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与干隆隔桌而坐,端庄恭谨地静谧不言。
“舒妃,朕方才行船过来,见着你这儿水坞旁梅花开得正好。远看绚丽夺目如暮霞,近观明艷炙热如烈火。朕记得,去年咱们来圆明园时,你这儿的梅花林似乎并不出众。”
“皇上慧眼明辨是非,事实确是如此。”舒妃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今年内务府拿了新的养料过来,加之前阵子天气忽然回暖,这些梅花树都蓦然开放了。臣妾那日晨起时推窗不经心见到如此胜景,也是一惊。太后娘娘前几日特意移驾过来赏玩。昨儿皇贵妃娘娘晨会时也提了,说正月里什么时候要带着后宫姐妹一道过来,赏梅花、饮梅酒、开诗会。”
舒妃故意提了太后出来。干隆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太后驱使她来做说客,为的不就是让他宽宥讷亲的事情么。
“舒妃,你还是这样的耿直性子。你入宫也有好几年了,怎么就是转不过来呢?”干隆的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无奈,不像是在与嫔妃说话,倒像是以长辈的身份对后辈苦口婆心地说教。
“臣妾倒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委婉了。”舒妃无辜地看向干隆,视线触及干隆的目光,也并不畏缩避退,而是直白坦荡地坚持着。
她起身郑重地蹲身行礼,对干隆说:“臣妾自入宫以来,颇受太后娘娘照拂。如今太后娘娘有事託付,臣妾只觉得,自己终于能以卑微之躯,报答太后娘娘提携恩情。且臣妾自知,臣妾能做的事情,远远比不上太后娘娘的恩重如山,自然更要全心全意去完成太后所託。”
“你倒是坦坦荡荡。”干隆没什么好脾气,冷淡地嘲讽了她一句,“舒妃,后宫不得干政。你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是满清世族名门之后,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需要朕好好教你吗?”
“臣妾不敢。只是,事关太后娘娘亲族,臣妾还望皇上能耐心听听太后娘娘的想法。至少,皇上应该与太后娘娘坦诚相待。太后娘娘与皇上是嫡亲母子,皇上的苦衷无奈,太后必然也能理解。”
干隆摆摆手,让她起身:“太后如今一心只惦记着讷亲的生死,哪里还能听得进朕的话?换做旁人——任何一个人——皇额娘必然能够明白朕此举背后的用意。可是放在讷亲身上,太后只浑然记得讷亲是他们钮祜禄氏的子嗣,哪里还能体谅朕的迫不得已,哪里还能明白朕的进退两难。”
“皇上——”舒妃见干隆的情绪隐隐有些激动,忍不住开口劝道。
“舒妃,你是朕的嫔妃。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就如同太后,她只能是朕的皇额娘。
这话已然是分量很重了。
“皇上。”顶着干隆怒火发作的临界点,舒妃仍是执着于这个话题不肯退让,只是她这次换了一个说辞而已。
“您一向孝顺奉养皇太后,难道真的就要为了讷亲这个罪臣与太后生分吗?如您所说,臣妾是你的嫔妃,事事都要以您为先。那这个道理推及太后,太后娘娘她是您的生身母亲,是您的亲额娘,她自然也是事事以您为先。讷亲于她,不过只是同姓宗族罢了,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呢?”
舒妃看着干隆的脸色,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臣妾恳切规劝,太后拳拳心意,并非是要让皇上饶恕讷亲的罪过。只是希望皇上能与太后开门见山,不要让母子之间为这事存了罅隙。皇上,您觉得呢?”
干隆眯着眼睛盯着舒妃看,这种揣摩审视的目光让舒妃确实很不舒服,可她并未因此而生出畏惧之意,她仍是挺直嵴背坚持着毫不退让。
“李吴,传令下去,朕会去与太后同用晚膳。”
“是。”候在外头的内监李吴默默退下去。
“好了,还不快起来。”干隆冷淡地同舒妃说道。
“臣妾谢皇上隆恩。”
第48章 执念
干隆十四年正月, 内外命妇皆入圆明园拜见皇太后及皇贵妃。
纯懿恰被安排与和亲王弘昼福晋吴扎库氏坐在一处。
“我过来时并未见着永恩福晋。”
“昭樾患病,她抽不开身,前几日就递了帖子送到圆明园言明情况, 今儿应该是不会过来了。”吴扎库氏抽出一方锦帕,擦拭了几下指尖,“福晋,你大概也不能留到晚膳时候吧。”
吴扎库氏听闻了富察府上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的病情。
“是。”纯懿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富察家老太太还好吗?”
“劳福晋挂心。听太医的说辞,还是多有保守之意。”
“哦。”吴扎库氏听纯懿这样说, 心里就有数了。
富察氏的老太太, 只怕是要不好了。
傅恒的继祖母博尔济吉特氏,本就年事已高, 往日里多有病痛作祟。入了十四年正月以来, 博尔济吉特氏的病情更是急转直下。
纯懿前几次去探望她, 她就躺在床上,手臂欲抬起来却使不上劲儿,眼睛定定地盯着纯懿看,嘴角哆哆嗦嗦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傅恒额娘伊尔根觉罗氏自己身子也不好,作为儿媳还日日在博尔济吉特氏跟前侍疾伺候立规矩, 今儿也没有来圆明园拜见太后与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