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我知道了何为相思。
那一整夜,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要闭起双眼,眼前就会浮现她的影子。
清丽脱俗,笑容明媚。
宛若一轮明日,照亮我干涸许久的内心。
所以啊,我便做了一个决定……我要跟她在一起。
夜晚很长,长到我坐立不安,当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我几乎不做停留就冲出门去。
我怕再晚会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了,我紧张的满手是汗,可当我到了那一片树林深处,才惊觉除了知道她的小字外,我一无所有。
该喊还是该找,我一时没了主意。
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我第一次觉得为难,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若是眼下我的手足无措被传了出去,只怕会被所有认识我的人嘲笑。
可那又怎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能支撑我继续在这无聊的凡世活下去的理由,我怎么可以放弃?
所以我喊了,我找了,我几乎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穿梭在整片树林。
可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仿佛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梦,那幻梦的女子便是这树林中的女鬼,白衣如仙,悄然而至,又默然离开。
我沮丧地靠坐在树杆,抬头望着已经当空的明月,心里面难受不已。
这个时候我终于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日没有直面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没能留住她。
耳边清风拂过,宛若窃窃私语,让我本来沉入谷底的心突然一震。
总觉得背后不远处的林子里似乎有人声传来,我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然而鬼使神差地,我还是选择了走过去。
后来我想,如果那一天我选择离开,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啊,就在那一天,我的确又一次见到了她。
可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个男人。
我看着她笑颜如花地窝在他的怀里,我看着她二人的影子在月色的笼罩下叠在一起,我看着他的唇慢慢附在她的唇上。
交缠的十指紧扣,仿佛在嘲笑我的软弱跟无能。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却意外地没有发怒。
我没有上前,亦没有出声打扰,我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二人情意浓浓。
我听着他们窃窃私语,听着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听着他说因为我喜欢。
多么霸道又主动的宣誓啊,他喜欢,我又何尝不是?
可原来,我才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我站了很久,久到连时间都忘记了。
每一幕画面在日后想起,都成了磨着我心口的尖刀,明明已经血肉模糊,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后来他们离开,我才敢现身。
站在适才他们逗留过的地方,四周仿佛还留着她的气息。
我缓缓蹲了下去,越发觉得心口堵得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呢?
“你……在这儿很久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呼,让我沉寂的心加速跳跃。
我呆呆抬起头,就见她站在眼前。一身白衣如雪,苍白的脸上却再也没有刚才的笑容。
仿佛一切都是假的,仿佛一切都是梦。
“你……刚才都看到了?”她轻声询问,却似乎并不想要回答,反而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我侧目看着她,没有回答。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我们却没有丁点不习惯。
我看着她,她看着月亮,就这样像是能坐一辈子似的。
“婆婆跟我说,我可以对任何人动心,就是不能对他动心。那个人啊,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可就是因为厉害,所以我不能跟他在一起。”
心里面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磨,疼到骨子里。我却用从未有过的平静声音,问道:“为什么?”
她闻言一笑:“是啊,为什么,我也无数次地去问为什么。但是婆婆说,这就是宿命,是我们一生下来就既定好的轨迹,谁都不能反抗。”
“可是啊,我根本做不到……”她说着,两行清泪落下,“从小到大我都按照他们的要求一步步在走,他们让我往东,我根本不敢往西。但就这一次,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我想去争取,我想要活得像个人。”
“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这个树林,他迷了路浑身狼狈,我原本不想管的,可是他发现了我。没有像普通的登徒子一样只将视线留在我的脸上,他很有礼貌地跟我问好,并担心我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树林里不安全,还说要送我回去。”
“那个人啊,自己都饿了好几天连饭都没有吃,却还担心我有没有事。我一时兴起便带着他在树林里兜圈子,可一不小心碰到了落单的孤狼。”
“那一天过得何其糟糕,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他拼尽全力从狼口中将我救下,自己却受了重伤,我哭着问他这样值得吗,他却说,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能让女孩子流泪受伤。”
“后来我将他安置在一处山洞,偷了婆婆的药,每日里去照顾他。朝夕相处,慢慢也就生了情愫。再后来他伤好了,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说是要回去。”
“临走之前他留下了那枚坠子给我,让我等他回来。我原本满心期盼地等他出现,可谁料却被婆婆发现了。那是她第一次打我,可打着打着,她自己却哭了。”
“她说我命苦,她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她说能拿着那枚坠子的根本不是普通人。而我,注定不能与那个人在一起。”
她说着,拿出了那枚坠子。上等的汉白玉,剔透晶莹,而这时我才看明白上面刻着的那一个字。
月。
皓月的皇姓,而据我的消息来源,能拿这种坠子的,在皓月,仅有一人。
我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明明又是老套的英雄救美,明明我平生最不齿这样的套路。
可那时我还是在想,为什么先遇见你的人,不是我?
“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我因为这个身份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让我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捧起了她的脸,在她惊异的眸光中,慢慢拭去了她的眼泪。
“你这样,值得吗?”
她眼中明明已经止住的泪水再度涌出,我只闻到一股幽香,她人已经扑到了我的怀里。
我知道这一抱,无关感情,只是信任。
可我仍旧觉得痛苦,更多的,还有担心。
这样一个傻姑娘,深更半夜竟然对我一个才见过一次的男人做出如此举动,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不幸,我只知道,当那泪水打湿了我衣服的前襟,我便做出了决定。
这一生,我都不想再看她哭了。
“我帮你,好不好?”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老天爷的轨迹如何,只要你们心里有彼此,就好好在一起。”
“我会帮你的,好吗?”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我想说的,是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明明是想让她放弃的。
但是口不应心啊,我为了维持自己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于是将自己沦为了万劫不复。
我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将变成一个嫉妒的,满怀仇怨的,肮脏的小人。
因为,我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给了别人。
她喜极而泣,没有说什么,却显然是信了。
我内心苦涩,却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当瞧着她脸上恢复了往昔的笑容,我才觉得这一晚,总算没有过的太坏。
“阿钲,谢谢你。”临别前,她笑着对我说,给了我一个拥抱,“你是个好人。”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五个字,可我没想到就是这五个字,注定了我能在她心里唯一的形象。
好人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留着她的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我知道我不想再看她难过了。
所以回去后稍作梳洗,我便吩咐随行的官员呈了折子上去,表明身份,进了皓月皇宫。
我以为我可以像往常一样淡定自若,可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的手心里却全都是汗。
仿佛从遇到她那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
曾经的自信早已经分崩离析,现如今,我不过是个小丑,用尽全力想要护得心爱女子的周全。
那一日的天气并不好,乌云密布,阴气沉沉。
待到月云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起身,他亦没有表现出异样,只在目光短暂接触后,他笑了。
“是你。”
看来,他昨晚也看到了我。
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敛眸收回了视线,藏在袖袍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朕知道你前来所为何事,不过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我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而他却依旧一脸平静,那双眸子仿佛能洞彻人心一般,让我无所适从。
“茹儿跟我说了你与她的事,我很感谢那一晚你送她回去,本来,那该是朕的任务。”
我才知原来初遇时候的巧合不过是她在等他,但却没有等到他。
难怪那一晚她看起来在笑,眼角眉梢却还是含着淡淡的哀愁。
我起身正想要说些什么,月云升却突然抬手阻止了我。
“苏公子,你我都是男人,朕看得出来你对茹儿的心思。说来也是,她那般优秀的女子,怎么会有男人不为她动心。”
“那么你呢,也是一样吗?”我突然问道。
月云升表情一滞,少顷自嘲笑笑:“一样与否有什么重要,这天下之争你也参与过,难道不清楚一个人越是身在高位,就越发不能随心所欲吗?”
这算是什么歪理,我冷笑着上前一步:“我只知一旦有心,就能事成,尤其是身在高位的人。”
他似是觉得诧异,少顷笑着按在我肩上:“看来,你还不知道茹儿的身份吧?”
“身份?”我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
“皓月本就与其他三国不同,能走到今天,多数都人觉得是依靠上天的亲睐。而她,作为整个皓月,乃至整个大陆唯一能与上天对话的人,这般身份,你觉得岂是一个身在高位的人就能左右的?”
我当即没了话,大脑一片空白。
我猜到了一切,包括月云升的态度,却万万没想到最关键的并非是他的身份和心思。
而在于她……圣女的身份。
守护月帝,守护合玄大陆,守护天下太平,如此身份,如此责任,又怎能化大爱为小爱,与寻常女子一般生活?
我呆在原地没了后话,原本准备好的反驳尽数被咽进了肚子里。
月云升静望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良久,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没错,朕身在高位,若是想要,就算全天下不许,朕还是有能力做到。”
“可这一次,朕不能逆天而行。不仅因为身份,更因为责任。”
“所以,看到你以后,朕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呆呆抬起头,听不懂他话中意思。
“你……待如何?”
“朕那天之所以没有赴约,是因为宫中有宴,而宴会的主旨,便是为朕选亲。”
“朕已经择好了未来的皇后人选,就算她不是朕最爱的人,但却是最合适朕的人。”
“一月之后,朕便要大婚了,朕知道对不起她,也不敢跟她说出真相。所以麻烦你,回去之后帮朕带句话给她。就说,那块玉坠,砸了吧。”
玉坠破损,一刀两断。从此之后,所有的情爱都化作虚无,再也不再。
我看着月云升离开的背影,一股邪火莫名冒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得到了却不珍惜?
为什么,为什么仅仅一个天意,就能放弃最爱的人?
破天荒的,我对着皓月的皇帝打出了一拳,直到周围众人将我拉开,我看着月云升满脸是血的模样,重新做了一个决定。
你不要的,我要!
你不守的,我守!
你不爱的,我爱!
可我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拳,打断的不仅是月云升的鼻梁,还有我跟她所有的联系。
女人心,海底深,我从没有看懂过,也不想去看懂了。
夜晚,树林,我站在林中深处,看着从肩头冒出的那一把长剑,鲜血滴滴溅落,我却再也没有知觉。
“为什么?”我问她,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就此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