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璩,你放肆!”
紫宸殿上,听到高璩居然把河淮的事情比作成陈胜吴广,路岩连忙将其谏言打断,随后向李漼作揖:
“你竟然敢将秦二世与陛下相比,你放肆!”
“陛下非秦二世,可朝中却有阎乐!”
高璩冷哼,这让路岩冷汗直冒。
阎乐可是帮助赵高欺骗秦二世,并亲手解决秦二世的佞臣。
高璩未指他为赵高,是因为这容易引发北司不满,但指他路岩为阎乐,这却让路岩心情忐忑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皇帝,好在李漼并未把这件事闹大,只是呵斥道:
“朕是要你们拿个章程出来,迅速将乱兵平定,而不是在这里争吵不休!”
“陛下息怒……”
路岩与高璩二人连忙停止争吵,而队伍之中的王式也趁机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贼寇数万人屯兵通济渠附近,为的就是威胁朝廷,希望朝廷派遣官员将其招安。”
“招安?”李漼咬紧牙关,竟然气笑了。
“区区乱兵,不过聚众些贼寇,便想要朕下旨将其招安?”
换做两年前,大唐在西南被大礼压着打的时候,李漼说不定会同意招安,草草解决此事。
不过如今西南有高骈坐镇,朝中亦有大将,他自然不会同意招安这群乱兵。
“陛下,决不可招安贼寇!”
路岩眼见皇帝脸色不对,当即也跳出来表态道:
“今日有乱兵作乱,招抚盗寇数万来威胁漕运便能逼得朝廷将其招安。”
“若是日后各镇乱兵及盗寇有样学样,那漕运岂不是每次都要遭受盗寇威胁?”
“臣以为,当立即催促令狐使相率四镇兵马讨平贼寇!”
路岩总算说了句实用的话,就连高璩也难得没有将其打断。
李漼见状颔首,同时看向王式:“若四镇阳奉阴违,又该如何?”
问题抛出,不等王式回答,站在他身旁的徐商便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可派监军前往淮南,监督河淮诸镇讨击乱兵。”
“倘若不成,届时再选派他将也无不可。”
徐商昔日在山南东道担任节度使,为了解决治下盗寇问题,专门组建了一支捕盗将所组成的兵马。
大中年间几次兵乱,他也是出人出力,如今的江西军,便是他当初所派遣捕盗将训练所成,自然是有围剿盗寇经验的。
因此面对徐商的建议,李漼也总算缓了一口气,接着开口道:
“拟旨,以内侍杨复恭为河南东面讨击军监军,助其剿贼。”
“陛下英明……”
眼见皇帝终于决断,众人纷纷高呼英明,并不把王仙芝与庞勋的事情当成一回事。
李漼见状缓了口气,正准备结束常朝,却见右拾遗刘邺走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李德裕父子为相,有功于国。”
“李德裕父子自贬逐以来,亲属几尽,生涯已空,宜赠一官。”
刘邺突然提起李德裕,这让许多经历过牛李党争的官员面面相觑。
自白敏中病故,牛党官员便少有权势极重之人。
更何况李德裕早就病亡,赠其官职,余荫其子孙也无不可。
当然,百官更在意的是皇帝的态度。
若是没有皇帝的准许,相信刘邺不可能会主动提出追赠李德裕官职。
百官还在猜想,但金台上却传来了唱礼声。
“李德裕实有功,敕复李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左仆射。”
金台上的李漼似乎早有准备,慢条斯理的追复了李德裕官职。
群臣见状,不少政治嗅觉灵敏的官员都猜到了皇帝此举是为何。
朝廷积弊,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皇帝虽然有意变法,却无变法之臣,因此只有把已经去世多年的李德裕推出来,充当块招牌来吸引天下士子。
想通此事联系后,不少官员暗自摇头。
如今天下所积之弊,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累世积攒下来的弊病。
单凭一小撮人变法,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群臣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李漼自然也明白。
只是与干坐着等死相比,他还是想试试看。
哪怕徒劳无功,也比干坐等死要强……
李漼边想边走,而鸿胪寺卿见状也唱声道:“退朝!”
“上千万岁寿……”
群臣唱声,随后依次退下。
路岩与高璩四目相对,若非顾忌礼法,恐怕二人都能在庙堂上打起来了。
相比较他们,其余官员则是懒洋洋的,庙堂上鲜少有青壮官员,大多为壮年或老年,暮气沉沉。
“这令狐綯莫不是以为是先帝重臣,便能不重视朕的旨意?!”
急匆匆返回咸宁宫的李漼边走边骂,跟在他身后的田允默不作声,只是在李漼盛怒时,才稍微出声宽慰两句。
主仆走入咸宁宫,却见同昌公主李梅灵正在殿内等待。
“囡囡来了啊?”
李漼的目光在见到李梅灵后,原本的脾气立马消散,换了副和善的嘴脸,同时加快脚步上前。
“阿耶怎么如此生气?”
李梅灵自然是瞧见了自家阿耶生气的模样,所以忍不住询问起来。
李漼闻言,虽然面露难堪,但还是与她解释了自己生气的原因。
“这令狐綯,朕已经准许他比便宜行事,他拥众四镇,竟然围剿不了区区几百贼兵,任其发展为数万盗寇!”
“待此间事了,朕必定要将其狠狠整治!”
话音落下,李漼又反应了过来,不免询问道:“囡囡前来找阿耶是为了何事?”
“新的话本出来了,囡囡来送给阿耶。”
李梅灵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三本话本,都是刘继隆所写最新册的章回。
李漼见状,当即接过三本话本,不免抱怨道:“这刘继隆整日在陇右无所事事,却连话本都书写的如此之慢,真乃歹毒之人!”
“呵呵……”李梅灵偷笑,笑吟吟询问道:
“那以阿耶之见,是刘继隆可恶,还是那群作乱的乱兵可恶?”
“嗯?”李漼没想到自家囡囡竟然会问这种问题,犹豫片刻后才道:
“这刘继隆虽然可恶,但是却在陇右安分守己,比起这些乱兵,自然是要稍好些了。”
“不过他当下虽然安分守己,但却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李漼自我肯定般的点了点头,而李梅灵则是反问:“阿耶何以见得?”
“阿耶知道知道!”李漼连忙道:
“他倘若真的安分守己,何不像张议潮那般,亲自来长安为官?”
“可我听闻他子嗣尚幼,如何能来京中为官?”李梅灵继续反问。
李漼本想回答,却又停下,眉头微皱,目光打量着李梅灵:
“囡囡为何如此关注着刘继隆?”
“只是因其话本写得好,故此派人查了查。”
李梅灵倒是回答的很好,让李漼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本着阿耶的身份,他还是不免提醒道:“这刘继隆听闻与阿耶一般大,妻妾甚多,前几日还生了第三子。”
“依阿耶所见,此人必是贪财好色之徒!”
李漼忿忿不平的说着,李梅灵却打量道:“可是阿耶的子女更多。”
“但阿耶只疼爱你啊。”李漼倒是不嫌肉麻。
于他而言,没有谁比李梅灵这个小棉袄更让他暖心。
“阿耶……”
李梅灵被李漼这肉麻的话给说的哭笑不得,李漼也爽朗笑道:
“好了,与你说了会儿话后,阿耶心情也好了许多,你要不要与阿耶一同看看话本?”
“囡囡已经看过了,阿耶自己看吧。”
李梅灵摇了摇头,李漼见状颔首道:“那你暂且回去,这几日各镇都献出不少贡赋,稍后我让人送文册给你,你自己挑选喜欢的。”
“谢阿耶,那囡囡就走了……”
李梅灵恭敬行礼,随后便在李漼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咸宁宫。
眼见她背影消失,李漼这才将目光放回了三册话本上,轻哼小曲往偏殿走去。
在他前去翻看话本的同时,长安无数进奏院都派出了轻骑快马。
陇右得到情报时,已经是咸通五年的正月初三了。
毕竟需要庆贺新年,因此刘继隆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锦袍。
此刻他端坐衙门正堂,高进达、崔恕、李骥等人均坐在堂内左右。
“银刀军的庞勋和天平军的王仙芝联手,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消息距离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二天,想来已经滞后。”
“若是以徐泗团练使孟球的奏表内容来看,王仙芝与庞勋恐怕已经会师,徐泗地区的数万盗寇也恐怕尽数附属其麾下。”
“令狐綯得了圣旨,应该有权调遣宣武、忠武、义成、淮南四镇兵马了。”
“这四镇明面拥兵近十万,但能否拉出五万甲兵都难说。”
“不过庞勋与王仙芝麾下甲兵应该不超过五千,若是令狐綯稳扎稳打,招抚与围剿并用,这两人恐怕掀不起太大的浪花。”
面对手中情报,刘继隆尽量说着自己所分析的局面,心底则是感到了诧异。
历史已经被搅得面目全非,明明是庞勋率兵从桂林“打穿”大唐,在徐泗作乱。
如今率兵打穿大唐的人却成了王仙芝,而庞勋则是以乱兵身份与王仙芝合作。
庞勋起义与王仙芝起义,分别代表了大唐三道丧钟之中的两道,但他们之间的间隔却相差七年。
七年看似不长,但即便放在整个历史阶段,都不算很短的时间。
历史上庞勋起义是因为其引爆了淮南流民和盗寇,所以才闹得很大。
王仙芝起义则是因为在庞勋起义过后的七年间,唐廷又因为政策问题,制造出了许多河南道流民,最后由王仙芝引爆河南道的数十万流民。
如今因为李忱和李漼的几次加税,河南道和淮南道的流民比历史上更多,但是否能与历史上两个阶段的流民数量相比,刘继隆也不确定。
因此庞勋与王仙芝联手后,他们所引动的局势变化是会变大还是变小,刘继隆也不好估量。
不过他们的联合起义肯定在军事上对朝廷造成巨大压力,还会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层面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加速唐朝的崩溃。
按照朝廷的态度来看,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的。
若是令狐綯不能快速拿下庞勋和王仙芝,那二人将以宿州为中心,控制淮河以南到关中的漕运要道,切断了朝廷的经济命脉。
原本供给长安、洛阳的粮食和物资将陷入瘫痪,而这将引发许多连锁反应。
想到这里,刘继隆略微思索,便找到了有利可图的买卖。
他的目光看向高进达,接着询问道:“如今我们储粮有多少,市面还能采买多少粮食?”
陇右的官吏占比那么高,可不是因为效率低下而冗员,而是为了统计谋划好所有物资。
正因如此,陇右的物资情况,都在都护府内登案造册过。
刘继隆只是随口询问,高进达便下意识说出了大概数据:“储备仓和官仓、常平仓的储粮在三百四十万石左右。”
“除此之外,市面上还能采买的粮食近二百万石。”
“不过这只是流通市面的粮食,不少百姓家中还自己的小粮仓,这部分是没办法计入文册的。”
高进达回应过后,刘继隆略微沉思,随后才与众人说道:
“令狐綯若是迅速平定两支乱兵,那乱兵反应过来后,便会将漕运切断。”
“如今西川粮价虽然回落至每石七百钱,但运往长安后,价格依旧保持在一贯二三。”
“若是漕运被切断,那关中数百万百姓都将缺乏衣食,届时粮价必然会抬高。”
“趁此机会,我准备把陇右境内所有陈粮,包括百姓手中陈粮尽数处理。”
乱世之中,粮食确实是硬通货,但对于刘继隆来说,陈粮却可以作为商品贩卖出去。
陇右每年有新粮八百多万石,百姓自己吃是吃不完的,所以为了保住粮价,刘继隆只能以每石四百五十钱的价格买入,平稳粮价。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少百姓不会选择贩卖手中粮食,而是自己储存起来。
官仓因为修建时使用古法去湿,因此能将粟米储存九年,小麦储存五年。
相比较之下,民间的粮食却因为粮仓标准不行而只能将粟米储存五年,小麦储存三年。
这还是比较好的粮仓,若是随便放在屋里,恐怕两三年就不能吃了。
趁此机会,把陇右民间的陈粮收集贩卖出去,这倒不失为个办法。
在刘继隆这么想着的时候,高进达也抚须估算道:
“府库中还有三十余万贯,刨除都护府用度,以及土浑讨击军预留的赏钱外,顶多能采买三十万石陈粮。”
“敢问节帅,这陈粮是如今开始抢收,还是等待乱兵切断漕运后再抢收?”
高进达担心乱兵被轻易讨平,导致这批陈粮砸在手里。
尽管陇右也有门路将陈粮卖出去,但刨除人力和畜力后,能赚的并不多。
面对高进达的担忧,刘继隆则是安抚道:“三十万石尽数采买,这乱兵也没有那么容易讨平。”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又开口道:
“节帅,西川那边从冬月开始,便不再与我们互市,看来他们是凑足军中所需挽马了。”
“我们卖出多少挽马,换回来多少人口?”刘继隆询问起高进达。
高进达则是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拿起自己案上文册翻了翻,最后才说道:
“算上河西那六千匹挽马,我们共卖出二万余三百三十匹挽马,换回来十二万一千九百八十口男女。”
“不过北上路途中,有七千六百三十五口因为水土不服而卒于路上。”
“此外按照约定,迁徙给了河西一万八千口男丁。”
“活下来的九万六千余口男女被编为二万七千余户,基本都被安置在岷州、河州、渭州、成州、武州等处。”
“迭州和廓州、鄯州、凉州并未安排太多百姓,只因百姓前往这四州后,极易患病且不治亡故。”
高进达解释过后,刘继隆也颔首表示了解。
这个时代的巴蜀气候比后世还要湿热,而陇右气候倒是与后世的陇南气候差不多。
西川百姓迁徙到河临渭三州和岷州、成州、武州还没什么,但若是前往更为干燥的凉州,亦或者海拔较高的鄯州和廓州,那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感冒发烧。
西川和河陇的气候环境、饮食习惯都有很大差别,将他们迁徙至河临渭三州,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当然,若是他们能适应下来河临渭三州气候和饮食,日后也能迁徙至河西,但目前还不行。
“如今我陇右有八十七万余口,其中包括近六万的将士及官吏。”
高进达话音落下,众人各自颔首。
陇右能从昔年二十万人口发展到如今的八十七万,这离不开刘继隆的谋算和高进达等人的经营。
兴许是因为山南西道和剑南道对陇右迁徙了太多人口,以至于他们从大中五年开始,便没有发生过什么民变和民乱。
若非大礼入寇,山南西道和剑南道的太平还将持续很久。
只是他们的和平是否还能持续下去,这还得由刘继隆决定。
“节帅,我们向西川提供给那么多挽马,若是崔铉收复失地,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骥忽然皱眉开口,而尚铎罗也继续说道:“尚摩鄢的兵马不过三万,如今单打独斗恐怕连西川都打不过。”
二人都觉得不应该为了人口而增强西川实力,但对于刘继隆来说,西川也是他用于消耗大礼实力的磨刀石。
“尚摩鄢那边不用担心,还轮不到他出手的时候。”
刘继隆安抚二人,接着解释道:“南蛮沉寂了那么久,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入寇了。”
“让东川和西川与南蛮互相消耗,待到他们消耗的差不多,我们再入场也不迟。”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要的就不仅仅是三川,而是整个西南……”
大礼那广袤土地下的金银铜矿,刘继隆可是眼馋得很。
尽管如今无法将其拿到手,但将大礼国力消耗一空,为日后出兵做准备,却也不差。
天下一统只是开始,西南的南诏,东北的契丹和渤海,半岛的新罗,西域的葛逻禄……
盛唐留下的这些烂摊子,还需要他好好收尾才行。
历史已经告诉刘继隆,所谓后人的智慧,便是燕云丢失四百年,辽东六百年无汉军涉足,西域丢失上千年。
后人的智慧在这里不存在,他也不会玩那所谓的击鼓传花。
在他眼里,东西只有已经到手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