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亲自尽了,还是用他祖父遏必隆的遗刀。”太后喃喃地说道, 隐隐透出几分惋惜,“哀家与皇帝说过的, 可他——”
纯懿默默垂手立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走上前去,从使女手里的托盘上端起两碟新做出来的糕点,摆在太后面前的方桌上。
“皇上还是顾念着太后的意思。”纯懿平和地对太后说,“太后,您一路走来,亲眼见着皇上经历那么多的风浪,自然也能谅解皇上的苦衷。讷亲大人,位高权重,而今一朝失误,皇上便有意利用此事以他震慑朝廷。”
“讷亲就活该要做别人的垫脚石吗?”太后冷冰冰地说,“只因他比别人更早地坐上了这个位子,所以就要被用来震慑他人吗?纯懿,若是今日之人换成你的夫君傅恒,你也能克制镇静地说出刚刚那番话吗?你就能体谅皇帝的苦衷吗?”
纯懿敛眸,平静地行礼:“妾身接下来的话,还请太后恕罪。傅恒大人是妾身的夫君,而讷亲大人,只是太后您的同族。皇上首先是江山之主,然后才是您的儿子。祖宗规矩家法,后宫不得干政。太后,您的依靠是皇上,而不是您的同族。您若是执着于这件事情不肯罢休,只会惹来皇上厌烦。”
“大胆!”太后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方桌,四下里猛然一片寂静。
戏台子一侧吹拉弹唱的曲艺人们吓得停下旋律,一动也不敢动。台子上的角儿们也纷纷跪地请罪,不敢再演下去。
“妾身不愿太后受一叶障目之苦,故而斗胆言明。”
太后审视的目光在纯懿的身上来回兜兜转转,这让纯懿浑身上下有一种不适感,可她还是硬撑住了。
最后太后轻轻嘆了一口气,似是和解了,但仍然语调威严地发话:“你下去吧。”
“妾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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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从圆明园出来,坐着马车往富察府去。
在博尔济吉特氏的病榻前,纯懿接替了婆母伊尔根觉罗氏的位子,为博尔济吉特氏亲侍汤药。
“额娘,您好好休息吧。这儿有儿媳在,您且放心。”纯懿柔声劝慰着伊尔根觉罗氏,她看着后者眼底的血丝及面容上的憔悴不安,也觉得有些不忍心。
“哎。有事情就让她们来找我,知道吗?”
“嗯。”
“你祖母她……她喝的汤药大多是补血补气的,血气呈现郁结之症,倒是让她这些日子心情烦闷焦躁得很。若是她出言不逊、多有训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让着她,默默吞声应了就是。你要多体谅——”觉罗氏仍是不放心,拉着纯懿的手细细嘱咐道,眼里满满都是贤淑的妇人温情。
“是。”
“你进去吧。老太太刚刚起身,你去与她问好。”
“是。”
“小九家福晋来了。”
博尔济吉特氏倚在床榻上,熹微的阳光透过青纱帐落在她的眉间发梢,将她黑白混杂的头发染上金黄色的光芒,让她看起来似乎重新焕发出年轻时候的生机。
“祖母万安。”
“你坐。刚从圆明园回来吧。”
“是。”
“也不必这么赶,我这儿有人照看,你安心带好两个孩子就是。”
“福灵安与福隆安今日从武师傅那里下学回来,就随孙媳一道住在府上了。”纯懿下了决心要在富察府住着,自然也要把福灵安和福隆安带过来一起住。
毕竟傅恒的宅邸离开富察府有一段距离,纯懿若是每天往返于富察府与傅恒府邸之间,既消耗时间,又劳费心力,实在是不可取。
博尔济吉特氏轻轻摇头:“我不贊同你这个想法。府里本就人口众多,如今因我的病事更招了一群大夫医女在外院伺候。我的两个小曾孙,我是绝不放心让他们在这府里过日子的。”
“您不放心——”
“是。我不放心。”博尔济吉特氏的脸刻意板起来。
“纯懿,这座富察府,可与你们叶赫那拉家不一样。若你不介意,我就直说了——你们叶赫那拉氏嫡支男丁不显,传到你们这一辈,只有你兄长与你堂兄两人。在旁人看起来,这不是一件好事。可是让我说,这样的关系反而清净。”
“孩子与孩子之间都视为骨肉至亲,关系亲密和善。不像咱们富察家,生了这么多的男孩,可若是心不能拢在一处,劲儿不能往一处去使,那终究难逃离散分崩的结局。”
“祖母。”纯懿拉着博尔济吉特氏的手,想让她不要这样说。
博尔济吉特氏唉声嘆气:“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过身之后,府里没有人压着底下这些龌龊心思,没有人镇着底下这些魑魅魍魉……若是有人不但不能给傅恒带去助力,反而要拖累他的话,倒不妨索性斩断得干干净净。”
纯懿听了这样的话,难免心里要多想。
她讶异于博尔济吉特氏对于傅恒的偏爱,也被富察府中的浑水局势弄得有些发懵。
她尽管是富察家的儿媳,却因与傅恒成婚之后并未在富察府久居,而与富察家并无切实深刻的联繫及归属感。她从前并不关心富察氏之中的人际关系网,平时也只有时节里才会过府拜问,与妯娌索绰罗氏及兆佳氏等人客客气气地说上几句场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