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如果很多年以前,在初遇你的那天就告诉你我的心意,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想想这匆忙的一生,唯一的惊喜就是遇到了你。临死前的回眸一眼我已经满足,我想我可以带着这残破不堪的身子跟对你的回忆转世投胎,可我却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天真是对命运。
白光散去,意识重归,当我发现自己浑身透明站在阴阳山顶的时候,忽然想笑。
究其一生,我都没办法逃离这个牢笼,你给我的牢笼,命运的牢笼。
“你,决定好了吗?”
当日楼澈一语,问我是否愿意继承他的衣钵。
望渊城尚存,而我作为最适合的人选,如果前去,便可同它继续苟延残喘。
可若是不去,便是如这般孤魂野鬼一样,无法转世,不能投胎,永远沉沦在黑暗中,直到连自己都忘了。
几乎没怎么去想,我应下了他的要求,在他苍凉的视线中,最后看了这片大陆一眼,彻底离开。
就此开始,再也没有尽头的日子。
结界重修,我成为望渊城的宿主。大门关闭,你到不了,我过不去,最终只能遥遥相望,就此长别。
青墨,我有过怨,有过恨,可再多的怨恨都抵不过我对你的爱。
因为那是你啊,从第一眼看到就刻在了我心头的你,我又怎么舍得怪你?
曾经你说想要学好轻功,于是我彻夜不眠,将自己的心得写了下来。
可待我兴高采烈拿去给你的时候,你却早已拉着占言在自家后院练得开心。
那时你的笑颜是我见过最美的样子,于是从那一日开始我便决定,这世间一切,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便都会拿来给你。
你喜欢吃东西,我便学着做菜;你喜欢看画本,我便学着画画;你喜欢出游,我便做好所有的出行计划;你喜欢练武,我便搜揽天下所有武本……
你怕是永远都不知道,每每我二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称赞我们男才女貌。
那时我太过开心,却从未想过,男才女貌并不代表着天生一对,和情投意合。
直到容骁出现,直到你的心泛起涟漪,直到我发现不对劲,一切都太迟了。
后来我想,或许从替你抄写轻功心得那时就已经注定,我不论做什么,都会晚一步。
不仅仅是在你的生活里,更是在你的感情里。
我佯装镇定,作为兄长依旧陪在你身边。
我想就算你心里有了又如何,你我十几年的朝夕相处,难道会是一个突来的他可以撼动的?
可我忘了,我们之间并没有爱情。
所以当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向他,我心如刀绞,却只能笑着祝福。
我想,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依旧在你身边,做你的表哥,可自此之后为你遮风挡雨的人却不再是我。
我总觉得自己一定要为你做些什么,所以才会一步步走进苏钲的圈套。
从帮你谋划开始啊,他就算准了我会踏进那一步。
可我不后悔。
我曾说过,我这辈子唯一的坚持就是你,所以只要是为你,刀山火海我入,生死不定我依,即便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地留守在一座死城,我亦不会觉得可惜。
因为你还安好,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呐呐,范先生,你怎么哭了?”
孩童的叫声唤回我的思绪,我低头看着脚边的小丫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适才说到哪里了?”我问她。
“唔……”小丫头嘟着小嘴,“你刚才说到糖葫芦了。”
我将她抱起平放在腿上,“洛阳城中的糖葫芦是最好吃的,山楂饱满,酸但不涩。糖汁很香,但不会甜到发腻,那时候因为生意太好,老板说每天只卖一百根。所以啊,大家伙儿每每天刚亮就去排队,有时候排到晌午都不一定能买到。”
“这么厉害啊……”小丫头一脸羡慕,“那你一定每次都能买到吧?”
我低笑着摇头:“也不是每次。”
“那买不到怎么办,你喜欢的那个女子难道不会生气吗?”
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蔓延而出,我摸着她的小脑袋,望向远处。
“我喜欢的女子,是不会生气的……”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曾为她做过这些。
胆小、懦弱、不声张、不言语。
我将自己的满腔爱恋都埋在心底,我以为时间久了她就会发现。
可我忘了,这世上唯有爱一字,是你不说,对方就不会发现的。
“范先生,她这么好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啊?”
我心头一滞,抚着她头顶的手微微顿住。
垂眸看向那双已然发白透明的手掌,我淡笑着闭眼:“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陪伴。”
“比你还重要吗?”
“比我,还重要。”
她的朋友,她的儿子,她的爱人,那些鲜活的生命,早已刻进她的血骨。
而那些,不是我这具已然腐烂的尸骨可以比拟的。
尽管我知道对她而言,我是仅次于容骁的存在,可一个仅次于,便注定了她能给我的所有。
也曾经在醉酒的时候难过,想问问她我到底哪里不够好,竟然还比不过容骁与你在一起的短短一年?
可后来看得久了,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
我人生中最幸福的十六年便是在她身边,看着她哭,看着她笑,听着她喋喋不休,陪着她东奔西走。
但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我懊恼自己的懦弱,鄙视自己的无能,我想如果我勇敢一点,也许你也不会走的那么快。
是了,你只是走的不会太快,但终究还是会走。
因为你不爱我,所以即便我付出一切,你对我的也只有愧疚。
我是你的表哥,我是你心里的第二。
但是青墨啊,你为什么要觉得愧疚呢?感情的事永远都没有谁对谁做,只是爱与不爱而已。
我爱你,你爱他。
浅显易懂的道理,我一直不明白,你也没有想通过。
所以即便到了离开的时候,我也只能静静看着你,却无法抚平自己对你造成的伤害。
你说,我跟那些让你痛苦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范先生,你怎么又哭了?”
脸上一凉,我低头,就见小丫头正半跪在我腿上替我拭泪。
笨拙的动作跟认真的模样莫名就让我想起了你。
曾几何时,你也像这样温柔地替我擦拭面上的泥污,你说。
“表哥,你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幼年时候的你便是如此,尽管多数时间都是我挡在你身前。
可正因为你这一句话,我才一直走得那般坚定。
因为你说,你会保护我。
“先生、先生,你别哭了,你这样墨儿心里难受……”
墨儿的叫声让我心头一震,我收回视线,见她泪眼汪汪地望着我,我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风太大了呵……”
我匆匆擦了擦脸,摸了摸她的脑袋。
“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恩?”
“娘亲说,人在痛苦的时候才会哭,可墨儿不懂痛苦,所以不能体会先生的难受。”她说着,伸出小手贴在了我的心口,“可是这样子就不会难受了吧,娘亲说只要心里面热了,人就不会再难受了,对不对?”
我怔怔望着墨儿,明明只是一番小孩子的话,却让我的心泛起了涟漪。
是了,我曾经的温暖全都来自于你,可现在你已不在,我必须学着,一个人走下去。
就算前路没有尽头,我的身边却还是有我应该去珍惜的人。
“墨儿,你怎么又在闹先生了?”
迟素从远处走来,无奈地将墨儿从我腿上抱下。
自我带这个孩子回来后便一直由她抚养,她是这望渊城中最懂我心思的人,可我们却谁也不提,曾经也好,以后也罢,终究都会成为执念。
再也不忘。
“已经三年了呢。”看着墨儿一路小跑,迟素望着我道,“心痛的毛病还是没有好吗?”
早在三年前来到这儿,我便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原以为是那一日阴气侵体所致,可后来又觉得不是。
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口便难受得厉害,可更多的却不是疼痛,而是酸涩跟憋闷。
就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情绪正在我体内缓缓流淌。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明白这个情绪来自何人,可除了难过之外,我却没有更多的感受。
我想这样也不算太坏,起码,我还在。
我笑着垂首:“好与不好,有什么区别?”
“也对,你们这些人啊,总是有些怪癖,就跟当初的……”说到这儿,迟素一顿,忽然深吸口气,“昨夜观星,我看到帝王星旁边多了一颗小的星星,想必……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我微微一笑:“是吗?”
迟素望着我:“你没什么想问的?”
“我吗?”俯身拿起桌上的折扇,我轻晃离开,“没有。”
有什么好问的呢,那个人,一直都在我心里啊……
“先生,陪墨儿去看花好不好?”
“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