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安如今在两边来回奔波。公主府那边他是额驸,必然事事都离不开他。而富察府这边,伊尔根觉罗氏又是他的嫡亲祖母。傅恒是婆母唯一的亲生儿子,福灵安去后,福隆安就是伊尔根觉罗氏的嫡长孙,这儿也离不开他。他这些日子身体受苦,心里也受苦——”
纯懿微微低下头,将手里拿着的素白色巾帕收起来。
“病来如山倒。富察家的人丁里,福灵安与婆母都相继倒下了。上苍若是仁慈发善心,也该就此打住了。”
*
为伊尔根觉罗氏所设的灵堂,纯懿倒是见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康亲王爱新觉罗·永恩——纯懿的旧友吴扎库氏的丈夫,他也与傅恒有年少时同窗的交情,因此特来登门弔唁。
“康亲王。”纯懿向他点头致意。
“福晋。”永恩见到纯懿,拱手向她行礼。
他们的确是一别数年。
上一次见面说话,可能还是在吴扎库氏和昭樾的丧仪上。
纯懿有些词穷,她不知道要对永恩说什么话。
她只能扯了扯嘴唇,苦笑了一下。
“当时还是我对你说狠话,说你根本就不关心你的儿子昭樾与你的福晋吴扎库氏。我教习昭樾学围棋,我又是吴扎库氏的挚友,因此我看到了围绕着他们的、因你而起的苦难,所以我自命不凡地出言奚落你、伤害你,在你的伤口上又扎下去一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时你是那么一个可怜人,如今我是一个与你当初几乎丝毫不差的可怜人。”纯懿很感慨。
永恩没有说太多客套的安慰的话,他作为一个纯懿口中的“过来人”,他知道纯懿和傅恒现在最想听的话,并不是节哀二字。
“我要赎的罪过还没有两清。”永恩仍然是自嘲,就凭着吴扎库氏和昭樾的事情,他恐怕永远都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如今的生活。
“福晋和傅恒大人却与我不一样。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在福灵安与伯母活在人世间的时候,你们始终都是负责任的人——你们没有亏欠过逝者。”
“所以往后的日子,你们可能会怀念他们,会想念他们,会哀伤到至于流泪,但唯独不会有沉甸甸的负罪感。”
“可我不同。我永远都是一个罪人——我无法从吴扎库氏和昭樾的口中得到半句原谅的话。所以我的罪行永远都赎还不清。”
听到永恩说这段话,纯懿并不会觉得替吴扎库氏高兴。
迟来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它更像是一种自我修行,是永恩朝着解脱的方向努力迈出的步伐。
“别再这样想了。”纯懿打断了永恩的话,“你这么做,吴扎库氏和昭樾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只是在作茧自缚而已。”
纯懿如今算是有一点儿活明白了。人生那么多的苦难,其实都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的桎梏。如果吴扎库氏和昭樾变了永恩的执念,如果他把他们的死视作是他要偿还的罪行和债孽,那么永恩只会越活越痛苦,在死亡敲响永恩的房门之前,他永远都不可能走出来。
就像孝贤皇后,她忘不了自己夭折的孩子,忘不了那些在紫禁城里凋零的娇花。
一起与她从潜邸到后宫的嫔妃各自过着苦难的生活,孝贤皇后看在眼里,为她们痛在心里。
慧贤皇贵妃的死像是悲剧开篇的序章 ,悼敏皇子永琮的死更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孝贤皇后,所以她后来越活越没有生机。
又如那拉皇后,当她真的不再去想自己夭折的孩子,她的精神世界也就从此解脱了——
虽然她渴望脱离皇族与世俗的愿景还是在皇帝的强权下彻底破灭,可是她与纯懿见最后一面时说的那些话,还是让纯懿明白,那拉皇后后来应该不会再有精神上的痛苦了。
或许当她被辱没在翊坤宫,过她人生最后的岁月时,她的确如太后和舒妃所说的那样,身体上经受着物质苛待的折磨,但她肯定已经浑然不在意了。
“我们都应该放下过去,然后去过未来的生活。”纯懿这样告诉永恩,她也在尝试说服自己去接纳一种全新的心态,“人必须要一边活着,一边将包袱丢掉。而不是一边活着,一边不停地往身上叠加更多的负重。”
第106章 和嘉
福灵安生前与福晋玉易城没有生育子嗣, 皇帝又怎会让忠臣这样无后而终呢。于是钦点了将福隆安与和嘉公主的次子丰绅果尔敏过继给福灵安。
而偏偏和嘉公主又在九月头上病情突然恶化,音讯传到紫禁城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纯懿作为旁观者, 看得清清楚楚。和嘉公主的肺病恶化,与皇上做主把丰绅果尔敏过继给福灵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公主的病情危重,至于数度挣扎在生死线上,堪堪保住性命,根本没有人会在这个关头有工夫、有闲情把丰绅果尔敏过继一事转述给公主知道。
可是有心人却不这么想。他们眼见着和嘉公主的病情被皇帝密切地关注着,于是故意作乱, 编排出许多的传闻来, 想要离间皇帝与和嘉公主的父女关系。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和敬公主都看不过去,她到四公主府上探望和嘉公主, 临走时又顺带与表弟兼妹夫的福隆安说了两句话, “纵然皇阿玛英睿果决, 不会听信这样的小人之言,可事情传得多了,流落到民间去,反而是三人成虎,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