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手拢住香炉上萦萦腾起的青烟,烟雾起初被她遮得严严实实,随后又从她的指尖飞快逃散而出,待她手挪开,青烟裊裊又显得很是悠然。
“为名利奔走算计,最是不值。有那些工夫,倒不如清静下来,睁眼好好看周遭风物。”纯懿起身,向舒妃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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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琇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未赶上干隆十七年的腊月。
他入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里了。纯懿领着福隆安去见他,在从前纳兰府外院的厅堂里,她看着福隆安给宁琇行晚辈礼。
“从前我离京时,福隆安不过三岁,如今也要有七八岁了吧。”
“过了正月新年,就是八岁了。”纯懿笑盈盈地说,“福灵安随他阿玛去了圆明园,待他回来后我再打发他来见你。”
“不打紧。我这外甥兄弟二人都是玉质金相,翩翩公子模样。”
“玉琳儿见了你还好?可有哭闹?”纯懿笑着打趣宁琇。
“玉琳儿初次见我,有些怯场,不过后来也就好了,昨儿傍晚我还领着他去街市上买了零嘴。”
“父子心性,是缘分早已定下,即使不曾见面,也不会损害这份天生的亲近孺慕。”纯懿温声说道,“当年你远走南洋,旁的人和事,你一样都不亏欠,可唯独对嫂嫂与玉琳,你是亏欠太多太深。”
“是。我本还不觉得如何,只是抱着玉琳儿看他低头弄手指,一副羞怯模样,我就觉得是对不起这个孩子,也对不起纳喇氏。”宁琇看了一眼福隆安,见后者眉眼清明端正,他才勉强继续往下说,“接下来这话福隆安只管没听到。”
“是。”福隆安后知后觉拱手称是。
“你只盼着当初没有因愧对伯母而娶纳喇氏过门吧。”纯懿看出宁琇顾虑,当着儿子的面直言不讳,“这话你也不必避着福隆安说,他不是小孩子了。何况,这话我也希望他能听听。虽然,我从未生出拘着福隆安的念头,只是他已被选为天家婿,就该从年轻时学着如何担起责任。”
“倘若我未娶纳喇氏,也许现在,她与我都会自在许多。”宁琇感嘆道。
“择一良人而出适,往后余生,岁月静好。”纯懿淡淡地说,“这是天下几乎所有女郎的心愿。只是负心汉太多,痴情人太多,苦情人太多,总生出许许多多不如意来。”
“可是,既已结缘,就莫要空负这段缘分。无论是聚也好,散也好,总要妥帖周全,凡事皆出于善心本愿,而不可强求。你若是现在觉得孑然一身更好,那你就该与她说明白,也耐心听听她有什么诉求,有什么心愿。两相成全若是困难,也要尽量做让彼此都心满意足的选择。”
纯懿还是尽可能地劝说宁琇,让他们夫妇二人都能过得舒坦。
“你说的是。”宁琇诚恳地说道。
福隆安立在一旁,听着额娘与舅舅的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听进去一些话。
第60章 南洋
干隆十八年, 纯懿时隔五年再度有孕。
这本该是一桩喜事,可是六月间十皇子夭折的丧讯自紫禁城传出,傅恒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拦, 消息就这样轻飘飘传进了纯懿的耳中。
她比众人猜测得要冷静。
在听到这桩丧讯的即刻,她只是淡淡伸手扶住了书桌台面,静默了片刻,随后木着脸吩咐传消息的小厮退下。
“主子福晋——”身边使女担忧地开口,欲伸手扶持。
“无妨。”纯懿平淡地细语道,随后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是无妨。”
使女小心翼翼抬眸瞧着纯懿的脸色, 只觉得主子福晋面色白得很,微微从她紧绷的面部肌肉处看出些许隐忍克制。可她到底不敢多言, 垂下头去谨慎伺候。
“莫要去责怪他了。”纯懿后来这样对怒气盛极的傅恒说, 不欲使得责罚那腿脚便利的传话小厮, “那小厮也不知其中弯绕,单纯过来递句话罢了。”
她如今仿佛真的是看开了,嘴上说:“只道是十皇子本就不比旁的皇子福份绵厚。舒妃娘娘虽对他有生育的恩情,却没有抚养的情分。在外头人人风言风语的消息里,人们哪里能知道他生母是何人, 又与哪家是粘连着亲眷关系。就连我都快要忘记了舒妃娘娘还曾诞下这位皇嗣。”
傅恒虽欲严加惩戒, 可到底念着纯懿腹中胎儿的福德, 最后听顺纯懿的话,只将那小厮打发出去另寻出路了。
“舒妃娘娘往日里总为这孩子生出许多愧疚自责, 如今这孩子解脱入轮回了,舒妃娘娘许是也能慢慢走出来了。”纯懿挽着傅恒的臂膀, 靠在他的肩头柔声说道,“故而你们都担心我心情郁结以致伤身, 却不知我倒是觉得这算是一场因缘际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这孩子与舒妃娘娘结缘,与我们亦是有缘分,可到底缘分不深,浅浅只够相会相处短短三年而已。如今缘分已尽,就要各自往各自的路上走下去,终要有一场散席。”
傅恒默然许久,长嘆一口气,伸手揽她入怀:“纯懿,你终究还是变了。”
“愿闻其详。”纯懿抚着左耳戴的坠子,饶有趣味地顺着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