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庄子上又来人,带来帐簿的同时,也传上来李氏的近况。
纯懿听底下人说,李氏如今很安分,倒像是认命了,不再作怪,也没有自怨自艾,每日就那么枯守在院子里,整个人都倦老了许多。
“你们都只会跳那些以为能讨好我的话来说,殊不知这些话其中有几句能是真的,大概全部都是被你们矫饰过后再敢到我面前来讨赏。”
纯懿觉得“倦老”一词恐怕是有意夸张了,哪里至于这样的地步?李氏的性命保全着,福长安也在紫禁城里享受着极好的待遇,这恐怕是李氏入京城之前期待的结局中最好的那几种之一了。
“李氏原本是自己把自己拘束在院子里不愿意走动,不过后来玉先生路过时予了她几捧种子,说是撒下去种在土壤里,不超过两个月就能见着作物发芽,欣欣向荣地生长起来。”
有纯懿的话摆在前头,这回奴才禀报上来的情况听着才像样一些。
纯懿笑了。
她知道这的确像是玉浑黛的作风。
京郊庄子上的管事奴才心里还有顾虑,怕自己手底下的人为玉氏开便捷之门进到李氏的院子里,会惹纯懿不开心,小心翼翼地窥着上首嫡福晋的脸色,才敢继续说下去。
纯懿既然笑了,那或许就是不打紧的意思。
于是管事奴才又说下去:“李氏原本是不想受那些恩惠的。她瞧着还有些惶恐,玉先生却没有说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及和您的交情,只说是住在山间孀居的农妇,如此也算是让李氏听着像同类人,后来也就打消顾虑,收下了种子。”
“种下去了么?”纯懿忽然发问,让管事奴才没有防备。
“诶。她种了一小部分。剩下的种子都仍然还是放在布袋里收起来了。”
纯懿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又随口吩咐道:“别拘着李氏,也别总是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看,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坐监,这样可没有意义。别让她走得太远,和不该来往的人打交道就行。至于其他的,随她去吧。”
她还交代了关于玉浑黛的事情:“玉先生若是到李氏那儿,你们别再阻拦她。也别在玉先生自己想要说明身份之前,当着李氏的面儿说穿玉先生的身份。”
“是。”
“我把李氏安置在庄子上,不是为了要惩罚她的。”纯懿对管事奴才强调了这一桩实情,“她无处去,又是咱们家的妾室,由于从前做事太极端,我与傅恒大人都不能容留她待在京城府邸里,就只能安排到庄子上去。你们也别排挤她太过,能互相照应着,就照应着吧。”
“是。”
纯懿说这番话的时候,玉易城也在她身边。
待那庄子上的管事奴才领着人走后,玉易城看向纯懿,一副有话存在心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
“说吧,对我不必有顾虑。”纯懿开口解了玉易城的犹豫。
“玉儿还是觉得,额娘您待李氏有点儿太客气了。”玉易城作为最初见到李氏闹上门来的人,她是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真正实情的。她也知道,李氏实际是傅谦的外室,福长安也是傅谦的遗腹子。
纯懿只是不在意地扬起唇,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不然还能怎样?我将她的性命解救下来,可不是要她一天天生不如死的——那有违我的初衷。”
“可您这样优待李氏,她也不一定会感激您的恩情吶。”
纯懿轻轻摇头,她说玉易城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能不能对李氏放心,这不是有玉浑黛替我去打探了么?”
“玉姨母?”
玉易城一贯随着福灵安、福隆安他们的叫法,把玉浑黛称为玉姨母。
“是啊。玉浑黛有识人之才,她所住的小筑临近桃花林,那片桃花林东北面的尽头就是我们家的庄子,再往山顶上走就是咱们偶尔休假去时住的京郊别苑。”
“玉浑黛住在山间,看似是清雅风骨,实则她不止一次同我抱怨,那儿孤单得很,她都想去咱们家的庄子上,与那些做农活的人家一道生活在村子里。”
“如今李氏被我安置在那里,也就算是能让玉浑黛平日里多点儿事情做吧。她如今是给出了种子,明天说不定就要上门教李氏如何养护那些长出来的花草,再后头,她或许都要教李氏认字写字呢。”
玉易城听了都要反应不过来了。
纯懿看她可爱娇憨的模样,忍不住笑着伸手揽她在怀里:“傻孩子。与人为善,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李氏如何也都伤不了咱们的。我有自保的能力,更有反击的能力,我能说,我自己都不需要动手指头,就能死死压住李氏让她翻不了身——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必要呢?”
“你对人做好事情,对方不一定会感激你。但你对人做坏事情,他们一定会记恨你的。仇恨绵绵是没有尽头的,你能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看似是永绝后患,可是李氏还有儿子,即使没有这个孩子,她或许在天山还有亲族——”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氏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友朋,可陌生人听闻了她的遭遇和结局,可能还要为她鸣不平,觉得她罪不必至此呢。所以,还是多多地与人为善吧,我不怕那些恩将仇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