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当年咱们在山西的时候吗?”傅恒只如此简单一句话,纯懿便与他心灵相通,一下子悟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怎能不记得。”纯懿轻轻笑了几声,“你在凉薄的夜里,沉着脸色遥遥看着我。我却不得不强使自己转过头不再看你,毅然随堂兄回京去看望感染时疫的伯母。那时候我们成亲只有不过三四个月,却让我生出一种也许一切都这样结束的感觉。还真的是全然绝望的时光啊。”
“最开始的时候,你在我面前伪装着温柔似水、与世无争的模样。后来经此一事我才知道,你内里分明揣着一只小刺猬,一不留神就将我扎得心头痛。”傅恒抚着纯懿的头发,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再往后,你回到我的身边,趴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轻易使我丢盔弃甲。我那时候就想,哪怕你永远背着一身刺也好,我也敢抱你入怀。谁叫我怎么喜欢你——”
“可是我现在变了,变得真的柔情似水、与世无争了。”纯懿接过傅恒的话继续往下说,“你还是喜欢从前的我。”
“不。我喜欢你,喜欢的只是你。我只是不确定,你的这种改变,是否是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酸涩苦楚而得来的结果。”
纯懿仰着脸趴在傅恒怀里盯着他看,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傅恒的样子,她伸手轻轻拽住傅恒的耳朵:“不,春和,你低头看我。我还是我,我没有经历什么苦楚,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你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只是这些年看了太多旁人的悲欢离合,我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情绪——他们中有很好的人,本该安度此生、全无烦恼,无奈受命运捉弄摆布,未得其所。我从前为他们觉得不值,后来才知道,得与失,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
“吴扎库氏——你知道我要说她的——还有昭樾。他们的离去,从来都不是永恩贝勒的错,哦,我总是要忘记,现在不是贝勒了,而是康亲王大人。”纯懿很平和地说,提起永恩时也没有什么嘲讽怪罪的意思。
“当时我在他面前逞一时意气,出言不逊指责他无为夫为父的仁德而伤他至深。你跟我说他后来颓然久矣,抑郁徘徊不得而出。而待我真的接受了吴扎库氏与昭樾的离去,我才慢慢想明白,其实他也没有错。”
纯懿默默地抓着傅恒的衣袖,说了一句很无奈的话:“其实他们都没有错,这才是最大的悲事。因为有的时候,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卸到一个人身上,是轻易可以使旁人得到解脱的。我为了求自己的心安,代吴扎库氏言语训斥康亲王,却是对后者残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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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在六月间,那拉皇后诞下皇五女。
在翊坤宫的暖阁里,纯懿见着了襁褓中的五公主。那拉皇后听闻纯懿有孕在身,慈眉善目笑着问候她。
其他在场的嫔妃及内外命妇也极有眼色只字不提缺席的舒妃及那位早去了的十皇子。
嘉贵妃与纯贵妃都带了各自的孩子来。
四公主坐在纯贵妃身边,纯懿看着觉得这孩子进退有度,是大方持重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满意。
想起家中时不时还要给她闹点乱子出来的福隆安,她顿时又觉得脑袋发涨,觉得自己明明也还正盛年,怎么忽然生出了要做人婆母的滋味。
中途进来一位传话的内监,说是皇帝要往这边来看望那拉皇后。于是一众女眷与那拉皇后道贺后便都告退离开。
纯懿有了身子不敢走得快,正好与后头出来的嘉贵妃走得近。
永瑆被抱在乳母的怀里,跟在嘉贵妃身边,脑袋灵活地转来转去,一下对上了纯懿的眼睛。
纯懿虽因舒妃的缘故对嘉贵妃没有什么好印象,可永瑆生得活泼可爱,倒也引她对其温柔而笑。
嘉贵妃余光注意到了,便停下脚步转头过来与纯懿问好:“福晋安好。”
“贵妃娘娘安好。”
两人本就说不到一处去,见面打了招呼彼此客套几句,也就分开了。
纯懿本想着还要去看看舒妃,只是今日皇后处的聚会舒妃本就称病未来,她也不想贸然前去惹舒妃许多泪水。
从前为着十皇子的事情,舒妃总显出许多自责懊丧,只盼着自己当年没生下这个孩子就好。纯懿也不敢再去触她不快。想来她们姐妹多年,这点心心相印、心意相通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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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闲时去桃花林见玉浑黛。
她们如今比从前更亲密地来往。纯懿不再客客气气地唤她玉氏,而带着名字亲昵地称呼她为玉浑黛。后者也不再言必称福晋,直接唤纯懿的名字。
玉浑黛见着纯懿有孕在身,竟是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看了许久。直到她自己反应过来,对上纯懿温和平静的眼神才自知失礼冒犯。
她红着脸飞快与纯懿告罪,伸手去拿茶杯想要掩饰情绪,却手忙脚乱把整个茶壶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顺着桌角滴落到烧得正红火的炭炉上,发出一阵细碎嘶嘶声。
纯懿坐得离炭炉远,并未受到影响。可一旁伺候的使女还是被吓得不轻,慌忙凑过来瞧她可被烫着。
“不碍事。”纯懿摆摆手,安抚了使女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