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湘莲走了,就见夏金桂冲着柳湘莲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道:“自己不走正路,还嫌东嫌西!什么玩意儿?!你可不许学他!”这最后一句,却是冲着贾宝玉去了。
贾宝玉愣了愣,带着三分无奈三分宠溺地道:“柳二哥不是坏人。”对于妻子跟柳湘莲之间矛盾,他总是那么无奈。柳湘莲是他的朋友,可夏金桂却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总是看他的朋友不顺眼,怎么劝都不听,贾宝玉也十分纳闷,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不对付。
夏金桂一瞪眼,道:“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见贾宝玉不是真生气的模样,夏金桂立刻道:“别的不说,就说他跟宝姐姐的那门亲事。他上头是有长辈还是有了不得的权贵逼着他娶宝姐姐?还不是他自己个儿看中了宝姐姐的容貌、宝姐姐的嫁妆!结果呢!现在又嫌宝姐姐不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货色!我看啊,不是宝姐姐配不上他,根本就是他配不上宝姐姐!”
贾宝玉十分惊讶:“你不是一惯不喜欢宝姐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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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金桂道:“我当然不喜欢宝姐姐,可是我更不喜欢这个柳湘莲!自己不知道检点,把自己弄得跟戏子差不多,又想着要娶个高门大户的闺女!人家高门大户的闺女是欠了他的啊!一定要拿自己的名声去洗白他的名声!还要让娘家提拔他,一定要为他弄个小官儿来坐坐?!若是他是个有气性儿的,哪怕是没这个本事走科举,也可以做武举啊!他不是手底下有两下子吗?……”
贾宝玉见夏金桂说得不像,连忙阻拦:“好了,好了,快别说这个了。没的为着外人气着了自己。”
夏金桂听见贾宝玉将柳湘莲称为外人,十分高兴,立刻也不大声喊叫了,而是换了一副笑脸。道:“我还不是替你着急!我们好容易过了这两年安生日子,可是他偏来闹你!我还怕他闹出什么事儿来,拖累了你。”
贾宝玉也只是看着夏金桂笑。
夫妻俩正闹着,却听见外头又传来敲门声。夏金桂连忙让小丫头去开门,不想,竟然是侍书。
作为探春的丫头,侍书算是好命的。虽然受了不少惊吓,却好歹有始有终。如今又做了探春手下的管事娘子,替探春管着下面的杂事,比起当年大观园里的其他丫头们,他的命算是顶好的了。
夏金桂一看是侍书,当时就愣了:“好端端的,姑奶奶怎么把你给打发过来了?”
侍书道:“跟舅奶奶报个喜,我们奶奶又有喜了。”
夏金桂一听,立刻便上了心:“真的是有喜了?”
“是。到前儿个正好满三个月了。”
夏金桂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之前我跟他哥哥正发愁呢。虽然说先开花后结果,可这世上。总有那种人,听说第一胎是个女娃子,多有不高兴的。三妹夫虽然好,可当不得他上面的婆婆厉害。三妹妹生外甥女儿的时候,他婆婆的模样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几年,三妹妹的肚皮都没听见动静,我都替他着急!”
侍书知道夏金桂的急脾气,因此,夏金桂这样说,他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贴心。
作为探春的心腹,侍书也对自家姑娘的婚姻充满了各种不满。不过,侍书也知道,这门亲事。对于当时的探春来说,已经是他能够找得到的最好的亲事了,而且,姑爷人很好,就是有不好的地方,也仅仅是姑爷的家人比较难缠罢了。
如果是当初没有进大观园之前的侍书。一定会为夏金桂的多嘴而不满,可是现在的侍书,他只会觉得夏金桂的抱怨充满了人情味。
是的,充满了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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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当初完全不一样。
听到夏金桂的抱怨,侍书反而安了心。他知道,赵姨娘只是个妾,贾环虽然有些本事,但是到底距离这边远了些,自家姑娘依靠的,还是贾宝玉夏金桂夫妇。因此,夏金桂会说这样的话,就象征着,他们夫妇并没有放弃探春。
对于侍书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女人即便是出嫁了,也总是需要娘家帮忙撑腰的。
进了院子,贾宝玉果然站在台阶下向着这边张望,侍书连忙见礼。
贾宝玉看着侍书挎着的篮子,道:“三妹妹有喜了?”
侍书连忙道:“是的,二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姑娘好歹又怀上了。”哪怕探春已经出嫁多年,侍书还是习惯用宝二爷来称呼贾宝玉。
贾宝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又顿了顿,道:“若论时间,大老爷那边也该为老太太准备九十大寿了。不知道三妹妹可接到请帖了没?”
侍书涨红了脸。
若是探春曾经接到请帖,他哪里会不知道?贾宝玉这样一问,侍书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那府里看不起他们、不认他们这门穷亲戚了。
夏金桂一看,就知道侍书误会了,连忙推了贾宝玉一把,道:“你浑说什么呀!”又对侍书道:“你也别想歪了,其实我们也没有拿到请帖,老太太九十大寿的事儿,还是那位柳二郎告诉我们的。”
侍书听说,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竟然是这样。”
夏金桂连连点头,道:“其实,我当时听到的时候,也在纳闷呢。毕竟,老太太年事已高,又卧病多年。你说这九十大寿是做好,还是不做得好?其实,现在距离老太太的九十大寿还差两年,倒是大老爷的七十整寿快要到了。虽然说,父母在不好言老,可我听说,旧年公爹在世的时候,家里还特地给公爹做过五十大寿呢。反而是大老爷,倒是从来没有正经地摆酒做过寿辰。”
被夏金桂这么一说,贾宝玉和侍书都愣住了。
贾赦昏庸好色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反而遮掩住了贾赦的孝顺。是的,母亲在世,儿女们怎么可以不为母亲做寿。光顾着为自己庆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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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贾政举办宴席庆祝自己的五十大寿,虽然说并不是过错,可到底还是与当下的社会伦理相悖。
想到已故的父母。贾宝玉也微微叹息一声。
越是长大,越是发现,自己印象中,端方古板的父亲和温和慈祥的母亲,在背后。的确有方方面面不符合善和好的标准,反而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越能够看到父母的不是之处。
见贾宝玉和侍书都不说话了,夏金桂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也不该在丈夫和下人的面前说公爹和婆母的坏话,尤其是公爹和婆母已经去世多年的现在。
夏金桂连忙道:“不,我是说……”
贾宝玉也发现了妻子的不自在,连忙道:“我想,按照大老爷一惯的脾气,想来今年也不会举办什么宴会。最多也就自家人坐下来吃一顿饭吧。”
这句话也间接地解释了,为何他们没有收到帖子的原因。如果只是自家人坐下来吃一顿饭的话,那的确不需要什么请帖,作为贾赦的侄子侄女的贾宝玉探春,也只要当天去荣国侯府就可以了。
夏金桂和侍书也听出了贾宝玉话里的弦外音,当即便轻松了许多。
侍书甚至还能轻笑着道:“大老爷也真是的,自己都已经是正经的侯爷了,还如此谨慎小心。”
夏金桂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琏二哥哥在任上,琏二嫂子又要照顾上面的长辈,又有养育下面的孩子。还要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虽然说偶尔举办一两次宴会并没有什么,可是那府里到底就只有琏二嫂子一个撑场面。”
“可不是。”贾宝玉听说,也笑了:“不过。老太太若是知道三妹妹有喜了一准很高兴。还有二姐姐,听说二姐姐已经回到了玉清山。”
夏金桂和侍书都愣住了:“二爷,你说什么?”
贾宝玉笑道:“是柳二哥今天刚刚带来的消息。半年前,二姐姐跟着道门的船出海,弄回来不少粮食,因此京畿和河南道的粮价才会平稳。”
侍书道:“原来是二姑娘!”
夏金桂见侍书这么兴奋。连忙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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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书连忙道:“二爷,奶,你们也别说,这次可真是惊险。”
贾宝玉和侍书连忙问缘故。
侍书便道:“这两年,天公不作美,不是旱灾就是水涝,我们家还好些,因为挨着山泉,到底还救下几亩麦子,可村子里有不少人都眼热我们还有收成,甚至还有人联合起来,要,要抄我们的家。”
说是抄家,其实也不过是乡民们联合起来,洗劫大户罢了。灾荒之年,各地都有这样的事情,官府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贾宝玉一听,就紧张起来了:“然后呢?”
侍书道:“我们太爷即探春公爹的父亲,也就是太公公压着下面,逼着他们太太即探春的婆母拿出了家里的粮食。其实,那已经是家里最后一点口粮了。那点子口粮拿出去之后,只怕家里上至老太爷,下至哥儿姐儿都要饿肚子了。可乡民们并不相信,甚至还有人在背地里说,我们家一定藏着更多的粮食!如果不是道门及时发放粮食,只怕……”
即便是现在,侍书提起此事,也是心有余悸。
这种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头进行抢劫,抢的可不仅仅是粮食,乡人的愚昧会驱使着他们在得不到的满足的时候,采取暴力手段,好比说,杀人。
甚至因为是团体作恶,所以,犯下罪行之人会互相包庇,而官府也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选择隐瞒。最后,只会剩下冤魂在荒野里哀嚎。
显然,贾宝玉和夏金桂也想到了这一点。
贾宝玉脸上惯有的温和的笑容消失了,就连夏金桂的脸上也出现了惊慌。
他们万万没想到,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永远地见不到侍书和探春了。夏金桂甚至想得要更多一点:如果这次的灾害再长久一点,也许他们会遭遇同样的命运。探春的丈夫还有几个堂兄弟,人口众多,尚且遭遇了这些,他们夫妇身单力孤,又没有亲族依靠。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死于非命还无处伸冤。
贾宝玉道:“如此说来,也多亏了琏二嫂子。若非琏二嫂子忽然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如果不是乡人们看到荣国侯府的车子,只怕我们也是躲不过的。”
夏金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天谢地。我方才还在心里嘀咕着呢,那府里要做寿的事儿竟然没有告诉我们,现在一想,嫂子到底是心疼我们的,不然,也不会非年非节的,忽然打发染给我们送了那几袋粳米来。想来,琏二嫂子是预料到这一点,这才让我们躲过一劫。这次,我们进京,可要好好谢谢大老爷,谢谢琏二嫂子才是。”
贾宝玉也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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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书先是没反应过来,可是明白过来之后,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怨恨。若是有荣国侯府的庇佑,他们也不用胆战心惊地那么些时日了。可再一想,探春到底是已经出嫁了的姑娘。贾宝玉能够得到贾家的照拂,也是因为贾宝玉是贾赦的侄儿的关系,探春既然已经出嫁,便是别人家的人,贾宝玉能够享受到贾家的余荫,可探春却没有这个资格。
这样想着,侍书也放下了。
横竖,他也没有受伤。
夏金桂想留下侍书吃晚饭,侍书再三推辞:“舅奶奶盛情,原不该辞的,可是我这会儿还要去三爷那边。三爷也就算了,可是我们那位姨奶奶却是一个再较真儿不过的人。若是我在舅奶奶这里用了饭再过去,我们姨奶奶怕是有话呢。”
夏金桂道:“你也太小心了,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你还想赶夜路不成?这又不是京里,如今虽然说各处的粮价都发下去了,可这世道乱着呢。你就是不为你自个儿,就是为了三妹妹,你也该保重才是。”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敲门声,院子里的贾宝玉夏金桂和侍书都愣住了。
夏金桂还以为是荣国侯府里送帖子的人来了,连忙几步抢上来开门。可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