道轻软的声音时,赵渊解衣的手微微一顿,漠然道:“不必了。” 她还是个小丫头,可不好做这伺候男人宽衣解带的活计。 “爷不必害羞……”沈青棠低着头,走到他身侧将里衣的系带解开。 赵渊挑了挑眉,瞧着她通红柔软的耳垂,心道,到底是谁在害羞…… 罢了,伺候人这事儿,她总也要学会的。 于是他顺从地张开了双臂,任她施为。 沈青棠强忍羞意,伺候着他脱了衣裳,又将水盆旁的棉帕浸湿,微微拧了拧。 面对眼前坚实的胸膛,和沟壑连绵的腹肌,她忍不住眼前发晕。 “怎的,这盆子里装的是酒,叫你醉得腿软?”赵渊见她捏着帕子,摇摇晃晃似要软倒的模样,忍不住心神一松,轻笑道。 沈青棠别开眼,喘匀一口气道:“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赵渊眸色微深,见她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更生了逗弄的心思。 “真是浑身都软了……就剩嘴还硬着……”他闷闷地笑着,故意低头拉近和她的距离。 “……” 第一卷 第65章 谢礼 “沈娘子,药取来了……”金影冒冒失失闯进来,一见屋子里二人不可言说的距离,连忙退了出去。 沈青棠本已羞得闭上了眼睛,听得响动吓了一跳,脑中仍眩晕着,险些往后跌去。 赵渊鹰眸中恢复清明,伸手将她的软腰捞了一把,从她手里接过那被攥得皱巴巴的棉帕,自己擦拭了起来。 “去柜子里取套干净的衣衫来。”他漫声吩咐道。 “是……”沈青棠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从他身前离开。 金影像只鹌鹑似的,将取来的丹参紫云膏放在桌子上,满面懊悔地退了出去,掩上门。 便是主子不说,他都想扇自己两个巴掌,多好的氛围呀!眼瞧着便要成事了! 真是的! 他在屋外恨不得拍断大腿,屋子里的沈青棠已顺利地取了干净的里衣和外裳来。 赵渊伸手接过,正要换上,便被一只小手攥住了手腕。 “爷,先上药再穿衣裳吧……”沈青棠抿了抿唇,软声劝道,“若是不将瘀血散去,恐坏了膝盖,以后不良于行……” 赵渊哑然失笑,这话怕是她那个老嬷嬷拿来吓唬她的罢? 不过昨夜跪得的确有些狠了,午后还要去东宫禀事,还是上些药为好。 他将里衣挑出来,拢在身上,而后便大刀阔斧坐在了榻上。 “那便有劳沈娘子了。” 不知是不是沈青棠的错觉,这话里似带着两分疏朗笑意。 她将衣袖挽起,露出一双伶仃的素白皓腕,腕上依旧缠着老夫人赏的那串石榴手串。 赵渊心里又是一笑,倒是个乖顺的,刚来府里时得的赏,竟一日不错地戴着。 难不成她还真是一心盼着要给他生个孩子不成? 撩起他的裤腿,瞧见双膝上的两团淤青,沈青棠的眸光闪了闪。 “你们这上京城,规矩可真多……”她微微嘟了嘟嘴,打开装着药膏的小方盒。 分明都是血肉做的人,竟分出这样分明的三六九等,上位者可大肆惩戒下人,施以暴、刑。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嗯……”赵渊耐性颇好地解释着,在她的玉指触碰到自己的肌肤时,许是那药膏有些清凉,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跪坐在他身前的玉人儿愣了愣,立即面色爆红,螓首垂得不能再垂了。 赵渊耳尖微红,身子往后靠了靠,双手撑在身后,拔步床发出吱呀两声响。 “玉奴轻点儿……您且忍一忍……”沈青棠回过味儿来,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轻软地哄了两声。 “好……”赵渊应了一声,微微别开脸。 门外的金影默默走远十步。 不会吧,他家主子,在闺房之事上,竟然……比沈娘子娇气? 听听,这里头都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响动…… 许是气氛太过诡异,赵渊寻了个话头,同沈青棠聊了起来。 “那日你告诉爷残画上所绘的地点,助爷抓住了歹人,可有什么想要的?爷赏你。” “唔?”沈青棠专心致志地涂着药,间或轻轻呵一口气,闻言抬起眸子,“要什么爷都给?” 赵渊对上她认真的眼眸,忽而心跳如鼓,热意自脖颈一寸寸漫上来。 她不会是想……要他吧? “你且说说看。”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喑哑了两分。 沈青棠抿着唇边梨涡,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双膝都涂上药,又将药盒收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榻旁的小几上。 而后敛裾,正儿八经地跪坐在他跟前,小脸嫣红:“玉奴所求之事……兴许于爷来说,有几分逾矩……” 赵渊咽了咽口水,心道,果然…… 可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还十分认真地考虑起来,若她提的真是那个要求,他会不会满足她? “无妨,既然是你有功,那所求皆有商量的余地。”他留了几分余地,回应道。 “如此……便求爷……”她直起身子,素手扒在床榻上,似一只讨食的猫儿。 赵渊僵在原处,眼睁睁地瞧着她的披帛挨上他的里衣和裤脚——距离近得有些过分。 “求爷得了空,带玉奴去瞧瞧这上京城的景致罢!”她的杏眸亮晶晶的,似是拘得久了,能得他带出去放放风便十分欢喜。 听见她最终所求之物,赵渊心里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划过,又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轻快之余徒留几分怅然。 “自是可以,明日休沐,我便可以带你出去走走。”他温声应下。 “如此,便谢过爷恩典!”沈青棠歪着小脑袋,笑得牙眼不见。 许是实在疲惫,用过早膳后,赵渊便撑着额角,在长案后打起了瞌睡。 沈青棠在矮几上写了几张大字,瞧着那人还没有醒转的迹象,悄悄取出一张干净的宣纸,细致地描摹起来。 金影送了解渴的热茶进来时,便见沈青棠笑眯眯地在纸上偷偷画自家主子的睡颜。 那画功,啧啧,将他家主子的英气毫无保留地绘了出来。 “不知金影大哥可识得裱画的匠人?”沈青棠压低声音问道,小手掩在唇边,十分小心的模样。 金影正犹疑着,若是帮了沈娘子,主子不高兴可怎么办…… 然后转头便瞧见沈青棠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张银票,娇娇怯怯地塞进了他手里。 “爷时常不在府中,奴婢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要睹物思人嘛……”沈青棠露出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家情态,叫人看了十分心软。 金影默默地将银票塞进衣袖,一本正经道:“看在你待主子爷满腔情意的份儿上,我便帮你一回……” 沈青棠颔首:“寻些手艺精巧的匠人,我那儿还有许多这样的画儿。” 那些宣纸直接贴在墙上,难免受了潮失了颜色,若是裱好了再挂,看起来便齐整许多。 金影将画儿卷起来退了出去,暗暗咋舌,这小娘子待主子可不是一般的狂热呀…… 啧啧,真羡慕主子,有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爱慕。 噢这消息老夫人一定喜欢,他先去白鹭堂递个消息,然后拿一笔赏钱,再去寻匠人。 (真是金·小机灵鬼·影,主子们谈情说爱,他悄摸摸发家致富xd) 第一卷 第66章 相请 沈青棠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睡前。 只要一想起赵渊那副摸样,盼着她说出“想睡他”的话,又自恃矜持而进退两难,真真叫人觉得可爱。 谁能想到,在外头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哦不,大理寺卿,背地里竟是这般羞涩未经人事的模样呢? 寝房的案几后已贴了十余幅他的画像,许是那儿光线暗,再加之别的画儿也参差其中,一眼望去倒是不甚明显。 待她将这些都裱起来,可就是一副绝美的壁画了。 她忽而有些期待,赵渊若是瞧见她张贴他的画像,会是什么表情呢? “娘子今儿碰着什么喜事了?”杏儿伺候着沈青棠睡下,替她掩好罗帐,掩了门悄悄问蓉娘道。 虽然明儿大郎君要带娘子出门游玩,可娘子什么山川湖海没见过?还会被这小小一片上京城迷住了眼? 蓉娘手里正拿着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细细的毛笔,不知在思量什么。 听见杏儿的话,她神秘莫测地勾了勾唇:“不过是小娘子的少女心事罢了。” 杏儿听得似懂非懂,难道观云居那位,真的开窍了不成? 翌日一早,沈青棠略用了道甜枣百合羹,便兴冲冲地换了衣裳,抿了唇脂,去观云居寻赵渊出门。 可那后院的院门却是罕见的关着,里头静悄悄的。 沈青棠眸中雀跃的笑意淡了几分:“今儿这是……人不在?” 昨儿还答应得好好的,今儿便放了她鸽子? 想她沈青棠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放过她鸽子……两弯蛾眉狠狠蹙起。 赵家大郎,你可真行。 杏儿探头瞧了瞧,金影也不在,便劝道:“许是出门办差去了?” 沈青棠这才松了眉头,那倒也是,赵渊在东宫跟前办事,少不得要被临时派出去办差。 可香雪阁同观云居这样近,也不叫人给她递个消息。 罢了罢了,谁叫她在他心里分量还不够呢?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要老十年。 沈青棠暗自宽慰着自己,正要转身回自己的阁子里去,却见一个眼生的丫鬟来请。 “奴婢是静兰院的梅蕊,奉大少夫人之命,来请沈娘子和织云姑娘。”那个眼生的奴婢福身道。 梅蕊?沈青棠瞧着她的穿着打扮,想来是被提成了一等丫鬟,顶了梅兰的缺。 “原是梅蕊姐姐,”沈青棠颔首,柔柔地笑着,“请姐姐稍待,奴婢这便命人去寻织云。” 说罢便挥手命杏儿回香雪阁请人。 既不问所为何事,也不问为何请织云,一副对崔媛全然信赖的模样。 梅蕊生得清秀的鹅蛋脸,面上虽沉稳,但一双眸子里却是难掩活泛。 她原是针线房上的人,因着颇有几分手段和巧思,被崔媛识得,如今梅兰倒了,便将她调到身边使唤着。 沈青棠不大喜欢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人,这些人小心思太多,她不爱应付。 没想到对方却是有意要探她的底似的,热络地攀谈道:“沈娘子还不知道吧?大郎君昨儿半夜被太子爷派出去办差了。” “许是走得急,这消息便只有白鹭堂和静兰院知晓。” 她这话说得含糊,赵渊走得急,通知白鹭堂一声是惯例,可素未听闻他会通知静兰院。 只怕是有人为了讨好崔媛,悄悄往静兰院递了消息吧? 这婢子,是在暗示在赵渊心里,崔媛这个正妻才是顶要紧的吧?好叫她沈青棠看清形势,莫要恃宠生娇。 沈青棠樱唇一勾:“原是如此,爷昨儿还说升了官儿高兴,要带奴婢去街上买胭脂呢,看来是买不成了呐~” 梅蕊心里一沉,暗暗打量起沈青棠来。 一双顾盼秋波眼,一截儿娉婷杨柳腰,只松松挽了个单螺髻,穿一袭水色褙子,素手捏罗扇,便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啧,真是一副狐媚子长相。 怪道大郎君升了官儿不见他寻大少夫人分享喜悦,反倒要带着这个小通房上街买胭脂。 “不是奴婢瞎说,街上的胭脂哪有宫里头赐下的好?沈娘子若是想要,求了大少夫人赏两盒便是,倒不必劳烦大郎君拨冗去做这些小事。” 梅蕊笑着道,话里带了不软不硬的一根刺儿。 沈青棠暗暗颔首,这个丫头,倒是比先前那个梅兰要聪明多了。 哪怕有天大的意见,也不会非打即骂,倒是拐着九曲十八弯儿,说她不懂事。 这话若被编排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本就心疼赵渊办差辛苦,沈青棠还真说不准要吃一顿数落呢。 “梅蕊姐姐说的是,”沈青棠面不改色地应下,“只是爷本也不是为着奴婢一人出门儿,是奴婢劝着大郎君升官儿了合该与诸人同喜……” “爷好不容易答应了给大少夫人也带些新奇玩意儿的,如今听了梅蕊姐姐的劝谏,倒是不必带了。” “往后爷再想出门散心,奴婢也多少劝着些才是……” “讨妇人欢心,哪有办差重要呢?” 梅蕊心下又是一咯噔,崔媛对大郎君爱而不得,她可是一进静兰院便知道了的。 如今大郎君好不容易转了性儿,被沈青棠劝着给崔媛带礼物,旁人不说,崔媛必定是欣喜万分的。 把崔媛到手的礼物弄没了,这桩错处她可不能胡乱背了。 “原是如此?倒是奴婢想岔了,原来爷是想着给大少夫人买东西,奴婢这便说与大少夫人,好叫她也高兴高兴……”梅蕊连忙找补道。 沈青棠毫不掩饰地一哂,倨傲地摇了摇团扇:“还是先别乱说吧,爷这不是办差去了么?若是差事没办好,还买什么胭脂?” “梅蕊姐姐还是行事稳重些为好,别连前头那个奴婢都比不上,叫人说咱们大少夫人识人不明。” “沈娘子说的有理……”梅蕊被她接连驳斥得脸面挂不住,臊得不敢再说话。 “梅蕊姐姐可别恼,奴婢可是全为着大少夫人好……” “咱们做奴婢的,一言一行皆关乎主子们的颜面……” 沈青棠却是不愿叫她清静,一直数落她,直到织云来了才将将住嘴。 第一卷 第67章 叙话 不知是不是沈青棠的错觉,崔媛似乎略丰腴了些。 “玉奴拜见崔姐姐。”沈青棠收回目光,面上挂着甜笑,盈盈下拜道。 崔媛对上她精致的眉眼,心下又是一顿气闷,果然是有了爷们儿疼着,瞧着比以前更艳色三分了。 “免礼罢,最近伺候爷可还顺利?”崔媛正在案几前写帖子,似乎是要邀人入府。 沈青棠美眸微转,不咸不淡地回道:“也没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左右不过是承蒙爷不弃,近身伺候着。” 崔媛听着这话里头并没有侍宠生骄的意思,心下舒服了几分。 也是,男人么,得了妾室也不过头几日新鲜些,总归还要回到正途上来的。 更何况赵渊这样的,本就不好女色。 “怎的听着竟有几分丧气的意思?阖府里,爷不是最疼你?”崔媛想了想,又拿起另一张帖子写了起来。 沈青棠掩面羞了羞,嗫嚅道:“崔姐姐莫打趣玉奴了,爷不过是瞧着玉奴年岁小,这才照看几分罢了。” 崔媛瞧着她今儿总算不是作那稚气的打扮,而是穿了妩媚动人的褙子,难得赞了句道: “今儿这身瞧着不错。” “梅蕊,去库房里将昨儿老祖宗赏的四蝴蝶玉步摇拿来,给沈娘子戴着玩儿。” 沈青棠暗暗侧目,老夫人赏的东西竟也舍得拿来给她了? 崔媛最近,可是吃错什么药了? “多谢崔姐姐赏~”刚挨着椅子,她又立起来福了个礼。 “这便是织云丫头罢?”崔媛笑得热络,对沈青棠身后的织云招了招手。 沈青棠一顿,这情形,瞧着倒与她刚到武安侯府时,老夫人说的话有些像。 美眸瞧见桌子上的帖子,皆是邀上京城中刚及笄的小娘子参加赏荷宴的。 略瞧了几个,皆是家世不显的小娘子。 原来打的是给赵渊再纳几房妾室的主意…… 不知为何,沈青棠心里生了几分膈应。 “这丫头用着可还顺手?她原是绣房里的,因生得水灵,我才叫去伺候了你。”崔媛给织云赏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笑着对沈青棠道。 沈青棠抿唇一笑:“崔姐姐赐的人,自然都是好的。这丫头前些日子还给爷补过氅衣呢,手艺自是没话说的。” 崔媛见她上道,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只道:“像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郎君们三妻四妾才叫体面。” “我便想着,将织云也抬了做妾,好同你一块儿伺候爷。” “你意下如何?” 沈青棠上下打量织云一眼,后者知道主母要抬举她,早已羞得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玉奴本就是大郎君的一个通房罢了,崔姐姐何必同玉奴商量?” “多一个姐妹,自然是热闹些……” “只是爷那边……崔姐姐可想好了如何说?” 沈青棠适时露出几分醋意来,勉强笑道。 崔媛漫不经心地叫织云退下,关了门同沈青棠道:“我这个做正妻的,成婚六载无所出,张罗着给郎君纳妾,便是老夫人也得赞一声贤惠大度。” “爷自来是那个冷情的性子,只是我想着,既然他接受了你,那再接受旁人,便也不难。” “总归恶名我担着,延续赵家大房的香火才是正经事。” 沈青棠低低一笑,就赵渊那个性子,崔媛先斩后奏了一回,他碍于老夫人的面子应了,收下了她沈青棠。 若崔媛再来一回,难道他不会恼么?真当这位大郎君是个泥做的性子不成? 不过她自是不会同崔媛推心置腹说这些话,便是说了,崔媛也不会信的。 于是她只做怏怏不乐状,默默捏着自己的帕子。 “好妹妹,咱们两个才是一家的,纳再多人,也越不过你去。” “你也要体谅姐姐我的难处才是……” “整个上京城里,同咱们爷这般年纪的,早已有了两三个孩子了……” “我不多抬举几个妾室上来,外头的人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 崔媛假模假样地说起了体己话,满脸为难的模样。 沈青棠掖了掖自己的眼角,讷讷道:“崔姐姐别恼,是玉奴不懂事,爷他……终究不是玉奴一个人的……” 俨然一副刚体会到恋情的甜蜜,却不得不面对心上人三妻四妾的心碎模样。 崔媛眸色微深,这小丫头,倒是有野心,竟敢私下里想着独占赵渊…… “傻丫头,你想通了便好……”崔媛拍了拍沈青棠的手背,欣慰道。 这时,一个婆子敲了门进来,请示崔媛道:“那个门房的女儿碧儿,可要发卖了出去?” 崔媛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发卖?直接杖毙了便是,没得便宜了这个两面三刀的。” “还有她的老子娘,皆在府里做事的吧?统统赶出去了事。” “花用着我发的月米月钱,倒联合那小蹄子,想要吃里扒外。” “打量我是个没脾气的不成?” 碧儿不过是给梅兰报了个信儿,说破天也不过是窥视主子行踪罢了,杖责是应当的,却远不至于杖毙。 沈青棠心下一哂,原来是做给她看呢,想要借着惩处这个丫头,震慑她一番,好叫她以后乖乖听话。 那嬷嬷听了吩咐,进言道:“那门房夫妇俩只得这一个女儿,您既然不打算留着碧儿的命,何必将那二人放走?” “若是那二人生了报复的心思,对您可是极为不利的……” 崔媛淡淡地瞧了沈青棠一眼,后者正苍白着脸色,置于膝上的双手正轻轻抖着。 “如此,便依你所言,叫他们在黄泉路上相聚吧,也省得遭受那骨肉分离的痛苦。”崔媛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面带微笑道。 沈青棠似是骇极了,话音刚落便捂着胸口:“崔姐姐,玉奴有些倦了……便先告退了……” 崔媛执着她的手,亲自扶了她起来,满面担忧的模样:“可要紧?我寻个府医替你瞧瞧?” “不……不必了……”沈青棠说着,怯怯挣开她的手,仓皇地离开。 “织云,伺候好沈娘子。”崔媛深深地瞧了织云一眼,织云连忙福了一礼,跟了出去。 第一卷 第68章 心事 沈青棠满面苍白地扶着织云回了香雪阁。 “你且先退下吧,我同嬷嬷说说话。”沈青棠支开织云,面色平静道。 织云只觉那双冰凉的小手离开了自己的胳膊,瞧着沈青棠的年岁比她还小些,不由得劝道:“奴婢定然不会做对娘子不利的事,还请娘子宽心……” 沈青棠不置可否,挥手命她退下,面上已恢复一贯的红润。 至于织云所表的忠心,她不会信,也不能信。 既然都是争同一个男人的宠爱,本就是对手,又怎会顾念这两分不过维持了月余的主仆之情? 沈青棠回到香雪阁的那一刻,静兰院里头的消息已摆在了蓉娘的案头。 亏得她们带了足够多的银子进来,才顺利收买了府里的下人,布下一张绵密的消息网。 “大少夫人这也太心急了些……”蓉娘扶着沈青棠褪了外衫,在贵妃榻上坐下。 她冷眼瞧着,沈青棠好不容易对赵渊敞开一两分心扉,二人可言笑晏晏地说上几句话。 如今不过两三日,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男人即将拥有更多的姬妾,心里不可谓不心疼。 “嗯,我看她不止是想要赵渊纳了织云,后头应当还会有许多别的官家娘子进来。” 沈青棠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石榴手串捋下来,又将耳坠拆下,随手搁在小几上。 “娘子……可觉得难过?”蓉娘半拢着沈青棠,轻声问道。 沈青棠微愣,缓缓勾了勾唇:“伤情倒是不伤情,只是,我不爱用别人碰过的东西。” “既然他赵家大郎要纳妾,我可得趁着他还未被旁人染指,先占住一段时日,将孩儿怀在肚里是正经。” 一想到他会和别的女人宽衣上榻,她心里便生了丝丝缕缕微妙的不悦和怒意。 蓉娘轻叹一口气,只道这事儿从一开始便错了,沈夫人为何执意要自己亲生的女儿,嫁入侯府为妾,去报那劳什子恩情呢? 若她是沈夫人,断然是舍不得的…… 可瞧着自家娘子如今的神情,对那赵家大郎亦是生了情意的,那她也只好遂了娘子的心意,替她争上一争。 “嬷嬷,”沈青棠软软地窝进蓉娘怀里,满面惆怅,“那赵家大郎若不是个良配,咱们便早早脱身,回江南好不好?” 蓉娘自是颔首,笑道:“待此间事了,莫说是回江南,只要娘子乐意,便是去滇国住上一段时日也未为不可。” 她们奔走四方这么些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滇国风光秀丽,听说那滇国国主为宠妃修了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养着蓬莱山上的仙鹿咧!” 沈青棠听见“仙鹿”二字,果然展颜一笑:“我倒还没见过仙鹿长什么样呢,嬷嬷莫不是诓我?” “嬷嬷诓谁都不会诓了玉奴呀……”蓉娘爱怜地抚着她的脊背。 沈青棠想起崔媛那微微挤出来的双下巴,忽而问道:“静兰院最近可出了什么变故?崔家姐姐似乎胖了些……” 穆国以纤瘦为美,世家贵女们极注重自己的身材保养,轻易不会叫自己年纪轻轻便富态起来。 蓉娘便禀道:“许是那个唤作梅兰的婢子不在了,大少夫人的满心苦闷无人开解,心情不好,饮食上便也不大克制……” 沈青棠恍然:“原是吃多了胖的……” 蓉娘笑她促狭,扬手唤杏儿:“你来陪娘子逗逗趣儿,我去将小厨房热着的莲叶羹端来。” 杏儿正捏了一卷儿密信求见,面色有些凝重地禀道:“前儿娘子让查的,那些追捕玉郎的人,竟是东宫的手下……” 沈青棠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露出几分忧色道:“怎会惹上了东宫的人……” “听闻东宫如今正大肆敛财呢,许是筹谋着大事……”杏儿将密信交到沈青棠手里道。 蓉娘凑上去瞧了瞧,是玉郎亲笔写的信儿。 想到前几日查到的消息,她亦蹙了眉头道:“四皇子那边也有了招兵买马的动作,太子爷做事一贯稳重,此次敛财应当不是为着谋逆,当是为了应对四皇子?未雨绸缪?” 沈青棠捏着信纸,微微出了会儿神:“那太子爷是盯上玉郎手里的钱财了……” “如此,便叫玉郎使个法子将银子抛了,来个釜底抽薪。” 蓉娘亦颔首:“是这个理儿,可这么大笔的银子,恐不好出手呢……” “捐了。”沈青棠当机立断道,“洛河不是常常决堤么?眼下恰逢汛期,捐了去修坝也好,安置流民也好,权当花钱买个义商的名声好了。” “捐的时候便专挑四皇子手下的修河司捐,这样一来,太子爷越是逼玉郎,四皇子那头的政绩便越好。” 迟早逼得太子爷收手。 毕竟姜熙说到底只是个富商,太子爷要找钱袋子,大可弃了姜熙再挑别人。 为了一介商贾,养肥了对手的兵马,太子爷想来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 而赵渊此次办差,为的不是别人,恰是刚从江南往上京而来的姜熙。 许家被他赵渊查了个底儿掉,眼下缩着头不敢乱动,没想到有几个江南的富商又跑出来碍他的眼了,竟然大肆收购绸缎,动了太子爷手里的生意。 “爷,咱们好像又跟丢了。”金影一身便服,勒停马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向赵渊禀报道。 赵渊面如寒霜,他办案数载,倒还没见过这么滑不留手的鱼儿。 “主子,这个富商也不过是江南那些流出的富户之一,虽然手上有些不干净,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错儿。” “咱们便是逮住了,也未必能叫他吐出多少银子来。” “太子爷那边要钱要得急,咱们不如换一个?”金影劝道。 这个富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虽然家资万贯,可手段也高明。 断案如神的大理寺九镜司,还是头回栽这么大跟头,追踪了整整一个月,竟然只探听到那些做生意的掌柜们皆唤那人一声“姜公子”还是“江公子”。 赵渊怒极反笑:“且先换条鱼,这条也先盯着。”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钱袋子,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第一卷 第69章 躲藏 茶楼之上,一主一仆正透过窗缝,静静地盯着楼下簇拥着离去的人马。 “玉郎,您还躲着他作甚?” “只消小老儿一包药粉下去,不出一息,便叫他们化成一滩尸水。” 蓄着山羊胡子的滇国行脚神医公羊晦,颇为气愤道。 赵渊带着人追堵了他们五日,眼下二人都像是乞丐巷里的叫花子一般,又臭又脏。 “若是旁人,我可不会心慈手软。”姜熙敛了敛美眸,唇角勾起无奈的笑。 偏生这人是她们家娘子上了心的,还巴巴地画了他的小像来给她瞧,是以这一照面,她才认出了人。 虽然那信里十句有八句皆是说这人如何脾气臭,如何不识好歹。 可能叫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在信里提上一句的,已经算是莫大的殊荣了。 更何况,能叫她提上那么七八句的了。 沈夫人还真是眼光不俗,挑个女婿,一挑就挑到了大名鼎鼎的东宫刽子手。 “叫咱们的人藏紧些,可别招了这位的眼。” “你随我去上京城,咱们寻娘子去。” 姜熙吩咐完,便消失在了窗后。 公羊晦气得直跺脚:“真是便宜这朝廷的走狗了!” 说罢也追随着姜熙的身影而去。 沈青棠命蓉娘送了密信,便闲极无聊地窝在贵妃榻上翻一本刚淘弄来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修得千年道行的狐狸,为着一个连功名都还没考上的书生,硬生生将自己的妖丹剖了,送给收妖的道士,求他给自己一个和秀才厮守的机会。 沈青棠看了一半,便骂了一句蠢,将话本子丢在了一旁。 杏儿掩唇直笑:“寻常小娘子可是要被这狐狸和书生的情意感动得直哭呢!” 沈青棠拈着杏儿刚从市集上买来的鲜嫩枇杷,剥着皮吃了两口,玉指和柔嫩的樱唇上皆挂着甜丝丝的汁、水。 “凡人不过区区百年寿命,那狐狸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做个富家小娘子,以后要多少俏书生没有?” “更何况,那书生家里还有一个性情尖酸的老娘,狐狸没了法术,成了任人欺凌的小媳妇儿,家里又穷,每日里不知被如何磋磨呢!” “她呀,迟早要后悔的。” 沈青棠吮了一口指尖,分析得头头是道。 “奴婢倒是愿做那傻狐狸,”端着脸盆和面巾的织云走了进来,面色沉静道,“那书生品行高洁,如皎皎天上月,狐狸哪怕为他神魂俱灭,也是愿意的。” 沈青棠将素手蘸进盆子里,慢悠悠地盥洗着。 “喔?可那狐狸本有大好前程,却被那穷酸书生三言两语哄骗了,你不觉得痛惜么?” 织云柔柔一笑:“哪怕修得千年道行,畜生也还是畜生,终究不能为人。” “可若嫁与书生,她的孩儿便是人族,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沈青棠知织云在暗暗比喻她自己。 她一个家生子,哪怕再努力再出彩,也不过是个奴婢。 等年纪再长些,便配了小厮或是门房,生下的孩儿也还是奴仆。 可若嫁了赵渊,那她不仅能翻身做主子,以后的孩儿走出去,也能被人说一句“侯府的公子哥儿”。 “做人,难道就好么?不过是不知他人背后的心酸悲苦,总觉得别人的生活更好罢了。” 沈青棠将十指擦干净,慢悠悠地将帕子丢回水盆里。 侯门大户里的婢子,若是更懂得钻营些,倒也可配了外头的商人掌柜们做正头娘子。 商人掌柜们大多不是奴籍,生下的孩儿也不是。 做正头娘子的日子,可比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妾要舒心多了。 只是,时人皆以商为贱罢了。 “人各有志罢了。”织云并不反驳,只浅浅一笑道。 崔媛既然说了要将她抬作妾,她的衣着打扮便也同婢子们有了区别。 素日里只规规矩矩地穿着青色的婢女衣裳,今儿却是穿了件不甚打眼却也精巧的水色间裙。 唇上点了胭脂,发髻上也簪了两支素玉簪,瞧着倒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沈青棠净了手,织云便又端着水盆款款出去了,好似她来这一遭,便是专程为着说这番话似的。 “娘子您说的不错,这侯府里的丫头,果然个个都有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杏儿盯着织云的背影,悄声说道。 “那日从静兰院回来,她还悄悄寻了奴婢,说愿意替您绣香囊,好让您拿去讨好大郎君呢。” “奴婢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拒了她。” 沈青棠颔了颔首:“各人的针法皆有不同,哪怕是借我的手赠出去的东西,只要爷乐意查,总还能查到她身上的。” 这邀宠的法子并不算高明,但胜在小心谨慎,等闲也不会出岔子。 除了略费些体力,倒是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买卖。 杏儿吐了吐舌头:“奴婢倒没有想这么多,单纯是觉得,府里这些丫头的手艺哪有玉郎养的绣娘好?” “她绣了香囊,戴在您身上,奴婢还嫌埋没了您呢!” 贵妃榻上的小娘子乌发柔顺,似绸缎般倾泻而下,勾缠着她玲珑有致的娇软腰身,一张玉面更是媚态天成,倒也无怪乎身边的婢子将她捧得如珠似宝一般。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沈青棠伸手戳了杏儿的额头一下,问道,“嬷嬷呢?今儿怎的不见?” “还不是嫌咱们二人吵闹,躲在耳房里清清静静地列单子呢!”杏儿把玩着腕间沈青棠新赏的七宝水晶珠子,亲亲热热地坐在杌子上道。 自从姜熙的人马调来上京,蓉娘便兴高采烈地拟着要添减的物什,想要替沈青棠将住处张罗得舒适些。 织云刚出香雪阁的院门,便被春柳院的二等丫鬟玉笺拉住了胳膊。 “好姐姐,你走这样急作甚?”玉笺比织云小一岁,一笑便露出两只小虎牙。 她瞧见织云袖子里捏着的荷包,便揶揄道:“原是要打首饰去呀!做了姨娘果真是不一样了呢!” 织云脸一红,嗔道:“可别胡说,主子们听见了要不高兴的。” 玉笺随着她一块儿往外走:“正好今儿我也告了假,咱们一块儿走。” “你当了姨娘可也成了主子了呢!” “说不得啊,比香雪阁那位还要高一头呢……” 织云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天知道她盼这日盼了多久。 第一卷 第70章 杖毙 沈青棠再貌美,惹了大少夫人不喜,这辈子只怕也只能是个通房了,织云暗暗想道。 别人瞧不出来,她可是知道的,大少夫人最是忌讳容貌绝色的女子,端看她在静兰院呆了许久,一直是个难得近身伺候主子的二等丫鬟便知道了。 “不过呀,这位沈娘子虽然长得稚气,说话也软和,”玉笺陪着织云在首饰铺里挑拣着,低声说道,“可那心肠可是极歹毒的……” 织云握着簪子的手一颤,低斥道:“这话可别乱说。” 别的不说,沈青棠素来不会打骂下人,在织云心里已经算是顶好的主子了。 “我可不是瞎说,静兰院那个大丫鬟梅兰,你还记得么?” “听说大少夫人本是要发卖了的,不知道那沈娘子和大少夫人关起门说了什么,最后竟是要杖毙了梅兰……” “你可别瞧着她生得菩萨模样便掉以轻心啊……” 织云勉强笑笑道:“我领你的情便是,只是这话万不要再同别人说……省得传到主子耳朵里,受罚的还是你……” 玉笺拈了支青色的玉簪在织云头上比划,随口答道:“知道啦,我只同你说说罢了。” …… 日暮时分,织云才回到了侯府,从角门进去时,恰撞见两个婆子抬着什么东西往外走。 两个婆子瞧见她,尴尬地笑了笑:“原是织云姑娘,这东西晦气着呢,您且走远些……” 织云低低地应了一声,退避到一旁。 侯府里的奴婢身契都在主家手里,若有不听话的,被打死也是寻常。 以往她从不会多看一眼,只会暗暗告诫自己,莫要行差踏错半步,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今日,她不知怎么的,偷偷往那白布裹着的担架瞧了一眼。 走在前头抬担架的婆子瞧不清路,猛然绊了一脚,白布跳了跳,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来。 那是梅兰的脸——素日里精心粉饰的五官此刻苍白无比,七窍皆挂着黑红的血迹。 织云忍不住干呕一声,扶着一旁的假山,不敢再看。 那个婆子觑了她一眼,假模假样地告罪道:“都怪这天儿太黑了,惊着了织云姑娘……” “不妨事……”织云连连摆手,忍不住询问道,“不是说这丫头是要被发卖出去的么?怎的……竟没了命……” 一个婆子正待答话,另一个婆子却是用连连摇头道:“织云姑娘在侯府里头伺候这么些年,难道不明白不该问的莫要问这个道理吗?” 织云咬了咬唇,从袖中摸出买首饰剩的几两碎银来,塞到两个婆子手里。 “原也不该问的,只是夫人院里有个丫头和死的这个是同乡……” “我是受人之托,才多这一句嘴……” “问明白了好叫那丫头替她禀给家里人,也好叫他们心里有个底……” 说罢她掖了掖眼角,露出几分凄凉的神情道:“到底是养成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平白无故没了,可也说不过去……” 两个婆子皆是家生子,家里亦有年岁相仿的女儿,见织云这样说,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再加之这话是替侯夫人院里的丫头问的,她们也乐得卖这个好。 “这话我只同你说,你可别往外传……” “这个丫头本是在大少夫人身边伺候的,是以大少夫人本没想着要她的性命……” “只是那位沈通房……”那婆子四下张望一会儿,见无人了,才凑到织云耳边道,“似是记恨着这丫头想爬大郎君的榻,撺掇着大少夫人杀鸡儆猴……” 织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香雪阁的,在月洞门出瞧见里头的暖黄色灯火,竟无端生出一阵惶恐来。 她在沈青棠眼里,是不是和那个想爬床的梅兰一样? 沈青棠会不会也在大少夫人面前嚼舌根,随意安个错处,好叫大少夫人除掉她? …… 屋子里的沈青棠正慢悠悠地用着一盏血燕,听杏儿禀报说角门那儿有人诬陷她借刀杀人,不由得微微仰起桃花脸。 “那样的一个丫头,便是脱光了,大郎君都不会瞧她一眼,我何至于废这个力气?” 不是沈青棠自得,赵渊本身便生得俊逸无双,眼光自然也是极高的。 连崔媛这样骄矜贵气的崔家女摆在面前都不宠幸,又怎会对一个伺候人的丫头感兴趣? 杏儿亦是满面气愤:“就是,那起子小蹄子,真是胡乱编排!没得坏了娘子的名声!” 蓉娘捧着一本册子在写东西,闻言微微蹙眉道:“咱们虽然未做下这事,可既然别人有心设计,恐怕这流言会传到老夫人那儿去……” “被人编排事小,被老夫人误会狠毒事大……” 沈青棠颔了颔首,将手中喜鹊登枝的芭蕉扇摇了摇,鬓边的青丝微晃。 “可这会子倒是不好跳出来自辩,否则便成了做贼心虚了……” “且先由着他们将这谣言传开,幕后主使自会跳出来。” 水光潋滟的杏眸里掠过一丝兴味:“我越是忍气吞声,才越发显得贼人可恶。” 蓉娘赞赏地颔了颔首:“娘子越来越能沉住气了。” 沈青棠嗤了一声道:“静兰院的那位崔姐姐,想必也不乐意叫老夫人误会她狠毒,梅兰那丫头,想来也不是她命人杖毙的。” 是以这会儿,恐怕崔媛比她要着急得多。 “在咱们院子里伺候的那个织云,今儿不是出去了一趟么?”杏儿想起传消息的小丫鬟,说起织云的异样,只觉得有些蹊跷。 “她回来的时候,恰恰碰见那两个婆子抬了死人出去……” “据说吓得面色惨白,连怀里的金钗掉了一根都不知道……” “您说,她会不会误会这事是您一手促成的?” 沈青棠听了杏儿的禀报,曲起玉腕,支着小巧细嫩的下巴,了然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止要用谣言中伤她,在老夫人跟前毁她名声,还要叫同住一个院子里的织云生出危机感,说不得哪一日便忍不住出手对付她。 真是一环扣一环的好计策呀。 “可惜了,”沈青棠轻轻一叹,嘴角勾起风情万种的笑,“她不知道小娘子我的手段。” 第一卷 第71章 制胭脂 若她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寄人篱下的孤女,那她还真是拿这幕后之人一点办法也无。 孤女势弱,身上也无银钱,哪怕想要反击也有心无力。 真到了被人诬陷的哪日,恐怕连使银子往白鹭堂里递个消息,求老夫人救命都做不到。 得亏她是同姜熙一道,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地经商,见过的牛鬼蛇神可不少,比小小的侯府里这几个厉害多了。 主仆几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话,才各自散了去歇息。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便稳坐钓鱼台,叫杏儿用银子砸出来的暗桩,四处探听春柳院和静兰院的消息。 “那个织云,竟有个同乡在春柳院……” “便是那个唤作玉笺的,听府外头的探子说,那玉笺家里有个好赌的长兄,近日似是发迹了一般……” “在赌场里下注的时候,出手阔气了不少……” 沈青棠颔了颔首,看来这次是崔清雪的手笔,毕竟那郑姨娘再能耐,也没法子将人安插到崔清雪的院子里。 只是崔清雪这般明目张胆地用她自己院子里的人,难道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叫老夫人和侯爷不喜么? 兴许,她是真的不在乎? “世子爷那儿近日可有什么消息?”沈青棠忽而问道。 她真是好奇,崔清雪是赵渊的嫡母,又有嫡子傍身,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要三番两次地对赵渊这一房动手。 每次禀报赵澈的消息,杏儿皆是满面不屑的模样:“这个纨绔公子哥儿,半点本事也没有,脾气倒是大得很。” “前些日子侯夫人不是给他抬了两个妾么?” “便为着这事,和侯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呢。” “那白家二娘子似是生了他的气,听闻最近都不叫人给清风院送小食了呢……” “世子爷恼怒之下,竟将那个唤作玲珑的婢女拉上了榻……” 沈青棠手里正摘着一捧新开的蔷薇,闻言不由哑然:“如此,那白家二娘岂不是更加生气?” “这娘子您可就猜错了,”杏儿亦是一脸兴味,聊起八卦便满目兴奋,“那白家二娘竟然不闹脾气了,反而写了首闺怨诗给世子爷……” “诗里说什么……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沈青棠将摘下的花瓣丢进一个小盅里,听了杏儿的叙述,亦抿唇笑了笑:“这么听来,此女可不简单呢……” 赵家世子对白家二娘应是动了情的,可这白家二娘的反应值得思量。 若白家二娘真是爱惨了赵澈,恐怕也不会借着闺怨诗的由头,倾诉相思之情,暗暗同赵澈低头。 合该伤情到难以自抑,衣带渐宽人憔悴才是。 这么快便反应过来要写诗求好,想来是赵澈身上有她所在意且志在必得的东西。 世子妃之位? 柔软的花瓣在沈青棠的玉指之间盛开,又慢慢零落。 思绪乱飞之间,她竟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若赵渊有了旁的心上人,她会不会气恼?亦或是,直接同他恩断义绝? 莫说是有了别的心上人,便是同别的女子过了夜,恐怕她都难以忍受吧? 这可如何是好,她可只是个小通房而已,无法阻止他纳妾…… 烦恼了半晌,沈青棠忽而一笑,如今可连洞房都还八字未得一撇呢,倒想着他变心之后的事了。 真真庸人自扰。 沈青棠闲着无事,又恰恰有新摘的花瓣,便叫杏儿将箱笼里的胭脂方子取出来,思量着做两盒新的胭脂,好同姜熙一人一盒。 如意姑姑捧了《华严经》来时,她正换了素衣宽袖,乌发松松垂落肩头,眉目恬淡地跪坐在廊庑下,用一支半臂长的玉杵,在倒弄蔷薇花瓣。 “沈娘子竟还有这般手艺?”如意瞧见小几上已摆了三五个小盒子,里头装着蜜蜡和鲜花的汁、液,只待晾干便可使用了。 沈青棠展颜一笑,比廊庑下的那架蔷薇花更动人几分。 “如意姑姑可有瞧得上的?玉奴送您和朱槿姑姑几盒,只是手艺粗陋,您不嫌弃便好。” 杏儿在一旁替沈青棠扇着小泥炉的火,心道娘子这话说的可就太谦虚了,江南的胭脂铺子里,可摆着不知道多少娘子研制的口脂和妆粉呢。 如意倒也不客气,将经书递与一旁的蓉娘,便低头拿起一盒口脂轻嗅了起来。 “这盒好,还掺了木樨花罢?还有迷迭香?” 沈青棠颊边的梨涡浅浅,软声道:“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姑姑,这鼻子,可真真厉害。” 如意拿了两盒,拔了头上一个晴水色的和田玉簪下来:“我拿这簪子换你的口脂。” 沈青棠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些蔷薇花本就是府里头自己养的,玉奴只是借花献佛罢了,可不敢收您的礼。” “这簪子瞧着可有些年头了吧?姑姑常戴着的,若收了,便是玉奴不懂事了。” 蓉娘亦是替沈青棠连连推拒道:“小娘子家家浑玩的东西,岂敢收姑姑的酬劳?” 说罢不由分说,将那玉簪又簪回了如意的发髻上。 如意无奈道:“我可不止是要这两盒而已的,这簪子可是想给你当做定金的哩!” “往后你再做了新的,我可是还要的。” “这口脂的香味浅淡,色泽极好,比我们老夫人铺子里贡上来的还好呢。” 说罢,她又低头嗅了嗅,只觉鼻尖一股浅淡却悠远的香味儿,正是她这个年纪爱用的。 “罢了,既然你不敢收我的礼,我便求了老祖宗叫你少抄两页经书罢!”如意说完便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回身望一望那经书。 “老祖宗听了府里不好听的传言,叫你静静心呢,你且安安心心地在阁子里呆着。” 沈青棠自是笑意盈盈地颔首:“玉奴遵命,倒是多谢老祖宗又叫玉奴有了新的经书可以参悟。” 她心下有几分意外,没想到老夫人竟这般相信她,这是想借着叫她抄经的功夫,暗暗禁她的足,想护着她呢。 可惜,她老人家倒是算漏了一点,这阁子里还有个不安分的呢。 “你这丫头果真嘴甜。”如意笑着点了点沈青棠光洁的额头,便心满意足地捧着口脂走了。 蓉娘取了新的空瓷盒来,替沈青棠摆上,笑言:“这如意姑姑,倒是个妙人儿。” 沈青棠颔了颔首,老夫人是个通透的,跟在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极聪慧圆融的。 第一卷 第72章 刺伤 朱槿见如意带着胭脂回来,笑话她道:“竟还同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东西,也不嫌羞臊!” 如意轻哼一声,伸手将盒子递予她:“你且闻闻,这味道可比江南那有名的胭脂铺子玉颜阁的还好闻呢!” “若不是念着你爱江南的胭脂,我才不厚着脸皮去求呢!” 朱槿同如意是同时进的府,因着老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告了老,才提拔了她们二人。 朱槿闻言,连忙将胭脂接过来,打开盒子轻嗅,欣喜道:“果真是江南的娘子们爱用的调调,我可许久都没买到了。” 说罢欢欢喜喜挽了如意的胳膊:“倒是我错怪妹妹了,改日请你吃酒赔罪可好?” 如意皱了皱鼻子道:“这还差不多。” 老夫人得了信儿,说沈青棠在阁子里捣弄胭脂,便笑了:“她倒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这府里不知将她传成什么祸害了!” 如意捧了敲腿的小布锤来,里头装了艾草姜蓉等物,最是舒筋活络不过。 “沈娘子又不是当家的,被人诋毁了又能怎么样呢?” “左不过是指望着大少夫人替她平反罢了。” “闲了去大少夫人那儿叫两声屈也就是了,整日愁眉苦脸,倒还真不如做两盒胭脂来得实在。” 老夫人惬意地将腿搁在贵妃榻上,半靠着迎枕躺下,好叫如意替她捶腿。 “媛丫头那边还没查出来眉目?” 如意颔首:“许是没这么快呢,府里这年轻的一辈媳妇儿,哪有您当年的手段?” 老夫人笑了笑:“这话说得倒像你见过我整治人似的,我在后宅里头斗法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呢吧?” 如意脸一红,嗔道:“您是咱们侯府的老祖宗,怎好把光屁股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 “后头的织云,可是告了好几日假了?”沈青棠在阁楼上抄了几日经书,忽而问道。 织云是二等丫头,虽然得了崔媛青眼,但在赵渊点头之前,依旧还是要做她这香雪阁里给花草浇水的活计。 一楼廊庑旁的角堇叶子已经有些蔫吧了,想来便是多日不曾浇水的缘故。 杏儿恰捧了新的松烟墨上来,点头应道:“正是,已经有三日不曾上值了,奴婢正想去瞧瞧呢。” 沈青棠提笔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又铺了一张新的宣纸。 肉粉色的指甲捏在紫色的笔杆上,倒像是海里捡上来的瑰色贝壳嵌在上面似的,绚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带些药材去,莫叫旁人说咱们苛待她这个未来的姨娘。”沈青棠吩咐完,便默念着经文,慢悠悠地继续往下抄写。 这几日她特意仿着赵渊的笔迹抄经,瞧着倒也很有几分他的风骨了,只是手腕力气不足,笔下的字儿看着没有那般大气。 这人新近是办什么差事去了?竟十余日都不回来,真是匪夷所思。 姜熙也失去了联系,真真叫她无聊极了。 等等,她笔尖微顿,赵渊该不是追堵姜熙去了吧? “沈娘子……”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吓了沈青棠好大一跳。 她回头一瞧,竟然是告了假的织云。 “奴婢来替您添茶水,可是吓着您了?”织云的面色有几分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眼底两片浓重的乌青。 瞧着像个地狱里来的罗刹似的。 沈青棠暗暗低眸,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砚台挪近了些。 端茶倒水的活计一贯是蓉娘和杏儿做,何时轮到织云这个二等丫鬟了? “茶水不必端过来了,放那处便可。”沈青棠玉指纤纤,指了指靠近门边的矮几。 织云瞧了那矮几一眼,笑道:“这可是娘子最爱喝的蜜枣茶,待会儿凉了可不好喝了……” 说着便端着青釉茶盏,一步步向沈青棠靠近。 “站住。”沈青棠冷着一张芙蓉面,低斥道。 织云料想沈青棠已猜到了她的意图,随手将茶盏抛了,抬起一双殷红的眸子,隐隐露出几分癫狂的模样。 沈青棠心底里暗暗叫苦,这个婢子难道被人下了药不成? 织云的性子一贯内敛,便是被崔媛抬了妾室,也不曾明目张胆地在她跟前耀武扬威过。 今日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同她过不去,像是被人迷了心窍一般。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织云拔下头上的簪子,便朝沈青棠铺了过来。 沈青棠自幼娇养着,何时遇到过有人敢直接对她动手的状况? 当下躲闪不及,被织云以簪子划破了胳膊。 “混账东西!”沈青棠吃痛,小脸猝然一白,抄起手边的砚台便砸了过去。 砚台正中织云的面门,沈青棠便趁着她眩晕的功夫,往楼梯处跑。 还没跑出几步远,便被织云一把攥住胳膊拽了回来。 “沈娘子,你还是别费功夫了……”被砸了一下的织云似乎恢复了几分神智,“这侯府里,可不只是我要除了你……” 沈青棠冷冷地将挣扎间弄乱的外裳拢好,素来软糯的嗓音带着寒意:“可动手的是你,幕后之人从未露面……” “便是大郎君追究起来,这挂落也只你一人吃着。” 织云闻言不屑地笑了笑:“沈娘子既非王侯之女,又非高门大户,连母家都只剩个没本事的老娘……” “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最是爱惜名声不过,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通房……” “对外也不过说是暴毙罢了,左右也没有母家替您申冤……” “再说了,大郎君如何追究我呢?毕竟谁也没见着我对您动手呀~” “只消您一死,这便是无头的案子。” 沈青棠的心狠狠一沉,这个婢子倒是聪明,也算她大意了,竟叫这样的歹人钻了空子。 她的强自镇定下来,从头上将木簪拔了下来,虽不尖利,却也是她手边唯一可用的武器了。 织云看着她的动作,并不以为意,仍一步步靠近着: “沈娘子身娇肉贵的,可打不过奴婢这样的粗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为好。” “也省得遗体上瘀痕斑斑,徒惹那个疼爱你的嬷嬷伤怀。” “……” 第一卷 第73章 碰巧 府里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沈青棠和崔媛姐妹二人,竟连一个伺候多年的奴婢都容不下。 老夫人将崔媛叫去斥责了一顿:“如今是你管着家,那些碎嘴子的小蹄子不发落了,还留着等过年不成?” 崔媛正为了这事焦头烂额,她根本不曾下过杖杀梅兰的命令。 查了好几日,只那个传话的婆子说是听岔了,这才叫底下的人行刑杖毙了。 偏生那个传话的婆子本就年纪大了些,被她问完话之后随之病倒了,她反倒不好追究,否则便要叫人疑心她严刑逼供,将自己的过错强摁在奴婢的头上。 “此事是孙媳妇管家不力……那些胡乱嚼舌根的,孙媳妇这便叫人斥责一二。”崔媛硬着头皮道。 虽然她听见那些奴婢编排她,当下恨不得立刻将人发卖了,可又不愿意坐实自己狠辣的名声。 “做奴才的,碎嘴都碎到你这个当家主母头上了,何必还要轻拿轻放?”老夫人对她一再退缩的做法很是不满意,当即便板起脸道。 这个媛丫头,怎的对自己院子里的人用那样的雷霆手段,偏生管起侯府来倒是束手束脚的? 崔媛灰头土脸地出了白鹭堂,叫人赶紧地将那几个碎嘴子的拉出来打。 打完了又依着老夫人的意思,备了些礼,要去香雪阁安抚沈青棠一二。 没想到人刚踏进香雪阁的院门,便听得里头的有人喊叫道:“来人呐!有刺客!” 当下脑仁便是一突,乖乖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即便吩咐身边的梅香和梅蕊:“你们两个,快,快去保护玉奴!” 赵渊前脚出去外头办差,若是沈青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了,她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话音刚落,便见二层的阁楼上,一个烟粉色的身影从窗子里坠了出来,如一片桃花瓣从枝头凋零。 崔媛双眸睁大,愣在当场,仿佛下一刻便要被血溅三尺的场景吓得裂开。 小厨房里的蓉娘,正思量着该给沈青棠做些什么糕点,给她午后垫垫肚子。 娘子性子娇,又挑嘴,午膳总是不肯吃饱,没到晚膳又喊饿。 她怜爱一笑,也就是沈夫人不在身边,她们才多纵容几分。 可她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慌乱,手中搅拌面粉的木勺猛然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抬起头,瞧见不远处,崔媛主仆三人面上的惊恐。 她们的双目皆盯着高处看。 高处有什么呢? 玉奴……她的玉奴在阁楼上! 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只见空中一片阴影罩下,她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接。 心里只想着,万万不能叫她摔了! 沈青棠手中尚捏着那支簪子,脑袋里一片空白。 乖乖,这个婢子的力气可真大,略一使劲儿便将她推了出去…… 真是失策,被人钻了这样大一个漏子…… 赵渊飞身而去,稳稳地接住那一片花瓣时,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得亏他回来得及时。 若再晚一刻…… 他一贯冷淡的鹰眸里泛起无端的业火,翻涌片刻,又被他强行掩盖。 “可无恙?” 耳边传来那道低沉悦耳的声音时,沈青棠才觉得脑海中白茫茫的大雾散开了去,恍若朝阳出山巅,温暖了她冰凉的血、液。 “爷,”她温软一笑,“救命之恩,玉奴定当以身相许。” 赵渊本还忧心着她受了惊失了魂,没想到甫一落地,她便是这样一句没羞没臊的话。 “大可不必。”他面无表情地将人放下来。 沈青棠腿脚尚软着,毫不犹豫地攥了他的衣袖借力,可怜兮兮道:“求爷怜惜……玉奴站不起来了……” 赵渊轻嗤一声,分明怕得腿软,却还要借故调戏他。 该。 长臂揽过她的软腰,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乌发重重叠叠堆在他的臂弯里、胸膛上。 蓉娘一见坠楼的果然是自家捧在心尖上的小娘子,当即软了软膝盖,复又强自站了起来。 沈青棠有赵渊看顾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便随着金影上了阁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下贱坯子敢动我家娘子!” 杏儿恰搜了织云的寝房出来,不知前头乌泱泱站了那么多人是出了何事。 只蹙眉禀报着:“嬷嬷,那婢子的屋子里,被人点了乱神智的熏香……” 她从未见过蓉娘脸色发青的模样,像是气得狠了。 “嬷嬷,可是不舒坦?”她上前几步将蓉娘搀住。 “你来得正好,随我去,将那下贱坯子逮了来!”蓉娘用力攥着杏儿的胳膊,匆匆地登上楼梯。 敢暗害她们家娘子,真是反了天了! 明儿定要叫玉郎将暗卫都调来,去他娘的通房,去他娘的侯府,她们家娘子的安危最为要紧! 这样的事儿出一次,她都想将自己千刀万剐了,可万万不可有下次了! 赵渊漫声吩咐金影道:“看着点儿,别叫那人死了。” “里头尚有恶人,求爷收留一会儿……”她满面柔弱,素白的玉指轻揪着他的衣襟。 崔媛一瞧她这娇滴滴的狐媚模样,便知人还好好的,可这平白坠楼的错处,却是要安在她这个当家主母头上! 沈青棠倒好,被大郎君亲自救了性命,倒还有闲心在这你侬我侬! “玉奴,里头的不是你的婢子么?怎会害得你坠楼?可是发生了何事?”她紧紧地盯着沈青棠,语气虽是关切,却也是责问。 这小贱蹄子净会给她找麻烦,先是流言重伤,如今又是险些坠楼没了命。 她招来的哪里是生子的帮手?该是动摇她主母地位的麻烦精才是! 沈青棠窝在赵渊怀里,似是惊着了,委委屈屈道:“崔姐姐这样问玉奴,玉奴可也答不出呀……” “崔姐姐赐予玉奴的两个奴婢,一个蓄意弄污了给老夫人的经书……” “另一个却存了歹意要害玉奴性命……” “若说背后是谁指使的,玉奴可不敢胡乱猜测……” “还是交由爷来断案吧……” 她美眸微转,堪堪止住话头,唯恐继续说下去会惹得崔媛不快一般。 第一卷 第74章 黄胖 怀中的娇娇女子满心依赖地望着自己,赵渊微微别开眼,举步将人抱往观云居。 身后的崔媛连忙追上去:“爷!此事可不是妾指使的,那两个婢子是妾赐的不错,但妾从未叫她们害过玉奴妹妹……” 赵渊脚步一顿,凉凉地瞧向她道:“你当我不知道那两个婢子原是预备着干什么的?” 他尚在外面办差,便听得观云居的暗卫传消息说,崔媛将沈青棠身边的一个婢女抬了给他做妾。 不就是打量着要分沈青棠的宠么? 真是给她能耐的。 “妾这也是为了咱们武安侯府的子嗣着想,若有不对的,还请爷指正。”崔媛被他一望,满心怨愤皆生了出来,十分硬气地回道。 话一出口,她才生出几分懊悔来。 如今她的体面都是赵渊给的,若是惹恼了他,这府里头那些捧高踩低的奴婢,不得笑话死她? 可话已出口,再服软难免显得虚伪…… 沈青棠觑了一眼赵渊黑漆漆的脸色,生怕他一怒之下说出休妻的话来。 她可没功夫再应付一个新主母了。 于是她殷勤地打起了圆场:“崔姐姐一心为着咱们侯府的香火着想,这份儿心自是可贵的。” “只是生孩子这事儿,”她美眸幽幽地瞟了赵渊一眼,“可要两个人才能做得了……” “崔姐姐费心费力纳了妾,若是爷不喜欢,那也是白忙活一场不是?” “说到底,抬上来的妾室还是要入了爷的眼才行。” 崔媛见沈青棠递了台阶,自然也是顺着台阶便下来了:“妹妹说的是,倒是妾心急了……” 说罢恭恭敬敬地赔了个不是。 赵渊心底里轻笑一声,这小娘子笼络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小,竟在他面前充起和事佬来了。 罢了,姑且给她个面子便是。 “且将人带去祖母的院子里,叫她老人家教教你如何掌家才是正经。” “传出去莫叫人笑话我们武安侯府,当家主母没有能耐。” 赵渊冷着脸道。 他鲜少插嘴后宅的事儿,今儿这事实在是叫他看到了崔媛的蠢笨,竟半点不像崔家出来的娘子。 崔媛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般,脸色臊得通红,整个人竟有几分摇摇欲坠的味道。 身后的梅香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大少夫人,大郎君说的……也不无道理……” 今儿这事,她们还得想想怎么同老夫人交代,否则又该被斥责掌家不利了。 二房那边赵澈正闹着要纳续弦,说不得侯夫人会趁机将掌家的权柄拿回去,好交给续弦的世子妃呢…… 崔媛狠狠咬了咬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走,咱们去审一审那小贱人!” 身后的梅蕊亦跟着一道去,只是心里却不由得暗暗想道,看来侯夫人说得不错,这位大少夫人的确绣花枕头一包草。 可那大郎君……也当真是俊朗。 既然梅兰都敢肖想这谪仙一样的郎君,凭什么她不可以呢?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快步离去。 赵渊将沈青棠抱着从观云居后门走了进去,径自到了书房,将她放在惯坐的矮几后面。 沈青棠略微不满地嘟起了嘴:“爷真是小气,连榻也不肯叫玉奴躺一躺……” 哪有叫一个快昏倒的人,坐在蒲团上的? 不该抱回寝房里,轻轻安置在软榻上,而后为她延医问药么? 赵渊风尘仆仆归家,身上的衣衫皆是尘土,正急着叫人备水沐浴。 闻言一哂:“怎的,爷的榻比你的软些么?” 他可是知道的,她那榻上层层叠叠摞了不知道多少层新棉花做的褥子,又铺了一层鹅毛软褥,方罩上床单给她睡。 而他一贯是睡硬床的,床板上铺一层席子,便可安寝。 她能睡得惯才怪。 他一壁往寝房走着,一壁解下盘扣,猛然顿住脚步。 他怎么竟在想这事? 难不成还真动了叫她睡自己的榻的心思? 回到寝房中,瞧见那宽大的拔步床,通体用乌黑的檀木所造。 沈青棠生得肤白娇小,躺在上面恐只有猫儿那般大,满头青丝铺散开,想来甚是娇美…… 啧,怎的又在想让她睡榻的事了? 他闭了闭眼,心思杂乱地去了净房沐浴。 沈青棠支着胳膊在矮几上发呆,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若真的坠楼没了一条命,她娘不知该有多心痛…… 蓉娘和杏儿自小伴着她,恐怕也要哭死去,还有姜熙…… 赵渊沐浴完,用棉巾拭着发丝,想着给她叫个医女来瞧瞧。 刚踏进书房,便瞧见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偌大的书房里,侧对着门口,在静悄悄地抹泪。 许是倔强惯了,眼泪滚滚落了两颗,她便赶忙拿袖子擦去,又扬起头来,好叫眼泪莫要再继续掉了。 两弯卷翘的睫毛下面,是两只红红的眼眶,瞧着像兔子似的。 他收回了脚步,思来想去,返回寝房,取了金影一再撺掇他买的两个穿花衣的黄胖来。 “这是办差路上瞧见的,你拿着玩儿。”他的嗓音里难得带了两分不自在道。 修长的手指将那两个黄胖放在她的跟前,便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继续擦拭湿漉漉的发丝。 沈青棠瞧着那两个黄胖,目露几分欣喜:“多谢爷……” 心里却是暗暗想着,对付赵渊这样的,还是眼泪管用啊…… 他沐浴完毕,从寝房往书房走的时候,她那双敏锐的耳朵便听出来了。 后怕也是真的怕,难过也是真的难过,索性那样当着他的面落了两滴泪。 “玉奴替爷拭发罢,”沈青棠吸了吸鼻子,乖巧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棉巾,“权当谢谢爷送的礼物了……” 这口气听着倒有几分耳熟。 那个在上京城外送他千年老参的女子,似乎也说了句权当……什么的。 金影最近办事愈发不尽心了,叫他查两个外乡人,过了这么久竟还查不出来。 该寻个由头罚他一罚了。 正在刑房里审问织云的金影,猛然觉得后脊一阵发凉。 他嘟囔着:“没想到府里还有这样不长眼的,竟敢对爷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动手……” 第一卷 第75章 治伤 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的发丝和头皮上抚来弄去,绝不是一件可以叫人心安理得地忽视的事儿。 赵渊忍了半盏茶的功夫,终究是自己接过了巾帕。 “照你这样擦,恐怕天黑了都擦不干。”他胡乱编了个借口,想叫沈青棠退开去。 没想到这小丫头经了死生一事,胆子大了不少,竟拉着他的衣摆,喁喁说着:“大郎君此去这般久,竟也不想着同玉奴说一声……害得玉奴挂念了许久……” 书房内寂静,又只有二人衣料摩挲的响动,这般情意绵绵的话落在耳中便也十分真切。 赵渊的耳尖不禁红了起来,借着要去梳发站了起来,假意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只道:“我本是做这样的差使的,常有得了急令出去的。” 再说了,有时事关重大,他的行踪也不便透露,老夫人那儿也是要瞒着的。 沈青棠见他正儿八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反倒忍不住失笑:“爷倒也不必这般认真,玉奴不过是随口一言罢了……” 赵渊微微蹙起眉头来,做出不喜的模样:“你如何问,我便如何答。” “若是你有旁的意思,只管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的。” 沈青棠转而拽了拽他的裤脚,软声道:“爷别恼嘛……玉奴的意思是……思念您了……” 说罢白皙的脖颈上染了一片飞霞,拽他裤脚的手也有些难为情地松开了,局促地蜷在膝头。 医女青娘带着药箱来观云居时,二人便维持着这样一站一坐的别扭姿势。 “听闻娘子受了外伤,妾带了些药来……”青娘察觉到气氛微妙,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 赵渊松了一口气:“进来罢。” 沈青棠则乖顺地跪坐在原处,将衣袖捞起来道:“有劳青娘了……” 桃色的衣袖上染着的血迹已渐渐干涸,她白皙的胳膊上一道狰狞的长长血痕,一头还翻卷起些许皮肉来。 赵渊的脸色不大好看,被人划了这样长的一道口子,竟也不想着叫他赶紧请医女,还要替他拭发,咕咕哝哝地说那些相思的话来。 沈青棠若是知道他这般想,定是要狠狠喊上一回冤。 若不是您老人家太难亲近,轻易寻不到机会开这个口,她也不至于忍痛做戏呀…… 青娘瞧着那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恐会有些疼,沈娘子请忍一忍……” 她可是记得清楚,这小娘子可娇气得很,上回膝盖破了皮,都要疼得掉金豆豆的。 说罢为难地看向赵渊:“烦请大郎君……抓住沈娘子,妾也好清洗上药……” 赵渊了然,此女惯来是一副娇气做派,无人制着她,恐怕还真不好上药。 是以他丢了棉帕,盘腿在她身后坐了下来,一手摁住她未受伤的右手,一手捏着她左手的手腕。 这个姿势倒像是十分强势地将她圈禁在自己怀中了一般。 “可是这般?”低沉的嗓音恰恰响在沈青棠耳边,头脑中那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又来了。 她垂下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的伤口,以期分散一些注意力。 青娘见着二人如此暧昧的姿势,当下也忍不住红了脸:“恰是如此,有劳大郎君了……” 清洗的药酒倒在那伤口上时,赵渊才意外发觉,这小娘子的劲儿可也不小哩。 那药酒一倒,她便跟烧了屁股的猫儿一般,拼命地在他怀里挣扎。 “别乱动,又不是要你的命……嘶……” 只听得一声闷响,沈青棠的发顶便猛然撞在他的下巴上,叫他嘴上一麻。 啧,跟条胖鲤鱼从池塘里蹦出来,糊他脸上似的。 叫他恨不得立刻将那鱼扒了鳞片,架在火上烤熟了吃。 许是吃了痛,沈青棠倒是不挣了,泪眼汪汪地坐在他怀里,单薄的脊背紧紧靠着他的胸膛。 “爷,您弄疼我了……”她毫不留情地控诉道。 赵渊:……到底谁弄疼谁呵…… 好容易将那伤口洗了,又上了药粉,用纱布裹好,赵渊的脊背上已冒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身边那个嬷嬷想来极纵容她,竟惯出这么个娇蛮性子。 他赵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谁治个外伤哭成这样的。 医女制不住她,还得叫个帮手摁住。 真是开了眼了。 可他瞧着她腕上被自己抓出的青紫痕迹,到底没忍心再加以斥责。 “此后还需敷一段时间的药,一日换两回药……”青娘闷头吩咐道。 沈青棠小脸一垮,竟还要一日换两回药…… 赵渊自是不会再帮忙,当即便吩咐了青娘往后去香雪阁给沈青棠上药。 他觑向沈青棠泪痕斑斑的芙蓉面,喉结上下一滑,心道这小东西挣扎起来可真是磨人,他可不想再来一回。 待阁楼收拾齐整了,又叫人在寝房里熏了艾草,沈青棠才慢腾腾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杏儿听蓉娘说了沈青棠坠楼的事儿,亦是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自责道:“奴婢不该放着娘子一人在那阁楼上……” “该叫嬷嬷去陪着娘子的……” 蓉娘已亲手将织云房中的香灰交给了金影,只等着他们审出个结果来。 “此事的确是你我大意了,”蓉娘捧着一盏热茶喝着,“亏得大郎君回来得及时……” 沈青棠换了衣衫,正坐在贵妃榻上与自己对弈,闻言讶异地抬了抬眸:“嬷嬷怎的还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这侯府里的奴婢包藏祸心,他可也不无辜。” 若非赵渊疏于整治后宅,叫蠢笨的崔媛搁哪儿放羊,她岂会遭此灾祸? 蓉娘红着眼睛道:“小祖宗,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婢当时瞧着您从上头掉下来,真是恨不得替您去了……” 沈青棠连忙呸了一声:“浑说什么呢!” 蓉娘这才赔着笑道:“总之大郎君在万钧之际救了您一命,奴婢如今可是瞧他哪哪都顺眼……” 沈青棠脸一红,啐了一口道:“你们可都是跟着我的,别将我这般轻易地卖了。” 杏儿揶揄她道:“大郎君这回可是英雄救美呢!难道娘子您不心动?” 不心动么? 那样危急的关头,赵渊简直如神祇降世一般…… 沈青棠拈着棋子,双眸里染了几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第一卷 第76章 收留 这厢沈青棠清清静静地睡了,在耳房值夜的蓉娘却是因着白日受了惊,半夜头脑昏沉起来,竟像是着了风寒。 沈青棠吓了一跳,又因着蓉娘年纪不小了,这一病来势汹汹,是以十分挂怀。 “且取些银子,央昨儿替我治外伤的那位医女速速来一趟。”她急急忙忙吩咐杏儿道。 她和蓉娘杏儿二人,在这侯府里并无甚地位可言,自然也轻易请不到府医,只好拿了钱求人救命。 青娘因着沈青棠昨儿伤了手,倒是一直宿在侯府中,是以听了杏儿禀报,心下有了几分成算,抓了些可能用到的药材便走。 耳房里的蓉娘鬓发花百,容颜憔悴地闭着眼睛,沈青棠赤着双足穿着里衣,守在榻边。 见青娘来得快,甚是感激地一颔首:“还请医士替嬷嬷瞧瞧。” 青娘将药箱放下,素手搭在蓉娘的腕上。 “是惊惧交加,又兼怒火攻心,妾开两副药服下便好。” 蓉娘闻言睁开了眼,慈爱地拉了拉沈青棠的手:“人老了就是容易出些毛病,倒累得娘子担惊受怕的。” “杏儿,还不速速为娘子穿上罗袜?” 杏儿应了一声,转身去寝屋取罗袜和绣鞋来。 沈青棠蹙着的双眉这才舒展开,只道:“嬷嬷还是要仔细保养,莫要悲喜交加,恐伤身体。” “奴婢省得。”蓉娘交代完,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青娘只道沈青棠素来娇气,皆是奴婢们捧着她的,今日见了她为了老仆披发跣足,心里暗暗高看她几分,只觉她待身边人倒是真情实意。 眼下天色尚早,沈青棠却也睡不着了,索性让青娘回到寝屋替自己换药。 青娘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那个唤作杏儿的奴婢已去煎药了。 她一人,可如何应付得了沈青棠? 沈青棠瞧出她的疑虑,又打眼瞧一瞧观云居中尚亮着灯,便勾唇一笑。 “爷今儿休沐,咱们去那儿换药罢。”说罢提步便走,直往月洞门而去。 青娘拎着药箱赶紧跟上,若有大郎君那样身强力壮的人帮着,自是极好。 赵渊方睁眼,预备着起床习武,便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沈娘子,您……自个儿进去吧?属下和青娘在外头候着。”金影轻咳一声,叫青娘在廊庑下止步。 沈青棠瞧着金影不大自然的神色,心下有些奇怪,可也不好强令他帮着叫人,否则赵渊怪罪起来,金影可是要吃挂落的。 寝屋的门开了一条缝,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便往里走。 里头静悄悄的,一柄宝剑挂在床头。 这人还真是怕死,竟然连寝房里都放着武器。 沈青棠瘪瘪嘴,目光下移,便对上了赵渊幽深的鹰眸。 沈青棠:…… 赵渊冷眼瞧着她只着里衣出现在他的寝房中,暗暗有几分烦躁。 不是因着她无故闯入而烦躁,而是因着她不避讳金影这个外男,四处乱晃。 金影:……您叫属下往香雪阁传话,可从没避讳过啊……(无辜) “爷您醒啦?”她讨巧地笑着,唇角两个梨涡在晨光中分外惹眼。 “今儿这是,又怎么了?”他半倚在床头,容颜俊朗,微哑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沈青棠忸怩地走到他床前,软声道:“嬷嬷病得起不来床,杏儿忙着给嬷嬷煎药……” “玉奴央着青娘给伤口换药,可又怕疼……” 赵渊嗤了一声:“爷又不是止疼药。” 说着便要轰她走。 沈青棠连连摆手:“不会耽搁爷太长时间的……” “您能不能……借玉奴一只手?” “反正……您今儿休沐嘛……” 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敛在纤长而卷翘的羽睫下,带着几分祈求望向他。 倒还算知趣,只借了一只手,他慢腾腾地坐直身子。 “去书房候着。” 沈青棠连忙道:“玉奴伺候您净面更衣……” 赵渊凉凉地瞧她一眼,她立刻便闭了嘴,乖巧地站起身往书房走。 “主子没叫你伺候更衣?”金影见沈青棠一眨眼间便出来了,暗暗咋舌道。 不应该呀,主子昨儿不是还对沈娘子又搂又抱的么…… 沈青棠面露遗憾地摇摇头,领着青娘退回书房中。 “还不滚进来?” 金影得了令,连忙接过小厮手里的水盆和棉帕端了进去。 青娘见沈青棠在观云居中来去自如,不由得暗暗佩服起来:“听如意姑姑说,您来之前,这观云居可是不许旁人入内的。” 像是怕沈青棠不信,她又补充道:“连侯夫人和侯爷也不能进,只有老夫人可以。” “您是这府里头第二个能进这儿的。” 沈青棠微微侧目:“这儿是旁人不能进来的?” 她还真不知道,只以为是赵渊喜静,是以旁人皆不来走动罢了。 回想赵渊从一开始便没有忌讳她踏入此处,沈青棠心下便猜到了几分,想来是老夫人施加了压力罢? 不过到底也能表明,赵渊的确十分给她这个小通房面子了。 青娘见沈青棠的确懵懂,不知其中深意,只浅笑着略过这个话题。 可这位沈娘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又添了几分,往后说不得有大造化呢。 赵渊穿戴完毕,便到了书房中,见沈青棠穿着素白的里衣,似只垂耳的雪兔一般,乖巧地跪坐在矮几后。 青娘已拿出了纱布和药粉,预备着换药事宜。 沈青棠瞧见赵渊,欢欢喜喜地伸出小手,拍了拍身侧的蒲团:“爷坐这儿。” 那小模样,又乖巧又得意。 赵渊敛了敛眸子,在她身旁坐下,伸出一只胳膊给她。 沈青棠眨了眨眼,却叫他放下:“爷放这儿便好。” 青娘只当瞧不见二人的亲昵举动,解了沈青棠昨儿的纱布,只见伤口依旧渗着血,许是她四处动来动去的缘故。 纱布和药膏沾在了伤口上,饶是青娘再小心,撕开时,沈青棠还是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攥住了赵渊搁在身侧的胳膊。 赵渊垂眸,原来要借他的胳膊,是要这么用的…… 无人瞧见,他的双眸静静落在她冷白色的玉指上,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第一卷 第77章 断案 因着险些闹出了人命,老夫人亲自叫了人将织云拉到白鹭堂审问。 织云遭了金影等人的一顿刑罚,虽浑身血淋淋的,竟也半点不肯吐口说是谁害了她,只嚷嚷着要见老夫人和大郎君。 “大少夫人待你不薄,将你老子娘皆安顿得好好的……” “那沈娘子是大少夫人寻来为大房延续子嗣的,你为何要暗害她?” 老夫人多年未见过侯府的后宅里头出这样心狠手辣的手段,气得浑身直抖。 幕后之人真是好手段,趁着赵渊不在府中,便想着除了沈青棠,嫁祸给崔媛,好闹得大房鸡犬不宁。 真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崔媛自然也是满脸冤屈:“我自问从不苛待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更不会指使你们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儿,到底是谁买通了你?” 织云吐出一口血、水道:“奴婢不过是想攀高枝儿,想得失心疯了,这才做下这等错事……” “要杀要剐,但凭主子们一声令下……” “但奴婢的爹娘是无辜的,求老夫人看在他们勤勉多年的份儿上,饶过他们……” 她从金影口中得知,自己房里的香炉被人下了迷惑神智的东西,心下自是将那人恨毒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求老夫人宽和,能放过她的家人。 崔媛拿帕子掩了掩口鼻,似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厌恶的东西一般:“你的老子娘,今儿一早被人发现畏罪自尽了……” 织云猛然瞪大双眼:“不会的……不会的……那俊儿呢,俊儿还那么小……” 俊儿是她的弟弟,她爹娘的老来子,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素来疼宠。 “你当初做下这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连累家人,”一旁的崔清雪摇了摇头,冷然看着她,“纵使我们老祖宗心善不追究,那幕后之人可不会放过他们……” 织云蓦然痛哭起来:“俊儿……你们竟连俊儿也不放过……”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若有冤屈,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了你,”如意姑姑上前呵斥道,“你若一味地哭,便是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替你的家人报仇。” 这样的事她和朱槿陪着老夫人料理了不知多少回了,为非作歹的婢子里头,有一半儿是因着私心作祟,一半儿是因着家人被凶徒拿住了。 却是不知这织云是哪一种,亦或是二者兼有之。 赵渊带着沈青棠走进白鹭堂时,织云正伏在地上痛哭。 沈青棠瞧了一眼,似是被吓到了,默默地往赵渊身侧紧走几步。 “你那弟弟,本官叫人保下了。”赵渊淡淡道,带着沈青棠在一侧落座。 对面的崔清雪眸光一闪,看向身后的素仪,后者蹙眉,低头不语。 织云的眸中燃起亮光:“多谢大郎君……多谢大郎君……奴婢就知道,大郎君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无怪乎她恋慕他这样久…… 她刚说完,赵渊便凉薄一笑。 “本官救下他,可不是出于什么善心。” “不过是要同你交换幕后之人的消息罢了。” “若你给出的答案本官不满意,那他自然是活不成的。” “本官并不介意,让他同你爹娘一般,齐齐整整地挂在房梁上。” 堂中诸人听得此话,皆是寒毛倒竖。 沈青棠素未见过赵渊办案的模样,此刻见他浑身气息冷肃,人命在他口中只是一桩交易,活似地狱里的阎王一般。 织云眼中的爱慕之情渐渐熄灭:“您既已救下他,又何故伤他性命……他只是一介孩童,又不会碍着您什么事儿……” “你弟弟活还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赵渊自是不会同她掰扯什么人伦道义,不耐烦地敲着椅子的扶手道。 金影接替了赵渊,继续他在牢里未问完的话:“那香炉里的香,你可知是何物?” “奴婢……知道……” 沈青棠微讶,她竟知道那香里掺的东西? “那是奴婢自己调的香……只是未曾想到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织云惨然一笑道。 金影和赵渊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是谁叫你调的那香?本是预备着拿来做什么的?” 织云双眸望向崔媛:“是大少夫人叫奴婢调的香……” 崔媛见诸人都望向自己,定了定心神,端住架子道:“你接着说,我倒要看你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大少夫人嫁与大郎君后,一直不得大郎君宠爱,深闺寂寞难耐……她便叫奴婢调了这香……” “一旦燃此香,大少夫人便可在梦中与心爱之人……云、雨……” 崔媛猛然想起,那都是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才叫织云做了这事,后来被梅香发现了,梅香劝着她莫要用这些乌糟东西…… “住嘴!你这贱婢……竟敢胡言乱语!” 此刻,当着婆母、丈夫和老祖宗的面,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一般,羞愤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崔清雪轻咳一声:“真是丢人……” 丢她们崔家女的脸。 沈青棠似是看戏一般,揶揄地看了赵渊一眼啧啧,这男人,真是心狠…… 逼得小娘子都得靠做春、梦聊解相思之情。 赵渊不动声色地看了沈青棠一眼,瞧见她幸灾乐祸的笑,暗暗磨了磨牙。 “那你用了这香,为何会失了神智?”金影得了主子的眼神,连忙揭过这个话题,接着问道。 “奴婢近来难以入眠,用的便是佛手香……” “此香断不可和佛手香同燃,否则药性相冲,便会叫人癫狂……” 虽然不再继续用药可恢复神智,但错事已酿下,断无法挽回。 此时的嫌疑又回到了崔媛身上。 “老祖宗明鉴,昨儿妾身恰去了香雪阁,若妾真是凶手,又何必命手下的两个奴婢去救玉奴?” “再说了,妾有千万个借口可以不去香雪阁,沾染这个嫌疑……” “织云又是妾赐给玉奴的人,她若犯了事,妾也脱不开干系……” “妾虽不够聪明,却也没有这般蠢笨。” 崔媛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 座上的老夫人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儿,只好再问织云道:“那还有谁能进出你的寝房?” 第一卷 第78章 家丑 织云性子木讷,但胜在人忠厚老实,因此同静兰院的丫头们关系都还不错。 如意听着她报上来的几个人名,敏锐地察觉到里头竟然还有三房郑姨娘院子里的人。 这事儿若是牵扯了侯爷的小妾,可就不大好处理了…… 眼见着织云已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老夫人看向赵渊:“到底是你们大房的事,这人便交由你处置了吧。” 便是说叫赵渊直接将人杀了完事。 后宅里的案子,可没有外头的案子那般非黑即白,小小的一个案子牵扯到各房的利益,兴许各房都掺了一脚,便也不那么容易理清了。 老夫人浸淫后宅多年,自是清楚这个道理。 没想到赵渊却是不依,他敛着眸子,满面寒霜:“玉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丫头,也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要叫人取她的性命。” “今儿是个通房,明儿待我有了孩儿,那岂不是要推我的孩儿坠楼?” 老夫人心下一颤,赵渊素来识大体,从未在她跟前这样疾言令色过。 “既如此,你便放手去查吧,有什么事,老婆子我兜着便是。” 赵渊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这样轻轻放过,难保以后不会有人对大房的子嗣动手。 崔清雪听见赵渊这样说,很是不悦地蹙了蹙眉:“渊儿这话,倒像是说你那两个弟弟叫了人谋害你的妾似的。” 赵渊冷哼一声:“母亲说这话可要讲究证据。” 崔清雪一噎,拿着手帕一捂胸口,便要指责赵渊不孝。 沈青棠见势不妙,连忙拽了拽赵渊的衣袖:“爷……此事,便算了吧……” 不是她菩萨心肠,而是这事儿她有的是本事暗地里查明白,犯不着明面上和崔清雪这个侯夫人起冲突。 赵渊不悦,他替她出头,她倒好,自个儿缩回去了。 往日里怎不见她这般胆小? 拽了拽袖子欲要抽出,却被她紧紧攥着。 “这事儿……您别管了……”沈青棠只好含糊不清地提示道。 老夫人见沈青棠拦着不让查,心下暗叹她是个瞧得清眉眼高低的。 “既然如此,那那些每常同这个婢子交好的,皆杖毙了罢。”赵渊满面冷漠道。 既然不许他查,那总要叫这些人出一出血才好,否则他们当他是软柿子,都想来捏一把。 老夫人一惊,暗暗念了声佛:“不是祖母可惜那几个贱婢的性命,实在是这事儿损阴德……你又还没个孩子……” 沈青棠秒懂老夫人的担忧,赵渊若是无端造杀孽,恐他的子嗣要受人诟病污蔑。 于是她连忙掐了自己一把,落下两滴泪来:“玉奴知道爷是替玉奴不平……” “玉奴自是感激不尽……” “可这事儿到底玉奴只受了点儿轻伤,您不如暂缓缓……” “就权当积福了……” 赵渊瞧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心下的怒气更盛了。 她这么一闹,倒显得他没本事护住她似的。 老夫人得了台阶,连忙叫人将赵渊请走:“今儿难得休沐,你快去歇歇吧!” 沈青棠和如意姑姑,一人一边将赵渊拉了出去。 赵渊脸黑得像锅底,出了院门便呵斥沈青棠道:“往后再被人害了,爷可不去救你。” “对着仇家都心慈手软的,难成气候!” 沈青棠赶紧地将脸上的泪抹了,讨好地抱着他的胳膊:“哪儿能啊,您瞧我像是以德报怨的人么?” “只是这事儿到底是家丑,闹大了不好看……” 如意姑姑抿唇一笑:“沈娘子说的恰是这个理儿,老夫人命奴婢悄悄儿地查清楚,再暗地里处置了。” 赵渊一哂:“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成算,我也就不多说什么。” “只是若叫爷房里的人白白受了欺负,传出去爷的脸上可挂不住。” 他不爱这种磨磨蹭蹭的计策,惯来使得是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沈青棠听着这一句“房里人”,忍不住羞红了脸,只道:“玉奴可就全仰仗着如意姑姑了……” 赵渊睨了她一眼,也回过味儿来自己说了什么,眸子敛了敛,便不动声色地自往观云居去了。 如意陪着沈青棠回香雪阁瞧了一趟蓉娘,送了些药材,便将她送往观云居。 “你那阁子里头,老嬷嬷病了,那小丫头想来也没空伺候你,不若同大郎君做个伴儿。”她笑着道。 沈青棠知她有意撮合,便颔首应下。 未出月洞门时,便见一个青衣婢女匆匆从门前走过。 沈青棠脚步微顿,想起杏儿先前查到的消息,心下有了计较。 她讶异地往月洞门瞧了一眼:“咦那人怎么看着像织云的同乡?” 如意沉了沉眸子,那织云可未提到过她还有个同乡…… “沈娘子怎知她有个同乡?”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沈青棠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道:“织云这丫头针线手艺好,还给爷补过衣裳,她那同乡却是善于做糕点,我倒想着将那同乡也要到香雪阁来……” 玉笺善于做点心的事儿,自然也是府里的眼线给她禀的。 当时她还觉得讶异,性子那般跳脱的婢子,竟能做这样细致的活儿。 如意颔首:“原是如此……如今沈娘子阁子里缺了人,改日奴婢再领两个机灵的补上。” 沈青棠正要推辞,崔媛给她送了两人先后被人收买,这侯府里的婢子她可不敢再用了。 如意便道:“如今伺候你的那个嬷嬷,年纪可也不小了,该享享福了。” 沈青棠这才颔首应下:“多谢如意姑姑。” 她并未提及那同乡唤作什么名字,仿佛只是瞧见人影,随口道来罢了。 如意亦并未追问,只是她自有法子能查出来。 赵渊在书房中批阅因着外出办差而积攒的公文,那个将他惹毛了的小丫头又出现了,手里还捧两支新摘的荷花。 他蹙了蹙眉,冷眸瞧着她,似乎在问她怎的又来了。 “玉奴来寻爷习字儿。”沈青棠依旧扯着老夫人的大旗,满头秀发用一支花骨朵儿簪起,果真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今日夫子休沐。”赵渊面不改色道。 沈青棠:…… 第一卷 第79章 替死鬼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沈青棠从善如流地将荷花放在他的案头,乖巧道:“夫子自忙便是,学生借用夫子的地方自个儿看看书。” 荷花的清氛扑鼻而来,赵渊垂了垂眸子:“拿走。” 沈青棠满面惋惜地将荷花放在自己的矮几上:“看来你们不够争气,夫子不喜欢你们,只喜欢我。” 说罢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赵渊身侧:“玉奴伺候夫子磨墨罢!” 赵渊手一顿,吩咐道:“且去将厚颜无耻四字,抄写一百遍。” 沈青棠面上的笑一僵。 啧,竟还有这般给脸不要脸的郎君! 敢骂她厚颜无耻! 她气咻咻地敛裙站起,三两步便退回了自己的矮几后,铺纸,磨墨,一气呵成。 赵渊手中的公文翻过一折,唇角微微噙笑。 如意姑姑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沈青棠将将抄了五十遍“厚颜无耻”,她便跟着金影入内禀报。 “禀大郎君,给织云下药的人已查清。” 赵渊命赐座,将手中的事务撂下,听她细禀。 “下药的人唤作月见,素来和织云交好,二人曾一同在针线房做活儿。” 听见这个名字,沈青棠微微挑眉,竟不是那玉笺? “因着二人在后罩房的居所也是相邻的,是以常常互相串门儿。” “月见自己也供认说那炉子里的香是她燃的,只是见着织云即将成为姨娘,心有不忿,想捉弄织云一番……” “但是她并不知织云近日在燃佛手香,是以二香冲突了,导致织云丧失理智。” 如意面无表情地说完,好似在念一本话本子一般。 这事儿听着就像是恶作剧引发的惨案,可沈青棠的命却是险些就没了的。 天底下的巧合那般多,沈青棠可不相信这事能巧到刚好要她的命的。 该查一查是谁叫织云燃佛手香的才好…… 沈青棠垂眸思索着,卷翘的睫毛在细腻如羊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赵渊瞧了她一眼,悠悠地曲起指节敲了敲案几:“这便是姑姑查出的所有了?” 如意勾唇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郎君。” 沈青棠讶然抬眸,看向二人,难道前头的这一番话,是为着应付旁人的? “织云有一个同乡,唤作玉笺的,懂些药理。” “玉笺在春柳院做活儿。” 如意捧着茶水喝了一口,幽幽道。 此话点到为止,屋中的几人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棠心下冷笑,可真是了不得的同乡,竟有催命的情谊。 可这事儿查到如今,莫说是置身事外的玉笺,便是那亲口承认燃了香的月见,他们都奈何不得。 前者是因为尾巴处理得太干净了,根本捉不到错处。 后者则是因为侍奉的主子乃是侯爷最疼宠的姨娘,犯的错又是无心之失,饶是再追究,也不好要了她的性命。 “此事,你怎么看?”低沉而带着戏谑的语调响起。 沈青棠回过神来,才发现赵渊是在问她。 “既然是无心之失,便算了罢。”沈青棠笑意轻软道,伸手鬓角的发丝勾到粉嫩的耳朵后。 明面上她动不了这些人,可暗地里能使的法子可多了,不必非要在大家伙儿面上求一个公道。 思及此,她再次暗暗感叹,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得亏她有金山银山做后盾,否则哪里支使得动这儿的魑魅魍魉? 回去便先叫人处置了那个唤作玉笺的好了…… 在她暗戳戳思量着如何报复时,座上的赵渊却率先道:“爷这观云居缺个婢女,不如将那玉笺调过来好了。” 沈青棠微顿,一双杏眸满意地眯起,此法甚好。 想来那崔清雪得知这消息,恐怕觉都睡不安稳吧? 自己拿来捅人的刀子,被人捏住了把柄,随时便会将刀锋转向自己。 实在是高啊…… 沈青棠满面赞赏地看向赵渊,不愧是大理寺卿,想出来的法子可真阴损呐! 嗯,真想给他赏座大宅子。 赵渊不曾想她当着外人的面,也这般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看,一时间竟有些窘迫。 他轻咳一声道:“便这么办吧。” 如意领命而去,径自回白鹭堂寻老夫人复命去。 金影瞧着时候不早,便道:“属下去将今儿的午膳取来吧,请二位主子稍候。” 沈青棠摸了摸肚子,从今早到现在她都还没吃东西呢,可惜蓉娘病了,只好将就着吃大厨房里的了。 赵渊瞧着她有气无力地提起笔,继续写那几个“厚颜无耻”,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欺负人。 “爷……”沈青棠忽而抬起头,执着笔盯着他。 赵渊只觉似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竟下意识有些心虚。 “您不是说要带玉奴出去玩儿的嘛?咱们何时动身?” 赵渊心里轻轻一跳,那日走得匆忙,爽了她的约,一回来忙着查案,倒是完完全全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改日罢,待忙过这一阵儿……”他垂首翻阅公文道。 矮几那头便沉寂了下来。 过了两息,赵渊一抬眸,便见她幽怨地盯着自己。 “改日是何日?”沈青棠噘起樱唇,小脸皱了起来,“爷是大忙人,莫不是要叫玉奴从夏天等到冬天吧?” 话里头带着三分嗔,三分怨,还有四分阴阳怪气。 赵渊忍不住额角突突跳,刚升起的那一丝歉疚荡然无存。 果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公务缠身不得空闲,她竟还闹脾气? “您答应得好好的,不辞而别也就罢了,如今休沐了倒还推说不得闲……” “您且说说,这不是糊弄人是什么?” 沈青棠如今因着被人推下阁楼,碍于侯府颜面,不仅冤屈不得伸张,歹人也不得处置,打量着赵渊不忍心苛责,愈说愈有恃无恐起来。 赵渊的剑眉拧起,她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可他的确无法当即应承她。 啧,真是难搞。 沈青棠叭叭说累了,住了嘴,端起白水喝了一口,润润喉。 “上次那醉仙楼的包子可好吃?爷叫人再给你买些来。” 饱含磁性的嗓音猝不及防响起,语调里是难得的温和。 第一卷 第80章 午膳 沈青棠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红霞从玉颈寸寸蔓延至腮边。 她想过他兴许会不耐烦,会随意许些好处补偿她,好叫她闭嘴。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矜持高傲的大理寺少卿,竟然会这般软和地问她,要不要吃点好吃的? 倒像是,郎君将小娘子惹恼了,低三下四地求好一般。 “唔……”她垂着螓首,玉指在丝帕上打搅,松开,又绞起,直将那帕子弄得皱巴巴的。 赵渊以为她不乐意,微微敛眸,又问道:“那黄胖……爷叫人再给你买几个?” 沈青棠这下确认了,他的确是在诚心求好,纡尊降贵地问她,如何讨她欢喜。 一颗心怦怦乱跳着,满腔羞赧无处安放,索性伏在矮几上,将玉面埋进衣袖中。 赵渊见她不语,伸手把玩着腰间新挂的青玉环,拧眉静静思索着,这小丫头是如此重诺的么? 等闲的珍馐玩物竟不能消解她的气愤…… 此情此景,超出了他所理解的范畴…… “不要醉仙楼的包子……”她趴在矮几上,藏起半张羞答答的脸蛋儿,露出水汽氤氲的双眸。 赵渊自是颔首:“那你想要什么?” “腊味合蒸、蟹粉狮子头、金乳酥,再要一碗莼菜羹……”她嗫嚅着报了菜名。 “可。”赵渊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命金影去醉仙楼买膳。 金影连忙将大厨房做的膳食撂下,搓着手道:“今儿大厨房的菜不好,主子您也吃醉仙楼的吧?属下多要两个招牌菜。” 心里盘算着多要几个,这样他这个跑腿的也能公款蹭一波醉仙楼的大餐。 赵渊颔首,他倒是不甚讲究,只是这小丫头必定是吃不下那大厨房的膳食的。 金影颠颠儿地记了菜名,恨不得飞檐走壁赶去。 主子今儿可真是开窍了,还知道从外头叫膳讨沈娘子欢心。 嗯嗯记下,又可以去老夫人那儿讨赏了。 醉仙楼的后厨得了武安侯府的单子,连忙叫人加紧做,这家可是从不叫他们醉仙楼送膳食的,今儿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可得打起精神伺候好咯! 新上任的主厨悄悄遣了小厮去芙蓉斋:“去将芙蓉斋的透花糍和梅花糕取两碟来,那位爱吃……” “记着,要拿热腾腾刚出炉的……” “那位嘴刁,不是现做的可是半点也不吃的……” 醉仙楼的膳食不便宜,金影从没想过五十两银子能得大大小小好几个食盒的东西。 “你们掌柜的……今儿有喜事?”他咂摸着,问送膳的小厮,随手给了块碎银子打赏。 小厮得了赏钱,自是捡好听的说:“这不是咱侯府头一回在这点膳嘛,我们掌柜的想着往后是要做长久生意的,头回定要叫客人满意才行!” 金影颔首,不错,这掌柜的倒是有几分眼力见儿。 这些膳食大大小小有十余个碟子,自然不好在书房里吃,是以赵渊便带了沈青棠去一贯弃置不用的正厅。 黑胡桃木雕螭虎的圆桌正儿八经地立在中间,清一色的天青荷莲碗碟错落有致地摆在桌上,袅袅香气直勾得馋虫四起。 “坐吧,不必拘礼。”赵渊率先坐下,端起了饭碗。 按理来说通房丫头等闲不得上桌吃饭,但一来沈青棠娇气惯了,二来此处无外人盯着,赵渊也懒得拘这些礼数。 “多谢爷赐膳。”沈青棠福了一礼,和赵渊隔了一个凳子,袅袅婷婷地坐下。 碗里的米饭用的是珍珠米烹煮而成,她挑起一小口尝了尝,勉强算是可入口。 赵渊拿银筷拨弄了两下,他应同僚之邀曾在醉仙楼吃过饭,米饭应当是用的是比寻常百姓家吃的略贵些的粳米,却从未见过用珍珠米的。 于是他将金影叫来,问道:“今儿醉仙楼的饭皆是用珍珠米煮的?” 金影连忙道:“那送膳的小厮说了,咱们府里是头回在醉仙楼点膳,是以掌柜的都捡好的给咱们上了,想着伺候好了,往后咱们能多点几回……” 不是他说,醉仙楼的糟鹅掌是真好吃呵! 赵渊瞧了瞧桌上的菜色,基本是挑不出错的招牌菜,并无其他异样。 这才将疑心压下,挥手命金影退下。 金影自是欢欢喜喜地去了廊下,享用他暗自给自己添的几样菜。 沈青棠用了两口米饭,拣了几样素食尝了尝,便知晓这菜有大半是姜熙安插在醉仙楼的厨子做的。 因着她不爱用荤油炒的素菜,这几样素菜里便用的菜籽压出的油。 而醉仙楼亦是寻常酒家,不会不知素菜用荤油炒更加可口的道理。 这般一想,便觉心头暖融融的,想着待蓉娘好了,定要寻个机会,叫杏儿带她翻墙出去见一见姜熙。 赵渊已许久未曾与人同桌共食,坐在饭桌旁竟生了几许奇异的局促感。 而坐在他右手边的小娘子,眉眼恬静,正垂眸细嚼慢咽,玉指执银箸,吃得慢条斯理,仪态万千。 桌上的菜色虽多,能叫她多下两箸的寥寥无几,一瞧便知道是在挑嘴。 到底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小娘子,连上京城最大的酒家所烹制的菜肴,都只能勉勉强强入她的眼。 他忽而想到,不知宫中御厨所做的菜式,能得她青眼否? “爷办差辛苦了,多用些。”沈青棠用了几筷子,便觉得腻歪,乖巧地执公筷替赵渊布起了菜。 赵渊一贯不挑菜色,只要滋味尚可,便能吃饱。 到底常在外头办差,有一顿热食吃便已是不错了。 他一连用了几口肉食后,沈青棠秀气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您得荤的素的交替吃,否则光用荤的便饱了,素菜便吃得不足,不利于养生。” 说罢将他跟前的肉食皆移远了些,暗自嘟囔着,这还是她头一回伺候人用膳呢。 赵渊到底不习惯她在一旁殷殷伺候,便叫她放了筷子:“不必伺候,爷习惯自己用。” 不成想她又闹起了幺蛾子:“人家皆言秀色可餐,爷却不乐意玉奴伺候您,可是玉奴貌丑无盐?” 赵渊闻言,艰难咽下口中的珍珠米,思量着该如何答话才好。 第一卷 第81章 新丫鬟 沈青棠在赵渊的观云居流连了一整日,终于在日暮时分,轻盈地穿过月洞门,回了自己的香雪阁。 蓉娘依旧睡着,杏儿倒难得沉稳持重了一回,吩咐婢子们给沈青棠备好沐浴的热水。 老夫人的赏赐送了好几匣子,连夜叫人捧到了沈青棠跟前。 朱槿姑姑亲自送的,见沈青棠正预备着沐浴,便从赏赐之物里取了一块胰子出来。 “这是用青荷和丁香做的香胰,是宫里头才赏的,老祖宗叫奴婢拿来给沈娘子用。”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爱这些年轻女孩儿们用的香味儿。” 沈青棠忙福了一礼道:“多谢老祖宗赏赐,朱槿姑姑留下喝茶罢?” 朱槿笑着摇了摇头:“老祖宗跟前离不得人,改日再来同你讨茶喝。” 说罢又从赏赐之物里挑出一块白玉芙蓉佩:“这是老祖宗前几日专门从私库里挑出来的,叫沈娘子戴着玩儿。” 沈青棠摸了摸那玉,触手温润,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想来是老夫人念着她这回受了委屈,特特叫人送来的。 不过,一条人命换一块玉佩,到底也凉薄了些。 可仔细想想便也能理解,一个通房丫鬟,主家买进来的时候也不过要个十两二十两银子。 可这玉佩价值连城,也不知能买多少美妾稚奴了。 “如此,玉奴便腆受了,改日定当多抄些经文,为老祖宗祈福。” 因着阁楼上闹出了乱子,那些抄好的经书也被殃及了,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朱槿瞧着她并不喜形于色,当下便赞赏地颔了颔首,道:“老祖宗还说,若是大郎君欺负了您,只管往白鹭堂告状去。” 沈青棠杏眸微睁,这话不知是真是假,算来她也不过是个妾,哪有告郎君的状的道理? 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会子话,杏儿才亲自提着灯,将朱槿送回了白鹭堂。 蓉娘将养了多日,才渐渐有了好气色。 沈青棠倒因着没能吃上她做的饭菜,清减了几分,玉带一束,更显得小腰盈盈似柳枝。 “嬷嬷可算好起来了,可叫杏儿累得够呛。”沈青棠笑嘻嘻地拉了蓉娘在贵妃榻坐下。 通房丫头本是不能有伺候的奴婢的,念着她自己给蓉娘和杏儿发月例,崔媛才勉强将二人留下。 蓉娘一病,香雪阁中便只剩了杏儿一个伺候的,自是劳累许多。 杏儿却神采奕奕道:“不瞒娘子,奴婢日日苦练都瘦不下来的双腿,这几日可细了不少哩,奴婢高兴着呢,哪里会嫌累?” 沈青棠轻摇团扇,故作讶然道:“哟哟哟,咱们杏儿姑娘长大懂事了?” 杏儿气恼地啐了一口:“娘子莫胡言乱语,算来奴婢比您还年长些呢!” 几人笑闹着,一同在饭桌上吃了顿午膳,算是庆贺蓉娘大安。 午晌刚过,白鹭堂便遣了如意送婢子过来,一溜十二个青衣婢女,皆比沈青棠年岁要长些。 “老祖宗说沈娘子年岁小,得选些年纪大点的,才晓得疼人。” 如意笑着道,命那十二个婢子在沈青棠跟前一字排开。 “难为老祖宗念着玉奴,只是我这地儿小,只选一个便好。” 沈青棠上身穿着杏色的窄袖衫子,下身一条藕荷色的百褶裙,笑意盈盈地从门前的石阶走下来,一双美眸依次在婢子们身上划过。 婢子们被她一打量,只道是神仙妃子降世,非凡夫俗子可比拟,皆羞惭地红了脸。 “这可不成,您常往来于观云居,大郎君本也没有婢子伺候。” “总使唤金影这个粗汉子也不是个事儿……” “您不若选两个吧,也好互相照应些,还能替大郎君做些轻省的活计。” 如意一壁劝着,一壁命身后的奴婢捧来那几人的身契:“月例从老夫人的分例里支,身契您只管拿着便是。” 沈青棠先前得了织云织月二人,都是放在屋子外头伺候,如意便知道她忌讳身契不在自己手上的奴婢,是以特地寻老夫人求了恩典。 “这如何使得,崔姐姐如今掌着家,玉奴院子里的人,也不好不叫她管着……”沈青棠状弱为难道。 如意一笑:“这有什么的,侯爷的姨娘们都是自己拿着奴婢的身契的,您不是头一个,不必担忧。” 沈青棠这才真情实意地道了谢,叫杏儿取了两盒制好的驱蚊香来。 “这是玉奴闲时鼓捣的,姑姑拿着摆在窗下,保管半夜也无蚊虫进来。” 如意接来一闻,便觉出了门道:“这味儿竟这般轻,不似艾草那般呛人。” 沈青棠颔首:“正是,我闻不惯那艾草的味儿,等闲不会熏那东西。” 杏儿引着如意到了耳房喝茶吃点心,沈青棠才慢悠悠地挑起婢子来。 有意思的是,这十二个婢子,其中有六七个都掐着拇指同她见礼。 “娘子,这几个皆是玉郎的人。”蓉娘满面慈爱,悄悄对沈青棠道,“难为她有这样的本事……” 竟掐着点儿便将人送了进来。 沈青棠唇角微翘:“近日她应当还要跑洛河一趟,实在是辛苦,叫伺候的人经心些。” “奴婢省得。”蓉娘点头应下。 她身边如今已有了武婢杏儿,又有了精于管账的蓉娘,只消挑两个做些杂务便是。 “你们可有会做饭的?”沈青棠摇着罗面石榴猫蝶扇,在婢子们跟前款步走过。 婢子们面面相觑,不是说招的是伺候的婢子么?又不是厨娘,怎的还问会不会做饭…… 其中却是有一人站了出来:“奴婢老家是江南的,会做些吃食,望娘子不弃。” 另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子也站了出来:“奴婢会做些药膳,可助娘子调理身子。” 这二人却都是玉郎安排的,沈青棠颔了颔首:“可有名字了?” 二人皆摇头道:“请娘子赐名。” 眼见着人选便要这样定了下来,十二人中有一人咬了咬牙,站出来道:“奴婢做针线的手艺极好,湘绣和蜀绣皆熟,可以为娘子绣香囊和扇套……” 香囊、扇套这两样皆是讨好爷们儿用的。 第一卷 第82章 炙肉 此女应当是打量着沈青棠是个妾室,需得在爷们儿手底下讨生活,这才自恃本事,鼓起勇气自荐。 沈青棠虽欣赏她的胆气,却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家郎君不爱这些东西。” 并非赵渊不爱,只是她若要香囊,有的是绣娘替她张罗,何苦要特特养一个在身边呢? 她身边只留有实际用处之人。 那婢女只道是她年岁小,尚不知如何讨好男人,便屈膝再行一礼道:“娘子想岔了,没有郎君不爱这些东西的……” 一旁的蓉娘不喜她这般顶撞沈青棠,只道亏得没有挑这个婢子,看着便是会奴大欺主的模样。 “放肆,竟敢冲撞主子。”蓉娘不悦低斥道。 那婢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沈青棠瞧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虽有些巧思,礼数却不够周全。 被蓉娘呵斥了,也该行礼告罪再退回去才是。 “如此,你们二人便唤作沉玉、沉梦罢。”沈青棠命方才挑好的二人走出来,赐了名字。 “沉玉、沉梦谢娘子赐名。”二人皆恭谨屈膝道。 如意在耳房里歇了一会儿,便见沈青棠领了人进来:“便选这二人了,多谢如意姑姑辛苦跑这趟。” “你们二人可仔细照料着沈娘子,若是有不尊主子的,老祖宗也不会放过你们。”如意将二人的身契交给沈青棠,略略敲打一番,便带着那些落选的起身离去。 待合上门,沉玉沉梦二人方跪下来,正式拜见道:“奴婢拜见东家。” 沈青棠笑着颔首,亲亲热热地将人扶了起来:“都会些什么本事?不然玉郎也不会巴巴地送到我跟前来。” 沉玉性子活泛些,率先道:“同方才说的一样,奴婢厨艺了得,虽比蓉娘嬷嬷还差些,可比那醉仙楼的厨子可是要好多了。” 沈青棠眼眸微亮,醉仙楼的饭菜可算是不错的了。 另一人则斯斯文文地回禀道:“奴婢懂医理,会辨毒解毒。” 这倒是好本事,在侯府这样的地方,入口的东西还是有这样的婢子检查过为好,否则哪日喝盏茶水魂归西天都不知晓。 “如此,你们的月例便皆是十金,蓉娘和杏儿的皆提至十五金好了。” “侯府里头若再单独给你们发月例,你们也只管拿着便是。” 沈青棠吩咐完,便命杏儿带着她们略略熟悉一下府里的规矩,自个儿则有些倦怠地回了寝屋歇着。 蓉娘跟在她后头,笑道:“娘子如今可算是多了两个臂膀了,奴婢也多了两个可以支应的丫头。” “那两个年岁同杏儿差不多,她不会气恼罢?”沈青棠忽而道,杏儿的脾气似小孩儿一般,若她身边多了旁人伺候,难免不会吃醋。 蓉娘却是摇头道:“无妨,杏儿如今算是她们的师姐,吃醋可能会有些,但更多的应当还是得意。” 沈青棠莞尔,也对,杏儿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如今得了两个小师妹,可不是新鲜着? 赵渊下了朝回到观云居,书房的矮几后却不见沈青棠的身影,进门的动作顿了顿。 是了,那丫头说今儿要调教新的婢子,寻他这个“夫子”告了一日假来着。 他若无其事地坐到长案后,翻开公文批阅起来。 可前几日他十分勤勉,是以公文也只剩寥寥几折,略略翻看一下,便又无所事事了起来。 真是奇怪,以往他自己一人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如今再一回想,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自沈青棠腆着脸来习字后,他一贯是一壁批阅公文,一壁应付她的痴缠,一日的时光总过得飞快。 今日她忽然不在,倒觉得书房里静悄悄的有些不大习惯。 “主子,属下这墨磨得不好,可要寻沈娘子来?” 金影在一旁伺候着磨墨,眼见着自家主子频频走神,暗戳戳地出主意道。 赵渊淡淡瞥他一眼:“不必。” 搞得他好像非得要个小娘子来红袖添香似的。 啧,他可不是那些纨绔公子哥儿。 说罢,他从尘封的公文里头又翻了几本出来,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晚膳时间快到了,您瞧,要不要叫沈娘子过来伺候您用膳?” 到了去拿膳的时候,金影再次提议道。 一连吃了好几日醉仙楼的膳食,今儿再叫他吃大厨房的东西,难免有些难以入口。 赵渊不悦地盯了他一眼:“嘴养刁了?” 金影连忙闭嘴,默默退了出去,往大厨房取膳去。 可取回来的膳食,连一贯不挑嘴、不爱铺张的赵渊,亦觉得味同嚼蜡。 而香雪阁这边却是热闹非凡。 沉玉和沉梦二人,借着从府外取行李的功夫,搬了个绿釉掏烤炉和一小桶桑炭进来,寻摸着给沈青棠做炙肉吃。 杏儿一听这主意,当即兴高采烈地翻墙买了两只红羊腿,并香料若干。 “择日不如撞日嘛!咱们今儿便做!” 将羊腿洗净,用铁签一穿,便可架在炉子上烤着吃。 “甚好甚好,再做几盅杨梅渴水来,咱们配着吃!”自离了江南的宅子,沈青棠还从未这般欢喜过,当即亲自去掩了院门,带着几个婢子在院子里嬉闹。 金影听得后头嘻嘻哈哈的笑声,没忍住跑去香雪阁院墙外头听了听,炙肉的香味儿更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乖乖,闻着就好吃啊……”金影摸着下巴,今儿那大厨房的膳食他实在吃不饱,正寻思着买点啥加餐哩! 于是他悄悄扣了扣门,杏儿乃是习武之人,听出外头是他,皱着眉头开门:“何事?” “姑奶奶,你们是在炙肉罢?我同你们买点儿?”金影从腰带里摸出一两银子。 杏儿嫌弃地颠了颠那碎银子:“大郎君知道你来这儿么?” “这……主子忙着呢,晚膳也没用多少,我这不是想着同你们买了,好给主子送点儿么……”金影连忙解释道。 “行吧,你等着。”自从赵渊救了沈青棠一命之后,杏儿对这位姑爷也算是有了好脸色。 里头赤着脚坐在廊下的沈青棠,见杏儿过来取肉,便问道:“是爷要吃?” 第一卷 第83章 软腰 小娘子满头青丝挽作双环髻,手里一碟子片好的肉,蘸着五香粉吃得樱唇油亮,嫩如新藕的玉足晃荡着。 杏儿颔了颔首,颇有些不耐烦道:“可不是,闻着味儿便来了,还给了奴婢一两银子,说要给大郎君也捎带点儿。” 沉玉笑嘻嘻道:“一两银子?可连买咱们的酱料都不够呢!” “可不是,这侯府里头的人,都可抠门儿了!”杏儿如寻到知音一般,同沉玉吐槽起来,“娘子刚进府的时候,那位大少奶奶赏了个底子灰蒙蒙的玛瑙簪子,她不嫌丢人,我都替她臊得慌!” “这府里头吃的是普通的粳米,做出来的糕点,险些把咱们娘子给噎死。” “不过你出去可别说漏嘴,省得有人算计咱们娘子。” 沉玉听罢直叹“稀奇”,却并不计较,只道:“不过也无妨,咱们关起门来偷偷吃好的,想来也不会被人发觉。” 杏儿和蓉娘皆颔首,正是这个理儿,关起门来过日子,总不能苦了自家娘子。 沈青棠听得是要给赵渊买炙肉,便丢下手里的签字,拿帕子胡乱擦了擦手,利索地套上罗袜:“我亲自去给爷送,也显得咱们有诚意。” “你们再替我片两碟下来,我好回来吃!” 一旁的沉梦正拨弄着炭火,闻言细声细气地开口:“娘子已用了两碟了,不可多食,省得晚上积食。” 沈青棠敷衍地应下,悄悄在给赵渊的碟子里又多加了两筷子肉,而后便套上绣鞋,乐颠颠地往观云居而去。 金影见出来的是沈青棠,还颇为意外:“沈娘子怎的亲自出来了?” 沈青棠将一碟子肉递给他,巧笑倩兮:“金影大哥辛苦,且多用些,爷这边儿有奴婢照应着。” 一听她要给赵渊送肉,金影自是笑得牙眼不见:“沈娘子待大郎君真是体贴,老夫人若知道了,必定高兴。” 您二位放心,属下这就寻个角落自己吃肉去,绝不出现碍您二位的眼——金影暗自腹诽道。 沈青棠俏脸微红,含混应了一声,便穿过月洞门,直往赵渊所在的书房而去。 里头的赵渊正百无聊赖地立在她所坐的矮几后,躬身翻看她惯常用的那本《说文解字》。 矮几上摆着她写的几张字儿,学了这么些日子,倒是能瞧出几分他的影子了。 眸光一转,便瞧见地上露出一角折起的书页,修长的手指捏住,轻轻一抽。 原是之前被他斥为“不正经”的《诗经》,被她瞧瞧藏在蒲团下。 “北风其凉,雨雪其雾……”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后一句被她拿朱笔圈了,旁边还画了一支桃花。 真是满脑子没点正经事,只装着情情爱爱……他无奈,正欲将书塞回去,便听得一声轻唤。 “爷……” 他心里一跳,若无其事地回身,便见小丫头捧着一碟子炙肉和一杯杨梅渴水,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瞧着他。 “您怎的……胡乱翻人东西……”沈青棠被他翻到那本胡乱批注的书册,小脸上绯红一片。 分明他说过不许再带进来的,可习字又实在无趣,她便藏在蒲团下,每日里趁他不注意便偷偷翻看。 而今竟然被这个呆板无趣的“夫子”翻到了,他必定又要冷嘲热讽一番。 沈青棠暗道失策。 可她也不曾想到,他会主动到她的位子上东翻西找。 素日里她有了不认得的字儿,张口请他来也是不来的,皆是她捧了书走过去询问。 “今儿不是告假了?”他恍若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不知名的书,将其置于案几上,便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长案后。 这人嘛,一旦严苛久了,偶尔通融那么一次,便会叫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沈青棠如今便是这种感觉,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带杂书的事轻描淡写地揭过,面上的笑意都真挚了几分。 “这不是念着爷办差辛苦嘛,特地给爷送些小食来。” 她轻快地走进来,讨巧地将炙肉和杨梅渴水放在他手边,又将他面前的公文移走。 赵渊垂眸瞧着她动作,云鬓上垂挂的两只银铃叮铃铃地在他跟前乱晃,惹得他总忍不住往那儿瞧。 许是如今暮霭沉沉,饶是屋子里点了灯,视线却也不好。 她弯着腰欲要将他的笔墨移开些,却不曾想用力过了头,砚台翻到了案几前头。 “唉?”她急急忙忙伸手去捞,膝盖却又撞到了长案,身子一软便要往前栽去。 随着“哐当”一声,那砚台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地上,漆黑的墨汁洒了一地。 赵渊蹙眉,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软腰:“无妨,明儿金影自会收拾。” 沈青棠站定,有些羞答答地垂着头:“都怪玉奴笨手笨脚的,爷不生气便好……”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便道:“你回去罢,我用完便歇息了。” 掌心却仍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她的衫子未束进裙腰里,是以方才他一伸手便整个覆在了细腻软滑的肌肤上。 亏得她心大没发现…… 否则定要斥他是个登徒子……他想着。 “嗯……玉奴告退……”沈青棠垂着螓首,不叫他看见自己发烫的脸颊。 天知道,她是想着要趁机勾他一勾,可也没想到竟然叫他直接摸了腰…… 那双大掌带着薄茧,用力地禁锢在腰间,掌心炙热的温度如有实质一般,烧得她整个脑袋晕乎乎的。 她扶着门框,脚步略带仓皇地奔了出去,似一只蝶儿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又毫不留恋地飞走。 赵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极力忽略泛着热意的耳尖,低头执起签子,用了一口炙肉。 五香粉微微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口腔,期间还混合着柠檬的一股清涩的酸味,叫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沈青棠跑到月洞门前,才恍然想起,自己给赵渊的碟子里加了肉,便是想蹭着再吃点儿的。 否则待会儿回到香雪阁,沉梦和蓉娘管着,便不许她再吃了的。 如今急着跑开,却是将那肉忘了个干干净净。 忍不住轻轻一跺脚,真是美色误事! 第一卷 第84章 放火 “娘子,您先前叫奴婢们盯着琼衣坊的账本,果真有些猫腻。” 翌日一早,蓉娘接了外头的消息,便同沈青棠禀报道。 沈青棠正窝在阁楼上抄经书,闻言笔尖微顿:“是掌柜的不安分?” 蓉娘蹙着眉头道: “正是,那掌柜乃是上京人,仗着玉郎不在,便将自己的儿子亲戚都招进了琼衣坊做活计。” “琼衣坊里卖百两银子的衣裳出去,他们要中饱私囊八十两。” “算来算去,竟是只留了二十两的衣裳布料的本钱在账上。” 再刨去铺面的租金,偌大的一间成衣店,竟是亏损的。 沈青棠冷笑一声:“倒将他们给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连东家的钱都敢贪墨。” 小贪也就算了,偏生是将盈余统统搜刮殆尽。 “这些人需得尽早发落了,不然往后挣来的钱,都被这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给侵吞了,咱们可就是白白操持一场了。” “以玉郎的才干,往后这间铺子必定能挣更多,不能在米仓里养硕鼠。”沈青棠略一思忖道。 蓉娘颔首:“自是这个理,只是咱们都不好出去,杏儿年岁小又镇不住那几个老精怪……” “既然不想好好做生意,那便谁都不必做了——”沈青棠微微勾唇,“先将铺子烧了。” 待姜熙到上京后,她自有银钱给她重新装修铺面。 蓉娘颔首:“奴婢这便去办,玉郎已将沉香派来了上京,奴婢吩咐他便是,保管做得天衣无缝。” 沉香乃是姜熙身边一等一的暗卫,可姜熙听闻沈青棠在侯府险些丧命,接了蓉娘的信件后,说什么都要将沉香派来护着沈青棠。 “那小子爱吃烧鹅,跟醉仙楼打个招呼,每日给他做一只。”沈青棠抿唇一笑道。 蓉娘颔首,吩咐杏儿去传话,又悄悄递了姜熙的亲笔信来:“据玉郎说,前些日子围堵她的人,还真是咱们大郎君……” 沈青棠面色一沉,先前听闻是太子爷的人,她还抱有一丝侥幸,想着应当是东宫麾下的其他人在办这事。 没想到竟然是凶名在外的赵渊…… 虽然姜熙在信上说叫沈青棠不必忧心,她自有法子应付。 沈青棠却是难以想象,姜熙落在赵渊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个男人可是半点情面也不讲的…… “速速传信给玉郎,叫她莫要亲自去洛河了,掉头来上京。”沈青棠心神微乱,只想着先保住姜熙,别的事情皆可慢慢图谋。 洛河修河堤和赈灾这事,太子爷和赵渊一定盯得紧紧的,若是姜熙贸然露面,难免不会被他们再次盯上。 蓉娘却是稳住心神,劝道:“玉郎到上京城来,也是要个由头的,不如先在洛河将义商的名声打出去,再大摇大摆地到上京城来……” “到时候即使太子爷想要咱们玉郎手里的银子,也不好明抢不是?” “再说了,要发落一个名声在外的义商,便是圣上,也需得寻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 二人凑在一处商量了许久,待觉得万无一失后,才去了信给姜熙,叫她万事小心。 因着赵渊上朝去了尚未回府,沈青棠又有几分忧心忡忡,便懒怠动弹。 蓉娘便哄着她穿戴齐整,到鲤鱼池边上喂鱼去:“总不好一直闷在屋子里,您得多晒晒太阳才行……” 沈青棠换了件轻薄的襦裙,撩一撩衣袖,前些日子被织云弄伤的地方刚刚掉了痂,还留着肉粉色的疤痕。 捧了药膏进来的沉梦瞧见了,便劝慰道:“您不必忧心,奴婢用的是最好的药膏,再过些日子这痕迹便褪尽了。” 沈青棠哼了一声:“真是大意了,竟叫人伤了,你们没告诉我娘吧?” 沉梦瞧了一眼蓉娘,后者示意她摇头否认。 “尚未给夫人去信,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好歹也要去信说一声的。” 沈青棠却是摇了摇头:“阿娘性子柔弱,何必叫她白白担心?索性瞒着好了。” 蓉娘瞧着沉玉将沈青棠扶去了外头,才同沉梦道:“娘子也忒懂事了些,只是夫人年纪比娘子还长一轮,没有叫娘子独自扛着的道理。” 可是她已去信给了沈夫人,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却也没见一封回信,也不知沈夫人是怎么想的。 沉梦宽慰道:“嬷嬷不必忧心,娘子身边还有咱们关切着呢,侯府里头规矩森严,沈夫人便是有心也无力,岂能像咱们一样日日在侯府疼爱娘子呀。” 蓉娘这才展颜一笑,亏得那时她坚持着要跟来,否则沈青棠在这侯府里头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你说得正是,娘子自有咱们呢,指望旁人作甚?” 这厢沈青棠出了香雪阁,往小花园的鲤鱼池而去,那里却是已经有了位美妇人在喂鱼了。 “玉奴拜见侯夫人。”沈青棠本欲避开,对方却已经瞧见了她。 崔清雪将手中的鱼食交给身边的素仪,笑意温婉道:“原是渊儿房里的丫头,不必多礼。” 若非她叫人撺掇织月陷害沈青棠在先,婢子织云推沈青棠下楼这桩官司里又处处都是春柳院那婢子玉笺的影子,沈青棠恐怕还真会以为她是个面慈心善的贵夫人。 眼下,只能将她当做蛇蝎妇人来看待了。 素仪笑着同沈青棠搭话道:“沈娘子可是也来喂鱼?我们这儿正巧多备了些鱼食。” 沈青棠却是矜持地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路过罢了,侯夫人请自便。” 崔清雪面上的笑意收了两分:“我那院子里的婢子玉笺,今儿一早投井了,沈娘子可知是何缘故?” 沈青棠眸光微闪,那玉笺竟然投井了…… 眸子在崔清雪身上转了转,只怕是眼前这人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人米口罢? “是那个做糕点很好吃的小丫头么?”沈青棠露出几分惊惶的神情来,“为何……为何要投井自尽……” 崔清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神情,似是要从上面看出端倪来。 “还不是因着渊儿说要将人要了去观云居伺候,这丫头早有了心上人,自是不肯从的……” 第一卷 第85章 三催四请 崔清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说赵渊为着一己私欲,棒打鸳鸯不算,还逼死了好好的一个小丫头。 沈青棠拿帕子掩了掩唇:“说起来这还是玉奴的不是,本是玉奴说那丫头做得点心好吃……” “想着叫爷将她讨要来,好时时给玉奴做些吃食……” “不成想,竟是叫她误会了……” 这下轮到崔清雪不淡定了,原来并非她们的谋算露了马脚,而是这个颇得赵渊宠爱的小通房,想要一个做吃食的婢女罢了…… 原本她还有机会将这枚棋子名正言顺地塞进香雪阁的,眼下却是已经将人给弄、死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本事,我可是听说,观云居前些日子连着好几日都叫了醉仙楼的膳食,原是渊儿为着讨好你?”崔清雪敛下心里的异样,笑着道。 沈青棠眼波流转,蛾眉轻扬,适时露出恃宠而骄的张扬神色来:“侯夫人言重了,不过是爷怜惜玉奴受了惊,这才多纵容几分罢了。” “只是侯夫人莫叫我们大少夫人知道这事儿,否则,玉奴可是要挨骂的。” “毕竟,爷可从未给大少夫人点过醉仙楼的膳食呢……” 语调谦逊俏皮,可话里话外,皆是说赵渊待她如何的不同寻常。 崔清雪轻轻一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轻浮丫头。 “既然那玉笺是个没福气的,本夫人便另寻个善庖厨的丫头,给你送到香雪阁里使唤吧。” 这话说得十分大度,可沈青棠却是歉意一笑: “不必劳烦侯夫人了,前些日子老夫人已安排了两个会做吃食的婢子,给玉奴和爷做些小点。” 崔清雪眸光微闪,那两个婢女竟还要给赵渊做吃食……如此一来,只消买通那两个做膳食的丫头,何愁没机会向赵渊下手? 于是面上的笑容便热切了几分:“果真是个可人疼的,连老祖宗都偏疼你两分。” “跟着你的这个便是新的丫鬟罢?上前来给本夫人瞧瞧。” 沈青棠便招了招手:“沉玉,上前来给侯夫人请安。” 沉玉笑意甜甜地给崔清雪行了一礼,后者竟是直接从腕上撸了个白玉的镯子下来打赏。 “既然是老祖宗看重的丫头,那本夫人自然也要厚赏两分。” 沈青棠连忙摆手,替沉玉婉拒道:“这也太贵重了些,侯夫人折煞这丫头了……” 崔清雪却是将镯子套在了沉玉的腕上,笑得意味深长:“本夫人说你戴得,你便只管好好拿着,不必理会旁人。” 说罢便理了理披帛,带着素仪走了。 沉玉颠了颠手里的镯子:“娘子,他们侯府手上戴的玩意儿,却也不过尔尔。” 说罢便要将镯子往池子里扔。 沈青棠却道:“别急着扔,先拿回去,往后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侯夫人贴身的镯子,可就相当于崔清雪的信物呢。 沈青棠去白鹭堂送经书的时候,恰是诸位夫人和郎君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估摸着诸位主子走了,她才款款走进白鹭堂。 “这丫头倒是勤勉。”崔清雪竟还赖在白鹭堂中吃茶,一双美眸落在沈青棠身上,转了两圈儿,便移开了。 沈青棠捧着经书,袅袅婷婷地上前行礼:“玉奴给老祖宗、侯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着叫她近前来:“前些日子送来的经文我皆一一看过了,那字儿可是同渊儿的愈发相像了。” 沈青棠面上一抹飞霞:“皆是大郎君教得仔细的缘故,玉奴若写不好,他还不许玉奴吃饭呢!” 老夫人开怀一笑,命人搬了绣墩来给她坐下:“得他指点,是你的造化。且先坐一坐,我同侯夫人说说话。” 崔清雪这才放下茶盏,颇为不屑道:“白家的那个小娘子,架子可端得高高的,妾叫人送了三四回请帖给她,愣是一次也不见回帖。” “哪怕是不得空来,总也要说一声的呀!” “打量着四皇子在洛河治水有功,又结交了个乐善好施的义商,她白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竟像是看不上我们武安侯府了似的!” 沈青棠转着手中的茶盏,讶异着姜熙的动作竟这般快。 老夫人听了崔清雪的抱怨,却是八风不动地将手中的佛珠转了转:“你不是素不喜和白家结亲么?若那白家二娘无意,咱们专心站在太子爷这头,也不失妥当。” 崔清雪却是道:“那白家二娘的名声早就坏了,还不是她那表妹干的好事,眼下澈儿是想脱身也不成了。” “既如此,你又何必巴巴地去请她?左右都是要过门儿了,叫你一声婆母的。”老夫人开解道。 崔清雪这才觉得气顺了几分,只想着待那白家二娘过门儿,她定要叫她好好站站规矩! “我瞧着澈儿倒是个长情的,你给他纳的那两个妾室,如今可还未得宠幸呢。”老夫人说起这事,便觉得崔清雪行事有些太蛮横了。 “何苦这时候抬了,去碍那白家二娘的眼呢?那两个丫头以后可是要在白家二娘手底下讨生活的。” 沈青棠只觉老夫人算是这高门大户里头少有的心慈之人了,竟还能想着赵澈身边那两个丫头的处境。 崔清雪见老夫人的话头一直在赵澈身上打转,便看着沈青棠道:“纳妾这事儿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的,那白家二娘子又迟迟不愿过门,儿媳可不理亏的。” “再说了,媛丫头不也正张罗着办花宴给渊儿纳妾么?” 沈青棠了然,看来崔媛真是想要孩子想疯了,谋划着多纳几房妾室,好提升一下命中的几率呢! 老夫人也瞧向沈青棠:“你可知道这事?” 看来崔媛办花宴的事儿还没在老夫人这过了明路。 沈青棠浅笑道:“这却是不知,花宴定了哪一日?” 端得是不骄不躁,半分嫉妒也无。 老夫人暗暗点头,又说道:“你年岁小,闷在府里头这么些日子,改日寻了空,叫渊儿带你去街上逛逛。” 沈青棠自是眉眼雀跃道:“多谢老祖宗恩典,玉奴今儿便同爷说去!” 第一卷 第86章 劝说 崔清雪院子里的素樱这时捧着帖子来报:“夫人,那白家二娘回了帖子,说是改日再拜会,近日身子不爽利……” 崔清雪嗤了一声:“前儿你不是还撞见她同婢女出来买衣裳么,怎的我一请,她便身子抱恙了?” 素樱不敢接这话,老夫人便道:“到底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何必同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计较?” “没得叫人说你是个恶婆婆。” 崔清雪便道:“您放心,儿媳心里头有数,这些话只在您面前说说罢了。” “待会儿回了院子里,必定着人好生给那白二娘子送些药材。” 老夫人这才颔了颔首,扶着如意的手站起来:“玉奴丫头,陪老婆子我去吃会子茶去。” 沈青棠乖巧应下,亲自扶了老夫人往寝屋去。 寝屋的屏风隔断外,朱槿已沏好了茶水,见二人来了,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青棠心下讶异,老夫人这样的身份,难道还同她这个小通房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不成? 只是面上并不表露丝毫,恭顺地将老夫人扶着坐下。 “清雪是个有城府的女子,偏生在澈儿的婚事上钻了牛角尖,”老夫人端起茶盏轻嗅,颇为慨叹道,“只要一提到那白家二娘,便如被人踩了痛脚的猫儿一般。” 沈青棠温软一笑道:“做父母亲的,大抵都会为着子女的亲事烦心,侯夫人疼爱世子爷,自然也会为此焦心。”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和蔼一笑:“若是我们武安侯府得了你这么懂事的女娃娃做千金小姐,只怕侯爷做梦都要笑醒。” 沈青棠面上羞红,只道:“玉奴出身微寒,没有这个福分……” “我知清雪有时候的手段狠厉了些,”老夫人同沈青棠略寒暄几句,便引出了她真正想说的话,“你亦是个心思玲珑的孩子,不会半分也察觉不到。” 沈青棠抬起清凌凌的眸子,微微勾着唇,料想老夫人是要叫她多忍让几分。 没想到老夫人却是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本是常理,我不拦着。” 这下换作沈青棠讶异了,难不成这老夫人还真不介意她出手整治崔清雪? “只要莫把手伸到郎君们身上,我便不会拦你。” “清雪和媛儿乃是五姓七望的崔家出的女儿,武安侯府需要她们撑着半边儿门楣。” “老婆子我在一日,便不会许她们性命和声名有损。” 这话说得凉薄,便是说哪怕沈青棠要出手,也只能叫这二人吃暗亏,但不能丢了武安侯府的脸面。 沈青棠自是理解老夫人的担忧,加之她现在并不打算在赵渊眼皮子底下漏出爪子,以免被他一狠心剁了。 是以她垂眸道:“老祖宗大可放心,玉奴自是以大郎君为先的。” “不过大郎君那样聪慧的爷们儿,自然也察觉到了侯夫人的动作。” “比起玉奴这个外来的人,老祖宗还是劝着她们收敛些,好叫大郎君心里莫生了隔阂才是。” 老夫人本是想劝着她莫要下手太狠,反倒被她规劝了一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这个理儿……” “本想着若媛丫头是个立得住的,便也不惧这些子手段,可……” 可惜崔媛虽性子同崔清雪一般暴戾,城府和手段却不如后者三分——沈青棠暗暗补足了老夫人的未尽之言。 “依玉奴的意思,倒不如分府别居为好。”沈青棠轻呷一口白毫银针,慢悠悠说道。 既然崔清雪总防着赵渊,怕赵渊抢那世子的位子,还不如别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也省得整日在一处磕磕碰碰的。 再说了,若赵渊开府自己住,那她便只消应付崔媛,人口简单些,日子可也舒心不是? 老夫人沉吟片刻,却是无奈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如今上京城里的侯爵之家,哪家不是一大家子住一块儿的?只有闹得要除族的,才会开府别居……” 换言之,武安侯府要脸面,不愿叫人攻讦手足关系不和。 沈青棠颔首,既如此,便只能有所取舍了。 要那表面的风光富贵,便少不得折几条人命在这深宅大院里头。 “是玉奴思虑不周了。”她笑笑,软声告了个罪。 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取了经书与她解说。 观云居中,赵渊正思量着太子爷的话,叫他莫要再追着那个姓姜的富商不放。 “也是奇了,那小子倒像是有高人指点一般……” “见咱们盯着他,竟舍得将银子捐了……” 金影跟着赵渊暗地里追查这些富商的错处已有些时日,自是知晓此事有多奔波劳碌,眼见着鸭子就要到嘴里了,却不得不撒开手让它走,换做是谁都得气闷。 赵渊亦是皱着眉头,不过幸好他们在别的富商身上有了些收获,倒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便依太子爷所言,叫咱们的人手撤回来,留一两个暗探便是。”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高人在指点这滑不留手的小子。 “对了,方才静兰院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叫您参加七月初七的花宴呢……”金影禀完正事,有些心虚地将手里的帖子呈上来。 “这点事还需要爷教你?”赵渊不悦地蹙眉,冷冷地瞪了金影一眼。 金影苦哈哈道:“属下自然知道您素来是不去这些小宴的……只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想来是见府里迟迟没有曾孙出生,老夫人这才有些心急,默许了崔媛要替赵渊纳妾的行为。 这事儿到底于武安侯府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老夫人亦没有理由不准允。 是以崔媛亲自将宴请的名单拿来与老夫人瞧过后,老夫人便点头应下了,还从私库里拿了二百两银子与崔媛花用。 “不是才纳了一个么?不过两月罢了……”怎的又叫他纳? 赵渊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他本就不热衷此道,又碍于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好违拗…… 有沈青棠这样一个古灵精怪又娇气的,便已经够他应付了,若再来几个……他真是差事都不必干了。 金影暗自腹诽,那您倒是让沈娘子怀个孩儿啊…… 第一卷 第87章 混为一谈 自从嫁入侯府,沈青棠能去外边儿游玩的日子那是少之又少了。 是以崔媛在外头办了花宴,不论是何目的,给她下了吩咐叫她随行,沈青棠皆是雀跃的。 “可怜见儿的,在江南那会儿,十日里有九日不着家的小娘子,委屈得连去外头看个荷花儿都这般高兴。”蓉娘背过身去,心疼得直抹泪。 寝屋里杏儿和沉玉二人,正没心没肺地伺候着沈青棠挑选明日的衣裙。 “可惜大少夫人不许奴婢们随行,不然奴婢们也好出去放放风。”杏儿颇为惋惜道。 沈青棠拿着一件水碧色的衣裙在身上比划,闻言笑道:“其实也无聊得紧,我去不过是为了衬托大少夫人待妾室如何宽厚罢了,不能肆意玩耍,还得应付那些世家娘子们。” 杏儿不以为然道:“您若不想应付,寻个机会叫大郎君将您带走便是,左右大郎君也不爱这些场合。” 沈青棠颇为好笑地捏了捏杏儿颊边的软肉:“你又不是他腹中的蛔虫,怎知他不爱这场合?满场的莺莺燕燕,可都等着他采撷呢。” 恐怕是个男人都很难说不喜罢?除非那男人不举。 饶是赵渊再冷情,恐怕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入了眼的。 思及此,她忍不住生了几许清愁,这个男人也太慢热了些,连她的腰都摸了,竟还不想着圆房…… 若等那些新的小娘子进了府,近了他的身,她可要心里膈应的。 得想个法子,速速将他拿下才是…… “奴婢瞧着大郎君便不是那等轻浮孟浪的郎君。”杏儿拿起另一件烟霞云纹褙子,替赵渊说起了好话。 沈青棠听得啧啧称奇:“怎的他救我一命,你们一个二个皆瞧着他似金疙瘩一般?”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嘛!”沉玉嬉笑着道。 “讨打!”沈青棠被她们闹得面色绯红,气哼哼地丢了衣裙,命她们备水沐浴。 方脱了罗衫,便听得观云居那头有请,屋中几人皆面面相觑。 冷心冷情的大郎君何时这般主动了? 平素只有沈青棠主动往观云居凑的,还素未听闻观云居那头主动请她的呢。 “大郎君这般晚请您,不会是……好事将近了吧?”沉玉掩唇而笑,急忙便要将罗衫给沈青棠再披上。 “你能叫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也断不能叫这人今晚便叫我侍寝。”沈青棠无奈瘪嘴道。 随手将罗衫丢了,将满头乌发打散,任由它们柔顺地披在肩头,又取了件披风随意披了,踩着木屐便往观云居走。 杏儿瞧着她的背影,对蓉娘道:“娘子如今对付起大郎君来,可真是有一套。” 那副不施粉黛的娇软模样,任是谁见了不得怜惜三分? 蓉娘欣慰一笑:“娘子素来聪慧,在大郎君身上消磨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摸出门道来了。” “爷,您寻玉奴?” 观云居内灯火昏黄,赵渊已沐浴了在长案后瞧一本册子,闻得甜香袭人,方抬起了眸子。 小丫头将木屐蹬在廊庑上,赤着两只白嫩的小脚丫,便往他这处来。 赵渊打量了她身上的披风一眼,不是那件名贵的银海绫了,却换成了秋香色的软烟罗。 虽不算极名贵,但胜在轻盈柔软,飘动之间隐约可见衣料下玲珑躯体。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册子递予她:“你不是央着爷带你出去逛逛么?明儿那玄音湖旁便有一处市集,会卖些上京的风味小吃和玩物……” 沈青棠听得他这话,微微挑起眉头:“明儿是大少夫人带玉奴出去玩,爷若要带玉奴去玩,可要另挑时候……” “您可不能将您欠的人情,拿大少夫人的花宴偿……” “您欠的是您的,大少夫人可不欠玉奴,二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赵渊闲闲地敲了敲长案,面无表情道:“如此便改日罢,本还听金影说,这些花宴不如那市集有趣……” “既然你不愿,便算了……” 沈青棠美眸一转,赵渊平日里忙得不着家,这次若他们不能同游,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再说了,那花宴应当也无甚好玩的…… 于是她连忙腆着笑道:“既然是金影大哥推荐的地方,想来是极好玩的……” “那就劳烦爷明儿带玉奴去逛逛?嗯?” 软白的小手牵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 赵渊见她倾身向前,满头乌发垂在他怀中,和他的黑发缠做一处,馨香扑鼻。 心里只道无怪乎古人皆云美色误事…… 沈青棠见他出了神,还以为是他不愿,秀气的眉头蹙起来。 这人也太不讲情面了些,她都这般低三下四地求他了…… 心里有簇小火苗烧了起来,她揪住赵渊的衣襟:“快说同意。” 她奶凶奶凶地瞪着他。 赵渊垂眸,呵,还真是胆儿肥了,敢揪他的领口。 “不同意。”他好整以暇地略略后仰,双臂撑在身后,满面清冷。 他倒要看看,她敢拿他如何? 许是气昏了头,沈青棠直起身子,几乎半趴到他身上,欲要同他理论。 赵渊暗道不妙,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该不会是要…… 他猝然偏过头去,与此同时,温软的樱唇便落在了他的右颊。 沈青棠呆住了,眼睁睁瞧着那双深邃的鹰眸沉了下来,似有风暴在隐隐涌动,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说她不是故意的,可转念一想,这事儿分明得了便宜的是赵渊。 她这样金尊玉贵的小美人,主动亲了他,他不该感到荣幸? 道什么歉?不道! 可赵渊恰恰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一挂,被她强行轻薄后,便锁起了眉头。 “没规矩!”他冷声斥道,“轻薄男子,这是你一个小娘子该干的事?” 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这丫头怎的如此……孟浪! “你!”沈青棠见他倒打一耙,本还羞臊的面色,被火气一激,愈发红彤彤得似胭脂。 “咱们不是夫妻么?亲你一口怎的了!” 她恼了,捏紧身上的披风便气冲冲地离开,连廊上的木屐也不要了。 第一卷 第88章 花宴 赵渊被她吼得一愣,倒是慢慢回过味儿来。 她那般说,似乎也并无错处。 他是郎君,她是他点了头纳的通房。 她情动与他亲近,的确合乎情理…… 许是头回被人这般主动大胆地亲近,他尚有几分无措,待外头人都跑没影儿了,才后知后觉地心跳加速,耳尖嫣红。 沈青棠却是羞恼极了,本是无心之失,被他凶一顿也就罢了。 她这样的小娘子,羞羞答答地亲了人,反倒被人家怨怼嫌弃,这是什么道理? 蓉娘见她赤着脚跑回来,眼眶红红的似是要哭,当下便心里一揪,连忙跟了进去。 “可是受了委屈?”蓉娘好生将人拢在怀里,沈青棠的泪珠儿便坠了两颗,被她用手帕抿了去。 “往后不许在此处提起那人!”沈青棠带着哭腔,小脸上一派严肃,冷声吩咐道。 “那人”指的自然是观云居的那位郎君。 蓉娘知她在气头上,不可违拗,当即便吩咐了跟进来的几个丫头:“娘子的话可记得了?” 杏儿等人自是应下,又道:“娘子可乏了?奴婢叫人重新换了热水来。” 得了沈青棠首肯,方带了沉玉和沉梦去小厨房取热水。 “且配些安神解郁的药材,放进浴汤里给娘子泡泡。”杏儿悄声对沉梦道。 沉梦颔首:“奴婢瞧着娘子的足下也擦伤了,得拿些药膏擦一擦……” 蓉娘则哄着沈青棠:“这是怎么了?天大的事也不必气成这般,没得气坏自己的身子。” 见她不为所动,又道:“您可还有家财万贯,等着您花用呢,咱不必被这一方院子给困住了心神……” “待玉郎到了上京,定是要寻您去玩儿的,哭坏了眼睛可去不成了呐……” 似哄孩子一般劝了许久,才叫沈青棠缓了脸色。 “嬷嬷,若他是个纨绔,恐怕都好对付些,”沈青棠无奈叹了一口气,“偏生是块又臭又硬的冷石头……” “可也有一个好处,不会四处流连,惹花柳病。”蓉娘一本正经道。 沈青棠忍不住噗嗤一笑:“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蓉娘破例取了碗莲子甜羹来,叫沈青棠吃了好欢心些: “天底下的夫妻,过日子皆不是瞧着对方的长处过的,需得瞧着对方的短处,若能容忍,日子便也和美。” “大郎君虽不解风情,可若真要挑个短处,除了话少些,却也没旁的了。” “算是持身极为端方的君子了。” 沈青棠瘪了瘪嘴,软声撒娇道:“嬷嬷便只夸他,便是说我脾气不好,不配同他计较咯?” 蓉娘虽在心里暗暗道,你这小祖宗气性儿是大了些,那大郎君的脾气倒还算好两分。 可到底是自家娇养的娘子,道理讲通便可,脾气却是要顺着的。 是以她笑道:“计较是合该计较的,大郎君乃是一介男儿,若连我们家娘子这两分小性儿都包容不了,那也实在没有男儿胸襟。” 沈青棠这才满意了,觉出足底的不舒坦来,翘着玉足好叫婢子们上药。 沉梦捧了药膏和药酒来,瞧了瞧沈青棠足底的擦伤,只道:“亏得路上皆是圆润的鹅卵石和柔软的青草,只磨伤了些许,未曾破皮。” “明儿出游需得穿厚些的罗袜才好。” 药膏却是要等沐浴后再擦了。 沈青棠褪了衣衫,泡在半人高的浴桶中,慢腾腾地舒展筋骨。 “明儿替我戴个面纱罢……”她将尖细的下巴埋在浴汤中,任热气蒸腾着卷翘的睫毛和微散的额发。 蓉娘知她是闹了脾气,一时半会儿臊得不乐意见赵渊,便颔了颔首,叫杏儿去寻面纱。 玄音湖乃是一片四面环山的浅湖,因着湖中有一小亭,传说技高者在亭子头抚琴可引山上的仙鹤起舞。 来赴花宴的多是上京城中五品、六品官的女儿,偶有几个世家里不得宠的庶女。 瞧这阵仗,任是谁都知晓这是相看妾室的宴会。 “你说咱们来赴武安侯家的花宴,白二娘会不会不高兴呀?”从六品大理寺寺直之女向连珠悄声问道。 立在她身侧的乃是正六品侍御史之女蔡渺,此刻正一门心思地往路口处张望。 “这有什么的,白婉意她再同咱们交好,可也不会想着拉咱们一把,”蔡渺不耐烦道,“终身大事还是要靠咱们自己把握。” 向连珠微微蹙眉:“话可不能这么说,白二娘一贯待人和善,等她成了武安侯府世子妃,往后说不得会好心替咱们寻几个世家公子……” 她话未说完,蔡渺便打断了:“白婉意不过是面上和善罢了,背地里不知道多自私呢!” “这种人最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恨不得旁人都嫁得比她低呢,怎么可能会帮咱们?” “来都来了,你别管什么白二娘了,快些替我看着,那赵家大郎来了没有?” 向连珠虽然想着,以她和蔡渺的身份,本来就不可能嫁得比白婉意好。 可蔡渺一心恋慕上京第一美男子赵渊,她是知道的,是以哪怕只能为妾,她也支持蔡渺。 “哎哎哎快快,武安侯府的马车来了,咱们快上前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贵女们虽碍于面子不好放下矜持的仪态,却也一个个迈着小碎步往路口的方向挪。 可那挂着赵府徽记的马车旁,却不见赵渊的身影。 马车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一个身形娇小的小娘子便低垂着螓首钻了出来。 来人一身西子色的轻薄襦裙,裙摆隐隐可见珠光色的纹理,面上掩着一块同色的面纱,额间点了一朵半开的菡萏,端得是眼若秋水,腰若垂柳。 马车下的小娘子们皆面面相觑,此女不必揭那面纱,她们都能猜到容色必定是一等一的好。 马车里的崔媛很是满意沈青棠的出场给这些贵女们造成的震慑。 “梅香梅蕊,还不快扶着玉奴下车,莫叫她晒着了。” 崔媛今儿穿着一身正红色锦绣百花裙,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满面含笑地吩咐婢子道,做足了和善的主母样子。 第一卷 第89章 面纱 沈青棠无语地瞧着崔媛在外惺惺作态,面上却十分乖顺地冲她一笑,更是在下车后伸着手亲自将崔媛扶了下来。 “崔姐姐当心脚下。”沈青棠将崔媛扶了下来,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都说了在外头要叫夫人,姐姐长姐姐短的成何体统?”崔媛嗔怪地看了沈青棠一眼,后者俏皮地吐一吐舌头。 本有些小娘子见惯了后宅里的争斗,正暗暗议论着二人必是在做戏,听得沈青棠和崔媛之间的互动,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 这赵家的大少夫人,难道还真是个慈和的菩萨性子? “倒是我来迟了,叫各位小娘子好等。”崔媛笑着,在沈青棠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在裙幄围成的帷幕中落座。 这些官家的小娘子素来不曾踏足贵女的核心圈子,自然也不曾与崔媛熟识,是以听得此话只笑笑不说话。 眼见着场面倒有些冷了下来。 沈青棠瞧着席上恰有一壶清酒,两个白玉的酒盏,便素手斟了一盏,捧给崔媛。 “崔姐姐光这般告罪可不成,需得满饮一杯!”她嗓音娇软,面上笑意盈盈,这般强劝人酒也不会叫人反感。 蔡渺本就是奔着赵渊而来的,又认了做妾的命,眼下自然是要巴结着崔媛。 沈青棠话音刚落,她便也举了酒杯:“听闻今儿的酒乃是赵大郎君从宫里得来的贡酒,大少夫人不介意小女同饮罢?” 崔媛自是颔首:“本就是同乐,何谈介意不介意?” 立在崔媛身后的梅香悄声提醒道:“这是侍御史家的蔡娘子……” 崔媛一听是个清正的家世,面上的笑意更深了:“蔡娘子满饮便是。” 娘子们这才纷纷上前端了酒,自报了家门,同崔媛敬酒。 一轮酒宴过后,众娘子方簇拥着崔媛,去湖心的亭子里听她们奏乐跳舞。 纳妾么,拼的不就是姿色和讨郎君欢心的本事么? 蔡渺有意逢迎崔媛,崔媛恰恰对她的家世很满意,是以推杯换盏过后,二人已聊得十分热络。 沈青棠无意去凑热闹,便悄悄落在了后头,慢悠悠地抚弄着沿着廊桥盛开的菡萏。 “大少夫人,那位便是大郎君的通房么?”蔡渺瞧着沈青棠离开人群,悄声同崔媛道,“怎的一直戴着面纱?” 她有意试探,赵渊的正妻和妾室到底是否真的那般和睦。 毕竟,在她的阅历里,妻妾和睦的家庭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崔媛瞥了一眼沈青棠的身影,只想着今儿带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也不必再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了。 沈青棠一介通房,在赵渊跟前竟也有几分薄面,连老夫人都隐隐偏向于她,叫崔媛心里生出几分危机感。 不若扶持蔡渺,同沈青棠斗上一斗…… 女子为了心爱的男人,斗起来可是什么恶毒法子都使得…… 也好叫老夫人和赵渊看清楚,沈青棠隐藏于美丽皮囊下面的丑恶面目。 是以她拿着帕子掩一掩唇,笑道:“是啊,她年岁小,老祖宗和爷都偏疼几分,连我也是不能轻易给她脸色的。” 一听这话,蔡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那大郎君宠妾灭妻嘛! 眼前这位大少夫人,也不过是面上慈和罢了,心里对这位妖艳的通房,不知道恨成什么样呢! 蔡渺放下心来,只要二人有矛盾,那她便有机会。 沈青棠沿着湖上的廊桥散了一会子步,四周皆是山林,委实无趣得很。 赵渊分明说今儿要来带她去逛集市,怎的还未露面? 他不会因着昨儿她轻薄于他,便生气不来了吧? 沈青棠心里一阵莫名的烦闷,这人也太小心眼儿了些…… “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方才倒是不见大少夫人介绍你。”逛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 沈青棠回眸一瞧,却是方才与崔媛相谈甚欢的蔡渺。 想来此女是觉得自己嫁入武安侯府已是十拿九稳了,是以并未跟着去湖心亭中献艺。 “原是蔡娘子,”沈青棠微微福了一礼,“妾姓沈,府中诸人皆唤一声沈娘子。” 蔡渺瞧着沈青棠精致若仙人的眉眼,便忍不住心生妒忌,听了她的介绍,轻蔑一笑。 “沈娘子?嗤,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也配称一声娘子?” “你也不该自称妾,该自称奴婢才是,没得叫人笑话侯府没规矩。” 沈青棠蛾眉微挑,啧啧,这还未嫁入侯府呢,倒替侯府的名声操起心来了? “这就不劳蔡娘子费心了,崔姐姐和大郎君都不曾挑剔此等小节呢……” 蔡渺身旁站着的向连珠见沈青棠不像是个软柿子,连忙拉了拉蔡渺,低声劝道:“往后过了门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好先行得罪?” 蔡渺却是毫不在意地嗤了一声:“二女共侍一夫,岂有不争之理?” 向连珠一贯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见劝她不动,有几分着急道:“那也不好没过门便结下梁子……被武安侯府的人知道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还是不是我的密友?”蔡渺不满地瞪向连珠一眼,“怎么净长他人志气……” 沈青棠将手里的帕子绞了绞,不耐烦道:“两位姐姐说完了没有?还请将道让开。” 本就因赵渊爽约而心情郁郁,偏生还有不长眼的撞上枪口来,沈青棠难得有了想要动手揍人的心思。 “那你将面纱揭下来给我瞧瞧,我就不同你计较这失礼的罪过。” 蔡渺强硬地拦住沈青棠,她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连崔家女都要避其锋芒? “凭什么你想瞧,我便给你瞧?”沈青棠的面色立即冷了下来,杏眸里如淬了冰一般。 蔡渺见动口不成,便打算直接动手了:“我偏要瞧!难不成大郎君还会为了一个通房,发落我么?” 往后她入了侯府,位份必定比沈青棠高,何须惧怕她呢? 她伸出手便往沈青棠脸上招呼,沈青棠蹙眉一避,可面纱还是被蔡渺攥在了手中。 “放肆。”淡漠的声音自几人身后响起,语调里带着隐隐不悦。 第一卷 第90章 脱身 赵渊刚踏上廊桥,便见沈青棠被两个小娘子围住了,瞧那模样,倒像是寡不敌众。 呵,也就有胆子在家里同他耍横,出去外头连几个未婚嫁的小丫头都吓唬不住。 该。 可一见她对面的小娘子动了手,他不由得出声阻止。 蔡渺自是认出了赵渊,可是自己暗自爱慕许久的郎君,竟为了她对面的这个女子,说她“放肆”,心下愈发不满了起来。 长长的指甲用力一拽,便将那块西子色的面纱捋了下来。 沈青棠精致若羊脂玉的琼鼻,和小巧圆润的樱唇便露了出来。 本来只瞧着眉眼,便已知是绝色,如此整张芙蓉面露了出来,蔡渺竟觉得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天底下竟还有生得这般美撼凡尘的小娘子…… 沈青棠何曾被人这般欺辱过?当下眼眶便是一红,扬手便给了蔡渺一巴掌。 “混账东西,我的脸也是你能瞧的?” 活脱脱一副侍宠生骄的模样,哪怕是宫里的娘娘们,也没有她这样跋扈的气势。 偏生赵渊瞧着竟不觉得生厌,反倒如见着猫儿亮了爪牙一般,觉得有几分可爱。 “大郎君,您看她,竟敢当着您的面虐打小女……”蔡渺只愣了一瞬,便捂着脸,娇滴滴地哭诉起来。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可如今沈青棠耐不住性子打了她,何不趁这个机会,借此毁掉沈青棠在大郎君面前的娇弱形象? 身旁的向连珠瞧着赵渊神色不明的脸,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万一赵家大郎执意护着沈青棠,那蔡渺……岂不是完了…… 还不待她出声打圆场,赵渊已到了沈青棠跟前,垂眸盯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鼻尖。 “何必为了这些个貌若无盐的东西生气?不值当。” 他伸手揩去她眼角的一滴泪珠儿,漫不经心道。 貌若无盐?身后的蔡渺几乎怀疑她听错了。 她心心念念的赵家大郎,竟然说她……说她长得丑? 沈青棠却是噗嗤一声笑了,这个男人竟然还有讲话如此顺耳的时候。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抚了抚鬓边被扯散的发丝,软声道:“爷说的是,倒是玉奴浅薄了。” 赵渊头回主动伸手,揽了揽沈青棠的香肩,带着人离开了廊桥。 徒留身后的蔡渺碎了一地芳心:“他竟然……他竟然说我丑……” 向连珠无奈极了,若你不主动欺负人家的爱妾,人家何至于出口这般恶毒? 只好安慰道:“咱们去寻大少夫人罢……” 至于和赵渊培养感情这事儿,向连珠觉得,还是等蔡渺顺利嫁进武安侯府再说吧…… 赵渊吩咐身后的金影道:“同里头那位说一声,但凡是爷不喜的,她敢弄回来的,爷便打断腿丢出去喂狗。” 金影瞧了瞧亭子里乌泱泱的一堆女眷,到底不好过去,便扬了扬声,隔着半个廊桥喊话。 湖心亭里的女眷们皆听到了这话,还在座上同人言笑晏晏的崔媛,险些连酒盏都端不稳了。 “快去瞧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崔媛连忙吩咐梅香前去查看。 昨儿不是说得好好的么,老夫人也已吩咐了赵渊,今儿必定要来露个脸给她撑撑场面的。 怎么还没入到亭子里,转身便走了呢? 哪怕赵渊再不喜她,也从未在外头这样落过她的脸面。 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须臾,梅香便带着蔡渺和向连珠二人回来复命了,蔡渺面上红红的巴掌印连遮也遮不住。 “大少夫人,奴婢问了金影,说是蔡娘子对咱们家沈娘子动了手……” “惹了大郎君不高兴……” 梅香如实禀报道。 崔媛恨恨地瞪了一眼蔡渺,对在座的其他贵女道:“我家爷只一点忌讳,便是最讨厌恃强凌弱的人,偏生今儿蔡娘子犯了这个忌讳。” “蔡娘子欺负人可欺负爽了?带累得本夫人今儿回去还要背一个操持不力的罪名。” “都散了罢,想来我家爷是没有这个福分纳诸位娘子了。” 这些五六品官员家中的女儿,送来今儿这花宴上,本就是想着借武安侯府的裙带关系,好叫家里当爹的更上一层楼。 如今被蔡渺一个暴脾气给毁了前程,岂有不恨之理? 当下便有贵女道:“蔡娘子好大的架势,连武安侯府大郎君心尖儿上的人也敢动。” “你倒是爽快了,倒连累我等?” “这般跋扈不容人的性子,我倒要看看还有哪家郎君敢上你蔡家的门求亲!”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重了,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蔡渺嫁不出去了。 蔡渺自然不是个服输的性子,当下便怼了回去:“怎的,我拦了你做贱妾的路,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就这么上赶着给人做妾?” 被骂的那位贵女柳眉一竖:“你不是奔着做妾去的?那你来今儿的花宴做什么?” “别告诉我,你老子娘没同你说,今儿是为着给赵家大郎纳妾才办的花宴!” 蔡渺一噎,羞愤之下便又要上前同人厮打起来。 一场好好的花宴,因着崔媛求成心切,满上京都知道是个纳妾的宴。 又因为蔡渺一时冲动,直搅得满城皆知今日的笑话。 赵家大郎的正妻,带了通房去挑选妾室,反倒连累通房挨人欺负。 更有甚者,直猜测崔媛乃是故意办这花宴,为的便是要借其他贵女的手,惩治自家得宠的妾室。 谣言传得满天飞,崔媛的名声也染上了污点,此是后话。 赵渊带着沈青棠离开玄音湖,便登上了马车。 沈青棠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见二人同处一车,不免有几分局促。 “爷……咱们去哪儿?”她没话找话地问道。 赵渊垂眸瞧着她因为气愤而愈发娇艳的红唇,回想起昨日被她强、吻的情形来,当下也乱了两分心跳。 “去集市。”他嗓音微哑地回答道。 “喔。”沈青棠应了一声,便垂着螓首不再说话。 一时间,车厢内的气氛便有几分暧昧。 “主子,今儿好像有案子要办……” 路程行了一半,金影得了大理寺直的禀报,有些为难地敲响了车壁。 第一卷 第91章 办案 金影话音刚落,赵渊下意识瞧了沈青棠一眼,后者果然微微蹙起眉头。 本是他先约的她外出游玩,因办差爽约一次,难道今儿还要再晾着她? 如此,似乎有些不妥…… 赵渊恍然察觉,自己做事时竟会在意沈青棠开心不开心,真是魔怔了…… 今儿是碰上公事了,不算无故爽约,便是老夫人跟前,他也说得过去。 思及此,他的底气又足了两分。 “爷……”沈青棠软糯的声音响起,似是立刻便要控诉他的一再变卦。 赵渊刚刚振奋的那两分底气便弱了下去,若无其事地提议道:“可要去瞧个新鲜?” 沈青棠眼眸一亮:“爷说的是真的?” 本想说不如替她将杏儿和蓉娘接出来,陪她玩上小半日,赵渊自可办差去。 不曾想他竟愿意办差的时候带着她,这可是有钱也求不着的。 市集有的是时间再逛,可能跟着大理寺卿去办差,那可不是等闲能碰上的机会。 沈青棠眉眼弯弯地应下,赵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忘了问今儿的案发现场是否血腥了。 外头的金影听得赵渊要带沈青棠去查案,心里纳罕了一下,便体贴地解释道: “是个小案子,只是因着那死者和四皇子妃许家有些渊源……” “底下的人不敢擅作主张,便派来求您的主意。” “那犯人是个哑巴,被生父指认说谋害了继母……” 沈青棠一听这话便忍不住八卦了起来,都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案子里的这个爹,得多不待见儿子,才会做这样的指控呵…… 赵渊却是毫不惊异的模样,想来是这样的案子已见过不胜其数。 “若我儿犯了错,只要不是捅破了天,只怕我豁上老命也要替他隐瞒……” “这案子里的老爹,怎的一点舐犊之情也无?” “难不成那凶手比他儿子还亲,才叫他宁肯牺牲儿子……” 车厢中只有沈青棠和赵渊二人,话多的杏儿不在,沈青棠只好同赵渊叭叭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赵渊淡淡地瞥她一眼:“以证据说话,不可胡乱猜测。” 更何况,她这般年纪轻轻的,怎好说“豁出老命”这样不雅的词儿? 沈青棠一噎,此人真是……十分不解风情! “爷,难道您不好奇那老爹背后的动机嘛……”沈青棠以团扇掩口,水灵灵的杏眸眨了眨,打量着赵渊。 可惜后者的神色可谓是古井无波,任她将眼睛都瞧酸了,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赵渊很少会探究犯人和报案者的动机,寻常案子只以现场的人证物证为准。 而那些大案子,则以他的顶头上司——太子爷的意见为准,人证物证自有他赵渊翻人老底,给太子爷凑齐了。 当然,这些话他不必同一个小通房解释。 沈青棠见他不理睬,便也住了口,不乐意热脸贴人冷屁股。 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车晃动的帘子,上面的如意云纹瞧得人眼花。 她微微抿了抿唇,真是胆子大了,如今她这个小通房竟也敢同赵渊耍脾气了…… 这可不好,万一惹了她不喜,她还怎么生崽子报恩? 马车辚辚地驶出游人如织的玄音湖地界,往发生命案的暄阳坊而去。 大理寺的寺直何宗接了案子,早早便叫金吾卫将坊门关闭,又将案发现场围了起来,只留那死者的丈夫刘迈和嫌犯刘从礼。 马车刚停稳,便听得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阿礼绝不会是杀人、犯!他虽不会说话,可心地是极好的……” 沈青棠微微掀了掀眼眸,便瞧见一个同她年岁差不了多少的小娘子,鹅蛋脸柳烟眉,穿了一袭浅紫色轻罗衣裙,外头拢一件轻纱外袍,鬓上一支芍药葳蕤。 此女倒是会打扮,七分的容色被她妆点成了十二分的美貌。 沈青棠暗暗颔首,倒是不知她同此案的嫌犯是什么关系。 一个生得魁梧的虬髯大汉走了出来,正是接了案子的大理寺直何宗。 他挥手命那紫衣女子速速离去:“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若他真是无辜的,我们也不会错判了去。” 那女子一双泪眼盈盈,执拗地等在外头:“还请官爷明察秋毫……” 何宗无奈,办案碰到这种被嫌犯诓骗了的女子可不在少数,他可无法一一开解,便索性由她去,只要不耽搁他办案便是。 瞧见赵渊的马车停在外头,他如往常一样小跑几步上前相迎:“大人,您可来了,那……” 车帘撩开,率先出来的却是一身西子色襦裙的小娘子,双环髻上的玉铃儿晃晃荡荡的,眉间菡萏嫣红。 何宗怎么也没想到自个儿跟随多年的冷面大郎君,竟然有一日会带小娘子出来公干。 还是这般娇美的小娘子,瞧着年岁和他家里的妹妹差不多大。 赵大人难道是老牛吃嫩草不成?何宗微微蹙起眉头。 “请爷下车。”沈青棠笑意甜软地扶着车帘,请赵渊下车。 赵渊一抬头便对上了何宗狐疑且略带谴责的目光,心下微微有些发虚。 “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儿,带来转转就走。”他板着脸,对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解释道。 何宗心下更是纳罕了,这位爷,什么时候会跟他们这些属下解释了? 难不成,今儿还真是被他撞见一回上京第一美男的风流韵事了? 沈青棠见对面的虬髯大汉将目光在她和赵渊身上来回逡巡,不由有些赧然。 “面纱戴上。”赵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大理寺办差的全是些粗汉子,沈青棠这样的娇娇娘子一下车,他们便路都不会走了,皆红着脸偷偷盯着瞧。 “是……”沈青棠红着脸将面纱挂上,提着裙摆跟上了赵渊。 何宗便带着二人进了院子,地上还躺着一具被白布蒙上的尸体。 沈青棠虽微微蹙眉,却也并不十分害怕,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过姜熙杀人的。 案件的死者,可不一定都是无辜的。 赵渊听着何宗禀报案情,目光落在沈青棠的发顶,鹰眸微敛。 被蓉娘那样护着的小娘子,竟不怕看见尸体…… 呵,真是有意思…… 第一卷 第92章 疑点 “死者名唤许夏蓉,是屋主刘迈的续弦,尸体是今儿一早被刘迈发现的……” “后脑被人以钝物重击,失血过多而亡……” “这屋中只住着刘迈、许夏蓉,以及刘迈的前妻留下的哑巴儿子刘从礼,凶器在刘从礼的卧房里发现了。” 沈青棠一听,便觉得是桩手法拙劣的栽赃陷害之案。 试问有谁会将凶器藏在自己的卧房之中? 可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最为棘手的地方,便是报案之人乃是嫌犯的生父。 虎毒尚且不食子,是以凭常识来看,那哑巴刘从礼便是犯人无疑了。 “请大人为小人的继室做主啊!”一声干嚎声传来,叫沈青棠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曹操曹操便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官差的陪同下,嚎着丧便过来了。 “小人那孽子不满小人娶续弦,又贪慕小人那继室从娘家带回来的金子,竟犯下如此大罪!” “小人的续弦是个老实人,从不曾苛待继子半分,还请大人为她做主啊!” 沈青棠秀气的眉毛蹙得更紧了,这人竟要大理寺诛杀他自己的亲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刘从礼是刘迈在路上捡来的呢。 “你说他贪慕金子,可有证据?”赵渊不咸不淡地问道。 刘迈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便道:“这人心所想,小人当然是没有证据的……” “只是小人做活儿的成衣铺前些日子被烧了,小人的续弦担心小人被东家怪罪,特特从娘家求了老丈人,取了十金来给小人修缮那成衣铺……” “小人的孽子那日瞧见那金子,便十分不高兴,要来抢夺咧!” “如今小人的继室身死,那金子又不知了去向,定是那孽子盗了金子去给外面的相好去了!” “小人的继室乃是四皇子妃的娘家堂妹,还请大人明断,否则小人无法对许家交代啊!” 这话说着,竟是要拿许家威胁赵渊,若是不判刘从礼死罪,那赵渊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渊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他一分。 待听得刘迈说成衣铺子被烧,沈青棠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逝,下意识问道:“你说的成衣铺子是那一家?” 刘迈见她通身气度不凡,又被赵渊带来办差,想来恩宠非常,连忙恭敬回禀道:“便是外头那间唤作琼衣坊的,专卖江南风尚的衣裙,小娘子生得窈窕,穿上定然……” 若不是今日场合不太对,他定是要好好巴结一下这位小娘子的,好叫她去琼衣坊做大主顾。 沈青棠面纱下的樱唇却是冷冷一挑,可不巧,琼衣坊便是她叫蓉娘遣人烧的。 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那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贪墨的掌柜罢? 赵渊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青棠神色的变化,料想她是不乐意叫刘迈这样的外男靠近,便伸手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后。 “刘从礼在外头有相好的?”赵渊看向一旁的何宗。 何宗蹙了蹙眉,“相好”这两个字也太难听了些:“外头那位紫衣娘子便是刘从礼的青梅竹马。” “带来。” “是。” 片刻后,何宗便将一个模样清俊的年轻男子和紫衣娘子带了上来。 “民女宜娘,拜见大人。”唤作宜娘的紫衣女子恭敬地下跪行大礼,得了机会亲自面见赵渊陈情,自是十分激动。 “这便是阿礼,大人若有什么要问他的只管问来便是,他虽不会说话但民女可代为转述。” 说罢又是一礼。 “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赵渊在太师椅上坐下,面色沉肃地问道。 宜娘自是知道刘迈是如何诋毁她和刘从礼的关系的,当下便露出了羞愤不已的面色,咬着牙道:“民女同阿礼之间,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矩之处。” “若说什么外室、相好之类,倒是那刘迈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话未说完,一旁的刘迈便骂了起来:“你这个无耻的小娼、妇,勾引我儿子还不算,还要污蔑我这样的老实人!” 宜娘和刘从礼便住在同一个坊中,想来平常也没少挨刘迈这样怒骂,当下只皱紧了眉头,冷着脸不曾反驳。 刘迈骂了一句,何宗便当机立断用汗巾将人嘴堵了。 案子可以不办,但决不能污了赵渊的耳朵。 “接着说。”赵渊余光瞥见身侧的沈青棠眼眸亮晶晶,示意宜娘道。 他身边的这个小丫头,别的不爱,倒是十分爱听八卦。 宜娘得了鼓励,自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刘迈的那点子事都交代了个干净。 “许夏蓉的性子跋扈,经常暗地里虐打阿礼,又怎会容忍刘迈在外头养外室?”宜娘说着,伸手撸起了刘从礼的衣袖,果然可见大大小小的乌紫伤痕。 一旁的刘迈瞪着她,似有话要说,何宗取了汗巾。 “男子汉大丈夫,出去做活难免磕磕碰碰,你个小……”刘迈高声道,说了一般,又被何宗捂了嘴。 何宗真是无语,这人怎的一出口净是些废话。 宜娘继续说道: “刘迈自从去了那琼衣坊做活儿,不过两三个月,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杭绸,还在城东买了一座一进的宅子……” “可寻常做掌柜的,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四五两银子,如何买得起二百两银子的青砖小院?” “分明是贪墨了东家的银钱!” “怕东窗事发,索性谎称遇到了歹人,一把火烧了铺子,好叫东家不好点检货物……” “阿礼是个实诚孩子,素日里不知拦了他多少次,叫他莫要再贪墨了……” “与其说是阿礼杀了许夏蓉,还不如说是刘迈自己在外头拈花惹草,被许夏蓉发现了才恼羞成怒行凶!” 一番控诉下来,倒是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沈青棠的目光再次落在宜娘身上。 姜熙到底常以男子的装扮出现在人前,若能得个女掌柜相帮,行事倒是方便许多…… 地上跪着的刘从礼一直神色悲怆,。堂堂七尺男儿,红着一双眼睛一直瞧着刘迈,似在问刘迈,明明是骨肉至亲,为何要这般针对他? 第一卷 第93章 香料 何宗押着刘迈,一时不查,那刘从礼竟然猝然起身往一旁的石墙撞去。 竟是要寻死! 亏得赵渊瞧见了,手腕一翻,将腰上的玉环打了出去。 刘从礼的膝盖处一软,身形一个踉跄,便扑在了地上。 沈青棠被赵渊这番利落的出手狠狠惊艳了一把,她本就羡慕旁人会武功,更何况是赵渊这种又俊俏又会武的。 “爷,真帅气……”她以手掩唇,暗戳戳在赵渊耳旁夸赞道。 “雕虫小技罢了。”赵渊敛了敛眸子,极力忽视她身上传来的馨香。 这丫头真是不正经,这会儿还在办案呢,便来撩拨他。 “阿礼!”宜娘看出刘从礼的打算,紫色的身形猛然一晃,连忙哭着去扶他,“想不开做什么?人只要活着,总还是有盼头的!” 刘从礼却仿若丢了魂儿一般,眼睛发直,任由两行清泪直流。 刘迈目光微闪,可不知想到什么,又硬下了心肠,嘴里骂着:“你以为你死了就干净了吗?那许家可不会放过我!”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父子一场,你竟要将为父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何宗连忙将人敲昏,示意两个官差上前押着刘从礼:“将人看住了!”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赵渊便叫何宗去探一探刘迈新买的院子,自己则带着沈青棠去许夏蓉的卧房转了转。 许夏蓉乃是许家的旁支,一应用度虽不算奢华,却也比普通百姓要精致不少。 沈青棠一一瞧过熏笼和衣橱,衣料不算华贵,却也搭配得体。 只是……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上的香料上,不过是几文钱的檀香搭配腊梅罢了。 若说衣裳首饰是一个女子的门面,那香料则代表着女子的气韵,乃至是家族底蕴。 门面妆点得这般精致,却用这样劣质的香……想来是不可能有金子傍身的。 许夏蓉的娘家人应当也不富裕,否则不会放任她用这样劣质香料。 赵渊见她逛得津津有味,不禁失笑,故意问道:“有什么发现不曾?” 这屋子的衣裳首饰皆是寻常,想来她不会有兴趣。 沈青棠回过神来,瞧见赵渊只是立在屋子中间随意打量了一番,便有些讶异:“爷不关心那金子的去向么?” “那刘从礼又不是真凶,关心金子的去向做什么?”他轻嗤一声道。 那刘从礼宁肯自绝也不肯认罪,看向刘迈的眼光里又满是濡慕之情。这样的人,不会十恶不赦到要做杀人凶手。 相比于金子,赵渊亦更倾向于让何宗去寻那个刘迈养在外头的外室。 寻一个大活人可比寻区区十金简单多了。 而刘迈那样的软骨头,只要稍微诈一诈,便也能叫他吐口说出真相了。 “爷圣明。”沈青棠笑得眉眼弯弯,难怪这人能得太子爷看重,办差查案的能耐可真是不小。 赵渊被她一再夸赞,心下一叹,怪道祖母说此女嘴甜,相处起来叫人舒心呢。 可他绝非那些凡夫俗子,定不会被她的甜言蜜语蒙骗了去。 沈青棠见赵渊甩袖便走,心下还小小地狐疑了一下,这人怎的又不高兴了? 既然此案已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赵渊便也不打算多留,只简单交代了何宗一番,便要带着沈青棠离开。 何宗是个极有眼色的,又趁着二人查探卧房的功夫,从金影那儿打听到眼前这位小娘子乃是赵渊的通房。 见二人要走,便笑呵呵地上前道:“如今已经快午膳时辰了,大人可要去附近用膳?离这儿不远便是月老祠,那儿的斋饭不错。” 月老祠?沈青棠素手抿了抿鬓发,那不是小情儿约会的好去处嘛? “爷……” 她那水润润的眸子一转,赵渊便知她又生了鬼主意。 “今日不得闲了,改日再去。”他面无表情地搪塞道。 说完他又暗叹失策,说什么改日再去?他本就不想去,直接说不去便是。 说了“改日”,她定然又要寻着机会歪缠他。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沈青棠便揪住了他的衣袖:“爷是大忙人,改日不知要改到什么时候去呢!” “咱们今日去好不好嘛?” “就去瞧一眼,求个签,咱们就走?” “好不好嘛……” 沈青棠牵着他的衣袖轻轻摇着,眼神里满是祈求。 身娇体柔的小娘子,想来是在深宅大院里拘得久了,太想去玩儿了,正使尽浑身解数,试图撼动眼前那万古不化的冰山。 连一旁的何宗都瞧不下去了,跟着劝道:“那月老祠离这儿不过四里路……” 赵渊冷淡地瞥他一眼,何宗立刻便垂着头退下了。 得,人家小两口之间的事儿,他插个什么劲儿的嘴喔…… 四周的人都走得精光了,沈青棠才走近了两步,锲而不舍地抱着赵渊的胳膊。 “爷您说句话嘛……” 赵渊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得寻个借口,叫她死心才好。 可如今案子办完了,书房的公文也看完了,太子爷最近也不许他追着那些富商跑了。 细细一思量,他倒还真是闲着。 沈青棠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神色变换。 心下生了几分火气,好你个赵家大郎,小娘子我陪着你出游,你倒还盘算着寻个什么借口将我给打发了? “爷莫不是还有差事要办?”她得体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咱们还是改日吧?” 赵渊本要张口应下带她出游,不成想她竟然自己主动退让了。 他敛了敛眸子,莫名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爷愣着做什么?”沈青棠率先登车,撩开了车帘。 赵渊抿了抿唇,弯腰钻进车中,沈青棠便也跟了进来。 “爷。”她挨着他坐下,撑着身子,仰着小脸望向他。 距离近得他甚至能瞧见她脸上细小可爱的白色绒毛。 “何事?”他不由自主地别开眼,心跳微微慌乱。 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暗暗骂了一声窝囊,便将头转回去同她对视。 沈青棠软乎乎的目光投向他的鹰眸,恍然发现他的瞳色极黑,似黑洞洞的漩涡一般,要将人吸进去。 第一卷 第94章 月老祠 沈青棠悄悄捂了捂心口,那里藏着一只小鹿,在撒着欢儿四处乱蹦。 “唔……”她率先败下阵来,面色羞红地垂首坐了回去。 赵渊身前一空,心里竟生出几分隐隐的空落落的感觉。 “就是想问问爷……您饿了不曾……” “玉奴倒是有几分饿了……” 她的眸子因为羞涩泛起水、光,无措地四处乱瞟着。 赵渊垂着眸子,悄悄打量她圆润绯红的耳垂。 原来小娘子羞怯起来,是这般惹人怜爱…… “既然那月老祠不远,便先去用个饭再回府罢。”他漫不经心地吩咐金影,命他调转车头。 “如此……甚好……”沈青棠悄悄用帕子捂了捂发烫的脸颊,后脑勺靠在车壁上,细腻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着。 赵渊暗暗用舌尖抵了抵尖锐的犬牙,生了几分啃咬的意动。 月老祠并不远,不过沈青棠和赵渊从马车上下来时,不远处的山顶已不知不觉拢上了一片乌云。 金影瞧着天色,同赵渊进言道:“恐有急雨,咱们还是先进祠里躲一躲,待雨过后再出来游玩罢。” 月老祠在月老山的山顶上,粗粗看一下山下的台阶,拾级而上约摸要一炷香的时间。 在赵渊看来,还不如折返回城中,寻个酒肆歇歇脚。 可今儿已应了沈青棠出来吃斋饭。 啧。 他暗暗蹙了蹙眉,径自往山顶走去,玄色广袖上暗绣的落花流水纹,随着他走路带起的风上下翻飞。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纹,哼,沈青棠暗自瘪嘴。 “爷,您等等玉奴……”她正瞧着山顶上朱檐碧瓦的精致小庙出神,思量着待会儿怎么哄骗赵渊去求一个姻缘签。 见赵渊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她连忙跟上去。 试问谁家小郎君同小娘子出游,会将小娘子抛在身后不管的呀? 急雨果真是急雨,二人行至半山腰的纳凉亭处,便已有雨珠急坠而下。 金影停好马车便未来得及追上他们,雨便落了下来,只好在车中躲雨。 赵渊掸了掸大袖上的灰尘,心道果然不如回城来得实在。 沈青棠为着追他,直跑得鼻尖都冒了香汗,正摇着丁香色的团扇歇息。 她举目一望,便瞧见了山下小池塘边躲雨的一对野鸳鸯, 女子鬓发微乱,窝在一身红袍的男子怀中,似在哭诉着什么。 “爷,您瞧那儿是谁?”她以扇掩唇,满面揶揄地瞧着赵渊。 赵渊本不欲理会,无奈她拽着自己的衣袖,只得走到亭子边,隔着雨幕向外瞧去。 只见池塘边一座四角亭,里头一男一女拥在一处,当即便蹙了眉头。 “不成体统。” 可一瞧那衣袍和男子的五官,不是武安侯府的世子爷赵澈又是谁? 沈青棠轻摇纨扇,先前还听杏儿说清风院这厢抬了两个妾室,那白家二娘可是连赵澈的面也不见了的。 没想到三言两语便又被赵澈哄好了。 果然女子皆是这般好骗的么…… 若是赵渊抬了妾室……罢了,她自己便是妾室,没什么好纠结的。 四角亭中的男女先是互相抱着哭诉一番,而后男子被女子猛然推开,似是听到了什么伤心的话。 而红衣男子长臂一捞,又将人拢进怀里,狠狠地箍着,似是要将心剖出来给那女子看一般。 二人又互诉衷肠片刻,而后那男子便将女子压在了四角亭中的石台上。 “咦怎的……”沈青棠隔着雨幕,心下狐疑,“他们这是做什么?” 赵渊打眼一瞧,连忙抬起大掌将沈青棠的双眸捂住:“非礼勿视。” 胸中一阵无名火起,赵澈好歹是堂堂武安侯世子爷,怎的这般荤素不忌? 虽然此时雨下得急,等闲不会被人撞见,可到底是外头,难保不会有个万一。 若他真的疼惜那女子,怎舍得她冒声名尽毁的风险? 还叫沈青棠这样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给撞见了…… 赵澈带着薄茧的大掌覆上来时,沈青棠才后知后觉,底下那二人原来是在野、合…… 当下双颊如火烧,默默地转过身去,眼前只剩赵渊胸前那片玄色的衣襟。 亏得雨声大,底下的声音传不到此处,否则她真是要羞得不能自已。 “往后可莫要学那女子,被男子这般……轻贱。”赵渊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沈青棠抬眸瞧他一眼,没想到他身为男子,竟也会觉得此事于女子声名有碍。 话本子里可都是说,男子最是爱寻这样的刺激。 “爷……不喜欢?”她软糯的话语脱口而出。 赵渊猛然想起,这丫头似乎也没有机会再被旁的男子蒙骗了,因为她的郎君便是他。 待听得她的询问,他脸色一黑:“胡言乱语!” 这种没羞没臊的话是你这个小娘子该说的么? 沈青棠被他一斥,便乖顺地垂下螓首,嘟囔着:“随口一问嘛……这般凶做什么……” 赵渊敛了敛眸子,没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望着亭外的雨幕。 约摸过了两刻钟,骤雨才将将停歇。 沈青棠悄悄看了一眼外头,已有三三两两的游人从山上下来了。 也不知底下亭子那两人走了没有,若是被人撞见了,武安侯府的名声又要一落千丈了。 赵渊见她似是要探头去瞧底下的赵澈和白婉意,脸一黑,侧身挡了挡。 “不是要去月老祠?” 沈青棠见他脸色黑沉似锅底,生怕他下一秒便说要打道回府,连忙提着裙摆往外走。 许是前头的香客们被一场急雨困住了脚步,皆趁着躲雨时,在祠中求好了签,雨停后便皆下山去了。 是以沈青棠和赵渊到祠中时,白发银须的柴道煌像前空无一人,祠祝正在后堂喝茶歇息。 沈青棠笑嘻嘻地牵着赵渊的衣袖:“爷陪玉奴一起求签罢?” 赵渊瞧了一眼被无数人跪过的蒲团,很冷淡地拒绝了。 沈青棠瘪瘪嘴,倒比她还爱干净。 只得将面上的西子色纱巾摘下,铺在蒲团上,面色讨好地再次看向赵渊。 只可惜后者仍不为所动。 “真是讲究……”她嘟囔着,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而后才捧起签筒摇了起来。 第一卷 第95章 姻缘签 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动,一支小巧光滑的竹签从签筒里蹦了出来,落在沈青棠脚边。 她连忙拾起来一瞧,却是“红叶题诗,缘定三生”的上上签。 求到好签自是叫人欢喜雀跃的,即便这签上的话儿不一定作数。 “爷,赏脸求一个嘛……”她将签筒递给赵渊,百折不挠地歪缠道。 赵渊的一对剑眉不耐烦地蹙起,随手接过签筒,晃了两下,亦蹦出一支竹签来。 却是“凤梧两全,琴瑟相合”。 沈青棠笑意盈盈地拈着两支竹签,嗓音甜软:“您瞧,皆是姻缘美满的上上签呢!” 赵渊轻嗤一声:“不过是些骗小年轻的把戏罢了,这签筒里只怕全是这上上签,专门哄人开心好赚香油钱的。” 话音刚落,后堂的祠祝听着声儿便赶过来了,闻言有些气急败坏:“何人在此胡言乱语?这签筒里的上上签皆有定数,怎么可能净是上上签?” 说罢一把将签筒里剩余的九十七支签皆薅了出来。 “此签筒中九十九支签,有三十三支是上签,三十三支是中签,余下的皆是下签。” “不信二位瞧……” 细细一看可了不得,随手抽了十余支,皆是“山路崎岖,云遮月色”、“杜鹃啼血,寒梦惊户”……这些下下签。 祠祝的一张老脸皱成苦瓜:“定是那新来的小徒儿使坏,将九十七支签皆换成了下下签!” 沈青棠愈发欢喜,粉腮上染了薄红:“爷,咱们竟避开了那九十七支下签,独独抽中了唯二的两支上上签诶!” 说罢便要拽着赵渊出门:“今日大喜!爷随玉奴再去挂个同心锁罢!” 赵渊蹙着眉头,竟这般巧? 若不是那祠祝掏出那些下下签…… 等等……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顿住脚步,折返去寻那庙祝。 “方才那签筒,容我一观。” 祠祝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赔着笑道:“您二位求了好签,还去碰别的签做什么?碰下下签了,您二位手里的上上签可就不准了……” 许是赵渊的面色太过冰冷,挣扎半晌后,祠祝还是不情不愿地将签筒递了过来。 赵渊随手晃了晃签筒,又伸手拈了一根竹签出来。 果不其然,那些下下签的底部皆粘了米浆,唯有那两支上上签的底部是光滑的,甚至还抹了薄薄的一层蜡。 怪道怎么摇都是出来上上签。 方才那祠祝急赤白脸地出来同他辩驳,便是要故意告诉他们二人,这两支上上签有多么难得、他们又是多么的般配的“天作之合”。 这般做的目的,自然是骗满心欢喜的小娘子们去买这祠中的同心锁,好给月老祠增加收入。 “好手段。”他冷冷一笑,随手将签筒丢回给祠祝。 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哄人一乐,也并不算犯了什么大罪,是以他也懒得追究。 解了一个谜题,他正心神松快着,脚步略带几分轻快。 可没走几步,他便瞧见了立在门槛后的沈青棠。 本来因为欢喜而明艳动人的芙蓉面,此刻正染了薄怒和被人坑骗后的羞愤。 “骗子。”她素手将那两支竹签一掷,拧身便走,再也不提要去系同心锁的事儿。 赵渊没来由地心里一堵,微微沉着眼眸跟在她身后。 他头回觉得,太聪明似乎也并不是件好事。 何不就让她觉得,那两支上上签是天意呢? 最起码她会高兴一整日。 “爷,你们这么快就逛完了?”金影低声问赵渊。 他好不容易从山下赶上来,结果便瞧见沈青棠满脸不悦地往下走。 不是说要吃斋饭么?怎的这么快便走了? 他也饿了啊…… 是不是主子太不会哄小娘子了?所以惹了小娘子不高兴? 赵渊蹙着眉头,下意识地便要去摸腰间的玉环,这才突然想起玉环在救刘从礼的时候碎了。 “你去醉仙楼,订几样她爱吃的。”他顿住脚步,低声吩咐金影道。 金影自是忙不迭地应下了,醉仙楼的吃食,可比这小小的月老祠里的斋饭可要丰盛多了。 今儿跑这趟不亏。 沈青棠一日的好心情,全被拿戏弄人的姻缘签给弄没了,一时间有些恹恹的。 赵渊登上马车,便瞧见她支着胳膊懒散地坐着,一副懒怠说话的模样。 他斟了两杯茶水,推了一杯到她跟前。 “菊花泡的,下火。” “……”别的小郎君是这么安慰人的? 罢了罢了,本就是个寡言的性子,何苦折腾他? 沈青棠默默将茶水一饮而尽,许是茶水清凉,胸中的郁闷果真消散了几分。 奔波了一日的眼皮渐渐发沉,马车还未入城,她便趴在车中的小几上睡了过去。 赵渊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她那两弯卷翘的睫毛上。 脑海中蓦然浮现那日她失手,在他右颊上印下一吻的事情来。 当时不觉得,过后方觉此事分外香、艳。 …… 回到府中的崔媛,尚未在椅子上坐下,便被白鹭堂的人请了去。 老夫人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知晓那花宴闹得满城皆知赵家大房妻妾不合,当下便气了个倒仰。 “这个媛丫头,真是愈发不像话了!”老夫人本是要歇午晌的,当下气得觉也睡不着了。 “本指望着她相看几个本分些的小娘子回来,哪怕纳妾不成,可也不能交恶呀!” “在外头便任由那些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欺负渊儿房里唯一的一个通房。” “难不成这小通房还碍了她这个主母的位子不成?” 如意连忙捧了茶水上前伺候着,嗔怪道:“大夫说了多少遍了,您要少动气,省得有损身子。” “到底是年轻媳妇儿,总有些不周全的地方,哪家哪户不会闹几个笑话的?” “您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总不能失了您的体面才是?” 老夫人喝了口茶,顺了顺气,这才缓了脸色道:“叫她来此处陪老婆子我念念经,磨一磨性子。” “若不是当初出了那回事……”老夫人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有些怅然,“该叫侯爷拦下那圣旨的……” 第一卷 第96章 怨恨 沈青棠和赵渊回到武安侯府时,恰遇着崔媛被梅蕊扶着,从白鹭堂回来。 崔媛见着赵渊竟跟在沈青棠身后,似是一个保镖一般护着她,当下心里的酸水便涌了起来。 “妾给爷请安。”崔媛在梅香的搀扶下,故作艰难地给赵渊福了一礼,盼着赵渊问一句腿怎么了。 沈青棠见此,不由掩唇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夫人多苛待她呢。 可听白鹭堂的如意姑姑说,老夫人每常责罚崔媛礼佛,皆是自己在一旁陪着,教导为主,体、罚却是万万不会过火的。 赵渊自然也知道老夫人是个慈和性子,懒怠理会,径自回了观云居。 “玉奴给崔姐姐请安。”沈青棠对着崔媛福了一礼,面上挂着几分笑。 崔媛心里更堵了,这小蹄子,笑得这样开心,定然是同赵渊在外头快活了。 这小蹄子捅了篓子不晓得回府告罪,累得她被老夫人责罚,罪魁祸首反倒无牵无挂地在外头游玩,实在是叫人生气。 “沈娘子回来了,不若扶着大少夫人去歇息吧,”梅蕊知自家大少夫人心里不爽利,便支使沈青棠道,“奴婢手上恰有些活儿计脱不开身呢!” 沈青棠自是不接这茬,有些为难道:“这却是不成,爷今儿还未用午膳,正吩咐了玉奴去伺候用膳呢……不如崔姐姐瞧着,寻个什么人替一替玉奴?” 伺候用膳这事儿,在场无人能替她做。 落在梅蕊眼里,自然是沈青棠侍宠生骄,故意显摆她能伺候赵渊用膳,别人皆没有这样的殊荣。 “沈娘子好利的嘴巴,观云居和静兰院不过是对门儿,便是先送大少夫人回去也使得。”梅兰不轻不重地埋怨道,“总不能一朝得了宠,便忘了谁才是你的正经主子吧?” 话音刚落,崔媛脑仁儿便是一突。 梅蕊是新调来的,不知道沈青棠的脾性,不知这小蹄子只能哄着,断不能这般敲打的! 果然,沈青棠立刻便红了眼眶:“梅蕊姐姐说的这是什么道理?” “玉奴不过是先得了爷的吩咐去伺候用膳,怎么就扯上了什么正经不正经主子的事儿了?” “况且玉奴也说了,若是崔姐姐寻个人去伺候爷用膳,玉奴脱了身,岂有不愿意伺候崔姐姐歇息的道理?” “玉奴只有一副身子,哪里能两头兼顾呢?梅蕊姐姐这不是故意欺负人么?” “况且这府里头的主子,难道大郎君不算么?便是崔姐姐,也要先紧着大郎君……” “不知梅蕊姐姐这话,是您自个儿的意思呢,还是崔姐姐的意思?” 崔媛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瞧瞧瞧瞧,不过是说她一句,便早早准备好了十句等着你! 偏巧又是这样的当口,外头刚传她苛待妾室,一回府便将沈青棠惹哭了,若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可这小蹄子便是仗着年岁小,家里老的小的皆纵容三分,这说哭便哭的本事真是越发见长了! “主子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滚回去跪着去!”崔媛美眸一冷,呵斥梅蕊道。 梅蕊连忙垂首认错:“是奴婢僭越了……” 沈青棠拈起帕子抹了抹泪,冲着崔媛一福身:“想来是近日玉奴的规矩散漫了些,明儿一早便去伺候崔姐姐,还请崔姐姐勿怪。” 崔媛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堵着,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这小贱蹄子,真是好话歹话都叫她说尽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罢。”她摆了摆手,示意沈青棠速去观云居伺候。 沈青棠又是一礼,方款款离去。 “也不知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这辈子给丈夫纳妾还纳出错儿了。”崔媛眸中闪过一丝冷冽。 梅蕊闻言,垂首并不敢接话。 “爷,”墨锋不知从何处翩然现身,“您叫查的沈家夫人,近日有了些眉目。” 赵渊更衣的手一顿,眸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嗓音微凉道:“禀。” “您先前从许家旁支搜来的那半幅残画儿,便是从沈夫人手里流出去的。”墨锋用沙哑的声音禀报着。 近日因沈青棠而频频躁动的心,仿若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一般,顷刻之间便将赵渊的那一点情动浇了个透心凉。 “消息可靠?”他寒声问道。 墨锋颔了颔首:“线人查到,那幅图一直存在沈娘子在闺阁时的库房中,是沈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叫人取了出来,而后才流到了四皇子一党手上。” 赵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那画儿并不是沈夫人亲自取出来的。 虽说贴身侍婢去取,一般情况下也便代表了主子的意思。 除非,那侍婢被人收买了,这才去偷了那画儿。 “再去探一探,那画儿取出来后,沈夫人有没有接触过。”赵渊想起沈青棠一贯柔软的眉眼,多留了个心眼儿,叫人查探仔细些。 “是。”墨锋领命,如同黑砂一般,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沈青棠红着眼睛和鼻头,踩进观云居的书房,便瞧见赵渊正立在长案前更衣。 赵渊:…… 他没想到她竟会这时候来伺候,还以为她心情不爽利,会回去寻那老嬷嬷安慰呢。 幸亏他只脱了外裳和外袍,还穿着中衣,不至于坦诚相待。 “何事?”他瞧了一眼她毛茸茸的发顶,温声问道。 “来……来伺候爷用午膳……”她垂着螓首,乖巧地说道。 以她的脾性,本不会在这时候同他献殷勤,无奈刚在外头扯了他的大旗来摇,应付走了崔媛,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将戏做全套了。 赵渊慢条斯理地将屏风上干净的衣袍换上:“今日特许你告一日假。” 分明瞧着她兴致不高,还想着要来讨好他,真是不知该说她“敬业”,还是说她太功利。 亦或是,别有目的? 比如沈夫人和她实际上投靠了四皇子一党,而她则是他们故意埋在他身边的棋子? 只待时机成熟,便一举除掉他这个东宫的左膀右臂? 狭长的鹰眸沉了沉,落在沈青棠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第一卷 第97章 怀疑 沈青棠本也懒怠应付他,闻言便温顺一福身:“如此,玉奴便先告退了。” 赵渊瞧着她穿过书房,从后门出去,往香雪阁的方向离去。 心里竟然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这丫头,说让她走,还真走了,毫不留恋的模样。 不是日日将倾慕他挂在嘴边么? “虚情假意。”他一哂,径自取了案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却不曾想沈青棠竟又折返了回来,还恰恰将他的那句话听在了耳中。 “爷在说什么?”她蛾眉微蹙,一副十分不悦的模样。 这人面上瞧着一派正经,竟会在背后偷偷骂人。 赵渊眸中掠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垂眸翻了一折公文,漫不经心道:“可是落了东西?” “明儿崔姐姐要叫玉奴去站规矩,爷千万替玉奴挡着些。”她嘟着嘴抱怨着,一副小女儿娇俏的模样。 若换作以前,赵渊只会觉得提出这个要求的妾室不安分,需得敲打敲打。 可如今只觉得,既然主母不慈,那妾室也不必乖顺。 虽然她的身份仍然存疑,在水落石出之前,他还是愿意予她几分宽和,也算全了这些日子的情分。 待赵渊应下后,沈青棠方恹恹地回了香雪阁。 欢天喜地出门去,却无精打采地回来,蓉娘不免心下讶异。 “娘子可是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她唤杏儿捧了热水来,好伺候沈青棠更衣洗漱。 沈青棠懒怠提及,只挥了挥手,示意她莫问。 蓉娘便伺候着她更了衣净了手,斟酌半晌,才将要事禀来:“咱们夫人身边的那个浮花手脚不干净,大郎君先前得的那幅残画便是那小蹄子盗出去的。” 至于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她们不在意。 这些敢从主子的库房里偷墨宝的奴婢,光是手脚不干净这一条,便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若是光拿了东西去换了银子倒还好说,就怕盗出去的东西落在了不该落的人手里,可是会给主家招来灾祸的。 沈青棠微微蹙眉:“浮花本是阿娘一入崔府便跟在身边的丫头,若发卖了恐惹阿娘伤心……” 蓉娘却觉得沈青棠不该过度保护沈夫人,于是劝道:“咱们夫人虽性子不拘了些,是个性情中人,却也不是个任人欺凌的软包子。” “奴婢去信一封,说明此事事关重大,想来夫人也知晓该如何处置的。” 她自然也有私心,沈青棠是她看着长大的,比沈夫人还要亲近许多,她见不得自家小娘子年纪轻轻便操心这许多。 这幅残画的事儿,得亏大郎君没有深究来处,否则沈夫人那儿也脱不了干系,那才是棘手的事儿呢。 “如此,便依嬷嬷所言罢。”沈青棠用热水略泡了泡脚,只觉心神松快了许多。 蓉娘便又将另一事禀来:“先前那琼衣坊的掌柜,今儿似是因为牵扯了命案,被大理寺拿了去。” “咱们的人尚未打听得出来是什么缘故……” 大理寺在赵渊手下管着,密不透风如铁桶一般,便是有银子也难使得上劲儿。 沈青棠微愣,这才想起这事儿来,于是道:“便是我和大郎君去审的案子,那掌柜的不止贪墨,更是将谋害人命的罪过安在了自己的亲儿子身上……” 蓉娘闻言不免唏嘘:“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做父母的……” 沈青棠解了外裳,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贵妃榻上,拿润肤的膏子涂手。 “这也不稀奇,那人根子里已经坏透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倒是他那哑巴儿子,有个品味不俗的青梅竹马,唤作宜娘的……” 沈青棠轻轻嗅了嗅手上的味道,觉得味道有些浓了,便将膏子随手搁在一旁,又拿了巾子擦手。 “我想着,不如叫玉郎出面,将她请了,做琼衣坊的掌柜……” 蓉娘见她不喜那膏子,便拿了放一旁的小几上,预备着撤换下去。 “娘子说的有理,起先杏儿也同奴婢说过,那琼衣坊本就是卖小娘子的衣裳首饰的,本也不该聘个男子做掌柜……” “想来是玉郎手底下的人没注意,只凭着资历选了人罢……” 沈青棠颔了颔首:“到底不能事事周全的,玉郎如今到哪里了?” 蓉娘便笑道:“还在洛河呢,说是再耽搁几日便要来了。” 沈青棠便有些不高兴:“些许琐事吩咐底下的人去办便是了,来上京的日子一推再推,莫不是懒怠见我?” 蓉娘“哎哟”了一声,嗔道:“小祖宗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天底下还有比玉郎更念着您的人么?” “人还未到,先是送了一匣子奇楠沉香木簪来,又买下了醉仙楼和芙蓉斋,后头又送了信得过的奴婢来……” “处处都不乐意叫您受委屈,您倒还使小性子?” “哪怕是天长日久的情意,也禁不住您这般消磨的。” 沈青棠这才哼了一声,叫人给姜熙去信,催促她到上京来,另附上她近日新制的胭脂。 歇了不多一会儿,便听得杏儿说,金影送了一食盒的好酒好菜来。 “奴婢瞧着是醉仙楼的盒子,想来是大郎君给您点的。” 杏儿笑意盈盈,满面揶揄道。 沈青棠脸色一红,只觉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怪道小娘子们会为了情爱寻死觅活,像赵渊这样生得清俊,性子虽古板了些,却会暗地里照料小娘子的,换谁谁不迷糊? “不必送进来了,我去寻爷一块儿吃。” 沈青棠披了件外裳,赤着玉足下榻,将木屐踩上,走起路来腰肢款摆,如一支含羞的虞美人。 而赵渊手里捏着方才从香雪阁截下来的那封书信,并一个象牙盒子里装的胭脂。 “送出去的应当有两封信,只截下来一封,另一封的接头人太警惕,属下怕被发现,便作罢了。” 墨锋抱着手,面上是一贯的冰冷神色。 “这小东西倒是狠心,竟是一封叫人灭口的信。”赵渊勾着唇,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好,重新放了回去。 “依旧给她送出去,莫惊动了。” 前脚他查到沈夫人有嫌疑,后脚她便叫人将那盗画的婢子灭口。 他却是不知,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娘子,竟有这样的手段和城府。 第一卷 第98章 一波未平 “爷……” 墨锋前脚刚出去,甜软的嗓音便从后窗处响起。 赵渊写字的指尖微顿,连眼皮也不曾掀,便行云流水地继续书写。 沈青棠手里费劲地提着方才金影送来的食盒,有些纳罕,这人的性子怎的又变冷了? 先前儿还会应她一声,这会子竟连眼风也不给她一个。 不生气不生气,她是小通房,乖巧懂事的小通房! 沈青棠深吸一口气,面上挂起两只梨涡。 “爷可也没用午膳?玉奴同爷一块儿用吧?” 她抿着唇儿,颊上两朵红晕,两只手指局促地打着绞。 到她膝盖高的食盒便静静躺在她脚边,旁边是她柔软白皙的玉足,足上的趾甲粉嫩莹润,可爱地微微蜷着。 赵渊只随口答道:“不必了,我不饿。” 说完便又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清冷模样。 沈青棠心下愈发狐疑,正要踩进书房中,上去拉着他的袖子歪缠一番,却猝然听得他的吩咐: “退下。” 刚刚抬起的玉足顿了顿,委委屈屈地缩回了素白的裙裾之下。 跟在后头的金影有些纳闷儿,主子今儿是怎么了? 分明无比贴心地给沈娘子叫了餐食,却又摆出这样的冷脸待人家。 “爷……”她唤了一声,却见他眉峰微蹙,便知如今不是耍赖的好时候。 这人今儿倒像是同什么东西较劲一般,浑身皆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赵渊半天听不到她的响动,拿眼角的余光瞧一瞧。 好家伙,正蹲在食盒跟前挑里头的吃食呢。 只见那两只小手搬开了食盒的盖子,挑挑拣拣选出一碟子枣花酥和一碟子松子鱼,又将盖子合上。 “多谢爷赐膳,不过玉奴一人用不了这么多……”她乖巧地笑着,端着自个儿挑好的膳食,故作体贴的模样。 “料想爷还未曾用午膳,余下的便随意给爷垫垫肚子罢~” “醉仙楼的手艺到底还是比咱们这大厨房的好多啦~” 金影默默扶额,阖府上下也只有沈娘子敢做这种事,竟把挑剩下的菜留给主子吃…… 不过她说的倒也不错,醉仙楼的手艺是极好的。 赵渊瞧着那素白的身影似一只蝶儿蹁跹离去,不由得暗暗琢磨起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 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娘子,能是四皇子一党派来的探子? “爷您看……”金影等了两息,见赵渊并没有要动那食盒的意思,不由得出声询问道。 “赏你了,”赵渊面无表情道,“验过毒再吃。” 金影正要去拿食盒的手缩了缩,难不成这沈娘子,还真是个背景不简单的人物? 美食和命面前,当然是保命要紧。 不行,还是验验毒吃了吧,不然多浪费啊…… 金影打定主意,思量着得寻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墨锋,问一问最近主子是不是让他查沈娘子了。 不然前儿还同人家你侬我侬的,今儿怎就怕被人家下毒了? 崔媛办的花宴出了岔子,果不其然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先是赵澈同白婉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私相授受的丑事,被人重新扒了出来议论。 而后便是赵渊后院妻妾不和,被人指点治家不严,连带着他侍奉的太子爷也被圣上叫进宫里告诫了一通。 “那二房的郎君诓骗未婚配的小娘子,听说如今还未给人下定呢!” “那白家的小娘子可真是冤枉了,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这样的纨绔公子……” “那大郎君瞧着那副皮囊是个清正的,手握多少人的生杀大权,没想到连后宅里的两个女子都管束不住……” “哈哈哈可不是么,美人乡,英雄冢嘛!” …… 老夫人下了命令,外头的流言被如意姑姑一字不差地禀了来,崔媛便一日不落地在白鹭堂听着训。 崔清雪更是恨不得活撕了崔媛,她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把赵澈和白婉意的那段风流债压下去,为的便是拖一拖那白婉意过门的时间,保住她儿子的名声。 这下可好,蔡渺那小娘子虽然出身低微,却有个当侍御史的好爹,当下便将赵霁云父子三人皆参了一本。 “你知道那些朝官们如今都是怎么议论你公爹的么?” “家不齐,何以治天下!” “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你公爹和圣上的情分,恨不得寻个错处,一把将武安侯的爵位薅下去!” 崔清雪连坐也坐不住,端着茶盏在白鹭堂里、崔媛跟前走来走去,恨不得用长长的指甲将崔媛的脑袋戳个洞,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草。 “你倒好,不过是纳个妾这样的小事,竟把御史都给得罪了!”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御史啊!” “这道理你是今儿才听说的不成?” …… 崔媛颤巍巍地站在太师椅旁,原本因暴食而丰腴了两分的脸旁,如今又消瘦了下去,眼底还挂着两团乌青。 听着崔清雪将黑锅全扣在自己头上,她自然要辩解的: “我家爷的这事的确是妾思虑不周……” “世子爷同那白家二娘的事,可不是妾惹来的……” “到底还是他们自个儿不自爱……” “昨儿还听说他们在那月老祠下公然……公然行那事呢……” “干柴烈火的也不知道避着些人……” 崔清雪怒不可遏:“你还敢顶嘴!侯府的人出了外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世子爷的名声坏了,你们大郎君的名声能好么?” “行了,都坐下吧。”老夫人在里间听二人吵闹了半晌,方头疼地出来叫了停。 朱槿细心地放好迎枕,示意如意也歇歇喝口水。 “咱们侯爷也不是头回被人弹劾,圣上何曾真正怪罪过?” “侯夫人和大少夫人还是莫自乱了阵脚为好,需得齐心协力想个应对的法子,也不枉担这侯府女眷的身份不是?” 朱槿温柔得体地劝着,又命两个小丫鬟搀了二人坐下喝茶。 老夫人见二人终于消停了下来,方道:“本是件小事,好生安抚一番那侍御史家的小娘子也便是了。” “只是如今事态发展成这般,只怕是有人想要从中渔利。” 崔清雪一嗤:“妾同老祖宗的想法一样,得了好处的,可不就是那白家的小贱蹄子么?” 第一卷 第99章 赠玉 此事于武安侯府有损,赵渊和赵澈二人名声皆不好听,赵霁云这个侯爷也面上无光。 白家二娘虽则又被人拉出来议论一番,到底也是债多了不愁,毕竟当初敢放出二人私相授受的消息,本也不指望着守住清白名声。 如今恰好趁着这个机会,给武安侯府施压,若再不娶了她白婉意过门,只怕百姓们还要骂得更难听。 崔清雪浸淫后宅许久,如何瞧不出这是白婉意打的好算盘?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武安侯府还真就奈何那白婉意不得,反倒要风风光光地迎了她过门儿。 “不过是个小娘子罢了,你的手段不比她差,过了门可叫她乖顺些。” 老夫人本只以为那白婉意虽有小错,却是错在年轻,尚不算无可救药。 不成想此女心思和城府这样深,倒拉着侯府的名声给她做添妆,倒叫人平白生出几分胆寒来。 当下心里也十分不喜。 崔清雪本还担心白婉意过门后,若是老夫人护着小辈,她不好出手。 如今听老夫人发了话,叫她约束白婉意,自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她倒要看看,那个小妖精出了能迷惑她儿子之外,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 “看来那白家二娘快要过门了。”蓉娘听着杏儿禀来的消息,一壁给沈青棠的小腹熏着艾,一壁说出自己的猜测。 沈青棠葵水将至,小腹便有些坠胀,正披散了满头青丝,慵懒地仰面靠在珍珠白的迎枕上。 “过门了便过门了,左右也不会同我这样的小通房斗起来。”她手中把玩着先前老夫人送的白玉芙蓉佩。 “瞧您这话说的,静兰院的那位可斗不过这位白家二娘,”杏儿笑嘻嘻地念着栗子糕吃着,“到时候您可不得帮她一把?” 沈青棠无奈:“倒也是这个理儿,若叫那位掌了家,可就真没活头了。” 白家二娘的消息在她跟前摆了满满一桌,据说是还未及笄便开始掌忠义伯府的中馈。 初掌家不到一年,忠义伯的妾室们便因为不明不白的原因,要么不能生育,要么红颜薄命而去。 虽则忠义伯府的诸人皆言不是白家二娘的过错,后头的几年亦风平浪静。 可那么多条人命,那般多的巧合,叫沈青棠很难不怀疑是这位白家二娘暗地里动了手脚。 只是她的手法足够高明,等闲人抓不出错处罢了。 “罢了,自有咱们侯夫人先对付她呢,咱们只管缩起头来过咱们的小日子。” 艾草熏完,沈青棠便将衣裳收拾齐整,手里握着那块白玉芙蓉佩去了观云居。 前几日瞧那赵渊不甚开怀的样子,也猜不透他因何而不喜,倒是不知如今可消气了不曾? 若是仍不高兴,那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哄上一哄了。 如是这般想着,她脚步轻快地到了观云居后门,刚想迈步,却被一个黑衣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这是做什么……”沈青棠眸光微沉,面上却挂着三两分笑意,“我也不是头回来了……” 以往怎不见有人拦着? “主子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墨锋抱着手,并不打算让开道。 闲杂人等?沈青棠暗自瘪了瘪嘴,赵家大郎,难不成你真是瞧我不顺眼了不成? 就因着她没识破那祠祝的把戏,觉得她蠢?不屑与她为伍? 她美眸微转,罢了,这也是个好机会,恰恰可以叫她在他跟前装一装可怜。 于是赵渊甫一下朝,便瞧见了一身素衣的小娘子,浑身上下连钗环也不戴,只用一根藕荷色的丝带拢了青丝,垂首立在花树下等他。 瞧着倒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是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身着紫金袍,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过。 沈青棠瞧着他错身而过,眼眶微红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爷……” 他挣了挣,没将衣袖挣开,只好顿住脚步,漫不经心地望着她。 “何事?”他嗓音微凉,带着两分不耐烦。 “爷可是因为那玉环碎了不高兴?玉奴这儿有新的玉,您拿着玩儿吧……”沈青棠说着,朝他走近了两步。 赵渊本不想接那玉,无奈瞧出了那是老夫人库房里的东西,只得接在掌中。 小丫头垂着头,将手里的玉佩塞进他的大掌中,而后便规规矩矩地退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今儿倒是知礼,赵渊眉头微挑。 素日里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同他套近乎,今儿像是怕他恼了,只敢远远地站着。 瞧着像只吓坏了的傻兔子。 他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手里的玉佩,鹰眸明明暗暗,不知在想什么。 “若是呆在府中无趣,可将你母亲接来上京住几日。” 低沉的嗓音响起,沈青棠心中清凌凌地打了个突。 高门大户的妾室寻常不能见自己的家人,若是寻常的妾室听得郎君给了自己面见亲人的殊荣,自是欢天喜地。 毕竟这样的恩赐说明这妾室得郎君爱重。 可沈青棠自问,赵渊对她,绝谈不上“爱重”二字。 赵渊他这般说……不会是查到了什么吧? 她悄悄低眉打量自己的衣着,今儿穿的是改良后的重莲绫,与一般的白绫瞧着并无二致,只是质地更为柔软轻薄罢了。 按理他不会瞧出来这衣料名贵才是…… 往日里的衣料首饰皆是选简单不打眼的,等闲也瞧不出什么问题。 于是她只好将心头的疑惑拂去,软软地笑道:“多谢爷,只是阿娘身子弱,不宜远行……” 赵渊微微挑眉:“喔?” 他可是听闻,那位沈夫人素日里极爱礼佛,几乎是日日去佛寺的,还曾追着一个和尚满山跑。 怎么也不像是身子不好的模样。 他懒怠戳穿,白玉芙蓉佩在他修长的指间翻飞——他在沉思时惯爱动手指。 沈青棠很快便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了,双眸圆睁,愣愣地盯着瞧。 真是奇了怪了,各人皆有一双手,怎的他的偏生比旁人的灵巧些呢? 赵渊察觉到她的目光,狭长的鹰眸在她发顶落了落。 虽说面上的情意不知真假,这小娘子的秀发实在是养得极好,乌油油似锦缎一般…… 第一卷 第100章 设计 沈青棠若有所思地回了香雪阁,便唤了杏儿来问。 “咱们放在江南的人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杏儿狐疑地望沈青棠一眼:“倒是不曾听说有何异动,娘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娘身边可有出现生人?”她有些不放心。 杏儿摇了摇头:“不曾,咱们的人将夫人的行踪盯得紧,便是崔家的妯娌们,也轻易不得凑近。” 沈青棠垂眸,难道是她多心了? 得想个法子诈他一诈才好。 “咱们带来的那信纸……见了光字迹便会消失的那种,你且封一张到信封里,送到江南去。”她把玩着鬓边一缕秀发,吩咐道。 杏儿仰起头思索了一会儿:“娘子说的是晨露纸?” 这纸的特性便如其名字一般,见了光不过一刻钟,上头的字迹便会消失。 等闲的人家买不到这样的东西,得是皇家或是黑市里才能寻到那么一两张。 沈青棠颔首:“且先送这一封,别的书信先莫往外送了。” 在榻边缝制里衣的蓉娘闻言,露出几许紧张的神色:“娘子是怀疑……大郎君?” 若真是赵渊摸到了沈青棠的身份,那恐怕还真不好办。 谁都知道,太子爷手里的大理寺,便是专门替他敛财的,尤其是那些没过过明路的“黑财”。 沈青棠若落到赵渊手里,无异于肥羊落入了狼口,骨头渣子可都没有得剩的。 “以防万一罢了。”沈青棠自认已十分小心,奈何赵渊心思敏锐异于常人。 春柳院中,崔清雪正慢条斯理地写了一封帖子,叫素仪拿去交给许月琳。 “这可是我儿子的大媒人的,可不得请来叙一叙话。”崔清雪婉约的眉间闪过一抹狠厉,此话一出,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素仪恭谨应下,一旁的素樱道:“那许家的小娘子到底是四皇子妃的妹妹,若是在咱们府里出事,到底不美……” “不若将她哄到白家的庄子上,也好将咱们撇开……” 崔清雪颔首,目光在素樱脸上划过:“你说的不错,倒是我疏忽了。” 捧着名帖的素仪抬头飞快地瞧了素樱一眼,又迅速垂首道:“只是那白家的庄子里,咱们的人手太少,恐不好成事……” 崔清雪闻言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难道还要叫本夫人给你出主意不成?” 一旁的素樱眸光微凉,再次进言道:“也不必非要成事,寻一个嘴碎的小娘子,碰见咱们世子爷和许月琳在一处便是了。” 此法甚得崔清雪的心,那白婉意不就是借着众口铄金的法子,逼迫他们武安侯府娶她么? 如今崔清雪便要用同样的法子,叫白婉意亲眼见着赵澈纳了许月琳。 出了房门,素仪正闷头走着,却被一只素手拦住了去路。 “怎么,素樱姑姑有何吩咐?”素仪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素樱并不计较她的态度,只道:“我知你怨恨我抢了你的风头,可你一再出差错,我若不出头,夫人定然不会饶你……” 素仪冷哼一声:“素樱姑姑这话说得好听,咱们跟了夫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朝一日若不中用便会被抛弃,自不会怨恨。” “就不劳烦素樱姑姑操心了。” 素樱蹙了蹙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药你拿着,只消放在世子爷的酒里,便能叫他将许家女误认为心上人……” “夫人虽不说,可她必定是希望许家女和世子爷能成事的,毕竟赵家两位郎君都还没有男丁,你只管拿去用便是。” 许月琳那样的,赵澈兴许只会碰这一次,但是一次就中的女子也并不是没有。 是以素樱猜测,崔清雪必定是愿意赌这一把的。 见素仪仍满面不屑,她又补了一句道:“若事情没做成,我可不想同你一起受罚。” 这话一出,素仪才将那瓷瓶接了:“哼,你放心好了,一个闺阁小娘子罢了,我应付得来。” 素樱瞧着素仪远去的背影,眸光微微闪了闪,方谦卑地回到屋里替崔清雪捶腿。 “主子,又截了一封信,已验过无毒。”墨锋手里拈着那封装着晨露纸的信封,面无表情地将之呈给赵渊。 赵渊伸手拿起信封,封口处的蜡糊得严实。 他若有所思地曲起指节敲了敲案几,距离前两封信被截下,还不过两三日。 这小娘子真有这么多“要事”要办? 还是说…… 他微微眯起眼眸,她察觉到了? “不必拆开了,依旧放回原处,叫她送出去好了。” “叫人盯一盯江南,看看这封信到了谁的手里。”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那封信,放回了墨锋手里:“千万莫要拆开。” “是。”墨锋领命而去。 从大理寺捧了一叠公文回来的金影,瞧见墨锋频繁地出入观云居的书房,终于忍不住将人拦住了。 墨锋停下脚步,黑沉沉的眼睛动了动,看向金影。 “墨哥,您手里这东西……是往江南去?”金影觑了一眼书房,里头的赵渊正俯身在案几后找着什么,悄声同墨锋打听道。 他和墨锋一样是赵渊的左膀右臂,只是负责的事务不一样罢了,是以墨锋也不刻意瞒他。 “是。”他应了一声,简短地颔了颔首,便大踏步而去。 金影一错身将人再次拦住,墨锋斜了斜眼。 “是查那沈娘子?”他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道。 墨锋盯了他一瞬,叫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墨哥你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因为经常蹭吃醉仙楼的膳食,而对沈娘子有所包庇之心哈……” 虽然他家主子讨好小娘子,他的确沾了那么一点光便是了。 “不该问的别问。”墨锋告诫道,冷淡地离开了。 金影颇为纳闷地皱了皱眉,难道那沈娘子……还真不是个单纯的小娘子? 是对家派来的细作? 不能吧,沈娘子瞧着那般娇气,一瞧便是炊金馔玉养出来的。 谁家养细作舍得下这么大血本? 不过一想自家主子招人恨的程度,他忽然有点不确定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业可以输,郎君必须死?” 他激灵地打了个寒战,只想着将公文放下后,便去抓紧练一练武功。 不然哪天打起来了,主子无暇分身,顾不上救他可怎么搞? 第一卷 第101章 翻墙 赵渊对沈青棠避而不见之后,沈青棠便静心抄了许多经书,每日一早便往白鹭堂跑。 “你这字儿,可是又进益了?”老夫人捧了一张沈青棠抄写的?妙法莲华经?,眯着眼睛细细地瞧着。 相比于闹腾不已的崔清雪和崔媛二人,老夫人觉得还是沈青棠这种聪慧又乖顺的小娘子瞧着最舒心了。 “老祖宗说是进益了,那自然便是进益了。”沈青棠抿着唇儿笑,“玉奴日日写着,倒不曾觉出什么变化来。” 她今日穿了暗绣双蝶和海棠花的松石色襦裙,腕间挂两只翠色的细镯子,玉指拈着一方绯色的巾帕,瞧着灵动又不失娴雅。 “难为你用心,渊儿不耐烦教导了,竟也还能一日不落地练着。”老夫人说着,便叫人取了库房里的水墨丹青耳坠来赏她。 沈青棠见老夫人主动提起赵渊冷落她的这茬,面上倒也不见悲苦之色,只略略低了眉眼道:“是玉奴太驽钝了,学了那许久也学不出名堂来,才害得大郎君这个夫子心烦……” 老夫人便笑道:“他是那样的性子,又自小天资聪慧,本是不耐烦教导人的。” “只你讨喜些,他才乐意教上那么几日。” “往后只管继续腆着脸寻他便是,他是个要体面的性子,不敢硬撵你。” 沈青棠心里虽不赞同,面上却甜甜地笑着:“有老祖宗这话,玉奴可就放心了。” “大郎君若是要责罚玉奴,您可千万替玉奴拦着些。” 但在她眼里,赵渊可不是那种讲情面的人。 哪怕看在老夫人的份上,不会对她多加苛责,却也不会因着老夫人的缘故待她另眼相看。 若她在他跟前犯了忌讳,只怕他瞒着老夫人,也要将她处置了。 老夫人可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外人,跟自己的亲孙子叫板。 待回了香雪阁,杏儿便满脸兴奋地凑上来:“娘子您猜,今儿出了什么新鲜事儿?” 沈青棠正由着蓉娘将发上的珠钗取下,问道:“何事这般稀奇?竟叫咱们杏儿亲自去打听?” 蓉娘瞪了杏儿一眼:“整日里没个正行儿,倒带得主子也不正经了。” 杏儿噘了噘嘴道:“娘子整日里闷在这方小院中,奴婢可是想着法儿的要逗娘子开怀呢!” 沈青棠见她似恼了,连忙道:“嬷嬷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又不是真的责怪你,昨儿嬷嬷不是还给你蒸栗子糕来着?” 杏儿这才挽了蓉娘的胳膊道:“嬷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蓉娘笑着嗔她一声:“别乱动,仔细弄疼了娘子。” 杏儿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好,道:“清风院的世子爷,可是正同他身边的小厮,合计着要翻墙出去呢!” 沈青棠果然来了兴致:“侯夫人近日不是已解了他的禁足么?怎的出个门儿还要翻墙呢?” 杏儿笑嘻嘻地卖起了关子:“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昨儿世子爷去了白家的庄子游玩,竟将那许家的幺娘给强要了……” 说罢觑了一下蓉娘的脸色:“嬷嬷嫌这事儿乌糟,本不许奴婢告诉您,可今日那世子爷出门,便是同这桩事儿有关。” 沈青棠几乎是秒懂,外人虽传那白家二娘性子温柔,可端看赵澈这么些年来身边没有别的红颜知己,便知道此女不简单。 而赵澈竟然将白婉意的好姐妹,许家的幺娘许月琳给要了,白婉意可不得怄死去? 许月琳本就声名跋扈,又有着四皇子这个姐夫做靠山,赵澈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四皇子又恰恰苦于没有契机同武安侯搭上关系,白家再怎么样也是地位尊荣的伯爵府,未必有许家这个岳家兼新贵对他忠心。 是以许月琳能搭上赵澈,对四皇子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 “可是那白家二娘气病了?世子爷巴巴地跑去瞧?”沈青棠笑言。 杏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听说这次白家二娘闹得可凶了,已经绝食一天一夜了呢!” “瞧那架势,倒像是奔着死路去的。” 沈青棠却不以为然:“她苦等赵澈这么些年,好容易熬死了世子妃,可不会因着许月琳这样的变故而寻死。” 就好比有人辛辛苦苦栽了一棵果树,好容易开花结果了,哪怕果上偶有几只虫子,也断不会弃这果树而去。 “总之世子爷如今是急得不行,奴婢打量着,他是想着翻墙出去,寻那白家二娘负荆请罪呢!”杏儿将桌上的花生拈起一颗,抛进嘴里道。 沈青棠眼眸转了转:“喔?古人云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倒还没见过男儿下跪求原谅呢……” 杏儿连忙道:“若是娘子想看,奴婢……” 一对上蓉娘不怒自威的脸,她又悻悻地住了嘴。 沈青棠自去痴缠蓉娘:“好嬷嬷,你许我出去放一放风嘛!” “整日窝在这小阁子里,我都要闷坏啦……” 蓉娘蹙了蹙眉,终究是没能拒绝:“沉香已在府外候着了,您带着他,奴婢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满上京城,能伤到沉香的人可还没有生出来呢。 沈青棠自是欢喜非常,连忙拉着杏儿去换胡服:“咱们今儿也翻墙出去!” 蓉娘无奈扶额,谁家的名门淑女,一门心思想着要翻墙的呀? 待换好黄底团花锦袍,勒上蹀躞带,蹬上如意鞋,再罩一顶锥帽,杏儿便揽着沈青棠的腰,从后墙翻了出去。 “娘子,您该多吃些了,比在江南时可轻了不少呢!” 跨过那一堵矮墙,外头的风都像是带了自由的味道。 沈青棠不由得深吸一口,笑着嗔道:“胡言乱语,在侯府里头光吃不动弹,该是胖了才对!” 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少年见她们二人翻出来,立即上前将二人接稳。 “哟~是哑巴小沉香呀!”杏儿惯爱逗眼前这个武艺高强却话少的小古板。 “谁是哑巴。”沉香随手将杏儿捏他脸颊的手拨掉,对沈青棠行了一礼,“属下奉玉郎之命,前来护卫娘子。” 沈青棠含笑点头:“既然她派了你来,想来她那边是无碍了。” 沉香颔首:“请娘子放心。” 第一卷 第102章 瞧热闹 白婉意喜静,是以她所居住的院子恰临着一片竹林和一处僻静的巷子,除了府中护卫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杏儿便身手利索地将沈青棠送上了竹林中的一棵老树上,自己则寻了一处高些的竹枝踩了上去。 沈青棠坐在树杈上,有些怕高,但又觉得兴奋,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 抬眼一瞧,赵澈已经顺利翻进了白婉意的院子,一路畅通无阻。 想来是那白婉意已猜到他会来,特意将人支开了,只留自己的贴身侍婢在院中。 “原是世子爷来了。”白婉意的寝屋关着门,门前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侍婢。 赵澈翻了墙,身上朱红的袍子有些皱巴巴的,可他顾不上整理,便要往屋里闯。 “郁金,婉意呢?我来瞧瞧她……” 唤作郁金的婢子并不让路,反而伸了手拦着,语气不善道:“世子爷,这恐怕不妥吧,男未婚女未嫁的,可不好这样私底下见面。” “放肆,她早晚是本世子的正妃,本世子见她有何不可?”赵澈心中着急,说出的话自然也带了几分火气。 这时屋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似是有人从榻上下来了。 “世子爷请回罢,婉意身子不适,就不留世子爷了。”屋里传来细弱的声音,嗓音沙哑听起来似是哭过。 赵澈同白婉意相处多年,当即便心疼了,软了声音道:“是我一时失察,叫旁人钻了空子……倒累得你伤心……” “可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婉意,你知道的不是吗?” “你开开门,让我当面同你道歉好不好?” 屋中默了一瞬,传来白婉意的一声叹息:“世子爷莫不是忘了,婉意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澈似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半,羞愧地垂下头。 如今他的清风院中已有了玲珑和明月两个侍妾,昨儿幸了许月琳,想来也是要纳进来的。 以许家的势力,许月琳的位份恐怕不低。 “是我太不中用了,不过你放心,待你我成婚,我便将后宅悉数交予你。” “我会去四皇子那儿谋个差事,待我闯出一番天地,便是母亲也不能耐我何。” “婉意,你信我么?” 门外赵澈踌躇满志的神情,叫树上的沈青棠瞧着直想笑。 有什么功业非得等娶了媳妇儿才能建的? 照她看来,若是赵澈果真有心建功立业,便是此时去四皇子麾下谋差事,也不嫌晚。 还说什么等成婚之后,有了贤内助,再出去挣功名。 这样的窝囊话,恐怕只有被猪油蒙了心的小娘子才会信罢?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便是白婉意似乎还真被这番话打动了,待赵澈说完那话,便满面柔情地打开了门。 “婉意自是信阿澈的……只是……”白衣美人暗自垂泪,“婉意如今年岁已不小,又闻得阿澈另有佳人作陪……不免心灰意冷……” 赵澈爱怜地将人拥进怀中,顺着她的脊背安抚着:“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咱们这许多年的感情,可也不是白费的……” “那两个侍妾不过是家中长辈急着抱孙儿,强塞进我院中的,只消你早早怀上我的孩儿……” 白婉意脸一红,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嗔道:“胡说什么,咱们都还没成婚呢……如今说这些,多不成体统……” 赵澈将她的柔荑握进掌中,神色郑重:“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只待你有孕,我便遣散她们……” “至于那许家女,她身份贵重,我却也是可以单独僻一间院子将她关起来,对外只消说在养病便是……” “算计我的人,便该知道她们的下场!” 赵澈俊逸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阴鸷,倒生生折了几分公子风流的气质。 白婉意听了他的保证,满意地勾起唇,垂首依偎在赵澈怀中:“只要是阿澈说的,我都信……” …… 沈青棠坐在树杈上看得满头黑线。 原来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也不过是建立在男子华而不实的承诺,以及女子的刻意逢迎算计上。 真真叫她觉得倒胃口。 脑海中霎时浮现赵渊那张玉质金相的容颜来,还是大郎君这样务实的夫君更得她欢心。 虽则性子冷淡了些,脾气无常了些,却从不会拿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她。 沈青棠恍然察觉自己竟想起赵渊来了,不由暗暗敲一敲额头,真是魔怔了。 她可是生完孩子报完恩就要走的,又不会动真情,想这些做什么? 哪怕他赵渊是个花花公子哥儿,她也不介意…… 不行不行。 她摇了摇头,花花公子身上有别的女人的脂粉味儿,她可膈应得紧,绝不会委身的…… 思来想去,赵大郎君竟成了满上京男儿中,顶顶洁身自好的那一位。 …… 端坐在长案后翻阅公文的赵渊,近日总有些心绪不宁。 他略翻了翻手里的折子,便丢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视线落在沈青棠曾伏案习字的那张矮几上,那矮几的主人已多日不曾踏足此处。 许是习惯了她的歪缠和聒噪,倏然安静下来,赵渊竟觉得有几分不习惯。 他再次起身,从她的蒲团下抽出那本皱巴巴的?诗经?。 略翻了两页,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在——思念她。 手中的书册如烫手的山芋一般,被他迅速地塞回蒲团下。 “主子,可要请沈娘子来磨墨?”一道谦恭的声音试探地问道。 金影虽无和小娘子相好的经验,可多年查案也出入过风月场所,他迅速地明白了自家主子恐怕是害了相思病。 “不必。”赵渊冷冷地瞧他一眼,无情地拒绝了。 金影眼珠子一转,又道:“沈娘子前几日瞧着不是很精神,许是……病了?” “您到底是她的郎君,于情于理也该去瞧一瞧才是……” 病了?赵渊怅然若失的心情立刻得到了舒缓。 原来不是因着被他拒之门、生气了才懒怠见他,而是病了没精神,才没再往这儿凑。 他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如此,我去瞧瞧她。” 第一卷 第103章 跌落 香雪阁和观云居便只隔了两个院门和一个月洞门。 素日里总是沈青棠分花拂柳而来,手里三五不时地端着蓉娘和沉玉在小厨房给她做的点心。 赵渊倒是极少往香雪阁而去,除了一次她见了蛇受惊昏倒,还有一次她意外坠楼,他才勉为其难地穿过月洞门。 许是今日闲散,连带着瞧路边随意栽种的三两棵枣树,都觉得怡然可爱。 她屋里的婢女总是消息灵通,想来他走了这半程,她便得了消息罢? 知道他来瞧她,她会不会十分开怀? 赵渊的脚步时而快时而慢,远远望去,竟有几分慌乱踟蹰的模样。 罢了,胡思乱想什么,她很有可能是旁人派来的细作呢…… 他抿了抿薄唇,将心里的那点子异样欢喜压了下去。 可一路行至她的寝房前,仍不见里头有响动。 连她身边那个十分活泼的唤作杏儿的婢子也不见。 倒是在厨房忙活的那两个新得的婢女,沉玉和沉梦迎了出来:“给大郎君请安。” 他漫不经心地颔了颔首,叫了免礼。 这时,一贯伺候她的老嬷嬷也从耳房里走了出来,见了他,一贯沉稳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不知大郎君造访,沈娘子身子不爽利,正在里头小憩……”蓉娘福了福身,扯了个谎。 心里却是暗暗无奈,沈青棠一贯懒怠动弹,今儿好容易偷偷溜出去玩儿一次,竟就撞上了大郎君过来…… 赵渊一听果然是病了,语气温和了两分:“可寻过医女了?” 蓉娘颔首:“多谢大郎君垂问,左不过是女儿家的那些子毛病……过了这阵子便好了……” 赵渊未愣,女儿家的毛病? 噢,是那个…… 他耳尖微红,似撞到了不该撞破的事。 “如此,我改日再来。”他得体地转身,暗暗打了个手势,便回了观云居。 不多时,一个暗卫便从窗口翻了进来。 自从沈青棠上次意外坠楼后,他便悄悄遣了个暗卫在阁楼上守着,以防她再次被人暗害。 他本是想着随意询问些她的起居,没想到暗卫张口便是一句:“人不在香雪阁。” 赵渊原本还温和的眉目顷刻间冰封了起来。 “去哪了?”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暗卫摇头,又道:“想来是去白府瞧热闹去了。” 赵渊险些气笑了。 好啊,他担忧着她身子不爽利,想着去瞧瞧她。 没成想人家身子骨利索着呢,还瞒着他偷偷翻墙出去玩。 倒像是他将人囚着,不许她出门一般,逮着空子便要往外跑。 再一回想,自己在往香雪阁去的时候,那一路的心情起伏,仿佛都是个笑话。 赵渊自入朝为官以来,还从未如此气闷过,而这气闷全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所赐。 他倒要看看,那白府的热闹有多好瞧! …… “娘子可要些瓜子儿?奴婢去隔壁的市集买些来。”杏儿瞧着里头二人一动不动地抱着,只觉甚是无趣,便提议道。 沈青棠慵懒地打着哈欠:“去罢,替我带两份儿酥油泡螺回来。” 杏儿笑嘻嘻道:“那酥油泡螺可不好带,奴婢给您带一份儿吧,再带两包糖炒栗子?” “沉香你留在这儿护着娘子。” 得了沈青棠应允,她便一纵身不见了。 赵渊打马来到竹林时,便见树杈上一个身穿黄色胡服的小娘子,正半掀着锥帽,晃着双腿瞧热闹。 素日里她惯是穿襦裙和罗裙的,倒是鲜少见她穿胡服,瞧着别有一番灵动娇俏。 蹀躞带往腰间一勒,愈发显得软腰不盈一握,胸前两团绵软鼓胀胀的,加之脖颈细腻修长,远远瞧上一眼,便叫人心猿意马。 赵渊胸中的怒火燃得更甚,得亏今儿是他瞧见了,若是被旁的男子瞧见了,她可如何自处? 难不成真要一根白绫吊死,以全清白不成? 白婉意院中的仆从皆散了,赵澈便连哄带劝将人推入房中,反手将门一锁。 “真是的,青天白日的,便……”沈青棠瞧着红了脸,一拧身却见一身玄衣的赵渊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的树杈上。 “爷……您怎的……来了……”她好险没叫出声,捂了捂嘴巴子,心虚地问道。 赵渊淡漠地瞥她一眼:“私自离府,仆从皆仗二十。” 沈青棠一听便急了:“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她们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罢了,何错之有?” 赵渊面无表情道:“主子错了规矩,奴婢却不知劝谏。” “她们劝了……只是没劝住……”沈青棠见他不为所动,似是真的要发落蓉娘和杏儿她们。 她急得颤巍巍地扶着树干站起来,心里直道失策,本想着略放放风便回去,哪里想到此人如此敏锐,竟发觉了…… “爷……”她急得红了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您大人有大量,别同玉奴计较好不好……” 赵渊四下打量一眼,不见杏儿,便道:“将主子一人留在此处,罪加一等。” 沈青棠见他不似玩笑,下意识地便要去牵他的衣袖,不成想一脚踩空,如枝头的一只果子,直直地坠了下去。 赵渊心里狠狠一跳,即刻便俯冲下去接她。 可事发突然,他在半空中将人拢进怀中,却无法轻巧落地,只得反转身位,用高大的躯体将人护着。 “唔……” 随着一声闷哼,沈青棠压着赵渊坠在了地上。 亏得地上竹叶厚重,才没有伤了五脏。 “爷?爷您没事吧?”沈青棠吃了一吓,见赵渊吃痛,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她的颊边还缀着两道细细浅浅的泪痕,鬓发微乱,锥帽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一贯巧笑温软的杏眸中满是无措,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觑着他的脸色不敢再出声。 “回府。”赵渊揉了揉后腰,想来只是轻微扭着了,面色不善地站了起来。 沈青棠见他无大事,可到底因着救自己才遇了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怕他生气,又怕奴婢们受罚,她急得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冰凉。 “您可觉着疼?玉奴给您揉揉……”她拉着他的衣袖,似小尾巴似的坠在他身后。 第一卷 第104章 癸水 “大可不必。” 赵渊伸出两根手指,将她的玉手挪开。 “这怎么行……不揉开会一直疼的……” 她不依不饶,又揪住了他的衣袖。 他被闹得不耐烦了,兼之后腰抽疼,随手一挥,拍在她的手背上。 随着一声脆响,二人的脚步皆顿住了。 沈青棠只觉手背上火辣辣地疼,可看他黑着脸,她只好吸了吸鼻子,暗暗安慰自己,待会儿再哭,这会子不是时候…… “爷说的对,她们……她们没劝住我……” “虽有错,但是看在她们一贯忠心的份儿上,可不可以少打一点……” 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抽抽噎噎的,竟还想着拿几个伺候她的婢子。 啧,可真是护短。 他垂了垂眸子,伸手牵着缰绳,扭了腰,马是不能再骑了,得等金影赶马车来。 “爷……”她紧紧地跟着,细嫩的手背上红肿一片,仍执着地揪着他的衣袖。 他暗暗思量着,方才也没用多大的劲儿,怎的就肿起来了…… 她那婢子也真是心大,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她不甚摔下来,可就没命了。 这样粗心大意的主仆几人,能是细作? 还趴在人家墙头外面瞧热闹,也不知脖子上面的东西是怎么长的。 赵渊愈想愈觉气闷,脚步愈快。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他竟然会因为觉得她不是细作而松了一口气。 沈青棠见他不理睬,急得上前一把箍住他的劲腰:“爷您别生气……” 抱上去的那一瞬,她才恍然想起,蓉娘和杏儿的身契可是在她自己手里的。 赵渊再气,也不能越过她去教训这些婢子。 嗐,她白着急了。 而前头的赵渊被她冷不防一抱,脊背都僵了僵。 正要叫她松手,便见那人已自发将两条藕臂收了回去。 赵渊脸一黑,怎的,是心里有对策了?不需要求他了?所以连亲昵都懒得装了? “爷,玉奴那儿有上好的药膏,回去便命人给您取来……”沈青棠从腰间抽出丝帕,抹了抹眼角。 赵渊一瞧她的脸色,便知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是觉得我不能发落你的那个婢女?”他的嗓音带了几分饶有兴趣,“可深宅大院里头,要叫一个人死了残了,可有的是手段。” 沈青棠悚然一惊,她怎么忘了,眼前的这位可是东宫太子爷跟前的人。 那些朝廷重臣落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何况区区一个杏儿? 这个男人的性子,委实霸道,说这些难道不就是要她伏低做小,哄着他么? 她面上的镇静悄然散去,连忙放低了姿态,惶惶然四下张望,而后打着胆子用柔荑勾着他的小指。 “爷,此事是玉奴想岔了,您不过是担心玉奴罢了,玉奴不该错以为您只是要惩戒那些婢子……” 除了远在江南的阿娘以外,沈青棠从未在谁跟前说过这般讨好的话,如今遇着赵渊了,倒把平生撒娇卖痴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赵渊听着这话倒还算有几分意思,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径自往竹林外走去。 金影恰带着车夫赶了马车来,见赵渊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沈青棠,嘴角便忍不住翘起来。 啧啧,看来老夫人要抱重孙子这事儿,又有戏了。 “主子,沈娘子,你们上车,那马儿交给属下便好。” 他笑呵呵地上前,赵渊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笑脸看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想事情,竟没有甩开沈青棠的手。 眼下那小娘子正垂着螓首,耳珠红得似要滴血一般,乖巧地被他牵在掌中。 “上去吧。”借着上马车的功夫,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细腻软滑的柔荑松开。 沈青棠羞答答地在他面前登车,可身子刚起来,他便在她的后臀下瞧见了一小片可疑的深色痕迹。 恍然想起蓉娘说的,她如今是小日子。 “仔细摔下来。”他耳尖微红,借着双手虚扶她腰际的功夫,用宽大的袖子替她遮了遮。 沈青棠先是讶异于他突然的体贴,而后瞥见他微红的耳尖和躲闪的目光,立刻便悟到了什么。 想来是出来久了,又四处乱动,才……才弄脏了袴子…… 竟被他瞧见了…… 她一时羞得无地自容,立在马车里不知如何是好。 赵渊高大的身躯矮身进来,在马车中投下一片阴影。 “无妨,坐便是。”他嗓音低沉,从她身边越过去,坐在了主位上。 沈青棠红着脸摇头,一时不知在纠结什么。 到底武安侯府也不缺这一辆马车,脏了也无甚要紧,可她就是羞于让擦洗马车的下人知道这事儿…… 赵渊心里一哂,这小娘子,倒是讲究得很。 他漫不经心地将玄色的衣袍脱下,叠做几层,往身边的座位一铺。 “坐。” 沈青棠水润的眸子在他面上停了一停,真心实意地福了一礼:“多谢爷。” 待屁股坐定,她伸手摸了摸那袍子的衣料,又道:“玉奴改日给爷赔一件更好的衣裳……” 不是她吹,赵渊这衣裳虽是玉绸做的,可远比不上姜熙手下改良过的杭绸。 赵渊眉头微挑:“不是只有一两钱的月例?这衣裳可是用东宫赏的布料做的。” 沈青棠轻咬贝齿,真是的,险些说漏嘴了。 她连忙找补道:“是玉奴说错了,寻常的衣料如何也是比不上太子爷赏的……” “不过爷今儿借了玉奴这件衣裳,料想是不能再穿了,玉奴定要赔您的……” “虽料子算不得好,到底是玉奴的一片心意嘛……” 赵渊微微蹙着眉闭目养神,只觉她今日的话也忒多了些。 虽不叫人讨厌便是了。 二人回到侯府,因着沈青棠袴子还脏着,赵渊勉为其难地送她回香雪阁,走在她身后替她遮掩着。 侯府的下人们无不纷纷侧目,只道这位大郎君还真是宠爱这个通房丫头,走到哪里都带着,回府了还要往她院子里去。 “多谢爷,请爷进屋先喝杯茶水吧……”沈青棠红着脸,拉着蓉娘去耳房换衣裳,命沉玉上茶。 赵渊本想说不必了,可刚到她的寝屋外头,他便敏锐地瞧见了窗子里头,书架的旁边,似贴了许多人像。 第一卷 第105章 人像 他眸光微沉,迈开长腿跨进了寝屋。 他倒要瞧瞧,这小娘子无故在屋子里挂人画像做什么?跟通缉犯人似的,那画像似是贴了半幅墙。 素闻有的小娘子爱收集上京美男的图鉴,私底下还会互相传阅。 难不成她心里还有别的小郎君? 出于微妙的醋意,他举步往贴画儿的那面墙走去。 画儿前还半遮半掩地拦了一幅屏风,屏风上用颜料随意画的朱红的锦鲤,在日光下似是活了一般。 赵渊微微垂眸,这屏风中间嵌的是白翡?莹润透亮,隐约可瞧见屏风后的物什。 这样大的一整块儿白翡,恐怕连宫里头也少有。 乍一看是不值钱的白玛瑙,只有凑近瞧才能看出其名贵。 而屏风遮掩的那面墙,上面错落有致地贴着画像,画中人——竟都是他。 或坐或站,或拧眉思索,或清冷一笑,或提笔作画,或批阅公文,偶有三两张他怒目的模样,竟也惟妙惟肖。 有的涂了颜料,有的则只是简单的工笔所绘,无一例外皆能瞧出作画者水平不低,且有几幅画得极用心,连他头上的玉冠都细细描摹了出来。 满墙的人像,扑面而来的绵绵情意,一时间将赵渊惊得愣在原处,一动也不曾动。 相比于她的信任和恋慕,他近来还在疑心她别有用心。 啧,倒显得他是个小人一般…… 换好了衣裳的沈青棠,借窗扉半掩朱颜,观察赵渊的神情,试图瞧出他高兴与否。 可惜,里头那人面无表情的,眸中甚至有几分隐隐的不悦。 不会吧,她都已经表示得如此明显了,他都不动心嘛? “你可知,私自绘制朝廷命官的画像,是何罪过?”他负手而立,张嘴便是一句冰冷无情的问罪。 沈青棠这下终于确认了,这人便是榆木疙瘩一块,任是你将真心剖给他瞧,他连眼风也不会给一个。 世上怎会有如此铁石心肠的人呐! 一时间说不清心中是酸涩还是无奈,或许更多的是挫败吧…… 她捏着衣袖,忐忑地走进来:“玉奴知罪,请爷责罚……” 赵渊垂眸瞧着她芙蓉面上一副失落的模样,藏于大袖下的指尖碾了碾。 不知为何,瞧见她神色怏怏,他便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下不为例。”他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话。 沈青棠讶然,微微抬眸觑着他,灵鹿般的眸子里满是懵懂。 这位今儿这是……雷声大雨点小?便这么放过她了? 回神后,那人已转身离开了她的寝屋。 “爷您等等!”她从蓉娘手里接过药瓶,蹬蹬蹬地跑到他跟前。 “这药效用奇佳,一日祛痛,两日消肿,三日便可恢复如初。” 她软着嗓子,极力劝他收下。 赵渊瞧了瞧那瓶子,伸手接过,近日还需骑马,有此药的确方便许多。 “里头的画,取下来。”他再次叮嘱道。 沈青棠抿了抿唇,面上虽委屈,却也依言应下。 见着人走了,蓉娘伸手将沈青棠拢进怀中:“难为娘子画那样久……” 沈青棠略拢了拢鬓边的青丝,微叹一口气道:“若他不是这样难以讨好的性子,崔姐姐又怎会多年来对他束手无策?” 蓉娘见她面色平静,颇有些讶异,她本以为,自家娘子已是对赵渊上了心…… 如今看来,倒还没到一门心思扑在赵渊身上的程度。 “嬷嬷你知道我的,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沈青棠读懂了蓉娘的眼神,浅笑着解释道。 若赵渊想要她的心,便要率先将他自己的双手奉上。 蓉娘虽觉心酸,却更觉欣慰,满脑子情爱的小娘子,虽可得暂时的欢愉,却更多的是爱而不得的酸楚。 她不愿沈青棠做那样的小娘子。 “娘子自有娘子的打算,奴婢只要娘子好好的。” 沈青棠一笑,扶着蓉娘的手转身去了贵妃榻:“嬷嬷替我再敷一敷肚子罢,酸胀得紧。” “是,沉玉已煮好了姜茶,娘子且慢饮一盏……” 沈青棠颔了颔首,又吩咐道:“这几日将我失宠于大郎君,不得再入观云居的事儿,四下传一传。” 府里头不安分的人多了,若利用得好,有时候也是一种助力。 金影本高高兴兴目送了赵渊去沈青棠那儿,不成想赵渊不过须臾便回来了,面上的神色算不得好。 “她屋子里的那些画儿,是城东那家书画坊裱的,你送去的?” 赵渊慢条斯理地解着圆领袍上的盘扣,鹰眸冷冽地看向金影。 金影脊背一寒,连忙跪下请罪:“是……先前沈娘子说她不好出府,属下才替她跑了一趟……” 他本就奉了老夫人的命,要促成沈青棠和赵渊的好事,自然乐见沈青棠这般做。 “记清楚你的主子是谁。”赵渊的面色愈冷,随手将衣袍丢到了屏风上。 “是,属下不敢再犯……”金影对上赵渊冷如寒潭的脸色,只觉腿肚子发软。 乖乖,今儿这又是闹哪出?沈娘子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把主子给惹恼了吧…… “自去领二十鞭。” “谢主子责罚。”金影一叩首,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而出乎金影和沈青棠意料的是,赵渊生气的缘由,似乎并不全然因为那些画像。 而是被某种隐秘的情感搅弄了心绪,失控的感觉叫他有些气恼。 掩上门一个人独处时,绯色便悄然爬上了俊美无俦的脸颊。 他扶着额,头回直面小娘子炙热的爱慕之情,胸腔处有些闷闷胀胀的,感到无所适从。 一闭眼,便是她娇软可人的面容,以及常常挂着梨涡讨好地对他笑。 被人倾慕,是这样的感觉么? 还是说,因为他恰恰也对她有着几分好感,是以知晓她倾慕,心生欢喜以至不能自持…… “罢了,胡思乱想什么……”他嗤了一声,只当那是小娘子一时兴起罢了,说不准过几日,恋慕的小郎君又会变成了别人。 窝在贵妃榻上的沈青棠,拿羊绒的小毯子盖着肚腹,轻轻打了个喷嚏,嘟囔着:“是谁在背后胡乱念叨……” 第一卷 第106章 掌掴 蓉娘端了姜茶来,方见杏儿风风火火地翻墙回来。 “娘子可安全回来了?”她满脸紧张地问道,手里攥着一方包点心的帕子,点心却不知撒到哪里去了。 蓉娘颔首:“大郎君将娘子带回来了,你且去洗漱一番,脏得像个猴儿似的。” 杏儿这才踏实下来,又想起什么,有些火冒三丈:“沉香呢?我叫他护着娘子,怎的不见人了?” 一个穿着湛蓝直缀的少年这才从阁子顶上翻下来,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我在。” 见杏儿似是要责骂,他又慢吞吞道:“给你留了记号,看不懂?” 杏儿一噎,叉起腰来:“那你总也要告诉我娘子平安才是,只划了个记号叫我速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真真吓死我了!” “罢了,下回跑腿的活计还是叫你做吧。” 思及对方只是个小少年,她只好压着火气,下定决心道。 沉香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武功,你不如我,我保护娘子,你跑腿。” 杏儿:……嘿,我这暴脾气! 蓉娘赶忙拦了拦:“左右娘子也不曾怪罪,此事揭过便是。” “”小厨房里冰着两碗梅子酥酪,你们悄悄拿来吃了,别叫娘子瞧见,她正是小日子,可别馋她。” 沉香素来板着个脸像个小大人,一听有吃的,便也眉开眼笑起来,不再同杏儿呛声。 静兰院中,梅蕊捧了一盏藕丝冰水,伺候着崔媛喝下。 “大少夫人,香雪阁的那位,怕是真的失宠了。”她低眉顺眼,禀报着新得的消息。 崔媛想起沈青棠娇艳的容貌,轻哼一声:“我早便说过,咱们家这位爷,可不是个重色的性子。” 偏生那小蹄子生得的确有几分倾城之姿,倒叫赵渊稀罕了几日。 梅蕊知崔媛对赵渊灰了心,已不如先前那样嫉妒沈青棠,可没有哪家主母不怨恨妾室的。 于是她略略思索一会儿,亦跟着作出愁苦的模样:“失宠事小,可世子爷将要娶妻,您还是得尽早养个孩子在膝下为好……” 崔媛自然也暗地里调查了那位白家二娘,知晓那位不是好惹的主儿,便暗自想起对策来。 自从上次蔡渺搅了花宴,短期内再给赵渊纳妾是不可能了,只有等仲秋,阖家团圆时,再寻老夫人提一提了。 可赵澈已然幸了许月琳,那白婉意说不得也早不是清白身子——二房随时都可能会有孩子降生。 看来催促沈青棠尽早怀孕生子这事儿,不可再拖了。 既然光明正大的手段不起效,便只好想些旁的法子了。 她眸色深了深:“明儿一早给香雪阁那位递个话儿,叫她来一趟。” “奴婢遵命。” 沈青棠本想着安安生生养几日,待小日子过了再往白鹭堂和观云居走动,奈何才歇了一日,静兰院便来了人请。 她轻轻嗤笑一声,没想到这位崔姐姐竟是这府里最沉不住气的。 美人懒起,青丝尚勾缠在水色绣百合的肚兜系带上,瞧见梅蕊叉着手来请,莞尔一笑。 “请梅蕊姐姐坐下歇歇脚,玉奴梳洗完毕自会往静兰院去。” 梅蕊听得此言,却是歉意一笑:“沈娘子还是快些罢,若奴婢不能依时将您请去,可是要挨板子的。” 罗帐里的雪肤美人闻言,勾了勾唇:“且等着,若崔姐姐要打你,玉奴保你便是。” “还是说,梅蕊姐姐觉得……玉奴在崔姐姐跟前,说不上话?” 嗓音轻软,却无端叫人觉得里头含着七分嗔怒。 梅蕊不动声色地抬眼瞧了瞧,端出主母身边大丫鬟的气派来:“奴婢不敢做此想,只是您一连半月不曾踏足静兰院,未免外头议论您拿乔,大少夫人才派了奴婢来请……” “杏儿,”沈青棠扶着蓉娘的手起身,“掌嘴。” 梅蕊愕然,杏儿带了三分巧劲儿的巴掌已扇在了她的脸上,热辣的痛意瞬间便席卷了整张脸。 “沈娘子,你……你好大的胆子!”梅蕊自跟了崔媛,无人不对她巴结逢迎,何曾被人这样掌掴? “教导下人本是当家主母的事情,沈娘子区区通房,竟也敢越俎代庖。”她压下火气,将不敬主母、野心勃勃的两顶帽子扣在了沈青棠头上。 沈青棠“哟哟”了两声,便道:“梅蕊姐姐蓄意离间我们姐妹二人的感情,想来崔姐姐也是不喜的,更何况老夫人?” “便是闹到了白鹭堂,玉奴也是有理的。” “玉奴素日里伺候大郎君,对崔姐姐免不了会疏忽些,可崔姐姐尚不曾怪罪,梅蕊姐姐倒说玉奴拿乔了?” “知道的,说梅蕊姐姐自作主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姐姐这个主母,容不下妾室通房呢。” 沈青棠杏眸微闪,自从出了花宴那事,崔媛可不敢对她如何,否则便是坐实了主母不慈的名声。 哪怕今儿她在这将梅蕊打得起不来,静兰院也顶多罚她个禁足。 再说了,崔媛不正愁没个由头洗清苛待妾室的乌糟名声么?只消能证明这个妾室跋扈、目中无人便可。 她如今叫人掌掴梅蕊,不正好遂了崔媛的意么? 梅蕊心下冷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蹄子,早晚有你哭的! “若沈娘子不需要奴婢作陪,嫌奴婢脏了您的地儿,直说便是,何须动粗?” “奴婢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人,不过事事以大少夫人为先罢了,倒叫沈娘子误会了。” 她面上一派委屈,捂着脸便出了香雪阁。 “娘子,叫她这般走了,大郎君和老夫人恐会误会您凶悍……”杏儿看不惯崔媛身边一切仆从,只觉她们个个都揣着心思要害沈青棠。 可打人打得爽了,却也担忧会坏了沈青棠的名声。 沈青棠慢悠悠地把玩妆台上的一只装花露的玉瓶儿,不咸不淡道:“放心好了,老夫人和大郎君却也不喜欢总是软绵绵、立不起来的妾室。” 深宅大院里头,都是人吃人的,没点脾性,往后怎护得住自己的孩儿? 她暗自揣摩着,只要莫闹得太过,想来老夫人和赵渊也不会太过苛责。 第一卷 第107章 青楼娘子 沈青棠这把却是赌对了。 白鹭堂听见奴婢禀报,说崔媛身边的大丫鬟哭哭啼啼地从香雪阁出来,老夫人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主子责罚奴婢,本也是应当的,奴婢却不知本分,倒大张旗鼓地宣扬,累得主子声名受损,实在是不懂事。” 沈青棠怎么说,都是赵渊正经的通房丫头,若被旁的奴婢随意欺负了,落的可是赵渊的面子。 如意在一旁清理着昨儿用剩的安神香,笑道:“老祖宗起先不是爱沈娘子乖顺么,如今却又爱她张牙舞爪了?” 老夫人悄悄从桌子上摆的点心和果盘里,摸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 “那小丫头,一瞧便是娇养长大的,没受过后宅的苦,自然也不会有旁的女子心狠。” “老婆子我看中的,便是她心肠不够冷硬。” 这样的女子,哪怕是挣得了位份,也不会对年幼的孩儿赶尽杀绝。 如意示意小丫头将桌子上的盘子收走,嗔道:“沈娘子心肠冷不冷,奴婢不知道,可您若再偷吃甜食,奴婢可就要狠下心,将您五日一次的杨梅渴水给取消咯。” “你这小妮子……”老夫人碾了碾手中的佛珠,唤朱槿陪她去佛堂,“咱们不同她一处耍了。” …… 沈青棠刚迈进静兰院的寝屋,崔媛便将瞧见了她手背上的红肿,虽擦过药了,却也瞧着吓人。 “哟,这是怎的了?在哪儿磕着了?” 崔媛正对镜梳妆,偏头瞧了一眼,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沈青棠自是面上一派难堪:“崔姐姐还取笑玉奴呢,还不是惹了爷不喜,被爷拍了一巴掌。” 崔媛暗暗挑眉,这小蹄子,竟惹得赵渊动了手,想来是惹了他不喜。 这失宠一事……难道是真的? 虽心心念念着要一个孩子,可瞧见旁人不得赵渊宠爱,她依旧心下愉悦。 她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沈青棠这样地位卑微的女子能得到呢? 呵。 “没用的东西,”崔媛将手中的眉黛往桌上一拍,语气不善道,“整日里不思量着叫爷多宠爱你几次,反倒拿我身边的丫鬟撒气。” 一提这茬,沈青棠自是十分不忿:“崔姐姐明鉴,是梅蕊姐姐阴阳怪气,说玉奴拿乔,还说什么玉奴越俎代庖,觊觎您主母的位置。” 说罢抬起杏眸瞪了一旁的梅蕊一眼:“前头那个梅兰是个爱爬、床的,这一个……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量着让玉奴恨上您,是要借玉奴的手,给您背地里捅刀子呢!” 梅兰爬床一事乃是崔媛心里的一根刺,任谁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心里的坎儿都难以逾越。 是以沈青棠话一出口,崔媛便眉心一紧,冷冷地盯着梅蕊。 “先前你可不曾将这些话禀报于我,便是觉得我好糊弄?” 梅蕊已跟了崔媛些时日,知晓这位主子最是心狠不过,眼下已然是对自己十分不满了。 是以她扑通一声便下跪磕头,“咚咚咚”地直将额头磕得青紫。 “大少夫人明鉴,奴婢在这侯府中无依无靠的,只有您一个主子肯为奴婢撑腰,奴婢定然不会做出此等阳奉阴违的事!” 这话倒是点醒了崔媛,沈青棠如今可有老夫人撑腰,再加上赵渊三五不时的垂怜,倒像是不把她这个大少夫人当一回事了。 她挥手命梅蕊下去领罚,又点了梅香进来伺候:“带沈娘子去西厢房,那儿请了夫子给沈娘子授课。” 沈青棠眉眼稍沉,捏紧了手中的绣帕:“崔姐姐,是……什么样的夫子?” 崔媛勾唇冷笑,满意地欣赏着她面上的茫然不安:“什么样的夫子……自然是叫你怎么伺候男、人的夫子。” 沈青棠立刻便懂了崔媛请来的是什么人,想来是青楼的妓、子罢。 一个卑贱的通房,除了学这些本事,又还能学些什么呢? 饶是好脾性如沈青棠,此时也怒了,她冷嗤一声道:“玉奴原还想着崔姐姐到底会念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待玉奴有几分不同。” “如今竟想出这样折辱人的法子……” “倒是玉奴天真了。” 她面上的幽怨不似作伪,一张粉白芙蓉面气得通红,仿佛要和崔媛决裂似的。 崔媛微微一愣,到底念着要她替自己生子,便软了两分语气道:“你且放心,今儿这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的声名尽可保住。” “我不过是瞧着你久不得麟儿,这才有心帮你一把。” “有了孩儿,你的地位也才能更上一层楼不是?” “今儿请来的可是有名的女先生,以前可是花魁呢,她对付男人的那些手段,你若能学个三两分,便也够用了。” 沈青棠半信半疑地瞧她一眼,狐疑问道:“此话当真?” 崔媛自是颔首:“你且想想,若毁了你的名声,可不也是毁了大郎君的名声么?我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沈青棠这才乖顺地随着梅香出门,穿过假山和曲水,到了雅致的西厢房。 西厢房外一个仆从也无,想来是崔媛将人皆遣散了,瞧着的确不曾打着要毁她名声的主意。 最起码,短期不会。 不过是派自己的大丫鬟梅香走这一趟,做个见证人,往后好捏着个她的把柄罢了。 “沈娘子,奴婢便送到这儿了。”梅香红着脸告退道。 里头的可是花魁娘子,教授的也尽是些床笫之事,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奴婢,可不好意思听。 “梅香姐姐自去忙罢……”沈青棠含笑颔首,随手摘了个红宝石的戒子给梅香,“静兰院里头的姐姐们,唯有梅香姐姐不看轻玉奴,玉奴很是感激。” 梅香接过价值不菲的戒子,略带些惶恐道:“娘子言重了,奴婢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 一瞧见屋中人,沈青棠顿时乐了。 这不是她那琼花阁的掌柜、名动江南的花魁若扇,又是谁? 这可真是凑巧了,刚来侯府时,她还暗自惋惜,来这儿之前未能寻若扇学些“本事”。 眼下倒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来了。 第一卷 第108章 口是心非 “妾拜见东家。” 里头的若扇似是知晓,今儿来侯府便是为着沈青棠一般,听见有人进门,便矮身行礼。 她穿着低调的浅绿色平罗裙,潘鬓沈腰,绛唇映日,手中一柄纱绣花蝶团扇,规规矩矩地拿在腰间。 “何时到的上京?我竟不知你做了女夫子。”沈青棠伸手虚扶了扶,掩唇揶揄笑道。 若扇秋眸盈盈地嗔怪道:“若不是为着见您一面,妾何至于同侯府的大少夫人周旋?” “您入了侯府,咱们底下的人想见见您都费劲。” 沈青棠素手翻开桌上的茶盏,正待倒茶,便听得若扇道:“您且别忙,这些粗陋的东西怎么配入您的口?妾方在壶中泡了您爱喝的岩茶,待会儿便能喝了。” “还是若扇细心。”沈青棠抿唇一笑,素日里皆是蓉娘和杏儿伺候着茶水,倒是险些忘了,香雪阁的茶都是另备的,从不用府里按分例发的那些。 若扇笑吟吟地在沈青棠旁边落座:“您且说说,这大郎君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连您出马,都许久未曾得手。” 沈青棠脸一红,若扇在风月场厮混惯了,自然瞧出了她仍然是完璧之身。 “你倒是乐意做这女夫子?也不嫌掉价。”她嗔着,关起门来同若扇这般说私房话,竟忍不住羞涩起来。 若扇瞧着沈青棠的小女儿情态,不由得啧啧称奇:“那江南崔家的小郎君们,生得倒也算一表人才,可不见您多瞧两眼。” 于是心下愈发好奇,缠着沈青棠要她将二人相处的事情细细说来。 沉香坐在在香雪阁的廊下,正慢条斯理地用着蓉娘精心烹饪的早膳,冷不防察觉到一道劲风袭来。 他抱着手里的虾仁小笼包,慢悠悠地弯身躲过,却见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正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他。 “打一架。”墨锋甫一回来,便察觉到了香雪阁这头有不同寻常的高手气息,不待禀报便越墙而来。 沉香盯了他一眼,只觉那人浑身战意汹涌,便也浑身热起来。 可沈青棠说了,不许他在府里四处寻人斗武。 “等一下。”他面上露出几分委屈,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娘子不许。” 墨锋久未逢对手,岂容他拒绝?当下便攥了凤眼拳,朝沉香的面门袭去。 “无礼。”沉香仓促躲避,将配小笼包的一小碟酱汁弄洒了,当下便不悦起来。 他且战且退,待退至小厨房门边,便冲里头的蓉娘道:“嬷嬷,有恶人,我可以打他吗?” 里头的杏儿一听旁人欺负到院子里来了,当下便跑了出来,手里还沾着面粉。 观云居里的侍卫她只识得金影,却从未见过墨锋,当下便道:“揍他!我去禀了大郎君,叫人来捉他!” 这侯府的守卫也忒差了些,青天白日的,便叫登徒子闯了娘子的院子! 墨锋听得大郎君的名号,脑子才冷静了两分,收了手道:“小弟弟,改日再同哥哥打。” 他决意要同沉香切磋,竟忘了请示赵渊的意思,只好惋惜停下,想着择日再战。 哪料想“弟弟”二字一出口,沉香便拧身揍了上来,连手里的小笼包都扔了。 “不准叫,弟弟。” 十三四岁大的小少年,憋着一张红脸,出手招招致命。 杏儿扶额,这人嘴上怎没个把门的…… 沉香在跟着沈青棠之前,便是被一群小乞丐弟弟长弟弟短地呼来喝去,被欺负得狠了,便最恨这两个字。 她连忙去往观云居寻金影,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沉香闹出人命来,否则娘子可不好自处。 墨锋勉力应付着沉香的攻势,被他追着从地上打到树上,又从树上打到天上,砸坏了两棵葳蕤的海棠树,踢飞了一块朱色的飞檐。 蓉娘面色难看地袖着手,那黑衣人一瞧便是大郎君的手下,竟这般无礼,跑到香雪阁来撒野来了。 “姑奶奶,我可打不过墨哥……”金影听得禀报,心下一惊,可墨锋乃是赵渊麾下武艺最高强之人,他可不敢同他对上。 连忙转身进屋寻赵渊,请了赵渊去香雪阁瞧瞧。 一支万人军队一年的军饷,才能养上三两个身手奇佳的暗卫,赵渊微微挑眉。 这小丫头,是如何有这般多银钱,养了这么个根骨奇佳的小暗卫? “先拿下。”他淡漠地吩咐其余暗卫出动,“侯府里不容可疑之人留宿。” 更何况还是这么个身手顶尖的暗卫,说不得便会趁人不注意,将府里头的人都抹了脖子。 杏儿一听便急了,恨恨地跺了跺脚,早知便不去请什么大郎君了,就该叫沉香把那黑衣人弄死了事! “大郎君手下留情,这是我们娘子的朋友,还请大郎君勿要伤他。”她虽气急,却也知沉香双拳难敌四手,连忙求情道。 沉香看出赵渊来者不善,出于满心警惕,手下的招式却是愈发凌厉。 赵渊想起那张娇嫩的容颜,亲自出手制住了沉香,唤人拿绳索将他捆了。 “老实些,我不会害你性命。”旁人瞧不出,他却是看出了沉香心智有碍,许是幼时磕坏了脑子。 说罢又冷冷瞧了墨锋一眼,素日里便知他是个武痴,不成想竟敢不经请示便出手。 “自去领罚。” “是。”墨锋领罚领得干脆,一双眼睛还盯在沉香身上,寻思着领完罚,养好伤,再寻他切磋。 金影见闹成这样,免不了为沈青棠和赵渊的感情担忧。 沈娘子可是极护短的性子,这小少年若有个磕着碰着,他家主子可未必讨得了好…… 虽则赵渊一贯威严,金影就是觉得沈青棠便是那个能制住赵渊的人。 二人便如一柄利刃和恰恰与之匹配的刀鞘,般配极了。 墨锋路过他时,不屑地瞧他一眼:“那小子,比你强多了。” 金影:……真是会谢。 沉香冷冷地盯着赵渊:“不许动娘子。” 赵渊“啧”了一声,一屋子老小,怎的都觉得他会欺负一个小丫头? 便是有天大的错处,他至于同一个小娘子计较? “带走。”他掸了掸衣袖,气定神闲地让金影将沉香带走,径自回了屋子,等那只傻兔子自己送上门来。 守株待兔,不外如是。 第一卷 第109章 守株待兔 “娘子且去试他一试,若成了,自是皆大欢喜……” “若不成,妾再寻些好东西给娘子做助力……” 若扇在西厢房中谆谆教导沈青棠许久,直将人教得面色绯红,眼眸躲闪。 “唔……甚好……”沈青棠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觉今日真真“涨见识”了,平生纯洁无瑕的幼小心灵,顷刻间便被塞满了些不该塞的知识。 若扇不愧是前任花魁,撩拨男子的那套本事,若她能学来几分,恐怕去做祸国妖姬都使得…… 思及之前蓉娘给自己做的闺房教导,那可真是含蓄极了,比起今日若扇传授的这些,说是端庄持重也不为过。 “娘子这样的好相貌,不好好利用真是可惜了,”若扇用如玉的指尖勾了勾沈青棠的下巴,语调婉转妩媚,“便是西天的佛子见了,也得脱层袈裟。” 沈青棠羞恼地拨开她的手,连连催促她离开:“快些走罢,今儿不知是你来,未曾备礼,去寻玉郎讨她那颗深海里捞上来的夜明珠罢!” “妾告退,望娘子诸事顺遂~”若扇福了一福,便将幂篱戴上,扭着水蛇腰出门去了。 沈青棠捂了捂发烧的脸颊,静了静心,方去寻崔媛告退。 崔媛方见完了管事的,正在花厅里翻账本。 见她来了,只觉盛颜仙姿,粉面桃腮,叫人自叹弗如。 “可学会了?”她漫不经心地翻着账册,连正眼也不瞧沈青棠一眼。 那模样,倒像是对一个猫儿狗儿说话似的,十分瞧不上眼的样子。 沈青棠原因为崔媛请了青楼女子调、教自己而怒火中烧,可对方阴错阳差地请来了若扇,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羞辱到她了,叫她心下甚为开怀。 她笑吟吟地在心里骂一声蠢货,而后羞怯回道:“听得一知半解的……” “恐还需……” 还需什么,自然是同大郎君亲身实践。 崔媛听罢,连手里的算盘也打不下去了。 这小贱蹄子,竟将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挂在嘴边,打量她守活寡、故意讥讽呢? “站着,伺候茶水。”崔媛冷冷地盯了沈青棠一眼,眼神里似淬了毒一般。 直折腾到午膳过后,沈青棠才获了准,回自己的阁子里休息。 刚一到月洞门,便见杏儿来禀,沉香被赵渊绑了进观云居。 沈青棠暗暗咬牙,这人怎的动作这样快?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发现了沉香在她的香雪阁,还寻了由头抓起来。 这不是明摆着要同她过不去么? 昨儿在白家的院子外头,想必他已经发现沉香了,偏生不说破。 今儿借这由头逼着她去观云居,又是为着什么? 恐怕便是为了叫她伏低做小,温言软语,好消他心头不满罢? 她轻咬贝齿,只觉这郎君心眼儿可真小,不过是挂他两幅画像罢了,便这样记恨着。 赵渊慢慢敲着笔杆,在长案后等到了日头微微西斜,才终于见那道窈窕身影回到了月洞门。 而后来不及回寝屋,便转身往他的观云居走来。 敲笔杆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他垂了垂眸,竟莫名有一丝紧张。 沉香被他绑在屋子的角落里,察觉到了赵渊心神慌乱,微微思索一会儿,似是不解他为何如此。 待瞧见沈青棠跨进书房,日光在她的周身打上薄薄的光晕,沉香顿悟了。 “娘子,”他唤了一声,而后道,“他瞧见你,便心慌。” 赵渊手里的笔杆应声而段,挥手便打出两道气劲儿,封了沉香的哑穴。 沈青棠猝不及防地面上一红,心跳也快了些许。 难道赵渊他……果真同若扇说的那样,口是心非? 他心里有她,只是碍于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的情面和尊严,才不肯对她言明? 可真是个拧巴的性子……她暗暗腹诽。 “玉奴给爷请安。”她乖顺地垂下螓首,远远地立在堂下,落在赵渊眼里,倒像是不乐意同他亲近似的。 剑眉蹙了蹙,他将手中的笔扔到一旁,从西番莲纹笔架上另取了一支狼毫。 “何事?”他嗓音淡漠地问道。 沈青棠一噎,她来此为着什么事,她还不清楚嘛……非得听她开口求他? 罢了罢了,此事本就是被他逮了小辫子,倒也算自己理亏。 于是她咬了咬软糯的下唇,一步一挪地走到他的长案前:“爷……” 赵渊眉峰一动,却不理会。 “沉香是玉奴的好友,他年纪小不懂事儿,您看……”她软着嗓子,伸出玉指遮住了他正在书写的那页奏折。 柔嫩的指尖上嵌着嫩粉的指甲,尾指上依旧缀着一颗米珠,莹润而诱、惑。 他抬了抬眸子,才瞧见她唇色似有些白,想来是没吃午膳的缘故。 “又学规矩去了?”他略带揶揄道。 “嗯……”沈青棠赧然垂首,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儿,“好几日不曾同崔姐姐请安,乱了规矩……” 赵渊眸中掠过一抹深思,他怎么记得,原本便是静兰院那头说不需要她去请安的…… 如今倒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人叫去立规矩了。 嗤。 “往后不必去静兰院请安,”他慢条斯理道,“来观云居请安便是。” 沈青棠愕然抬眸,谁家小妾一大早的,跑郎君房里请安的? “爷这儿正好缺个伺候更衣洗漱的。”他敛了敛眸子,解释道。 默默蹲在角落里的沉香,再次察觉到了赵渊可疑的心慌。 这个男人,竟在娘子跟前撒谎。 他皱起小脸,一副气哼哼的模样。 “爷跟前……不是有金影大哥伺候着么?”沈青棠试探地问道,赵渊上朝的时间太早,她可起不来…… “他笨手粗脚,爷用不惯。”赵渊见她推脱,脸色不善了起来。 笨手粗脚·金影:……行呗,前头这十余年,属下是白伺候了呗…… 还说什么用不惯……哼。 沈青棠见他执意如此,只好应下,面上还恰到好处地升起一抹红晕:“既如此,承蒙爷不嫌弃,玉奴明儿一早便来。” 赵渊听这话听得心下舒爽,承蒙不弃,啧啧,这话说的,多中听。 第一卷 第110章 心甘情愿 “若是被人为难了,便来观云居说一声。” 赵渊慢悠悠地将她的玉手挪开,继续书写那本奏折。 沈青棠歪了歪头,言下之意是,他要在崔媛跟前给她撑腰? 这不是……宠妾灭妻么? 赵家大郎,你倒也不怕御使台参你一本儿。 “崔姐姐乃是正妻,给妾室立规矩,本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儿。”沈青棠垂眸理了理垂在肩头的青丝,“玉奴既是爷的人,自该守规矩才是……” 嗓音又甜又软,无意识地说着“她是他的人”,这样叫人听了便鬼迷心窍的话。 不消沉香用心辨别,赵渊自己便能听到胸中心跳如鼓。 “那小子,别叫他出了月洞门,”他顾左右而言其他,“省得被人瞧见了,惹来麻烦。” 沈青棠听他这意思,便是愿意揭过这一桩了,粉面上漾开一抹笑意来:“多谢爷网开一面~” “嗯。”他矜持地应了一声,挥手叫她退下。 沈青棠四下瞧了瞧,探过半个身子来,红着脸悄声问道:“前儿送您的那个芙蓉玉佩……您戴着没有吖?” 浅淡的馨香伴随着她的动作,勾勾缠缠萦绕在他鼻尖。 “嗯。”他依旧冷淡地应声,耳尖可疑地透着粉意。 沈青棠眼睁睁地瞧着那白皙的耳尖寸寸漫上绯粉,心下暗喜,果然,若扇说的不错。 这个大理寺卿,口、嫌、体、正、直。 “爷……”她又唤了一声,嗓音低低的,倒像是恋恋不舍的模样。 “退下。”他心下一颤,几乎是冷着脸吩咐着,仓惶而故作正经。 “玉奴告退。”她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到沉香身边,解了绳上的活扣,欢喜地带人离开。 沉香动了动胳膊,手肘上被绳勒出了些许痕迹,十分不悦地板着脸。 “待会儿叫蓉娘给你炖个肘子补补。”沈青棠耐心地哄道。 “两个。”沉香抿了抿唇。 “好,两个就两个。” 她巧笑倩兮地带着人离开,赵渊悄悄剜了沉香的背影一眼。 她身边的人,似乎都可以得到她无条件的偏爱…… 怎也不见她对他多几分耐心? 沈青棠未曾用午膳,好容易回来了,便叫蓉娘等人一同坐下,热热闹闹吃了一顿羊汤饺子。 待听得崔媛寻了烟花女子教导沈青棠房中事,蓉娘气恼不已:“亏得她想得出来,竟还是崔家的娘子,整日只晓得玩弄这些折辱人的手段!” 沈青棠饮了一口羊汤,满足地喟叹一声,道:“无妨,她阴错阳差请来的是若扇,往后咱们在上京的人手可又多了。” “亏得娘子心宽,可这事,奴婢心里可是过不去的。”蓉娘一贯娇宠沈青棠,听到有人这般折辱于她的宝贝疙瘩,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沈青棠便笑道:“嬷嬷可别气坏了身子,崔姐姐三番两次对我动手,倒也是时候回敬一番了……” “只是如今我同她皆在侯府中,在老夫人眼里也算是一家的,倒是不好闹得太难看……” 她美眸一转,计上心来:“听你们前阵子说,那崔二爷可是瞧上了一个妓子?” 杏儿惯会打听这些,闻言便兴冲冲接话道:“可不是么,奈何崔二夫人善妒,崔二爷可不敢把人往家里领……” “前儿咱们的人说,那妓子似是已有了身孕……” 沈青棠颔首,能在崔二夫人盯得这般紧的境况下,顺利怀上崔二爷的孩子,此女想来也不简单。 “如此,便给她去信一封罢,给她个良家子的出身,叫她替那未出世的孩儿挣一个名分。”沈青棠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敲了敲饭桌,笑着吩咐道。 “她若是不信,便先将咱们名下的宅子先送她一座,也好安她的心。” “只要她能将崔家搅得不安宁,另有厚赏等着她。” 一个烟花女子,便是有再多的积蓄,也难以独身养一个孩儿,钱财么,自然是多多益善。 蓉娘听了她的主意,自是欢喜,似是出了一口恶气一般:“难为娘子聪慧,竟想了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于崔媛这样的出嫁女而言,娘家便是她背后的倚仗,在夫家的尊荣和地位也多少是凭着娘家的实力所得。 若娘家内里先乱了,不但无法给出嫁女撑腰,反倒会将出嫁女给带累了。 尤其是崔媛这种,婚前便得罪了赵渊,无夫君宠爱的女子。 思及此,沈青棠微微拧眉:“还没查到她是如何得罪大郎君的么?” 赵渊的秉性虽算不上宽和,却也是个难得的君子,按理不会因着小事这般厌弃一个女子才是。 莫不是犯了他的忌讳? 她可得查清楚了,省得有一日误触雷区,可就惹了大麻烦了。 “已有了些眉目,说是同大郎君的婚事有关,”杏儿连忙禀道,“只是当时知情的人已被崔家的老夫人打发了,不知去向,是以还需要些时日……” 婚事……沈青棠微微凝眉,吩咐道:“顺道查一查大郎君是否有青梅竹马……” 兴许是崔媛抢了人家小青梅的婚事,致使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话音刚落,她又道:“罢了,还是莫追查太深,省得被他发觉……” 若是叫他误会她手伸得太长,可就不好了。 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对了娘子,玉郎今儿来了信,说不日便到上京了,到时候邀您去醉仙楼一聚呢!”杏儿想起好消息,眉开眼笑地告知沈青棠。 “果真?”沈青棠双眸睁大,“在上京的宅子可替她寻好了?一定要敞亮些的,再寻几个伶俐的奴婢……” 杏儿掩唇吃吃笑:“您放心,奴婢和嬷嬷一早便打点好了的。” “那宅子离琼衣坊甚近,坐马车往来也不过一刻钟,里头甚是宽阔,已先一步将玉郎喜爱的锦鲤放进了宅子的池塘里。” 沈青棠笑盈盈地点头,又道:“去信问问她,我想在她的院子里打一架秋千,问她愿不愿意。” 杏儿揶揄道:“玉郎自是愿意的,只是您到底嫁了人,总出去玩恐怕郎君会不同意吧?” 沈青棠脸一红,将手中把玩的一个荷包砸过去:“胆子肥了,竟敢打趣起娘子我来了!” 第一卷 第111章 更衣 鸡鸣时分,沈青棠尚在罗帐中熟睡,蓉娘唤杏儿捧了衣裳过来。 “做甚么……”沈青棠被开门声扰醒,很是不悦地嘟哝道。 蓉娘赔着笑,小心地将罗帐掀起,但见瓷人儿一般的小娘子,赤着两条白腿,半蜷在薄毯里,睡眼惺忪。 “昨儿您不是应了大郎君,往后要晨起伺候他更衣上朝么?” “如今已是寅初了,您该起了,毕竟大郎君卯时便得出现在紫宸殿了。” 更衣洗漱完,可还要坐一段时间的马车呢。 沈青棠爬起来,瞧了一眼外头黑黢黢的天色,气得骂道:“月亮都还挂着呐,便要上朝,也不见他们忙活出什么名堂来!” 这些个朝官日日晨起上朝,挣回来的国库还没她的私库充盈。 真是没用。 蓉娘知她是起床气犯了,端了温热的蜜枣茶来,哄着喝了两口。 “伺候更衣不过一刻钟,您只当起了个夜,回来接着睡便是了。” 沈青棠气哼哼的,待穿戴完毕,又披了件轻薄的银海绫披风,拿沉香木簪随手挽了发,才勉强将脸上的不甘愿收起来。 好容易快到月洞门了,便见一个瘦长的身影提着风灯,从静兰院的方向而来。 “沈娘子起得真早。”却是静兰院的梅蕊。 梅蕊本是想出其不意地来请沈青棠,叫她去伺候崔媛起床洗漱。 她可是清楚,这香雪阁的小娘子惯爱赖床。 届时她正好以沈青棠散漫,不愿意伺候主母为由,在崔媛面前告她一状。 不成想这小娘子竟自己起来了。 她压下心里的遗憾,挂着笑道:“我们大少夫人还未起,您去了正好伺候她起床……” 沈青棠刚压下的起床气又被她勾了起来,当下便冷笑道:“咦崔姐姐还未起?玉奴在闺中可是听说,上京城的主母们,可是要起得比郎君早,才是贤惠。” “梅蕊姐姐可确定崔姐姐未起?可别胡乱嚼舌根子,坏了我家崔姐姐的名声才是。” 说罢她遥遥一指已经亮起烛火的观云居:“毕竟家中主君都起了呢,崔姐姐还未起……恐怕不妥吧……” 梅蕊不曾料想被她扣这样大一顶帽子,连忙改口道:“想是奴婢记差了,大少夫人晨起一贯是梅香伺候的,这会子应当起了罢……” 沈青棠眉目一冷,娇喝道:“跪下!” 梅蕊一愣,对上沈青棠寒意凛凛的眉眼,下意识便跪了下去。 “蓄意嚼舌,坏主子名声,且自行在这跪一刻钟,好好反省反省。” 沈青棠拢了拢披风,便淡漠地越过梅蕊,往观云居的后门走去。 杏儿留在原地,便立在一旁盯着梅蕊,面上挂着歉意的笑:“梅蕊姐姐别同我家娘子计较,她任性惯了,连大郎君也时常拿她没办法……” 说罢又将一支素银的簪子悄悄塞给梅蕊。 梅蕊心下怄得要死,可红脸白脸全让这对主仆唱了,她竟是发作不得。 许是撒了一通火,沈青棠迈进赵渊的寝屋时,胸口堵的那股郁气已散了个七七八八。 眉眼温软的小娘子推开门,跑到榻上掀锦衾的时候,赵渊才刚刚醒转。 一见沈青棠娇躯玲珑,半跪在榻上,他冷不防吓了一跳,好险才稳住身形,好叫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 “何事?”他嗓音微哑,一双鹰眸从她身上移开,缓缓望向帐顶。 沈青棠瞧着那双素来冷冰冰的鹰眸里,露出初醒的迷蒙,倒显得比素日可亲许多。 她乖乖跪坐在榻边,歪着头问道:“爷昨儿不是叫玉奴来伺候晨起更衣?” 赵渊恍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退到屏风外候着。”他总算缓过神来,吩咐道。 独寝二十余年,这还是头回有小娘子这般,不知避讳地跑到他榻上的。 就好像有一只柔软的玉手,堂而皇之伸进了他的寝衣里——有一种被入侵了领地的异样感。 沈青棠懵懂地颔首:“玉奴这还是头回伺候人更衣呢,爷可否指点一二?” 她说着,粉腮爬上一抹绯红,似是羞极了。 “去熏笼旁取衣裳来。”他吩咐着。 “玉奴遵命。”她兴冲冲而去,背影窈窕灵动。 赵渊紫金色的官服便挂在熏笼旁的衣架上,熏了浅淡的冷松香。 沈青棠瞧见挂在革带上的金鱼袋,伸出玉手比了比,竟比她的手掌还长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玩得动这样长的物什的……手指可真灵活……”她想起初见赵渊时,他坐在白鹭堂中,漫不经心把玩金鱼袋的情形。 赵渊略整了整仪容,从屏风后走出,便听得她在嘀嘀咕咕地念叨,嗓音软软甜甜。 他忍不住驻足,略略听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 “衣裳还没取来?” 沈青棠猝然回神,连忙将宽大的官服抱起,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跟前。 赵渊长手长脚,沈青棠却个子娇小,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官服披到他的肩膀上。 啧,没用的小矮瓜。 他面无表情地将官服接过,自顾自披上,曲起手指锁盘扣。 沈青棠想起若扇的教导,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后腰处。 “怎的?”赵渊的脊背下意识微微绷紧,难以忽视那只小手在腰上乱摸的触感,垂眸问道。 “衣裳皱了,玉奴替爷抻一抻……”她仿佛不知道自己是在勾、引他一般,神色无辜,两弯浓密的羽睫垂着。 原来如此,赵渊想着,素日里他并不曾注意过后腰是否有褶皱,想来是今日有人从旁看着,才发现了吧…… 腰上猝然被人圈住,他回神,只见她正将革带绕在他的腰上,一双藕臂亦像藤蔓一般,轻软地拢着他的腰身。 “玉奴替爷扣革带。”她依旧是那副无辜的神情,一本正经地低头倒弄着嵌玉的革带。 她是故意的——赵渊眉头微拧。 虽面上一派清纯无辜,可那眼底飞速而逝的那抹狡黠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沈青棠。”他头回唤她的名字,连名带姓的,语带威胁。 沈青棠心里一跳,慢慢仰头瞧他:“爷有何吩咐?” 第一卷 第112章 不敢看观音 “安分些。”他垂眸,嗓音微凉。 这话说的,倒像她蓄意勾引他,是个不知廉耻的小娘子一般。 她可不愿平白背这污名。 沈青棠眨了眨眸子,直起身子,将革带的锁扣露出来:“爷,玉奴扣不上,还是您来吧……” 怀中猝然一空,赵渊心下倒升起几分不悦来。 “连革带也不晓得如何扣,你就是这般伺候爷更衣的?”他嗤笑着,慢悠悠地用大掌扣住了她仍捏着革带的小手。 “爷教会你,一回生,二回熟。”他微凉的嗓音里带着蛊惑,兜兜转转钻进了她的耳中。 手背上覆着的炙热大掌,让沈青棠的耳垂迅速红透,如挂在枝头的红玉葡萄。 赵渊私底下……竟是这样的纨绔作派? 捏着小娘子的手,教小娘子给他系腰带什么的,也太……暧昧轻佻了些…… 她只觉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爷……别动……”她呢喃着,尽力稳住呼吸。 真是的,一害羞就犯晕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赵渊闻言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垂眸瞧着她通红的耳垂和玉颈,难以抑制地心慌意乱。 崔媛请了青楼娘子来教沈青棠房中事的这事儿,他已听金影禀报过。 这青楼娘子果真厉害,叫这小丫头勾人的功力涨了这许多。 可惜,她绝不可能得逞。 他定了定神,空出一只手,扶着她小巧的香肩,将人推远了些。 “既然道行不够……” “便不要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他的语气似淬了寒冰一般,叫人一听便不敢造次。 方才故意亲近她,摸她的手,仿佛只是猫儿逗老鼠一般的戏弄。 沈青棠迷蒙的杏眸渐渐清明,她悠然对上他的眸子,眉眼间带着少女将熟的妩媚风韵。 “爷……可是怕玉奴?” 怕?他轻笑,他赵渊长这么大还没怕过谁。 “自以为是。”他回道。 若扇曾说,对付赵渊这样的男子,便是要他知晓你有情,却又不能时时刻刻黏着他,适当拉远距离,总得叫他反过来念着你才行。 于是沈青棠听得他的话,便黯然收了手,恭顺地立在一旁,露出一副满腔情意被人糟践的失落模样。 赵渊轻哼一声,眼见着上朝的时辰快到了,“咔嗒”一声,匆匆将革带扣好。 走了十余步,将要出门,却仍不见她动作。 他按捺不住心思,悄悄拿余光瞧了一眼,恰恰瞧见晶莹的泪珠从她眸中滚滚而落。 啧,不过是敲打几句,便这般……娇气。 他袖下的手指微微碾了碾,重新提步,带了金影离开。 沈青棠耳力敏锐,听得二人离开,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闷声抱怨着:“真是铁石心肠的臭男人……” 说完便悠然理了理披风和鬓发,气定神闲地自回了香雪阁。 赵渊如往常一般,坐上马车,跟在赵霁云身后出门上朝,父子二人一人一辆马车。 他只觉今日似乎格外心烦意乱些,径自坐在主位上之后,连茶水都不耐烦用。 真是个难缠的小东西……他心下喟叹。 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一股子牛劲儿,瞧着又娇又软,偏生是个执拗性子,一门儿心思地便要勾着他做那事…… 不若就遂了她的意,幸了她算了,省得她日日盘算…… 赵渊心下一激灵,被自己的想法惊着了。 真是被她迷了心窍了,不过是瞧她娇滴滴缠着他几回,便轻易松了口。 也不知这样的小娘子嫁去别人家,会是个什么光景…… 想起她的身段,嗓音,以及惯会讨巧卖乖的作派,说是人间尤物也不为过,谁家儿郎若娶了她,恐怕皆会被迷得不知东西南北吧…… 可光是在脑中假设她会嫁予旁人,他便觉胸中一股无名火起,恨不能将旁的儿郎皆斩了。 “茶太烫了,自去领罚。”他极不耐烦地撩了撩车帘,对金影道。 金影:……? “爷,这茶……便是您要的冷茶呀,怎会惹呢……”金影丈二摸不着头脑,赔着笑解释道。 赵渊蹙眉,瞧了一眼小几上的茶水,果真是冷的。 他放下帘子坐了回去,莫名开始反省自己。 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娘子,他虚长她几岁,拿官场上的那套对付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沈青棠不知他翻来覆去地在琢磨这事儿,一觉睡得黑甜,醒来只觉浑身骨头都酥软了。 “许久没睡过这样沉的回笼觉了。”她扶着蓉娘的手从榻上起来,显然心情极好。 “您且用些早膳,方才那静兰院的主仆往白鹭堂去了,恐怕同您有关,少不得会传召您呢。” 蓉娘命沉玉捧了一碗野鸭粳米粥来,并一小盏熬得糯糯的血燕。 沈青棠理了理鬓发,将手泡在在双鱼瓷洗中:“她们动作倒是快,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便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待净了面,草草用了几口早膳,果不其然便见白鹭堂的如意姑姑来了。 沈青棠在屋子里瞧见了,连忙便亲自出去迎:“如意姑姑怎的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如意摆了摆手:“且不必了,大少夫人身边的奴婢正在白鹭堂嚼舌根呢,亏得你还坐得住。” 沈青棠抿唇一笑:“这般说来,姑姑竟是肯信玉奴的了?却不知是什么罪名?” 如意上下打量她一眼:“老夫人说你总不至于拿乔成这样,连主母都懒怠拜见。” 沈青棠无奈莞尔:“不合主母心意,总归是妾室的错处。” 当下便随着如意往白鹭堂而去。 堂中的诸人恰在喝茶,侯夫人崔清雪并不在,想来是因为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 崔媛应当也正是挑崔清雪不在的日子来闹的,不然她压不住妾室这事儿,可是要被崔清雪狠狠嘲弄一番的。 “玉奴给老祖宗请安,给崔姐姐请安。” 沈青棠走进白鹭堂中,紧走几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意。 老夫人瞧她一眼,并不叫她起来,转而问道:“可有些时日没往主母跟前请安了?” 第一卷 第113章 辩解 在旁人瞧来,这是在责罚沈青棠,只有沈青棠听懂了这微妙的暗示,叫她有冤便喊冤。 当即福着身委屈道:“玉奴知错,这些日子要伺候大郎君晨起更衣,是以误了往静兰院请安的时辰……” 侍立在崔媛身旁的梅蕊,见沈青棠拿赵渊出来挡枪,便板着脸道:“伺候爷们儿更衣,满打满算两刻钟是准够了的。” “沈娘子替大郎君更衣完,可是有旁的事要忙?” 言外之意便是,除了伺候大郎君之外,还有什么事儿比给主母请安还重要? 沈青棠暗暗翻了个白眼,自然有别的事要忙,忙着睡回笼觉呢! 她面上露出几分羞涩来:“爷偶尔晚起,便会耽搁些时候……” 至于为什么会晚起,如老夫人这般经历过夫妻之事的,自然意会到了。 郎君们年轻气盛的,晨起的时候总免不了意动的…… 当下便轻咳一声道:“免礼罢,坐着说。” 赵渊长了二十余年,从不爱亲近女子,沈青棠能叫他为了女色耽搁那么些时候,也算是沈青棠的本事了。 “多谢老祖宗。”沈青棠直起身子,便在崔媛下手坐着了。 她美眸瞧着梅蕊,解释道:“爷一早出去上朝,前脚刚走,崔姐姐那边也恰恰要安排侯府里这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了,玉奴实在不好多作打扰……” 说起掌家这事儿,崔媛的脊背都挺直了些,余光暗暗瞟向老夫人,在打量她是什么反应。 “再者,崔姐姐本也说了,叫玉奴先紧着大郎君,早日诞下子嗣才是正经,不必拘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 “不过崔姐姐说这话的时候,身边伺候的是先前那个丫头,梅蕊姐姐不清楚也是有的。” 沈青棠拿藕荷色的帕子掩了掩唇,美眸从梅蕊身上挪开。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的,便将不敬主母的罪过说成了底下的奴婢不知道内情,这才胡乱攀咬。 崔媛听得此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梅蕊也真是的,做事不稳重些,可别连累她被老夫人责备。 梅蕊收到崔媛冷冽的目光,咬了咬唇,正待分辩。 沈青棠便又说道:“如此,往后每日辰时,玉奴往静兰院请安可好?毕竟巳时初,爷便下朝回来了,玉奴得在观云居伺候着……” 听到这紧巴巴的安排,连老夫人都不由得侧目,谁家的妾室能忙碌成这样的? 虽说伺候主君和主母乃是通房丫头的本分,可也没有叫人日日两头跑的,多是在主君的院子里守着便是。 崔媛听了沈青棠这话,见老夫人脸色不好,连忙道:“哪里需要日日这般?不过十天半个月来一趟便是了。” “一个月里头,一日不来也不成,省得传出去了叫人说咱们侯府没规矩。” 崔媛说这话在老夫人跟前做了好人,倒是想着轻轻巧巧便将此事揭过了,沈青棠可不愿意。 “玉奴前儿才从崔姐姐的院子里回来,今儿倒也不算是不敬主母罢?” “也不知梅蕊姐姐是受了谁的挑唆,在爷的院子门口便将玉奴拦了,打量着不许玉奴伺候爷更衣不成?” 老夫人一听,原来还差点耽搁了家里的爷们儿上朝当差,当下更是不悦。 “媛儿,你且问问你这丫头,玉奴丫头说的可是实话?”老太太虽慈和着一张脸,可眉眼间的凌厉不怒自威。 崔媛立刻便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跪下!” 梅蕊听得这话,脸上臊得慌,连忙跪了下来: “沈娘子,奴婢在大少夫人手底下做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您若早说要给大郎君更衣,奴婢哪里会……不过是顺路瞧见了,出于一片好心,便想着请您来静兰院同大少夫人说说话罢了……” “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尽早把话说开了,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倒惹得主子们烦心。” “您一言不发叫人扇了奴婢一巴掌,还叫奴婢跪着,奴婢实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您,叫您下这样的毒手……” 一番话委委屈屈声情并茂,控诉着沈青棠虐打奴婢的狠毒。 沈青棠任由她抹黑,也懒怠解释,只道:“但凡是玉奴出现在观云居门口,梅蕊姐姐还是躲着点儿好,省得下次玉奴误会您在爷跟前争宠,倒坏了和崔姐姐的姐妹情谊。” 崔媛身边的梅兰爬床未遂这事儿,又被沈青棠拿出来说嘴,一时间叫她一张老脸都搁不住了。 真真是识人不明,贻害不浅。 沈青棠却还不依不饶着:“上回梅蕊姐姐也捂着脸从玉奴的香雪阁出去,这回又捂着脸从观云居外头离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郎君和玉奴是多狠毒的人呢,偏逮着一个奴婢责罚。” “带累了大郎君的名声,便是打杀了你,也赔不起。” 换言之,怎的旁人都不挨打,偏就你三番两次地挨巴掌? 可不就是因着你这奴婢不安分? “媛儿,玉奴丫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老夫人自不会亲自发落一个孙媳妇院子里的奴婢,说这话便是要崔媛表个态。 无奈崔媛想到白婉意即将过门,梅蕊又是她手底下的奴婢里头十分机灵有主意的,她可不愿意折一个臂膀。 再者说了,沈青棠这样的小娘子,私底下多赏赐些财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沈青棠的老娘还住在江南崔家呢,谅沈青棠也不敢借题发挥,跟她对着干。 “还不快给沈娘子赔礼道歉?都是你这个嘴碎的小蹄子,才害得我和老祖宗烦心。”她不轻不重地训斥两句。 又对沈青棠道:“玉奴妹妹,你到底是伺候爷的人,身份不同,不必同她们一般见识,反倒叫人说你小气。” 沈青棠微微抬眉,她一大早地被人寻晦气,还不许她计较了? 不过如今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倒也不是不能装一装宽和大度。 “既然崔姐姐都这般说了,那这事便算了。”她粉嫩的指尖把玩着莹润的白玉盏,“左右也没误了爷的差事……” 老夫人却是有心敲打,当下便摇了摇头。 第一卷 第114章 担心 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盏搁下,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既犯了错,又事关家里的郎君,需得惩戒一番才好。” 老夫人看向崔媛,等了两息也不见她说话,心里暗暗叹惋。 这个媛丫头,也太没体统了些,光为着保住自己的人马,连府里的规矩都不顾了。 “这奴婢蓄意挑拨主母和妾室的关系,又惯会装相,总是一副主子苛待了她的模样。” “一则搅家,二则不顾主子颜面,要老婆子我说,还是打发了出去才好。” 崔媛一听,当下便有些不情愿,勉强笑道:“哪里就值当罚这般重?不过是说错话罢了……” 老夫人严厉地瞧她一眼:“是说错话还是心术不正,你心里自有一杆秤,万莫等她有朝一日害了你,才晓得后悔。” 沈青棠慢饮一口热茶,心思微转。 崔媛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到时候白婉意进门了,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若没了梅蕊这个能闹腾的去对付白婉意,那她沈小通房可不就得亲自出马帮着崔媛了? 啧,一想便觉得累人,还是且给崔媛留着个帮手吧。 “老祖宗,还是饶她一回罢了,崔姐姐早前不久才发落了一个丫头,如今又发落一个,难免叫人议论。”沈青棠温言软语地劝道。 老夫人心下冷哼,这不都是崔媛识人不明的后果么?净挑中些心大、爱闹腾的。 梅蕊不曾料想沈青棠会为她求情,当下只觉能逃过一劫。 可心里却愈发怨恨起沈青棠的阴险狡诈来,这狐媚子伶牙俐齿的,竟叫老夫人信了她。 若不是这狐媚子,她何至于被大少夫人和老夫人申饬? 沈青棠自是瞧出了梅蕊眼底的不忿,只是她懒怠理会。 待老夫人说打一顿板子了事,她才轻掩檀口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杏儿买通那些打板子的嬷嬷没有,要叫人狠狠揍这不安分的奴婢一顿才好。 “爷,沈娘子又被传召去白鹭堂了……”金影刚回府便听得下人禀报,紧走几步禀给了赵渊。 赵渊原也不当回事,毕竟祖母就爱沈青棠这样油嘴滑舌的小丫头,常常叫她去抄经解闷儿。 金影瞧他没明白,又添了一句:“好像是被静兰院那头告了状,说是没去请安……不敬主母呢……” 赵渊脚步一顿,眉心不耐烦地蹙起。 这些人天天就逮着这个小通房做文章,多大点事儿便去搅扰祖母,一状接着一状地告,真是闲的。 “给那头传个话,沈青棠的请安是爷免了的。”他吩咐着,又觉得有些不妥当,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便脚步匆忙地去了白鹭堂,刚到院门便碰到了从里头出来的沈青棠一行。 崔媛瞧见赵渊,连忙福了一礼,柔声道:“妾拜见爷……” 沈青棠瞧着赵渊的脸色,略略有些讶异,这人怎的一回府便臭着一张脸? “祖母可闲着?”赵渊问送人出来的如意姑姑。 如意哪里瞧不出赵渊这是给沈青棠撑腰来了,这人可素来不会在这时候出现在白鹭堂。 当下掩唇一笑,回禀道:“老祖宗恰去了佛堂呢,大郎君可是要拜见?” 一听老夫人在佛堂,沈青棠又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了,赵渊心下的不悦微微散了些。 “想着同祖母一道用午膳罢了,既然祖母不得空,爷改日再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俏生生立在跟前的小娘子,随口扯了个借口道。 如意颔了颔首,倒也不戳穿他,毕竟今儿可是老夫人惯例茹素的日子,可从不与儿孙们共进膳食。 沈青棠觑着赵渊的面色,乖顺道:“爷身上的衣裳穿着热罢?且先回了院子里更衣?” “嗯。”赵渊淡漠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仿佛他急匆匆来白鹭堂,便是为了问一句话罢了。 崔媛可做不来沈青棠这样腆着脸跟去伺候的作派,当下眼眸沉了沉,便也径自走了。 沈青棠提着裙摆跟在赵渊身后,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渊该不是担心她被欺负,所以才急匆匆来白鹭堂吧? 瞧瞧,额上都走出薄汗来了。 “爷……”她伸手牵住他的衣袖,轻软地唤了一声。 赵渊并不停步,只动了动眉头,示意她有话便说。 今儿离开的时候,还瞧见她哭了,这会子却又欢天喜地地贴上来,果真是孩子心性儿。 “爷可是担心玉奴?”她紧走几步,在一处假山后伸手攥住了他的革带。 赵渊只觉腰上一紧,不得不顿住步子。 “莫要自作多情。”他淡漠地敛了敛眸子。 她澄澈的眼眸盯着他的俊颜,好一会儿,似是终于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一般,眸子里的亮光黯淡了些许。 “如此……”她柔嫩的小手松开了革带,只垂头丧气地牵着他的衣袖,跟着他提步离开。 赵渊并不回身瞧她,可她身上的馨香却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身边。 若他方才点头认下,她会作何反应? 害羞?欢喜?亦或是不可置信? 罢了,还是莫要让她得了便宜,而后侍宠生骄才好。 沈青棠则暗自勾唇,她方才可是觉察到了,他回答的时候,呼吸略略乱了一瞬。 堂堂大理寺卿,怎的偏不爱说实话呢? 赵渊惯爱在书房换下朝服,是以书房亦备了熏笼和一架屏风。 沈青棠跟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掩上书房的门。 走到屏风旁的赵渊脚步一顿:“关门做什么?” 沈青棠无辜地眨了眨眸子:“唔……您脱衣裳,总不好敞着门叫旁人瞧见吧……” 赵渊蹙眉:“不必,观云居不会有外人进来。” “如此……”沈青棠假意思索一会儿,作势要开门,“既然爷关了门脱衣会紧张,那还是开着为好……” “慢着。”赵渊的脸黑了又黑,什么叫关了门他会紧张?难道他怕她图谋不轨不成? 笑话,堂堂大理寺卿,怎么可能怕一个小娘子! “既然关了,便不必麻烦打开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全然不在乎她盯着他更衣。 沈青棠乖乖立在一侧,秋水眸子慢慢从他的肩颈划过,落在那截劲腰上。 第一卷 第115章 赔罪 赵渊尚未将衣衫完全褪下,便已察觉到身后那两道如有形制的目光。 一时间连动作都生硬了几分。 “去泡壶茶来。”他借故支使她。 沈青棠巧笑吟吟:“金影大哥已去沏了,玉奴替爷更衣罢?” 尾音婉转悠扬,柔弱无骨的小手慢悠悠地捏住了他中衣的系带。 他眸色微深,伸手将那只小手捏住:“不必了,中衣不必换。” 沈青棠似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立刻嫌弃地离了两步远:“您上朝一趟回来,汗水烟尘都黏在身上……” “怎能不换衣裳呢……” “合该再洗个澡才是……” 她素手掩着琼鼻,满面不情愿,似是不乐意同他共处一室般。 赵渊讶然,又想起那回喝了酒,她也是这般嫌弃自己的,不由心下暗暗恼火。 真是个娇气的小东西,竟敢嫌弃他这个主君。 “不若玉奴还是去沏茶吧。”她皱了皱眉头,正待离开,却被一只大手拎住了后领。 “伺候爷洗漱、擦身。”赵渊垂眸,将铜盆边上的棉帕丢给她。 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叫沈青棠面色绯红,她捏着棉帕,蘸湿。 赵渊已将中衣里衣尽数褪下,腹部的肌肉嶙峋有致,修长的人鱼线滑进素白的裤腰中。 完了,那股子眩晕感又来了……沈青棠悄悄扶了扶额,手里湿哒哒的棉帕不知往何处使劲儿,险些便往不该碰的地方探去。 “爷教你,手该往这里放……”他瞧着她羞得不成样子,不由心情愉悦,微微俯身,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腰腹处。 耳边低哑有磁性的声音,似是炸雷一般,将沈青棠激得脑中一片空白。 “爷……爷自己来!”她只觉晕得厉害,将棉帕往他手里一塞,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赵渊拿着棉帕,慢条斯理地清理身上的汗渍,鹰眸追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而去。 啧,原来她面皮这般薄…… 似是找到了克制她的法子一般,他唇角略弯,打定主意。 若是往后她再蓄意挑、逗他,他便——先下手为强。 看谁比谁脸皮薄! “嬷嬷!”沈青棠跑回香雪阁,蓉娘恰在贵妃榻那儿缝制一双罗袜,她便扑进了蓉娘怀里,眸里含着泪。 “这是怎的了?”蓉娘本以为她是受了委屈,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将她一张芙蓉面捧起。 这才发现小娘子眼眸含春,双颊通红,当下了然。 “他……他一低头同我说话……我便头脑发晕……”沈青棠抽抽噎噎的,抹着泪羞恼道,“这是什么症候……” 蓉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这是小娘子开始晓事儿啦……” 只是因着身边无同龄人,沈青棠才不曾见过小娘子情窦初开的模样,是以无所适从。 “什么晓事儿……他不过脱了件衣裳罢了……”沈青棠读懂蓉娘的意思,却不甚赞同,皱着眉头道。 “可您以往也未曾见过男子脱衣呀……” “不过是头回同男子亲近,难免羞涩,往后便好了。”蓉娘听了沈青棠的叙述,安慰道。 这话落在沈青棠耳中,便觉得原是自己太没用了,被他三两下唬住了。 这人也真真可恶,瞧出她羞涩,竟故意逗弄! “不成,我得再去会会他。”她抹了泪,一骨碌从蓉娘怀中爬起来。 今儿若逃了,来日他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可刚出门,却瞧见了不耐烦瞧见的人。 静兰院的丫头梅蕊,还是方才的打扮,正从月洞门一步一叩首地往香雪阁而来。 见沈青棠出来,她便满面忏悔道:“奴婢不该胡乱传话,还请沈娘子看在大少夫人的面子上,饶了奴婢吧!” 素日里这附近没有多少奴婢走动,梅蕊许是从静兰院一路磕过来的,膝盖和额头皆染了血迹,瞧着十分狼狈,引得奴婢们跟在后头张望。 沈青棠心里一沉,静兰院这是……要她坐实了狠毒的名声? 哪怕她做出大度的样子,亲自扶起梅蕊,明儿阖府里的奴婢还是会传言她不宽和、仗着郎君的宠爱便娇纵得无法无天。 不然梅蕊这样的大丫鬟,体体面面地在主母身边伺候,何至于一步一跪地求原谅? 可不就是被她沈青棠逼得没退路了么? “这是你一人的意思,还是我那崔姐姐的意思?”被人三番两次挑弄火气,沈青棠实在是忍无可忍,眉目森寒地问道。 梅蕊见沈青棠发怒,心道果然上钩了,亏得这小娘子年纪轻压不住事儿。 若是侯夫人和老夫人那样经过风浪的夫人们,瞧见她在外头跪着,必定是面儿也不肯露的。 今儿她已跪了这一路,沈青棠不露面的话,旁人心中存疑,她的计策便是达到了,效果也不好。 如今一露面,不管她起不起来,沈青棠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事……此事是奴婢一人的主意,只要沈娘子能消心头之恨,奴婢哪怕是跪死在这里,也值了……”说罢两眼一翻,便要昏过去。 这一路为了搏人同情,她还特意将衣衫拉散了些,本就生得有几分姿色,自是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蓉娘听得外头的动静,忙忙地出来查看,发现经有人拿苦肉计陷害沈青棠,当下便恨不得亲手将梅蕊撕了。 “娘子且歇着,奴婢来处理此事便好。”她压着火气,扶了扶沈青棠。 沈青棠拍了拍她气得颤抖的手掌,安抚道:“无妨,我自有分寸。” “杏儿,拿水来将她泼醒。” 既然人都送上门来了,她不敲打敲打,显然太浪费良机了。 静兰院那位以为她要做菩萨模样,将此事囫囵圆过去,以保住自己的名声。 可她偏不,上赶着找抽的人,她素来不吝于赐她们一顿暴揍。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观望的奴婢,随手点了两个出来:“你们二人,且将人扶着,叫她跪好了。” 被点到的两个奴婢,战战兢兢地从假山后出来,将地上软了身子的梅蕊扶起。 闭着眼睛的梅蕊心下暗恨,这人竟不怕声名尽毁么? 她都昏了还叫人扶她跪着,真是蛇蝎心肠! 第一卷 第116章 倒打一耙 “胡乱传话这事儿,我已在老祖宗跟前求了情,本已饶过你,不必将你发卖出府。” “可你如今不珍惜老祖宗的善心,做出这样衣衫破烂、形容狼狈的样子,倒叫大少夫人背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知道的,会夸你一句诚心悔过,不知道的,可是要误会你蓄意在郎君门前卖惨,好被抬了做姨娘呢……” “你瞧瞧,这肩啊颈啊,白晃晃地露在外头……” 沈青棠啧啧摇头:“崔姐姐容颜未老,哪里需要将自己身边的奴婢送去伺候爷呢?” “恐怕是你这奴婢未经允许,便想着将生米煮成熟饭罢?” 梅蕊听得沈青棠娇娇柔柔便将勾、引郎君的罪名扣在了她身上,还附带了一个对主子阳奉阴违的罪名,忍不住眼前一黑。 为何沈青棠这样的女子,竟毫不在意名声,还毫不避讳地张嘴说她想勾、男人! “沈娘子莫要信口雌黄,奴婢不过是来请罪罢了……”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连忙睁开了眼睛回敬道。 “您竟诬陷奴婢勾引郎君,是要将奴婢逼死吗?” “呜呜呜奴婢一贯以为您是个慈和的主子,又在老夫人跟前抄了那样多经书……” “没想到良善皆是装出来的……” 扶着她的两个婢女手一抖,连忙松开手后退几步,这种话是她们能听的吗? “沈娘子,奴婢还要回去洒扫庭院……就先告退了!”两个奴婢似是怕听到不该听的,被主子灭口匆匆福了一礼便要告退。 杏儿却是笑嘻嘻将她们一拦:“两位姐姐莫急,你们一走,我们家娘子指不定要被人泼什么脏水呢!还是辛苦诸位都留下做个见证吧?” 语气里满是商量的口吻,一双手拦人的时候却是寸步不让。 连假山后头观望的奴婢们,皆被她客客气气请了来,每人分了一把瓜子儿。 “咦?梅蕊姐姐竟要寻死么?”沈青棠拿起帕子,掩唇一笑,又四下张望了一番。 “可惜此处无水井,只有一处浅浅的池塘,想来也淹不死人……” 说罢她又轻叹一口气道:“不若这样吧,既然梅蕊姐姐本就打着要勾搭大郎君的主意……不如便在此候上一候?” “待玉奴请了大郎君来,说不准还真能给你抬个姨娘呢……” “到底家里的郎君们皆怜香惜玉,断断看不得梅蕊姐姐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寻死的。” “梅蕊姐姐,您瞧,这般可好?” 杏儿听完这话,便附和道:“娘子您也太心善了些,她既觉得您狠毒,您又何必以德报怨呢?” 沈青棠假作为难,幽幽道:“爷膝下还没个孩子,我自是盼着能多几位姐妹,为爷开枝散叶的呢……” “如今好容易有个自荐枕席的,我怎能不为爷引见呢?” 一番话将梅蕊架在火上烤,若辩解说自己本没有心思勾搭赵渊,那便是做奴婢的瞧不上家里的郎君,不乐意郎君的妾室。 若点头认下,那今儿这出戏便是她为着爬、床而蓄意污蔑沈青棠。 无论如何皆落不着好。 她心下暗暗懊悔,早知道就不招惹这个我狐媚子了,不止皮囊生得好,连嘴巴也这样厉害! 红口白牙污蔑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比戏里唱的心机妇人还强上三分! 观云居中赵渊老早便得了消息,知晓静兰院的丫头在月洞门处又哭又闹的,心下本就不喜。 待听得沈青棠说要将人引见给他,不耐地将手中的公文往长案上一摔。 她倒是大方,真当他的观云居是收容所不成?什么脏得臭的都要往里头引。 “请沈娘子入内。”他捏了捏眉心,叫金影将沈青棠带过来。 金影请示道:“那跪着的那个?” “叫她主子亲自来领,顺便同老夫人说一声,掌家的人还是换一个为好。” 三天两头地便撺掇身边的奴婢出来闹事,还不如将权柄剥了清净,左右他也不靠着家里的这点子中馈过活。 沈青棠得了金影的话,冲梅蕊道:“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替你美言几句。” 话音刚落,梅蕊是实实在在地晕了过去。 光是想想便觉心惊胆战,崔媛若得知她要爬床的消息,还不得活撕了她! “玉奴拜见爷。”一袭秋橘色襦裙的小娘子,拎着裙裾便进来行礼。 “爷倒是不知道,你还有给人做媒的喜好。”赵渊将狼毫撂下,鹰眸黑沉沉地望向她。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沈青棠便开始委屈:“爷分明瞧着旁人欺负玉奴,却还在这儿气定神闲地看笑话……” “玉奴可没那梅蕊姐姐厉害,那般豁得出去,哪怕拼着破相了,都要叫玉奴在您和老夫人跟前丢脸。” “若是今儿被人平白污蔑狠毒,玉奴可还怎么活呀?” 她眼眶一红,赵渊便下意识地碾起了手指,暗自心慌意乱。 “牙尖嘴利,说你一句倒有十句等着了。”他随手翻了翻方才丢在一旁的公文,又不耐烦地扣上。 真不明白那些在家里纳了三四房妻妾的朝官,是如何应付妾室们的泪珠子的。 光这一个,哭起来就够他心烦的了。 沈青棠拈起帕子抹了抹眼角:“爷是主子,爷说什么都对。” “玉奴可是觉得亏得紧,长这么大还没碾死过一只蚂蚁,倒平白被人说是毒妇。” “偏生还不能发作,还得好言好语地将人送上爷的床榻……” “爷的床榻玉奴自个儿都还没睡过呢!倒便宜了她们……” 她愈说愈气,将眼眶和鼻头都憋得通红。 赵渊听她说得不像话,扬声对金影道:“将人拉刑房里头跪着。” 既然爱跪,就跪个够好了。 外头的梅蕊方回了神儿,本以为金影会将她交给大少夫人发落,心里正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赵渊竟要将她拉去刑房! 阖府里的奴婢,最害怕的地方便是刑房,进去的人没一个是好皮好肉出来的。 “大郎君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她拼命磕着头,求赵渊饶恕。 若说方才一路磕头过来不过是做戏,如今生死皆被旁人捏在手中,磕头的力度添了十倍不止,没一会儿便磕了一大滩血迹出来。 第一卷 第117章 晨露 金影眼疾手快地将梅蕊的哑穴点了,省得待会儿吵到赵渊,连他这个传话的也一块儿发落了。 沈青棠见赵渊处置梅蕊,这才收住嘴,嗫嚅了一声:“多谢爷……” 乖顺怯懦的模样,哪里像是方才在外头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小娘子? 赵渊瞧得好笑,能屈能伸便是这小娘子的本事罢? 他不惩戒欺负她的人,她便连他一起呛,他松口惩戒了,她立刻换了副乖顺的嘴脸。 “爷可是要批公文?玉奴替您磨墨罢……”正思量着,小娘子便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素白皓腕。 “不必了,回去歇着。”他漫声拒绝了她的殷勤。 “如此,那玉奴明儿一早再来伺候您更衣。”沈青棠福了一礼,抬眼瞧着赵渊。 赵渊垂了垂眸子,淡漠地“嗯”了一声。 沈青棠见他不曾拒绝她伺候,温软一笑,而后便袅袅婷婷地出了院门。 静兰院中,崔媛得了消息,知晓是赵渊亲自命人将梅蕊押了去刑房,面色一凛。 “没用的东西。” 她本是想着,既然梅蕊已经在老夫人跟前认过错儿,那不妨借此机会,去沈青棠跟前再认个错儿,顺便将沈青棠狠毒的名声传扬开来。 这样后续她再处置沈青棠时,外头的那些碎嘴子便不会再说她苛待妾室。 不成想这小蹄子竟能勾得赵渊亲自出手护着她…… 立在一旁伺候的梅香心下暗暗叹息,前头她便已劝过崔媛,莫要再对沈青棠出手,省得惹怒老夫人和大郎君。 奈何崔媛只要碰上和沈青棠有关的事儿,便全然没了素日里那副持重的性子,一门心思要让沈青棠讨不着好。 “刑房里的那个,去处置了吧。”她冷声吩咐道。 既然没了用处,不如一死保全她这个大少夫人的名声。 梅香脊背一寒,讷讷应下。 大少夫人以往从不对自己的奴婢下手,如今,心变得更狠了么…… 沈青棠回了香雪阁,江南那边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娘子,咱们的人说那封信没被人打开过,那字儿还在呢,取出后过了一刻钟,字迹方消散。”杏儿低眉禀报道。 沈青棠慢悠悠地脱着外裳,闻言颔了颔首,心下的大石落地。 “如此,看来他还没有察觉到咱们的动作。” “不过近日还是少些同外头通信为好,眼见着府里不太平,恐叫他起疑心。” 杏儿领命,又笑道:“娘子可有些日子没管外头的账目了,玉郎去洛河转了一圈儿,手底下的人在当地可揽了不少修建房屋的活计,还结交了几处商户。” “那捐出去的银子,换个道儿,又回到咱们手里来了。” 钱多谁不高兴? 沈青棠笑弯了眉眼:“看来宅子里要添的秋千,得镶金带玉的,不然银子可都使不完。” 主仆几人笑闹着,竟缠着蓉娘要一壶小酒来,要喝了高兴高兴。 “娘子可饮小半杯,杏儿不许饮,你醉了我们可都拉不住你。”蓉娘板着脸,去了小厨房备酒水和下酒菜。 “咱们去阁楼上喝!上头月色正好!”沈青棠难得来了兴致,亲自端了两碟子瓜果上去。 观云居中,墨锋亦在同赵渊禀报:“那信纸似有些古怪,先前是有字儿的,过几日咱们的人再去取的时候,上头的字儿便消失了……” 赵渊摩挲着腰间的白玉芙蓉佩,恍然想起一物来:“晨露纸?” 墨锋一惊,蹙眉道:“那可是在皇家和黑市里才能弄到的东西……” 沈青棠这样的闺阁小娘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渠道? “一来便弄折了静兰院两个大丫鬟,到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赵渊心情有些复杂。 她在他跟前素来温软可欺,不成想背地里竟有这样的本事,弄得到黑市的东西,又斗得倒那些不安分的大丫鬟。 他实在好奇,有一日他将她的假面揭下,她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继续盯着江南那边,有异动便来报。” “是。” 吩咐完,他便乘着夜色,取了一壶酒在庭院中独酌。 沈青棠,若真是个细作,他怎么处置她才好呢? 生得这样可人,不若偷偷让她死遁,圈养在他的寝房中? 不过这小娘子性子跳脱,恐呆不住…… 鬼主意也多,若真囚了她没取她性命,说不得要伺机报复…… 脑中处置她的主意想了数十个,总觉不算满意。 她到底是为着什么,才来到他身边的呢?这些日子瞧着,也不像是要杀他的。 书房里的机密文件她一次也没碰过,更不像是他国细作。 仰头饮一口酒,便见香雪阁的二层阁楼上亮着灯,小娘子的倩影映在窗户上,弯腰展袖,似在蹁跹起舞。 白鹭堂的老夫人得了赵渊的信儿,便道:“中馈且叫清雪掌着罢,媛丫头到底是城府浅了些。” 说不得叫沈青棠掌着,府里都会比如今清静许多。 先前听沈青棠说的要分府而居的主意,老夫人如今竟也觉得不错。 她暗暗叹道:“人老了,就是爱清静。” 若赵渊同赵澈两兄弟住在一府里,为着中馈的事情伤和气,倒不如保持距离,分开住为好。 如意正拿了艾草锤替老夫人敲着肩颈,闻言笑道:“如此倒也好,到底世子爷的续弦要嫁过来了,中馈始终是要在世子爷这一房手里的。” “不然日后世子爷袭了爵位成了侯爷,新晋侯夫人手中却没有中馈,阖府里吃盏燕窝买个手帕,都要禀了嫂嫂,岂不叫人议论?” 老夫人颔了颔首,又露出愁容道:“澈儿也愈发大了,心里有自己的主意,我啊,只盼着他们二人不要斗得你死我活才好……” 赵澈钟情于白婉意,眼见着便是要倒向四皇子那头的。而赵渊先跟了太子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投二主了的。 二人终究是跟了不同的主子,偏生这顶头的两个主子皆陷在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中,成王败寇,绝不能手软。 底下的人哪怕是亲兄弟,想和睦相处,也断不可能的了。 第一卷 第118章 赔礼 如意不好硬劝,只将素日里的话车轱辘似的讲:“左右有侯爷操心着,您也使不上劲儿不是?” “左右哪一个得了巧,您都是最尊贵的老夫人。” “只管好好睡觉养身子,含饴弄孙岂不是美事?” 且说白婉意得知赵澈幸了许月琳,闹了一回绝食,倒将赵澈牵绊得日日往她的院子跑。 许家又闹得厉害,说不乐意做妾,叫武安侯府给个说法,否则许侍郎便要去告御状! “我们许家嫡出的女儿,便是去宫里当娘娘也使得,谁稀罕做你们赵家的妾室!”这是许侍郎的原话。 侯爷赵霁云费了好大功夫,说赵澈已同白婉意下了定,正妃的位子是不可能的了。 而赵澈身边的那两个侧妃的位子,四皇子自有用处,留着拉拢别的朝臣用的。 “许家已出了一位四皇子妃,前途不可限量……”赵霁云暗示道。 “许老弟何必拘泥于小利,反倒坏了四皇子的大事?” 换言之,许家若是硬要侧妃的位子,也不是不能给,但是坏了四皇子事,导致最后四皇子落败,那许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一番连哄带劝带威胁,许侍郎才面色难看地住了口,到底他家里也不缺女儿,只是偏疼些许月琳罢了。 赵霁云从许府回来,便将崔清雪骂得狗血临头:“都说慈母多败儿,澈儿这个性子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侯府迟早要交到他手上,可你瞧瞧他,连渊儿的半分本事都比不上!” “你叫我如何顺顺当当地将位子交给他?如何服众?” “他坐上去了,能坐稳么?” 崔清雪在后宅里头一贯是呼风唤雨、胸有成竹的,何时被人这样责骂过? 偏生她自己也觉得赵霁云说的有几分道理。 赵澈这个嫡子,空有匹夫之勇却毫无主见,她亦十分头疼,只觉自己聪明了一世,偏摊上了这么个无能的冤孽。 “侯爷且消消气,”她素手端了盏菊花茶,将贤妻良母的模样做了个十成十,“再不争气,生都生出来了,能怎么办呢?” “妾也觉得渊儿是个有能耐的,有他在一旁帮着澈儿,侯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霁云将菊花茶一饮而尽,叹道:“你不懂,他已经一头扎在了太子爷那边……澈儿却上了四皇子的船……” 言下之意是,两兄弟,迟早有一天要反目的。 而赵澈是嫡子,他唯一的嫡子,便是无奈,他也只能保赵澈。 崔清雪敛下眸中的暗芒,轻轻顺着赵霁云的胸口:“外头的这些事,妾不懂,只要知道侯爷是疼澈儿的,妾便放心了……” 赵霁云又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他这性子,也实在该管教管教了……” “还没将人迎过门,便整日在女儿家的院子里厮混,实在不成体统……” 崔清雪听完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白婉意有心勾着,赵澈何至于做出这般不知礼义廉耻的事? “您且放心,妾已有了主意,成婚之前他都不能再私下见那白家娘子……” …… 沈青棠喝得微醺后睡去,翌日眯着眼睛起床,便听得观云居那头传话说赵渊早早去了东宫,今儿不必伺候更衣。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钻进薄毯里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娘子,今儿侯夫人将世子爷从忠义伯府火急火燎地召了回来,说是老夫人病重呢。”杏儿得了小丫头的消息,连忙来禀报道。 沈青棠正用着一碗碧粳米粥,素白的手捏着一柄小瓷勺,闻言有些讶异:“老夫人病了?” 昨儿还没听得生病的消息,怎的今儿便病重了? 老夫人待她宽厚,又是这样的年纪了,若病了,她也不免有些担忧。 “应当不是,”杏儿摇了摇头道,“跟在白鹭堂洒扫的小丫头说,老夫人昨儿和今早都去了佛堂念了经呢。” 沈青棠了然,那这话便是崔清雪为着逼赵澈回府侍疾,莫要再往忠义伯府跑,这才传出来的。 “咱们带来的药材还有吧?备些药材和经书,咱们也去白鹭堂瞧瞧,总也要尽一尽孝心才是。” 老夫人偏疼些赵渊,连带着也对她和颜悦色,也是时候该送些好东西去回报一番了。 蓉娘颔首道:“老参又新得了几支,不若送一对儿去给老夫人罢。” 沈青棠咽下一口米粥,便叫杏儿去挑素净些的衣裳。 忠义伯府中,白婉意亦在梳妆,铜镜中的小娘子眉眼温婉,任是谁瞧了都要赞一声姿容柔美。 一旁的郁金道:“那侯夫人摆明了不喜您,世子爷刚踏进咱们的院子,侯府便来了人将世子爷叫了回去。” 白婉意微微勾了勾唇:“天底下的婆母,没有不怨憎儿媳妇的。” 好容易十月怀胎生下儿子,又亲手抚养成人,却要眼睁睁地瞧着他对另一个女子甜言蜜语、呵护有加,哪个母亲能不怨? 更何况赵澈这么些年来,全副身心皆在她身上,高门大户的侯夫人,自然颇有微词。 “那您为何还要去侯府探望?虽则赵老夫人病重,可您还没过门儿呢,要去也该是咱们夫人去才是。”郁金有些不解道。 白婉意轻嗤一声:“可我到底是要进武安侯府的,迟早要在侯夫人和老夫人手底下讨生活。” “不乖顺点,可怎么能行?” 况且崔清雪是以老夫人病重的由头将赵澈请回去的,摆明了便是要指责她不孝,不顾赵老夫人病重便拉着赵澈厮混。 往后过门了可有的秋后算账的。 况且病重这话轻易不能乱说的,若非赵老夫人真的病了,那便是整个武安侯府都在做戏,逼着她白婉意亲自登门低头。 可古语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还未将想要的东西握在手中。 “且忍她这一回,等我过门儿了……” 哼,势必要将她们今日的折辱一一还回去。 有赵澈一心护着她,又有世子妃的位份,再将中馈捏着,她可不会怕了谁。 第一卷 第119章 捡手帕 沈青棠亲自捧了经书,往白鹭堂去的时候,恰见一袭素衣的白婉意出来透气。 “老夫人说是要留那白家娘子用午膳呢,偏生那位心机深沉,也不知老夫人可瞧得清……”杏儿悄声道。 沈青棠颔了颔首:“咱们先别招惹她,只管送了东西便走。” 若真要斗起来,也得等白婉意过了门儿,同崔媛争抢起来,她才好插手。 可惜她想低调福礼便走,对方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白婉意一贯自恃美貌,又有着上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冷不防瞧见沈青棠这样似娇似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武安侯府里的正妻和妾室们她都摸得门儿清,她自认她们的样貌加起来都不如她。 偏生这个大房新纳的小通房,因着从未在人前露面,倒是不曾见过。 没想到竟是如此貌美的妖精。 沈青棠那张稚嫩的脸虽将将长开,却已隐约能压她一头。 若再有几年光景,添了成熟女子的风韵…… 白婉意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温婉一笑,那烟紫色的帕子便悄然落地。 “你是大郎君的通房?”她含笑望着沈青棠。 身后的郁金自是知晓白婉意是什么意思,当下便疑惑道:“可是通房丫鬟也是奴婢,怎的还能配一个婢女伺候着呢?” 沈青棠故作不解:“咦这位姐姐从未见过,可是三郎君院子里的?” 看样子,似是将白婉意误认成了赵澹的小妾了一般。 郁金立刻呵斥道:“放肆!我们娘子云英未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你可别胡言乱语!” “若坏了我们娘子的名声,世子爷可不饶你!” 说着便搬出了赵澈,好似有意炫耀白婉意有多受赵澈看重似的。 白婉意闻言俏脸微红:“别胡吣,她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我没来过侯府,便是认错了也是有的。” 说罢对沈青棠柔柔一笑:“我是忠义伯府的娘子,以往参宴总是见你们家大少夫人多些。” 言外之意便是,沈青棠这样的通房,她一个金贵的世家嫡女、未来的世子正妻,可不屑于见。 说罢她又令郁金取出一个小荷包:“这里头是颗金花生,想来你不曾得过这样的赏赐吧?” “我的帕子掉地上了,你帮我捡起来,这花生便是你的了。” 虽则面上温柔,说这话的语调却似招猫逗狗一般,十分不庄重。 分明她身后便跟着郁金,偏生不让郁金捡,摆明了要沈青棠伺候她。 原本么,通房便也是奴婢,白婉意使唤她倒也不算错。 何况拣帕子这件小事,略弯一弯腰便行了。 立在沈青棠身后的见状,便要低头去捡,她可舍不得娘子伺候这么个没名没分却趾高气昂的人。 沈青棠却是拦了拦:“仔细捧着给老夫人的药材便是,至于这帕子……” 她弯唇一笑:“奴婢却是不好擅作主张替白二娘子捡,您自有您的婢子伺候着,想来比奴婢要妥帖许多。” “奴婢只替我家大少夫人捡帕子。” 换言之,都还没嫁进来呢,来她这充主子的派头了。 她可不惯着。 再说了,如今老夫人和侯夫人皆不喜白婉意,她可不好上赶着伺候。 “好利的一张嘴巴。”白婉意眉眼含笑,眸底里却似结了一层寒霜。 这个武安侯府里,崔清雪瞧不上她也就罢了,到底那是清河崔氏女,一贯是眼高于顶的。 可这大房的一个卑贱的通房,出身不详,竟也敢同她打擂台? 沈青棠并不理会她心里如何想的,温软一笑,福了一礼:“奴婢且去给老夫人送药了。” 待路过郁金身边时,后者却突然地伸出脚要绊沈青棠。 亏得杏儿是个练家子,一眼便瞧见了那人不安分的脚,腾出一只手来,将沈青棠往后头拉了拉。 郁金那只伸出的脚便尴尬地暴露在众人跟前。 “哟,这是做什么呢?”崔媛恰从正堂里头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白婉意主仆二人的把戏。 老夫人一早便说要将她的掌家之权收回去,仍旧叫崔清雪管着。 这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白婉意、二房的世子爷续弦腾地方么? 若不是老夫人好言安抚,今儿这顿午膳她都不打算给这小蹄子操办的。 如今正是心气儿不顺的时候,偏生叫她瞧见了白婉意和郁金合起伙来要算计沈青棠。 沈青棠怎么说也是他们大房的人,白婉意一个未过门儿的小娘子,也敢仗势欺人? 当下便皮笑肉不笑道:“白二娘子管教下人还是经心些,这莫名其妙地便伸出脚丫子来,若是绊倒了主子,可是要直接剁了的。” 白婉意在崔媛出来时便暗道不好,竟被人瞧见了郁金动手。 不过输人不输阵,崔媛本也不是个多厉害的角色。 于是便含笑道:“大少夫人说的是,不过我这婢子虽手脚笨拙些,心气儿却不高,不像有的婢子,专想着往郎君院子里钻……” 崔媛的脸立刻便拉了下来,她先前的两个婢女,可不就是以勾搭郎君的罪名给发落了么? 白婉意竟拿这事来戳她痛脚! 可偏生她无法反驳,这事儿到底是自己这边先出了漏子,被人拿出来说嘴也无可奈何。 “郁金姐姐生得这样高挑白皙,想来以后定能寻个好郎君的。”沈青棠笑着,将手上的一串多宝手串摘了下来。 “这便当做给郁金姐姐的见面礼好了,来日成了婚,可定要请我们去喝一杯才好。” 白婉意身边的婢女皆是忠义伯夫人挑的,她素来不曾注意她们的容貌,只道她们忠心不二。 此刻听沈青棠提起,不由侧目一瞧,郁金果真身段颀长,柳叶腰,香肩薄,五官玲珑,略施粉黛便已能瞧出颜色不俗。 当下便十分不悦,这小蹄子若是随她嫁到侯府来,说不准哪日就入了赵澈的眼呢…… 毕竟赵澈如今屋子里的那两个贴身丫鬟,颜色皆不如郁金,还不是抬了侍妾? 郁金多年来伺候白婉意,如何不明白她眼神里的警告? 当下便十分忐忑,豁出去道:“奴婢已在佛前发了愿,此生皆伺候着娘子,绝不嫁人……” 第一卷 第120章 赠老参 郁金这话不知白婉意信不信,总之她面上做出一副怜惜的模样道: “傻丫头,你我主仆一场,我怎能瞧着你做个孤孤单单的老姑娘呢?” 郁金连忙道:“奴婢不孤单,奴婢陪着娘子……” 沈青棠不耐烦瞧她们主仆情深,冲崔媛福了一礼,便带着杏儿进了老夫人的寝屋。 老夫人面上不见病态,却也盖了薄毯在榻上歇息,身旁是崔清雪在伺候着。 沈青棠进去时,崔清雪正满面感激地低声说着:“难为老祖宗陪我演这场戏了,若不是澈儿太不像话……”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我不必说这些,你也是为着侯府着想……” 沈青棠心下轻叹,若是崔媛能有崔清雪这样的头脑,连挤兑白婉意都能说成是为了世子爷、侯府的未来,她又何至于连中馈都掌不稳? “玉奴丫头来了,坐吧。”老夫人对沈青棠一贯是和颜悦色的,虽则近日府里闹了几场都和沈青棠有关,却也叫老夫人瞧见了沈青棠的聪慧。 怪道她的大孙子能瞧上这丫头呢,还当真是有几分手段的。 “谢老祖宗赐座。”沈青棠说着,命杏儿呈了经书和药材上来。 “玉奴来上京时,母亲替玉奴装了两支上好的老参来,若老祖宗不嫌弃,便叫府医瞧过后,按着医嘱用一些罢,补养身子的。” 老夫人自是识得好东西的,瞧见匣子里的老参成色不凡,难掩讶异道:“你这孩子,这样贵重的东西怎好拿来送人?” 崔清雪亦掩了掩唇道:“沈夫人真是有本事,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还有余力寻来这样的宝贝。” 沈青棠瞥了一眼那老参,她素日皆拿来泡水喝,倒不觉得有甚稀奇。 不过蓉娘倒是说过,这些参有价无市呢,想来侯府也轻易弄不到。 当下连忙笑道:“不过是母亲的旧友所赠,买是买不起的。” “不过既然是药材,那自然要给需要的人用了才好,一直放在库房里,经年累月的,反倒叫它效用大减。” 一番话并不强调这老参价值千金,反倒说它闲置了可惜,叫收礼的人心下舒坦。 老夫人连连摇头,嗔怪道:“你这不识货的丫头,这些珍贵的药材,越是时间久,越是效用佳呢。” 沈青棠美眸一拧道:“是谁在老祖宗面前胡吣?快快拉出去打板子才是。” “药材是生长时间久,效用才好。哪有存放时间久,效用还好的呢?” 老夫人被她娇蛮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叫人将老参收了,对崔清雪道:“我倒是托了这傻丫头的福了。” 崔清雪虽眼红那老参,却面上不动声色,只想着这些东西都是要传给她儿子的。 于是她亦打趣道:“可不是,玉奴丫头如今年轻,待年岁长些,知晓这东西的好处,可别来寻老祖宗讨回去才是!” 寝屋里笑闹作一团,外头的白婉意听见响动暗暗皱眉。 这武安侯府真是不成体统,何时一个低贱的通房也能和家里的老夫人、夫人一块儿说笑了? 没规矩。 待午膳时,老夫人不好留沈青棠,便叫大厨房拨了一道蟹粉狮子头和一道腊味合蒸,皆送往香雪阁去。 沈青棠笑盈盈地谢恩:“多谢老祖宗赐膳,玉奴这就寻爷一块儿用膳去。” 老夫人笑着道:“你倒念着他,得了两碟子菜也要叫他一块儿用。” 沈青棠俏脸一红,道:“左右是老祖宗赐膳,叫大郎君沾一沾喜气也是好的。” 老夫人又吩咐叫她勤勉些,多抄几卷儿佛经,好在八月十五的时候供奉给观音娘娘。 沈青棠自是应下,这才带了膳食往观云居去。 赵渊恰从东宫回来,得知忠义伯府的姑娘在白鹭堂用膳,便没往那边去。 “侯爷也是的,您已经同太子爷站在一条船上了,竟还允了世子爷搭上四皇子的线。”金影不由得替赵渊担忧道。 赵渊慢条斯理地摊开御街上的店铺分布图,漫声道:“无妨,太子爷是个有手段的,他们成不了气候。” 金影又道:“可难保太子爷不会疑心武安侯府,到时候连带着疑心您,可如何是好?” 赵渊似乎并不担心,只漠然道:“他再不会找到一柄比我还好用的刀。” “至于武安侯府……寻个机会分府别居便是了。” 那忠义伯府的姑娘,心气儿可高着,嫁进来定然经常闹腾,自会给他创造由头叫他分家。 崔媛镇不住白婉意,沈青棠……这丫头鬼主意多,又惯会在老夫人跟前撒娇卖乖,或可叫她发挥一下她的长处。 “太子爷今儿还琢磨着叫您做些营生,把先前咱们拢来的那些银子过一过明路,这事儿属下觉得,不如招揽几家富商替您做。” “咱们只管出了铺子和本金,操持的事情一应交给那些商贾来做。”金影提议道。 赵渊微微颔首:“此话有理,但此事不可尽交给旁人,若我等不摸清其中的门道,倒叫人钻了空子,给太子爷带来不便……” 沈青棠正提着裙裾跨上廊庑,忽而轻轻打了个喷嚏:“真是的,谁又在胡乱念叨了……” 赵渊抬眸时,便见小娘子洁白莹润的耳垂下缀着拇指大小的珍珠耳珰,金色的日光一晃,更显得光彩照人。 “玉奴给爷请安。”沈青棠袅袅婷婷施了一礼,也不说明来意,只拿水灵灵的眸子觑着他。 屋子里的金影十分识趣地拱手退了下去。 “何事?”赵渊的目光仍落在面前的画卷上,仿佛造访此处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沈青棠连忙讨巧地将食盒拿了出来:“老祖宗赏了两道菜,特拿来与爷共食。” 赵渊眸子动了动,既是老祖宗赏的东西,倒不好这般拒了她。 便将画卷慢悠悠地收起来:“便在此处布膳罢。” 沈青棠瞥见那画卷上是御街的商铺分布,随口搭话道:“爷可是在御街上开了铺子?” “玉奴若去了,可万万要给玉奴打个折扣才好。” 赵渊的鹰眸落在她今儿的衣裙上,若有所思。 第一卷 第121章 衣料 “爷倒是听底下的人说过,这上京之中最好做的莫过于金玉首饰、绫罗成衣这样的生意。” 赵渊面上挂起温柔的笑,瞧向对面的小娘子。 沈青棠心里冷不防一激灵,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今儿陡然漾开笑意——莫不是,其中有诈? “爷瞧着你素日的装扮甚是动人,是以有一事想叫你参谋参谋……”赵渊慢悠悠地卷好画儿,塞进一旁的大肚瓶中。 沈青棠心中警铃大作,完了完了,素日只会说她“巧舌如簧”、“自作多情”的男人,今儿开始夸赞她的衣着打扮了…… 其中,必有诈! “爷谬赞了,玉奴素日里的穿着,不过是婢子们搭配的……”她连连摆手推拒道,转身将食盒打开,将里头的饭菜一一摆出。 赵渊眯了眯眼眸,瞧着她慌乱,只觉十分有趣。 “你不必自谦,”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动作,“底下的人有这般巧思,必定是你这个主子带得好。” “爷不过是瞧着你的衣料皆是不俗,寻你问问罢了。” “譬如先前穿的极类似香云纱的白襦裙,还有一件类似雪缎做的浅紫色褙子……” “这些,可都是在哪里采买的?总不会皆是从江南带来的吧?” 沈青棠暗暗盘算着,自己一贯是一件衣裙穿不过两次,从初次入府到如今,恐怕已换了百十条裙子了。 谁家陪嫁的箱笼能装这么多裙子? 更何况当初为了立孤女的人设,还挑挑拣拣只带了三两只箱笼。 是以她只好道:“那肖似香云纱的裙子,乃是我娘手作的……至于旁的,倒是在上京城胡乱采买的……” 赵渊微微挑眉道:“你一个通房丫头,当是不能轻易出府的,那些裙子……又是如何采买的呢?” 沈青棠嗔了他一眼:“爷作为大理寺卿,难道不识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理儿?” “只消多付些银钱给买办们,自然可捎带着帮购置些衣裳。” 赵渊又道:“这么说,你带来的银钱倒是不少?” 沈青棠暗暗叫苦,眼前的这位郎君,可是东宫手底下专门敛财的家伙,打死她也不能说傍身的银钱多,否则难保哪日被他诓了去。 “爷是金贵出身,自然只知晓用上等料子做的衣裙价值不菲。” “玉奴出身微寒,除了家母所赠,素日里倒穿不起那香云纱、古香缎的衣裙……” “爷若是好奇,不如往暄阳坊中走一趟,那儿多的是物美价廉的衣裳。” 小娘子似是被人戳了痛处,面色微红,有些赧然和怯懦道。 “喔?便是那日查案所去的坊?” 沈青棠颔首:“正是,那儿的琼衣坊、丽人阁……皆是物美价廉的铺子……” 赵渊不待她推脱,又道:“不若你取了几件惯穿的衣裳来,爷拿来参详一二?也好知晓初次开张,该备些什么样的衣料才好。” 沈青棠心下微恼,今儿这是过不去了吧?非要拿她的衣衫,好叫他手底下的人将来处归处查个清清楚楚? 可她偏不能叫他如愿。 “这恐怕有些不妥……”她的嗓音细如蚊蚋,俏脸通红似胭脂。 “玉奴与爷,尚未有肌肤之亲……” “这般私自收藏玉奴的衣物……恐是不妥……” 赵渊面色一滞,一时瞧不出她是故意还是真的羞涩。 “为何不妥?” “这……”沈青棠细嫩的指尖紧张地捏着玉筷,“女子的衣裳乃是贴身之物……如身体肌肤一般私、密……不好被男子胡乱抚、摸触碰……” 此话一出,赵渊登时红了耳尖。 他倒是不知还有此等讲究,只道女子皆矜持,不会将贴身衣物予人。 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 他再追着要她的衣裳,岂不是……相当于恬不知耻地要求抚触她的肌肤? 胸腔中的心跳乱了几拍,他深吸一口气,方将心中的绮思挥散。 “如此,爷叫人去坊间寻一寻便是。”他似是顾及到她的心情,十分好说话地改了主意。 沈青棠悄悄松了一口气,殷勤地将大厨房准备的白米饭,端了一碗到他跟前。 “爷请用。”她娇滴滴地奉上玉筷,腕间的湖水蓝色纱袖窸窣地碰到他的手背。 他漫不经心地接下玉筷,只觉手背那处微微发烫。 一顿饭吃得气氛暧昧,沈青棠垂着眸子,若有所思地将一口白米饭送进嘴里。 赵家大郎,今儿怎的瞧着有几分害羞呐? “咳咳……”还不待想出个所以然来,她便被米饭呛到了,捂着胸口咳得脸色通红。 失策失策,她一时失神,忘了这大厨房用的虽是精米,于她而言亦是糙得难以下咽。 赵渊瞧得稀罕,伸手将桌上一盏冬瓜饮递给她,好叫她喝下去顺一顺。 往日里只听金影和暗卫禀报,说香雪阁住的这个小娘子吃得有多精细,今儿倒是头一回见着实景。 “爷……”沈青棠咳得厉害,连冬瓜饮也喝不得,“拍……咳咳……拍一下……” 赵渊连忙直起身,左手扶着她的胳膊,用宽厚的右掌在她单薄的后心处猛拍几下。 小娘子伏在桌子上,好容易才将卡在喉咙的饭粒咳了出来,小脸通红自不必说,杏眸泪汪汪的,倒像是他欺负人了似的。 “倒……倒也不必这般用力……”沈青棠缓过劲儿来,只觉后心一阵火辣辣的痛。 不消说,待会儿回去脱了衣裳瞧,必定是肿了的。 “事出紧急,顾不得许多。”赵渊故作淡漠地松开她,右掌处仍残留着异样的触感。 沈青棠无语,捧起冬瓜饮喝了一口,瞧了赵渊一眼:“您是练铁砂掌的?往后可别胡乱用在小娘子身上……” 若是先天有些不足的,能被他这几下给拍得魂归西天。 赵渊蹙眉:“已收了力道,莫不识好歹。” 更何况,他到底也算是助她免受窒息之苦,她倒好,连句谢也没有,倒挑剔起来了。 “您且坐着,玉奴给您演示一下,省得往后老夫人呛了饭食,被您一巴掌拍散了骨头。” 沈青棠寻得机会,素手攀上了他一边肩膀。 第一卷 第122章 珍珠耳珰 若扇教过她,若是得了机会触碰他,面上可装作漫不经心,实际暗行撩拨之事。 沈青棠慢悠悠地用玉手在他肩上揉捏了两下,似是没扶好一般。 捏了两下,便见好就收地停了动作。 “松开。”赵渊难以忽视肩上的玉手,板着脸叫她安分些。 沈青棠娇滴滴道:“爷倒是害羞起来了?方才您可是也攥着人家的胳膊不放呢……” 赵渊:……早知让她呛死算球。 正胡乱想着,便察觉到一只小手在他后心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只能用这么大的力气,爷可记着了?” 赵渊蹙眉不悦:“胡闹,坐下吃饭。” 话音刚落,她便又拍了两巴掌:“可记着了?” 那语气,倒像是在教引一个孩子一般,半哄劝半叮嘱的。 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小女子这样教训,叫他脸面往哪儿搁? 赵渊正待发作,她已撤回了手,嘟囔着:“罢了罢了,爷不乐意学,便罢了。” 瞧着颇有一番赵渊不识好人心的郁闷。 真是好话歹话都叫她说尽了。 “明日晨起更衣,来早些,爷没空等你。”他知晓她爱赖床,恶意吩咐道。 沈青棠眨了眨眼:“如昨日那时辰,可好?” 昨儿她来的时候,他可是还在榻上未起呢。 “早半个时辰。” “……” 沈青棠扒拉了两下碟子里的狮子头,给赵渊碗里夹了一个:“爷,不如……” 不如您叫玉奴住您这屋算了? 她话未说完,他便冷然拒绝道:“不可。” …… 一道用过午膳,沈青棠回了香雪阁歇午晌,赵渊命人收拾饭桌,倒是在梁柱下瞧见了一只圆润的珍珠耳珰。 想来是沈青棠“教”他拍后心的时候遗落的。 啧,颇有心机的小娘子。 她的手放在他肩上胡乱揉捏的那几下,虽不得章法,却也被他瞧出了背后暗藏的心思。 她无非是打量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试探几次,兴许他能松口呢? 他盯了手里的珍珠耳珰一瞬,嗤笑一声,随手抛进了长案旁的梅瓶中。 沈青棠一回到香雪阁,便疲惫地蹬了绣鞋,趴在贵妃榻上。 “嬷嬷,你快些瞧瞧,后背上可是肿了?” 蓉娘闻言连忙解开沈青棠的衣衫,果见后背红肿一片。 “真是的,您和大郎君在一处,怎的总免不了要弄些伤回来?”她心疼地取来化瘀的药膏,替沈青棠细细涂上。 这伤痕,瞧着也不像是二人亲昵时候误伤的。 真不知二人平日里待在一处,都做些什么? 总不能是互相抡起巴掌对打起来吧? 说起此事,沈青棠也是无语极了:“这赵家大郎……实在是不解风情得很……” 说罢将她呛了米粒、赵渊替她拍背的事儿细细说来。 蓉娘一听是这么一回事,倒是替赵渊打起了圆场:“大郎君又不是惯常伺候您起居的,哪里晓得您娇气?他又是习武之人,身边也没个女子跟着,只拍出这么些伤痕,倒算很知道分寸的了。” 杏儿也从旁笑道:“嬷嬷这话说得对,咱们手底下养的那些武夫,可是一出手便碎人骨头的,大郎君倒是个斯文的了。” 二人一齐为赵渊说话,沈青棠倒是愈发恼了起来,娇娘子的脾气便起来了: “好哇,他伤了我,你们倒替他辩白起来了?” “他可是还嫌我今儿起得迟了,耽搁他上朝呢!” “娘子我何时伺候过人?他倒挑剔起来了!” 蓉娘连忙笑道:“瞧瞧,倒是奴婢们的不是了,奴婢们不会说话,叫娘子同大郎君生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香雪阁里的主仆二人,一道哄了许久,才将沈青棠劝得早早歇下了。 忠义伯府中的白婉意却是一夜无眠,为的便是赵澈身边的两个妾室。 郁金跪坐在脚踏上,打着扇道:“娘子可是在担忧那两个妾室会分了世子爷的宠爱?” 白婉意斜躺在罗帐中,一手支颐,慢慢地摇头否认道:“分宠?她们也配?” “不过是癞蛤蟆趴脚上了,膈应得慌。” 更别提崔清雪为着挤兑她,还将二人召到了白鹭堂伺候赵澈用午膳。 偏生赵澈那个粗心的,倒像是习惯了二人的伺候一般,一顿饭用得不亦乐乎。 “不过那位大少夫人,瞧着倒不是个难对付的,奴婢听那府里的下人说,掌中馈的权力,已被侯夫人收了回去……”郁金思量着,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到时候您是侯夫人的正经儿媳,便是为着世子爷,这中馈也得交到您手上来。” 说到这事儿,白婉意也宽了心,她本还想着,若是崔媛一直捏着中馈,她倒是得费些脑筋给抢回来。 如今这样,倒是天上掉馅儿饼了。 她只消漂漂亮亮地嫁过去,崔清雪哪怕捏着鼻子,也得将中馈交给她。 “可打听到那大少夫人是如何丢了中馈的?”白婉意仰面躺下来,心下暗暗盘算着别的。 “这倒不曾,不过那位身边的大丫鬟接二连三地被发落,想来……是御下不严的缘故。”郁金回答道。 白婉意嗤笑一声:“蠢货。” 说完又吩咐道:“许家的那个,趁着未过门,将她毒哑了为好。” 白婉意当初看中的便是许月琳那张叭叭叭的嘴,这才设计许月琳替她和赵澈“正名”。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崔清雪竟然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恶心她。 偏生叫她最瞧不起的人,染指了她拴在身边多年的一条狗。 她如今恨毒了许月琳和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是,不过如今许侍郎看得紧,恐怕要等您大婚前才有机会下手了……” “可婚前做这事,到底不大吉利……”郁金有些为难道。 白婉意阖上眼,无所谓道:“只管放手去做便是,我不在乎这些。” 她本来也如寻常女子一般,十分期待同赵澈的大婚。 可眼见着他抬了两房妾室,又幸了许月琳,一颗心便也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甜言蜜语,终究是拿来喂狗的,只有手中的权柄和面上的荣光,才是实在的。 第一卷 第123章 本分 翌日,沈青棠被蓉娘拖着早起了半个时辰,迷迷瞪瞪地伺候完赵渊更衣,便又回了香雪阁睡回笼觉。 一觉醒来,便听得静兰院的梅香在花厅里等着。 “说是大少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打量着您还未起,梅香便在花厅里等着了。” 杏儿伺候着沈青棠起身,禀报道。 今儿来的这个梅香,做事倒是一贯滴水不漏,她说娘子未醒,梅香便含笑着在花厅等了一个多时辰。 怎么瞧,都比那什么梅兰、梅蕊趾高气昂的作派好多了 沈青棠伸了个懒腰,笑道:“亏得崔姐姐不重用她,否则你我还不知该如何费心思呢。” 一个又忠心、又稳重聪慧的婢子,可不好对付。 略略洗漱一番,又填了两口点心,沈青棠便亲自往花厅去见梅香。 “倒是累得梅香姐姐久等了。” 从寝屋过来的小娘子穿着松花色的百褶裙,上头是一件素色短襦衫,臂上挽着浅丁香色的披帛,发髻梳做垂挂髻,髻上簪了一朵半开的芙蓉。 梅香微微愣怔,便福礼道:“沈娘子伺候大郎君辛劳,该多休息才是,大少夫人也早吩咐了,不许奴婢吵着您。” 沈青棠心里暗暗称赞,听听,这话说得多妥帖。 不仅吹捧她能近身伺候赵渊,又悄悄给她和崔媛卖了个好。 崔媛今儿似是心情极好,在静兰院后头的小亭子里插花,还备了酥酪给沈青棠。 “玉奴可来了,坐罢。”崔媛手里捏着一支玉簪花,面上挂着笑。 沈青棠恭恭顺顺地行了礼,方含笑坐在离崔媛不远的凳子上。 崔媛也不卖关子,一壁忙着手中的活计,一壁道:“昨儿听你说,只给家里的正妻捡手帕。” “我瞧着,倒是知道本分。” 沈青棠拈着桌上的葡萄吃了一口,崔媛原来是为着这事儿欢喜。 只是这些面儿上的功夫,她从未错过半分,以前也不见崔媛有过什么表示。 恐怕崔媛是刚被收了中馈,心中不忿,十分怨憎白婉意,见着沈青棠下了白婉意的面子,她才觉得心中畅快吧。 “这是自然,怎么说玉奴也是崔姐姐这头的,那位就算是嫁进来了,也跟咱们不是一房的。” 沈青棠慢悠悠将葡萄皮吐出来,实话实说道。 崔媛将手中的玉簪花插到瓶子里,心下对沈青棠的识大体十分满意:“也不枉费我看重你。” “忠义伯府的娘子,最是精于算计不过,往后你可别同她搅和在一处,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中带着谆谆教诲,倒像是个家中的长姐,惯来爱操心妹妹。 沈青棠心中冷笑,情知这些不过是场面话,如同一颗毒药外头包裹着的糖衣。 于是她只启唇微笑,应了一声“玉奴知晓”,便继续剥葡萄,等着她将今日的目的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崔媛的耐心不比她,哪怕是在如此愉悦的情形下。 见沈青棠并不如期待中的那般,对她表忠心,崔媛从台子上执起一支月季,剪断了根茎。 “到底那小娘子同你年岁一般大,我若同她计较,总免不了失了体统,要落一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可她若掌了中馈,总也免不了磋磨你我二人。” “你又素来得老夫人和爷的宠爱,到时候需要做些什么,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沈青棠了然,原来是想着叫她同白婉意打擂台呢。 她似是吃了一惊,将手中剥了一半的葡萄放下,怯懦道:“可人家到底是世子爷的正妃……玉奴……玉奴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正妻和奴婢之间的身份差距,不可谓不悬殊。 “你放心,”崔媛略带蛊惑地瞧着沈青棠,“此事若办的好了,迟早有你的好处。” “你的位份,我亦自会提上一提。” “到时候抬成了侍妾,甚至是贵妾,可不就有机会抚养自己的孩儿了么?” 崔媛心中笃定,天底下没有哪个姨娘不想亲自抚养自己的孩子的。 她在暗示沈青棠,只消替她生下一个儿子,其余的子嗣沈青棠可自行抚养。 坐在一旁的沈青棠果然露出几分意动,可仍面色惴惴道:“若是玉奴不敌,被那忠义伯府的娘子给捉了错处,崔姐姐你可千万要保玉奴一条命啊……” 崔媛叹了一声道:“傻丫头,你只管放心,就算我不保,爷还能不管你不成?” 似是想到赵渊的宠爱,沈青棠振作了几番精神,俏脸微红地应了这事。 “爷近来似是嫌弃玉奴的衣裳寒酸,不知崔姐姐可否……容玉奴三五不时地出门采买些钗环首饰?” 这才是沈青棠今儿的目的,她要凭借着崔媛的吩咐,替自己这个通房丫鬟的身份,换得自由出入府门的机会。 “这可不合情理……”崔媛却是并不应下,面露为难,“等闲公子王孙家里的爱妾,也是不能轻易出门的……” 待沈青棠皱起眉头,她才又道:“不过此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沈青棠连忙道:“崔姐姐请讲!” “待那忠义伯府的娘子过府,你叫她吃上一次亏,我便去老夫人跟前,替你破这个例,如何?”崔媛好整以暇道。 沈青棠却是十足十为难了:“那婚期预计在今年九月,她又是刚过门的新妇,世子爷宠爱得紧……只怕不好这时候动手吧……” 若是真的折了白婉意的面子,恐怕连老夫人也会不喜的。 崔媛冷了眉目道:“你可想清楚了再回话,我这儿不养无用之人!” 沈青棠吓了一跳,眼眶便红了,嗫嚅着将事情应下。 待出了静兰院,沈青棠便扶着杏儿的手,低声嗤道:“里头这位,可是打着叫我和那白婉意狗咬狗的主意呢。” 杏儿眉头微蹙:“可真是打得好算盘……您放心,奴婢早早叫人对崔二爷家动了手,只怕不日便有消息传来了。” 那白婉意过门儿是之后的事情了,她可是瞧不得自家娘子被人这样算计的。 果不其然,翌日晨起,沈青棠正给赵渊更衣,便听得金影禀报说大少夫人求见。 第一卷 第124章 省亲 崔媛对赵渊一贯是畏惧有加的,无端也不会来观云居求见,更何况是在赵渊正要出门上朝的当口。 赵渊亦觉得奇怪,可他一贯不喜女子入这观云居,只冷声吩咐道:“问她有何事。” 沈青棠正动作生疏地给他扣上玉革带,小手在腰间动来动去,惹得他眸色深了几分。 “爷好生冷情,崔姐姐这时候来,定是有要事,您也不见人家一面。” 她抬起一对水润的眸子,软软地横了他一眼。 “动作快些,要误时辰了。”他面无表情,伸手拨了拨她垂在鬓边的发丝,果见她面颊羞红。 哼,想着撩拨他,她那点道行还差得远呢。 沈青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弄她,恼得伸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叫您使坏。” 赵渊呼吸一滞,只觉腰腹间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叫他脊背都忍不住绷紧了三分。 晨起时本就是最不耐撩拨的时候,偏生这小娘子还对他的敏感、处动手…… 沈青棠亦察觉到了玉指捏着的那处肌肉变得僵硬,抬头一瞧,赵渊的鹰眸中氤氲着深沉的风暴,似要将她卷进去吞吃殆尽才肯善罢甘休。 她惊了一惊,连忙将手收回,规规矩矩地退开一步:“扣好了……爷上朝去罢……” “没规矩的东西。”他平息了下心尖的躁动,狠狠瞪了她一眼,伸手取了外袍披上。 谁家通房丫鬟敢上手掐家里的爷们儿? 崔媛情知沈青棠便在里头伺候着赵渊晨起,可她没想到赵渊竟不肯叫她进屋去说话。 连沈青棠那个小贱蹄子都能进去,为何她进不得? 主母的尊严不允许她这般低三下四,同一个奴才般立在院门外禀事。 “本夫人有急事,必须要见爷。”她咬了咬牙,便带着梅香往里闯。 不成想一柄凛冽的寒锋横在了她身前寸许处——是收院子的暗卫出手了。 亏得金影拦得及时,才没叫人将崔媛错手杀了。 “大少夫人,您瞧……爷这院子,一贯是不能胡乱闯的……”金影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除了香雪阁的那位沈娘子,旁人进来都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崔媛瞧见那刀锋,膝盖便软成了面条,亏得有梅香扶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这是第二回了,她在观云居被人这般拔刀相向。 赵渊,你好狠的心…… 可偏偏是这样冷硬的心肠,允了沈青棠日日相伴,总偏爱着沈青棠。 饶是哪个女人,都不会不恨被偏爱的那人。 “本夫人有急事要回江南省亲,你同爷说一声……” 在可杀人见血的利器面前,她服了软,咽下心里的不平和嫉恨。 金影见她拿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寝屋的方向,好似要将那寝屋的窗扉盯出个洞似的,不由得脊背一寒。 本来省亲这事,换了别家的夫妻,只消头天晚上就寝时说好便可,不必这般巴巴地跑来郎君的院子里求见。 可谁叫赵渊和崔媛二人,夫妻情分是半点也无,陈年旧仇倒是有一桩。 “属下这便去禀报。”金影颔首,折回寝屋中通报。 屋子里的沈青棠恰又寻了机会,正揪着赵渊的金鱼袋不放:“爷便借玉奴玩一日嘛!” 金影暗暗汗颜,小祖宗喔,这个东西可不是能拿来玩的…… 赵渊正黑着脸,伸手掰她的玉指:“胡闹,入宫要验鱼符的!” 沈青棠假意吃痛,红了眼眶:“你弄疼我了!” 赵渊面上依旧不悦,却松了手劲儿:“下朝回来后借你玩一刻钟。” 金影暗暗咋舌,今儿连金鱼符都能玩儿,明儿可不知拿着什么玩儿呢。 待听得崔媛是要回江南省亲后,赵渊虽有些讶异,随即便颔首同意了。 沈青棠听得崔媛是要回江南,心下便明白,许是那崔二爷已将妓子弄回了家里,惹得崔二夫人乱了阵脚,这才急着召女儿回去商量对策。 “你可要随她一块儿回乡瞧一瞧?”赵渊瞧着沈青棠神色怔怔,以为她是想她娘亲了,便问道。 “虽有些不合规矩,念在你年岁小,倒也可以破一次例。” 于妾室而言,能获准回娘家瞧上一眼,已是主君莫大的赏赐,偏他说得极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沈青棠回神,莞尔一笑道:“多谢爷,不过玉奴的阿娘到底是借住在崔家,玉奴这样回去,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说罢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其实是她昨儿得了江南的消息,说是阿娘听说通闻大师不在江南了,正收拾了包袱,带着仆从四下寻找呢。 她如今便是回去了,也未必能见着阿娘。 赵渊倒想岔了,以为是母女二人在崔二爷家毕竟是寄人篱下,恐怕日子过得不甚从容。 “如此,爷命人捎带送些补品去好了,左右太子爷那边也要派人去江南的。” 沈青棠闻言,立即便抱住了他的胳膊,面上笑容甜软:“多谢爷~” 虽然吧,她有的是渠道往江南送东西,可赵渊既然有这份儿心,便也由他去好了。 外头的崔媛得了赵渊应允的消息,连忙命人收拾礼品和车马去了。 “也真是乌糟,父亲都一把年纪了,竟还贪图这种乐子……”崔媛一壁走着,一壁同梅香抱怨道。 崔二夫人派人快马加鞭,从江南传了信件来,说崔二爷不止让那妓子有孕了,还想着要将人迎进门,顺道把崔二夫人嫁妆里的一间金玉铺子讨了去,专门用来讨那妓子欢心。 这一番操作可是捅了马蜂窝了,崔二夫人自是不乐意,将娘家的兄弟都叫来评理,和崔二爷闹了好几日了,气得崔二爷要和离。 崔二夫人本就不是真心要同崔二爷分开,不过是见不得那妓子霸占着自己的丈夫不放罢了。 崔二爷将狠话一撂,她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崔媛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叫她回去又能如何呢? 那贱人已怀上了父亲的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可讨不着好…… 第一卷 第125章 匪夷所思 江南崔二爷家的动静,在赵渊下朝后便送到了他的案头。 他拈着信纸若有所思,那崔二爷虽说风流了些,可一贯知道分寸,为人也极为圆融。 这回怎的会为了个妓子大动干戈? 那妓子怀了孩子,被崔二爷养在外头也就罢了,那藏人的地方竟被崔家的小郎君给瞧见了。 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敛着鹰眸,直觉这背后不简单。 可心中盘算许久,也没想出崔二爷的哪个仇家稀罕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沈青棠正坐在矮几后提笔抄佛经,模样乖巧,她手边是他刚摘下的金鱼袋。 他眸色微动,难不成……是这小丫头搞的鬼? 若是这小丫头不忿崔媛平日里欺负她,暗中使了计策报复,倒也解释得通。 “去查一查那妓子名下的宅子是谁所赠。” “已查过了,是一个刘姓富商所赠的,那人先前是那妓子姎姎的恩客……”金影有些为难道,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难道那富商还能蓄意撺掇自己喜欢的妓子嫁给旁人做妾? 难道还真是巧合?赵渊微皱着眉头,挥手命金影退下。 他真是魔怔了,沈青棠再如何富有,也断不会将几百两银子才能买下的宅子,随手送给一个低贱的妓子。 沈青棠听得二人在长案后嘀嘀咕咕地说话,本不以为意,却猝然察觉到赵渊在盯着她瞧。 “那崔二爷,以前可有纳过妓子回家?”赵渊捻弄着手里的信纸,瞧着沈青棠问道。 沈青棠微微思索一会儿,便颔首道:“自是有的,爷您是不知道,江南那儿一带的富户玩儿得可花了……” “有一处青楼专门辟了一处院子,高价提供给富户们,各带了自家的妾室,关起门来同别人家的妾室一块儿玩儿的呢……” “还有些会互相交换妾室,过半个月后再换回来……” “行了,住嘴。”赵渊听得脸一黑,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互相交换妾室取乐,这事儿她一个小娘子家家,是从何得知的? 沈青棠面色微红,还不是当初姜熙说要做青楼的营生,她们才特特去了解了一番。 同那些富户们相比,赵渊便显得纯、情多了,略碰一碰便会害羞。 不过被她这样一打岔,赵渊本对她存着的几分怀疑,倒是消散了些许。 他再一次顾念着她的年岁,芳龄年仅十六的小娘子,放在上京,那也是刚刚离开父母的羽翼、去夫家生活的年岁。 阅历还不够丰富,处世经验尚少,成家之后连站稳脚跟都艰难,更何况去谋算别人的娘家? “爷,”她支着下巴,懵懂地问道,“您可瞧见玉奴昨儿戴的珍珠耳珰了?” “昨儿回去便丢了一只,想来是落在您这儿了。” 赵渊手一顿,下意识否认道:“不曾见着,你去饭桌旁寻一寻便是。” 沈青棠心下暗笑,那耳珰是她故意遗落的,连丢在哪儿她都一清二楚。 只是方才她已去寻过,东西不在昨儿的地方了。 那耳珰到底去哪儿了呢?自然是被赵渊藏了起来。 那他为何要藏她的耳珰,还推说不曾见过呢? 自然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缘由,在暗暗心虚。 “方才已去寻过了,想来是被哪个贪财的捡了去。”她笑眯眯的,活似一只发现了某个小秘密的猫儿。 赵渊在她的打量下,心下略感局促,眼角余光不由得瞥向藏了耳珰的那只梅瓶。 …… “江南崔二爷家的事儿,可叫人盯紧了,我可是要好好听一回热闹的。” 沈青棠拈着梅子吃着,倚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一双玉足。 杏儿却是禀道:“咱们大郎君的人马,似乎也在盯着崔家呢,咱们是不是先往回撤一撤人手,省得被发觉了?” 沈青棠蹙了蹙眉,想来方才在书房中,赵渊查到的便是这事儿? “不必,只叫咱们的人马伪装一番,假作那刘富商的手下便是。” 在赵渊他们查到的线索中,刘富商赠了宅子给那妓子姎姎,那么因为嫉妒和吃醋,暗中窥视她在崔二爷家的生活,便也不足为奇。 “给那姎姎小娘子送个信儿,崔二爷的宝贝女儿可是要回家替她娘住持公道去了。” “叫她仔细着些,若是没保住肚里的孩儿,我也是没奈何的。” “可只要保住了肚里的肉疙瘩,那我便也能叫她过一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沈青棠微微冷着一张脸,全然不似寻常温软可欺的模样。 崔媛欺辱她良久,也是时候尝一尝焦头烂额的滋味儿了。 …… “爷,这是那琼衣坊重新开张后,所记录的账目。”墨锋呈了一本薄薄的册子上来。 赵渊恰沐浴完毕,墨发微湿,面上的皮肤透着清冷的白。 “那铺子被火烧之前的账册可还在?” 墨锋颔首,又递上另一本。 前后两本账册的月入账对比悬殊,一本只有约摸八十两银子的入账,另一本却是有三百两的入账。 一瞧便能知晓,前头的那份账册有问题,想来是掌柜的做了假账,从中谋利。 “那铺子先前的掌柜便是犯了命案,杀了继室且诬告亲儿子为杀人犯的刘迈。” “后头的掌柜却是那哑巴儿子刘从礼的青梅竹马,唤作宜娘的。” “是结案后不久,被琼衣坊的东家招去做掌柜的。” 赵渊微微挑眉:“东家?那琼衣坊的东家是谁?” “尚未查实,只听说是江南的富商,近几日便会到上京来。”墨锋道。 赵渊心中起了一丝兴趣,江南富商?最近他和江南富商可有太多过节了。 就是不知这一位,可是被他追捕过,却滑不留手的那位? “还有一事,”墨锋将近日意外打听得来的消息如实相告,“沈娘子的衣衫,似乎多是在这琼衣坊购置的,但是算上折扣,价格比寻常贵女所得的要实惠不少。” “而且给沈娘子做衣裙的那些绸缎,似乎是单独采购的,样式也并不同铺子里的寻常样式。” “属下觉得,有些蹊跷。” 第一卷 第126章 崔小郎君 “单是衣料和样式不同,可不能算是疑点。” 赵渊好容易才打消了对沈青棠的疑心,如今竟又有蛛丝马迹指向她了,实在是叫人焦躁。 墨锋颔首:“属下亦是这般想的,是以便偷偷裁了些衣料,叫人送去江南暗访。” “那些衣料皆是江南一家唤作羽衣坊的绸缎庄所供,这家绸缎庄做的生意同寻常的别无二致,亦支持衣裙定制。” “只是,这羽衣坊做出来的衣裙,动辄成百上千金一件,只因那些衣料皆是店家改良后的,所制的衣裙比寻常衣裙要更柔软华美。” 赵渊的眉头冷然拧起,沈青棠一介孤女,哪里来的银钱,去定做这样昂贵的衣裙? 先前听着,倒像是那琼衣坊的东家同她是朋友一般,是以给她打了折扣。 宜娘应当也是她所举荐的,想来是因为可怜那哑巴刘从礼无所依靠。 他还觉得,这丫头倒是有几分心善。 可听完墨锋的一番调查,倒是觉得那琼衣坊的东家,似乎和沈青棠关系匪浅…… 倒像是,那东家拿重金特意定制了衣裙,只为博她一笑一般。 “那掌柜的不是说东家近日便要来上京么,且盯紧了些。” 他倒要瞧瞧,这个江南的小娘子,是不是把她在江南的老相好也招来了。 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化做齑粉。 不待他去探究那位沈青棠的老相好到底是谁,崔媛便从江南回来了。 她出去一趟,回来嘴上便长了一溜的大燎泡。 “既然母亲不乐意听我的意见,我也没得多费唇舌,倒像是我是恶人,存心拆散她和父亲一般。” 进白鹭堂之前,她忍不住冲身侧的一位小郎君抱怨道。 小郎君笑了笑,右颊漾起一个梨涡:“阿姐,你就是操心太多了,年纪轻轻地便多长许多皱纹。” 一提到未老先衰这个话题,崔媛更郁闷了,一言不发地甩开小郎君,径自入了白鹭堂。 “给老祖宗请安,给婆母请安……”崔媛入内,盈盈下拜。 老夫人听得她娘家的弟弟护送她回来,便也叫了赵渊来见一见。 “晚辈崔家五郎崔淼,拜见老祖宗,祝老祖宗福寿安康!” 崔淼嘴甜,人又生得仪表堂堂,是以一来便招老夫人喜欢。 “你这孩子可真实在,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快过来让我瞧瞧。”老夫人慈和地招手,叫崔淼在身边坐下。 “礼不可废嘛!”崔淼一笑道。 赵渊见了他的作派,心下微微有些不喜。 这小郎君说话惯爱撒娇,倒像沈青棠那样的小娘子一般。 “你也有梨涡?”老夫人指了指崔淼的右颊,“沈家妹妹你可是见过的?她亦有两个梨涡。” 崔淼的眸子亮了亮:“自是见过的,都在一个宅子里长大,如何没见过?算来晚辈也有许久不曾见玉奴妹妹了。” 老夫人便笑道:“既是一家子兄妹,待会儿便见一见罢,一块儿用个晚膳。” 赵渊敛了敛眸子,不知为何听了这主意竟有些不高兴,沈青棠到底是他的人,怎好见这样油头粉面的外男? 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他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兴致。 只盼着沈青棠识趣些,听到是见外男便莫要胡乱应下,哪怕装病也好。 老夫人跟前,他自会替她圆了过去…… 不成想沈青棠听得江南来了人,倒是颇为高兴。 “咱们瞧瞧热闹去,整日闷在这阁子里,我都要闷坏啦!” 她兴兴头头地穿了身琼衣坊新送来的衣裳,湖水绿的底子,裙摆绣着几尾俏皮的锦鲤,又簪了两支粉色的海棠珠花步摇。 甫一入门便规规矩矩请了安,而后便是一声亲昵软糯的“阿淼哥哥”。 赵渊脸一黑,当他是死的不成? 一进来便冲外男哥哥长哥哥短的胡乱叫。 崔淼亦是眉眼飞扬,起来做了一个揖:“玉奴妹妹安好。” 赵渊毫不怀疑,若不是此刻一大家子长辈在堂中,此二人必是要相携着出去肆意玩乐一番。 “爷~”堂上那二人寒暄够了,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丫头才过来同他行礼。 赵渊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叫她侍立在自己身后。 崔淼瞧着却不淡定了:“姐夫,玉奴妹妹身子弱,姐夫快叫她坐下罢。” 啧,赵渊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我的通房,身子弱不弱,你这个外人倒比我清楚? 崔淼读懂了那眼神里的肃杀,却并不惧,反而漾起梨涡,对着老夫人求情道:“玉奴妹妹在我们崔家可是娇宠着长大的,您可别叫她站着,否则她娘亲知道了要心疼的。” 这话说出来本是不合礼数的,偏生崔淼语气诚挚,又似个孩子似的无辜,叫老夫人也生不起气来。 沈青棠微妙地察觉到了赵渊的不悦,便打起了圆场道:“不妨事的,玉奴方才坐着看书累了,正好站一站罢……” 虽则这个借口不算十分高明,到底也是全了赵家的脸面。 可这话一出,赵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倒叫人觉得他是个欺压小娘子的坏郎君似的,叫小娘子怕他怕得连坐也不敢坐。 “坐下。”他淡漠地吩咐道。 沈青棠心下微讶,赵渊今儿是怎的了?浑身一股子火药味儿。 她屁股刚沾着绣墩,崔淼便又亲亲热热道:“你素日里爱看的那些书册,还有爱用的茶盏茶碗,我都给你带来了,待会儿用了膳,我叫人送去给你。” 崔淼素来贴心,沈青棠被人这般记挂,自然也是感激的,便笑着起来福一礼:“如此,便多谢阿淼哥哥了。” “咱俩谁跟谁啊,当初你走得急,都不等我送送你……”崔淼笑嘻嘻道,转而又同老夫人说起了旁的。 “我们江南盛产珍珠,晚辈给您带了一箱笼上好的珠子来,您挑着好看的穿了戴戴,别的磨成粉用来养护肌肤便是。” “噢还有那玉颜阁的胭脂,江南的贵女们可是人手一盒,晚辈给侯夫人和世子爷那未过门儿的夫人都带了……” “还有许多可心的衣料首饰,送给三郎君拿去给娘子们穿戴……” …… 崔淼八面玲珑,将人人都看顾到了,偏生绝口不提赵渊。 第一卷 第127章 吃醋? “姐夫,这次来得匆忙,只给您带了一支狼毫笔,您不会怪罪吧?” 将诸人的礼物皆点数完毕,崔淼才故作不安地对赵渊说道。 其实他连狼毫笔都不想给赵渊这厮带,不过是为着面子上好看些,才勉为其难从书房里随手取了一支带上。 赵渊扯了扯嘴角,道:“不妨事。” “如此便好,听阿姐说姐夫最是宽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崔淼奉承道。 赵渊怎会瞧不出他眼底的虚情假意?当下只淡漠地将脸转向别处,并不理会。 满屋子里的人皆被崔淼哄得心花怒放,唯有赵渊,恨不得从靴中抽出匕首,将他那双直勾勾盯着沈青棠的眼珠子挖了。 晚膳时分,沈青棠一贯吃不得大厨房的饭菜,便寻了个由头离开。 不成想赵渊也跟在她后头出了白鹭堂。 “爷不陪陪老祖宗么?”沈青棠略感讶异,对上赵渊黑沉的面色,小心翼翼地搭话道。 “不必。” 赵渊说着,便步履急匆匆地往观云居走。 沈青棠以为他有急事,便没有跟上去,没想到赵渊走出去几步后,便盯着她。 “还不跟上?” 沈青棠:……今儿这是,发什么疯? 她依言跟了上去,赵渊也不等她,径自往观云居的书房走,一屁股坐在长案后。 待沈青棠入内,他便扬了扬手,门窗皆关紧了。 沈青棠被那响动惊了惊,略缓了缓,才小心翼翼地坐到自己惯常用的矮几后头。 “往后在人前,要注意些分寸,”赵渊见她一无所觉的模样,皱眉教训道,“尤其是在外男面前。” 沈青棠眨了眨眼,细细回想了一番今日的行止,自认并无错处。 “还请……还请爷明示……”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称呼上,要留心。”赵渊惜字如金道,随手翻开一册公文。 总不能叫他当面告诉她,不许唤别人“哥哥”吧?显得他多小肚鸡肠似的。 沈青棠却是立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若扇曾说,男子对于自己所占有的女子,一贯是十分霸道的,不许旁人染指半分。 一旦发现自己所心仪的女子,将视线放在别的郎君身上,那男子便会吃醋。 铁石心肠的大理寺卿,会吃醋么? 是以今儿她唤崔淼作“阿淼哥哥”,便是让赵渊误会崔淼同她有点什么不清不楚的吧? 她支着胳膊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了赵渊的字叫什么。 “临舟……哥哥?”轻软的嗓音试探着唤道。 赵渊脊背一僵,不自觉捏紧手中的公文,直将上面的纸页捏得皱巴巴的。 他垂了垂眸子,感受着胸腔内异常慌乱的心跳。 她伸手触碰他的身体时,他总会有这种感觉。 可如今她离他足有三尺远,竟也能挑、弄他的五感…… “往后,玉奴只这样唤爷,好不好?” 沈青棠捕捉到他漫上脖颈和耳尖的羞意,说话的嗓音不自觉微颤。 赵渊他……原来真的在吃醋? 屋内二人皆羞答答地垂首坐着,半晌,才听得长案后一声浅淡的“自作多情。” 沈青棠倏然站起,脸颊绯红,娇声道:“如此,爷不稀罕,便算了罢!” 听着火气大得很。 坐在长案后的赵渊心里一跳,忙忙地直起身子来,沈青棠已摔了门,往香雪阁跑去了。 他心里一空,难得有些懊悔。 那句话虽是无心的,是他惯于用来掩藏真情实意的,恐怕还是伤到了娇气爱哭的沈青棠…… 可叫他这般堂而皇之地追出去,似乎又拉不下这个脸面…… 他板着脸原地徘徊一会儿,沉声叫金影去点了醉仙楼的晚膳,给送到香雪阁去,指望着美味佳肴能叫她揭过此事。 可沈青棠聪慧至极,同样的伎俩使了两次,恐怕难以奏效…… 啧,真是这小娘子的脾气给惯坏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情复杂地抿了抿薄唇,坐在原地良久。 暮霭沉沉时,他终于抬起眸子,目光落在长案一角。 眉头微展,将那只梅瓶翻倒过来,取出里头的珍珠耳珰。 为今之计,还是先寻个借口去瞧她一眼。 他将耳珰捏在手里,穿过月洞门,乘着暮色往她的院子而去。 沈青棠从观云居回去后,便着杏儿悄悄盯着月洞门那边的动静。 “若是大郎君往这边来,你便给我个信儿。”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腰肢款摆地扶着木梯子,往阁楼上而去。 赵渊既然因她乱了心神,那她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非得叫他尝一尝落于下风的滋味儿才好。 杏儿正煮着一碗蛋花糖水,闻言有些疑惑,那冷心冷情的赵家大郎,难道会纡尊降贵地来寻她们娘子? 若是她没瞧错,娘子的眼睛可是红的,想来是二人争吵了一通。 赵家大郎,他难不成真会主动求好? 阁楼上佛经摆了厚厚一摞,累在案几的一角。 她展开宣纸,凝神落笔。 “若菩萨欲得净土……” “当净其心……” 笔下是净琉璃般的正道文字,抄写它的小娘子却一手支颐,勾着笑意似方得了道修成人形的狐妖。 赵渊步履匆匆走到香雪阁外头,微微顿住步子,抬头瞧见阁楼上一道倩影,正伏案写字儿。 “大郎君怎的来了?可用过饭不曾?” 杏儿见赵渊竟真的出现在香雪阁门口,忙不迭地请安道。 楼上的沈青棠得了信儿,羽睫微颤,将手中的佛经翻过一页。 赵渊淡淡瞥了杏儿一眼,并不理会,抬步入了沈青棠的寝屋,又攀上窄窄的木楼梯。 阁楼上灯火昏昏,小娘子散了发髻,正抿着唇儿抄佛经。 乌发油亮,身姿窈窈。 沈青棠淡漠抬了抬眸,又将脸转了回去,仿佛没瞧见他这个人一般。 赵渊一蹙眉,只觉被她下了面子面子。 今儿分明是她同外男言行亲昵在先,怎的反倒是他上赶着哄她来了? 不得劲儿。 于是他一改面上的温和,随手将耳珰放在案几一角,黑着脸转身离去。 呵,这郎君,竟如此不解风情,连哄一哄小娘子都不会。 沈青棠腹诽着,瞧了一眼那耳珰,伸手抄起来,冲着他的脑门儿便丢了过去。 第一卷 第128章 混账 亏得赵渊会武,才险险将那耳珰用二指接住了,否则定要砸到他脑门儿上不可。 “沈青棠,你放肆!”他泠然一吼,如一头被人挑衅了的雄狮。 放肆?这话素来只有沈青棠骂别人的份儿,何曾被人这样斥责过? “混账东西!”她娇声骂着,捞起手边的东西便砸了过去。 那是一颗婴儿车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若这般砸在赵渊头上,非得弄出个窟窿不可。 赵渊怒极,忍了又忍,才伸手将那珠子接了下来。 这可是价值万金的东海夜明珠,唯有先皇后的棺木里藏着一颗。 小娘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手便将这东西扔了。 若交到太子爷手上,不知可以笼络多少朝臣。 沈青棠可不管他心里这许多思量,就差骂他滚了,气鼓鼓的似一只炸了毛的雀儿。 “咦,大郎君不留下用晚膳么?”杏儿正端了蛋花糖水进来,恰瞧见赵渊从阁楼上下来,步子踩得震天响。 赵渊的脸,比大火烧了十年的锅底还黑,闷着头便离开了香雪阁。 杏儿瞧见他衣袖中似有柔光闪过,似是娘子常常把玩的那颗夜明珠。 真是的,走便走,怎的还捎带东西? 她嘀咕着,自去将糖水端了给沈青棠。 素日里,沈青棠皆是温言软语逢迎着赵渊,满心满眼里唯有这一个郎君的模样。 赵渊也从未被她这般不顾脸面地骂过。 竟然敢骂他“混账东西?” 他一个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莫说是那些做贼心虚的朝官们,便是天子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称一声“爱卿”。 “真是岂有此理。”高大冷峻的郎君,气不打一处来,一进屋便叫了金影备水沐浴。 金影纳闷儿地吩咐小厮们,将厨房里烧着的热水提来。 自家主子素来是就寝前才沐浴的,今儿怎的连晚饭还没吃便要沐浴? 难不成,爷们儿生起气来,也指望着睡一觉让自己消气? 啧,这不是小娘儿们的做法么。 沈青棠吼完了赵渊,瞧着他七窍生烟的模样,好心情地将醉仙楼送来的膳食挨个儿赞了一番。 “娘子,您这也太不给面子了些,人家好歹还想着给您点个膳,哄您高兴呢。” 杏儿回想起赵渊黑脸的模样,生了几分同情道。 沈青棠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踱步消食,闻言瘪了瘪嘴道:“哼,素来是我哄着他,好容易叫他开了窍,也晓得讨好我一回。” “再说了,他也不说他给我点了膳呀,否则我就不拿夜明珠扔他了。” 杏儿汗颜,这二位,倒是一个比一个孩子心性儿…… 蓉娘却是并不反对沈青棠给赵渊甩脸色:“娘子素日里太压着自己的脾气了,长此以往,反倒不好。” “若是一个郎君冲着你乖顺懂事,才将你放在心里,总归是落了下乘的。” “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夫妻共处,乖顺惯了,以后一旦发起脾气来,反倒叫人觉得你跋扈。” “还不如三五不时便闹腾一通,好叫他知道你的性子,也才会学着去包容几分。” 沈青棠得了夸奖,自是将腰板儿都挺直了些:“先前不敢放肆,不过是还不熟,怕他觉得我张狂。” “如今他肯迁就我几分,可正是撒气的时候。” 主仆几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大半宿的话,蓉娘才劝着沈青棠歇下,说是明儿一早还得给赵渊更衣呢。 夜凉如水,赵渊生了好大一顿胖气,冲了三遍澡还未气消。 天色微明时,才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便是沈青棠娇嫩的容颜,和那张气人的小嘴。 梦中的赵渊也不知犯了什么拗脾气,并不管什么体面什么体统。 沈青棠骂他“混账东西”,他一伸手便将人拽进了怀里,低头狠狠地堵住了她的樱唇。 直将人弄得气喘吁吁,眉目含情,手脚发软,才恶狠狠地说道:“爷就是混账,怎的了?” 有本事你倒是再骂啊! 他十分解气地笑出了声,梦便醒了,一醒来恰是鸡鸣时分。 怎的做了这样孟浪的一个梦…… 他扶着额角,定了定神,将身体里那股子被梦境挑起来的冲动压了下去。 “爷这么早便醒了?”金影正靠着门板打瞌睡,冷不防被赵渊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备水洗漱。” 许是梦里出了一口恶气,赵渊虽未睡多久,却也神采奕奕的。 金影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不等沈娘子来伺候?” 赵渊淡淡觑他一眼:“她给了你多少银子收买你?” 一大早地便上赶着替她说话。 金影连忙闭了嘴,吩咐人端棉帕和水来。 观云居的主仆二人一走,蓉娘便知今儿不必叫娘子早起了,安安稳稳去了小厨房忙活着早膳。 同样醒得早且精神头极好的,还有借住在侯府厢房中的崔家五郎。 “郎君,您这么地翻墙进去,可不好,要叫人误会的。”贴身的小厮司风费劲地直着腰,好叫崔淼踩着他的肩膀攀墙头。 崔淼在院墙外趴着,正往香雪阁里头张望:“你懂什么,玉奴本就不是个安生性子,被拘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比偷跑出去玩儿更有意思?” 话音刚落,人便被沉香一个鞋底踹了下去。 “哎哎哎沉香公子手下留情!”司风扶着崔淼的小腿,原地晃悠了两下,终究是主仆二人一块儿倒了下去。 “娘子晚睡,不许吵。”沉香抱着手立在墙头,那架势,倒像是他们再敢往上爬,便要给他们点教训瞧瞧。 崔淼眼睛一转,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我是要带你们家娘子出去玩儿的,昨儿便说好的,想来她忘了告诉你了。” “你速去通报一声,省得误了你家娘子的事儿。” 沉香皱眉,面色闪过一丝犹豫:“待我,问过嬷嬷。” “哎哎哎你问嬷嬷做什么,昨儿说的急,连嬷嬷也不知道,你不如直接去问你家娘子?”崔淼连忙阻拦道。 蓉娘看沈青棠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同意他一个外男把沈青棠拐出去瞎逛? 第一卷 第129章 图他的臭脾气 沉香板着脸:“你撒谎。” 崔淼:…… “我那玉奴妹妹那样古灵精怪的性子,怎的养了个不开窍的侍卫?”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沉香,又道,“我自去敲门便是!” 敲门声响,势必会将沈青棠吵醒。 而被吵醒的沈青棠,起床气可不是一般的重…… 沉香挣扎再三,还是决定去拜托一下杏儿,叫她温柔些唤醒娘子。 “出去玩儿?我也要去!” 杏儿一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当即便进了寝屋去唤沈青棠。 “噢对了,你去同嬷嬷说,娘子今儿要酒酿清蒸鸭子、盏蒸羊、蒸芋艿……” 小厨房里不多不少,恰恰只有一口用于蒸东西的锅子,等蓉娘将这些忙完,她早就带着娘子不知逛到哪里去了。 美人懒睡,听闻崔淼要带她去御街上有名的梨园听戏,当下便睡意没了一多半儿。 “快快快,将我那新制的胡服取来!” 沈青棠顾不得发丝纷披,衣衫半敞,赤足便要叫杏儿替她更衣。 “瞧瞧,我就知道你呆不住。”崔淼趴在墙头,满意地瞧着杏眼桃腮的小娘子,戴了锥帽出现在眼前。 沈青棠嗔了他一眼:“不是说要听戏?可订了位子?” “嗐,订什么位子,咱们只管趴在那梨园的阁子上,远远地瞧便是了。” “御街上还有两家手艺极好的炒板栗铺子,我叫人买些来,还有瓜子儿和糖葫芦,保管你瞧得尽兴,吃得尽兴。” 崔淼一贯是玩乐里的行家,明明有银子有能耐去订位子,偏就要拉沈青棠去爬屋顶。 偏生沈青棠这样年纪的小娘子,正是无法无天爱玩闹的时候,闻言便来了兴趣,心甘情愿随了他出去。 因着时候尚早,御街上并不大热闹,只有颇具名气的梨园——君子台,早早地便开门迎客。 早上的皆是些散客,多是有些小钱又有些地位的正经郎君娘子们。 出手阔绰的纨绔们一贯是下午才来的,一直闹到宵禁时候才散。 “今儿这些角儿唱得可不尽心。”沈青棠刚被杏儿带上君子台的四层阁楼上,便听出了戏子唱戏时的有气无力。 “嗐,将就看吧,可不要钱的。”崔淼将一颗板栗剥了丢进嘴里,“话说你怎的给人当妾了?图他什么?” 沈青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敛了敛眸子,揭过第一个问题,道:“自是图他那副皮囊呗,不然图啥?图他的臭脾气?” “咱们江南的风流才子还少嘛?至于叫你千里迢迢跑来这上京城做妾?”崔淼颇有些不赞同道。 “那怎的了,江南的才子皆不如他好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沈青棠微微歪了歪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崔淼无语,反正他是没想出来,沈青棠这样的小娘子,怎的会看上赵渊那样的老古板。 啧,一瞧便是脾气又臭又不晓得哄人的那种性子。 沈青棠果然也道:“只可惜皮囊生得好,却十分不解风情,小娘子我不知讨好了他多少回,愣是不见一次回应……” “昨儿他还骂我自作多情来着……” …… 好巧不巧,今儿圣上告了假散了朝,太子爷便微服领着赵渊来了君子台听戏。 宇文青川武功不及赵渊,自是没有发觉阁楼上有人在说闲话。 但是恰恰处在话题中心的人物,大理寺卿赵大人,却是将自家小通房和那粉面小郎君编排自己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呵,小东西真是玩儿野了。 趁着他上朝的时候,竟然私自出府不算,还和别的小郎君、她的那劳什子“阿淼哥哥”,一边磕瓜子儿一边说他脾气大。 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宇文青川察觉到身侧的赵渊似是神色不悦,微微挑了挑眉:“谁碍着咱们大理寺卿的眼了?” “孤允你先将人拿了,带回牢里撒撒火,过后再补缉捕令。” 赵渊冷冷勾唇:“不必了。” 自家的小娘子,他有的是法子对付。 可是一想到她正同别的小郎君凑在一起,亲昵地交头接耳,他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沈青棠恰说到兴起处,忽见一个茶碗盖儿破屋而出,恰从她的脚边飞走。 而后便是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啦摔了个稀碎。 这茶碗盖儿……好大的怨气。 她悄悄地捂着半边脸,往那破洞处一瞧,底下一个身着紫金朝服的男人正襟危坐,修长的玉指慢悠悠地把玩着腰间的金鱼袋。 啧,坏事儿了…… 沈青棠默默捂脸,谁能料想赵家大郎他……今儿偏没上朝呢? 整个上京城这样多的戏园子,偏生同她去了同一个。 还不偏不倚,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屋顶上。 好死不死,她还嘴瓢说了几句闲话。 那为数不多的几句闲话,还句句在说他的不是…… “崔五郎啊崔五郎……”她扶着杏儿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崔淼将嘴里的瓜子儿皮吐出来,一脸疑惑:“怎的,你还畏高不成?” 怎么戏还没听半折,人便站不稳了? “速速收拾了行囊回乡去吧,若晚了,我也保不了你……” 沈青棠面色微白,再次恼恨自己今儿怎就跟了这么个混不吝出门,还叫赵渊给碰上了。 崔淼满面不解:?? 好好的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 待他狐疑往那破洞处一瞧,恰对上赵渊似笑非笑的鹰眸。 “……老天奶喔……” …… 蓉娘尚未将酒酿蒸鸭子放上锅,兴兴头头出去玩耍的沈青棠便被杏儿扶着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串咬了一口的糖葫芦。 “嬷嬷……”沈青棠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做错了事的忐忑,“若是……若是说人坏话被人听见了,该如何是好……” 蓉娘一笑:“可是说了大郎君的坏话?” 若是旁人,她家这娇惯的小娘子可不会放在心上。 沈青棠脸一红,嘟囔道:“也实在是太巧了,偏生他今儿没去上朝……” 蓉娘熟练地将腌好的鸭子放入锅中,盖上盖子,又拢了拢柴火。 “嬷嬷不甚了解大郎君的为人,此事恐怕还得娘子自己想法子了。” 沈青棠自小过得顺遂,但凡所求,从没有落空的。 蓉娘想着,于人情世故上,也该叫她学一学碰壁后再求好的本事。 第一卷 第130章 说和 沈青棠长叹一声,只当睿智如蓉娘也没了法子。 若说这府中还有何人能在她和赵渊之间说和,恐怕便只有白鹭堂的老夫人了。 “且将我昨儿抄的?维摩诘经?取来,我去寻老夫人指点。”沈青棠吩咐着,自去了耳房里更衣。 将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胡服换下来,换了件烟紫色的长裙,杏色的抹胸上绣着花开并蒂,乌发梳成倭堕髻,额间点了朱红的花钿。 “如此,瞧着可端庄娴雅些?”沈青棠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挽着披帛问道。 沉梦颔了颔首:“很有一番柔美韵味。” 如此便好。 沈青棠想得明白,既是做了错事寻人指点,自该做出乖顺的模样来才是。 踌躇半晌,便自捧了经书去白鹭堂寻老夫人。 赵渊陪着太子爷听了一折子戏,便推说要给老夫人请安,骑了马归府。 老夫人恰在佛堂念经,见他连官服都未曾换下,便瞧出他心神不宁来。 “素来是个稳重性子,今儿怎的瞧着毛毛躁躁的?” 老夫人将手中的木鱼槌放下,含笑起身,叫人端了清心的菊花茶来。 赵渊扶着老夫人在窗下的罗汉床坐下,沉声道:“不过是些官场上的烦心事罢了,祖母不必忧心。” 老夫人讶异瞧他一眼:“该烦心也是太子爷烦心,你只管听命行事便是。” “我瞧着你不像是为着朝事烦忧,倒像是为着小娘子烦心。” 赵渊手一顿,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并非为了小娘子。” 老夫人瞧他这般,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可是玉奴丫头惹你生气了?” 赵渊抿了抿薄唇,并不言语,显然是默认了。 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倒是好事,人有七情六欲,才可称为人呐。” “祖母虽自豪于你的年少有为,可瞧着你日日似老僧一般,只耽于政务,却也是十分心疼的。” 说罢感喟一声:“你在祖母心里,永远是个小孩子,合该对自己好一些才是。” 赵渊见老夫人伤神,便道:“孙儿也不曾苛待自己,只是子嗣一事,孙儿的确不愿强求。” “可如今有小娘子眼巴巴地跟着你,却也不考虑么?”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懂得草木正当时,该开花开花,该结果结果,才是道理所在。” 娇妍的容颜在赵渊眼前一闪而过,他似有些挣扎:“孙儿这样的身份,若添了七情六欲,才是不合适的。” 一柄没有感情的利刃,才是上位者所求的。 “胡说,”老夫人嗔他一眼,“若是东宫没有子嗣,他也坐不稳那位子,自然也不会拦着你们底下的人生儿育女。” “你们若不生子,他的子孙后代又由谁来府佐呢?” “祖母这话虽粗俗些,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老夫人瞪赵渊一眼,不许他再拿朝务当借口。 “我情知你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关爱不够,是以才对后嗣之事淡薄。” “可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 佛堂中的祖孙二人絮絮叨叨,捧了经书进来的沈青棠却是吓了一跳。 佛堂中那个身穿紫金袍的高大身影,不是赵渊又是谁? 怪不得方才守在门口的如意姑姑笑容暧昧,她还以为今儿是有什么好事呢。 “玉奴给老祖宗请安,给爷请安。” 佛堂中的二人已发觉她的踪迹,她只好入内行礼道。 “渊儿说近日心烦气躁,你去替他寻两卷静心的经书来。”老夫人慈和地笑道。 心烦气躁?沈青棠觑了赵渊一眼,后者连眼神都懒怠给她。 连忙将手中的经书奉上:“这是昨儿新抄的?维摩诘经?,虽?心经?最为静心凝神,可这几卷胜在通达,倒可予大郎君一观。” 得了老夫人点头准允,她才慢腾腾将经书举到赵渊跟前:“爷,您瞧瞧?” 赵渊心里头的那点子烦躁又被鼓动起来,随手拿了经书放在案上,便叫她退下。 沈青棠却恍若未觉,垂首乖巧侍立在他身后,似做了错事的小孩子。 “行了,你们且在这慢慢看吧,老婆子我要歇歇了。”老夫人瞧得好笑,又顾念着赵渊拉不下脸面,便寻了借口出去了。 沈青棠今儿说了他的坏话,理亏在前,便扭扭捏捏地上前行礼:“玉奴给爷赔个不是……” 不成想赵渊似是不想受她的礼,随手一抬便将她扶了起来,嗤笑道:“昨儿不是很威风?还拿耳坠子砸爷。” 沈青棠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么一丁点大的耳坠子,也值当拿出来说嘴? 赵渊似是瞧清了她心中所想,比划了一下那颗夜明珠的大小:“恁大一颗珠子,嗯?也敢砸来?” 沈青棠:…… “请爷责罚,玉奴昨儿气昏了头,这才……”她只好讷讷认栽,温言软语地请罪。 正午的日光从窗棱投进来,洒在她莹白小巧的下巴上,唇珠带着晶莹的光泽。 “那珠子倒也值些钱,不如爷留着,权当玉奴给您赔罪?” 赵渊微微碾了碾手指:“爷难道贪图你那几两碎银子?” 沈青棠默默伸出一根手指:“那是一万金从波斯人手里淘弄来的珠子……” 赵渊忍不住扶额,得,看来便是先皇后墓地里的那颗,被恬不知耻的波斯人盗了去,又拿来高价倒卖。 “岳母是做什么营生的?竟能给你这般丰厚的嫁妆。”他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试探道。 沈青棠心里一跳,坏了,太忘形了以至于露了马脚…… 可如今顺着杆子解释显然不是良策,他必定要说她狡辩。 于是她眸光闪烁,狐疑地盯着赵渊:“爷可不好这样打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觊觎丈母娘手里的银子呢……” 赵渊气笑了,真是好得很,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是见长了。 “既然你不愿意说,爷自有法子查出来。”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他赵临舟这辈子可还没对谁服过软呢,手里掌着的九镜司有的是法子弄清楚他想知道的任何事。 沈青棠一急,伸手便将人压倒在罗汉床上,小几上的茶盏哗啦啦逐个倾倒。 第一卷 第131章 信件 “放肆!”他的后脑磕在罗汉床的围屏上,吃痛怒目。 许是磕晕了,他竟觉得趴在自己身上的小娘子别有一番妩媚风情。 沈青棠亦是后知后觉,她竟这般水灵灵地将冷面大理寺卿给……扑倒了…… 卷翘的睫毛轻眨了两下,雪颊绯红:“爷您听玉奴解释……” “那珠子本是我那不知名姓的爹,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 “我娘见我喜欢,才允了我带来玩儿……” 小娘子可怜兮兮地解释着,语调里还带着断断续续的气音,似是被他吓着了。 赵渊垂眸,耳边只有自己如鼓的心跳,眼前是红润的樱唇一张一合。 “起来。”他听不见她解释了些什么,哑声叫人退开些。 沈青棠下意识去瞧他的耳尖,果然一片嫣红。 原是害羞了。 她本也羞答答的,知道他也情动羞涩,心下漾开一抹欢愉。 “腿……腿软了……”她双手撑在他身上,美眸含情,羞赧地将脸别开。 喉结轻滚,赵渊伸出大掌掐住那截儿软腰,略一使力,将人半抱了起来。 “嗐……这还在佛祖跟前呢……”悄摸开了一扇暗窗偷看的老夫人,老脸一红,伸手挡了挡眼睛。 身后的如意轻轻一笑:“管它呢,大郎君好容易遇着个个可心的,佛祖想来也高兴。” 老夫人眉开眼笑地颔首,将暗窗合上。 赵渊乃是习武之人,这才发觉有人偷听,连忙正了正脸色,将沈青棠一把推开。 沈青棠冷不防一个趔趄,美眸一瞪,真是个不知好歹的郎君! 小娘子主动投怀送抱,竟也这般推拒! “玉奴替爷将经书带回去?”碍于对方是自己的主君,她给足了面子道。 赵渊却已了然,原来自己是为着这个小娘子在烦心,她一扑上来,他心里的那点子郁闷便无影无踪了。 “不必了。”他垂眸婉拒,负着手便往外走,脚步略带几分轻快。 沈青棠微微哑然,这人变脸可真快…… 可瞧着他似是不再追究自己和别的郎君说他坏话的事儿,她便也高高兴兴地跟着出了门儿。 赵渊微微侧目,小娘子今儿打扮得分外温婉动人,似开在枝头的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 青棠青棠,乃是合欢花的别称,合欢则忘忿。 听起来清雅的两个字,细究其意,却有说不出的靡靡风情。 便好似她本人一般,瞧着青稚无辜,一见他便使尽浑身解数要痴缠上来,非要他情动难自持才肯作罢。 倒也不是不能遵了祖母的嘱托,同她孕育一个孩儿,他想着。 到了观云居,沈青棠本想跟着进去习字,伺机同赵渊独处。 赵渊见了书房中乌黑的身影,便顿了顿脚步,打发她回自己的院子去。 沈青棠狐疑:“为何?” 赵渊耐心解释了一句:“有正事。” 小娘子这才一步三回头,穿过月洞门离开。 墨锋最近正被赵渊派去挖沈青棠的老底,本以为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没想到越挖却越觉得蹊跷。 “江南那边有许多济安坊,皆是沈夫人和一个姜姓富商出资筹建的。” 赵渊微微拧眉,姜姓富商便是他觉得滑不留手的那个,沈夫人则是沈青棠的生母,这二人怎会搅和到一处? “这事本也不奇怪,因着那沈夫人惯有善名,常往江南最大的寺庙了华寺捐香油。” “可咱们的人曾撞见那沈夫人和姜富商姿态亲昵,挽着手逛街……” “沈夫人已是中年女子,那姜富商却是个少年模样……” “这二人论地位和家财并不般配……” 饶是处变不惊如赵渊,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这二人还真的生了什么不该生的情愫? 顿时,他对沈青棠多了几分微妙的怜悯,先是被生母送来做妾,如今生母还要给她寻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后爹…… 不对。 他暗暗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一个潜心向佛的妇人,该是修身自持的,不会寻一个小郎君作配,那太不庄重了。 男女姿态亲昵,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二人是亲人关系——那姜富商许是沈夫人疼爱的小辈或是子侄。 可沈夫人,是如何有那样家境殷实的亲人? “且查一查沈夫人到崔二爷家的事。” 他有隐约的预感,沈青棠那不为人知的身世,才能解释母女二人身上的钱财来处。 墨锋微顿:“是要从沈家母女流亡时查起?” “不错。”赵渊微微曲起手指,敲了敲长案,虽然物是人非,查起来并非那么容易。 “是。” 墨锋应下,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这是方才截下的信件,从府外送往香雪阁的。” 信纸用的是极为花里胡哨的描金银五色粉蜡笺,信中字体洒脱不羁却又自带一股逼人气势。 “明日午时醉仙楼” 短短的七个字,并无落款,连标点符号也无,让赵渊无端察觉出笔锋下透露出的亲昵。 他勾了勾唇,这便是那琼衣坊的东家?却是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叫那小娘子当成相好的来处。 此人不是要见他赵渊的小通房么? 但凡有点气性儿的郎君,都不能让他们如愿。 更何况是赵渊这样的惯有手段又身居高位的男人,最是不能容忍别人染指自己的东西。 这般明目张胆地送信上来邀约,当他死的不成? “吩咐下去,明儿点一桌醉仙楼的膳食,和芙蓉斋的点心,送到这儿来。”他闲敲长案慢悠悠地吩咐道。 他的小通房,可不能同旁人用午膳去。 沈青棠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得了确切的消息,姜熙终于到上京城来了! 她捏着信纸,眉眼盈盈地望着蓉娘:“可算是来了!” 蓉娘亦抚掌道:“算算脚程,当是一到上京便来见您了。” 沈青棠嗔道:“嬷嬷总偏疼玉郎些,净替她说好话。分明约的是明日见面,今儿晚上她可是能好生睡个饱觉呢。” “哎哟可了不得,”杏儿连连掩唇,“小娘子竟连觉也不让人睡了!” 沈青棠面上一红,将手边的棋子掷去打她:“你这饶舌的鹦哥儿!” 第一卷 第132章 不许出门 崔淼因着和沈青棠暗地里蛐蛐赵渊,被赵渊撞见,生怕这个面冷手黑的姐夫下手报复,从君子台回来便收拾了行囊。 司风甚为不解:“姑爷瞧着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想来不会同您计较才是。” 崔淼将细软塞进包袱里,忙忙乱乱地回答道:“若只是寻常闲话,姐夫为着老夫人的面子,自不会计较……” 可偏生那闲话是沈青棠说的,还拿了赵渊和他崔淼做对比,说赵渊不如他贴心。 自己的女人在外头和野汉子说自己坏话,这搁谁家郎君能忍啊? 而且看着赵渊那样子,对沈青棠可是稀罕得紧,不然也不至于因为他对沈青棠献殷勤,而对他横眉冷对。 可惜了,那玉奴妹妹自幼是他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眼界可高着呢,赵渊若想俘获她的一颗芳心,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他暗戳戳地勾起幸灾乐祸的笑,赵渊若真是栽到了沈青棠手里,那他可是要摆一摆大舅哥的谱的。 “你派个人去静兰院和阿姐说一声,便说我有要事先走了。”说罢竟是趁着晨光熹微时,便叫人套了车,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听得崔淼离开的消息,赵渊勾了勾唇,算他识相。 “爷,今儿醒这般早?”沈青棠一身茶白色的十二破交窬裙,打着轻软的哈欠,从门外走近。 金影已伺候着赵渊穿上朝服,只差玉革带未系了。 “有劳沈娘子给主子系革带,属下去瞧瞧早膳好了不曾。”金影十分有眼色地躬身退了出去,嘴角一丝暧昧的笑意。 沈青棠伺候了赵渊好几日,系革带一事已熟门熟路了。 只是她惯爱站在赵渊身前,将藕臂环着赵渊的腰身,而后将暗扣合上。 每每这时,赵渊总是下意识地垂眸瞧乌油油的长发,浅淡的馨香在她的发上缭绕,沾上他的紫金袍。 “爷今儿何时下朝?”沈青棠垂着眉眼,状若无意地询问道。 赵渊心头刚升起的那点子旖旎散了个一干二净。 原是在打探他午时可会在家中,若是他不在,她恰好寻了机会偷溜出去见她的相好。 啧,便这般迫不及待? “许久没有与你共进午膳了,爷今儿吩咐了金影去订醉仙楼的膳食。” “你可欢喜?” 他笑得凉薄,伸出粗糙的指腹,暧昧地捏了捏她柔软的粉腮。 沈青棠:…… “自……自是欢喜的……”沈青棠面上应承着,蛾眉不经意微微蹙起。 赵渊要同她共进午膳,那便是会回来得早,那她还怎么抽身去见姜熙? 不如待他一走,她便动身好了,赶在午膳前回来便是。 赵渊瞧着她温润的眸子里闪过狡黠,便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许久不曾带你习字了,今儿便将这册子里的字儿摹一遍吧。” 他伸出长手,从榻边的矮几上,抽出他惯常看的一本?资治通鉴?。 “这……恐怕不合适吧……”沈青棠一瞧那本厚厚的大部头,便忍不住头痛。 这可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书籍,专讲国家纷争和内乱的,她一个小娘子,还是个低等的通房丫头,抄这书做什么? “小娘子自当多读书,好开阔一番眼界。” 省得什么脏的丑的,歪瓜裂枣,都当做相好的处,倒放着他这个珍珠当鱼目。 他不由分说地将书册塞进沈青棠怀里。 “玉奴想起今儿还要抄佛经呢,这本书……不如改日再抄?”沈青棠美眸一转,打起了商量。 她的阁楼上可有的是抄好了的佛经,只消随便取几页来应付便是。 赵渊慢条斯理地将金鱼袋系在腰上,不容置喙道:“今儿便抄这本,回来爷要考校你的。” 许是怕她耍滑头,又添了一句道:“若是回答不出来爷的问题,爷便叫你院子里的那几个都来抄一抄。” 沈青棠:……你是懂拿捏人的。 跪坐抄书对杏儿和沉香沉玉沉梦这几个小的来说,倒不妨事,可蓉娘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整日整日地跪坐? “回答不出问题也是玉奴没学好,爷怎可连坐旁人?”沈青棠嘟哝着,抱着那本书册满面愁苦。 “主子有失,皆为奴婢之罪过。”他残忍地提醒道。 这便是高门大户里的规矩。 沈青棠除了暗骂一声“心狠手辣”,却也无法。 “恭送爷。”可快点儿走吧您嘞! 赵渊逗弄了她一番,心情松快地将早膳的包子揣了,出门上朝去了。 沈青棠被赵渊安排了这项活计,愁得连早膳的碧粳米粥都只用了小半碗。 “且去醉仙楼同玉郎说一声,改日再约罢。”她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沉香去传话。 左右姜熙要在上京待上许久,改日再约也不妨事,总归不能叫蓉娘因着她的事儿受累。 蓉娘感喟于沈青棠的体贴,在小厨房里悄悄抹了抹泪,招呼着沉玉做些沈青棠爱吃的小食。 静兰院得知崔淼一早便离开的消息,崔媛长叹一口气:“一家子都是吊儿郎当的德行,连老夫人那儿也不去辞一辞……” 阖家光指望着她这个大理寺卿的夫人挣门楣,几个哥哥弟弟皆是不成器的,整日里只晓得喝酒玩扬州瘦马。 梅香随着崔媛一块儿回了崔家一趟,见家里的几个郎君仍是不长进的样子,更心疼崔媛几分。 “香雪阁的那个,还没怀上吗?”她有些烦躁地绞了绞手里的帕子。 只消她得了儿子,站稳了脚跟,娘家的这摊子事儿她是断不会管了的。 “还没呢,咱们的人今儿来禀,那沈娘子竟勾着大郎君在佛堂里……亲热……”梅香欲言又止道。 她本不想说这事,可眼见着沈娘子一步步占据赵渊的所有注意力,她还是忍不住替自家大少夫人担心。 以前只当那是个好拿捏的通房丫头,可如今眼见着,这通房丫头得了势,要爬到自家主子头上来了。 崔媛眉眼一冷,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一时不知是苦是酸。 “那可是老夫人清修的地方,那狐媚子……她怎么敢的?” 第一卷 第133章 好快的身法 梅香示意崔媛低声些,毕竟对面就是赵渊的院子呢。 “那传话的小丫头也未必瞧得真切,便是沈娘子勾着,大郎君素来是个持重的性子……” “又一贯尊敬老夫人,想来不会这么荒唐……” 梅香拧眉分析道。 若是赵澈和白婉意,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 但对赵渊,梅香认为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崔媛心里早被妒火烧了个面目全非,哪里还会想起素日里赵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当他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窍,连老夫人也不顾了。 “你说我嫁给他,图的是什么啊……” 她忍不住伏在榻上呜呜哭了起来。 “若是再回到当初,我必定不会再做那事……” 她心里悔恨不已,全是当初行差踏错,才叫赵渊恨毒了自己。 可年少慕艾,本就是人之常情。 她瞧上了他,便也顾不得他是不是心有所属,只想着要用尽手段将他变成自己的…… 要怪便怪,她当初的手段太拙劣,以至于他知晓了真相,憎恶她…… “娘子,”梅香用了闺中的称呼,轻声安慰道,“这些都过去了,您该往前看才是……” 依她所见,不管这桩姻缘是怎么来的,崔媛如今已经是赵渊的妻,人人艳羡的大理寺卿夫人,合该把日子过得红火些才是。 哪怕不得夫君欢心,可总归是正妻,这便是天大的好处了。 “沈娘子那头,您只消多留个心眼儿,待得了麟儿,想怎么发落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 沈青棠在观云居的书房抄了两页书,又将?资治通鉴?的前头几页略略翻了翻,便不耐烦了,支着下巴发呆。 她在暗暗猜测,赵渊是不是发现了她和姜熙的书信,不然好端端的,留她用午膳作甚? 这郎君,瞧着可不像是会讨人欢心的。 还故意说出那番要考校她的话来,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将她拘在府中,不许她去赴约。 难不成,他已经发现了姜熙就是那个他一直在追查的富商? 她微微冷了眉目,缓缓坐直身子。 蓉娘恰在廊下晾晒月季花的花瓣,瞧见沈青棠匆匆回来,有些讶异。 “沉香可去醉仙楼了?”她略带慌张地问道。 蓉娘颔首:“方才用了膳便出去了,娘子可是有吩咐?” 沈青棠紧绷的心神才松快了些许,又道:“杏儿呢?叫她也一并去。” 若是真遇着赵渊在逮人,杏儿机敏,总能想法子先保下姜熙的。 蓉娘见她神色郑重,连忙唤了杏儿来。 “娘子可是担忧玉郎被大郎君盯上?”蓉娘回过味儿来,也蹙起了眉头。 沈青棠颔首:“叫他们千万机灵些,千万莫被逮住。” 若被逮住了,叫她从大理寺卿手里捞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蓉娘遣了杏儿出去,便宽慰道:“玉郎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不是傻的。” “您只管回去写您的大字儿,莫被人瞧出了端倪才好。” …… 醉仙楼三层的雅间中,却已经有了个玉面小郎君在等着,正支着窗子欣赏街景。 “您也不必来这么早等着吧?”公羊晦一身青色衫袍,正翘着一条腿,在桌边享用半边烤羊腿。 “那玉奴丫头惯来是爱赖床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姜熙勾唇一笑,眸中尽是潋滟神采,笃定道:“她今日不会赖床。” 那小丫头可想见她想得紧,定然恨不得一晚上不睡觉便跑来寻她。 “那她怎的还不来,如今可是巳时末了。”公羊晦凑过来瞧了瞧天色道。 姜熙望着窗下渐渐多起来的行人,眉眼微冷:“那便是咱们的信,被不该瞧见的人瞧见了。” 毕竟那位,可是像狗皮膏药似的追了她大半个月呢。 沈青棠身边应当也被他的人完全掌控了。 她抬了抬手,两道纤细的黑影便从房梁上窜了出去。 若是她没料错,那人必定安排了人手堵她。 她得在玉奴到这儿之前,将人清理干净,省得坏了玉奴用膳的心情。 暗卫刚出去,便有人敲响了雅间的门。 “你还请别人了?”公羊晦瞧着门外那影子的身量,不像小娘子,倒像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姜熙缓缓摇头,单手撑着窗沿翻了出去。 “哎你等等老朽!”公羊晦也顾不得这许多,跟着她大庭广众之下从阁楼上翻了下去。 赵渊听得屋里的响动,略略用力将门震开了,里头空无一人。 “追。”鹰眸微敛,只道此人的确足够警惕。 一直如鬼魅般跟在他身边的墨锋便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 姜熙等人还未跑出一里远,便被墨锋提剑拦住了去路。 “跑,死路一条。”他缓缓转动眼珠,将目光锁在一身素雅白衣的姜熙身上。 姜熙从容抬了抬手,箭袖上用玉线绣出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好汉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墨锋压了压腕,还不待人有所反应,漆黑的身影便已到了姜熙身后。 “不自量……”力? 他嘴角的冷笑尚未完全勾起,身前的姜熙便没了踪影,徒留一股浅淡的馨香。 好快的身法……墨锋死气沉沉的脸上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好汉,你还差点火候。”小郎君唇红齿白的脸蛋出现在他身后。 亏得墨锋经验老道,才险险避开了姜熙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短匕。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他的双眸愈发深邃,眼底似有一片化不开的浓稠黑雾,“本以为只是个有些身手的富商,却原来,是个杀手。” 姜熙身上那种从累累白骨上踏过的煞气,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九镜司出来的杀手,身上都有这样的味道。 这个江南富商的身份叫他愈来愈好奇了。 姜熙眸色微深,暗暗握紧手中的短匕,看来对方要动真格了。 公羊晦精于用毒,却碍于眼下二人离得极近,不好施展,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猩红的宝石光芒一闪,那柄重剑便搁在了姜熙喉间——墨锋的速度比方才姜熙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第一卷 第134章 相好的 “玉郎。” 一声带着青涩少年意气的声音响起——沉香扣住了墨锋的咽喉。 墨锋面色一滞,方才光顾着和姜熙过招,反倒叫这臭小子钻了空子。 姜熙莞尔:“好沉香,来得可真巧。” 沉香面无表情道:“娘子传话,帮你。” 姜熙心情愈好,精致的眉眼舒展开来,好似艳阳初生:“果然还是娘子周全。” 赵渊远远瞧着沉香几人对峙,心下更是肯定了沈青棠和这个滑不留手的富商是一伙儿的。 怪道身上那么多吃的用的,皆是金贵东西。 原是老相好的在供养她。 一股酸楚苦涩弥漫心头,二十余年未曾悸动过的心,好容易因着一位小娘子情动一次。 却不想,是一场虚妄。 袖中的手轻颤,面上却瞧不出半点气愤。 墨锋碰到沉香,身上的战意立刻被激发了起来,顾不得请示赵渊,便上前同沉香缠斗起来。 金影觑着赵渊的脸色,暗暗替墨锋点了根蜡。 主子这心情一瞧就不好,还在这节骨眼儿上跑去同人切磋武艺…… “回府。”赵渊板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甩袖便下了楼。 金影连忙跟上:“爷,那个姜富商,咱不抓了?” 赵渊拧眉:“且叫他逍遥几日。” 此人在洛河赈灾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百姓无不赞他是个义商,连圣上都听说了他的名号。 便是为了圣上的颜面,他作为太子一党的人,此时也不能轻易发落了此人。 金影暗叹一口气,这位沈娘子,怎的偏生和主子恨得牙痒的这个富商有牵扯呢…… 赵渊冷着脸回到观云居,周身气压极低,一路上的下人见了他皆大气也不敢出。 书房的门大敞着,他习惯性将外袍褪了,往屏风上一掼。 穿过落地罩,却见梨花木圆桌上摆了十余样菜肴,因着放置时间久了,已没了热气。 梳着花苞头的小娘子已趴在桌旁熟睡了过去。 如今是未时末了,想来是她惯常歇午晌的时辰。 赵渊手上的动作轻了两分,一路上因着姜熙的出现而冷硬下来的心肠,在瞧见她的睡颜时,不自觉软下来两分。 沈青棠生得极好,不只是老夫人喜爱她的长相,连一贯不近女色的赵渊,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实在是天姿国色。 尤其是那对卷翘的羽睫,在他们初见时,便吸引了他的注意,遑论她肌肤白似浮雪,滑腻似酥,单衫掩不住身段起伏。 想来无论是哪个男人,遇见了,都会想要一亲芳泽吧…… 可惜,心思颇有些不正,既已嫁了他,还勾搭着外头的野汉子。 他冷了冷眉眼,轻轻哼了一声。 “……唔?”枕着手臂睡到底不舒坦,沈青棠蹙了蹙眉头,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瞧见赵渊黑着脸坐在她身侧,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爷可算回来了,饭菜都凉了……”她略带不满地嘟囔着。 分明是郎君自己请了小娘子用午膳,反倒晾着小娘子一个人枯等,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你若喜欢,叫人给你带回去吃吧。”他直起身,一壁往长案走着,一壁解了束着袖口的两排盘扣。 沈青棠微妙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两分怨怼,恍然醒过神来,别是抓了姜熙,猜到了她想偷溜出府吧…… 连忙低眉顺眼地凑了过去:“玉奴伺候爷。” 赵渊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冷眉瞪了她一眼,这是担心他对那老相好不利,特意放低了姿态,预备着给人求情? 沈青棠顶着他似是要吃人的目光,伸手去解他的革带。 “不必了。”他强硬地拨开她的手。 哪知那两只素手似藤蔓一般,被他推开又缠了上来。 如此往复几次,他失了耐性。 “沈青棠。”他一字一顿道。 沈青棠垂着眸子,小手勾着他的革带,嗓音温软:“在,请爷吩咐。” “你的吃穿用度,是谁给的银钱?”他伸手勾了勾她小巧的下巴,鹰眸里满含警告,“想好了再说。” 沈青棠心里一跳,水润润的眸子有几分闪烁。 该不会……姜熙的身份给他扒出来了?所以他查到了她的那些产业…… 不,姜熙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自是家母给的……爷问这个做什么?” 赵渊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心里一阵烦躁。 “撒谎。” 沈青棠心里又是一跳,亦冷了脸色道:“爷说话总也要讲究证据……再说了,玉奴身上的银钱,只要不是违背律法所得,爷又何必追根究底?” 再说了,她如今吃穿都用着自己的,都还没嫌弃他抠门呢。 赵渊气笑了,勾着那富商给她花钱,的确算不得违背律法。 “不必伺候了,你退下。”他觉得没意思极了,退开两步,径自回了寝房。 沈青棠盯了他的背影一瞬,直觉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才会生这么大的气。 若是真查到了她的产业,按照他的性子,必定会明里暗里地在她跟前显摆,还要给她挖坑,叫她往里跳。 可今儿他似乎烦躁得连那?资治通鉴?的事儿都顾不上了。 她抿了抿唇,急急忙忙追了出去,恰在他的寝房门口将人一把抱住。 “玉奴若有做的不妥当的,还请爷明示……” 赵渊冷着脸,并不愿意搭理她:“爷叫你退下,没听到?” 沈青棠顿了顿,环着他腰身的手紧了紧,闷声道:“请爷明示。” 没想到赵渊今儿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反手便将她的穴位点了,在她不得动弹之际,“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青棠:…… 真是了不得,今儿定然出了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好叫自己镇定下来,事已至此,也只能等沉香和杏儿回来,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渊关了门,径自更衣净面,穿着中衣心烦意乱地坐在床榻上。 小娘子的身影还映在门扉上,得过了一炷香,那穴道才能解开。 “临舟哥哥……”她垂着脑袋在门外轻唤,语气委屈极了,“玉奴今儿一天都没出门,也不知是哪里惹了您生气……” “您好歹说句话,也叫人死个明白呀……” 娇软的嗓音带着颤意,叫人听了忍不住心疼。 第一卷 第135章 灵光一闪 赵渊心里更烦躁了。 她倒是委屈极了,像是他无端寻人撒气一般。 可她何曾想过,他亲眼瞧见旁的郎君给她的私信,又瞧见她蠢蠢欲动想要出门,心里是何等五味杂陈。 真要论起侯府规矩来,他都不消细查,一旦生了疑心,叫人将她打杀了便是。 可他还散了朝早早地去那醉仙楼,活像是要捉、奸似的,领着一帮子人去堵那个富商。 不就是念着她素日里乖巧?想着要给她个辩白的机会。 不成想,她竟也不肯说实话。 门外的沈青棠见里头无甚反应,静静抽离心神,将她觉得有可能的猜测都推演了一遍。 赵渊必定知道有人约见她——这是确凿无疑的,因为他特意点了膳食又叫她抄书,还威胁要连累蓉娘。 他还知道了约见的地点,而且他可能亲自去了一趟…… 所以他看见了姜熙…… 沈青棠脑中灵光一闪,姜熙一贯是男儿装扮! 原来如此,竟是醋了,疑心着她同别人私相授受。 如此,倒也是个机会…… 她暗暗盘算着,面上只将委屈的神情做了个十成十。 就是不知道等他得知姜熙的真实身份,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她心头升起两分愉悦来,赵家大郎,口口声声说她自作多情,却不知他自己已然对她上了心。 哼,还给小娘子甩脸子。 赵渊斜倚在榻上,皱着眉头,曲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床板。 一炷香后,穴道解开了,她伸手似要推门,却又踌躇了一会儿,呆立不动。 “临舟哥哥……”日暮时分,她最后喃喃唤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可他耳力过人,还是听到了。 门扉外的小娘子似是受不住这无端委屈,捂着脸跑开了。 赵渊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待门外的人影不见了,才听得金影道:“爷,您还没用午膳……” 如今都晚膳时分了,也该用一些了。 “滚。”他心烦意乱,阖上了眼眸。 待过了月洞门,沈青棠便将面上的泪意抿去了。 “他们可回来了?”一入了香雪阁,她便问道。 今儿迎出门来的是沉玉,她福了一礼道:“已回来了,沉梦和杏儿姐姐正在西耳房给沉香上药呢。” 沈青棠蹙了蹙眉,连忙赶过去:“伤得可厉害?” 沉香正皱着小眉头坐在椅子上,额上乌青了一块儿,胳膊也扭着了。 见沈青棠面上担忧,忙道:“切磋,点到为止。” 杏儿气急,瞪着眼道:“什么叫点到为止?点到为止能把你手给卸了?” “大郎君手下的那个侍卫,也太不知轻重了,连小孩子都欺负!” 沉香摇头:“你,不懂。” 杏儿:…… 沈青棠见沉香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哭笑不得地劝着杏儿:“先前你不是查过,那位是九镜司的高手,只伤成这样,已算是手下留情了。” 沉香亦道:“他,没动杀心。” 沈青棠颔首,想来赵渊也并不曾吩咐手下对姜熙赶尽杀绝。 “玉郎可脱身了?” 沉香颔首:“公羊伯伯,和她在一起。” 沈青棠总算松了一口气:“近来大郎君盯咱们盯得紧,见面的事还是容后再议罢。” “她若闲着,便将上京的产业打理打理,上京里头新面孔多,她会有兴趣的。” 姜熙爱极了从商,更爱与人谈判、博弈,笼络人心。 打理产业,便如喝酒吃饭一般,叫她乐在其中。 蓉娘亦赞同道:“许是因着先前玉郎叫大郎君吃了暗亏,手里的钱没到太子爷手里……” “大郎君总也要在她身上找回场子的,咱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沈青棠本也是这个打算,又嘱咐道:“玉郎是女儿身这事儿,你们先别忙着叫大郎君知晓,我自有用处。” 杏儿恍然:“怪道他跟追杀奸、夫似的,见天儿地追着玉郎不放,原是不知道她是女娇娥呀!” 说罢抚掌道:“这下可有趣了!” 沈青棠竖起一根玉指:“他那人最是小心眼儿不过,你可别故意招他,叫他恼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杏儿连忙点头:“奴婢知晓,大郎君只对您一人网开一面,奴婢可不敢触他霉头。” 这话说得顺口,却叫沈青棠闹了个大红脸。 入了夜,观云居这头静谧冷清,香雪阁却是依旧灯火温馨。 赵渊端坐在长案后,手里的墨条已研坏了好几根。 他索性丢开手,去铜盆前清洗干净,清冷的鹰眸穿过院门,穿过月洞门,瞧着对面那一点儿昏黄的灯火。 “爷,香雪阁那头,今儿晚上好像也没开火……”金影趁着送公文的功夫,悄声禀报道。 赵渊心里微微一软,今儿午膳她便为着等他回来,一直没用。 午后又同他闹了脾气,那小娘子的性子娇气得不行,想来是委屈得吃不下了。 “随她去。”他敛了敛眸子,那嬷嬷总不会叫她真饿坏了自己的。 金影本想劝几句,撺掇二人一块儿用个膳,见着自家主子这脸色,想来是不能够了。 “那……属下热一热醉仙楼的膳食,给您弄点宵夜?” 赵渊随意应了一声,收敛心神,翻开公文看了起来。 一盏茶后,金影将热好的膳食端上来。 他打眼一瞧,十样里有八样是沈青棠爱吃的,油焖笋子、莼菜羹、清炒茭白……皆是她素日里用得多的几样。 “你倒是知她心意。”拿起银筷随意夹了一筷子,他嗤笑道。 她倒是会收买人心,连他身边的人都轻易记住了她的喜好。 金影:…… “您昨儿特意吩咐了,要拣沈娘子爱吃的点……” “这莼菜羹,还是您亲自吩咐的呢……” 赵渊:…… 金影默默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瞧瞧,瞎说什么,怎么能拆主子的台呢? “那芙蓉斋的点心,属下叫人送去香雪阁?” 总不好叫小娘子饿着肚子睡觉不是? 赵渊用了两口米饭,才颔了颔首准了。 金影:这个家没有我迟早得散。 有人在高处眺望武安侯府,美眸一瞬不瞬地落在香雪阁中。 “小没良心的丫头,你可真是找了个了不得的夫婿。” 第一卷 第136章 香酥鹅 公羊晦亦坐在一旁,盯着武安侯府的方向。 “玉奴丫头盼你盼得那样紧,好容易约了一回,竟被这赵家小子搅了。” 姜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烟雨江南泥金扇,姿容如玉。 “无妨,她出不来,咱们的人还是进得去的。” 她思量着,沈青棠今日被人扫了兴,如今该是心情不爽利着,得寻摸些她喜欢的东西哄哄才行。 “醉玉庄里头可有厨房?”她偏头问道。 黑影中有一人沉声答道:“有,也有现成的大鹅。” 朱红的灯笼被风一晃,那人的面容才露了出来,却是个身量颀长,长相俊朗的侍卫,额角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疤痕。 “还是沉风最懂本公子。”姜熙笑着,负手下了楼阁。 沉风垂眸跟上,面色微红,下意识地伸手掩了掩额角的疤痕。 公羊晦一听说她要做吃的,连忙跟了上去:“今儿吃大鹅?可有好酒相配?诶等等老朽!” …… 沈青棠睡得不甚安稳,翌日寅时便如往常一般,穿戴齐整,去观云居伺候赵渊更衣。 临出门前,她特意对着铜镜,细细描了秋娘眉,又给眼角抹了几许嫣红的胭脂,好叫那对儿杏眸看起来楚楚可怜一些。 “给爷请安。”她细声细气地福了一礼,便上前取了朝服伺候他。 赵渊见她来了,面上也并无甚表情,立在原处让她伺候着。 许是昨儿未睡好,她瞧起来神思有些倦怠,系盘扣的时候险些没系上。 眼尾也有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 他淡漠地别看眼,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屏风一角。 沈青棠瞧着他掩在袖下的手指轻轻蜷着,便知他并不如面上这般不为所动。 待到了扣革带的环节,她不再如往常一般用藕臂环着他的腰身,而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他身后将革带环起。 将暗扣扣上,便迅速收回了手,几乎连他的衣角也不曾逾矩触碰。 赵渊察觉到了不同,微微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更衣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更衣完毕他便大踏步离开了。 到前面院门时,拿眼角余光偷偷一瞧,她小心翼翼地倚在门框边,目送着他。 啧,倒像是多委屈求全似的。 他碾了碾袖下的手指,压下心里的异样。 “那个富商,可盯紧了?”临上马车前,他问道。 金影颔首:“已派了人一眼不错地盯着,那人也并不遮掩踪迹,大大方方地在一处叫醉玉庄的宅子住下了。” 醉玉庄?“玉”不就是“玉奴”的玉么? 真当他死的不成? 待过了这阵子,等那富商淡出圣上的视线,他必定要那富商好看。 沈青棠无论以前跟了谁,眼下嫁了他,便是他的了,谁都不许觊觎。 他紧了紧拳头,板着一张脸登车,吩咐启程。 沈青棠伺候完赵渊,如往常一般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一觉刚醒便听得蓉娘说有好东西。 “娘子您瞧,”蓉娘笑着将一个油纸包递过来,“刚送进来的,还热乎着。” 沈青棠鼻尖一动,便知是什么东西,不由得眉开眼笑:“香酥鹅?” 她素来不爱油腻荤腥,唯独姜熙亲手做的香酥鹅,能叫她忍不住食指大动。 “奴婢煮了软和的粥食,您搭着用两口。” 蓉娘吩咐沉玉将早膳端来,又叮嘱道:“虽爱吃,却也不可一次吃太多,留些到午膳时候用罢。” 杏儿取了衣裳替沈青棠更衣,沈青棠手里便已捏了一块儿鹅肉,在津津有味地啃食了。 “静兰院那头可有什么动静?”她动了崔二爷家,崔媛怎么也该有些动作才是。 蓉娘摇了摇头:“并无,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那姎姎娘子很有些手段,崔二爷护她护得紧。” “大少夫人曾暗地里叫崔二夫人将姎姎娘子的胎打了,可崔二夫人怕触了崔二爷的霉头反倒怪罪大少夫人心狠、叫她和夫君离心。” 沈青棠:…… 怪道崔媛在侯府里打擂台打不过崔清雪,原来家里的老娘遇着这后宅之事,也是这般瞻前顾后、拎不清的。 想来是一脉相承。 “姎姎娘子许是听说了她们的打算,如今已闹到了崔二爷跟前,那崔二夫人正收拾行囊,离家出走往上京而来呢……” 沈青棠这下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崔二夫人这是,自己搞不定家里的小妾,还得借女儿的地方避避风头? 罢了,来了也好,给静兰院添些“热闹”。 许是用了姜熙送来的香酥鹅,沈青棠眉眼盈盈地去了观云居的书房,乖巧地坐在矮几后习字。 待听得赵渊的脚步声,才勉强将嘴角的笑意压下。 赵渊最是眼尖,远远瞧见她坐在窗下习字,芙蓉面上本是带着笑意,不知为何突然便尽数敛了去,还怅然放下了手中的羊毫。 他暗暗敛眸,难不成还真是冤枉了她不成? 瞧着她如今满副心思似是都在他身上,因为同他闹了脾气,素日里轻狂爱闹的小娘子,连笑颜也鲜见了。 罢了,只能后续继续留意,看下二人可还有往来了。 他脚步一转,去了寝房将朝服换下,才往书房去。 “爷可要先更衣……”她似是才发现他归来,习惯性地抬眸问道。 待瞧见他身上干净清爽的衣袍,便讷讷住了嘴,起身欲要往他这处走的脚步也顿住了。 赵渊面色平静地走到长案后:“不必了。” 长案上的砚台中,已有她磨好的新墨,笔也润好了,想来是掐着他回来的时辰准备的。 待见着他坐下,开始批阅公文,她才坐回了原处,垂眸静静抄写一卷书册。 书房里静悄悄的,赵渊有些不大得劲儿。 素日里也多是各自做各自的事,他处理公务,沈青棠自己习字、抄经。 可今日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冷寂。 她抄书似是入了神,待到午膳时分,也不见她停下。 莹白的手指捏在笔杆上,从他的角度望去,愈加透明如玉。 思及她先前习字太久肿了手腕,他心下轻叹,从长案后起身,往她所伏的矮几走去。 第一卷 第137章 是时候了 小娘子垂着螓首,并未发现他近前。 她今儿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窄袖上衫,衣襟处绣着几朵雪白的梨花,下裙亦是雪白的百迭裙。 发髻用木簪高高挽起,露出颀长的玉颈,眉目沉静,倒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她的左手垫着一本书,时不时拿眼睛瞄一眼那书册,而后右手继续落笔书写。 “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原来是在抄昨儿他吩咐的?资治通鉴?,恰抄到负荆请罪这一段儿了。 他心情颇有些复杂,这小娘子,怎还有些死心眼儿? 昨儿叫她抄,还真埋头苦抄……往日里那副小滑头的模样怎的不见了? “歇一歇,仔细伤了手。”他板着脸道。 小娘子一顿,愕然抬头望向他,似是不曾料想他会走过来。 “多谢爷垂问……”她抿了抿唇,垂首放下了羊毫,拿起案上一枚玉质花鸟书签,将其夹进书中。 静默半晌,见他既不走也不言语,她犹豫了一下,估摸着是午膳的时候了,便问道:“爷可要玉奴伺候用午膳?” 鹰眸敛了敛,他道了声:“不必。” 今儿他用的是大厨房送的午膳,料想她是吃不惯的,便也不必多此一举叫她在一旁候着。 “那……玉奴先告退……”她似是因着不能伺候他,有几分失落,起身的时候还有几分踉跄。 不知为何,她分明眉目沉静,他却总觉得那双眸子里随时要滚下泪珠儿来。 “沈青棠。”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奴婢在。”小娘子顿了顿,两只玉手绞在一起,似等着他训话一般。 “午后再来。”他瞧着她的发顶,思索半晌,只说出这么一句来。 那双卷翘的羽睫动了动,好似看了一眼他的腰带。 “是。”她软声应道。 他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的腰间,恍然,今儿神思不属,忘了戴她送的那枚白玉芙蓉佩。 啧。 沈青棠走路甚是端庄,只在下廊庑前的两级台阶时,才微微拎起裙摆,绣花鞋踩出的步子静悄悄的。 赵渊望着她的身影,待人影穿过花树,才默默坐回了长案后。 金影在前门处悄悄留意着,心里不由得干着急,主子怎么瞧着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总不能叫小娘子去猜他的心思吧? 嗐…… 香雪阁中,蓉娘拿了药油给沈青棠揉腕子。 “您可是抄书入神了?仔细又肿起来。”蓉娘一壁揉着,一壁心疼道。 沈青棠默了半晌,道:“嬷嬷,我打算,药倒他。” 蓉娘:? 杏儿:??? 二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便道:“都听娘子的。” 沈青棠本就是赵渊的通房丫头,本也要有圆房那一遭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近日她觉得是时候了,该圆了房,好继续缠磨着赵渊,叫他松口允她常常出门。 这样她才好去见姜熙,也才好在上京打理自家产业。 更何况,一直拘在这小院中,实在是憋闷得很。 出门的权利少有,得叫赵渊点了头,给了她出门的令牌才好。 她的目的一直都是生子报恩,然后再图后事。 她垂眸静静思索着,眼见着赵渊最近正是心绪纷乱的时候,想来最容易得手…… 至于他误会她和别的小郎君私相授受这事儿,也恰好能趁着某个出门的机会,叫他“亲眼目睹”…… 可那药,怎么弄进来呢? 万万不能叫杏儿翻墙去取的,否则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是叫人在素日的食材里夹带着送进来…… 可要买些什么药才好呢…… 许是心里有事情牵绊,午晌歇得并不好,午后去观云居时,整个人都有几分恍惚。 赵渊歇了午晌起来,见她蔫头耷脑地趴在矮几上,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便是狠狠一皱眉。 别是忧思过重,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吧? 他抬了抬手,命金影去请医女青娘。 沈青棠只觉得脑袋昏沉,伏在矮几上神思涣散,一双眸子软乎乎地盯着赵渊的俊颜,似一只流落街头的小狸奴。 赵渊目不斜视,心里却缓缓软塌下去一小块儿。 素日里张牙舞爪的小东西,这会子倒乖顺得很,表里如一的那种乖顺。 见她阖了眼,他才放下手里的公文,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际。 热,热中带着烫。 “这么个娇气的身子,还四处折腾,爷一个还不够你受用的?还要勾一个外头的相好……” 他满脸不悦地嘟囔着,把人拦腰抱起,抬脚去了隔壁的寝房。 将人安置在宽大的架子床上,又拧了铜盆里的棉帕给她敷着额头。 小娘子半阖着眼,眼神里毫无焦点,一只小手却准确地攥住了他的衣摆。 “赵临舟……” 赵渊心里一跳,呵,果然烧迷糊了,便露出桀骜不驯的本性来了。 连主君的名字都敢直呼。 “你是不是……”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确定,末尾的几个字囫囵吞了回去。 赵渊微微俯下身,才听得她又说了一次:“喜欢我……” 他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然坐直了身子。 她一定是在说胡话。 他怎么可能会贸贸然喜欢小娘子?还是一个这样满腹心机的小娘子。 他酸溜溜地补了一句,还是一个外头勾着别的相好的小娘子。 待她醒了,他必定要奉还她一句“自作多情”。 金影去请医女,却空着手回来:“青娘今儿告假了,属下去香雪阁请了那个唤沉梦的婢子,可要叫她进来?” 素日里,这观云居是不许旁的女子入内的。 “传。”他瞧着榻上的人儿迷迷糊糊地喊热,没多犹豫便叫人进来了。 沉梦一身青衣婢女打扮,被金影叫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见沈青棠躺在榻上,顾不得行礼便奔了过去:“娘子?!” 喊完连忙去摸脉摸额头,急急忙忙道:“娘子有数年未曾起过烧了,还是先退烧要紧。” 赵渊挑眉,那些婢子们竟将她照看得这样精心? 第一卷 第138章 病恹恹 沉梦写了方子,叫金影送去香雪阁。 金影纳闷儿:“不用府里头药房的?” 沉梦若有似无地瞥他一眼:“沈夫人前些日子寄了些好药材来,便用香雪阁的吧,再说了,沈娘子的身份……不好惊动药房。” 金影秒懂,原来是嫌府里头的药材不好。 也是,那沈娘子一应吃穿用度,连府里的老夫人也赶她不及。 这生病用药,自然也特殊些。 待他离开,沉梦又细声细气地问道:“近来……大郎君可是吩咐了娘子什么差使?” 她性子一贯内向,除了在沈青棠面前,在旁人面前都是鲜少说话的。 赵渊坐在榻边,掀了掀眼皮子:“此话何意?” 沉梦略一犹豫,才道:“娘子像是……累着了……又有些忧思过度……” 赵渊暗暗回想着,要说差使……他不过吩咐她抄一本?资治通鉴?罢了…… 虽然这本书有些厚,嗯,很厚,一时半会儿抄不完…… 唔……或许因为他还顺带威胁了几句要叫蓉娘她们跟着挨罚? 外加截了她的书信,不许她出府? 外加对她有些不理不睬? 是以她心里难免焦急、委屈?然后便病倒了? …… 细细算下来,她这场病倒像是全拜他所赐一般。 可他也不曾料想这小娘子这样娇弱,身子骨娇弱,心理也那样娇弱…… 吓一吓、晾一晾便病了…… 好似一只仰赖他心疼和喜欢才能活下来的小猫儿。 沉梦一瞧他的脸色,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轻声劝道:“小娘子的身子到底不比侍卫大哥们抗造,您多少顾惜些……” “我们夫人对娘子也素来是娇养着的,凡有不妥的,您多少包涵些,不必同小娘子计较……” “娘子的姐姐近日也在上京,若叫她知晓娘子病了,恐生出是非来……” 言下之意就是,叫赵渊莫要在病中责罚或是训诫沈青棠,一切待人病好了再说。 她这话还说得不算重,还没说沈家上下将沈青棠当眼珠子养着,但凡沈家人从不敢忤逆沈青棠的心意,只隐晦地表达着对赵渊害得沈青棠生病的不满。 这群婢子们,倒是对这小丫头疼惜得紧。 赵渊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念着她也算忠心为主,没追究她出言不逊便打发了去煎药。 蓉娘得知沈青棠病了,又不能到观云居照看,急得上火。 “大郎君可允你贴身照料娘子?” “那里头的床榻可软和?别叫娘子病中还睡不舒坦……” 说罢竟是要收拾了被褥叫沉梦带过去。 沉梦连忙劝道:“娘子虽起了热,却也不妨事,一帖药便能降下来……” “大郎君不喜人多嘈杂,奴婢一人去便是……” 前头想进观云居的大少夫人,可是险些被里头的暗卫一刀划了脖子。 赵渊能松口允她在里头煎药、照看,便已是网开一面了。 香雪阁的诸人,不好再得寸进尺。 再说了,在上京城,通房丫鬟病了,能在主君的屋子里问诊、吃药,也是荣宠一件。 “您只管掌着娘子的药材,别叫手脚不干净的碰着便是。”沉梦最后给蓉娘寻了件事做,好叫她别急得乱了分寸。 沈青棠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净是赵渊。 那厮把姜熙亲手做的香酥鹅,当着她的面儿一块一块全丢了。 然后又将她抄了三天三夜的佛经,一页一页地撕掉。 最后捧出她的一匣子银票,拿油灯全点了。 真是气人! 沈青棠在梦中气醒,一睁眼,便觉四周是黑沉沉的夜色。 适应了好半晌,才借着窗外的一丝月色,分辨出这是赵渊的房间。 而赵渊亦是睡到半夜,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垂眸便对上她奶凶奶凶的目光。 “……” 并非他执意要与她同榻,只是外头有沉梦那小丫头守着,难道他能露怯?能自己去书房睡,把寝屋留给通房丫鬟? 于是他沐浴过后,便咬一咬牙,在她身侧躺下,熄灯。 他刚躺上来的时候,小娘子似是寻到了依靠,黏黏糊糊地便往他怀里钻。 以至于他暗爽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睡觉。 “你睡觉不安分。”在她开口之前,他率先发难。 沈青棠面色微红,蓉娘也总是说她睡觉不安分,半夜里喜欢乱蹬。 “玉奴还是头一回……同旁人一起睡呢……”她沉默片刻,垂着眸子说道。 蓉娘和杏儿、姜熙不算“旁人”,所以四舍五入,约等于一直是自己睡的。 罗帐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微妙了起来。 赵渊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下意识地碾了碾手指,却忘了她正抱着他的一条胳膊。 粗砺的手指一动,便捏到了小娘子软乎乎的玉指。 沈青棠面色爆红,亏得有夜色做掩护,才没叫他瞧出端倪。 这人,好生孟浪…… 话虽如此,她不主动撤开手,赵渊竟也就那样捏着没动。 二人心思各异,竟也囫囵睡着了…… 翌日一大早,赵渊起床时沈青棠还未醒,一张芙蓉面娇憨,额上的高热却是已退了。 赵渊一壁穿着朝服,一壁对自己昨儿同她牵着小手睡了一整夜这事儿耿耿于怀。 收留她住一晚也就罢了,还腻腻歪歪地牵着手睡,倒显得他多看重她似的。 沉梦在廊下打了一宿的瞌睡,见赵渊醒了,连忙便进去查看沈青棠的状况。 “烧退了。”赵渊面无表情道。 沉梦颔首,想着调一调方子,再煎一剂药来。 赵渊皱眉,又说了一遍:“烧退了。” 沉梦蹙眉,听出了话外音,颔首道:“奴婢省得,待娘子醒了,便会伺候娘子回去的。” 真是的,他这破床又硬又冷,当她家娘子想睡啊? 赵渊不置一词,便领了金影出门上朝去。 这可不是他说要赶人的,是她那婢子太聪明自己猜的,他暗戳戳想到。 省得她醒来要怨怼他嫌弃她。 金影好容易见着两位主子共宿,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劝着:“沈娘子身子娇弱,恐怕还不好挪动呢……” 赵渊顿住脚步:“所以,就要爷给她腾地方?” 金影:……您就活该孤家寡人。 第一卷 第139章 助兴的 用过早膳,沈青棠便细细收拾了,预备着回香雪阁养病。 “奴婢瞧着,便是您不走,大郎君也不会真的赶您走。”沉梦伺候着她更衣,小声劝道。 沈青棠慢条斯理地将发上的木簪取了,塞进赵渊枕下,装作无意遗落的模样。 “这可不成,若叫老夫人知道了,该怪我没规矩了。” 侯府里的妻妾,若是病了,可是万万不能和郎君们住在一处的,生怕过了病气。 老夫人那样疼爱赵渊,她可不能触这个霉头。 沉梦拿桃色的丝绦替沈青棠将柔顺的青丝拢好,灵巧地系了个双钱结。 又取了件 “玉郎那头,似是还因着您低三下四做了通房,不高兴呢……”沉梦扶着沈青棠出了观云居,才道。 “在醉玉庄里的喝了两日酒,又倒腾着给您布置新的闺房呢……” 沈青棠轻叹一口气,她自然知道姜熙疼她护她,虽做了香酥鹅哄她,却也心里生气她将自己弄到这副田地,连人身自由都没有。 只是她们母女在微末时的确得了崔家相助,如今虽是被人家挟恩图报,却也是她和母亲决意了却的一桩心事。 “过两日寻了机会出去,我同她好生解释一番……” 她美眸一转,又道:“还是速速取纸笔来,我约她改日见见她妹夫,叫她摆一摆姐姐的谱,便好了。” 静兰院那头却是来了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随着梅香的指引,一路直行到崔媛的寝屋。 摘下帷帽,赫然是崔二夫人那张银盘大脸。 “娘,您如今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从家里跑出来了?” “我得了阿兄的信,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 崔媛刚听得沈青棠在观云居留宿了一夜,正心里怄着,这会儿见了崔二夫人也没好气。 崔二夫人手上戴满五色珠玉,大喇喇地在屋中的黄花梨木桌旁坐下。 “那小贱蹄子姎姎勾得你阿爹为她合了两个院子,给她和那未出世的孽种住!” “我同你祖母说这不像话,你可知你祖母说什么?她说家里又不缺这两个钱,叫我宽容、大度些!” “我看她是多年没抱孙子,想疯了吧!” 崔媛闻言也恼了:“早前同您说了,把那孽种一碗红花落了,不就没这事了吗?不能生的小蹄子,能成什么气候?” “家里的钱财都是阿爹挣下的,您同他闹掰了,能有什么好处?” 崔二夫人最讨厌崔媛拿着家财之事压她,叫她给崔二爷低头服软。 当即便甩了甩帕子,阴阳怪气道:“若叫你阿爹知道我弄死了那孽种,才是坏夫妻感情的。” “你倒是聪明,捧着那赵家大郎的臭脚,可也没见你混出什么名堂来啊?” 崔媛气得眼前发晕:“您跑这么大老远的,就是为了来笑话我没本事么?若还有旁的儿女愿意收留您,您且去吧,来我这受什么气呢?” 崔二夫人见她气得身子都晃了,连忙亲自拉了拉她的胳膊:“你老娘这嘴你还不知道么?都是无心的,啊?” “几个儿女里就数你最贴心,娘这不是想着……散散心嘛!” “上京可比江南繁华多了,你得了空带我好好逛逛去~” 崔媛这才压下火气,唤梅香沏了蒙顶甘露来:“这可是御用贡茶,可有钱也买不着。” 崔二夫人端起来抿了一口,权当解渴了,喝完便又火急火燎道:“你弄来的那个沈家丫头,听说特别得宠?连赵家老夫人都偏着她?” 崔媛羞于说这事,她心里也明白,老夫人和赵渊都疼宠沈青棠,偏生她还指望着沈青棠的肚子,动她不得。 “什么得宠不得宠的,不就那样?爷性子冷清,不过是老夫人见她字儿好,比旁人多抄几回佛经罢了。” 崔二夫人一听就明白了,感情是小通房得了主子的几分好脸色,便将狐狸尾巴翘上天了。 “这你可不能姑息着,若养肥了胆子,可有你受的。” “那小蹄子在江南时便惯会讨巧卖乖,滑头得很。” “该晨昏定省、立规矩的,可一天也不要落下。” 崔媛不禁苦笑,如今便是她想给沈青棠立规矩,赵渊也不许啊! 一日日的便叫着那小蹄子伺候晨起更衣,伺候完了又叫她抄书,抄了书呢又叫去老夫人跟前论佛理,竟是连一个空档也没有。 好说歹说,才将崔二夫人劝住了,叫她不要去寻沈青棠的麻烦:“左右等着她生下麟儿,保管叫她死得无声无息的。” 得了她的保证,崔二夫人脸色才好了些,道:“那赵家大郎便是不乐意来你这院子,正妻的体面也得给你,若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来,我和你爹叫人狠狠弹劾他!” 崔媛:…… 弹劾?太子爷跟前的刽子手,专做那肮脏勾当的,还能怕他们弹劾? “没多少日子便是仲秋了,您且随意住几日,玩玩便回去吧,没有在女婿家里过仲秋的道理。” …… 沈青棠赤着双足,在贵妃榻上翻一摞话本子,琢磨着弄点什么药把赵渊药倒。 “这都入秋了,您还不爱穿罗袜,怪道病了呢!”蓉娘见了,便取了厚实的罗袜,不由分说给她套上。 亏得沈青棠年纪尚小,高热一褪,便又生龙活虎的了。 精神头一好,便开始琢磨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青棠嘟囔着:“您别吵我,做正经事呢!” 她的正经事便是要寻一味合适的春、药,叫人带进来,给赵渊下到茶里去。 蓉娘一阵无语,您这身子骨还病着,这会儿也不适宜做那事啊…… 可主子铁了心要这么做,她也只好遵从,便道:“叫杏儿翻一翻箱笼,有个册子记了些从黑市里弄来的珍奇药物,且看看有没有您要的吧。” 说罢又狐疑地打量沈青棠一眼:“要奴婢说,昨儿大郎君已留了您过夜,便是不用那些助兴的东西,您二位迟早也能圆房。” 沈青棠拿书册盖了脸,轻叹一口气,“迟早”这二字,却不知多迟呢!这小院子她可是呆不住了。 也不知那些高门大户里终身为妾的,可怎么打发那漫漫光阴的? 第一卷 第140章 各种各样的 “东西可是都存在若扇娘子那儿?” 杏儿取了小册子来,沈青棠略翻一翻,便寻到了好几样,什么飞燕喜春散、热炉双妙丹……一听这名字,便叫人忍不住脸红。 蓉娘颔首:“市面上的这些药物都对男子身体有损,这几样是用珍奇花草做的,倒是不会于身子有碍。” “可这些多少带了点儿瘾,用一次便好,莫要多用。” 沈青棠好奇:“若是成了瘾,会如何?” 蓉娘轻飘飘地瞧她一眼:“会将你绑在床架子上,一连三天三夜都……不许你下床。” 沈青棠似懂非懂:“药效竟这般强劲……” 蓉娘见她不知其中利害,隐晦地劝谏道:“若非不得已,还是莫要用为好,否则您这身子骨,非得给折腾去半条命不可……” …… 不多时,这些春、药的名录便到了赵渊手里。 “主子,这些都是黑市里才能买到的东西。”墨锋面无表情道。 这个沈娘子,也忒有手段了些,连黑市的东西都能轻易拿到。 便是他们九镜司,因着手段狠厉,差点宰了一个黑市的头子,才半强迫地打开了黑市的渠道。 看着纸上列出来的药名,赵渊有些头皮发麻。 就算要对付他,也用不着各式各样都买一份儿吧…… 这是奔着掏空他身子去的? “叫盯着香雪阁的暗卫离远些,仔细给那个叫沉香的瞧见。” 沈青棠身边的能人可真不少,他也要谨慎些了,否则被她发觉了,不知要使什么法子对付他呢。 说罢便将单子还给墨锋:“随他们弄进来好了。” 他倒要看看,那小丫头有多大能耐,能把药下在他身上。 金影入内禀道:“主子,老夫人叫您去一趟白鹭堂,说是……亲家夫人来了。” “说人话。” “江南崔二夫人来了。”金影硬着头皮道。 崔家的母女俩,也真是勇啊,当初害得主子跟小青梅分离,这会子还敢凑上来…… 赵渊面上看不出喜怒,问道:“还有谁去了?” “侯爷、侯夫人,还有沈娘子也去了。” 听得沈青棠也去,他蹙了蹙眉,昨儿不是还烧着?今儿便赶着认亲戚去了? 正想着,便听得人扣门,抬眸赫然便是沈青棠颊边的两只梨涡,她在唇上点了胭脂,倒显不出病气来。 “爷可是要往白鹭堂去?” 沈青棠穿了件月白色绣丹桂的大袖襦裙,外头罩一件浅粉缎子的小披风,髻上别了两支简单的玉簪,正笑脸盈盈地在后门处望着他。 赵渊的眸光落在那两支玉簪上,通体莹润的和田黄玉,色黄而骄。 啧,那老相好的最近又给她送新首饰了? 他摸了摸长案下的屉子,取出两支雕成一簇簇丹桂的黄翡簪子,抬手便将那两支和田黄玉的替换了。 金影偷摸看着,原来太子爷赏的簪子在这儿呢,他说呢,主子偷偷摸摸藏回来做什么。 原来是给沈娘子留的。 “宫里头赏的。”御赐的,可比外头的野路子强。 沈青棠微微蹙眉,打量她不识货呢?黄翡怎么着也比不过她赏杏儿的那几块椿翡,更比不过姜熙给她淘弄的这两支鸡油黄沁料。 不过这是主君赏的,可不兴拆他台,加之这两支丹桂黄翡簪的确也做的玲珑可爱。 于是她羞红着脸道了谢:“多谢爷赏赐。” 待要将那两支黄玉簪拿回来,赵渊却是随手搁在了他的长案上。 沈青棠眉眼一挑,这是,不还了? “走吧,别叫祖母久等。”赵渊打量了一下她的发髻,负手出了门。 沈青棠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两支黄玉簪的眼神,叫他很微妙地不悦。 他送的,比不上旁人送的? 二人一同出现在白鹭堂,里头的崔二夫人看着便浑身不得劲儿了。 她这个丈母娘还在呢,赵家大郎便带着小妾一起进门,这是不把谁放在眼里? “老夫人,玉奴这丫头在江南的家里娇纵惯了,您得好好教教她规矩才好。” 崔二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抿了一口茶道,乖觉地没有直接指责赵家的郎君,省得惹老夫人不喜。 赵老夫人知她是为自己亲生的女儿报不平,也没多苛责,只道:“这般年纪的女孩儿,便是活泼些才好。” 赵渊带着沈青棠依次见了礼,便在侯夫人崔清雪的下手处坐了,沈青棠坐了他身后的绣墩。 崔清雪抿唇笑着:“媛丫头性子宽和,倒是顶好的主母。” 她乐得见崔媛被个通房丫头压一筹,也乐得见大房妻妾互争。 崔媛见着赵渊面色冷淡,便知他不喜自己的母亲这样说,便也作出宽宏大度的模样:“婆母说的是,妾也喜爱玉奴活泼灵动的模样。” 崔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又道:“这小丫头在闺中,可是刁蛮得紧。” “媛儿十三岁的时候,赵府送去的聘礼里头有把牡丹花扇,媛儿拿来玩儿,被这小丫头一把撕了呢。” 闺中的小娘子们玩闹本也没什么,可将人家夫家送来的聘礼都毁了,可见其心歹毒。 赵渊下意识去瞧沈青棠的脸色,听到他给旁的女人送聘礼,她……会是什么心情? 只见她微微蹙着眉,好似在想有没有这回事。 至于聘礼里头到底有没有一把牡丹花扇,他毫无印象,毕竟当时两家结亲,祖母只道是他被算计了,便也没叫他亲自准备聘礼。 沈青棠回想了一会儿,被她毁了的东西那可数不清了,金玉珍宝,只要是玩腻了的,随手扔了也是常事。 不过这牡丹花扇,她倒还真有些印象。 当时崔媛得了聘礼,兴高采烈地同宅子里的姐妹炫耀,话里话外,还暗暗讥讽十岁的沈青棠,说她有娘生没爹养,往后指定是别人的洗脚婢。 沈青棠年岁小,最忌讳旁人骂她没有爹,便将崔媛最喜爱的牡丹花扇给夺过来撕了。 不过眼下这口锅,她可是不背的。 崔二夫人将那事掐头去尾,便栽赃成了她性子顽劣恶毒,她可不惯着。 “那扇子……”沈青棠蹙着眉头想了想,“好似不是聘礼吧……” “玉奴记得是哪位表兄给崔姐姐的……什么信物?” 第一卷 第141章 动刀子 她生得稚气,皱着小眉头似在冥思苦想,倒一派无辜娇憨的模样。 话音刚落,崔媛心里便是一咯噔,抬眼一瞧老夫人的面色,果然不好。 她当时已收了赵家的聘礼,却还对什么表兄的扇子爱不释手,这像什么话? 可如今扇子撕了,聘礼单子也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又如何去证明那扇子便是聘礼中的东西呢? “浑说什么呢,妾都不记得还有什么扇子,想来是母亲记错了。”崔媛讪讪道,端着茶水抿了一口。 沈青棠莞尔:“玉奴记起来了。” 崔媛:…… “当时崔姐姐可是要同那表兄定亲的,不过是来上京探望侯夫人一回,回去江南便再不提那婚事了。”沈青棠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赵渊眸色微深,他倒是记得有这回事,还是祖母身边的嬷嬷查到了告诉他的。 崔媛本来同那表兄处得不错,后来许是见识过上京城的繁华,又或是觉得赵渊生得更加芝兰玉树,便瞧不上那秀才表兄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老夫人端起茶盏,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座下的崔媛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年轻女孩儿谁不把男子的恋慕当成炫耀的资本?哪怕不懂情为何物,也晓得要勾着那表兄给自己献殷勤,好叫旁的女孩儿羡慕。 眼下年少无知的一桩糗事,竟被自己的老娘给抖落了出来。 “妾倒是不记得了,想来是年岁小不知事罢?”崔媛狠狠捅了崔二夫人一把。 崔清雪剥了个橘子,意有所指道:“十三岁,倒也不小了……” 崔二夫人素来是个心宽的,她只记得沈青棠撕了一把崔媛喜欢的扇子,哪里还记得那扇子是什么来路? 不过胡诌是聘礼中的东西,好叫老夫人和赵渊对沈青棠印象不佳罢了。 眼下崔媛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她更是不满了起来:“你哪里不记得了?昨儿还……” 崔媛怒了,狠狠拧了一下她的胳膊:“阿娘!” 崔二夫人这才收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瞧见对面的崔清雪掩唇直笑,只当她是在笑自己粗鄙,心下愈是恨毒了叫她丢脸的沈青棠。 “还愣着干什么?主母手边的茶杯空了,还不续上?”她瞪着双目,指挥起沈青棠来。 哪家的通房伺候主母不是正理儿? 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说她错! 崔二夫人底气十足地坐在椅子上,趾高气昂的模样。 赵老夫人心下不喜,这妇人在堂上的言行举止如此粗俗,一点儿也比不上钟鸣鼎食之家养大的贵女。 便是沈青棠那个小丫头,仪容行止也比这位好得多。 不待沈青棠动作,赵渊便抬手唤了金影进来:“给崔二夫人和大少夫人添茶。” 金影对上沈青棠委屈巴巴的眉眼,懂了,主子是要给沈娘子撑腰。 当下便板着脸将佩刀抽了出来,单手提刀,用刀尖儿挑过茶壶,悬在崔二夫人母女的眼睛旁边,将两个杯子的茶水注满。 见过血的刀子,在空气里划拉一下都带着血腥味儿,更何况那刀锋离自己的脖子那么近——崔二夫人几乎吓尿了。 崔媛脸色发白,可眼前这人是赵渊的贴身侍卫,她不能也不敢责罚。 “雕虫小技,请诸位主子看个新鲜。”金影笑嘻嘻的躬身行礼。 好似方才那抽刀威吓人的不是他一样,他只是耍了个小把戏逗主子们开心。 沈青棠抿唇直笑,看了一眼赵渊,脸颊羞红:“玉奴替主子们赏了。” 说罢摘了腰间的荷包丢给他。 金影一捏,呵,个头真不小,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崔清雪不动声色地来回看了赵渊和沈青棠几眼,倒是护得够紧的,连杯茶都舍不得沈青棠倒。 无妨,大房有了软肋,这对他们二房来说,是好事。 赵老夫人瞪了赵渊一眼,怎好这般下长辈的脸面? 赵渊面无表情,把玩着腰间的白玉芙蓉佩。 沈青棠估摸着要到午膳时间了,便袅袅婷婷地起身告辞:“昨儿染了风寒,玉奴不便久待,省得过了病气给诸位主子们。” 赵老夫人倒是不知她病了,闻言便叫如意送了医女去香雪阁:“且好好养着,不忙着伺候人。” 这话便是叫她先不要往赵渊房里钻,省得带累爷们儿生病。 “是,多谢老祖宗。”沈青棠恭顺应下,便出了白鹭堂的门。 若不是崔媛拉着,崔二夫人可是摩拳擦掌要叫沈青棠留下来伺候午膳的。 崔二爷那么多妾室,可是日日要来她房里立规矩,给她端茶倒水、净手布膳的。 哼,唯独这次出现的那个妓子姎姎,叫崔二爷护得跟心头宝似的,一回请安都没来过。 等她回江南了,看她怎么收拾那小贱蹄子! “大郎君屋子里头,就一个丫头伺候着?”崔二夫人用着侯府里的午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崔媛对上老夫人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爷不惯用奴婢,都是几个小厮伺候着……” 崔二夫人当即道:“这怎么行呢?小厮哪有奴婢贴心?我也是心疼玉奴丫头伺候得辛苦,叫两个人给她搭把手。” “春花、秋月,快来。” 说罢召了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来,年岁与赵渊相当。 “长者赐,不可辞……”她难得憋出一句文绉绉的话来,作势便要将两个婢女往赵渊身上推。 话还没说完,一柄利刃便横在了两个婢女和赵渊之间。 金影板着脸道:“主子乃朝廷三品大员,擅近其身者,死。” 一炷香之内,接连瞧见这亮闪闪的刀锋,崔二夫人哪里还不明白? 赵渊他,分明就不将她这个岳母放在眼里! 说罢便要掀桌子撒泼,预备怒骂赵渊不仁不孝! 还没站起来便被崔媛摁住了。 “阿娘醉了,妾带她回去歇歇。”崔媛真是一脑门子汗,这可不是他们江南崔家,惹恼了赵渊,那可真是只有一个死字了! 倒是崔清雪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赵渊:“渊儿,不得无礼,对亲家母动刀子怎么行?” 第一卷 第142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顿午膳不欢而散,赵渊也乐得撕破脸,不必应承崔二夫人。 至于赵老夫人,自然是紧着自家孙子的心意,崔二夫人怎么说也只是个连襟,跑到武安侯府颐指气使,本就不合为客之道。 崔二夫人回了静兰院,指着崔媛的脑门儿骂道:“你还说赵家大郎不宠那贱蹄子?” “都拔刀护上了,还不宠?” “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崔媛一脸疲惫:“阿娘,他宠便宠着,我只要坐稳大少夫人、大理寺卿夫人的位子!” 崔二夫人更是恨铁不成钢:“那小蹄子若真走进了他心里,那孩子能有你的份儿?” “听娘的,把那小蹄子弄死,娘给你送更本分老实的来!” 崔媛听得心烦,只道:“沈青棠出身低贱,怎么也越不过我去,赵渊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沈青棠做平妻的。” 是以她虽嫉妒沈青棠,却看得清楚,沈青棠再受宠,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崔二夫人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难得耐下心来,将道理给她掰开揉碎了讲清楚: “赵家大郎,堂堂三品大员,难道弄不来一个高门嫡女的身份给沈青棠?” “他可是太子爷跟前的人,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办成这事!” “立平妻怎么了?一点儿都不难!” 崔媛心里一跳:“不会的,赵渊他最重纲常伦理……” 他干不出这种为了女人迷了心窍的事儿…… 崔二夫人连连摇头:“媛丫头,娘说过多少次了,千万不要赌男人的心……” “你要拿捏住那些贱蹄子,叫她们连想都不敢想争宠这事,要叫她们做乖顺的、只会生孩子的肚皮!” “眼下沈青棠势大,可你没时间再去调教她,二房的世子夫人就要过门儿了!” “早点把她弄死,再弄一个女人到赵家大郎的榻上,早早生下嫡子站稳脚跟,去抢中馈是正经!” 崔媛心乱如麻,可她知晓赵渊的脾性,不敢轻易冒险:“他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喜欢的,唯独沈青棠……” 崔二夫人冷笑一声:“我还没见过哪个男人肯绑死在一棵牡丹花上的。” “他不就是喜欢沈青棠那个调调的?我们崔家宅子里有的是!给他送十个八个的,总有一款是他喜欢的……” 母女二人夜话到天明,谁也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 …… 沈青棠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姜枣茶,忙碌地筹划着如何将赵渊药倒。 杏儿早前递了信叫若扇送春、药进来。 若扇恐沈青棠下手没个轻重,反把自己弄伤,便只应许一次给她送一种药,一种也只送一份来,待用完了,再送第二种。 “玉郎,您也不管管她,哪有小娘子费尽心思把自己送人家床榻上的?”若扇将药交给线人,便风情万种地勾着姜熙的肩。 姜熙正忙忙碌碌地给沈青棠搭秋千,闻言挑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娘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若是能劝得住,我早劝了。” 不过沈夫人物色的这个妹夫,倒也算有几分本事,比上京城的那些酒囊饭袋好多了。 出于慕强的心理,她并不反对沈青棠嫁给赵渊,只是,不该做妾。 而且,多年的好姐妹,就这么被人悄无声息地“拱”了,她咽不下这口气。 “叫人盯着点儿,若是那位赵寺卿给了咱们娘子委屈受,我便将钱投给他对家,弄死他。”姜熙眸色一冷,吩咐道。 若是赵渊侥幸活着,便叫他吃下这个教训,乖乖听娘子的话。 若是赵渊死了,正好,娘子守了寡,她便带她远走高飞去。 春、药藏在沈青棠惯吃的胭脂米的米瓮里,同旁的食材一起被人送了进来。 墨锋蹙眉向赵渊禀报:“手下的人没能搜出来……” 他头回在这种事上吃瘪。 哪怕是他将其余食材皆换了一道,扣下了沈青棠采买的那些,拉回柴房里慢慢查,可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同等品质的胭脂米,只好放过那米瓮。 偏巧,那东西便藏在米瓮里,运进香雪阁后被杏儿拿到了手里。 赵渊正提笔绘一幅松鹤图,预备着中秋节给老夫人送去,当做节礼。 “无妨,且看她有什么本事。” 左右那药是要用在他身上的,就算它去香雪阁打个转儿,最终也是要到他这观云居来的。 沈青棠得了那药粉,便小心地藏在竹节状的银质手链中,只消摁开暗门药粉便能倾倒出来。 “娘子,大郎君说今儿要来咱们这儿用午膳。”杏儿进来禀报道,神色有几许讶异。 沈青棠微微蹙眉,赵渊素来是不在她院中用膳的,多是叫了醉仙楼的膳食,叫她去观云居一起用。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他知晓她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进来? 她敛了敛眸子,吩咐杏儿给自己更衣:“叫嬷嬷多做几个菜便是,咱们只管欢欢喜喜地迎了他来用膳。” 杏儿颔首,娘子说得有理,她们没得自乱阵脚。 赵渊忙完公务到香雪阁时,小娘子穿着一袭粉紫色百合褙子,俏生生地立在院门处等他,青丝尽数挽起,簪了一支木质的百合花簪。 微微侧目,那衣料像是改良过的雪缎,一走动便有隐约的水波纹似的光华。 “给爷请安。”沈青棠福了福身,粉腮含羞地瞧了赵渊一眼。 赵渊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他倒是从未在她屋子里用过膳。 寻常的公子哥儿去家里的姬妾院子里用膳,恐怕是会顺势留宿的吧? 他脚步一顿,她是不是也这般以为?是以含羞带怯相迎。 “今儿只用膳。”他像是解释又像是特意敲打,叫她不要心存幻想。 沈青棠微愣,他叫人传话,本也只是用膳呀……怎的还亲自重复一遍? “玉奴省得,只要爷来,玉奴便高兴。”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只管拣好听的说来便是。 言外之意是,用膳不用膳,倒不是多打紧的事儿。 赵渊瞧着她耳边不经意落下的几绺碎发,忽然心生几分负罪感。 他来,她便高兴,心思可真是单纯…… 偏生他是带着一肚子教训人的话来的。 第一卷 第143章 狐媚惑主 “屋子里头有些热,爷将外裳脱了罢。” 她红着脸,擎着一双素手,叫他将外裳脱了给她挂好。 屋子里带着女子的馨香,又点了三两支烛火,在夕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显得尤为静谧温馨。 赵渊将玄色的外袍脱了,蓉娘和杏儿等人便从小厨房端了膳食来。 一盘西湖醋鱼、一碟蒸软羊、一碟辣烤鹌子、一碟小葱豆腐、一碟姜汁白菜,并几样小碗的小点和两碗老鸭汤,虽是寻常菜色,但胜在食材新鲜,厨子也烹饪得精心,摆在桌子上倒也勾人食欲。 “不知爷爱吃什么口味的,便都做了些,您只管拣爱吃的便是。”蓉娘奉上一小壶新酿的菊花酒,便躬身退下了。 赵渊瞧着那些菜色,一多半是沈青棠的口味,他同她用了几次膳,倒也渐渐吃习惯了。 沈青棠瞧着他的面色,便知他有话要说,也不点破,素手端了珍珠米来,笑吟吟地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 “天气日渐凉了,爷多吃些羊肉暖身子。” 他依言用了,又端起汤喝了一口。 瞧着她挨着自己坐了,小口地扒拉米饭,似一尊琉璃人偶般精致乖巧。 “你觉得,爷待人如何?” 他冷不丁开口,沈青棠瞧着他,将嘴里的豆腐咽下。 这人今儿是发的什么疯?倒在意起旁人的评价来了? “爷待人极好。”她满含真诚答道。 赵渊:……奉承得未免有些过头了。 “只要你安安分分的,爷会保你一辈子都顺遂无虞的。”他板着脸道。 尤其是手里的那些下三滥的药,不要用在他身上,否则被他逮住了,他可不会容情。 一辈子?沈青棠眨了眨眼,绯霞染上脖颈。 “爷……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些肉麻的话……” 赵渊:……我在敲打你,听不出来? 可身侧的小娘子羞得连头也抬不起,他亦可疑地红了耳尖。 “以前若有什么牵扯不清的人,往后莫要往来了,爷不追究。”他又喝了一口汤,意有所指道。 沈青棠了然,果然是在影射姜熙这个“小郎君”呢。 她懵懂地点头:“爷说的是,玉奴既跟了爷,自不能给爷添麻烦。” 赵渊:……虽然她点头了,但是她肯定没听懂……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吃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的醋吧? 一顿饭便这么囫囵吃完了。 赵渊得了金影的禀报,匆匆回去处理公务,沈青棠则因着吃多了,扶着杏儿的手在院子里附近散步。 “爷进门时说的那句‘只是来用膳’,是什么意思?”沈青棠缓缓揉着肚子,略带疑惑地问道。 杏儿顿了顿,回道:“意思是叫您别指望他今晚会留宿?” (赵渊:……你是个会解读的。) 沈青棠秀眉一拧,气咻咻道:“原是这个意思,早知道便将那羊肉留着咱们自个儿夜里用!” 那可是蓉娘慢火煨了小半日的羊羔肉呢!她还主动给他夹了两筷子……净白瞎了! 这下子她算是明白了,那人定然还是对她曾打算同姜熙见面的事耿耿于怀,借着来用晚膳的功夫敲打她呢! 真是蔫坏蔫坏的。 “哟,这不是玉奴丫头么?”一声大嗓门儿从假山的另一头传来。 沈青棠这才发觉自己带着杏儿走远了,竟差不多走到了静兰院的地界。 对面带着婢女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今儿在白鹭堂里为难她的崔二夫人。 崔二夫人身边跟着的两个身材高挑的丫头,皆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她,正是做妾不成的春花、秋月二人。 “本夫人念着你伺候大郎君辛苦,忍痛割爱把自己身边得用的丫头送给你,你倒不领情。”崔二夫人皮笑肉不笑道。 “果真是嫁了人,翅膀硬了,连本夫人的话也不听了。” 沈青棠面上挂着浅淡的笑:“伯母说的哪里话,玉奴自是乐得有人伺候大郎君的,只是大郎君脾性古怪些,竟没有领伯母的情……” 崔二夫人上前一步道:“哼,不要把过错都推到爷们儿身上,还不是你这狐媚子见天儿地在大郎君身边吹耳旁风?” “媛丫头念着姐妹一场,不忍心教训你,我作为长辈,却是不能瞧着你行差踏错的……” 此话一出,身后的杏儿立即上前护住沈青棠:“崔二夫人想干什么?” 崔二夫人自是知道杏儿身上带着武功,冷冷地对沈青棠道:“你叫她让开,否则别怪我在赵家老夫人跟前说她冲撞我。” “老夫人碍于大郎君的面子不好发落你,可她一个小小婢女,便是被我当场打杀了,也不会有人过问半句。” 沈青棠瞧见眼角余光中一抹紫色的身影,缓缓抬手,示意杏儿站到自己的身后去。 “伯母若有不满,冲玉奴来便是,何苦为难一个下人?”她低眉顺眼道,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崔二夫人淬了毒的目光落在她娇嫩的脸上,都是因为这个贱蹄子勾着赵家大郎,她的女儿才在后宅里备受煎熬,连眼角都长出了细纹。 “算你识相!” 说罢,便扬起蒲扇一样的巴掌,狠狠地朝沈青棠的脸颊挥去。 她要毁了这张脸,看沈青棠还有什么资本狐媚惑主! “娘子!”杏儿扑上前去,将沈青棠的身子牢牢地护在自己怀里。 “崔二夫人好大的架势。”柔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却是如意姑姑抬手捏住了崔二夫人的巴掌。 沈青棠讶异,原来这如意姑姑竟是身上带功夫的。 她本还想着,硬受了那一掌便装昏过去,好叫崔二夫人在老夫人跟前落个跋扈的名声,也顺势博得赵渊几许怜惜。 没想到如意姑姑身手这样好,竟将崔二夫人拿住了。 崔二夫人见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却也不当回事,毕竟江南崔宅里的婢子,无论是哪个主子身边的,都是她眼中低贱的奴才。 若用得不顺手了,发卖了便是。 “本夫人劝如意姑姑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崔二夫人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手抽回,“不过是长辈教小辈规矩罢了。” 第一卷 第144章 主子的话就是规矩 “规矩?”如意姑姑微微一笑。 “在这武安侯府中,主子的话就是规矩。” “老夫人的话是白鹭堂的规矩,侯爷的话是主院的规矩,大郎君的话是观云居的规矩……” “却不知,崔二夫人的话,是哪个院子的规矩?” 这话却是撕破了脸皮,不留情面地说崔二夫人根本不是这武安侯府的主子,却教训起武安侯府的人来了。 崔二夫人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啊你……没想到老夫人跟前的婢女也这样不知规矩,倒替主子撵起我这个客人来了?” “我倒要去白鹭堂问问老夫人,这就是武安侯府的待客之道吗?” 说罢一甩袖,带着春花、秋月便往白鹭堂走。 沈青棠无奈,对如意姑姑福了一礼道:“给如意姑姑添麻烦了……” 如意姑姑却是笑道:“便是奴婢不出手,你这忠仆也会护住你的。” 杏儿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了:“到底是一个宅子里一起生活过的,竟半分情面也不给我们娘子留,一上来便要动手。” 沈青棠已嫁入武安侯府,要教训也轮不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伯母来教训。 怪不得崔媛在侯府里头斗不过崔清雪,清河崔氏正经的夫人,谁会像江南崔氏的夫人这样没脑子! 崔二夫人气势汹汹地去白鹭堂告状,沈青棠和如意也只好往那儿去,到底是冲撞了长辈,便是走形式,也得去认个错儿。 白鹭堂中老夫人本已要漱口就寝了,如意也恰是这个当口才得了空,去静兰院那给崔媛传话,叫崔二夫人明儿和侯夫人一块儿出门参加赏菊宴,权当散心了。 不成想路上撞见了沈青棠被崔二夫人掌掴。 “奴婢传了话叫大郎君莫往此间来了。”如意姑姑悄声对沈青棠道。 沈青棠了然,今儿赵渊已经在白鹭堂对她百般维护,若是今夜再出面在岳母和正妻跟前维护她,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如意姑姑想得周到。”沈青棠并无不满,反倒感激一笑。 如意心下便是一叹,怪道连老夫人都说沈娘子通透。 崔二夫人在白鹭堂中狠狠告了一状,直把气撒完了,老夫人才叫如意和沈青棠入内。 沈青棠红着眼圈儿,唯唯诺诺地在老夫人跟前跪下:“玉奴知罪,冲撞了崔二夫人,请老祖宗责罚。” 如意自然也是一样的说辞:“奴婢行事欠妥,叫崔二夫人误会咱们侯府没规矩,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自然是板着一张脸,问沈青棠道:“崔二夫人说你错了规矩,可知错了什么规矩?” 沈青棠憋了半天,红着小脸道:“崔二夫人动手的时候,玉奴不该躲开……” 白鹭堂里伺候的婢女皆掩唇低笑,这错的是什么规矩?被人打了还不能躲不成? 崔二夫人听得窃笑声,当即便猛然一掌拍在案几上:“油嘴滑舌的东西!主子是打不得你,还是骂不得你?” “倒做出一副可怜儿样给谁看!” 崔二爷新近宠着的那个妓子姎姎,便也是这副柔弱的做派,话还没说两句,泪珠子便先落了两串儿。 她恨极了这副做派,偏生崔二爷次次都受用,一副十分有男子气概的模样将姎姎护在身后:“有爷在,谁也动不得你!” 老夫人抿了一口温水,压住嘴角的笑意。 亏得这丫头敢这般胡搅蛮缠,倒是个胆子大的。 “既然已知错,便回去反省反省,抄十卷经书送到这儿来,老婆子我要亲自过目。” 沈青棠自是颔首:“谢老夫人责罚。” 抄经么,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如意姑姑自然也被叫了起,被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便放过了。 崔二夫人却是不干,赵老夫人护着如意这个贴身婢女也就罢了,护着沈青棠这个孙子屋里的通房丫头做什么? 她亲自下场,压着沈青棠再度跪下。 “老夫人也太慈和了些,这丫头冲撞主子,依我看,拖出去打断腿也是轻的。” “若老夫人担心大郎君无人伺候,本夫人身边的这两个丫头倒还顶些用。” 话里话外,却是逼着老夫人发落沈青棠,好叫她将自己的婢女塞给赵渊。 若换了个面皮子薄些的老人家,恐怕便要依言责罚了,毕竟对方是侯府连襟的正经夫人,沈青棠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 通房丫头么,要多少便有多少,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 老夫人护短惯了,听崔二夫人这般说,不咸不淡道:“亲家夫人你是不知道,我那孙子挑剔得很,便是媛儿身边的丫头,也伺候不好。” “更何况您身边这两个,自幼在江南长大,连府里爷们儿的脾性都不清楚的。” “我说句托大的话,观云居里头,就这丫头能近我那大孙子的身。” “便是拿谁来换,我也是不肯的。” 崔二夫人本是坐在罗汉床上的,闻言便站了起来:“老夫人这话说的,倒是大郎君非这个丫头不可了?” “这话若传出去了,可不妥当。” 话里话外,竟是在威胁老夫人,若今儿不如她的意发落了沈青棠,她便要将赵家大郎宠妾灭妻的话传出去。 老夫人却也不是吃素的,恰见崔媛赶了过来,便道:“亲家夫人,你便叫媛丫头自己说说,她千里迢迢为我那大孙子纳了玉奴丫头,是为的什么?” 明眼人都知道,崔媛是为了借沈青棠的肚子生子。 而崔媛嫁到武安侯府,六年无所出,其中缘由无人会关注,只会说她犯了“七出”之条。 赵渊若要闹和离,他自己便是大理寺卿,自己写个放妻书,盖个印儿,便成了。 老夫人这话捏着崔媛的七寸,她不得不恭谨答话道:“本就是为着伺候爷,妾才召了玉奴丫头来,爷偏疼她两分……也是妾乐见其成。”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苦涩,才将“乐见其成”四字说了个囫囵。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已是赵家妇。 崔二夫人可不管这许多,又道:“本夫人听侯府里的下人说,赵家大郎日日召这小蹄子相伴……” “一个月里竟有一多半是她陪着……” 第一卷 第145章 和佛像唠嗑 “谁家疼宠妾室能做到这份儿上的?” “老夫人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正经夫人,您竟觉得此举并无不妥么?” 崔二夫人嘴巴不停,倒像是今儿和沈青棠没完了似的。 沈青棠跪了这许久膝盖硌得火辣辣地疼,心下着恼:“伯母这话说得好笑,爷们儿急着要子嗣,您却不叫我同他亲近。” “那这子嗣,是平白来我肚子里的不成?” “我若是一月里见不着爷们儿一回,只怕到时候生出孩子来,爷们儿也不敢认罢?” 这话说得泼辣,老夫人忙低斥道:“你消停些,这是你这小娘子该说的话么?” 崔二夫人逮住了机会,便道:“您瞧瞧,这话说的,和青楼里的妓子一般孟浪,您还不拘着些?” 老夫人算是明白了,崔二夫人今儿摆明了便是要拿沈青棠撒气。 当下便冲朱槿道:“将这没规矩的丫头带去佛堂跪着。” “不许给她吃喝。” 朱槿行礼称“是”,将地上的沈青棠扶了起来,略带推搡地出了门。 崔二夫人见老夫人发落了沈青棠,才堪堪住了嘴:“还是罚轻了……” 崔媛面色苍白,自从她听出了老夫人用七出之条威胁她时,她便一直忐忑地立在一旁。 心里除了慌张凄凉,便是恼恨。 为了掌家之权,她素来是对老夫人恭敬有加的,自认为比她嫡亲的孙女还贴心。 可老夫人非但不念着她的好,还要拿她的痛处要挟她…… “媛儿,”老夫人的双眸依旧慈和,她却无端觉得森寒刻骨,“伺候你母亲回去歇着吧。” 崔媛连忙行礼,扶了崔二夫人离开。 如意瞧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上前给老夫人续了一杯温水:“大少夫人年轻,许是意会不到您的意思呢……” 老夫人敲打崔二夫人,无非是想着劝谏崔媛一番,只要宽和大度,容得下赵渊的妾室和子嗣,这武安侯府的大少夫人,她依旧可以心安理得地做着。 可崔媛露出那样失望和记恨的神情……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渊儿声势渐隆,若她还不知约束母家,克己复礼,我也帮她不得……” 赵渊在太子爷身边做事,本就是险而又险的处境,崔媛的手腕显然愈来愈撑不起正头夫人的名头,母家又是那样不知祸从口出的火爆性子…… 不盼着他们能帮上赵渊的忙,可也不能给赵渊拖后腿才是。 “你去知会清雪一声,叫她去信给崔二爷……” 还是叫崔二爷亲自来将他夫人领了回去为好,省得将侯府里闹得乌烟瘴气的。 …… 朱槿将沈青棠扶去了佛堂,便寻了个软些的蒲团给她:“您只管做做样子,老夫人也是没奈何,那崔二夫人也忒不讲理了些。” 沈青棠乖顺颔首:“玉奴省得,老祖宗宽和,已多次维护玉奴,玉奴感激不尽。” “且那崔二夫人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府里头人多嘴杂,玉奴整日缠着大郎君,也不像样子……” 说罢便敛了裙裾,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对着观音,模样虔诚,倒像是诚心悔过的模样。 朱槿便回了寝屋禀老夫人,将沈青棠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了。 老夫人欣慰颔首:“听听,若是媛丫头能有她一半儿机灵,老婆子我的苦心便也没白费了。” 小事儿上刁蛮任性都是可以容忍的,唯有一样,大事儿上绝不能糊涂,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如意伺候着老夫人安寝,取了烘得温热的迎枕给老夫人靠着。 “就是出身低了些,不然位份往上抬一抬,给大少夫人做个帮手也好。” 老夫人微微摇头,崔媛那个性子,哪里能容忍沈青棠这样出身的人同她平起平坐? “叫渊儿将人领了回去吧,也算是给他个疼惜小娘子的机会。” 如意掩唇一笑:“您倒是个会笼络人心的,责罚沈娘子是假,给您的大孙子铺路是真吧?” 老夫人瞪她一眼,佯怒道:“没大没小的,这话我既藏着掖着,你怎好拆我的台将它说出来?” “你也是个没规矩的丫头,待玉奴将那蒲团腾出来,你且去跪着好了。” 说罢将衾子一裹,便叫人熄灯。 如意抿唇笑着讨饶:“您可不能罚奴婢,奴婢明儿一早还要给您做枣泥百合糕呢!” 老夫人因着医嘱,不能吃过甜的东西,是以她吃的糕点皆是身边两个大丫鬟轮流做了给她的。 “如此,且饶你一回,速速退下。” 如意谢了恩,轻手轻脚将灯熄了,才叫小丫头到外间值夜去。 赵渊赶到佛堂的时候,沈青棠正双手合十跟金身佛像唠嗑: “佛祖啊佛祖,您叫那崔二夫人赶紧回家去吧,可别再嚯嚯信女我了……” “再不济,您给信女个孩子吧,这样信女好挺直腰杆儿不被人欺负……” 赵渊听得脸色一黑,都还没圆房,她就怀个孩子,是要绿谁呢? “起来。”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沈青棠吓了一跳。 颤巍巍回过头来,才发现赵渊一身素白便服,正立在门口。 他鲜少穿亮色的衣裳,今儿刚沐浴完毕,听朱槿姑姑说她在此间受罚,才随手捞了件衣裳披了,过来寻她。 她倒好,在里头和佛祖聊得不亦乐乎。 “爷,真的是您?”沈青棠欢喜极了,笑弯了眉眼。 可撑着蒲团要起身,却也怎么也站不起来。 “爷……”小娘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腿……麻了……” 赵渊一壁在心里腹诽着,不是爷难道还能是鬼?一壁大踏步进来扶她。 粉紫色的百合大袖顺势攀上了他的肩颈,惹得他脊背一僵。 沈青棠无辜地望着他:“腿跪坏了,走不得了……” 不得不说,赵渊身上的肌肉可真是太叫小娘子眼馋了,虽是文官,却触手一碰便是鼓胀的隆起。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他肩颈上的肌肉紧绷凸起,滚烫的体温传到了她微凉的玉臂上。 一时没忍住,她腾出手悄咪咪地摸了一把。 赵渊懒得计较她手上的小动作,一言不发地将人拦腰抱起,听她吃痛轻呼,才猝然沉了眉眼。 第一卷 第146章 天高地厚 “崔二夫人罚你跪的?”他淡漠地问道,鹰眸中氤氲微不可察的着怒气。 沈青棠泪眼汪汪地告状:“就是她……老祖宗都叫起了,崔二夫人还将玉奴摁着……” “老祖宗那儿的地板可真硬……” 她嘟囔着,靠在赵渊的胸口,看着对方俊俏的下巴在她眼前晃啊晃,双眸逐渐迷蒙。 许是他怀中太过温暖,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眸,软了浑身的骨头。 “性子虽冷,可生得俊呐……”她轻轻喟叹一声。 赵渊听得如此露骨的言语,下意识蹙了蹙眉,待要追究,却已见她阖了羽睫,安安稳稳地依偎在自己怀中睡了过去。 发上的那支百合花簪磕在他的胳膊上,他垂了垂眸子,低头衔了,便见满头乌发似月色一般在他的臂弯中流淌下来。 啧,养得可真精心,连头发丝儿都无端透着一股子娇贵味儿。 他一贯将她当个孩子似的看待,今儿美人入怀,才知她已长开了,胸前的两团绵软和掌下的细腰,无不昭示着她已有了年轻女子的风韵。 香雪阁里的诸人早早备了热水和膏药等着,待瞧见赵渊的身影,连忙掀了帘子请他入内。 蓉娘还以为沈青棠是跪昏过去了,还未说话便先红了眼,待见她呼吸匀停,才知是乏了安睡着。 “膝盖上的伤仔细养着,”赵渊将人轻手轻脚地放在拔步床上,将口中的簪子放在枕边,“近日莫往静兰院走动。” 那崔二夫人便是个蛮不讲理的,若是被她再逮住一回,恐怕便不只是跪着这么简单了。 奴婢们无有不应的,手脚利索地掀了沈青棠的裙摆和袴子,膝盖上的两团淤青触目惊心。 赵渊掀起眸子瞧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金影早早候在外头,瞧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对,连忙迎了上去。 本来么,通房丫头受罚,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香雪阁的这位,愣是凭着死缠烂打的功夫,在主子心里挣得了那么个不大起眼却又不容动摇的位置。 眼下沈娘子伤了腿受了气,啧啧,少不得要有人要倒霉了。 正思绪乱飞着,冷不丁听赵渊开口问道: “崔二爷新近纳了个妓子?” 金影连忙应“是”:“那妓子很有些本事,叫崔二爷捧得她跟眼珠子似的。” 主要是因为崔二爷的儿女都长大了,府里头迟迟没有新的幼儿降生,那位姎姎娘子一举怀胎,可不就让崔二爷乐坏了? 老来得子,足够崔二爷在那帮狐朋狗友跟前吹好几年了。 连那崔府里头的老夫人,都高看那姎姎娘子几分。 “给她提供些便利——银钱也好、帮手也罢,叫她去和崔二夫人斗上一斗。” “闹得叫爷满意了,往后她肚里的孩儿,若是男孩儿,爷举荐他做个官儿。若是女儿,爷替她寻一个上京的郎君。” 赵渊漫不经心道,不动一动崔二夫人那安身立命之本,她不晓得天高地厚。 金影连忙应下,心道,前些日子还怕有人算计崔二爷一家呢,这会子就亲自出手算计他们了。 这不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老夫人,您要抱的重孙子,依属下看,不远了。 心里悄悄地将沈娘子的位置又往上提了提,这位,可得巴结好了。 沈青棠睡得迷迷糊糊,待沉梦取了药膏替她揉膝盖,才不甚舒坦地醒过来。 “娘子且忍一忍,若不揉开了,恐落下病根儿来。”蓉娘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身子,柔声哄道。 沈青棠眸光渐渐清明,轻软的嗓音带了两分沙哑:“爷送我回来的?” 蓉娘颔首:“大郎君出去的时候面色不好看,想来也是疼惜您受苦。” 沈青棠略略勾唇,若赵渊能出手替她出一出气,自是再好不过了。 便吩咐了杏儿,派人继续盯紧崔二爷的宅子。 赵渊不屑于直接同崔二夫人这样的女流之辈直接对上,想来会从崔二爷的后宅下手,她正好瞧个热闹。 “那崔二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最近都醒着些神儿。” “再给姎姎娘子送两个帮手,务必保着她肚里的孩儿平安诞下。” 她懒散地靠在迎枕上,把玩着枕边的百合花簪。 “那姎姎娘子可要占大便宜了,两尊财主供着她。”杏儿笑嘻嘻地端着托盘道,托盘里是几样沈青棠惯用的药膏。 沉梦细细揉着沈青棠的膝盖,叮嘱道:“这些事儿自有奴婢们盯着,娘子恰是病中,该少思虑些才是。” …… 崔二夫人被崔媛从白鹭堂领走,心气儿便一直不顺。 “我若不走这一趟,还不知道你被一个通房丫头压得抬不起头呢!” 春花伺候着崔二夫人沐足,被她一脚踹开了:“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白长这么标致一张脸,送给人家人家都不屑要。” 崔媛瞧着她骂骂咧咧的,心下厌烦,随口敷衍道:“您还是早些歇着吧,玩两日便回江南好了。” 崔二夫人眉毛一竖:“怎的,嫌我在这儿给你丢人?” “我帮着你管教管教那小蹄子,你还不乐意了?” “我好容易拉下这张老脸撒泼,为的是谁?还不是为着你能好过些?” 崔媛懒怠同她争吵,只道:“左右这事儿我自有成算,您只管顾好阿爹后院里的女人便是。” 说罢便由梅香扶着,满面倦怠地回了自己的寝屋。 春花拿了棉帕,小心翼翼地凑到崔二夫人跟前,继续伺候她洗脚。 “夫人,奴婢瞧着,咱们娘子也太优柔寡断了些……” 崔二夫人亦跟着颔首:“她是被赵家的老夫人捏住了命门,畏手畏脚的,不成气候。” 春花眸光一闪,道:“依奴婢看,那沈娘子生得太貌美,又不是个乖顺的,该绝了她的后路才是……” “娘子若想要孩子,咱们从崔家的姐妹里头,再挑两个庶女送来便是……” “宅子里的姨娘庶女们,不都是指着您和大娘子过活?” “不像沈娘子,虽然有个沈夫人在咱们手里,可那也不是个好拿捏的……” 崔二夫人沉着脸,陷入了沉思。 第一卷 第147章 绝子药 翌日用过早膳后,崔二夫人便领着两个大丫鬟,去了鲤鱼池旁边闲逛。 她可是摸清楚了,春柳院的那位侯夫人,最不喜欢沈青棠这样的妖艳贱、货。 先前春柳院的大丫鬟三五不时便往香雪阁跑,后来却渐渐淡了往来,这不就是结了梁子的意思嘛? 虽则侯夫人是二房世子爷的母亲,但略施小计也可暂时利用一番,叫她替自己的女儿除去心腹大患…… 崔清雪果然在鲤鱼池旁,手里捏着鱼食往池子里洒。 “亲家母~”崔二夫人笑得花枝招展,挽着手里的乌金缎披帛,兴冲冲地往崔清雪的方向走来。 崔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不动声色。 “原是崔二夫人。” 崔二夫人仿若听不出话里的疏离,热络地从素仪手里抓了一把鱼食,也喂起鱼来。 “听说亲家夫人要新娶儿媳啦?那可是上京城第一才女,亲家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提及白婉意,崔清雪更是不耐烦。 那小妖女近日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又将赵澈勾了出去,接连几日都未曾回家。 崔清雪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崔二夫人言重了,不过是娶续弦罢了。” 崔二夫人笑道:“到底是上京城这块儿风水宝地养大的贵女,想必最是懂事乖顺……” 懂事乖顺?呵—— 素仪眼见着崔清雪的面色沉下来,忙接过话头道:“再懂事也比不过大少夫人,您且坐下喝口茶水,上好的蒙顶甘露。” 崔二夫人见有人奉承她,自是心情极好地坐下了:“我那女儿自小便是个软性子,懂事归懂事,却也没什么脾气,这不,就叫底下的丫头骑在头上了……” 昨儿白鹭堂里闹的那一通,春柳院自然也得了消息。 素仪眸光一转,便知这位崔二夫人是带着算计来的。 “崔二夫人这话说的,那沈娘子虽任性些,料想也不是不敬主母的吧?”素仪笑着,替崔二夫人斟了茶,又推了两碟子点心过来。 崔二夫人嫌那茶水烫,只拈了块糕点吃:“那小蹄子惯会装相,贵府老夫人和大郎君才被欺瞒了去……” “面上瞧着温顺,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乌糟的勾当,连主母跟前的大丫头都弄折了两个,能是什么好脾性儿的主儿?” “可我那女儿心善,还想着叫她生个一儿半女的,好给她提位份,也算是提携自家姐妹了不是?” 素仪面露诧异道:“我们侯夫人一贯喜静,倒是不知这些……” 崔二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道:“这倒也是,大郎君到底是庶子嘛,侯夫人也不好多做干涉……” “只是我那女儿素来是个没心眼儿的,我瞧着实在不放心……” “想着敲打那小蹄子一番,也好护一护我那柔弱的女儿……” 这便是要替崔媛出气的意思了。 素仪会意,得了崔清雪的眼神,方顺势说道:“大少夫人一贯敬爱长辈,若是被人欺负了去,我们侯夫人也不忍心……” 崔二夫人自是好一番慨叹,直言崔媛遇到了个好婆母云云。 …… “娘子,春柳院的素仪,寻了沉玉去说话。” “那崔二夫人今儿一早才见了侯夫人……” 蓉娘接了沉玉的消息,便来寻沈青棠,心下纳罕崔二夫人怎么会和崔清雪勾搭上。 春柳院?沈青棠手里拿着新制的丹桂香膏,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沉玉管着她的小厨房,最有机会接触她的吃食,难道那崔二夫人,竟想要给她下毒么? 可她搭上了春柳院的人,那可是与虎谋皮…… “无妨,且瞧着那二位想干什么。” 沉玉得了沈青棠的首肯,便揣着一篮子点心,去寻素仪。 到了园子里头,却见素仪和崔二夫人站在一处。 “瞧瞧,沉玉姑娘来了,奴婢便不多留了。”素仪笑着对崔二夫人道。 沉玉有些忐忑地看向崔二夫人,似是在害怕:“素仪姐姐……今儿这是……” 素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是崔二夫人有事求你帮忙,你莫怕。” 崔二夫人掌掴沈青棠的事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也无怪乎沉玉见了崔二夫人便害怕。 素仪走了,崔二夫人便将手里的戒子褪给沉玉,面上笑得热络:“你是后来才跟着玉奴丫头的吧?如今是二等奴婢吧?” “你想不想做大少夫人的大丫鬟?” 沉玉紧了紧手中的篮子,犹豫了一会儿,方道:“做大丫鬟能拿更多的月银,奴婢家里的老母体弱多病,若是……” 崔二夫人笑了,怪道那素仪说这丫头是个好拿捏的,原来是家有老母,还十分缺钱。 可她不知道的是,沈青棠身边的丫头,皆是战乱留下的孤儿,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捏造了不同的家境。 “若是有这么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崔二夫人紧接着问。 沉玉咬了咬牙,试探地问道:“不知夫人……想要沉玉做什么……” “若是对沈娘子不利的事儿,奴婢可不能干……” 崔二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倒是个忠心的,大少夫人身边若能有你这样的忠仆,我也放心了……” 沉玉这才卸下心防,腼腆地笑道:“本就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夸赞。” 崔二夫人大大夸奖沉玉一番,而后将一个小瓷瓶递给沉玉:“这是能助、孕的补药,你将它放在沈娘子的吃食中,好叫她早日诞下麟儿……” 沉玉一见是要下药,当即生了疑心:“这……真的是补药?” 崔二夫人将瓷瓶往她手里一塞,不耐烦道:“自然是,大少夫人抬你家主子为妾,本就是为着给大郎君开枝散叶……” “难不成我们还会害你主子不成?” “我们可比谁都盼着她能顺顺当当生下孩儿呢……” “你若是不信我,那便算了,我寻旁人做这事儿……” 崔二夫人斜了她一眼:“你可想好了,若是旁人办成了这事……你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二等丫头了。” 沉玉满面纠结,待听得崔二夫人最后这一句,才将瓷瓶收了。 第一卷 第148章 反算计 “奴婢定不负夫人所托……” “还请夫人务必言而有信……” 沉玉将点心“孝敬”给了崔二夫人,而后便带着瓷瓶离开了。 伺候崔二夫人的春花,看着沉玉的背影,犹疑道:“这丫头,可信么?别到时候将咱们咬出来……” 老夫人昨儿可是对她们不喜得紧,若是闹出来,她们可也讨不着好。 崔二夫人冷笑一声:“她不敢,只要她接了这东西,便不能置身事外。” “就算真将咱们供出来,咱们只消说她胡乱攀咬便是了。” “反正头一个死的人,一定是她!” 而她作为崔媛的母亲,赵渊的岳母,侯府的亲家夫人,怎么着也比一个低贱的通房丫头金贵。 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可都是人精,哪怕是为了自家脸面,也不敢深究她。 春花这才放下心来,奉承道:“还是夫人有手段。” 崔二夫人看了她一眼:“亏得你出的好主意,若这事儿成了,我便做主将你抬了做五郎的妾……” 春花似被戳中了心思,面色一红:“奴婢只是全心为着夫人效力,不敢奢望其他……” “别在本夫人跟前虚情假意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本夫人还能瞧不出来?”崔二夫人颇为自负道,“二爷纳的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本夫人见过的小蹄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夫人慧眼……” …… 沉玉得了药,不及回到香雪阁,转头便唤了暗卫出来。 “静兰院那头快要去大厨房取午膳了,你且将这药下在大少夫人爱喝的乌鸡汤中……” 哼,反正崔二夫人给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可不乐意带回娘子的阁子里给娘子堵心。 不过这瓶子倒是可以拿回去,叫沉梦瞧瞧。 不过片刻,暗卫便去而复返,手里是那个青花小瓷瓶。 蓉娘见沉玉回来,便问道:“那二位吩咐你做什么了?” 沉玉将手里的瓷瓶递给沉梦,回禀道:“只叫我将药下给娘子,也不知是什么腌臜东西……” 沉梦拿了帕子倒了点残余的药粉出来,凑上去轻轻闻了一下。 “竟是……绝子药……”素白的一张小脸立刻便沉了下来。 “她们怎么敢……” “娘子才十六啊,若真吃了这药……” 一向娇生惯养的沈青棠,竟被人下这样的虎狼之药,饶是一贯内敛文静如沉梦,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控诉道。 沉玉连忙安慰道:“你别急,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倒在静兰院那边的午膳里了……” 沉梦这才抿去了眼角沁出的泪珠儿:“还是你机灵……” 蓉娘自然是面沉如水,狠狠啐了一口道:“老婆子我活了这么些年,倒是头回见这么下作的,面上同咱们娘子姐姐妹妹的,背地里却是要断了咱们娘子的生路!”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通房丫头,可不就一辈子是奴婢的命么? 待他日人老珠黄,又没有孩子做依靠,可不得被主子厌弃了? 沈青棠在屋子里摆弄着素银的竹节手串,思量着如何给赵渊下药,听得几人吵闹,便扬声笑问道: “在外头嘀嘀咕咕什么呐?” “有什么事儿我不能听的?” 蓉娘拉了沉玉和沉梦入内,面上颇为不忿:“都是些腌臜勾当,说出来没得脏了娘子的耳朵。” 沈青棠见她气成这般,愈是好奇了:“可是谁算计咱们?” 沉玉便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番,蓉娘又是好一顿气恼。 “那江南崔二爷家的生意,有多少是同行们瞧着咱们的面子,多作照顾的?” “如今倒好,借咱们的青云梯挣来的银子,去捣弄那些东西来算计咱们。” 沈青棠却是并不意外,只笑道:“照顾他们生意,不过是想叫他们多挣些,别苛待了我阿娘。” “上京城的大宅院里头,小娘子们皆是面热心狠的,嬷嬷难道是头回知道?” 不过崔媛竟然用这样的法子对付她,便也莫要怪她不客气了。 “去将库房里新得的三彩菊下郎君(螃蟹)香炉拿给沉玉,且当做你机灵的奖赏罢。” 姜熙到了上京城,便又忙不迭地给沈青棠淘弄了许多小玩意儿,香雪阁的小库房都快装不下了。 沉玉欢天喜地地谢恩道:“奴婢不过是在香炉送来那日多瞧了一眼,竟被娘子发觉了。” 沈青棠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只是不知那药吃了会有什么反应,你这几日便莫要外出走动了,省得出了事她们逮你。” 沉玉自是颔首:“奴婢省得,若是静兰院那头寻奴婢,奴婢只叫人送这个空瓶子给他们便是。” 见了空瓶子,她们便也知道这药已经下了。 崔媛见自家母亲出去一趟,红光满面地回来,心下暗暗打鼓。 便暗暗寻了春花来问:“阿娘今儿去见了谁?” 母女俩都是主子,本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春花便将今儿崔二夫人见了崔清雪、又给沈青棠下绝子药的事儿说了。 “夫人可是全心全意为着您着想,您可再不能心软了。”春花好心劝道。 崔媛一听说春柳院的素仪也知道此事,脑中“轰”的一声,而后一片空白。 “真是疯了……”她面色苍白地喃喃道。 崔二夫人此举,不就是将她的把柄直接塞到了崔清雪手中么? 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崔清雪这婆媳俩一贯不和,为什么还会蠢到联合崔清雪去害沈青棠呢? 沈青棠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大房的人啊!崔清雪便是那暗夜里的一条毒蛇,被她咬上了,哪里还有活路? 真是糊涂啊糊涂! “那个丫头叫什么?沉玉是吧?你速速将她召来!” 崔媛强自镇定下来,为今之计,便是要阻止沈青棠吃下那绝子药! 只要沈青棠能生出孩子,那崔清雪手中的“把柄”便也不是把柄了。 春花却是十分不赞成,皱眉道:“夫人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主意帮您,您可不能这般优柔寡断的……” 话音未落,便被崔媛狠狠扇了一巴掌。 第一卷 第149章 一个弃子罢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崔媛心里急得要命,“你当我们家爷是什么身份?” “大理寺卿!” “你们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招,有几颗脑袋够砍?” 这么多年来,便是崔清雪也不敢轻易将手伸到他们大房来,不就是忌惮赵渊么? 崔媛虽斗不过崔清雪,却也知道万万不可得罪赵渊,否则她就全完了! 廊下的梅香听得里头争吵,生怕春花奴大欺主,连忙推开虚掩的门:“大少夫人,可要奴婢伺候?” “你去,你亲自去!”崔媛指了指梅香,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狰狞。 梅香微愣,拔腿便往外走,被春花一把拽了回来。 “娘子,如今可万万不能去啊!” “咱们夫人才叫了那沉玉来说过话,您如今再去,可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是……这是做贼心虚!” 春花劝着,铁了心要拖延时间,叫沈青棠喝下那绝子的药。 梅香一听里头大有文章,只装作不懂,笑着劝架道:“夫人方才嚷嚷着口渴呢,春花姐姐去伺候罢,我来劝劝大少夫人。” 待春花走了,她细细地问了崔媛,知道是件要紧事。 便道:“春花说的也不无道理,奴婢遣个小丫头,悄悄地将那药拿回来便是……” 崔媛急得六神无主,见她有主意,自是叫她速速去办。 沉玉正同蓉娘和面,预备着晚上给沈青棠做碗葱油面吃。 见静兰院的小丫头来,自是毫不含糊地将那瓷瓶给她带了回去。 “你且同崔二夫人说明白,事情我已办妥了,叫她别忘了给我的好处!” 静兰院中,崔二夫人听闻崔媛要将那药拿回来,趁着午膳的功夫,赶紧关起门来说话。 “你是疯了不成?好容易送去的药,拿回来做什么?” “那药下下去,管他是大理寺卿还是天皇老子,绝不可能查得出来。” “便是宫里头的太医来了,也只能把出个体寒不易有孕的脉象来。” 崔媛缓了半盏茶的功夫,已将心里的焦躁压下去几分。 听得崔二夫人如此说,十分无奈道:“阿娘你也不同我商量商量,若是叫人拿住了把柄,您叫我如何自处啊?” “你娘办事你放心。”崔二夫人白了她一眼,亲自动手盛了一碗乌鸡汤“这是你最爱喝的汤,喝两口压压惊。” 崔媛虽觉崔二夫人办事鲁莽,却也知她是真心为着自己好,便也盛了一碗汤,捧到崔二夫人跟前。 “倒是累得娘为我操心……” 崔二夫人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娘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呀?” “那沈青棠不是个好拿捏的,待过了八月十五,娘给你送乖顺、好生养的来。” 虽则沈青棠那身段她瞧着也十分好生养,可那丫头太有主意了,她们拿捏不住。 不如毁了,省得瞧着闹心。 “你是一家的主母,除了郎君之外,你便是那些小蹄子死生的主宰。”崔二夫人眸光怨毒,同崔媛说道。 “正妻这个位子就是你最大的底气,妾室们若不安分,打杀了便是,没得气坏自己的身子。” 崔二夫人谆谆劝着,崔媛才慢慢将心放了下来。 午膳用到一半,梅香便将空的瓷瓶呈了上来:“大少夫人,这药……恐怕已经叫沈娘子吃下去了……” 梅香心下有几分不忍,脑海中闪过沈青棠温软的面容来。 用这样狠毒的法子对付一个小娘子,大少夫人竟也不怕损阴德么…… 崔二夫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崔媛听得沈青棠已喝了那绝子药,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她跟着赵渊整整六年,尚不得他几分怜惜。 那么她也不容许旁人在赵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阿娘说的对,她要寻一个听话的棋子,替她生下孩子,而后就可以去母留子了。 沈青棠,纵然娇嫩丰盈,如今已是一枚弃子,只配凋零在这渐寒的秋风中。 “她既已经没了生子的能耐,那你便要借着这个机会,撤去她在府中的倚仗。”崔二夫人喝下最后一盏乌鸡汤,继续教唆道。 “那药喝下去,短时间内不会有旁的变化,可过上一两个月,癸水便不会再来了……” “肌肤也会开始松弛、粗糙,再不复少女时期的娇嫩莹润……” 听了崔二夫人的话,崔媛福至心灵,届时,她便可以借着关怀妹妹的由头,请个医女去香雪阁把脉。 只消把出沈青棠不能有孕的脉象,赵渊和老夫人自不会再庇护于她……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崔媛重新生出对崔二夫人的敬佩和依赖之心,一如当初未嫁时。 “亏得有阿娘替女儿筹谋,否则女儿定要被那小蹄子欺负了去……” 她依偎在崔二夫人怀中,喁喁说着亲昵的话。 崔二夫人替女儿扫清了障碍,亦重振了旗鼓,当即便命人收拾行囊,明儿便回江南崔宅去。 崔二爷捧着的那个妓子,她亦有的是法子将人不声不响地收拾了! 沈青棠坐在廊下的躺椅上,只穿着罗袜,任由日光将双足晒得暖暖的。 静兰院的消息被小婢们悄悄传到此处,权当给这里的主子听个乐呵。 “今日秋色正好,给那些小丫鬟皆赏些银子罢。”美人神色慵懒,伸了个柔软的懒腰,双眸水色氤氲。 杏儿含笑应下,娘子心情好,便爱做散财童子。 若非这些大把大把撒出去的钱财,她们也无法在侯府中遍植密密麻麻的眼线。 “爷今儿还未下朝?”沈青棠将眸子掀了掀,对面的观云居书房后门并未打开,想来是主人未归。 杏儿颔首:“咱们的人从宰相府里递了消息出来,说是今儿许是为着洛河赈灾的事儿表功呢,朝议的时间亦拖得久些。” 因着赵渊对姜熙围追堵截,沈青棠曾下令叫姜熙把银子都投到了洛河灾区,是以今年的伤亡人数大大减少。 恰巧去赈灾的钦差是四皇子,圣上应当会大大奖赏一番。 恐怕太子爷和赵渊如今正焦头烂额呢…… 哼,谁叫他们同她的人过不去,此番也算小小地给他们个教训了。 第一卷 第150章 只管放心 赵渊下朝后,去了一趟东宫议事,是以回到观云居已是申时初了。 金影见他正为着朝堂上的事眉头紧锁,暗暗踟蹰,该不该把方才得到消息禀来。 “有话便说。”赵渊察觉到他脚步微乱,沉了眸子道。 金影这才吞吞吐吐地将事情说了:“崔二夫人……派人给沈娘子下了绝子药……” 天爷,他听到这消息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沈娘子不正是大少夫人千里迢迢弄来,给主子开枝散叶的么? 竟然还下绝子药…… 这不是同一开始的动机相违背了吗? 赵渊面色一冷,猝然想起沈青棠当初跪坐在矮几后,含羞带怯地说要给他生个孩子…… 小娘子头上梳着双环髻,面上稚气未脱,连男女之事都不曾通晓,只凭着满腔天真同他说这话。 “老祖宗待玉奴很好,她说爷缺子嗣,玉奴便给爷生个孩子好了……” 小娘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有人趁他不在,给她下了绝子药。 他心下狠狠一痛,当即拔腿往香雪阁赶。 “传祖母惯用的那个医女来,”仓促慌乱间,他仍记得那医女叫什么名字,“那个唤作青娘的,叫她速来!” 他长腿长手,没多一会儿便穿过月洞门,踩进了香雪阁的院子。 温软甜美的小娘子,正拿团扇遮着脸,淘气地在廊下晒太阳。 见他匆匆而来,难掩欢喜:“爷可算是回来了~杏儿,快,倒茶。” 若非她腿上还伤着,恐怕便要羞答答地痴缠上来了。 赵渊掸了掸身上的紫金朝服,竭力让自己瞧上去如往常一般镇定。 “身上可大好了?爷唤了医女来给你请平安脉。” 他迈步走上廊庑,躬身在她身旁的竹椅坐下。 许是他离得太近,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了几分红晕。 “已好多了,多谢爷惦记。” 那小模样,乖顺极了。 赵渊轻舒一口气,似是承诺一般,语气庄重地对她道:“你只管放心,爷会照料好你的。” 沈青棠眨了眨眼眸,心思微转,便猜到崔二夫人想给她下绝子药的事情被他知晓了。 瞧他这神情,难道误以为她已经中了药? 她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赵渊置于膝上的大掌。 果然绷得紧紧的。 她心下一暖,软声宽慰道:“爷不必担心,小毛病罢了……” 赵渊板着脸没说话,直到金影带着青娘出现在院门口,他才起身让开。 青娘提着药箱,瞧见赵渊面色不虞,便知此事事关重大。 方才金影来寻她,她还以为是沈娘子的风寒还未好全,叫她来把个脉再开副方子。 可路上金影却悄悄地说,是要她仔细把一把看沈娘子是否还能怀孕生子。 她吓了好大一跳,沈娘子的脉她不是头回把,因着沈娘子身边人照看得精心,是以那脉象一贯是康健的。 难不成这宅子里有人给沈娘子下了阴毒的药? 思及此,她正了正脸色,垂首请沈青棠将手腕伸出来。 “这是怎的了,都板着一张脸?”沈青棠佯作不知他们已发觉她被下药的事儿,只笑问道。 “把脉的时候莫说话。”赵渊动了动薄唇,示意她安分些。 沈青棠这才微微噘了噘嘴,保持静默。 青娘把了两遍脉,才长出一口气道:“娘子只略有些体虚,好好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了。” 赵渊面上冰雪消融,提起的心此时才缓缓放下。 “甚好,赏。”他难得亲自吩咐了赏赐,起身大踏步离去。 沈青棠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愕然,这人怎的来去如风,也不同她说两句关怀的话便走? 刚出香雪阁的门,赵渊便吩咐金影:“寻个机会将得了药的婢女叫出来问问。” 沈青棠虽未中药,可到底那东西在她阁子里的下人手里,不清理了始终是个隐患。 可那小娘子护短得紧,若是他冤枉了人,她必定要闹上一通。 金影颔首:“方才属下去请医的时候,白鹭堂的如意姑姑恰去了药房给老夫人取滋补的药方。” “此事可要知会老夫人一声?” 到底他家主子是个爷们儿,亲自去手撕大少夫人到底太难看了些。 赵渊微微摇头:“不必了,祖母年纪大了,不好再去打搅她。” “江南崔家,根子里早就烂透了,寻个机会将静兰院的撵回去便是。” 金影默然,主子这回是真的气狠了,便是大少夫人当初那样算计主子,主子也念着对方到底是个女子,宽容几分,给了大少夫人一个容身之所。 虽不曾亲近,却也从未说过要休妻。 如今倒像是触了主子的逆鳞一般…… 赵渊回了书房,将身上的朝服换下,金影便已领着沉玉候在了观云居院子里。 沉玉垂首跪下,心下却是想着自家娘子的话。 “他若问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他虽在外头手段狠厉,内里却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她自是相信娘子看人的眼光,也信娘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发落,是以毫无惧意地下跪禀报。 赵渊立在廊下,亲自问讯。 “那药是何人给你的?” “禀大郎君,是崔二夫人给的。” “崔二夫人竟亲自约见你一个二等丫鬟?” “是春柳院的素仪约的奴婢,因着素仪有段日子常往来于香雪阁,是以奴婢并未疑心。” 赵渊眸色微深,又是春柳院。 “那药在哪里?” “药粉倒在了池子里,药瓶子交给大少夫人院里的奴婢了。” 赵渊一哂:“倒是个机灵的。” 沉玉不敢掉以轻心,连连磕头道:“沈娘子和香雪阁的嬷嬷姐姐们,待奴婢甚好,奴婢实在不忍加害……” “可她们拿奴婢的老娘和弟弟来威胁奴婢……” “求大郎君救救奴婢的家人……” 赵渊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芙蓉佩。 这婢子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以至于完美得有些天衣无缝的意味。 可这深宅大院里头,最难碰见的便是一个奴婢对主子毫无理由的忠心。 因为主子心善便倾心相护? 他不是三岁幼子,不敢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第一卷 第151章 知情 赵渊立在廊庑下,面上喜怒难辨。 沈青棠对自己被下药的事情是否知情,这还真不好说。 若说不知情,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沉玉得了药也不过是今儿早上的事儿,而他下午回来便将人叫了来问话。 沈青棠一贯晚起,沉玉未必有机会将这事禀告给她。 若是她知情…… 缘何不亲自同他告状、寻求他的庇护? 素日里不是最爱歪缠他么? 金影瞧着赵渊面上神情变换,忍不住问了出口:“你家娘子可知道这事儿?” 沉玉微愣,而后摇了摇头:“娘子近日病着,今儿晨起精神头亦不好……奴婢未及禀报……” 赵渊手上的动作一顿,神色一松。 是他把她想得太复杂了。 被人下绝子药这样的大事,以她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声不响地捂着才是。 “爷会叫人去安置你的母亲和弟弟,这事不必同你家主子说了,可听明白了?” 沉玉顿了顿,稽首道:“恕奴婢不能从命……娘子受了委屈,又是下药这样的下作手段,奴婢不能叫她蒙在鼓里……” 心里却是无端生了几分不喜,自家娘子受了这等加害,这位姑爷竟不想着替娘子住持公道,却要瞒着娘子么? 赵渊的眉头拧起又松开,道:“罢了,你同她身边的嬷嬷说吧,那嬷嬷自会处理好的。” 蓉娘疼爱沈青棠,想来会暗暗吩咐底下的人,对沈青棠的饮食多加留心。 金影连忙从旁解释道:“我们主子这是怕沈娘子知道了烦心,不利于养病……” 沉玉这才松快了神色,谢了恩告退。 春柳院知晓沈青棠被崔二夫人下了绝子药,崔清雪自是好一阵舒心。 “我那庶长子本就是个冷情的性子,好容易动一回心思,小娘子却再不能有孕了。” 她正翻阅着清河崔氏送来“孝敬”的礼单,红唇缓缓勾起。 以赵渊那个性子,再叫他寻个旁的女子来延续子嗣,恐怕,难喽。 武安侯府的大郎君自然是不缺投怀送抱的女子的,只不过是他本人性子冷情又执拗。 崔清雪几乎可以肯定,赵渊会守着沈青棠这一个小娘子度过漫漫余生。 “世人都道他冷情,可冷情不也是专情的一种么?” 不轻易动心,一动心便从一而终。 素仪手里正打着一个金色的攒心梅花络,闻言接话道:“老夫人素来疼爱大郎君,想来是不许他这般的……” 年纪大的长辈,自是想看着小辈儿女绕膝的。 “老夫人能管他到几时?香雪阁的那小狐狸精,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作派。”崔清雪将礼单折好,满意地放在一旁。 “只消她软着嗓子哭一哭,求一求,大郎说不得就净围着她转了。” 素仪颔首:“如此,咱们世子爷倒是不必再分心同他斗了……” 没了香火的爷们儿,有什么好斗的? 左不过几十年的光景,熬死了也就是了。 崔清雪猝然冷了脸色:“澈儿是嫡出的郎君,何时同一个庶子计较过?” 嫡庶之别,素来是崔清雪母子俩骄傲的资本。 素仪脊背一寒,连忙下跪称是:“奴婢一时嘴快,夫人恕罪……” 崔清雪不耐烦地摆手:“起来吧。听父亲说,四皇子今儿被封了晋王?” 一旁侍立的素樱连忙回禀道:“正是,这个封号可不一般,足见圣上的爱重……” “白婕妤亦母凭子贵,升了九嫔之首的昭仪呢……” 崔清雪颔首,如此说来,她儿子没押错宝。 当今皇后乃前朝太傅之女,身子素来病弱。 只等杜皇后宾天,白昭仪被圣上抬为继后也未可知…… 毕竟如今的太子妃出身声名赫赫的武将之家董氏一族,董氏陪着先皇打天下,早年也并不支持如今的圣上。 圣上可不是个胸怀宽广的,早就有了清算董家的心思。 太子爷再如何有能耐,可也斗不过自己的老子不是? 倒是那即将过门儿的白婉意……崔清雪忍不住蹙起眉头。 此女一贯狡诈,恐怕要借着她姑母扶摇直上的这阵东风,在她跟前抖起来。 “那许家的小娘子,听说和四皇子妃亲厚?”崔清雪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素樱肯定地点了点头:“据说两姐妹自幼时起便是一个闺房里住着的……” “如此,想来四皇子妃不吝于为她的妹妹争上一争吧?本夫人可是不介意她妹妹和白家二娘平起平坐的……” 四皇子妃许月珊的性子,可是娇惯得紧,许侍郎又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 声势渐隆的妻族和自恃身份的外家,端看年轻气盛的四皇子选哪个了。 …… “主子,太子爷传给了准信儿,叫咱们查那起长芦的贪墨案……”金影捧着一封密信道。 四皇子刚封了晋王,赵渊便将白家的把柄送到了太子爷手上。 许家管着户部,只是个没有能耐的钱袋子,白家才是四皇子得用的爪牙。 只消将爪牙拔了,又何愁那钱袋子不乖乖束手就擒? 而拔除爪牙最好的地儿,便是盛产盐的长芦,白家的子弟在那儿做巡盐御史。 赵渊理了理长案上的公文,颔首道:“待翻了年,爷亲自去那边走一趟。” “您要趁冬日去?”金影有些讶异,长芦在上京城的北边,翻了年可也还下着雪呐。 赵渊自有打算,冬日里,那些养肥了的“老鼠”正是呼呼大睡的时候,他正好可以趁对方掉以轻心的时候,一网打尽。 二人正商议着,便见月洞门那边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一摇一晃地走过来。 金影揶揄一笑,恭顺地退了出去。 打击贪、污、受、贿左右是翻了年才干的事儿,眼下么,还是先叫主子为子嗣的事儿使使劲儿。 沈青棠穿着方才晒太阳的那件大袖烟紫色雪缎褙子,银线勾勒的蝶儿似要扑棱棱从她袖下飞出一般。 “料想爷未及用午膳,给爷送些小点来。” 她羞怯一笑,举了举捧在手中的一个雪青色荷包,荷包里装着几块红豆山药糕。 赵渊蹙眉:“腿不是瘸着?爷缺你这几块点心?” 沈青棠:……现在把点心扔了喂狗可还来得及? 第一卷 第152章 飞燕喜春 沈青棠心里虽腹诽着,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 “这可是蓉娘特意做的,专程谢谢爷昨儿送玉奴回去。” “爷若肯赏脸尝一尝,便是这些点心的福分了。” 赵渊松了松眉头:“油嘴滑舌。” 沈青棠抿唇一笑,将荷包放在案几上,素白的指尖拈起一块:“爷尝尝?” 小娘子隔着半臂的距离,并不过分亲昵,却也不疏远,眼波明媚,欲要亲手喂他吃点心。 闻到点心的香味,赵渊还真有几分腹中空空的感觉,便欲伸手接了来。 沈青棠却是将手缩了缩,眸中带着狡黠:“临舟哥哥,可是害羞?” 赵渊掀了掀眸子,骄傲自负如他,自是不肯在小娘子跟前认输。 是以他低眉凑近,将沈青棠手中那胡枣般大小的点心衔进唇舌中。 许是头回被人这般投喂,小娘子的指尖带着清甜的香味,被他漫不经心地轻吮了一口。 沈青棠本想调戏他,却反被他轻薄,一时间雪腻的香腮和玉颈,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下回再这般,被吃的可就不只是点心了。”他一壁欣赏着她的满面羞意,一壁将口中的点心咽下,才慢吞吞开口道。 沈青棠轻咬唇瓣,心下懊恼,又被他占了上风…… “点心有些干,玉奴给爷斟杯茶来。” 她敛了敛心神,这才是她今儿来寻赵渊的目的。 茶水便放在不远处的曲足小几上,恰在她的矮几和他的长案之间。 她背过身,大袖缓缓滑落,露出腕间的那串素银竹节手串。 赵渊伸手又拈了块点心,眼角余光落在她不经意露出的手串上,神色微顿。 呵,这么矜贵的小娘子,竟也会戴这样材质普通的饰物。 只怕,根本就不是饰物这么简单。 沈青棠头回干这种给人下药的勾当,刚将手串上的暗门摁开,后头一阵微凉的秋风吹来。 里头藏匿的飞燕喜春散便不顾她的心意,零零散散地尽数拂在了曲足小几的几脚处。 沈青棠:……百金才买来的这么一小撮药粉,全白费了。 赵渊不动声色地收回袖下的手,呵,小东西,想给他下药,还嫩了点。 不过她这手法实在拙劣,便是换了旁的郎君,恐怕也能轻而易举地发觉她的小动作。 果真是娇养大的小娘子,连使坏的经验都欠缺。 “请爷用茶。”沈青棠掩下眸中的气恼,面目温婉地将茶水端给赵渊。 赵渊瞧也不瞧一眼,便道:“凉了。” 沈青棠:…… “外边儿日头正好,爷这样健硕的男子,不必喝热茶吧?”她掩唇一笑,“小娘子才在秋日里喝热茶呢……” 啧,这是讥讽他呢?元阳不足而体虚的男子才在这会子喝热茶? 真是胆儿肥了。 “沈青棠。”他低沉的嗓音唤了一声,鹰眸落在她的芙蓉面上。 “爷……有何吩咐……”沈青棠面色一僵,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喝下去。”他语调平平,不容置喙。 沈青棠面露委屈:“爷恕罪,是玉奴僭越了……” 心下不由暗暗后怕,若是方才真将药粉撒下去了,现在可就全进她的肚子里了…… 赵渊颇不耐烦地拨弄手边的一本公文,显然不打算收回成命。 分明是她下药未遂,他略施小惩,倒显得他在故意为难她似的。 沈青棠瘪了瘪嘴,将茶水捧到唇边,微凉的茶水刚入喉便将她呛了一下。 “没有下次。”思及她病体孱弱,他伸手将杯盏夺下,随意撂在了长案上。 沈青棠咳了一会儿,双颊似秋日里枝头上熟透了的柿子,娇娇柔柔地福礼道:“多谢爷宽宥……” 赵渊对上她那双楚楚可怜的朦胧泪眼,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燥意,真是要了命的小妖精。 “崔二夫人明儿一早回江南,可有什么要拖她带去的?”他将目光收回,转移了话题道。 沈青棠自是摇头,这人可是要给她下绝子药的,她可不敢借这样的毒手带东西回去给阿娘。 相对静默半晌,赵渊方道:“行了,下去吧。” 沈青棠挪了挪步子,要走不走的,杏眸又落回他身上。 “说。”他蹙眉。 “明儿玉奴还能来寻您习字么?” 他本想说不能,待她腿脚好利索了再来。 可她玉手捏着袖口,局促地搅弄着,似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的话。 心一软,他便改了口风。 “能。”他简短地应了一声,便抬手翻看起公文来,好似没瞧见她猝然明媚的眉眼。 待沈青棠心满意足地离开,金影才推门进来,取了宣纸将落在曲足小几下面的药粉收集起来。 九镜司里擅识毒辨毒的手下很快便给了答复:“这是黑市里的飞燕喜春散,是男、女、欢、爱时助兴所用。” “一般来说,是用在男子身上,特别是那些……不举的……” “药效么……您懂的……” 虽然他不知道主子到底“行不行”,可这小娘子的路子也忒野了些,这么指甲盖儿大点的药粉,可是能雄、风不倒整整十二个时辰呢…… 长案后的身影一僵,周身气息寸寸冷了下来。 “查查最近有谁同那些买办接洽。”他沉声吩咐道。 光是清查她采买入府的东西是不行的,关键还在于是谁给她提供了这些虎狼之药。 他定要将那人抓来活剥了。 蠢笨的丫头,连试都未曾试过,倒敢臆测他不举? 回了香雪阁的沈青棠好一阵懊恼,真是出师未捷…… 亏得那药长得似尘土一般,剂量又小,便是洒了,想来他不会发觉。 蓉娘听她说药粉尽数洒了,不禁好笑:“奴婢瞧着大郎君对您倒算纵容,不若开口探探他的口风?说不得都不必用药呢……” 沈青棠面色一红,嗔道:“这谁问得出口呐?” 措辞委婉了,赵渊那厮必定意会不到。 难不成叫她直接开口问他,不若咱们滚个床单? 光是想想便叫人羞臊不已。 “叫若扇再送药进来,就送那个……放香炉里的。” 沈青棠吩咐道,放在香炉里的药,总不至于再弄洒了吧? 到底香炉口子比茶盏可大了不少呢! 第一卷 第153章 俊俏的小郎君 “玉郎,咱们娘子,可是又叫妾送药进去了。”若扇不由面露忧虑。 前儿刚送了飞燕喜春散,今儿便管她要热炉双妙丹。 不肖猜,便知是昨儿未曾得手。 “那赵家大郎可是个极敏锐之人,咱们江南一带的商贾无人敢在他跟前蹦跶,生怕被他逮住了错处……” “娘子经验不足,一来二去的,恐被赵家大郎觉察……” 一个通房丫头竟敢给主君下虎狼之药,若被查到了,那可是杖毙的下场。 姜熙立在醉玉庄的院子里,满意地瞧着自己临水而搭的秋千,秋千架旁还置了一处及腰高的如意花几,专用来放些沈青棠爱吃的小食。 “无妨,我今儿亲自去送一趟。”姜熙一笑,便踩上秋千试了试,“够结实。” 打眼一瞧,便见一身银色箭袖圆领袍的少年郎,在秋千上身姿翻飞,端的是琼姿皎皎,玉影翩翩。 若扇取出一个小瓷盒,放在一旁的花几上:“那您明儿可千万记着这事儿,娘子要得急。” 姜熙自是颔首,言语带着几分醋意:“我正盼着去瞧瞧她,明儿巳初便去。这小丫头嫁了人,便想着将我丢开手,这却是不行。” 若扇一嗔:“您可别拿这副行头去见娘子,若叫那赵家大郎误会了,可给娘子招祸。” 姜熙但笑不语,那人轻轻巧巧便拐了她的心肝妹妹,还不许她去摆一摆“大舅哥”的谱? 翌日用过早膳,去芙蓉斋取了一盒子新蒸的松子百合酥,她便打马去了武安侯府外。 沈青棠的香雪阁恰在离院墙不远处,姜熙飞身上墙头瞧了一眼,暗暗不满。 这地方瞧着一点儿也不安全,赵家大郎竟把这样的地方拨给玉奴住…… 正思量着,便察觉一道劲风袭来,却是个眉眼周正的侍卫。 金影一壁动手,一壁想着,给沈娘子送那些虎狼之药的竟是这么个俊俏的小郎君? 真是叫人纳罕,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说是情郎,哪有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的男人的道理?还亲手送上助兴的药…… 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姜熙恰气恼着,出手便也不留情面:“你这个护院身手倒是不赖。” …… 沈青棠懒起,正穿着罗袜蹭到饭桌旁吃蓉娘蒸的饺子。 杏儿急急来禀道:“娘子,玉郎和金影打起来了!” 沈青棠大喜,姜熙竟这时候来瞧她了? 可是金影这时候怎会在府中?他一贯是跟在赵渊身边形影不离的…… 不由得暗自算算日子,竟又是休沐日了。 “快,叫沉香去帮她!”她匆匆趿了绣鞋便往院墙处赶去。 果见一道银白的身影在同金影打斗,眼见着一点儿下风也不落,沉香只好在一旁袖手观战。 杏儿取了院墙上的东西,悄悄递给沈青棠:“瞧瞧,还给您带了点心呐!” 沈青棠莞尔,眸中似有无尽笑意,寸寸蔓延在眉眼间。 赵渊立在花树下,远远地瞧着小娘子妩媚动人的笑意,脸色一沉。 竟还把相好的招到府里来了,当他是死的? 抬了抬手,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身后窜出去,直击姜熙命门。 沉香自是立刻出手相帮,可这回墨锋攻势凌厉,似是在替谁发泄怒火一般。 沈青棠吓了一跳,忙忙地回头,果然瞧见赵渊惯穿的玄色衣袍一角。 “叫她先走。”沈青棠悄声对杏儿道,一双眸子恋恋不舍地盯着院墙上的银色身影。 可不能让姜熙在此时招了赵渊的眼,便是要叫二人见面,也需寻个更合适的时机。 杏儿抬手丢出一块石子儿,将院墙外的一只鸟儿惊飞。 沉香护着姜熙,身姿矫健地没入了院墙外的竹林。 沈青棠提着裙角,急急忙忙去寻赵渊。 可他根本懒怠听她言语,转身便回了观云居还随手关上了书房的后门。 “爷您听玉奴解释……”她深吸一口气,扣响后门。 “那人便是玉奴之前同您提到过的同乡……” “她不识府中规矩,这才贸贸然翻墙寻人……” “您大人有大量,别同她一般计较……” 赵渊烦躁地跪坐在长案后,鹰眸定定地望着案上空白的宣纸,薄唇紧抿着。 呵,谁家的同乡能这般闯人府邸?闯的还是还是已嫁为人妇的小娘子的院子。 若说他们二人没有首尾,谁人能信? 沈青棠敲了几下门,见里头没有动静,不由心下忐忑。 赵渊此人极重规矩,莫不是沉香和姜熙接二连三地闯入府中,叫他生了恼意? 也是,她作为人家的通房丫头,带了贴身的侍婢进来已是逾矩,遑论随意接待外头的朋友。 她轻叹一口气,为今之计,得先叫赵渊消了气才好。 “滚。”里头一声闷闷的回应,能听出来他在极力克制着怒气。 沈青棠小心脏怦怦乱跳,赵渊待她素来温和,从未这样疾言令色过…… 想来是气狠了…… 她绕着廊庑,轻手轻脚地转到了书房的前门处。 赵渊眉头紧锁,听着那道脚步声在耳边转悠。 她难道不知他们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么?还试图转到前门,好进来歪缠他。 沈青棠好容易到了前门,正要抬脚,便见门扉“砰”地关上了。 “……” 她伸出素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会内功就是好啊,还能隔空关门……她不由暗暗艳羡。 “既是玉奴不懂事,惹了爷生气,您只管责罚便是……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要打要骂,尽随您处置……” 沈青棠没奈何,只好软声劝着。 思及姜熙那样心高气傲的性子,今儿被赵渊命人打了出去,她还得想法子也哄上一哄…… 唉,这二人可真是八字相冲。 门扉外的小娘子一声接着一声叹气,似是愁极了。 长案后的赵渊心烦意乱地将腰间的白玉芙蓉佩解下,随手丢进了长案旁的屉子里,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叩击着长案。 她倒是惯会做戏,招了相好的入府被他发觉,便在门外演起痛心疾首的戏码来了。 呵,他可不吃这套。 第一卷 第154章 落花逐水 赵渊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生闷气,没多一会儿便听得门外的小娘子噔噔噔地往寝房跑。 她去寝房做什么? 他正思量着,便听得“吱呀”一声响,似是有人在翻窗。 呵,他的寝房和书房之间的确有一扇活窗,经年没有开过了,连他也险些要忘记了。 真是难为她绞尽脑汁要闯进来。 他漫不经心地敲着长案,胸中的郁气褪去几分。 沈青棠寻得了那一扇窗,亏得窗子不高,才扒着窗棱翻过来。 天晓得,她自从懂事以后就没爬过窗子了,没成想为了讨好小郎君,还祭出了这般不入流的本事。 赵临舟啊赵临舟,小娘子我可真是太给你脸了。 沈青棠颇为嫌弃地将手上的灰尘擦在裙裾上,才慢腾腾地挪到赵渊身侧。 赵渊一侧目,便见她足上一双脏兮兮的罗袜,绣鞋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素日里洁净得一丝不苟的衣裙,此刻也四处沾了灰,衣袖还勾破了几处。 略显狼狈的小娘子,除了脸蛋儿还白嫩光滑,倒像是在外头流浪了多日一般。 啧,真埋汰。 他下意识地要去把玩腰间的玉佩,恍然发觉方才已将那玉丢进了屉子里。 “爷……”她唤了一声,眼前的郎君十分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好似下一刻便要抬手将她扔出去。 “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您总闷在心里可怎么好?” 低眉顺眼的姿态摆了个十成十,恨不能一壁抹泪一壁同他求好。 “沈青棠。”他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触手滑腻。 “你是爷的人,永远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沈青棠眸光水润:“玉奴自从来了上京城,便一直谨记自己是爷的女人……” “不敢行差踏错半分……请爷明鉴……” 嗓音娇柔,晕生双颊,敛尽春山羞不语。 赵渊眸色微深,张了张口,想说叫她莫要再与那同乡来往。 可又觉得这般,自己便会落了下乘。 一时间,剑眉又烦躁地微微蹙起。 沈青棠定定地瞧着那双鹰眸,心思微转,果然,他还是在吃姜熙的醋。 “爷……” 书房里一派寂静,只余她浅淡的气音和衣料摩挲的窸窣声。 赵渊未及回应,便觉衣襟微紧,忍不住垂眸去瞧她的素手。 轻软香甜的樱唇猝不及防在他的唇角印了印,若落花逐水,羞涩又缱绻。 “惹爷生气,是玉奴的不是……” 她似是羞极了,攥着他衣襟的手轻轻颤着,浓密的羽睫也藏不住满眸春、水。 赵渊心跳如擂鼓,微微别过脸不敢瞧她,耳尖窜上绯红。 回过味儿来却是恼了,这事何须小娘子主动?倒像是他这个郎君不中用一般! 沈青棠见他羞了,心下升起丝丝缕缕的愉悦来。 这赵家大郎,如此不经撩拨,可真是……青涩。 “不长记性。”他伸手将人一推,面上略带几分不自然,袖下的手指微蜷着。 上回她强、吻他,便被他骂了一顿,如今竟还敢做这事。 小娘子垂眸从他身前退开,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似乎已恢复了冷静。 “方才瞧见爷的衣裳还未熏,玉奴去替爷熏衣裳罢。” 她将鬓边垂落的一缕青丝挽到耳后,起身福了一礼,便敛袖离开。 寝屋和书房的那扇活窗还开着,她素手攀上去,欲要翻回去。 赵渊瞧着那双罗袜黑得不成样子,勉为其难地抬了抬手,书房的前门便“砰”地打开了。 啧,没脑筋的小娘子,也不晓得求他将门开开。 沈青棠瞧着那门打开了,讪讪地将扒在窗上的手收回,转而从门口移步寝屋。 熏笼旁的架子上挂着几件洁净的外袍,皆是清一色的玄色。 沈青棠垂眸,瞧了一眼小几上放置的两盒熏香,脚步微顿。 今儿恰将他闹得心绪慌乱,恰是给他下药的好时机…… 轻轻捏了一下袖袋中的一颗丸子,那是从姜熙方才送来的瓷盒中取出的,她鬼使神差地带在了身上。 白玉镂雕的喜鹊熏炉已揭开了盖子,她缓缓将筷头大小的丸子埋进熏香中,缓缓点燃。 热炉双妙丹只对男子起效,便是赵渊发觉异样,也怀疑不到她身上来。 毕竟,他们可是一道闻了这香呢…… 赵渊在长案后,抬手蹭了蹭被她轻薄过的地方,犹觉那股甜软的香气还留在嘴角。 恰此时,寝屋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而后便是小娘子吃痛的低呼声。 他皱了皱眉,大踏步向外走去。 是他想岔了,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又怎知道如何熏衣呢? 他拉开门的时候,沈青棠正蹲在地上,隔着罗袜轻轻揉着脚趾。 “不慎撞到架子了……”她见是他来了,颇为羞赧地红了耳垂。 他默不作声地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来,随手将一盏茶水浇进了熏炉中。 沈青棠:!! 她刚刚丢进去的药,只怕还没熔吧? “衣裳要先用热水熏一道,才能用香,”他一本正经地教导着,“否则会熏坏衣裳的。” “如此……”她讷讷听着,心下暗自懊恼,来之前该寻蓉娘细细问一问的。 若扇送来的第二种春、药,尚未来得及燃烧,便被一盏茶水浇了个透心凉。 “回去歇着罢,今儿不必伺候。”他瞧着她四处脏污的衣衫,索性叫她回去。 小娘子却勾着他袖下的手指,仰面问他:“临舟哥哥可还气着?” 赵渊敛了敛眸子,瞧向那只熏炉。 若他没瞧错,这小娘子方才可是瞟了那熏炉好几眼。 难不成…… 沈青棠见他眉间喜怒难辨,不敢再油嘴滑舌,乖顺地福一礼,踩着罗袜离开。 身后那人却又皱了眉头:“绣鞋呢?” 光着脚丫子回去,成何体统。 她低眉回眸,轻描淡写道:“过来的时候便跑丢了……” 赵渊神色微顿,想来是见他生气了,才顾不得其他,忙忙乱乱地跟来求好。 “无妨,料想蓉娘已备了鞋子候着。”她却不打算多做渲染,匆匆出了寝屋,往书房的后门而去。 见人走了,金影才躬身出现。 “查一查那熏炉。” 第一卷 第155章 有什么误解 姜熙和沉香混进闹市里,借着人流涌动,才摆脱了追击的墨锋。 “这么快便回来了?”若扇正捧了热茶在醉玉庄候着,见姜熙早早回来,身后还跟着半大小子沉香,不由得暗暗纳罕。 “那位赵寺卿,狗鼻子可真灵。”姜熙银白的衣裳染了尘土,闹腾一通都没能和沈青棠说上话,心里窝着火。 沉香默然跟着,接了若扇递过来的一碟子点心。 “妾猜想,娘子这回应当也难以得手,不如将药尽数送了进去,也省得咱们一来二去被赵家大郎盯上。” 若扇提议道,心下略感无奈。 他们的娘子到底不曾亲自做过恶事,蓉娘又将她宠得那样天真无邪,是以这害人的手段到底不够高超。 姜熙却是摇了摇头:“非娘子技艺不精乃是赵寺卿太过敏锐。” “且再给她送最后一次药,便拿那个药性轻微些的一笑散吧。” 一笑散长得同糖丸似的,姜熙打算将沈青棠爱吃的薄荷糖丸也送些进去,皆拿小瓶子装了。 便是被侯府的人察觉,也不会叫人疑心。 “这次若是不成,咱们再替她想旁的法子。” 哪怕将人诱出来,再下药,也总比沈青棠一人在侯府中犯险要好得多。 若扇自是应下:“玉郎周到,妾这便去安排……” 观云居中被叫来辨识香灰的暗卫有些纳罕,主子这是怎的了,三番两次被一个小娘子下虎狼之药,竟也不将人发落了。 难不成和金影统领说的那般,主子对那小娘子动了心? 嗐,那何不从了她? 倒叫小娘子废这许多心思。 “主子,这里头依旧是春、药,比上次的药性温和些……” “不过一般也是给那些不举的男子用的……” 赵渊脸色沉如潭水,呵,亏得他还以为她是求好,真被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给骗到了。 沈青棠,既然你费尽心思要圆房…… 可别被他再逮住,否则定要叫她亲自认一认,他到底是不是不举! 他已经不纠结于她给他下药这事了,可次次都是这些……伤男人自尊的药…… 这小娘子到底是对他那方面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沈青棠在观云居哄了赵渊一通,又颇费心思地翻窗、熏衣,回到香雪阁便觉浑身酸痛。 “娘子,沉香已在醉玉庄住下了,玉郎命他近日莫要轻举妄动。”杏儿一壁伺候着沈青棠更衣,一壁禀报道。 沈青棠取了簪环,轻轻颔首道:“是该如此……” 否则再被赵渊逮住一回,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玉郎可还说了旁的?” 杏儿便道:“玉郎说再给您送一回药,这次若是不成,叫您莫再犯险了……” “省得惹怒大郎君,反倒伤了感情。” 沈青棠无奈,她总觉得暗地里有些犯太岁似的,下了两回药,皆被意外给搅和了。 难不成,她只能等赵渊哪日开了窍、主动剥她衣裳? 真是愁煞人也…… 崔二夫人翌日寅时末便要启程回江南,前一日特地同老夫人求了,叫沈青棠去送她一送。 “到底是本夫人跟前长大的小娘子,本夫人很是不舍。” 崔二夫人原话如此,老夫人也不好推拒,便叫如意传了话,让沈青棠翌日去角门处送一送。 伺候着沈青棠梳洗的杏儿道:“住了这许多日也不见寻您说话、联络感情,将要走了却假惺惺地说什么不舍……” “分明是知道您要晨起伺候大郎君,故意将这事搅和了呢……” 沈青棠抿唇一笑:“好杏儿,你同她置什么气?左右也只耽搁这一日,难道她还能日日搅和了不成?” 杏儿嘟囔着将赵渊赠的黄翡丹桂簪给沈青棠插上:“奴婢就是瞧不过眼,一把年纪了,倒还追到女婿的房里头教训您……” “你这丫头,说话可真不饶人。”沈青棠对镜自照,嗔道。 崔二夫人可是铁了心要她绝子的,她可不耐烦同她日日叙话。 今儿去送一送,权当是给老夫人面子罢了。 “昨儿那件可是玉郎特特为您改制的古香缎的大袖衣,您穿着可好?” “若好的话,奴婢同玉郎去个信儿,再给您送些进来,昨儿那件已穿不得了。” 杏儿取了胭脂,细细点在沈青棠唇上。 沈青棠抿了抿唇,待唇脂晕开,才微摇了摇头道:“有些许厚重,那绣蝶纹的该做得轻盈些才好。” “宜娘前儿不是说要引进一批秋裳么?” “我看那蝶纹大袖衣便很好,叫匠人改一下用料,想来上京城的娘子会喜欢的。” 真要将琼衣坊的名声打出去,还是得寻几个贵女试穿一番,掌掌眼才好…… 沈青棠思量着,可惜她如今这身份,倒没有什么交好的小娘子,只得暂时作罢。 崔二夫人来时只带了些行礼和几样简单的礼品,回去时所带的东西也不多。 老夫人只依着礼仪叫人备了些药材绸缎,并不多做打赏。 到底崔二夫人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对小辈们颐指气使,蓄意搅弄后宅风云,叫老夫人所不喜。 沈青棠到角门的时候,崔媛正和崔二夫人叮嘱着什么,见她来了,才堪堪住了口。 “本夫人还道你是个有孝心的,竟也不想着托本夫人给你娘带些东西?” 崔二夫人面上带着几许不满,暗戳戳提醒沈青棠,她娘可还住在崔宅里呢。 明里暗里敲打着,叫沈青棠莫要在崔媛面前侍宠生骄,否则,崔家便要磋磨沈夫人。 沈青棠浅笑,随口敷衍道:“上回崔姐姐回去的时候,爷已命人送了礼品去。” 若不是她娘懒得挪窝,她可是乐意叫她娘搬出去单住的。 崔媛瞧着沈青棠,已当她是个不能生子的废物,也懒得装姐妹情深,只盼着崔二夫人快些给她送几个好拿捏的妾室进来。 “她既不愿意对她老娘体贴,我们这些外人操什么心?”崔媛漠然道,叫婢女好生扶着崔二夫人登车。 沈青棠神色淡然,倒也不出声呛她。 崔家母女如今可劲儿在她跟前耍威风,崔二爷宅子里头,可有的是麻烦等着她们收拾。 第一卷 第156章 她听不懂 崔二夫人意味深长地瞧了沈青棠一眼:“爷们儿给你老娘送东西,那也是看在主母的份儿上。” “万望你一直这般猖狂才好,莫跌了跟头,叫本夫人逮住了错处……” “不然可有你受的。” 沈青棠拿帕子掩了掩唇,故作委屈道:“伯母这话玉奴不懂,本就是您自己问的,玉奴据实以告,哪里就……猖狂了?” 崔二夫人心里的火一下子便冒了出来:“嘿你这小女昌、妇!矫揉造作恶心谁呢?” 崔媛知她是又想到崔二爷新纳的那个妾室了,连忙劝慰道:“何苦跟她计较?” 说罢使了眼色,叫春花秋月赶紧扶了崔二夫人登车。 沈青棠掖了掖眼角,似是也气着了,并不正眼瞧崔二夫人。 待马车驶离,二人才一道往内院走去。 沈青棠抬眸瞧着天色,料想赵渊这会子也该出门上朝了。 过了垂花门,她便低声同崔媛道:“崔姐姐,玉奴瞧着伯母这几日行事颇有些鲁莽……” “到底是上了年纪了,她若给您出了什么主意,您可别胡乱听信……” 崔媛自是听不得旁人编排自己的母亲,当下便顿住脚步道:“何时轮得到你来教本夫人做事了?” 沈青棠绞着帕子:“崔姐姐您别气恼嘛,玉奴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崔姐姐不想听,玉奴再不说便是了……” 崔媛见她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心下气恼不已,怪道崔二夫人不待见这些小蹄子,惯会装相搏爷们儿同情。 “有时间操心旁人,不若操心操心自己。” “你入府也有两个多月了,肚里里怎的还没动静?” “赶明儿且叫大夫来把把脉,可别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扶着崔媛的梅香,一听这话便心下一跳,连忙道:“大少夫人,且回了院子再训话罢……” 依她看,大郎君和老夫人皆对沈娘子另眼相看,便是顾及这二位的脸面,大少夫人也不好这般辱骂沈娘子…… 好巧不巧,赵渊恰带着金影从影壁后转出来,冷冽的鹰眸往几人身上扫了一眼。 崔媛脊背一寒,也不知方才那话他听去了多少…… “妾给爷请安,爷一路走好……”崔媛硬着头皮福身。 跟在她身后的沈青棠,含羞撩起眸子,瞧了赵渊一眼,亦款款福身行礼。 赵渊走过来,面上扯出一抹笑意:“今儿这发髻配这簪子正好。” 崔媛猝然抬起头,这般孟浪的话……赵渊竟是对沈青棠说的? 果然,赵渊话音刚落,沈青棠便羞涩掩唇:“发髻倒是普通,全赖爷赐的簪子好看……” 冷心冷情的赵家大郎,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个通房丫头调、情…… 崔媛搭在梅香胳膊上的手瞬间掐紧,这小妖精,在他心中竟如此特别么…… 果然阿娘说的是对的,此女必定是心腹大患,亏得给她下了药…… 否则来日生了子嗣,可不更抖起来了? 赵渊的眼风轻飘飘地落在崔媛身上,如一柄亮了薄刃的利器,骇得她头皮发麻。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说的话她听不懂,可爷听得懂。 若非这事做得隐蔽,那唤作沉玉的丫头将空瓷瓶儿给静兰院送了回去,崔媛恐怕还真要以为自己被赵渊拿住了把柄。 她勉强一笑,赵渊才凉薄地收回目光,连寒暄也无,径自出了垂花门。 几人碰面,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分道扬镳。 沈青棠面上的羞红褪去,脚步轻快,心下只道赵渊倒有几分宽和的好脾性,不计较她昨儿轻薄他。 待进了静兰院的大门,崔媛仍紧紧掐着梅香的胳膊,笑意苦涩:“你可瞧见了,他竟护着那小蹄子……” 梅香眸光微闪,只得道:“到底只是个通房丫头,便是再升位份,也是个妾……” “您没得同她计较,平白失了身份……” …… 江南崔宅中,一处由两个院子打通,重新修造的宽阔院落里,肥头大耳的崔二爷正揽着一个小娘子在廊前赏菊。 “您可别同夫人计较那处铺子了,夫人既喜爱,妾没有夺人所好的道理……” 姎姎抬起纤纤素手,拈了一块清甜的秋梨,送到崔二爷口中。 崔二爷将梨肉咽下,暧昧地摸了一把她的软腰:“不妨事,一个铺子罢了,她若不给,便是她善妒,爷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你不必忧心这些,只管好好养大咱们的麟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爷自会双手奉上。” 姎姎嗔他一眼,微恼道:“爷只当姎姎是个贪慕虚荣的?妾跟着您,只求共结连理双枝,有个知心人过日子罢了……” “至于旁的,都是不打紧的……” 崔二爷忙哄着,伸手轻抚她的腹部:“是爷说错话了,姎姎别同爷一般见识可好?” “那母老虎去了武安侯府,想来是得罪了人,昨儿爷便收到武安侯府的飞鸽传书,叫爷亲自去接人呢……” “待她回来,爷定要叫她将那铺子吐出来给你……” 姎姎眉目间闪过一抹深思,近来她可收到不少财物,叫她只管放心同崔二夫人斗法。 难道崔二夫人得罪的,是上京城里的大人物? 呵,不管是谁,只要能叫她和她腹中孩儿一辈子锦绣富贵,她自当全力以赴。 …… 沈青棠回了香雪阁,竟也不觉困顿,兴致勃勃地唤蓉娘寻了花样子来。 “再替我寻些布料和针线。”小娘子红颜绿鬓,倚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擎着花样册子瞧。 蓉娘大为纳罕:“娘子在闺中可也不曾动过针线……可是要做帕子?” 沈青棠粉面含羞,想起赵渊今儿在崔媛跟前维护她的话来,心情愉悦:“非也,我要做个香囊。” 权当……谢一谢他出言相帮的情谊好了。 蓉娘袖着手,板着脸道:“娘子曾说,做针线女工最为不值,有这功夫不如打算盘挣银子……” 杏儿闻言也来揶揄:“可不是,娘子还说,天底下得是多金贵的男儿,才配叫您动一下针线?” “娘子也说过,若绣帕香囊能拢住男子的心,您便散尽千金……” 话未说完,便被沈青棠取了迎枕砸了。 第一卷 第157章 惊天大瓜 “真是胆儿肥了,连娘子我也敢打趣?” 沈青棠羞恼不已,蓉娘这才宽颜笑了:“若扇娘子若知道,您得了她的教导,开了窍,不知有多高兴。” “先前在江南时,夫人可是费了好大功夫,也不曾叫您识得风花雪月之事。” “您还总怨怪她整日追着个和尚跑……” 说罢伸手理了理沈青棠鬓边的青丝,满怀欣慰道:“吾家有女初长成,想来夫人也高兴。” 到底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娘子,虽极有本事,旁人欺负不得她,可终究是盼着她能有个知心人护着,不必事事刚强。 屋子里其乐融融,沉梦轻咳一声,端了一碗药来:“娘子的身子还未大好,需得再饮些汤药才行……” 一见那黑乎乎的药汁,沈青棠便苦了脸:“都喝了三副药了,怎的还喝?你这小丫头医术不成啊……” 沉梦脸一红:“这便是最后一碗了,您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总归是要喝的,不若痛快些……” 杏儿亦劝道:“娘子且先喝了药,奴婢今儿一早听那崔二夫人身边的丫头,说了些趣事儿,待会儿同您禀来。” 沈青棠满面挣扎,伸手拉了蓉娘的衣袖:“嬷嬷,咱们先听了趣事儿,再喝药,可好?” 蓉娘自是板着脸:“您都是嫁了人的大姑娘了,喝药总要奴婢们哄着,也不知羞……” 沈青棠歪缠不得,只好端了药碗,慢腾腾地闹了小半炷香,才将那苦药汁子喝了下去。 蓉娘忙拈了颗蜜饯塞她口中,挥手命沉梦将药碗拿下去,省得待会儿沈青棠瞧着闹心。 杏儿拢了几个绣墩过来,围着贵妃榻摆着,将沉梦和沉玉一道叫了来听故事。 “娘子先前叫奴婢查,那大少夫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乌糟事儿,才叫大郎君如此厌恶她。” 杏儿一开口,沈青棠便来了兴趣:“却是这事儿,难为你查到了眉目,速速说来。” 沉玉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儿,给沈青棠和沉梦皆分了些,笑嘻嘻道:“杏儿姐姐神通,连这经年的旧事也查得出来。” 杏儿亦笑道:“可不是,这可是有银子也查不到的秘辛。” “亏得那崔二夫人身边的秋月,是自小伺候在崔二夫人和大少夫人身边的,又恰巧来了府上,才漏了这么些消息出来。” 说罢又换了副神秘的脸色:“娘子且猜猜,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沈青棠略一思忖道:“毁人姻缘?” 她早便狐疑过此事,心下亦将所有的可能捋了一遍,只囫囵得出这么个隐约的猜想。 赵渊那人虽冷面,却不会因小事儿迁怒,除非对方触了他的逆鳞。 杏儿果然颔首:“娘子聪慧。” “那大少夫人在六年前做下一桩事,一则毁了大郎君青梅竹马之约,二则手段极其腌臜为大郎君所不齿,三则……险些害得大郎君不举……” 待听得“不举”二字,沈青棠脑中一激灵,这可是实实在在犯了郎君们的忌讳…… 郎君不举而致断子绝孙,啧啧,这手笔,可真是大…… 原来赵渊年少时曾和荥阳侯的嫡长女有过一段婚约,荥阳侯和武安侯乃是军中同袍,是以两个小辈的婚约亦是水到渠成。 偏生当时来上京城探亲的江南崔家,带了崔二夫人和崔媛去赴宴,崔媛在宴上便为赵渊的金相玉质倾心不已。 可这位表哥已有了婚约,女方还身份高贵。 崔二夫人舍不得女儿做小,崔媛心气儿高,亦不愿同旁人分享赵渊。 “是以母女俩一合计,在荥阳侯的生辰宴上,给大郎君和他的小青梅皆下了药……” “大少夫人去了大郎君的厢房,另一个郎君则去了那小青梅的厢房……” 沈青棠心下一阵恶寒,毁人名节,这般手段实在下作…… “大郎君机敏,察觉到不对便叫身边的侍卫去寻了宴上的安姨娘……” “安姨娘一听便立刻带了心腹婢女去救人,可崔二夫人家的婢女十分厉害,竟伸手将安姨娘推入了池塘中……” “当时正是三九寒冬,安姨娘一落水便害了体弱的毛病……” “亏得当时太子爷去荥阳侯府送礼,身边的内侍是个会武功的,才将大郎君从厢房里背了出去,又命随行的太医给解了药性……” 杏儿说到此处,竖起一根食指,暗戳戳道:“据说当时大少夫人衣裳都脱尽了呢……” 沈青棠脸一红,嗔道:“你倒厉害,还打听到这般没羞没臊的场面……” 总之崔二夫人母女俩一通算计下来,赵渊的那位小青梅,不得不从了那位和她有肌肤之亲的郎君。 赵渊解了药性后,恨极了崔媛这般下作的手段,更恨她害自己的生母险些丢了性命。 “她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做爷的正妻么?”年仅十六的赵渊冷笑道,“便叫她做好了,看她能蹦跶到几时!” 只消过了门,如何处置还不是赵家一句话的事?他若是发了狠,一过门便叫她病逝也是行得通的。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江南崔家的老太君得知此事,亲自去信给了咱们侯夫人,乞她留孙女儿一命……”杏儿略略蹙起眉头道。 “安姨娘也不知怎的,劝了大郎君莫要计较,说什么一切都是缘法……” 病弱的生母开口,赵渊便是有再大的气性儿,也只好偃旗息鼓。 他对府里的长辈皆说,往后绝不可能和崔氏生下一儿半女,府中人皆猜测他是受了惊,不举了…… 沈青棠听得此话,却是陷入了沉思。 崔媛母女二人设计叫赵渊没了亲事,还是迎娶侯府嫡女这样的好亲事…… 若她是安氏,有人胆敢这样陷害自己的儿子,她便是将那人活剐了也难消心头之恨。 这个安姨娘,为何会轻而易举便说了原谅?还逼着自己的儿子闷声咽下这苦果…… 连闹也不曾闹上一闹…… 她捏着帕子,恍然想起赵渊那日亲自来寻她用午膳,曾同她说: “只要你安安分分的,爷会保你一辈子都顺遂无虞的。” 她猝然瞪圆双目,这话,原是在敲打她! 第一卷 第158章 无可奈何 他定然是发现了她将那些药弄进府中,是以念着素日的情谊,前来告诫于她。 沈青棠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指尖儿颤颤。 没想到,赵渊的眼线竟如此厉害…… “新的药可送来了?”她强自镇定,问道。 杏儿见她神色凝重,不由正色回禀道:“今儿一早便送来了,一瓶子一笑散,一瓶子糖丸,皆放在您的妆奁处。” “两个瓶子长得极像,您可别拿混了。” 沈青棠冷静了几分,这次送的东西既然是长得极像,那么他的人应当还未发觉…… “且先按兵不动,叫若扇和玉郎都莫要往府里来了。”她低声吩咐道。 杏儿自是颔首。 既然赵渊已发觉了她的小动作,想来心里也是极厌恶的,毕竟崔媛曾经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叫他栽了跟头。 心下不由暗暗庆幸,亏得前两次下药皆没有得手,否则…… 白鹭堂中,老夫人却是得了崔媛的消息,说是沈青棠竟是体寒不能有孕。 “许是年少时随着她娘颠沛流离,早早地坏了身子……”崔媛满面歉疚地在老夫人跟前禀报道。 “也是孙媳妇儿大意,入府前竟没叫人替她把一把脉……” “害得爷和老祖宗空欢喜一场……” 老夫人心一颤,问道:“可叫人重新把过脉了?” 崔媛颔首:“自是已叫人把过了,否则也不敢来同您禀报。” 崔二夫人一走,她便将府中的医士皆打点了一遍,叫他们一口咬定沈青棠体寒。 医士们皆是识趣儿,一个正经的主母,和一个没甚背景的通房丫头,他们自是知道该向着谁。 唯有青娘,得了赵渊的吩咐,只面上假称遵命。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却也是没奈何。 好容易见着自己冷心冷情的大孙子,得了个可心的小娘子,还道要等她生下儿子,给她晋一晋位份。 不成想,竟有这样的变故。 “便是不能有孕,也莫要苛待了,到底是你娘家的妹妹。”老夫人叮嘱道。 沈青棠聪慧嘴甜,又进退有度,她心下很是喜爱。 崔媛暗道老夫人偏心,可面上却是依言应下了。 “便是老祖宗不说,妾也会好生待她的,到底是个苦命的丫头。” “只不过爷房里却是不能没有人伺候……” 她转而说道,暗示着既然沈青棠不能生,那总也要重新安排几个能生的,不能叫大房没了香火。 老夫人略带疲倦地摆了摆手:“你是他的正妻,你自去安排便是……” 崔媛应“是”,又赔笑道:“您也知道,妾在爷跟前素来说不上什么话……” “若是新的妾室进来了,还得劳烦您老人家出马,替妾劝一劝爷……” 这话便是说,人她可以弄来,只是赵渊未必肯临幸。 求着老夫人为了大房的香火,以长辈的身份,哄也好劝也罢,要逼着赵渊将房圆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算是应下了。 待崔媛走了,如意便蹙眉道:“大少夫人和大郎君闹成这般,这日子过得也是无趣……” 连纳个妾,都没法子叫丈夫点头,也算是无能了。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冷笑道:“玉奴那丫头的脉,一贯是青娘把着的,若是有异,定然早早便报了来。” 如今才经由崔媛的口说出来,只怕是最近才遭了毒手…… “好一个毒妇,连一个刚及笄的小娘子都不放过……” 如意连忙上前替老夫人顺着气:“您且放心,大郎君素来是个有成算的……” “若是他发觉了,恼了大少夫人,您可别掺和了……” 便是赵渊要休妻,她也不乐意老夫人为着名声将崔媛留下。 自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侯府里的主子,谁人不在乎宗族的名声? 老夫人闭了闭眼:“早知当初,我便该拦着安氏,莫要点头应下这桩婚……” 可当时崔媛年纪小,又满心爱慕赵渊,任谁也只当她是年少不知事…… 又如何会往深处想? “玉奴丫头虽不能生,到底是对了渊儿的胃口,只管厚待着便是。” “大少夫人要给渊儿纳妾,你和朱槿亦帮着掌掌眼,教一教规矩,别叫她弄些心术不正的进来。” “安氏是个万事不管的,我再不替渊儿打算,只怕他临老了,连个真心送终的都没有……” 说罢竟是红了眼,直叹孙儿命苦。 如意心下戚戚,却笑着开解道:“甚么送终不送终的?大郎君正是初初及冠,往后是要当爹当祖祖的,您可别浑说。” “多不吉利!” “再说了,沈娘子是个活泛性子,便是一时半会儿没子嗣,也总能讨得大郎君欢心。” 老夫人这才拭了拭泪,道:“赶明儿她将抄写的佛经送来,你取了库房里那串开过光的菩提手串给她,权当给她保平安了。” 香雪阁中沈青棠抄了小半个时辰的佛经,静了静心,才依然命蓉娘取了布料和针线来。 “娘子甚少碰这些东西,不若先从简单的做起罢。”蓉娘挑了个样式简单的椭圆形香囊图样,指给沈青棠看。 “布料颜色您瞧着松绿色好,还是虾青色好?” 沈青棠瞧了一眼,便道:“虾青色忒老气了些,还是松绿色罢。” 赵渊素日里爱穿玄色的衣袍,再挂个虾青色的香囊,恐更显呆板了。 不若松绿色亮眼些。 “奴婢带着您将布片裁好,您将它们缝合起来,再循着花样,绣朵莲花便是。” “里头塞些薄荷、龙脑等提神醒脑的药材便是。”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稍有些女红底子的小娘子,不消半个时辰便能做出来。 奈何沈青棠是虚长这么些岁数,却半点也不曾碰过针线。 沈夫人曾想着要教她,奈何她说做绣工不如开店挣钱,便只好作罢。 四时衣裳和贴身物件儿皆有绣娘做了,原也不打紧。 只这回要做香囊给赵渊,沈青棠捏起绣花针,便如同僵尸被贴了符纸一般,左右比划,总觉笨拙僵硬。 “嬷嬷,”她无奈,“我总觉这绣花针要扎着手……” “针从这头扎过去,又瞧不见那头,如何能不扎手……” 蓉娘:…… 第一卷 第159章 放出风声 素日里精明强干的小娘子,碰上绣活儿便被束缚了手脚,蓉娘心下暗道可爱,便慢吞吞一针一线地教了起来。 “奴婢先拿绣棚给您示范一下,只要将手指拿远些,无论如何都不会扎到手的……” 沈青棠最是怕疼不过,便细心瞧了起来。 这一瞧便瞧出了门道:“既然绣花儿时能用绣棚绷着,为何缝合香囊时却不用?” 以她的水平,不拿绣棚绷着布料,她定然会扎手的。 蓉娘便笑道:“两层布料那样厚实,本也不好用绣棚。” “再说了,缝合不比绣花那样繁复,只消练熟了,信手拈来,也省得拿绣棚的功夫……” 沈青棠却不管这许多,将布料往绣棚上一压,拿细细的羊毫绘了两个半圆形出来,便动作生疏地拿着绣花针往上扎。 蓉娘瞧得啧啧称奇,虽针脚不算细腻,到底也算是齐整。 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香囊的大形给缝合出来了。 “娘子果真心灵手巧。”蓉娘颇为骄傲地赞叹道。 若说哪个小娘子初初学针线,便能做香囊的,非自家娘子不可。 只瞧了一遍,便能依样画葫芦地做出来,甚为机敏。 沈青棠却是对针脚不满意:“忒粗糙了些,倒像是市井里的粗人做的……” 说着便同那针线较起劲儿来,蓉娘和杏儿劝她不住,直过了三更鼓才歇下。 翌日晨起时,乌青着两只眼睛去伺候赵渊更衣。 赵渊早知道她已弄了新的药进来,只是她们做得隐蔽,他的人没有拿到实证。 瞧她这模样,倒像是昨儿一宿没睡,光在琢磨着怎么给他下药了。 他慢条斯理地张开双臂,由着沈青棠迷迷瞪瞪地拢住他的腰身,扣上革带。 “近日你的饮食要叫人多验几道。”他温声道。 沈青棠“唔?”了一声,问道:“爷为何如此说?” 难不成府里有什么变故是她不知道的? 赵渊略略勾唇:“因为有人带了下三滥的药进来,恐他们对府里人下手。” 沈青棠一激灵,瞌睡去了一大半,眼神躲闪道:“玉奴只是个通房丫头,地位低微,想来那人也不会如此不长眼……” “喔?是吗?”赵渊意味不明地反问道,伸手取了乌纱帽戴上。 沈青棠踟蹰着,素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试探地问道:“爷可查到是何人带了药进来?” 赵渊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的眸子:“你猜。” 沈青棠:……完犊子,他定然察觉到了。 “玉奴猜不着,”她含混道,“左右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只恐不能再继续伺候爷……” 啧,听听,多动听的甜言蜜语。 若不是知晓她铆足了劲儿要药倒他,赵渊恐怕还真要心动两分。 “安分些。”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待那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一点子属于他的红印,才堪堪收了手。 沈青棠低眉顺眼称“是”,心下却不知暗骂了他多少回“登徒子”。 分明不乐意叫她顺心遂意地洞房,却还成日里毛手毛脚地摸她的下巴,哼,轻佻极了。 赵渊自是没有错过她眼底的羞愤,心下好笑,小娘子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儿也藏不住心事。 “今儿爷要与同僚在外头吃酒,可要给你带些醉仙楼的吃食回来?” 吃酒是假,他另有打算是真。 沈青棠羽睫微动,羞红了脖颈道:“怎好劳烦爷……” “不过既然爷说了,便替玉奴带只八珍鹅、一条松子鱼、一碟菊花豆腐……” “米饭和粥食便不必带了,玉奴院子里的人自会做……” “如此,便劳烦爷了?” 她嘴上推辞着,却眸子亮晶晶地掰着手指头数着,软声央求着。 赵渊心一软,到底还是个一团孩子气的小娘子…… 连吃东西也想着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头。 只不过,为何偏偏对他手下不留情?只消一想起她下的那两样春、药,他便觉得汗颜。 他颔首应下,只道:“戌时末便会回来。” 沈青棠眉眼弯弯地颔首:“多谢爷,玉奴命人温好饭食。” 赵渊一壁往腰间扣着金鱼袋,一壁往外走,心下纳罕着,世上竟有人能同时将天真无邪和满腹心机这两种特点集齐一身? 待他离开,沈青棠便微微凝了眉眼。 赵渊既然已经怀疑上她了,为何不叫人搜她的院子,好人赃并获? 反倒在这里同她互相试探…… 真是瞧不明白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思量着,敛裙出了书房的后门,掩上门扉便回了香雪阁。 蓉娘伺候着沈青棠用了一小碗碧粳米粥,又呈了两个用红糖姜汤煮的汤圆上来。 “您且尝尝味儿,奴婢们在里头加了些熏鹅肉,咸甜口的,不知您爱不爱吃。” 沈青棠素喜食鹅,闻言便接来尝了,只道入口生香,元宵那日还要吃。 蓉娘自是欢喜,连声道“好”:“亏得娘子喜欢,也不枉沉玉昨儿将那鹅熏了一整日。” 沉玉亦是个活泛性子,最爱钻研吃食,自她来了以后,诸人都吃上了合口味的江南菜。 闲时又将上京城的几样菜式改进了,叫沈青棠尝新鲜。 虽则元宵还有四个月才到,主仆二人已暗戳戳地想好了菜式,记在小册子里,好到时候筹备。 “不若把除夕的一并想了来?”沉玉拿到册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再说了,也不想着给大郎君也想几道菜,虽则那样的大节人家不同咱们一起吃,可礼数总也要尽到才是……” “况且马上便要中秋了,您二位快些想想那日吃什么菜,奴婢好叫人采买。” 沈青棠和蓉娘被“训导”一通,乖乖拿了册子再添上几样。 春柳院中,崔清雪得知崔媛已将沈青棠绝子的事儿,捅给了老夫人,而赵渊和沈青棠这对儿小鸳鸯倒还蒙在鼓里。 “到底是年轻。”她轻笑着,拾起花剪捯饬新得的一盆赤丹山茶花。 年轻的小鸳鸯,不晓得大宅院里头的人心险恶,迟早有他们哭的。 “咔嚓”一声,秋日里勉强长出的新芽便被她毫不留情地剪了去。 第一卷 第160章 故意醉酒 沈青棠又倒腾了一会儿昨夜的那个香囊,饱饱地睡个午觉,一睁眼便到了未时初。 经书又攒了厚厚一摞,她便思量着给老夫人送去,不成想如意姑姑来传话,说是老夫人染了些风寒,叫各院的主子们皆不要去请安了,省得沾染了病气。 “玉奴这儿倒还有些上好的麻黄和桂枝,且叫青娘取了去,若能叫老夫人缓解一二,也算是它们的福分了。” 沈青棠命蓉娘开箱笼取了药材,并那一摞经书,一道给了如意。 如意瞧了瞧那些药材,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胜在品质上佳,瞧着倒比府里的要好上许多,便也不推辞。 “老祖宗昨儿便命奴婢开了库房,要给沈娘子送些小玩意儿,奈何今儿老祖宗一病,忙忙乱乱的竟没顾上。” 如意含笑将东西接了,略有些歉意道。 “自是老祖宗身子要紧,”玉奴抿唇一笑,颊边两只可爱的梨涡,“待她老人家身子好了,玉奴亲自去讨便是。” 这话说得俏皮,并不因老人家身子不爽利便悲声戚戚。 如意心下满意,只道是个知分寸的,抱着东西一福身:“如此,奴婢们便候着沈娘子了。” 论礼,如意乃是白鹭堂的掌事姑姑,本不必同沈青棠行礼。 只不过沈青棠好心好意送了药,她便诚心诚意地替老夫人领了这份儿情。 赵渊果真是戌时末才回到府中,彼时老夫人已喝了药睡下,便也不好去打搅,只在堂前行了一礼表示慰问。 回到自己的住所一瞧,一袭桃红软烟罗裳的小娘子,正执着羊兼紫毫,在矮几上誊抄那本厚厚的?资治通鉴?,模样乖顺极了。 “爷可算回来了……”沈青棠刚放下笔迎上前去,一座大山便轰然压在了她身上。 沈青棠:…… 她可是听说他方才去了白鹭堂请安,如今到了她跟前,却佯装醉死了。 美眸一转,便知他心里的打算。 垂着小脑袋呛咳一声,似是被压坏了般,娇娇柔柔地呜咽两声:“爷……咳咳……起来……” 赵渊听得怀中的小娘子似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暗道无用,大发慈悲地将身子站直了些。 沈青棠这才动作生涩地扶着他,在长案后坐定。 小鼻尖轻轻一皱,嘟囔着:“怎的喝这般多……臭死了……” 装醉的赵渊面色一僵,他倒是忘了,上回应酬回来,这小娘子也嫌弃得不肯近他的身。 今儿还肯搭把手搀扶他,阖该谢谢她宽宏大量罢? 正思量着,一双柔软的小手便去解他的革带:“总要将外衫脱了,散散味儿才好……” 赵渊:……得,这是真嫌弃,不是装的。 沈青棠解了他的革带,素手摸在他腰腹上隆起的肌肉,才被烫红了脸。 惊慌失措地撩起羽睫,见他正醉意朦胧地半撑着身子,并无甚反应,这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亏得这人醉着,否则又该说她没羞没臊了,搞不好,还要挨他一顿臭骂。 白玉芙蓉佩一贯挂在他的腰间,被她小心地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 “果真比先头温润了许多。”沈青棠满意地嘀咕着,亏得老人说玉养人,人养玉呢。 赵渊的鹰眸便落在她的十根手指上,水葱似的,嫩白嫩白的,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一时不知是玉更剔透,还是她的玉指更晶莹。 金影装模作样地捧了醒酒汤来,在门口踌躇片刻,才端了进去。 也不知主子是怎么想的,分明没喝几杯,却一副醉狠了的样子…… 沈娘子娇滴滴的,能伺候得过来么? “这是大厨房送来的醒酒汤,劳烦沈娘子伺候主子喝了吧。”他说完,便将碗放在长案上,躬身退下。 沈青棠“哎”了一声,叫住金影:“爷不是说要从醉仙楼带膳食回来么?怎的不见?” 赵渊:……好一个小通房,主子还躺在这儿呢,倒还惦记着那两口吃的? 金影连忙道:“属下已送往香雪阁了,您……” 他想说“您一回去便能吃上”,可一对上主子黑沉沉的目光,只好囫囵把话咽下去。 也是,沈娘子回去了,谁来伺候主子呢? 沈青棠得知膳食已送往自己的院子,心满意足地挥退了金影。 “爷,且喝两口醒酒汤,省得明儿起来头疼。” 赵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有意为难道:“太难喝了,拿走。” 沈青棠微愣,将碗又搁回长案上,语气平和。 “如此,便不喝好了。” 饶是一贯气定神闲如赵渊,也忍不住从面上泄出几分震惊来。 她便连劝也不劝上一句? 沈青棠对上他不满的神色,才后知后觉,这人怕是故意的,想叫她温言软语地央求他? 主君既有命,小通房自然无有不从。 是以她牵了牵他的衣袍,软声道:“临舟哥哥,喝一口嘛……” 赵渊本来戏谑的眸光,眨眼间变得黯沉如夜。 “谁教你的?”他哑声道,粗砺的指腹揉了揉她的樱唇。 沈青棠蹙眉,只道那唇瓣该肿了,隐隐有刺痛感。 “自是爷教的……”她羽睫微颤,留下一小片燕尾似的阴影。 他松了手,将长案上微凉的乌梅醒酒汤一饮而尽,才将心里的燥意压下去几分。 “可是酸的?”她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浅青色的小丸子。 赵渊唇角微勾,这便是外头弄来,治他“不举”的药? 到底是年轻的小丫头,一见他醉了,便按捺不住心思。 “这是薄荷糖丸,您含一颗,”沈青棠献宝似的,捧着糖丸递到他嘴边,“待会儿嘴里便甜丝丝的了。” 方才仍醉态丛生的郎君,伸出修长的指尖拈起她掌心的糖丸,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小娘子心尖一颤,满面茫然地瞧着他:“爷……您没醉?” 但见他击掌,唤来一个黑衣的仆从,仆从的肩头绣着独角的獬豸——此人是九镜司里的。 “拿下去验一验。”他将糖丸交给仆从,语调冷寂。 仿佛方才那个情动的人不是他一般。 第一卷 第161章 场面难收拾了 沈青棠心道,果然,一贯不爱喝酒的人,破天荒醉倒在她身上。 可不就是要给她下套么? 只面上不显,略显疑惑地盯着赵渊瞧,素白的小脸上略带一丝紧张。 仆从退了下去,赵渊静静地立在原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原想着,她若就此罢手,他大可不追究先前查到的那两次。 偏生这小娘子不知收敛。 他垂了垂眸,待会儿查出了是春、药,该怎么发落她才好呢? 撵出去?发卖了?还是杖毙? 光是想一想这些个处置的法子,他心里便微微一痛。 许是朝夕相对惯了,他竟有几分舍不得。 遂了她的意将那丸子吃下?而后洞房? 不妥,他立刻便否决了这个做法。 罢了,念着她年纪小,从今以后严加管教,也许并非无可救药…… 他闭了闭眼,拂去心头的烦躁。 辨毒的暗卫唤作寒轻,继先前的两种虎狼之药后,他很快便察觉到这次的丸子,还真是颗货真价实的薄荷糖丸。 “主子,无毒。”他硬着头皮回禀道,手中的匣子里,放着那颗被他拿刀子解剖得稀碎的丸子。 赵渊猝然皱眉,什么…… “属下细细验了三遍,无毒。”寒轻又补充道。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只余那糖丸浅淡的甜香萦绕鼻尖。 “爷……”沈青棠安静地跪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玉奴不知您的吃食皆要叫人验毒……” 白皙的芙蓉面上露出几分忐忑,乖觉地给他递了个台阶。 “往后……不会这般轻率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嗓音微涩道。 寒轻瞅准机会,连忙带着东西退下了。 接下来主子哄小娘子这种画面,他一个属下还是不要瞎看为好。 关门撤退,小命要紧。 赵渊不由得拿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失算了,竟没料到她还真收手了…… 那还真是个糖丸,还真是她一片好心要为他解一解嘴里的酸味儿的。 眼下这场面可算是难收拾了。 小娘子性子娇,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非得哄一哄才能好。 可他赵临舟生平最不懂的,便是哄人。 难道要顺着她给的台阶下? 啧,他不至于这么不要脸,为了保自己的面子囫囵混过去,倒叫一个小娘子平白受委屈。 “中秋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他深吸一口气,温声开口道。 跪坐着的小娘子轻轻摇了摇头,蔫头巴脑的,好不可怜。 “爷允你出去玩儿一日?” 赵渊说完便蹙了眉,若是允她出去,必定要去寻她那个俊俏的小同乡。 啧。 对于这个提议,沈青棠狠狠心动了,只好强行蹙着眉头,好叫自己莫要笑出声来。 这次若轻易应了他,下回再出这种事,可不好拿捏了。 “爷可是要安寝了?玉奴……先告退了……”她嗓音闷闷地说道,作势要起身离开。 赵渊心下一颤,抬手将门窗皆阖上。 今儿若叫她走了,这梁子指不定得结成多大的呢…… “那……两日如何?”他在她对面坐下,拽住了她的一只伶仃细腕,试探地问道。 小娘子轻轻挣脱,无措地绞着衣袖:“夜深了,爷还是先歇息罢……” “三日。”他微蹙眉头,缓了缓语气,带着两分哄劝的意味,“不能再多了,否则,不合规矩。” 沈青棠好容易松了眉头,矜持地颔了颔首。 赵渊心下一松,眉目舒展开来,一贯冷冰冰的面上挂起温和的笑意。 沈青棠一时看晃了眼,含羞垂了垂螓首,悄悄捂住如鼓的心跳。 她眼尾的那一点嫣红瞧得人心痒,赵渊磨了磨牙,倾身向前。 “前两回,为什么给爷下药?” 他的气息整个儿将她裹住,霸道又蛮横。 沈青棠身子一颤,心思百转千回,若是招了,不就说明她城府颇深么……往后可还怎么在他跟前装可怜? 若是不招……他既诚意来问,若是执意瞒着,只怕要叫人寒心…… “馋……”她的嗓音细细弱弱的,脖颈羞红。 赵渊蹙眉,没有听清:“馋什么?” 沈青棠将脑袋埋得似鹌鹑,莹莹素手指了指他。 赵渊脑子里“嗡”的一声,亏得她敢说…… 沈青棠似是生怕他听不懂似的,鼓起勇气抬头:“玉奴是说,馋……” 爷的身子。 “闭嘴。”他羞恼不已,抬掌捂住了她的檀口。 还不通晓人事的小娘子,对男子的身子好奇也是情理之中。 可她怎么敢说出口的! “夜深了,回去安寝罢。”他松开手,恶声恶气地叫她退下。 不断起伏的胸口诉说着他如今的内心有多混乱。 “是……”小娘子施施然站起来,理了理裙裾,便往后门走。 纤细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脚步轻快,似是刚刚赢了一场战役的女将军一般。 赵渊仅着中衣,头重脚轻地走出书房,命人送热水沐浴。 若沈青棠是全然欺骗他的,他还不至于被这小小的诡计给撩拨得心慌意乱。 可偏偏,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不是全然骗他的。 甚至于,她满腔的小算计,皆是因为倾慕他。 果真是碰到了个道行够深的小狐狸精。 在醉仙楼饮的那几杯,酒意这时候才漫上来,闹得他头晕眼花。 “将另外那一瓶儿尽数倒进池子里去。”沈青棠从观云居回去,闻到小厨房传来的饭香味儿,心情大好地吩咐道。 杏儿笑着将松子鱼和菊花豆腐端上来:“娘子可算是想通了,不动用那些个歪门邪道了?” 沈青棠笑骂道:“你这小婢若是机灵些,给娘子我出出主意,我又何至于用歪门邪道?” 沉梦去妆奁处取了那瓶一笑散,向沈青棠讨要道:“这东西可不便宜呢,您若用不上了,不若赐给奴婢罢。” 兴许往后能用在旁人身上呢。 到底高门大户里头的日子不好过,多一样算计人的宝贝总不是坏事。 “你若喜欢,叫若扇娘子将那些都取了给你便是。”沈青棠只当她想拿来研究药性,便也随她去。 蓉娘闻言连忙制止道:“可不能都取了带进来!” 若叫人知道了,还当沈青棠是个什么不正经的小娘子呢。 第一卷 第162章 没了体统 沈青棠晨起梳妆,便又听得观云居那头传话,说今儿不必伺候了。 便索性换了淡雅的衣裙,往老夫人所居的白鹭堂去。 老夫人虽染了风寒,到底精神头还好,沈青棠到时,她正同一个素衣妇人说话。 “玉奴给老夫人请安,给安姨娘请安。”沈青棠认出上头那位是赵渊的生母,神色恭顺地福了一礼。 安氏生得一双丹凤眼,虽穿着素白衣裳,却也无端叫人觉得她似在板着个脸,忒不好相处的模样。 “倒是个知礼的,”安氏拿眼睛瞟了一眼沈青棠,“只是模样生得太妩媚了些。” 这话一出,任是再迟钝的人,都知此人并不喜沈青棠。 沈青棠自不好同一个长辈计较,便只抿唇浅笑,依着老夫人的手势,在榻旁的绣墩坐了。 老夫人对安氏故意落沈青棠面子的举动也颇有几分不喜,到底是她儿子喜爱的女子,怎么也该抬举几分才是。 说到底,还是当娘的心里没将自个儿的儿子放在头一位。 “昨儿渊儿喝醉了酒,难为你伺候。”老夫人笑呵呵地对沈青棠道。 赵渊生得高大,沈青棠个子娇小,伺候起来自是多有不怠。 安氏听出老夫人话里抬举的意思,微蹙了蹙眉,便没说话。 “老祖宗言重了,伺候郎君本就是玉奴的本分。”沈青棠软软一笑,素手接了小丫鬟捧来的蜜枣茶。 因着安氏在场,沈青棠不好和老夫人太过亲厚,以免显得太不懂规矩。 略坐了坐,便起身告退。 不成想安氏也告辞离开,扶着婢女采菊的手出来。 沈青棠本想让安氏先走,对方却在她跟前停下了。 “渊儿到底有些太纵容屋子里的人了。”安氏瞧着沈青棠,不咸不淡地说道。 沈青棠知晓她是暗指自己一个通房丫头的低贱身份,竟也敢托大来探望病中的老夫人。 “大郎君性子宽和。”她浅笑着回道。 安氏见她是个沉稳性子,便是再刺激也不会恼怒,便也了无兴致。 “你且随我去秋园坐坐罢,到底是我儿子的房里人,总不好一次也没侍奉过我这个姨娘。” 安氏甩了甩帕子,吩咐道。 沈青棠心下也来了兴趣,这位安姨娘可是逼着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算计自己的人做正妻。 也不知素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左右她是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跟了安氏走的,也不怕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是以沈青棠大大方方地跟着安氏去了秋园。 一见安氏居住的小院,沈青棠便眉头微蹙,这人的居所怎的像个尼姑庵似的…… 院墙里里外外连一枝花儿也无,唯有一座阴冷的佛堂里散发出带着些许温度的檀香味儿。 老夫人亦礼佛,可院子里从不缺四时花卉,穿衣也爱带些暗花儿的。 这位安姨娘,常年一身素衣,倒像是皈依佛门了似的。 “你一定在疑惑我这儿为何如此冷清罢?”安氏似是瞧出了沈青棠所想,径自带着她入了佛堂。 “早些年我曾失了孩儿,是以日夜都在这佛堂祈福,以求我的孩儿能转世投个好胎。” 安氏的声音里染了几分悲戚道。 沈青棠虽对她失子的事表示同情,可十数年如一日,将自己困在这佛堂中,不像是祈福,倒像是赎罪似的。 况且哪怕安氏失了一子,可不还有赵渊这样惊才绝艳的长子承欢膝下么? 无论如何也不该因着悼亡死者,而冷落生者才是。 安氏出言自苦,沈青棠只好适时安慰道:“?地藏经?中有言,身死后七七四十九日便可投胎转世,令公子想来已顺利投胎,您也可安心了。” 没想到安氏听见这话却是露出了怒容:“你懂什么?你不知道他……” 话说一半,却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虽已投胎转世,我这个做娘的却日日夜夜忘不了他……” 沈青棠不由得脊背一寒,这话听着,倒有几分像是咒怨一般。 可她抬眸瞧向安氏的脸,却又不见任何异常。 白衣素服的妇人熟稔地取了经书在佛前诵读。 沈青棠微微偏头,窗外传来了雨打芭蕉的声音,竟是落了秋雨了。 她出来时衣衫穿得单薄些,冷风一吹,便有些轻微的寒颤。 安氏知晓她不自在,却也懒得理会。 通房丫头,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她好歹算半个主子,没那许多心思去怜悯一个奴婢。 沈青棠冷眼瞧着安氏颂念?无量寿经?,语气不疾不徐,语调亦平直无趣。 一时间觉得有些聒噪,略显无奈地偏头去瞧窗外连珠儿似的雨滴。 待雨渐歇,却瞧着一个颀长的玄色身影,从那丛芭蕉后头转过来。 赵渊右手执着伞,垂下的左手还拎了一篮子黄澄澄的柑橘。 还未走进安氏的佛堂中,便瞧见沈青棠蹙着眉头,颇为不耐地盯着外头的雨珠瞧。 神思一晃,便又想起她昨儿说的那句胆大妄为的话来。 亏得秋雨寒凉,才将心头的燥意拂去。 “儿来看看姨娘。”他收了伞,随手靠在门扇外,便抬步走了进去。 安氏停下诵经声,头也不回道:“真是越发没有体统了,为了个小奴婢,便追到佛堂里逼迫你的生母。” 沈青棠听得大为惊异,这妇人莫不是有什么癔症? 赵渊进来可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倒被她曲解出这许多意思。 怪道赵渊一贯是个清冷性子,想来与这位生母有着莫大的关联。 小娘子颇为怜悯地看着自己,赵渊微微抬了抬眉,倒是鲜少见她这样的神情。 “儿不敢。”他好像是已习惯了安氏这样无端的指责,只淡淡应道。 安氏却是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给惹恼了,也顾不得沈青棠在场,便道: “跪下!” “给你那死去的弟弟祈福。” 赵渊木着脸,懒怠计较,将手中的橘子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便要去拿蒲团。 沈青棠却是拦了拦,眸光微闪:“爷可去瞧过老祖宗了?昨儿老祖宗说今儿要同您用午膳来着……” 第一卷 第163章 敲打亲儿 沈青棠本是好意,要替赵渊解围。 她不好说赵渊是主子,没得听一个姨娘的命令去罚跪,哪怕这个姨娘是他的生母。 只好婉转地递个台阶给赵渊,端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哪成想赵渊还没有反应,那头的安氏却是猝然回过头来,丹凤眼里淬着几分怨毒。 赵渊不动声色地将沈青棠挡了挡,道:“老祖宗方才送了赏,你自去谢恩。” 沈青棠虽无奈,但到底是安氏和赵渊母子之间的事情,她不好过多插手。 想来赵渊是因着六年前的那事,对安氏维护他以至落水而感到歉疚。 沈青棠福了一礼,便出了秋园,心里头却疑云密布。 安氏对赵渊的态度几乎可以算是恶劣。 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叫一个母亲毫不吝惜地打压和责骂自己的儿子呢? 待回了香雪阁,蓉娘伺候着沈青棠换下蘸湿的绣鞋。 沈青棠娇娇地挽着蓉娘的胳膊道:“嬷嬷,玉奴有一事不明,还请嬷嬷指教。” 蓉娘便将手中的活计递给杏儿,慈和地笑道:“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叫咱们娘子亲自开口求教?” 沈青棠褪了罗袜,倚着迎枕,自顾自给腿上搭了条小绒毯。 “一位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动辄罚跪责骂,这是为何?” 蓉娘摸了摸她的手心,见是热乎的,才放下心来。 又从沉玉捧来的吃食里端了一盏姜糖水,小心地递给沈青棠 “这有何稀奇的,慈母多败儿,母亲若想自己的儿子长进些,那么教导时严苛些,也未为不可。” 沈青棠却是愈发疑惑了:“可那儿子早已取得了大进益,又已经及冠,论理怎么也不该被人同幼儿一般严厉管教才是。” 蓉娘听出她话里的维护之意,便笑道:“娘子同奴婢打哑谜做什么,您是说安姨娘同大郎君罢?” 沈青棠白皙的面上染上绯色:“什么都瞒不过嬷嬷……” “不过我可不是替他鸣不平,只是……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蓉娘露出了然的神情,又道:“夫人只得娘子一个孩儿,娘子不曾见过兄弟姊妹争夺父母宠爱的情形。” “咱们刚住进武安侯府时,底下的人禀报这府中诸人的关系时,奴婢亦觉得奇怪。” “论理这样的侯爵之家,母凭子贵才是寻常,可这安氏……却待大郎君不算亲厚。” 蓉娘虽没子女,却视沈青棠如同嫡亲的孙女儿,自是知晓长辈疼爱晚辈该是什么样子的。 “奴婢猜测着,许是安氏那个早早流了的孩子,同大郎君有些牵扯……” “是以安氏待大郎君,总有些怨怼在里头……” 沈青棠回想起安氏的言语和脾气,心道那岂止是怨怼,简直是怨恨了…… 可以赵渊的秉性,也断然不会去加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儿…… “这事,还请嬷嬷安排人多留心些……”沈青棠想起赵渊清冷的侧颜,心下无端惴惴,“我只觉得有些蹊跷……” 蓉娘自是应下,又笑道:“娘子不是要做香囊赠与大郎君么?” “才做了个形儿,便丢开手了?” 沈青棠面色尴尬,她实在是觉得做香囊无趣极了…… 可午后亦是秋雨绵绵,她被拘在香雪阁中,便一壁登上阁楼赏雨,一壁央着蓉娘与她一同做绣活儿。 “大少夫人,香雪阁那位,今儿一早被安姨娘请了去……”梅香一壁拿艾草给崔媛熏着膝盖,一壁低声禀报道。 以手支颐,阖着美目小憩的崔媛,倏然睁开眼。 自嫁入侯府,秋园的那位可从未正眼瞧过她。 虽说她一个正头夫人,也犯不着和公公的一个妾室计较,可那人毕竟是她丈夫的生母。 她到底也是想八面玲珑地将婆母和丈夫的生母皆笼络好的,可惜,如今竟是没一个买她的账。 “可知她们聊了些什么?”她面上露出几分幽怨,开口问道。 梅香瞧出她心烦,将艾草拿开,回禀道:“也并未说什么,沈娘子似乎也并不招安姨娘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崔媛不耐地问道。 “沈娘子去了秋园,而后咱们大郎君下朝回来,也去了那儿……” “想来,大郎君是怕沈娘子被安姨娘为难……” 这是梅香的猜测,毕竟安氏素来冷着一张脸,瞧着便不是好相与的模样。 崔媛心下愈发火大,安氏不待见沈青棠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赵渊心心念念着沈青棠! “也算是我瞎了眼,早知便不该将这狐媚子招惹进来……”崔媛暗暗后悔道。 梅香捧了蒙顶甘露来,劝道:“左右没有沈娘子,也还会有别人……您何必和一个不能生的较劲儿?” 这话说的倒像几分意思。 崔媛心下稍宽,抿了一口茶水。 “我阿娘说要安排小娘子到上京来,什么时候能到?” “已经启程了,说是要中秋后才能到。” 崔媛颔首,到时候便借着老夫人的口,把人赐给赵渊,这么多个妾,总有一个有本事的。 她只消安安心心等着她们怀孕生子便是。 “到时候人到了,便也安排在观云居附近的院子好了。” “是。” 崔媛叹了口气,瞧着外头秋雨连绵,更是心烦。 “爷还在秋园?” “正是,到底是亲母子,总比旁人要多些话讲。”梅香走到廊下,吩咐了小丫头,“去瞧瞧观云居的动静,大郎君若回来了,便禀一声,大少夫人记挂着。” 说罢,又吩咐道:“大少夫人头风犯了,叫沈娘子来给大少夫人按按。” 崔媛闻言,也并不反对,一个不能生的奴婢,能伺候主母,也算是不白白抬举她一场。 可小丫头去了片刻,便道:“沈娘子……被大郎君请了去……” 崔媛:…… “方才人还在秋园,一回来便寻那个狐媚子……” “还偏生挑着我使唤人的时候……” 梅香心下无奈,可不是凑巧了么? “你且将话传到便是,叫沈娘子自己掂量着。”她冷声吩咐道,拿出大少夫人身边大丫鬟的气势来。 沈青棠到底是不能生了,她也不必再像之前那般笼络了。 第一卷 第164章 鞭伤 “属下斗胆请了您来,您可千万莫同主子说……”金影执着伞,带着沈青棠往观云居去。 沈青棠心下狐疑,她素日里也常常往来于香雪阁和观云居,怎也不见这般藏着掖着? 金影却不好多做解释,闷声将门打开,便请了她进去,同时奉上一个小瓷瓶。 沈青棠:……总不能,是叫她药倒赵渊吧? 穿过书房,还未到寝屋的门口,她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她忍不住顿了顿足,脑海里略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安氏她总不能还虐、打赵渊吧? 赵渊解了里衣趴在榻上,一贯清冷的面上此刻一丝温度也无,薄唇略显苍白,紧紧地抿着。 闻到秋风中带来的一丝清甜的气息,他眉目疏离地偏过头,果然见一袭碧霞色襦裙的小娘子立在门口,眼眶红红的。 “出去。”他莫名生了几许不自在,语气僵硬地驱赶道。 沈青棠轻轻吸了吸鼻子,怪道这人这般冷情,恐怕是打小便没被人疼爱过…… “本是来寻爷习字的,不成想爷挨了打。”她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神色如常地款款走来,乌黑的发丝挽成垂挂髻,髻上簪了一朵小小的粉色玉海棠。 赵渊蹙起眉头,低眸瞧着她蹁跹而来的裙裾:“胆儿肥了,连爷的话也不听了。” 可他早已不记得,上一回被人伺候着上药是什么时候了。 (金影:我不算呗……) 沈青棠打眼一望,宽阔厚实的脊背上横七竖八几道鞭打的伤痕,虽未破皮,却又青又紫,似几条蜿蜒的蛇在上头逡巡,瞧着十分骇人。 她的袖袋中还装着方才做好的香囊,有浅淡的龙脑香传出来。 她甫一坐下,赵渊便闻得这味道不是她惯常用的香,倒像是男子用的。 修长的玉指往她袖中一挑,便将那松绿色绣白莲的香囊挑了出来。 他的面色本就冷寂,如今更是寸寸黑沉下来。 沈青棠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变脸,素手倒出些化瘀的药油来。 “爷莫动,玉奴给您上药……” 话音刚落,那人便将手一扬,香囊扑通落入屋中一个大肚花瓶中。 “您只管扔好了,这本就是给您做的。”沈青棠红着脸,也不恼,涂了药油的手伸手便往他的伤处摁去。 趴在榻上的人闷哼一声,顾不得痛,一双眸子便落在了那花瓶上。 啧,扔快了。 “爷方才在想什么?”沈青棠的嗓音轻轻软软,一壁给他背上涂药油,一壁慢悠悠地问道。 “可是想着玉奴和旁的男子私、相、授、受?” “竟连旁人的香囊都贴身带着?” 一贯孤高自诩的大理寺卿,难得露出两分窘迫来。 “胡言乱语,”他定了定神,嘴硬道,“爷不过是不喜欢那味道罢了……” 可不是内心戏太多误会了。 沈青棠手一顿,语气颇有几分落寞:“这还是玉奴头回做香囊呢……” “不成想竟挑了个爷不喜欢的味道……” 赵渊:…… “罢了,待会儿玉奴便拿去绞了。”沈青棠手下微微使力,在他背上的伤口处狠劲儿揉搓了几下。 可小娘子气力小,虽使了十成力气,也不过是微微痛罢了,反倒叫他觉出了几分绵软嫩滑来。 “不必了。”他嗓音微哑,微微抬手制止了她抹药的动作,“唤金影进来。” 再被她四处乱摸,他便要不得安生了。 沈青棠自知气力不够,揉不开那淤青,便扬声唤了金影进来。 自己则捞着袖子,将藕臂伸进花瓶中,去捞那个被赵渊嫌弃的香囊,倒像是真要拿去绞了。 哼,小娘子我好容易动一回手,倒还挑剔上了。 赵渊瞧见了她眼底微妙的不悦,轻咳一声道:“那香囊,留下。” 沈青棠勾着香囊的系带,却不遂他的意,笑意甜软道:“既然爷不喜欢,这个便作罢,赶明儿再寻了好的给爷戴。” 她说的是“寻”,而不是“做”。 赵渊便知这小娘子当真是恼了,可他总不能说他稀罕得紧,叫她将东西留下吧? 啧,多掉价。 可沈青棠费了这许多功夫,才做了这么个香囊,打定了主意不肯服软。 金影匆匆进来,便见屋子里的二人大眼瞪小眼:“主子……” “谁叫你进来了。”赵渊正烦心着,蹙眉将人又赶了出去。 (金影:只有属下一人受伤的成就达成了……) “门关上。” “是。” 随着“吱呀”一声,门扉合上,赵渊缓了缓面色,道:“明儿叫你那会武功的婢子,护着你去外头转转。” 沈青棠很不争气地亮了亮眼眸,嘟囔着:“这可是额外的?不算进昨儿您答应的那三日里?” 赵渊:……倒是算计得明白。 “嗯,额外的。” 到底是自己理亏在先,赵渊答应得利落。 沈青棠这才背着手,笑意盈盈地将香囊放到赵渊枕边。 松绿色的香囊传来提神醒脑的香味,赵渊的神色不由得松了松。 “多谢爷恩典,您可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玉奴给您带回来。” 沈青棠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得了逞的小狐狸。 “不必了。”赵渊的眸光在她身上落了落,才慢吞吞地移开。 真是给她能的,主君还趴在榻上养伤,她倒兴高采烈地要出去玩儿了。 沈青棠却不管这许多,左右是他亲口应下的,她恰好可以出去寻一寻姜熙。 金影重新获准进来涂药时,赵渊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后背的药油抹得一塌糊涂。 “你倒是机灵。”这话里含着薄怒,赵渊猜到了,沈青棠这么快赶过来,是金影自作主张去请的。 金影硬着头皮下跪请罪道:“属下知罪……” 下次还敢。 谁叫他不忍心主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受罚,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呢? 赵渊想起那小娘子倚在门框处,眼睛和鼻头皆红彤彤的模样,心情没来由地好了几分。 她是在担心他? 呵,还真是心软的小娘子。 “下不为例。” 不过他好心情在第二日便被沈青棠搅弄了个烟消云散。 第一卷 第165章 门面招牌 静兰院的小丫头见着沈青棠从观云居出来,忙不迭地上前福礼:“大少夫人头风犯了,还请沈娘子移步静兰院……” 沈青棠心情正好着,倒也没有撕破脸,只笑吟吟道:“且叫崔姐姐等一等,玉奴去请医女来。” 小丫头梅芸情知这活计本就是自家主子想着磋磨沈青棠的,自是不肯让她去请医女。 “不过是老毛病了,倒也不必请医女,沈娘子去替我们大少夫人按一按便好了……” 沈青棠闻言自是沉下脸来:“好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崔姐姐乃是大房的主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小婢可能担得起责?” “今儿你敢拦着我给崔姐姐请医,来日是不是要拦着我给主子爷请医?” 论倒打一耙的本事,沈青棠自认还没有输过谁。 梅芸当即吓得脸都白了,只嗫嚅道:“是奴婢想岔了……” “既如此,奴婢先回去复命,您可快些来吧……” 崔媛最近的脾气可是愈来愈暴躁了,若是沈青棠来晚了,少不得要拿她们这些下人出气。 沈青棠请了医女来,便推说身上沾染了寒气,也不进门,便径自回了香雪阁。 左右崔媛已当她是个弃子,除了面上的和睦,私底下这些吩咐,能糊弄便糊弄过去好了,没得叫她再寻了机会责罚自己。 刚进府的那一顿竹条笞打,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 蓉娘和杏儿得知翌日能出府,自是喜不自胜:“可算能出去逛逛了,秋雨连绵,奴婢们可都要长霉了。” 沈青棠亦是欢喜,将昨儿做的另一个赤色绣金香囊取了来:“可记着叫我将这个带上,给玉郎做的。” “快些开了箱笼,容我挑一挑明儿出去的衣裳。” 因着外头下雨,屋子里有些黑沉沉的,杏儿从隐秘的箱笼里取了拳头大的夜明珠,拿络子套了,坠在妆奁和屏风上,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嬷嬷那会子还嫌这些珠子沉重,亏得奴婢带来了,否则可要点着油灯挑衣裳了。” 杏儿抚掌小道,同沉玉沉梦一块儿将姜熙新送来的几套衣裙摆了出来。 因着香雪阁设了小厨房,是以日日有买办给她们送菜蔬,不少物件儿都私底下叫买办给带进来了。 “这些皆是琼衣坊新做的衣裙,那位宜娘还颇有些慧眼,设计的这些衣裳极为雅致。” 杏儿将手中的一件苏绣云锦百迭裙,并一件白底绣青梅的素绫斗篷,举起来给沈青棠瞧。 “皆是照着您的身量制的,玉郎说了,您觉得好了,她们才挂牌买给贵女们。” 沈青棠伸手摸了摸那料子,又瞧一瞧那样式,满意一笑:“这样式倒与咱们在江南的那些不同,且叫她们挂出来试试,定价不可太低,没得折了自家的格调。” 杏儿“哎”了一声记下,又道:“不过玉郎这些日子在外头奔走,倒是说东宫那头似乎也开了间绸缎庄……” “规模还不小,铺子在御街上顶好的位置。” “前儿她们推出一款千色梅花香云纱裙,卖出了百金的价格,说是被飞鸾郡主给买走了。” 飞鸾郡主闺名为谢桐玉,乃是忠义伯夫人娘家的侄女,因备受白昭仪喜爱,而在御前得了脸封了郡主。 沈青棠眉心一动,此人在贵女圈中十分吃得开,若叫她穿上琼衣坊的衣裙…… “这位飞鸾郡主可有什么喜好?” 沈青棠思量着,若是能投其所好,叫姜熙去结交一二,倒是不失为一个极好的人选,可以将琼衣坊的名声打出去。 杏儿笑容暧昧道:“喜好么,这位郡主最喜美男子。” 沈青棠哑然,上京城最重规矩礼教,小娘子们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位飞鸾郡主能传出这样的名声,倒也算是奇人一个了。 不过既然她爱美男子……那么姜熙出马应当不在话下。 “你叫人盯着,让他们寻着机会,引那位飞鸾郡主去见一见玉郎。”沈青棠将裙子拿来,对着妆镜比了比,吩咐道。 杏儿掩唇一笑:“您可是又要叫玉郎出卖美色啦?” 沈青棠眉眼一弯:“你又焉知她不乐意呢?她惯来是爱同小娘子打交道的。” 主仆几人热热闹闹地挑选衣裳,闹到亥时方熄灯歇下。 观云居中,赵渊执着一卷游记,在长案后百无聊赖地翻看着。 冷眼瞧着香雪阁的灯火亮了半宿,小娘子欢欢喜喜地准备着明儿出门的事宜,他便暗暗后悔,不该为了那个香囊松口允她出去的。 那般兴高采烈的模样,不是为着去见情郎又是为了什么? 金影暗戳戳地盯着书房的灯火亮到了子时,思索着明儿是不是该给主子和沈娘子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才好。 省得主子一个人黯然神伤。 翌日,沈青棠早早地便醒了,随意用了些早膳,便忙着描眉、点面靥,穿着罗袜在毯子上走来走去。 “将她前些日子送来的那支琉璃海棠点珠簪拿来,恰好配今儿的衣裳。” 沈青棠瞧着百迭裙上次第绽放的暗绣海棠花,喜滋滋地亲自挑了首饰。 蓉娘又捧了一个藕荷色的羊脂玉镯来:“这是玉郎特特从江南带来的,极趁您的肤色。” 她今儿不随沈青棠一道逛街,倒是打算去寻一寻旧年的姐妹,也好认认门头。 沈青棠将镯子套在腕上,果然温润宜人,叫她爱不释手。 “箱笼里还有几支老参罢?嬷嬷且拿去送了人便是。” 沈青棠对底下的人一贯宽和,又怜惜蓉娘年纪大了,便是再好的姐妹,这辈子恐也见不上几次面了。 “如此,奴婢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蓉娘自是欢喜,到底她的老姐妹也是上了年纪的,能得到这样珍贵的保养之物,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立在寝屋里头孤零零等了一刻钟的赵渊,终于发觉这小娘子怕是欢喜狠了,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还要伺候他更衣。 只好自己捞了朝服穿上,冷着一张脸出了门。 下回再不许她出门访友了。 可惜,他还倒欠她三日可出府的日子呢。 第一卷 第166章 只认一个东家 门房昨儿便得了金影的吩咐,说是香雪阁的沈娘子今儿要出门,叫他们别拦着,顺道再备一辆马车。 能当门房的是玲珑人物,还是头回听说大房的郎君亲自吩咐叫他们给小娘子备车的,当下便知晓这小娘子恐在大郎君心中,分量不一般。 一瞧见身姿窈窕的小娘子,戴着幂篱往这处走,便忙不迭地躬身上前引路。 “请沈娘子稍待,小人这便唤车夫赶马车来。” 沈青棠略略讶异,武安侯府的通房丫鬟,在下人面前这般得脸的么? 不过她也没太留心,只欢欢喜喜地盼着快些出门去,好给姜熙一个惊喜。 门房撩起眼皮偷偷瞧一眼,只见小娘子的幂篱垂至腰间,扶着婢女的一只玉掌白皙绵软,一瞧便是被郎君娇惯着的。 杏儿随手丢了碎银子打赏,蹙眉将自家娘子挡住。 门房接了银子,连忙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 乖乖哟,一时被美色迷了眼,险些犯了要命的罪过。 这可是大郎君的女人,若被大郎君知道他多瞧了一眼,只怕要将他的一双招子活剐了下来。 暄阳坊已开了坊门,里头的铺子皆陆陆续续开张。 琼衣坊的掌柜宜娘穿了件玉色绣竹叶的雪缎罗裙,蛾眉淡扫,云鬓微斜,发上只簪了两支透亮的菜绿翡翠簪子。 她招呼着伙计将门打开,便瞧见一辆紫檀木的马车晃悠悠地停在门前,倒像是专掐着他们开门的点儿来的。 “娘子万福。”她笑意吟吟地行了一礼 在她头上,琼衣坊第二层的窗子里,一个穿着宝蓝色束口骑装的少年郎,正倚着窗台悠然打着哈欠。 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水色潋滟,只消一眼,便能将闺阁少女的芳心尽数勾了去。 门前停驻的马车伸出一只酥软的小手,尾指微微翘着,粉色圆润的指甲上缀着一颗晶莹的小米珠。 只瞧了一眼,少年郎便顾不得体统,飞身从二层阁楼跑了下来。 “原是东家到了,小人有失远迎~”少年郎殷勤地作了个揖,小碎步走到车架旁,躬身,祭出自己的一条胳膊,作势要给车里的小娘子做扶手。 率先出来的杏儿,一瞧她这故作殷勤谄媚的模样,便笑出了声。 “娘子您瞧,人家掌柜的可等着伺候您呢,可用不着奴婢了呢!” 说罢侧身让一让,伸手打了帘子。 沈青棠的一张芙蓉面便露了出来,肌肤如月中聚雪,两只可爱的梨涡缀在颊上,无端惹人怜爱。 “今儿倒是殷勤,先前可是推三阻四地不乐意来这上京城与我相见呢。”沈青棠笑着,拎着裙摆,扶着姜熙的手下了马车。 “哪里,分明是娘子得了主君,便忘了我们这些旧相好。” 姜熙笑着,叫她仔细脚下,手上稳稳地将人扶着,往铺子里走。 正擦着门板的两个伙计,瞧见沈青棠的容貌,皆不由得屏息凝神,生怕惊着了这个仙子一般的小娘子。 宜娘自是认得沈青棠,虽办案那日也戴着幂篱,可她一眼便瞧出了沈青棠通身不凡的气度。 听那大理寺的寺直说,便是这小娘子同赵寺卿求了情,还了她那竹马刘从礼一个清白。 不成想,这恩人还是她做活儿的琼衣坊的背后东家。 “倒是妾有眼不识泰山了,东家里头请。”宜娘很快回过神来,殷殷地将沈青棠往里引。 沈青棠笑骂道:“瞧你干的好事,说多少次了,在外头不许唤我东家。” 姜熙已恢复了一惯风流矜贵的模样,勾唇笑道:“底下的人若不知道娘子的身份,哪日娘子来瞧衣裳,被唐突了可怎么好?” 待收到美人儿软软的一个眼刀,她才改了口:“那两个伙计听不见咱们说话,可宜娘是掌柜,总该认得您才好。” 沈青棠这才勉强颔首,将脸转向宜娘道:“只认玉郎这一个东家便是。” 宜娘颔首:“妾省得,不敢给东家添麻烦。” 沈青棠既肯将铺子归在姜熙名下,又叫她们底下的人只认这一个主子,想来是极信任姜熙的。 琼衣坊的一楼安置了几个木做的美人模,招牌的几件衣裙皆穿在美人模身上,布料皆是上等,在晨光的映照下更显精美。 沈青棠略略打量了一下店中布局,满意地颔一颔首:“不错,地方虽小,却也不觉拥挤。” 作为一个专门吸引贵女们试衣、购衣的店铺,若是布局逼仄,便会无端消减娘子们闲逛的雅兴。 姜熙一壁带着沈青棠上楼,一壁嗔道:“好容易见着面了,你倒只盯着铺子里的生意瞧。” 沈青棠忙将目光收回来,从怀中摸出那个赤色绣金的香囊来。 “里头是前几日晒干的木樨花,想着你最爱这个味道,便装了些进来。” 姜熙拈着那只香囊:“娘子亲手做的?” 沈青棠在阁楼的小几旁坐下,红着脸道:“头回做这东西,针脚粗陋,你可别嫌。” 姜熙自是喜不自胜,将香囊坠在腰间,又满含醋意地问道:“单我有?还是你那主君也有?” 沈青棠伸手便要打她:“你同我是什么情分?倒同旁人胡乱比较起来!” 姜熙这才满意了,前段日子被赵渊撵成野狗的狼狈和落魄也认了。 琼衣坊对面是一座茶楼,雅间里恰有郎君穿了一身紫金袍,拈着茶碗在慢饮。 沈青棠说出这话时,那可怜的莲花葵口盖碗慢腾腾地裂了一条细缝。 立在门边的金影,默默地掏出银子给门外的堂倌儿,权当是赔那茶碗的钱。 天爷,兢兢业业的大理寺卿赵临舟,今儿破天荒地同东宫告了一日假,便是为着半路堵自家的小通房。 金影默默擦了把额上的汗,他永远也忘不了太子爷今儿一早的那个揶揄的笑。 赵渊则是想着,瞧瞧,但凡是放她出了那道院门儿,准没好事。 上回同那崔家五郎在戏楼上蛐蛐他脾气臭,今儿又同一个娘里娘气的小白脸儿,含沙射影地说同他没情分。 真当他是死的不成? 第一卷 第167章 都是误会 琼衣坊阁楼上,小娘子正笑颜如花,时不时同那俊俏的小郎君交头接耳,瞧着快活极了。 金影瞧着茶碗又碎了一个,暗暗腹诽,主子,您可是正室,光明正大把对面那小郎君撕了不就得了? 不过说来也是,那小郎君一瞧便是个会哄人的,也难怪沈娘子乐成那样。 至于自家主子…… 他悄摸瞧了一眼,生得倒是谪仙般的人物,就是那张嘴…… “闲着?”谪仙看向他,鹰眸里满是不善。 金影连忙摆手,对上赵渊的神色,突然福至心灵:“属下去将沈娘子请来?” 赵渊轻嗤一声:“请来做什么?” 没得叫她耍性子,怨怼他坏了她的“好事”。 金影坚持道:“来都来了,属下去叫沈娘子给您这个主君请个安,倒也算情理之中嘛……” 桌旁的郎君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将茶壶重新放好,才慢悠悠地颔首:“如此,倒也在理。” 天底下有一种动物唤作鸭子,煮熟了的全身都软了,只剩嘴巴还硬着。 金影自是忙不迭地下楼,去往对面请那位沈娘子。 可有人比他去得更快。 中书令殷家的庶女殷桑芷,穿了一身火红的马面裙,前来这边的茶楼会友。 在琼衣坊前瞧见了赵家徽记的紫檀木马车,当即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嫡姐便是赵家世子爷刚过世的太子妃,如今嫡姐尸骨未寒,便听得赵家世子接连抬了两房侍妾,还欢天喜地地要迎娶继室了。 “该叫父亲狠狠参他一本才好!” 结发妻子尸骨未寒,便一房一房地抬妾室、娶续弦,吃相也忒难看了些! 根据殷桑芷的猜测,能来琼衣坊这样的小店采买衣裳的,自然便是那两房小妾其中的一个。 于是便趁着婢子先一步进茶楼点吃食的功夫,她便气咻咻地冲进了琼衣坊。 因着如今时辰尚早,琼衣坊的一楼并无其他客人,唯有宜娘在柜台前整理账册。 瞧见殷桑芷进来,宜娘连忙走出来:“殷三娘子大驾光临……” 殷桑芷却懒得理会她,径自登上二楼,云鬓上的珠花因着她的步幅叮当乱响。 沈青棠自小便耳力极好,听得有人上楼,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你这个狐媚子!我姐姐尸骨未寒,你竟敢勾、引我姐夫……” 饶是怒火直冲天灵盖的殷桑芷,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娘子实在姝色惊人,五官比她那过世的嫡姐还要精致三分。 可这不是这小娘子踩着她姐姐上位的理由! 姜熙一听得有人骂沈青棠,秀眉一蹙,便要将人丢出去,省得污了她家娘子的耳朵。 沈青棠从殷桑芷的话里听出了门道,略略伸手拦了一下。 “这位贵人……可是认错人了?”轻软的嗓音响起,无端便叫人先消了两分怒火。 姜熙却是不依:“便是认错人了,也没得这样大呼小叫的,来人!” 沈青棠猜出殷桑芷的身份,只道这小娘子在上京城中应当也有自己的圈子,若是能结交,自然是好过结仇。 “你……你这郎君,难道想仗势欺人不成?”殷桑芷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头是二对一的局面,气势悄悄弱了一截儿。 赵渊冷眼瞧着对面阁楼里头的闹剧,自家小娘子被旁的小郎君牢牢地护在身后,那场面,瞧着刺眼极了。 莲花葵口盖碗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摁在了桌上,紫金袍卷起一阵凉风。 “娘子……误会了误会了……”殷桑芷的婢子夏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赶来澄清。 在茶楼瞧见赵家大郎的侍卫往这边来,自家娘子又不见了踪影,夏沫便暗道不好。 饶是她拔腿便跑,还是没拦住自家娘子口出恶言。 赵家世子的那两个侍妾她见过,是先前贴身伺候世子爷的那两个贴身侍婢,模样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绝不是眼前这位仙姿昳貌的小娘子。 “这是赵家大郎的妾……不是赵世子的……”夏沫对上沈青棠温柔的目光,忍不住红了脸,低声提醒自家娘子道。 殷桑芷美眸瞪大,默默后退一步,悄声问:“你确定?” 夏沫无语扶额:“总之绝不是赵世子的妾……” “您赶紧给人家赔不是,不然回去夫人又该念叨您了!” 殷桑芷这才尴尬地咽了咽唾沫,她就说嘛,赵澈那个负心汉,怎么可能有福气娶到这样漂亮的小娘子。 “小女殷三娘,不小心认错了人,冲撞了小娘子,请小娘子勿怪……” 沈青棠摆了摆手:“无妨,娘子下回莫要如此莽撞便是……” 姜熙蹙眉:“娘子莫要这般心软……” 话音刚落,殷桑芷已经自来熟地握住了沈青棠嫩滑的小手:“初见娘子便觉得娘子十分面善,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夏沫连忙拽住自家娘子的衣袖:“娘子……咱……还有事儿要办的……” 心下叫苦不迭,自家娘子这个见了漂亮妹妹就往前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姜熙毫不客气地抬手将殷桑芷隔开,桃花眼里满是戏谑:“这位娘子方才不是还说,瞧着我们娘子是个狐媚子么?如今倒上赶着同我们娘子交朋友了?” 殷桑芷眉毛一抬:“你这小郎君好生无礼,不会是怕本姑娘抢走了你家娘子吧?” 姜熙:…… 沈青棠暗自好笑,伸手牵了牵姜熙的衣袖:“不知者无罪嘛,还请玉郎饶她一次。” 赵渊前脚刚踩上二层阁楼,便听得这一声低回婉转的“玉郎”,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殷桑芷正不爽姜熙,张口便是:“这位小娘子已许了人家罢?你这小郎君缠着人家做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同有夫之妇勾勾搭搭,也不嫌害臊。” 这算是说出赵渊的心里话了,他慢腾腾地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清凌凌的眸光往沈青棠身上落。 后者仍不自知,伸手又牵了牵姜熙的衣袖:“好啦,不许生气。” 啧,这嗓子,听着比同他撒娇的时候还甜软。 “沈青棠。”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 第一卷 第168章 呵,小竹马? 沈青棠听得赵渊的声音,这才发现立在楼梯处,浑身气息冷得要掉冰碴子的赵渊。 这人……今儿竟不上朝? 可他身上分明穿着朝服…… 该说不说,赵渊这厮穿上绣孔雀的紫金朝服,更添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自古女子皆慕强,沈青棠瞧见赵渊冷着脸的模样,当即便蹭了过去。 “爷怎的来了?”小娘子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头回见着他穿这朝服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两道绵软的目光似是粘糖一般,扒在他身上一息也不曾离开。 “不成体统。”他低斥一声,心思微妙,不愿承认自己被她所展露的这副依恋倾慕的模样所取悦。 沈青棠俏脸微红,尚不及说话,便听得姜熙开了口。 “原是赵寺卿,失敬失敬。”身穿宝蓝色骑装的少年郎,勾着红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眼前这位,不止抢走了她疼宠多年的小娘子,还像撵狗似的追了她大半个月,逼得她不得不将兜里的银子尽数倾在洛河灾区。 能给他个笑脸,已是她大度了。 赵渊却懒怠理会她,耐着性子对沈青棠道:“瞧上了哪件?叫人包起来,你随着爷去给祖母挑些小礼物。” 立在他身侧的小娘子悄悄冲姜熙使个眼色,眸中带了三两分狡黠,显然是暂不打算同赵渊披露姜熙的女儿身,更不愿意此时暴露自己与琼衣坊的关系。 姜熙一笑:“在下与娘子投缘,今儿娘子瞧上的,都算在在下账上。” 赵渊轻嗤一声,怎的,他的女人,倒需要穿别的郎君送的衣裳了? “不必了,区区几件衣裳,赵某还买得起。” 两个“郎君”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叫一旁的殷桑芷忍不住悄悄打个寒颤。 穿朝服的定然是那赵家大郎,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宣示主权,本也是应当。 可对面的这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瞧着也不像是吃素的,那沈小娘子同他的关系瞧着也非比寻常。 啧啧,大户人家的郎君,玩儿得可真花。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沈青棠身上,叫她连玉颈也染了绯红。 “今儿尚没有瞧上的,咱们先去给老祖宗挑礼物?”她软声询问道。 至于给老夫人挑礼物,这个借口实在是拙劣,毕竟暄阳坊内的店铺大多是给普通贵女消费的。 如老夫人这样的侯爵老太君,除了宫里头赏赐的,等闲也不会用外头买来的珍玩首饰。 赵渊听得她如此说,面色稍霁,倒算她识趣儿,没有应了那小白脸所求。 姜熙则是冷眼瞧着,赵渊臭着一张脸上来,被沈青棠三言两语便捋顺了毛儿,心下大定。 亏得她还担心沈青棠年少不知事,被不知情、趣的老男人骗了。 如今瞧着,她家娘子可是游刃有余得紧。 “娘子若不嫌弃,改日在下将这儿的时兴衣裙给您送去,若有什么喜欢的,也只管遣了婢子来差遣我等。” 唇红齿白的小郎君面上挂着笑,说出的话又谄媚又周全。 沈青棠忍不住一笑:“多谢东家,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悬头顶的那一双鹰眸又寸寸冷寂了下来,不待沈青棠回神,便负着手下了阁楼。 “爷您等等玉奴……”沈青棠提着裙裾,小心地扶着楼梯扶手,迈着小碎步往下赶。 姜熙蹙眉,正要上前搀扶,便见前头的紫色身影停了下来,遥遥伸了一条胳膊给身后的小娘子。 哟,这位赵寺卿,还是个嘴犟心软的。 她饶有兴趣地勾唇,瞧着小娘子矜持地将柔荑搭在那条健壮有力的胳膊上。 金影在琼衣坊外头已然牵好了马,心中直纳闷儿,主子是怎么跑到他前头去的? 那茶楼里的楼梯可只有一处,难不成……是翻窗下来的? 沈青棠心知赵渊此时定是气恼着,到底瞧见她和别的“小郎君”相处亲昵。 面上只做不知,怯然攥着那片紫金大袖:“爷怎的了?可是不高兴?” 赵渊抿着薄唇登车,不理睬她,也不拂开她。 待车帘子落下,才启唇道:“你同那个姜富商,很熟识?” 小娘子赧然一笑:“自小顽在一处的,玉奴的阿娘也十分喜欢她,倒比旁人亲近些……” 赵渊了然。 呵,原是小竹马,怪道那样在乎。 真是冤家路窄。 “玉郎他素来是个跳脱性子,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爷别同她一般见识。” 呵,生怕他为难那小竹马,这不就上赶着替小竹马说情来了? 许是他一直冷着一张脸,小娘子搭了几句话,便讷讷地住了口。 赵渊垂了垂眸子,同旁人聊得那般开怀,到了他跟前,便装鹌鹑? 可真有你的。 “今晚将那?资治通鉴?抄了,抄不完不许睡觉。”他沉声道。 不知分寸的丫头,阖该抄抄书磨一磨性子才好。 沈青棠倏然睁大双眸,那本大部头,她可是才抄了二十余页…… “那书……今儿便是不吃不睡,也抄不完呀……”她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侧蹭了蹭,“爷,宽限几日?” 甜软的香气从她的衣襟幽幽飘散,轻易便能叫人心动神摇。 赵渊轻轻勾唇:“不行。” 沈青棠故技重施,软了嗓子唤他:“临舟哥哥……” 赵渊碾了碾袖下的手指,不为所动。 沈青棠无奈,难不成今儿真是醋狠了?竟连撒娇卖乖都不见效了…… 既如此,便莫要怪她兵行险招了—— 美眸一转,正要凑近些窃玉偷香,却被两只带着薄茧的指头捏住了下巴,酸痛感立即袭来。 “疼疼疼疼!”沈青棠不由得泪眼汪汪,这人好端端的怎还动起手来了! 欺负一个小娘子算什么本事! 赵渊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两分:“便是欺负你,又怎的了?” 思及她在铺子里同那小竹马拉拉扯扯,温言软语,鹰眸里的冷寂又深了几分。 沈青棠:……倒还真不能将他如何…… …… “一炷香内,本郡主要知道那位小郎君的所有消息。” 茶楼二层的另一个雅间内,满头珠翠的飞鸾郡主谢桐玉,将对面琼衣坊发生的闹剧尽收眼底。 第一卷 第169章 不许觊觎 伺候在飞鸾郡主身边的婢女青萝,闻言笑道:“早已替郡主打听好了,那人姓姜,原是江南的富商,乃是新近到上京城的。” 知晓自家郡主好男、色,人刚到上京,连马都还没下,她便将这些消息打听好了。 谢桐玉微微蹙了蹙眉头:“竟是个商贾……” 身份有些低了,不过那张脸倒是不错。 “郡主可是觉得此人身份低微?”青萝执起茶壶,替飞鸾郡主将茶碗满上。 “奴婢叫人去打探过了,虽出身低些,可身上那股子风流才子的劲儿,比如今的状元郎也是不差的。” 姜熙刚到琼衣坊落脚时,她便托了相熟的贵女去铺子里转悠,同姜熙攀谈,确定此人谈吐不凡,今儿才说动了谢桐玉出来瞧。 “做的不错,回去本郡主自有赏。”谢桐玉回想起姜熙对沈青棠的维护,心想若那样的体贴呵护能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得玉面飞霞。 “多谢郡主!”青萝欢喜一福身。 谢桐玉因着被宫里的昭仪娘娘看重,出手甚为阔绰,是以她们这些底下的奴婢无不竭尽全力奉承讨好。 “那个被他护着的小贱、人,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谢桐玉轻吹鲜红的丹蔻,吩咐道,“若是母家不显,便……” 青萝明白她的意思,只要是得罪得起的人家,便将那小娘子结果了。 但凡被她们郡主瞧上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旁的小娘子另眼相看。 更何况,那小娘子还生得那般玉软花柔,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的心上人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 “那位似乎是赵家大郎的妾室,听闻很是得赵家大郎宠爱。”青萝想起那一身紫金朝服的男子,俏脸微红。 这样轩然霞举的男子,若是能瞧她一眼,便是死也值了。 谢桐玉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赵渊虽被奉为上京城第一美男子,可那性子太木讷,手上又沾满鲜血,她不喜欢。 不成想这样木讷的大理寺卿,竟还会宠爱小娘子? 可真是稀罕事儿。 “既然是东宫那边的人,咱们倒不好直接杀了,”谢桐玉撇去茶碗里的浮沫,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可总要警告她一番,叫她离本郡主的小郎君远一点才好。” 青萝眸光一闪,恭谨地进言道:“您的表姐,那位白家二娘可是不日便要嫁入武安侯府了……您不若叫她下个帖子,将赵家大郎的妾室请出来……” 只消将人弄到她们的地盘,怎么处置还不是谢桐玉说了算? “甚好,下去安排吧。” …… 沈青棠被赵渊带回观云居,下巴已红肿不堪,便是戴着幂篱,也掩不住那抹红。 身后的杏儿瞧着心疼不已,却也不好发作,被沈青棠打发回了香雪阁。 赵渊神色冷淡地自去换了朝服,命金影取了公文来,径自在长案后翻看。 沈青棠将幂篱搁在蒲团旁的地板上,撩起眼皮瞧了长案后的郎君一眼,乖顺地拈起羊兼紫毫笔。 “知莫大于弃疑,行莫大于无过,事莫大于无悔……” 依旧是同他的字体有五六分相像的小楷,逐字逐句地抄写着,虽一知半解,却也不曾停下。 “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低沉冷寂的嗓音响起。 沈青棠这才发觉,自己慢慢静心抄书,竟连他何时立在身后也不知道。 “最强的智谋,乃是不用疑谋,时人互用疑谋,则互争长短,互有胜败罢了……” 小娘子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赵渊微微讶异,她竟能读懂?心下不由暗生几分刮目相看。 沈青棠料想他是误会了,梨涡一闪,白敷敷的小手指了指书册上的批注:“爷写的,玉奴不过念出来而已。” 赵渊:……大可不必如此实诚。 “如此说来,你竟是只顾闷头抄写,倒不曾参悟其中的意思。” “实乃暴殄天物。” 他寻得机会,漫声讥讽道。 沈青棠赧然一笑:“玉奴毕生所学,不过尽数花在爷身上了……” 曾用来算计万贯家财的脑子,如今被困于一方小院,只好全用在了他身上。 这话说得直白,加之她目光坦荡,叫赵渊心里无端生出几分悸动。 “目光短浅。”他蹙眉,无情斥道,“便是女子,也不该日日只将心思挂在郎君身上。” 说罢他温声道:“你若有嫁妆铺子,爷叫人给你块出府的令牌,一个月可出去一回查账。” 这话说得贴心,好似宽宏大量的邻家阿兄一般。 沈青棠情知他虽面冷,却最易吃醋,方才还一副恨不能将她从马车里丢出去的模样,眼下却这般温声细语…… 油炸……不对,有诈。 “阿娘给玉奴的嫁妆铺子都在江南……” “上京城如今,倒尚未有铺子……” 小娘子提笔蘸墨,并不落入他的圈套。 赵渊心里“啧”了一声,只叹这小娘子警觉。 “说实话,那琼衣坊,可是你的铺子?”他没了耐性,索性直接问道。 一双狭长的鹰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沈青棠目露无辜,究竟是哪里漏了馅儿? 许是她一门心思放在姜熙身上,没注意到宜娘一直盯着她笑,难道赵渊便是从宜娘的神情里察觉了? 此人,好生敏锐。 但是,认是不可能认下的。 “爷在胡说些什么?”她红着脸嗔道,“那是我那同乡的铺子,玉奴可不敢冒领。” 赵渊垂了垂眸,可那位姜富商,瞧她的眼神,同蓉娘和杏儿瞧她一般宠溺。 难道他猜错了? “你可想清楚了?爷只问这一次。”他语含威胁,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沈青棠眸光微闪,便是你问十次,那琼衣坊背后的东家都是姜熙。 她尚未回话,他又道:“太子爷想垄断京中的绸缎和成衣生意,你若全心为了你那同乡着想,叫他尽早抽身为妙。” 沈青棠捏着羊毫的指尖微紧,若直接对上东宫,她们可是半点胜算也无。 可她短期内不会离开上京城,白白放下这块肥肉,又太过可惜。 “素闻太子爷勤政爱民,想来不会断了百姓的生计才是。”她垂眸道。 赵渊一笑:“他不会,可爷会。” 第一卷 第170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 原来,还是因为他看姜熙不顺眼,并非太子爷要料理他们这些从江南迁来的富商。 这倒好办许多了。 她撩了撩袖子,将羊毫搁下,一双水润的眸子瞧向赵渊。 “爷。” 赵渊心里轻轻一跳——来了,又来了,她又要使坏了。 可他忍不住碾起手指,静静地立在原处等她的下文。 “爷在玉奴心中,乃是巍巍青山。” 青山?赵渊蹙眉,心中稍有不悦,他长得有如此寡淡魁梧么?竟拿平平无奇的山来比喻。 沈青棠面色已红了半边,瞧见他清冷的神色,暗暗叹道,这人也忒不解风情了些。 小娘子无奈的叹息声,叫赵渊忍不住心痒。 然后呢?她想说什么? “其余旁人皆草木而已。” 青山见草木,何必自惭形秽,而对草木赶尽杀绝? 沈青棠察觉到了他对姜熙若有似无的敌意,所以用这种坦诚热烈的方式,告诉他,不必担忧旁人会抢走她。 赵渊心中一震,耳尖迅速升腾起一股热意。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他赵临舟何德何能…… “罢了,爷若一时半刻听不懂也不要紧,”小娘子素手将一缕鬓发勾到耳后,红着脸继续拿起那支羊毫,“往后,可有的是日子慢慢悟。” 赵渊垂眸瞧着她嫩如海棠的侧颜,暗暗压下心中的悸动,一言不发地坐回了长案后。 这些话,必定是她的诡计。 她知晓他会心乱如麻,便故意这般说,好叫他放下对姜熙的敌意…… 可窗外秋色正好,窗内美人楚楚,他起了一点儿私心——此时此刻,在这道屋门之内,便信她一次。 二人静默无言,各自凝神动笔,直到暮光渐起。 许是因着她那一番剖白,华灯初上时,他便叫停了她手中的活计。 “明日再抄便是。”他忍不住让目光落在她的皓腕上,那处,想来今儿又要肿了。 她的下巴上依旧带着他用力过后的残红,瞧着平添几许可怜。 “爷……可有什么要对玉奴说的吗?”小娘子双手并拢置于膝上,眸光怯怯,满怀希冀。 平素从未觉得心虚过的大理寺卿,哪怕是面对圣上都气定神闲,今儿竟凭空生出几分慌乱无措来。 他不忍叫那双眸子里的亮光熄灭,可要他应下她的所求,又十分难以启齿。 “沈青棠,”他别开脸,目光落于虚无,“来日方长……” 沈青棠抿了抿樱唇,眉眼一弯。 赵渊素来是个情感内敛的郎君,能得他这四字,想来也是十分不易了。 可她面上并不表露,只依着规矩福了一礼:“玉奴告退。” 赵渊瞧着她窈窕的身影远去,心下怅然。 忠义伯府中,白婉意得了谢桐玉的信儿,托她邀那位赵家大郎的妾室出来赏秋。 “如今能有什么秋好赏?连中秋都还未到。”白婉意冷冷勾唇,吩咐郁金道,“将帖子送去给武安侯府的大少夫人。” 谢桐玉的性子她可是一清二楚的,若无必要,她可懒得蹚这趟浑水。 况且要叫她一个未来世子夫人,邀一个低贱的通房丫头出来赏秋,没得自降了身份。 这事儿且叫赵渊的正头夫人出面好了,想来没有那位主母会想见自家妾室好过。 权且叫她们妻妾内斗去。 立在白婉意院子外等着回信儿的青萝,见郁金出来,忙笑道:“不知二娘子可愿帮这个忙?” 郁金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请帖:“我们娘子已交托给可信之人去办这事儿,叫表小姐放心好了。” 心下却是想着,若不是谢桐玉顶着个郡主的名头,自家娘子乐得给宫里的那位姑母一个面子,只怕谢桐玉根本都近不得自家娘子的身。 青萝自是知道白婉意一贯眼高于顶,连她院子里的下人也是这副作派。 只要她们能将事情办成,却也不必计较这许多。 当下便体体面面道了谢,自去向谢桐玉复命去了。 沈青棠泡在浴桶中,满头乌发映着莹润白皙的香肩,叫一众伺候的丫头红了脸。 “冷眼瞧着,咱们娘子似乎出落得愈发妩媚了。”沉玉笑嘻嘻道。 沉梦亦小小地颔了颔首:“想来便是老人家所说的,被郎君滋润了吧……” 杏儿手中的玉勺险些哐当掉在地上,目瞪口呆道:“乖乖,这话是你这小娘子能说的么?” 沉梦这才惊觉出言放肆了,红着脸不敢说话。 沈青棠却是笑道:“前些日子嬷嬷说耳房的话本子被人动过,该不会便是你这小丫头偷看的吧?” 杏儿伸手拧了拧沉梦的脸颊:“啧啧,素日里瞧着是个乖巧的,竟也学坏了?” 沉梦连连讨饶道:“杏儿姐姐饶命……” 屋子里闹腾起来,进来送花瓣的蓉娘听了,板着脸训斥道:“已入秋了,还这般不知轻重地玩闹,累得娘子受了寒,看我不罚你们!” 几人这才乖乖顺顺地伺候着。 沈青棠却是转而说起正事来:“今儿大郎君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咱们在上京城中无根基,若是被位高权重者盯上,恐怕难以招架……” 蓉娘一壁往香汤中洒着木樨花和月季花,一壁颔首道:“娘子所言有理,玉郎近来也在物色可靠的权贵之家,想着多多结交以保周全……” 沈青棠颔首,一双杏眸在蒸腾的雾气也显得清亮如炬:“我这儿倒有个法子,只是忒冒险些……” “结交权贵到底非一日之功,商贾身份到底不够贵重,咱们主动出击也未必有人愿意买账。” “不若借着咱们在洛河赈灾的义商名头,将琼衣坊的名气打出去。” “如此一来,东宫和四皇子一党必定都愿意主动结交咱们,毕竟没有哪个储君不想要仁德的名声。” “只消和这两个搭上关系,便是有人眼红想使些阴谋诡计,也叫这些人投鼠忌器才是……” 香雪阁中主仆几人密谋着正事儿,静兰院中,崔媛则是得了忠义伯府里的探子连夜传来的信儿: 飞鸾郡主盯上了沈青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