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十年后,冷戾夫君把我宠懵了》 第一卷 第1章 睁眼穿到十年后 炉香袅袅,男子劲瘦凝实的影子,沉沉压住女子纤细身量。 胭色的口脂被尽数融在齿间,吞吃入腹。 浓烈沉香裹着一帐炙热,一只纤细玉手抵在雕花床柱上,紧紧攥起幔帐。 “轻些……” 容色娇艳的女子细声求饶。 下一瞬,男子无情的嗓音袭入:“昭昭,你是我的。” 谢明月脑中混沌未分,便循着本意呢喃推拒:“不要。” 话落,唇齿间的动作一停,沉重桎梏抽离后,带来一阵寒意。 谢明月轻轻一颤,瞬间惊醒。 “戚缙山?” 看清男人面貌的瞬间,她的惊慌尽数化为怒意。 原来将她抵在床榻间深吻的人是他。 “放开我!” 他怎么敢…… 看见谢明月眼底的抵触,戚缙山沉静的眉宇下浮出一层薄怒。 “昭昭,”亲昵的称呼,在他唇角被咀嚼至冰凉,“你要记得自己的位置。” “什么位置?”谢明月还沉浸在惊怒中,一头雾水。 戚缙山眼中寒意未褪:“无论何时,你都是我戚缙山的夫人。” 他在说什么胡话,她不是他弟弟戚修玉的未婚妻吗? 谢明月惊讶地捻住衾被,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御贡的浮光锦亵衣,躺在一张未见过的雕花拔步床内,房中一应陈设,更是陌生至极。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却这般袒露在未婚夫的兄长面前,而她的口齿间,尽数都是戚缙山身上那股浓烈深沉的冷木香气…… 谢明月全身几乎羞成了淡粉色,见戚缙山沉眼盯着她,她又惊又怒,不敢呼叫,只能低声斥责他:“戚缙山,你这是做什么……呀!” 瞥见她的排斥,戚缙山的胸腔中怒意滔天,肆意的火热在眼中翻滚,他一把攥住女子垂在床榻边的绯粉脚踝,复而将人抵到幔帐深处。 灼热的气息洒在娇嫩肌肤上,谢明月被烫得一抖,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尝到她的泪,戚缙山眼中的怒火霎时熄灭。 “夫人。” 他低低叫她,谢明月羞怒至极,锤了他一下,“谁是你夫人!不许叫!” 这一锤,似是吹灭了戚缙山所有的热意,他眸色一黯,为谢明月将亵衣衣襟系好,给她盖上衾被。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闭眼压下满身情绪,恢复成漠然模样,转身消失在款彩折屏后。 “夫人!” 待他离开,婢女梧桐匆匆绕过折屏。 看到面色娇艳,温软媚人的谢明月时,梧桐眼中填满喜色。 夫人这副模样,是终于肯同大爷亲近了? 欸,可方才大爷出去时,怎么还是一脸愠怒呢? “你是…梧桐?你怎么变化这么大?”看到自己陡然成熟了好些的贴身婢女,谢明月一愣。 她赤脚跑到梳妆台边,看着镜中女子倦美的容貌,心跳漏了一拍。 她昨日才过十六生辰,什么时候长得这般成熟了? “梧桐,现在是什么时候?” “元庆三十年,四月十四……”梧桐呆呆开口,感觉自家夫人有些奇怪。 她抿了抿嘴,端上药碗。 “夫人快些用药吧,方才太医已确诊,您前几日吐血是因为服了破喉散,虽说是中毒,只要血呕出来便无事了。” 谢明月哪有喝药的心情。 她竟一觉睡到了十年后,从十六岁来到了二十六岁这年。 谢明月死死压住心底的慌张,竭力冷静地问:“我是不是嫁给戚修玉了?” 话落,梧桐大惊失色地摆手:“夫人别提世子了,若要让大爷听见,少不了又要同您争吵。” 想到自家姑爷那张威严的脸,她默默打了个哆嗦。 梧桐压低声音:“您如今是大爷的妻子,成婚十年怎能一直提世子?况且世子以前还与您有过婚约…” 谢明月一下子睁大杏眼,戚缙山说的竟是真的! 她倏然起身,颓靡沉肩:“我怎么嫁给他了……” 当年,她明明是戚修玉的未婚妻啊,而戚缙山还是戚修玉的兄长…… 难怪他方才那般熟稔地折腾她,可十年前,她最讨厌的男人就是戚缙山。 看着镜中二十六的自己,她坐回床前:“为我更衣,我要回谢家。” 在此荒诞境遇中,谢明月唯一的念头便是回家见母亲,问清这一切。 然而梧桐却艰难启齿:“夫人忘了么,您十六岁那年,有名恶仆坦白当年夫人生产时产下一女婴和死胎,恶仆偷偷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死胎,那被换的女儿就是您,您已经被谢家除名了。” “什么?这绝不可能!” 谢明月摸着自己的头顶,母亲头旋上有朵花瓣胎记,她也有,母亲曾说过她们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怎么可能不是母亲生的? “我要去谢家问清楚!” 她想立刻就回谢家,梧桐却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这么多年,您上门多次,谢家从未见您一次。您每次去,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谢明月被她拉住,渐渐冷静下来。 “所以我现在,除了戚缙山的妻子,什么也不是了?” 梧桐小心翼翼觑着她:“夫人,做大爷的妻子,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大爷如今官至三品,往后的前途大着呢。” 三品?谢明月暗暗吃了一惊。 就连她的父亲也是年过四旬后,加上有一些功绩,方才熬到三品,戚缙山不过而立…… 她暂且放下悲伤的情绪,想快些理清眼前形势。 “你方才说,我吐血了?” 谢明月低头端详自己的手,苍白细瘦,就连方才镜中人的面孔,美则美矣,却带着倦怠的气息。 她曾是满京最负盛名的佳女,鲜衣云鬓,而今又是三品官员家眷,何至于过成这般枯槁的模样? “是,您在戚家女眷祭祖时,饮了祈福茶后吐血,大爷请了太医为您诊治,如今侯夫人正在前厅查这事呢。” 没想到十年间,她的人生竟有如此巨变。 所以她是如何被谢家认定为假女儿,如何从戚修玉的未婚妻变成了戚缙山的妻子,又如何将自己过成了这般模样? 三个疑问落在谢明月心底,她微一思忖,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摸清戚家的情况,起码在戚缙山面前不能露馅。 “我与戚缙山……感情如何?” 片刻后,谢明月恢复了理智。 “您与大爷……” 梧桐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婢女们惶恐的声音。 穿着玄金曳撒的男人缓缓步过折屏,肩宽腿长,衣襟上还有一丝被她攥出的折痕。 戚缙山竟又去而折返了。 谢明月愣愣地看着他。 方才她没看清,十年后的戚缙山光华内敛、矜贵清绝,与当初那个总是在人后冷冷盯着她的阴冷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谢明月,”他离她不远不近,满眼淡漠,仿佛方才唇齿交缠的情形是一场虚梦,“你的婢女芬儿招了,是你给自己下了毒。” 第一卷 第2章 夫君绝色,却实在讨厌 “什么?” 谢明月张了张嘴,虽然她不知自己中毒时发生了何事,可自己给自己下毒? 她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珍重自爱,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事! 她匆匆披上外袍,走到戚缙山面前:“谁审的?” 这个叫芬儿的婢女,必定是受了指使! “侯夫人亲自审问,”看见她的举动,戚缙山眼瞳微缩,不动声色,“芬儿招供,你吩咐她给你的茶碗下破喉散,只为诬陷到谢晚晴身上,现在侯夫人认为你是下毒搏宠,且不容妯娌。” 听到亲妹妹的名字,谢明月一怔。 妯娌? 顺清侯有膝下二子,庶长子戚缙山,嫡次子戚修玉。 她嫁给了戚缙山,谢晚晴是她的妯娌。 所以,她的亲妹妹嫁给了她的未婚夫? 她垂下眼,轻轻蜷起手指:“不是我。” 方才她略略扫了一眼房内。 他们成婚十年,她的寝室却如同女子未婚的闺房般,一丝戚缙山的痕迹也无。 想也知晓,怕是他们的夫妻感情不算好,戚缙山不在此留宿。 戚缙山没说话,谢明月逼近他一步,抬起头:“夫君,你不信我?” 她虽沉静,到底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心底自然还有一股气性。 被她拦在折屏前,戚缙山目光一顿,两人之间流淌着浓烈的危险氛围。 一旁的梧桐却是一脸喜色。 以往大爷多次主动递台阶,但夫人就是不肯下,刚才她还在担心两人会起争执,没想到这次谢明月竟肯主动为自己辩解了! 见他沉默,谢明月微微皱眉,委屈开口:“戚缙山,是她们冤枉我的。” 他好高啊,她似乎也长高了一些,可面对他时,居然还是需要仰视。 戚缙山静静注视她,看到她唇部那晕开的口脂时,眸色一暗。 半晌,他冷淡开口:“你这么做,是因为戚修玉?” 闻言,谢明月的心狠狠一跳,眼神泛起涟漪。 毕竟半日前,她还以为自己此生会同戚修玉举案齐眉,可突然间,丈夫就换成了戚修玉的大哥,说心中没有波澜,那绝对不可能。 戚缙山见了她的反应,眸中寒意更甚:“因为戚修玉即将回京赴任,所以你才下此狠手?” 自成婚后,谢明月为了与他疏远,数次做了令人寒心之事,只怕这次也是为了惹怒他,与他划清界限吧。 这是第几次了? 戚缙山眼底划过一抹倦意。 “谢明月,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一时间,他竟看不出谢明月到底在动什么心思。 “戚缙山!”谢明月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语气里都是嗔怪和委屈:“以前你看到我,话都不敢说一句呢,现在竟然敢恶意揣测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静了一瞬,屋内外候着的婢女小厮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老天爷啊,多少年了,夫人对大爷的态度终于变了! 两人之间,虽然吵起来了,但是终于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气沉沉了! “夫君,我作为你的妻子被冤枉了,你为何不信我?” 见他面色诡异,谢明月有些紧张地低下头。 戚缙山眸子深处似有流光闪过,“妻子”这个词,居然能从她嘴里听到。 “话都不敢说一句?”他收敛起气势,捻动手上那只白玉狮头扳指,“我何时有过此举。” 谢明月大言不惭:“我十六岁那年去山寺祈福,你也在树下,却只躲在树后,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不是不敢是什么。” 竟然…… 十年前的事……她还记得。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不再接话,捻动扳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谢明月不肯让他糊弄:“我说了,下毒之事并非我为之,那个芬儿定然受了指使,栽赃陷害我,你母亲审的不行,我要重新审。” “罗氏并非我母亲,你要审,就重新审,”戚缙山面色刚好转一些,目光落在黑漆漆的药碗上,又沉了下去,“为何不喝药?” “夫人,太医方才说您积忧甚重,肝气郁结,这药是解郁的。” 梧桐见谢明月看着药碗的神情一懵,就知她又忘了事,于是赶紧提醒。 这些年,夫人成日郁郁寡欢,记性也越来越不好,她早就习惯了时刻提醒。 戚缙山沉沉盯着谢明月。 积忧甚重,呵! 他竟不知,她心里忧虑谁,乃至病到了这种地步! “我不想喝。” 谢明月一口拒绝,太苦了,她从小就未吃过什么苦。 戚缙山缓步逼近她。 “谢明月,你又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和方才缓和的神色相比较,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亡妻,别生出多余妄念。” 又来了,又来了。 谢明月暗暗腹诽,戚缙山和她说话时,为何总是这副死样子? 难怪他们感情不好。 她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都十年了,我能有什么妄念?” 谢明月扭过头,负气地端起碗就灌下了药,药汁苦得她皱紧眉头,不想说话。 看着她侧脸躲避的举动,戚缙山眸色一暗。 这才是她惯常待他的样子,方才那些,恐怕都是伪装。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即将归京的男人。 他的脸色一寸寸沉下去。 早些年,她还会与他争执,可随着她越来越沉默、病弱,他们之间连争执都快不复存在了。 当初嫁他,本就非她所愿,破镜难圆,他们之间,却从来就没有圆过。 可他放不开手,于是只能互相煎熬,熬着这一条不该牵在两人之间的红线,渐渐断掉。 不知想到了什么,戚缙山面上闪过一丝嘲讽,漠然转身。 “下毒之事,你若申冤,我便替你审,若不管,就作罢。” 随她如何折腾,今日过后,他都不管了。 然而,谢明月却立刻回头,上前主动道:“当然要管,现在就去,我同你一起。” 少了那份阴郁后,她差不多习惯了与十年后的戚缙山相处。 而她刚来,府中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审起来会很艰难,他愿意为她撑腰,她自然乐意。 让她瞧瞧,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第一卷 第3章 为她撑腰 一起? 十年来,她对他说过的唯一一句“一起”,是要与他一起去死…… 戚缙山勾起一丝冰凉至极的笑,谢明月不明所以:“怎么了?你若没空,我自己去也行。” “有空,”他淡淡从她身边退开一步,分外疏离,“先更衣。” 谢明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亵衣在他面前晃悠。 纵使两人是夫妻,可她其实也才接触他片刻,她立刻红着脸躲到折屏后。 “劳烦你在外间等我,喝杯茶。” 戚缙山眉宇微动,看着她袅袅转去了款彩仕女图折屏后。 除去今日,他已有一年多未曾踏足过她的寝室,更妄论在此坐下饮茶。 今日,诸事都以一种他未曾想到的情形在发展。 打开衣柜,谢明月看着一柜老气横秋的衣物,皱紧眉头。 “夫人,有何问题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 谢明月摇摇头。 做人如穿衣。 十六岁的她,喜好用那些淡雅却靓丽的衣裙妆点自己,可二十六岁的她,衣柜里净是些死气沉沉的颜色。 就如同她镜中看到的面孔,了无生意。 她摸了摸自己细瘦的手腕,从柜中挑出一条绀青色的裙子,配了玉饰的头面。 这时,梧桐从箱底找出一条浅桃粉的薄斗篷。 “这斗篷不错。”谢明月眼前一亮,大力赞赏。 在谢家金尊玉贵地养了那么久,什么是好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夫人,这是八年前大爷赠您的礼物,您当时发了脾气,说一辈子都不穿。” 谢明月诧异了一瞬,随即将斗篷拿来,斗篷很美,是她会喜欢的样式。 “我为何发脾气?” 梧桐抿了抿嘴,低声道:“那日大爷与您在花园中说话,世子来后,您便有些心不在焉,大爷发了火,您就将斗篷扔给奴婢,并说再也不穿了。” 谢明月张了张嘴,就算不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何事,但她如今既然嫁给了戚缙山,就绝不可能再对戚修玉有任何想法。 又是一个误会啊…… 她垂眼细思。 如果仅仅因为一个戚修玉,她与戚缙山应该不会闹到如此地步,她更不会变得形如枯槁。 想来,一定还有别的事横亘其中。 算了,一步一步慢慢来。 谢明月摇摇头,很快打扮好,像朵彩云似的飘出了里间。 “谢谢你的礼物,”她披着他送的那条浅粉斗篷,巧笑嫣兮,“好东西藏着不用,终究是会腐朽生锈的。以前我也许做了些错事,以后不会了,我会做好一位夫人该做的,不让大房因我蒙羞。” 谢明月想到今日戚缙山说的那些话。 他以为她常年惹事是为了戚修玉,她想来想去,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同他将话说开,免得他以后总是疑神疑鬼。 戚缙山看着她,清冷的神色岿然未动。 “你自便。”他推开手中茶盏,缓缓起身,身姿如松鹤,“人都到了,走吧。” 谢明月暗暗呼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慢慢去往前厅。 一路上,她细想了一番顺清侯府如今的情形,重点落在谢晚晴身上。 谢明月万分确定自己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这样一想,谢晚晴岂不才是那个假的? 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但谢晚晴从小便爱同她掐尖使绊,这下毒的事,谢明月怎么看都是谢晚晴的手笔。 夫妻俩进入厅堂时,顺清侯府罗氏、云氏两位老夫人,以及谢晚晴已经坐在了厅内。 也是这时,谢明月才知晓,原来戚缙山说侯夫人罗氏不是他的母亲,并非赌气,而是自他高升后,顺清侯就将他的生母云氏扶为了平妻,如今戚缙山也是侯府嫡子了,且比戚修玉还要多占一个“长”字。 嫡长子。 顺清侯府中,云氏是大老夫人,是大房太太;罗氏是侯夫人,二房太太。 “这下毒一事,早已有了定论,又何必兴师动众。” 瞥见戚缙山与谢明月相得益彰的身形,罗氏撇下嘴角,冷冷道。 真相她已查明,可方才戚缙山的人过来,又将人全带了下去。 谢晚晴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月。 “大哥贵为左都御史,日理万机,今日这点小事,大嫂也要劳烦大哥么?” 虽是三品官员,可戚缙山掌的是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实权,谢晚晴不敢得罪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挑拨他与谢明月的关系。 如今戚缙山要身份有身份,要官职有官职,什么都好,就是在娶妻上吃了亏,谢明月没了家世,就是个郁郁寡欢的花瓶。 十年来,她每每设计离间两人,从未失手,只今日谢明月居然没有忍下此事,而是敢找戚缙山为她撑腰。 这两人今晚又要吵架了。 谢晚晴幸灾乐祸,谢明月直接道:“我先被人毒害吐血,又被污蔑下毒搏宠,这是小事?” 她挑眉看着谢晚晴,就像以往在谢家时那样,面对她的挑唆,毫不留情:“先齐家再治国,缙山是我的夫君,府中出事,他派人助我,是为了安稳后院,安心当值。再正常不过的事,到你口中却说得如此儿女情长,世子夫人心底成日想的,也就是男女之间这点东西吗?” 话落,不仅谢晚晴愣住,就连其他人,也都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以往谢明月恨不得和戚缙山一刀两断,又怎会当众与他亲近,还口称“夫君”? 他们俩能够安安稳稳站在一处,本身就是一件能让人大为惊奇的事。 “你胡说,世子前往晋州赴任两年,我负责府中大小事务,成日忙得团团转,你为何将我说得如此不堪!” 谢晚晴这下是真的气红了眼。 自她入府,罗氏将管家权交到她手中,她便做起了当家主母,而谢明月成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悲春伤秋,大房无人管事,戚缙山公务又忙,后来云氏做主,将大房的事务也交由给她打理。 虽说多了些事,但戚缙山的事不让她管,谢明月又默不作声,谢晚晴从大房捞了不少好处,时不时还能给谢明月添堵。 就算偶有几次闹起来,两位夫人也都站在她这边。 想到这,谢晚晴准备利用老一套对付谢明月。 “谢明月,你不管事还……” 可戚缙山不给她继续的机会。 “闭嘴。” 他坐到堂上,抬眸间威赫毕露,顷刻间这顺清侯府的前厅,就变成了都察院内审案子的大堂。 肃穆而寂静。 “带上来。” 戚缙山沉声吩咐,当着府中女眷们的面,便有手下带来两名仆从,又陆续呈出一系列涉事物件。 他拿出查案时的手段亲自审讯时,这桩内宅阴谋顿时就有些不够看了。 谢明月坐在一旁,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第一卷 第4章 你为何娶我 她已做好了要费一番心神的准备,没想到戚缙山一出手,事情陡然变得简单了许多。 还以为他是靠着侯府荫庇走到如今,现在看来,戚缙山自己就很有手腕啊。 她现在看着戚缙山俊美的眉眼,心中越发顺眼了。 片刻后,证物、证据,全都指向了谢晚晴,且没有辩驳的空间。 “敢问侯夫人,您认定明月下毒的定论,又是从何而来?” 戚缙山声色沉缓、面色淡然,可所有人都知晓,他动了怒。 罗氏本就管不了他,如今自己的儿媳丑事败露,她羞恼地抽了抽嘴角,却无话可说。 想起之前戚缙山发怒的情形,厅内一时静闻针落,无人敢吭声。 唯有谢明月看着他低沉的眉眼,借着斗篷与茶几掩盖,悄悄将手伸到戚缙山的袖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可别把他气坏了,这么威风的夫君,她得让他好好保养,为她多挣几年俸禄啊。 手心传来异样的触感,戚缙山冷凝的神色陡然一顿。 他眸光一瞥,有些凶悍的意味,谢明月见了,赶紧缩回手,端庄地坐好。 “既然……” 她轻轻笑了笑,戚缙山身上那股无形的杀意便瞬间弱了许多。 “弟妹恨我至此,不仅仅毒害我,更要让我背上狠毒博宠的名声,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 谢明月轻描淡写地说完,谢晚晴便要反驳,然而戚缙山将手中茶盏端起,又轻轻放下,那“咯噔”一声在厅内荡开,激得她一个寒颤,顿时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罗氏看不下去了,她好歹也是侯夫人,就算云氏那个贱人母凭子贵,和她平起平坐,她也是正妻。 戚缙山一个男人,怎能这般插手后宅事务? 后宅是她这个侯夫人的天下才对。 “明月,差不多算了,修玉马上就要归京,这时晚晴要是有个好歹,你让他如何想呢,难道让离家两年的他,一回家便看到自己的妻子遭受折磨?” 她开口便是和稀泥。 “我做主,让晚晴将大房的账本拿给你,以后大房的家还是你来掌,算作赔罪如何。” 她知道每每提起戚修玉,戚缙山就要和谢明月起争执,如今再加个账本的事,谢明月这些年万事不管,肯定一时半会也料理不好,估计又能吃个哑巴亏。 没想到谢明月迅速反驳:“侯夫人这话有意思,难道世子的妻子不能受伤,缙山的妻子就可以?” 她看了一眼戚缙山:“夫君,原来做你的妻子就要低人一等。” 罗氏顿时沉下脸:“明月,勿要胡说!” 戚缙山是实权大官,而顺清侯只是个闲散侯爵,当爹的如今见了儿子都得礼让三分,更妄论其他人,谢明月这么说,就是故意仗着戚缙山的势,来吓唬二房。 谢明月岿然不动,戚缙山缓缓看她一眼,从她水润的杏眼里看到了一丝狡黠。 许是那句“夫君”实在悦耳动听,当谢明月和戚修玉的名字一起出现时,戚缙山罕见的没有生怒。 他微勾唇角,缓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修玉回不回京,弟妹做错了事,就该请家法,若侯夫人不肯让弟妹遵家法,那就以国法治,让我带去大理寺吧。” 谢晚晴张大了嘴,没想到这夫妻俩一唱一和,两句话突然就要将她打入大牢了。 “我管教下人不严,致使他们毒害大嫂,我愿认下家法,还请大哥看在家丑不可外扬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 她自知今日对付谢明月的计划成了空,立刻伏低做小,跪在戚缙山面前,露出洁白的一截脖颈,做柔弱姿态。 戚缙山的眼底倏然浮现出冷戾之色。 “缙山,家法打下去,你的弟妹还要不要命了?此事是她错了,你平日查案严苛,对家人何必如此。”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氏突然开了口。 谢明月知晓谢晚晴惯会哄长辈,没想到她作为二房儿媳,居然哄得云氏舍了大房,为二房说话,还挺有本事啊。 云氏一开口,她便不吭声了。 据说以前云氏和戚缙山流落在外,独自一人将他拉扯大,期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直到十几岁时被顺清侯找回。 孤儿寡母的感情是最深的,未摸清形势前,她可不敢和云氏硬碰硬。 生母发话,戚缙山目光攒动:“那母亲以为该如何?” “世子即将回府,你也得注重兄友弟恭,依我看,不如让晚晴体会一回明月中毒的感受,再让她给明月道个歉,什么家法,血淋淋的,还是算了。” 云氏如今五十不到,眉眼间尽是当年经历的风霜,与保养得当的罗氏比起来,多了一份慈母的样子。 “明月今日受了委屈,母亲再给你补一盒体己,家和万事兴,为了整个家,此事到此为止吧。” 她说的面面俱到,再闹下去,反倒显得戚缙山不友爱,谢明月不体恤。 谢明月想了想,这样也差不多,谢晚晴是世子夫人,这件事不算严重,也不能真的将她如何。现在她拿回了管家权,又白得一盒体己,谢晚晴也能受罚,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经历今日之事后,侯府上下都知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缩头乌龟了,以后再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她谢明月,拿到好牌就得打漂亮。 在戚缙山的首肯下,下人很快端来一碗破喉散。 谢明月中的就是此毒,毒性甚微,吐一次血后就散了。 众目睽睽下,谢晚晴红着眼眶饮下破喉散,喉咙顿时烧刀般地疼了起来。 “啊……” 她凄厉地叫了一声,狼狈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冷汗涔涔。 戚缙山看在眼里,忍不住想,谢明月当时该有多痛。 谢明月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咋舌。 谢晚晴吐完血,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她现在的喉咙和没事一样。 梧桐见了,及时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您当时毒发,是大爷特意拿了御赐的梨荣甘露为您灌下,所以您醒后,喉咙没有不适。” 谢明月也才恍然,看向戚缙山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谢晚晴吐完血,又不情愿地对着谢明月跪下道谢。 “大嫂,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望你谅解。” 谢明月微笑:“这种不忠的下人们该如何处理,不用我多说吧?” 今日查出的两人是谢晚晴的心腹婢女和家里带来的家丁,无异于她的左膀右臂,一想到要舍弃两人,谢晚晴的心就疯狂滴血。 她憋屈地跪在谢明月面前,忍痛开口:“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后发卖了。” 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只有皮连着肉了,这就是送死。 婢女与家丁立刻狼哭鬼嚎,谢晚晴狠心扭头,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缙山恍若未闻,径直起身离开,谢明月也懒得管谢晚晴,她想回院,但看着戚缙山的身影,她又想道谢。 只是若只说谢谢,未免单薄,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顿时有些为难。 梧桐看在眼里,偷偷支招:“夫人何不请大爷去院中用饭呢,大爷今日为了夫人的事,中饭都未用呢。” 一同用饭?谢明月有些不乐意,主要是在戚缙山面前,她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怕自己哪句话又惹怒了他。 可是想想,他们感情不好,他还为她忙前忙后,她还是克服一下吧。 谢明月跟上戚缙山的步伐。 “夫君,”她看着戚缙山那骨节分明的大掌,脑中想到方才乍一醒来时,他抓着自己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当初你为何要娶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的脚步陡然停下了。 第一卷 第5章 没有妾室,有外室吗 见状,谢明月陡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若让戚缙山发现了端倪,可怎么好…… “哎,不是,我是想……”她胆战心惊地想要打个岔,没想到戚缙山神色稍缓,低声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谢明月欲言又止,这话她没法接,若露出个破绽,就得被当成妖怪烧了。 “就是突然想问了,”她模棱两可地打着太极,突然灵光一闪,抿嘴道,“毕竟,我被谢家除名后,没有家世背景,你娶我,可没有岳家助力。” 婚嫁看重门当户对,什么家世的公子小姐能凑在一起,都是有讲究的,当年戚缙山再不济也是侯府庶子,且有金玉之姿,怎么着也得配个同样的庶女,或者小户嫡女。 她被谢家除名,不光声名狼藉,怕是连嫁妆都没有,先不考虑她当时的意愿,戚缙山是如何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的呢。 谢明月微微晃神,戚缙山眼神沉甸甸地看着她,半晌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岳家。” 这句话当真是显尽风骨,谢明月的心被炸得“怦怦”直跳,看着他深邃晦暗的眼神,心潮如浪起伏。 “谢、谢谢你这么说。” 她一时词穷,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照着梧桐的话,干巴巴地邀请他。 “我想请你今晚去我院内用饭。” 闻言,周围跟随的下人们全都露出了呆滞的神色。 是天要塌了吗? 早先几年,夫人还会勉强出现在家宴上与大爷同席,后来,随着夫人病弱,大爷特许夫人在院内开了小厨房,他们几乎就没在大桌上见过夫人了。 就算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爷永远是单独坐在圆桌一边,对比着另一边二房一家贤妻孝子其乐融融,真的特别凄凉。 可现在,夫人竟让大爷进院内吃饭了! 一时间,跟着戚缙山许久的金河、玉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猜测,莫不是夫人今晚准备毒死大爷? 谢明月对下人们的反应不明所以,见戚缙山面露怔忡,她微微凑近问:“不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她心底祈祷戚缙山最好不要来,可见他不答应,又隐隐生出些隐秘的失落。 戚缙山缓缓一眨眼,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今晚有应酬,”他将手上扳指扭正,不待谢明月高兴,又淡淡道,“明日我沐休。” 谢明月等着他继续,没想到戚缙山就停在这了。 那他这话是? 她聪颖敏锐,略一思忖,很快就揣摩出他的意思。 明日的他整天都有空。 “那……明日早上便过来用饭吧,正好将中午和晚上的菜也一并点了。” 谢明月的规矩是皇后也称赞过的,虽心底有些不愿,但她还是一板一眼地按照礼仪邀请了戚缙山。 “只准备早饭午饭便好,明日十五,晚上家宴。” 戚缙山抬眸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 “我先走了。” 谢明月目送他离开,然后和梧桐慢慢往回走。 “梧桐,”她绷紧的那根筋松懈下来,“过去我和戚缙山的感情很不好吗?” 否则,怎么会连一起吃饭都像是天大的恩赐。 梧桐又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谢明月看见了:“不要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我。” “您憎恨大爷,有一阵子更是瞧见大爷就会晕厥,除了极要紧的时候,平日里大爷与您都是不见面的。” 梧桐老实回答。 谢明月没想到,自己和戚缙山的关系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就这样,他都没休了我?”她疑惑极了,“那他平日里是宿在妾室那吗?” “夫人,大爷只有您一位妻子,没有妾室通房,平日里也不要婢女伺候。” 梧桐没想到谢明月连这都忘了,一时为戚缙山感到有些可惜。 “没有妾室?”谢明月彻底震惊了。 虽说没有女子愿意丈夫纳妾,但她不让戚缙山碰,这么多年,戚缙山也一直没有其他女人? 他身居高位,又正值盛年,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莫非…… 她垂下眼,府中没有,不代表外头没有。 方才谢晚晴将大房的账册交给她时,言明戚缙山院内的不在其中,是他自己单独管理。 也许这就是他单独管账的理由。 一想到戚缙山可能有外室,说不定还生了孩子,谢明月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夫人怎么了?” 梧桐忙搀扶她到院内坐下。 “没什么,”谢明月摆摆手,强迫自己从那种揣测中抽离,没确定的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她看了眼院内人手,疑惑道,“梧桐,我的贴身婢女只有你一人?” 当初她在谢家,有四名贴身婢女,看见梧桐,还以为谢家将她们几个给她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梧桐的眼眶又红了:“您的身世揭露后,老夫人将我们几个发卖了,唯有奴婢一人,因卖的晚些,被大爷买了过去,后来您与大爷成婚,大爷又让奴婢跟着您了。” “祖母卖的?”谢明月皱眉,“我娘呢?” 她想不明白,就算谢家其他人狠心,可母亲是知晓她有胎记的,且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做不得假,又怎会舍得再也不见她。 “奴婢不知。” 梧桐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此事也急不得,谢明月按捺下一肚子疑惑,熟悉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坐到书桌边,准备整理账册。 今日事发突然,估计谢晚晴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要移交管家权,这账册她当场带回,就是为了防止谢晚晴在上面做手脚。 才坐下,云氏院内的嬷嬷就端着木匣来了。 “大夫人,”嬷嬷长着一张慈爱圆脸,笑眯眯地打开匣子,“这是大老夫人派老奴送来的,说是大夫人今日受了委屈,略微补偿一些,改明儿,她老人家再带您去打首饰。” “辛苦嬷嬷了,劳烦嬷嬷替我谢过母亲。” 谢明月略微客套后,便收下了木匣,待嬷嬷离开,她将木匣打开检查。 除了五百两银子,云氏还额外给了她一只烧蓝珐琅石榴纹的镯子。 这镯子可不是凡品,看样子是西域那边的工艺,有些御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戚缙山给云氏挣来的。 谢明月拿着镯子端详,她自幼嗅觉灵敏,将镯子凑近后,总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西域玩物,谢明月眉头微蹙,将镯子捣鼓半天,只听得“咔哒”一声,这镯子的珐琅图案竟往旁一移,露出镯子中的一截空心。 梧桐看着谢明月从镯子里磕出一簇细细的红色粉末,顿时目瞪口呆。 “夫人,这是什么?” 谢明月以手帕掩住口鼻,冷笑:“不是好东西,否则何必躲躲藏藏。” 她用油纸将粉末刮入包好,交给梧桐。 “找个信得过的人,或者你自己跑一趟,去外头随便哪家医馆,找大夫验一验。” 谢明月心底对这粉末是什么,已经大概有了底。 只是她不信,云氏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第一卷 第6章 绝嗣药粉 梧桐被这红色粉末吓坏了,当即拿了谢明月的牌子,从后院小门出去。 谢明月在屋内坐了一会,不见一个婢女进来添茶倒水,仿佛没她这个主子。 想来这些年她无心管家,这些下人也都惫懒,看来还得找时间,提拔几个可信的人上来。 她摸着手边账册,拿过一本空白的册子记了一笔,随后走出房,绕着院子审视。 院前的情形还算干净整洁,可院后无人处落叶横生,野草遍地,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入了个荒园。 听见屋后的小厨房内隐隐传出嬉闹声,谢明月走过去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正围着炉子喝酒,脸上贴着黄条,手边摆着铜板,看样子是在玩牌。 谢明月并未惊动这几人,而是凝神细听片刻便回了屋,待梧桐回来后,她问了一嘴。 “夫人说的可是黄嬷嬷与李嬷嬷,当初您入府时身边只奴婢一人伺候,这两位嬷嬷都是大老夫人赐给您的,那两名粗使丫鬟也是原本府里的家生子。” 梧桐脸色有些不好看,谢明月听罢点点头,问她:“那粉末可曾问到了?” 梧桐一脸愤恨:“大夫说这药是绝嗣用的,若长久佩戴,会致使人的体质越来越寒,不易有孕。” 谢明月轻笑一声,果然是个阴毒东西。 “大老夫人为何这样?她不想抱孙子吗?”梧桐又气又急。 谢明月冷笑:“不是不想,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孙子。” 十年来,她和戚缙山闹成那样,以至他三十无子,又不纳妾,云氏这个亲娘定是将她当成了眼中钉。 云氏敢给自己下,不怕戚缙山接触后受到影响,也是看在她与戚缙山不合,平日不在一起相处。 看来她这婆母并非面上看去那般和蔼纯良,云氏没有妖娆身姿,更不比罗氏保养得宜,却能够在府中屹立多年,甚至还与娘家是权贵的罗氏平起平坐。 这是个连罗氏都拿捏不住的人物,除了儿子争气,云氏自己定然也有手腕。 那两个婆子是云氏的人,两个丫鬟说不定也是谁的眼睛。 谢明月垂眼思忖,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给我。” 她将红色粉末重新放回镯子里,将镯子戴上。 “夫人!”梧桐着急地看着谢明月。 这不是绝嗣的药么! 谢明月笑了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自有打算。” 她重新躺回榻上:“要李嬷嬷和黄嬷嬷进来伺候,你去盯着丫鬟们收拾院子。” 梧桐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两个婆子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夫人竟让老婆子来伺候了。” 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谢明月面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谢明月淡淡觑着两人:“既是我院里的人手,便都是伺候我的,我能用梧桐,也能用你们。” 闻言,黄嬷嬷和李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夫人平日都在屋内病歪歪躺着,今日折腾了一回,居然还有这么多力气? 谢明月不管她们心底想什么,她将手腕上那只刚戴上的镯子褪下,径直摆到桌上。 “这镯子是好东西,就是太重,李嬷嬷去收起来,以后别再拿出来了,我不爱戴。” 她说完便恹恹地躺回榻上,两个婆子见了那精致的镯子,眼中俱都闪过一丝精光。 “是,老奴这就去。” 李嬷嬷收起趾高气扬的模样,谄媚地捧起那只镯子走到内室。 谢明月垂眼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她们在小厨房赌得热火朝天,可不知道这是云氏差人送来的。 而那李嬷嬷连下个月的例钱都赌上了,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镯子摆在面前,不动心都说不过去。 她一边吩咐着两个婆子做事,一边在榻上小憩,盘算着何时事发。 到了傍晚,戚缙山身边的金河来到院外。 “夫人,大爷应酬回来了,如今醉得厉害,夫人去前院瞧瞧吗?” “戚缙山醉了?”谢明月在屋内听到金河的禀告,心中窃喜。 喝醉的人嘴上没门把,岂不是正好套话。 更何况,她不在院内,才会给那两个婆子动手的机会。 “走。” 她披上那粉色斗篷,留下梧桐守在屋内,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让金河带路,来到戚缙山的院里。 玉江在房内伺候着,见谢明月来了,顿时朝金河竖起大拇指。 厉害,连夫人都请来了。 “醒酒汤放下,都出去吧。” 待房门关上,谢明月看着坐在榻上的戚缙山。 他身上飘着股轻微酒气,玉刻般的面孔此时染上些醺红。 人至盛年,容貌也比十年前更为出色,当初的戚缙山已经靠着一张俊脸惹得一些贵女心动,如今更是清贵绝尘,近距离看着他,谢明月的心底五味杂陈。 有家世、有手腕,这样的一个年轻权臣,真的会只守着她一人吗。 她略略一出神,手腕突然被握住。 “夫人。”男人半阖着眼,呼吸滚烫,大掌抓着她的手指摩挲,“谁让你来的?” “听说你醉了,我来瞧瞧你。”谢明月听不出他话中喜怒,抽了一下手没抽出,却被他握得更紧。 “放开我。”她去拉他的手。 戚缙山却微微一使力,谢明月低呼一声,便已经被他罩在了榻上。 她羞恼挣扎:“戚缙山,你干什么!” 戚缙山撑在她身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起伏,喷出炽热鼻息。 “不许动。” 他嗓音低沉,眉宇间却陡然浮现出一抹厉色,谢明月被他喝住,顿时有些后悔。 他们可不是什么寻常夫妻,她和戚缙山中间,隔着十年都洗不净的沉疴积怨,她怎么就草草信了他不会伤害自己? 看到怀着人直挺挺躺在榻上,面色抗拒,戚缙山眸中闪过一抹黯色。 他深吸一口气坐起,眼神清明了些。 “让玉江进来伺候。” 谢明月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后怕地退到一边。 她看了眼桌上的汤,抿了抿嘴,主动过去端起来。 “没事,我喂你喝醒酒汤吧。” 还得套话呢,看戚缙山这失态模样,分明是有些醉意的,她不能走。 第一卷 第7章 醉酒伺候 戚缙山体内的理智与冲动互相拉扯,隐隐显出些藏锋的威怒。 见他坐在那不动,谢明月也冷静了些。 “来,趁热。” 她持着勺子,舀起一勺药,还滴了一滴到手背试温度。 看着她温软低眉的模样,戚缙山心底的戾气倏然消融了许多。 “我自己来。” 他接过药碗,也不拘药苦汤滚,就这么灌了下去。 谢明月在谢家过得精细,哪见过这般牛饮,忍不住道:“不可以这样,汤药太滚,当心喉咙烫伤。” 戚缙山口中苦意蔓延,眼中浮上血丝,沉沉看着她。 谢明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解释:“你醉成这样,我总要来看看你,有什么稀奇的,要一直看我?” 戚缙山冷笑:“过去我喝得吐血,倒是未见过你人影。” 谢明月顿时睁大了眼。 怎么还有人敢让戚缙山喝吐血? “很吃惊?”他压低眉眼,“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做官。” 他十多岁才回府,从一介庶子爬到如今的位置,不知经历了多少磨砺苦难。 谢明月想到这,又生出几分不忍。 他们毕竟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盼着自己别当寡妇,她也得劝他好好保养。 “下次应酬前,先喝碗解酒汤再饮酒,就不会这般难捱了。” 她默默走到戚缙山面前,想到他到底没真正伤她,忍不住解释道:“方才你动作太大了,我一时害怕,下次别这样了。”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朝她伸手。 “下次?”他见她竟真乖乖伸来手,立刻轻柔地握住了她,却不再用力拽动,“现在我就不会了。” 谢明月糊里糊涂,又被戚缙山拉到身边。 她算着时间,又惦记着套话,于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努力扯话题。 “你……” 刚一开口,戚缙山身形有些趔趄,谢明月一眨眼,便见他蹙眉扶额,很是难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她赶紧将手抽出,戚缙山手心一空,心里跟着冷了一块。 “是不是酒后头疼?得赶紧歇下。” 谢明月看着他眼底蔓延的血丝,心生不忍。 为官应酬是很累的,她一时有些后悔将戚缙山也算进了计划中,毕竟他今日已为她审了一桩后院闹剧,要对付云氏,她一人就够了。 “来,我扶你到床上躺着。” 谢明月伸出手撑在他背后,戚缙山却将她圈到怀中,沉沉压到她肩头。 “劳烦夫人架我过去。” 男人微醺的声线洒在耳边,谢明月耳朵一软,鬼使神差地架着他往里间走。 她分明是来套话的,怎么却净伺候他了? 她抿着嘴唇:“戚缙山,你当初为何……” 正开口,梧桐的声音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夫人,李嬷嬷和黄嬷嬷不安分了。” 谢明月一惊,心知这是吩咐梧桐盯的人有动静了。 “快上床躺着,我院中有事处理。”她想将戚缙山撇到床上,没想到戚缙山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 “何事不安分?” 他一改醺醉模样,起身理好衣摆,身姿如鹤。 “你没醉?” 谢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厮方才的举止竟都是装的! 亏她还傻乎乎地搀扶他走了这么久,这房内一段路,他死死压在她身上,怕是吃尽了豆腐。 “你竟骗我!”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戚缙山,心道自己方才对他的心软都成了笑话,今晚必定要好好使一使他,以报欺骗之仇。 “我是醉了,不过一听到夫人院中出事,已然醒了八分。” 戚缙山眼底闪过笑意,任由玉江为他披上大氅,率先朝着她居住的琼华院走去。 谢明月咬咬牙,紧随其后。 梧桐为她披上披肩,她低声问:“可是那两人动了?” 梧桐点点头:“奴婢赶过来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亲耳听到李嬷嬷和黄嬷嬷在您屋内,掏着那只镯子谋划偷走,如今过去,不是抓个现行,也是人赃并获。” 一行人来到琼华院时,门口站着个探头探脑的粗使丫鬟,见到他们,顿时飞似地往回跑。 这正是白日里在小厨房打牌的丫鬟之一。 “大爷和夫人在这,你往哪跑?” 梧桐上前冷喝一声将人拦下,戚缙山见状挑了挑眉。 “这般不成规矩,拖下去。” 他知晓谢明月不管事,所以云氏给她下人,他并未阻拦,却没想到如今她院中的下人居然如此不成体统。 一时间,戚缙山心底那股火气循着酒意上头,面色冷了三分。 谢明月瞧着,微微勾唇笑了。 只希望待会对着云氏,他的脸色也如此才好。 那丫鬟刚要哭喊,玉江已带着人上来将嘴堵着,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谢明月径直走向屋子,只见屋内亮着暗灯,她一扬下巴,梧桐便上前猛地推开门。 黄李两个婆子慌里慌张地扭过头,见谢明月站在门口,顿时松了口气。 “夫人去哪了,怎么回来也未派人说一声,吓老奴一跳。” 李嬷嬷微微含着胸,脸色不好看。 “你就是这般同夫人说话的?” 戚缙山从谢明月身后走出,两个婆子登时变了脸。 “大爷来了?大爷请坐,老奴这就去倒茶。” “站住,你们是夫人院里的人,还是我院里的,”戚缙山沉着脸,“夫人进门,不知伺候而是质问,顺清侯府的下人,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谢明月淡淡一笑:“嬷嬷们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怎么会不知礼数?母亲今日才送了我一只石榴镯子,她的人就如此横行,让我在夫君面前没脸,我不如将镯子与人都退回去。” 她就是要让戚缙山好好瞧瞧,他母亲的人,在她的院中却作威作福,如此怠慢她。 李嬷嬷急出一头汗:“夫人息怒,老奴并无不敬夫人的意思,实在是一时被吓到……” “镯子在哪?”谢明月打断她的话。 李嬷嬷眼珠子乱转,梧桐见了,上前冷笑:“叫你说镯子放哪了,有这么难想吗?” 李嬷嬷下意识摸着胸口,支支吾吾:“老奴放在身上,正要去放到多宝格上,夫人与大爷就来了。” 梧桐一把上前,从她胸口衣襟处掏出那只镯子:“下午就让你放到多宝格了,现在为何又到了你身上?你这分明是偷窃!” 她“扑通”一声跪到戚缙山面前。 “大爷明鉴,自夫人病后,院内管束难免疏忽,这恶仆连老夫人送给夫人的镯子都敢偷,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背主的事,还请大爷为我们夫人做主啊。” 戚缙山的脸已经冷到了极点,谢明月却笑了:“既然是母亲的人,我也不好管束,不如将她们遣回去,任凭母亲处置。” 戚缙山负手立在她身旁,沉声道:“只要在琼华院,不拘谁送来的,都是夫人的人,你们吃了狗胆,手脚这般不干净,来人,去请大老夫人。” 他扭头看着谢明月,脱下自己的大氅:“天凉,夫人莫受寒了。” 第一卷 第8章 直接休了我 “这么晚,母亲怕是睡下了,让梧桐去请。” 谢明月肩上一暖,被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勾得心“咚咚”跳,她移开目光,让梧桐去叫人。 戚缙山接着道:“这两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给我搜。” 他一声令下,金河带来的小厮婆子们便麻利进了两个婆子的屋内,内外搜了个底朝天。 这一搜,不仅搜出了赌钱的骰子、黄条等物,更有一些明显不属于下人的首饰摆件,戚缙山一瞧,便看到许多自己以前送到琼华院的物件。 “这些都不是我赐的,如何在你们屋内?” 谢明月淡淡看着她们。 “亏你们在我院中待了这么些年,原来平日里行的全是背主之事。” 两个婆子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大晚上,谢明月还会带着戚缙山回院,此时铁证如山,狡辩已是不能,只好伏在地上哭嚎。 “大爷饶命,老奴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望夫人瞧在大老夫人的份上,再给老奴们一次机会。” 谢明月不动如山,只等着云氏过来,戚缙山听得厌烦,微一蹙眉,身旁玉江便上前狠踹了两脚。 “都安静跪着,少惹得大爷夫人耳中糟污。” 他脚劲大,两个婆子顿时被踹得滚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院外响起云氏的声音。 “明月,黄李嬷嬷都是我从身边派给你的,什么偷窃,怕是下人一时疏忽,忘了收拾,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云氏都已躺下了,又被梧桐吵醒,被迫起身。 她这儿媳一向安静如鹌鹑,如今不知是怎么了,竟一反常态,敢拿捏起她的人手,她对谢明月自是存了满肚子意见。 “母亲,是我叫人请您。” 戚缙山淡淡开口。 云氏没想到戚缙山也在,剩下的责罚在嘴里绕了一圈,终究咽了下去。 戚缙山看着云氏瞬间转变的脸色,也跟着冷脸三分。 如今看来,以往许多人都是在他眼前做样子,今日这突然事发,倒让这些人现了原形。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云氏对着亲儿子,缓和下脸色。 “母亲,我与缙山是夫妻,他在我的院子里,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谢明月等到对手,终于不再沉默。 “若他不来,也不知晓母亲为我挑的人,平日在院中都是何等忠心行事。” 她走到地上那堆物件旁,从梧桐手中接过那只镯子。 “自我病后,许多事无力管束,这些东西,许多都是缙山送的,还有今日母亲送的镯子,竟都落到了她们手中,这是我做妻子的失职……” “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恶仆背主,处罚了就是。” 戚缙山怒意深沉,一把攥住谢明月的手。 看着那只镯子突然被拿出来,云氏眼皮一跳。 下一瞬,谢明月手一滑,那镯子便直直落到了地上。 “呀!” 梧桐惊叫一声,连忙上前捡起镯子,却惊骇地后退一步。 “血!” 众人纷纷低头看向镯子,只见那道暗格被打开,镯子里的粉末尽数撒在地上,鲜红刺目。 “这是什么?” 谢明月疑惑地后退一步,看向云氏。 “母亲,这是今日您差人送给儿媳的,这镯子里竟然还有东西?” 云氏慌了一瞬,立即扬起笑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白嬷嬷同我说,有益子嗣的药粉,母亲怕你听了不高兴,于是特意藏在镯子里,想让你和缙山早些有好消息。” 白嬷嬷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和绝望,却依旧牢牢站在云氏身后,低头:“是老奴娘家的法子,夫人莫怪。” 她哪里还不明白,云氏这是要让她背锅,可是想想被云氏捏在手上的一家子,白嬷嬷只能认下这桩事。 玉江颇通医理,在戚缙山的示意下,他上前刮起一抹药粉,轻嗅片刻后,沉稳道:“大爷,粉中有黄柏、滑石等寒凉之物,非但不利于延嗣,反而容易导致绝嗣。” 闻言,云氏比谁都惊讶,她红着眼看向自己的心腹嬷嬷:“绝嗣?白嬷嬷!你跟我多年,却这般害我的儿媳?” 白嬷嬷立刻露出狠恶神情:“你也知我跟你多年,我求你给我儿一个差使,你都不肯。我就是要让你永远抱不上孙子,让你的后代永远不能延续侯府的子孙!” “放肆,狠毒的老货,竟敢借我的手害明月!” 云氏脸色的神情又是伤心又是气急,抢在戚缙山与谢明月之前开口。 “明月,母亲错了,不该听信这老货的谗言,你原谅母亲一回。” 在众人看来,此事是白嬷嬷挑唆的,她一个婆婆,都开口认了错,若谢明月再不依不饶,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云氏果然好手段,心腹的婆子,一句话就将之丢出去了。 谢明月静静看着她,两人视线交锋,戚缙山突然拦在她身前。 “白嬷嬷所言当真?” 他拨动手上的扳指,怒气沉郁凝结,黑夜无星,积压在众人头顶。 云氏皱眉:“缙山,这老货已经认了,还有何好问的。” 她行事向来思虑周全,只是没想到一点,那就是谢明月居然将此事摊到了戚缙山面前。 有些事在后宅,她能够利用婆母的身份天然压制,可若戚缙山插手,一切就不一样了。 “母亲,我在问白嬷嬷。” 戚缙山面色如常,只是语气冷漠非凡,令人无端生寒。 “是我。” 白嬷嬷梗着脖子。 戚缙山微微点头:“很好,你可知,你残害朝廷命妇,不光自己获罪,就连你的家人,亦会受到牵连?往后三代,不可进入书院、更不能考取功名。” 闻言,白嬷嬷坚定的神色闪过一丝动摇。 “白嬷嬷,你可想好了?难道你要你的子孙后代,全都断了读书上进的路?” 戚缙山沉冷的威压下,白嬷嬷瞬间崩溃了。 “是大老夫人!大老夫人命老奴做的,大爷,您明察秋毫,此事并非老奴主动,老奴可以认罪,但老奴的家人是无辜的啊!” 她拼命朝着谢明月磕头:“夫人恕罪,是大老夫人指示老奴放的药粉,那药粉还是李嬷嬷去医馆买的。” 在云氏不可置信的神色中,白嬷嬷一股脑将真相全倒了出来。 谢明月微微挑眉,看向云氏:“儿媳哪里做错了,竟招致母亲如此狠毒的责罚,绝嗣?母亲若不喜我这个儿媳,不如让大爷直接休了我。” 第一卷 第9章 同床共眠 此话一出,戚缙山周身陡然溢出一股戾气。 “胡说什么?” 他按住谢明月的手,所有的冷戾全都刺向了云氏。 早就知晓母亲不喜妻子,但亲眼瞧见云氏送给谢明月的镯子里有绝嗣药,戚缙山心底的冷意在翻滚沸腾。 他应该护好她的,可他的生母却在暗地里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是他的失职。 “母亲,您还有何要说的?” 云氏的嘴角渐渐绷紧。 她不喜谢明月,就是因为此女勾得自己的儿子过于魔怔。 他们孤儿寡母奋斗到今日,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自己在儿子心底的地位。 谢明月这个女人,绝不能留在她儿的身边! “缙山,我是你的母亲。”云氏白着脸,在下人的搀扶下摇摇欲坠,“你就如此听信谗言?” “可明月也是我的妻子。” 戚缙山对着云氏淡声道。 “母亲若坚持白嬷嬷所言非实,不如我们到前厅去,派人去医馆查,看看此药到底是谁去买的。” 本就是她的人去买的,还查什么? 看出戚缙山不给自己留情面,云氏面如死灰:“我近日不适,经不得这些折腾。” “母亲本就身有沉疴,今日怕是又犯了,不如在院中将养些时日,这大房人手事务,还是交由明月打理。” 戚缙山眼也不眨,就将云氏软禁在了院中。 他转头看向谢明月,谢明月朝他微微一笑:“不错,既然母亲身体不适,儿媳愿意分忧。” 虽说谢晚晴将账本给了她,但大房的多数人手其实都被云氏掌在手中,如今有了戚缙山发话,谢明月再管束起下人来,就会容易很多。 云氏再不甘心也没用,白嬷嬷反水,她给儿媳下绝嗣药的事若是闹大,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罗氏更是会趁机穷追猛打。 只是禁足几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她入侯府时什么都没有,不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和罗氏平起平坐的位置? 只要她还是戚缙山的母亲,就天然能够压谢明月一头。 想到这,她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灰溜溜回了院子。 婆子们都被拖下去处置了,谢明月看了地上被搜出来的好东西一眼,摇了摇头。 云氏找的人也太没水准了,就连这些东西也敢贪,戚缙山送她的都是好东西,不说御赐,也是独一无二,若是拿出去卖了,顺藤摸瓜也能摸到她们头上。 当真是手贪又没眼界,难怪只能跟着云氏一起被收拾。 她抿嘴笑了笑,戚缙山看在眼中,还以为她在惋惜那些礼物。 “往后我再送你,这些已经脏了,不必再看。” 他犹豫一瞬,揽住谢明月的腰。 “夜深了,去休息。” 谢明月顿住脚步:“大爷回院,拖我做什么?我的院子就在此处。” 她要挣脱,戚缙山牢牢握着她的软腰,深深看向她。 “不怕屋内有其他毒?” 一句话让谢明月神色凝固。 确实,她也不确定过去十年,自己的屋子里是否也被动过手脚。 她略一迟疑,戚缙山便勾起一抹淡到看不见的笑。 “先去我院内歇一晚,明日我命人将琼华院里外检查一遍。” 闻言,谢明月的脸瞬间爆成了绯色。 她与戚缙山是夫妻,夫妻睡到一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啊。 她一步一挪地磨蹭到戚缙山的栖海院,戚缙山瞧见她不情愿的样子,眸色晦暗。 “你睡此处,我去耳房。” 他转身就走,谢明月只来得及摸到他的衣角,便看着人大步出了门。 瞧戚缙山的面色,分明是不高兴了,也是,谁成婚十年,还要被妻子赶去耳房呢。 她看着自己鸠占鹊巢来的房间,内心逃过一劫的高兴突然就被一股烦闷占据。 昨日还在讨厌的人,一睁眼就成了自己的夫君,谁能这么快适应? 可想到戚缙山那熬到通红的双眼,谢明月又有些心软。 他对自己,好像还挺好的。 以往在谢家,祖母磋磨娘亲,父亲也多半和稀泥,可戚缙山为了她,眼也不眨就下了云氏的面子。 罢了。 “梧桐,快去请大爷回来,”叹了口气,谢明月在床边坐下,“就说我怕黑,不敢一人在他房中睡。” 梧桐眼神亮晶晶地出了房门,又过了一会,一阵冷风吹过,戚缙山复而折返。 “十年了,什么时候有怕黑的毛病?” 他绕过屏风,一步步朝谢明月走来。 谢明月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一直都有,未同你说罢了。” 她就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忍让一回吧。 戚缙山解开外袍,露出微微湿润的亵衣。 他已沐浴过,乌黑的发垂到胸前,比起束发时的凛冽多了几分温润。 见他坐到床边,谢明月赶紧缩到床内侧,直挺挺躺着,僵硬到手脚发麻。 她不知,这是十年来,两人头一次同床共枕。 “睡吧。” 戚缙山面色如常,放下幔帐后安静躺在外侧,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谢明月嗅着身旁源源不断的冷木香气,脑中全是不断掠过的回忆。 方才她刻意摔落那镯子,戚缙山分明看了一眼,却装作未知,一力跟着她的节奏走。 “戚缙山,”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怪我?她是你的母亲。”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说话,许多事不必言明。 戚缙山沉默一瞬,缓缓道:“母亲有她的夫君,我是你的夫君,自当护你。” 他何尝不知,今日之事是谢明月布局为之。 可若没有这桩婚事,她与云氏就是陌路人,是因为他,她才被迫被母亲恨上,下毒。 这府中,若没了他,还有谁会护她呢。 正出神想着,戚缙山的身侧突然压来一袭温软的气息。 谢明月裹着被子,感动地凑到他身边:“谢谢你,戚缙山,你人真好。” 你人真好。 这句话似乎与多年前的一场记忆重叠,戚缙山平静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冲动。 他倏然翻身,将谢明月半压到身下。 “是吗?”夜色里,他漆黑的眸子深处燃起一簇火光,“那夫人可有何奖赏?” 谢明月感觉到一只手探进了自己的衾被。 握住了自己冰凉细瘦的手腕。 第一卷 第10章 要什么奖赏 她慌忙躲避:“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什么奖赏?” 戚缙山失笑,低沉的声音震得谢明月耳廓发酥。 “夫人,”温热的大掌顺着谢明月的手臂,一寸寸抚上她的脸颊,戚缙山神色灼热,“你今日与以往很不一样。” 他已经许多年未见过谢明月笑的模样了。 许是对着她的婢女,她还是会笑的,但对着他,永远都是憎恶的神色。 戚缙山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谢明月的鬓角。 谢明月紧紧闭上了双眼,戚缙山不会发现她的异样了吧? 全副心神集中在这事上,就连被男人亲了一下,她都没什么反应。 戚缙山眸色更深。 嘴唇下移,捕捉到一抹柔软,吻得更轻。 这情形,真像是一场梦。 “嗯……” 四肢百骸窜过异样,谢明月回神,发现自己与他的模样后,忍不住推了推身前的人。 “不要……戚缙山,我不舒服。” 她依旧害怕这般亲密的接触,虽然戚缙山对她还好,可让她敞开身心接纳他,她还做不到。 毕竟她对十年后的戚缙山,也不过只刚认识了一日而已。 “嗯,睡吧。” 戚缙山在她唇上最后啜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她,躺回原位。 谢明月翻身裹到角落,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告诉她,她真的来到了十年后,成了戚缙山的夫人。 他会吻她,抱她,甚至以后,他们还会诞下子嗣…… 谢明月就这么在戚缙山沉甸甸的注视下,慢慢睡着了。 翌日,她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 戚缙山今日不是沐休么? 梧桐抿嘴笑了:“大爷一早去前院见侯爷了,这是金河交来的大老夫人给的大房的库房钥匙、还有人手名册。” 谢明月翻了翻,知晓戚缙山大约是同顺清侯说明了云氏的事。 如今,她拿到了账册钥匙,意味着要真正开始打理大房了。 琼华院被戚缙山的人搜了一遍,确保无事后,谢明月回到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换了一茬,各个都是忠厚老实的模样。 谢明月坐着,梧桐站在她身旁,朝着阶下训话。 “昨日三个嬷嬷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吧。” 丫头婆子们都是被戚缙山的人点来的,听说是伺候不受宠的大夫人,心底还有些抵触,没想到大夫人居然直接宿在大爷房中,日上三竿才回院,这一脸红润的气色,怎么看也不像不受宠啊。 “奴婢们定当伺候好大夫人,绝不生二心。” 有机灵的,当即就摆出了忠心。 谢明月不置可否,依旧只有梧桐说话:“知道就好,看清谁是主子,做好分内的事,该你们得的都会有。” 说完,她等着谢明月颔首,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赏银分发了下去。 谢明月不愿梧桐受累,但也不能轻易定下贴身伺候的人,于是点了四名二等婢女,在梧桐手下随她做事。 “大爷今日要来院中用午饭,梧桐,你去厨房盯着些,我在房中看看账本,不用伺候。” 待院中下人各司其职,谢明月重新坐回桌前,慢慢翻看账本。 戚缙山内敛克制,许多话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但账本总能体现出一些东西,比如过去十年的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这一看,便看出谢晚晴在大房账上动的许多手笔来。 鸡蛋一文钱一个,到了账上,却成了十文钱,还有冬日烧的雪花炭,谢明月听梧桐说,戚缙山送来的数量远比她一个冬日要消耗得多,可到了账上,却还短了一些,致使大房又去采买了一批。 如此种种,细看都是小钱,但长年累月加在一起,竟有数万两之多。 谢明月静静盯着窗外摇曳的枝桠。 大房中她不管事,云氏却不是撒手的性子,既然谢晚晴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贪油水,怕是早已和云氏串通过了,否则云氏也不会让大房的管事权落到二房手中。 难怪云氏昨日为谢晚晴说话,原来这两人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氏如今没法蹦跶,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谢晚晴了。 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从账本堆中又抽了一本。 翻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房的账,而是戚缙山院内的账本。 她翻到扉页一看,果然是戚缙山院内的账,竟然同大房的钥匙名册一起交给了她。 方才那本账,她能看出自己院内没人约束,戚缙山更是可着好东西往院内送,无奈她自己死气沉沉,院内除了必要的花费,其余开销一概没有,一年来的花销远比寻常要少,倒是给了谢晚晴做手脚的空间。 不知戚缙山的账本,又能看出哪些东西。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翻开账本。 戚缙山院中的账清晰有条理,几乎都围绕着日常开销和应酬,倒没有出格的支出,只是每隔三月,就有一笔五百余两的支出,付给了桂南坊的一处院子。 账本上写的是租赁用途,谢明月白着脸,怎么也翻不去下一页。 一个妻子不让碰的男人,在外长期租院子,一个季度花五百两银子,还能干什么? 真被她猜中了,戚缙山在府中干干净净,却在外头养了外室。 “夫人,大爷来了。” 梧桐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谢明月下意识合上账本,只见戚缙山背着光在门口,许是昨日两人亲密了些,他直直走到房内,站在她桌边。 “看账本怎么看的脸色煞白?先用饭。” 戚缙山大掌按在账本上,谢明月飞速地弹开手,竭力克制自己别露出厌恶模样。 “大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她笑着起身,将账本压到一叠册子的最下面,将戚缙山往外赶。 “屋内阴冷,不如到院里晒晒太阳。” 察觉到她有意疏离,戚缙山长眸微眯,收回手。 “身体为重,若不舒服,账本日后再看也是一样。” “是。” 谢明月僵硬地微笑着,胸腔涌上一股酸涩。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可她的心为何会这般难受呢。 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是因为戚缙山在这外室身上花得太多。 一年两千两呢,戚缙山还真是宠这个外室啊。 “怎么了?” 看着谢明月身形趔趄,戚缙山向她伸手。 谢明月下意识退后躲开他的搀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收敛起神色掩饰。 “我不太舒服。” 两人走到桌边,相看无言地坐下。 察觉到她转变的态度,戚缙山收起温和笑意,起身退开:“既如此,不必折腾了,你好好休息,我回院吃。”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梧桐急得流了一头汗。 夫人昨夜同大爷宿在一起,她比谁都开心,正以为两人总算能缓和些,怎么夫人突然就又同之前一样了呢。 谢明月看着戚缙山转身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 难道老天爷让她来到现在,就是为了走她十年前的老路?让她再一次体会静静枯萎的滋味? 她不是个别扭的人,为何遇到他,却总是扭着一股气? 谢明月闭了闭眼,猛地起身。 “等等,我有话问你。” 戚缙山已走到了院子门口,闻言顿住脚步,脸色稍霁。 她抬眼直直望向他:“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第一卷 第11章 有外室,还有私生子 戚缙山眼底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外室?”他沉声念叨一句,唇角隐隐勾起,“你方才,是在看我院中的账本?” 只一句话,他就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谢明月出现异样的原因。 谢明月见他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有心思笑,心底顿时苦意蔓延。 是不是在男人心底,这种事都不值一提? 可她却如鲠在喉,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是在看账本,”她沉默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回答我的话。” 谢明月想好了,不管戚缙山如何,总之她要将事情问清楚,而不是蒙在心里,独独一个人难受。 她娘亲就是凡事憋在心底,身子骨才渐渐变弱,乃至后来爹爹又迎了一房妾室…… 想到谢家,谢明月不免有些难过。 她低着头,戚缙山看不见,只笑意更深:“我有没有外室,夫人难道不清楚?” 谢明月抿了抿嘴:“我怎么会知道,你一年两千两银子花在外面,到头来还问我?” 她想过戚缙山可能会否认、会恼羞成怒、会坦然承认,就是没想到,他竟有心思同自己打起太极。 谢明月更觉得他在忽悠自己,加上心底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接回府就是,养在外面,别人还以为我这大夫人多不能容人。” 她越说,越替自己委屈,声音不免带上些哭腔。 戚缙山眸色微闪,掏出帕子为她拭泪,谢明月这下再躲,他也不恼了,反倒意趣盎然。 “难得见夫人管我的事,有没有外室,用完饭后,夫人同我一起前去瞧瞧便知。” 他替谢明月擦干眼泪,虚虚环着她,重新入座。 梧桐赶紧给金河玉江使眼色,让他们去厨房催菜。 过了一会,菜肴一盘盘摆上桌,谢明月被戚缙山握着手,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每次她气势汹汹地开口,到最后总是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昨晚是,今日也是。 她将手抽出,冷言冷语:“大爷莫要故弄玄虚了,吃完饭我还有事,哪有功夫和你去瞧外室!” 戚缙山一改冷厉模样,眼中雪意消融:“你有何事?” 谢明月正色道:“上午我看账本,谢晚晴管大房的账时贪昧了不少,数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必须让她吐出来。” 还钱是一码事,让谢晚晴声名扫地更是重中之重。 她不是最爱拿管家辛苦说事吗,若让府中上下知晓,谢晚晴的辛勤管家全是为了贪昧银两,所有人都不会再信她那套诉苦的话。 闻言,戚缙山思忖道:“今晚有家宴,父亲才从护国寺归来几日,此时揭发,容易给她大事化小的借口,不如明日再追究此事,反正账本在此,她也逃不掉。” 顺清侯戚永敬近年来沉迷清修,常上山进寺一待就是好几日。府中两位平妻争得如火如荼,他一点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戚缙山实在争气,能力已经大大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他更加放心做撒手掌柜。 今日阖家团圆,的确不是生事的好机会。 谢明月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明白,考虑得没那么周全,不得不佩服戚缙山心思的缜密,她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明日再说。” 下人端着热帕子来了,戚缙山抬手取了一块,亲自为她净手。 “别想这些了,吃完随我走。” 谢明月被他的故弄玄虚勾起了好奇心,不仅乖乖让他捏着手指擦拭,就连用饭都比平日快上几分,梧桐见她用得比平日多出不少,不禁喜不自胜。 这大爷和夫人渐渐缓和后,夫人的病竟是慢慢好转了。 待吃完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滴溜溜来到桂南坊。 马车停到一处清幽的院子前,只听见院内女子笑声清脆,不时还有孩童稚嫩的呼声响起。 戚缙山不仅养了外室,就连私生子都有了! 谢明月坐在车内,心底酸涩不是滋味,不知戚缙山发什么疯,要带她这个正室前来受辱。 “来。” 戚缙山率先下车,搭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揽了下来。 院门打开,院内的声音一下子鲜活地传出,谢明月脑袋“嗡嗡”空白一片,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不过是个外室,不值得她动怒。 只是她的心,到底是剧烈地抽痛起来。 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看到两人,惊讶地停了手中活计,孩童则是怯生生地躲到了栏杆后面。 见状,谢明月诧异扬眉,若这是戚缙山的外室与儿子,怎么看见他是这般反应? 好像老鼠见了猫。 “两位贵人是……” 妇人和一个婆子互相搀扶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戚缙山颔首:“肖夫人,鄙姓戚。” “戚大人?” 妇人眼中迸发出惊喜,扭头朝孩童招手。 “光儿,快来给戚大人磕头。” 谢明月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缙山。 这母子俩竟不是他的外室儿子! 那他为何每年两千两养着他们? “这位定是戚夫人了,果真是个仙女似的人物,民妇与光儿能够受到大人荫庇,皆是沾了戚夫人的福气,请戚夫人受民妇一拜。” 妇人直直朝着谢明月磕下头,谢明月不动声色地弯腰扶起她。 “不必多礼。” 她凑到戚缙山面前,朝他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戚缙山笑而不语,只将那孩童让到谢明月面前,孩童乖巧懂事,也跟着给她磕了一个头。 “戚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妇人对着这一对光华玉鉴的夫妻俩,局促地搓了搓手。 “并无要事,不过是夫人近日身体好了些,想来瞧瞧同光。” 戚缙山沉沉开口,妇人便面露喜色。 “那敢情好,只要同光能为大人与夫人带来福气,这便是他的造化了。” 说罢,她又唤孩童给谢明月端来茶水点心,谢明月一头雾水,只好在戚缙山的示意下简单用了几口。 妇人张罗着点香烧茶,几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见孩童始终有些惊惶,谢明月轻扯戚缙山的衣袖,小声道:“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她隐隐明白了这母子俩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回到马车上,谢明月立刻用力睨了戚缙山一眼。 “你故意害我忐忑这么久!” 戚缙山唇角含笑:“夫人也会忐忑?过去可未见你这副模样。” 他话中似带着深意,谢明月心里一凛,忙移开目光:“只论现在,这孩子,是你收的福娃?” 她曾听闻民间有习俗,正月二十出生的孩子,天生带福,被叫做福娃,是以有些门第做善事的,会接济、收养一些家境不好的福娃,以期给自己与家人带来福运。 没想到戚缙山看着冷冷清清的,也会做这种事。 “是,但并非为我与侯府,而是为了夫人,”戚缙山深深望着她,“白馨乃是十年前救你之人,后来她大着肚子落难,被我相救,于是让她的孩子做了你的福娃,为你祈福。” 谢明月既感动又震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怔怔地问:“十年前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卷 第12章 谢明月吃醋了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眼见他神情不对,谢明月忙解释:“自我病后,记性越发不好,许多事情都忘了,梧桐也说,我近日忘得比以前多了些,怕是还要找机会瞧瞧大夫。” 想到她那积年沉郁的病,戚缙山眸中情绪起伏不定,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竟连十年前的事也都忘了?” “嗯……时间本就久了,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 谢明月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不知糊弄到他没有。 “也好。” 戚缙山低眉敛目,眸光变得悠长。 难怪近日她像是变了模样,若真忘了那些事,也就不用日日难过煎熬了。 他牢牢攥着她的手,像是害怕她跑了般。 “既然忘了,就别再问。” 谢明月有些焦灼,什么叫别再问?她如今费尽心思想知道的,就是谢家为何草草赶她走,她又为何嫁给了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对她不好,那些事同谢晚晴、戚修玉又有没有关系,若识不清人,她怎能在侯府里混下去? 看出戚缙山不愿说,她掩住心底焦急,温声道:“好,你要回府吗?我想去街上逛逛,半路放我下去吧。” 谢明月打算回头找那妇人再问问。 戚缙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出。 “夫人这么着急走,是害怕今日闹的这出吃醋被我取笑?” 他眼中如初雪化春,谢明月恼怒不已,嘴硬道:“什么吃醋?没这回事,我既要管家,这账上一大笔支出,总得问清楚。” “是,夫人的一切都是为了管家。” 戚缙山不戳破她,只淡淡笑着,起身将马车让给她,自己带着小厮下车步行。 “都察院离此处不远,我去看看卷宗,夫人路上小心,记得今晚早些回府。” 看着他稳稳向前的背影,谢明月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越是同戚缙山相处,心底对他的抵触与害怕便越是消融。如今的戚缙山举止投足皆是芝兰玉树之态,对她更是内敛克制,若非她刻意去想,常常都能忘了此人当初阴鸷的模样。 他如今,似乎是个好人了? 谢明月闭眼压下莫名的心绪,扭头吩咐马车重新驶回桂南坊。 到了桂南坊前,她正要下车去见白馨,问问当初救她是何事,突然前面驶过一辆马车,速度极快,窗帘被风掀开,露出一张浓艳的面孔。 谢明月呆了一瞬,瞬间攥住梧桐的胳膊。 “梧桐,那马车中坐着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像木槿?” 梧桐也看到了,闻言激动点头:“是!夫人,木槿鼻子旁有粒小痣,那是木槿没错。” 谢明月当机立断:“车夫,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马车启程,梧桐双目含泪,不能自持。 “当初木槿姐姐才是领着奴婢们伺候您的头一个,后来也是第一个被谢老夫人卖的,若如今能知晓她的下落,那真是……”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谢明月也绷紧了心。 毕竟醒来前,木槿她们四个还在自己身边花团锦簇,可十年后,她的人各自失散,只有一个梧桐留在身边。 马车一路跟着,停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首饰楼前。 谢明月飞快地赶到木槿的马车前,车夫一身细棉马甲,看样子像是富贵人家的。 “这位夫人,这是瑞亲王府的马车,莫要冲撞了。” 他说完,才看到谢明月身后顺清侯府的马车。 这么年轻的夫人,莫非是戚家那位贤德贤淑的二奶奶? 车夫目光犹豫,梧桐当即道:“这是咱们顺清侯府的大奶奶。” 戚阎王的老婆?车夫顿时打了个激灵。 戚缙山在外行走,盛名震天,就连皇亲国戚的面子也敢撂,不是说他的老婆病得厉害,从不外出吗?怎么今日乍见,并无病弱的模样? 他连忙谄媚弯腰:“小的见过戚大夫人。” 谢明月微微一笑:“这里头是瑞王府的哪位姑娘?我瞧着有几分面熟,有些像我的旧友。” 车夫闻言,面色松快了些:“嗐,这里头是咱们王爷的五姨娘,花楼出身,夫人怕是认错了。” 花楼?谢明月的心抖了抖。 见车夫一脸轻率,她按捺着心底的不悦,缓声道:“不如让五姨娘见我一面,以免多年好友错过。” 车夫有些不情愿,然而谢明月的声音传到了马车内,里面的女人听到后,有些激动地拉开帘子,她一侧脸,便对上了一双含泪的眼睛。 “木槿!” 谢明月微微睁大眼睛,梧桐赶紧对着车夫道:“五姨娘就是咱们夫人的旧友,快打开车门!” 车夫惊疑地看着谢明月,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嘀咕:“咱们五姨娘是那种地方来的,怎么会是戚大夫人的旧友?” 木槿从车上下来,紧紧握住谢明月的手,呜咽流泪。 “木槿,真的是你,太好了。” 谢明月与她凑在一起,突觉有些不对劲。 “你……”她和梧桐仔细打量,木槿神色激动,一直呜呜痛哭,却始终没有说话。 梧桐如遭雷击:“夫人,木槿姐姐她、她似乎哑了。” 谢明月怔怔看着木槿卡住自己的脖子,苦笑示意,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她的木槿,过去能言善道的木槿,如今却成了哑巴…… 木槿看到她哭,忙用手比划:“小姐莫哭,奴婢如今过得很好,并未受苦。” 谢明月心底一酸,瞧木槿的模样,绫罗裹身,确实过得不差,可王府的妾室又岂是好做的? 她按下酸涩情绪,正色道。 “木槿,十年前谢家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如何被谢家卖了,成了这样?” 木槿呆了一瞬,梧桐忙说:“夫人生病后,有些事忘了,我也不知道当初的事,木槿姐姐,现在全靠你告诉我们。” 对着她们的目光,木槿一跺脚,跑上马车拿出一盒湿的颜料。 谢明月这才想起,木槿是会写一些简单文字的,这事不好比划,只能写字。 只是她们身上也未带纸笔,而车夫还在催促:“五姨娘,莫忘了要替王妃取头面,若是迟了,小的可不包替您说话啊。” “催什么,我先同你们姨娘叙叙旧,花不了多久,若是你们王妃怪罪,尽管搬出我来,来日我亲自登门赔礼。” 谢明月冷冷地看他一眼,要梧桐过去给车夫塞了一粒银子,将他遣去一旁吃茶。 木槿感激地看着她,拿着笔要挽起自己的袖口,谢明月连忙伸出手:“在我胳膊上写,你待会回去要见主母,不好收拾。” 木槿略一迟疑,便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慢慢写下几个字。 第一卷 第13章 询问当年 “二、玉、坏……” 谢明月跟着念出这几个字,心情陡然转低。 “木槿,这二,是指二小姐谢晚晴,这玉,是指戚修玉,对吗?” 木槿点头,谢明月眸光凝重,追问:“他们怎么坏了?当年谢家赶走我,有他们在其中作梗?” 木槿一边“嗯嗯”,一边飞快地想要比划,可惜谢明月看不出她的意思,要她写,木槿也写不出来。 谢明月叹了口气,眼见那车夫从茶馆出来了,于是放弃了追问,接着道:“那我为何嫁给戚缙山了,木槿,当初是不是戚缙山强逼我?” 木槿瞪大双眼,摇头否认,并在谢明月手腕上写了个“好”和“九”字。 谢明月轻轻咬住嘴唇,原来戚缙山并未强迫她。 甚至木槿还说他好,难道她一直都误会他了么…… 还有,不知道这个“九”是什么意思。 “戚夫人,咱家王妃还等着五姨娘回去伺候呢,您这旧,不如择日再叙吧,回去迟了,小的也不好交代啊。” 车夫喝完茶,腆着肚子走过来,朝谢明月点头哈腰。 真不知道这戚夫人和一个哑巴姨娘有什么好说的,瑞王妃治下严苛,若真迟了,他与五姨娘都得挨罚。 车夫身后是瑞王妃,谢明月的确不好一再强硬。 “行,不说了,”她放下袖子,拍拍木槿的手,“来日我再去瑞王府瞧你,你若有事,只管遣人到顺清侯府找梧桐,好吗?” 木槿不舍地抓住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梧桐在谢明月身后难抑伤感。 “木槿姐姐以前最是口齿伶俐,怎么变成哑巴了呢。” 谢明月心绪纷乱,坐回马车后,沉声吩咐她:“别哭了,木槿定是被卖到花楼后,得瑞王垂怜,这才成了妾室。” 虽说为妾者难,到底也比在花楼卖笑好,只是进了王府,就不可能出来了,谢明月思来想去,一时竟想不到解救木槿的法子。 “时候不早了,先回府吧。” 她看了眼天色,这里离桂南坊远,不好再返回去问白馨,只能先回府参加家宴。 梧桐坐到谢明月身边,谢明月掀开袖口,看着那靓蓝颜料写出的几个字,默默思忖。 如今看来,谢晚晴与戚修玉都不是好东西,当年她被赶出谢家,定有他们插手,而若木槿所写是真,当年帮她之人恐怕是戚缙山。 戚修玉今晚就要回府,谢明月揉了揉额角。 想想那日戚缙山提及戚修玉时,不说人话的样子,她就头疼。 “夫人,回府前先将颜料擦了吧。” 梧桐见那颜料实在鲜艳,向谢明月递上打湿的手帕。 谢明月接过来擦了几下,却没有擦掉。 “这颜料是特制的,要用油膏擦,晚上卸发时再说吧。” 待回到顺清侯府,下人们已在热火朝天地往前厅送菜,罗氏陪着顺清侯站在廊下,夫妻俩难得安安静静地笑着说话。 谢明月今日回府,足足穿过了四道门,又从年岁悠远的古树旁绕过,这座侯府的规模比十年前扩大了一倍,而这一切,全赖戚缙山在朝中获得无上荣宠。 谢明月远远觑着廊下,十年前顺清侯还是寻常勋贵模样,如今倒是素寡不少,蓄着长须,身如瘦竹,透出几分缥缈的出尘之气。 只是内里如何就不知道了。 谢明月垂眼走到人前,恭谨行礼:“儿媳见过父亲,父亲此次上山清修可还安顺?” 顺清侯一怔。 他这个大儿媳,久不出户,听说成日病怏怏躺着,只是儿子一直护持,所以他也没管。怎么如今一瞧,模样珠圆玉润,气色上佳,除了瘦弱些,倒是个挑不出错的闺秀模样。 “这是缙山的媳妇,侯爷莫不是太久未见,不认得了?” 罗氏见状,轻声提醒丈夫。 顺清侯大笑:“怎会不认得,不过是瞧着明月康健许多,可是身体好了?” 谢明月淡淡一笑,落落大方:“劳父亲挂念,儿媳如今无恙。” 顺清侯摸着胡子点头,罗氏接话:“身子好了就行,缙山如今也三十了,你也要抓紧诞下大房的子嗣,为侯府开枝散叶。” 在顺清侯面前,罗氏显出正房的气派,不过还是趁机戳大房的痛处。 谢明月唇角微冷,正要开口,一抬眼,便看见戚缙山大步走来。 他行走时向来奔逸绝尘,夹杂着一阵初春冷风,眨眼便到了近处。 “父亲、侯夫人,外头冷,怎么不入座?” “正准备进,”对着自己这个不怒自威的大儿子,顺清侯的气势默默转淡。 他踱步入内,戚缙山带着谢明月缀在后面,凑近了问她:“今日问到想问的了吗?” 他线条优越的下颌就在眼前,凸显着成年男子内敛深沉的吸引力,谢明月想到昨晚两人之间的吻,忍不住心生羞涩。 “没有,我去街上逛了逛。” 她想到木槿写的那个“好”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个“好”法呢,难道她与他的成婚,全赖他的“好”? 他可怜她,所以才娶了她? 她将心绪变化藏得很小心,但戚缙山是何人,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瞬间就看出了异样。 目光落到席上给戚修玉空出来的位置,戚缙山眸光一顿,开始不停地摩挲起手上的狮头扳指。 “逛了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谢明月也有些心不在焉。 “随便看了看,到长安街上去了一趟。” 顺清侯与罗氏已落座,谢明月对着席间空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座次该如何排。 也没个下人指引她。 她犹豫一瞬,正要凭着常理落到罗氏身侧,戚缙山一把攥住她。 “你坐在这,”见她连座次都弄错,戚缙山冷冷沉眉,“怎么,人还未归,心就飞到他身上去了?” 谢明月惊讶抬眸,见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整个人阴冷又吓人,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她这天外游魂的模样落入戚缙山眼中,更令他怒火中烧。 “无事。” 他入座后便沉默不语,谢明月不明所以,正要追问,这时门房跑到屋前,喜气洋洋地跪下。 “侯爷、侯夫人,二爷回来了。” 谢明月脑中的弦“嗡”的一声响了。 戚修玉回来了。 隔着十年陌生光阴,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椅背。 被背叛的恨意袭上心头,令她无法抑制地战栗。 那素白的手指被挤压得褪尽血色,戚缙山看在眼里,不知该自嘲还是该发怒。 随着几人齐齐侧头,门外脚步声渐渐靠近。 第一卷 第14章 与戚缙山生孩子 戚修玉身长玉面,即使成婚数年,依旧是许多京中女子的梦闺人,眼瞧着他与十年前更显尊贵的模样,谢明月的目光一寸寸冷下来。 娶了谢家女,五年来在各地任职镶金,戚修玉结束了晋州府尹的任期,即将回京扶摇直上。 朝中都道,顺清侯府这是要出第二个天子宠臣。 可她,一定会让他和谢晚晴的好日子就此到头! 目光迎上那陌生又熟悉的女子,戚修玉微一惊愕,随即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 “见过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嫂。” 略微一顿的话语空当,戚缙山眼中讥诮毕露。 大嫂? 若非他某次查案,中途误截到戚修玉的家书,又不巧看到最后一行“问明月安”,他就真信了这弟弟现在表现出的恭敬。 家书是写给罗氏的,倒是从未到过谢明月手中,也正因如此,否则,恐怕他早已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察觉到身旁男人气息森寒,谢明月压住被他莫名冷淡的委屈,偷偷朝他挨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一边“表忠心”,一边觑着戚缙山的脸色,见他神色不变,不禁暗自叹气。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可是今日入京的?怎么也不预先差人回来通报,好叫家中马车去接。” 罗氏多年未见亲子,克制地表达着关心。 “儿子身侧亦有地方安排的人手,又何必折腾,”戚修玉笑着走到戚缙山与谢明月面前,“大哥、大嫂。” 方才戚缙山与谢明月便没应他的行礼,如今他专程走到两人前,戚缙山依旧冷面相对,只轻轻“嗯”了一声,点头示意。 谢明月见状,思绪一转,也跟着轻轻应了一声。 夫妻俩如出一辙的冷淡疏离。 戚修玉微微一愣。 虽说他离家数年,但以往谢明月每每见到他,总是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致使她与戚缙山两人不欢而散,怎么如今倒和戚缙山一个模样。 看着这夫妻俩相得益彰的身形,他眸色一暗,镇定自若地微笑:“我回来得晚,怕是耽搁了家宴开席,让大哥大嫂等急了,我这就回院更衣。” 罗氏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在戚缙山面前低声下气,开口道:“不晚,晚晴和枫儿也还未到,你快回去更衣吧。” 顺清侯府是头等门第,即使她再不舍得儿子辛苦,席前更衣的规矩总得遵守。 戚修玉转身回院,谢明月皱眉看着戚缙山,见他一个眼神也不给自己,顿时有些气闷。 摸也摸了,还要如何? 真是小肚鸡肠。 她小声问身后的梧桐:“枫儿是谁?” “是二房的嫡孙,二爷和二夫人的独子。” 戚修玉和谢晚晴的儿子? 谢明月略一挑眉,恍然大悟。 怪道大房无子,顺清侯与罗氏却并未火急火燎,原来是世子膝下已有继承人了。 转念一想,那如今这顺清侯府里,戚缙山挣来的一切,将来岂不是都要给谢晚晴的儿子继承? 除非她也与戚缙山生孩子…… 一想到这,谢明月就脸颊生热,她拍拍自己的脸,重新坐好。 半晌,屋外响起孩子的笑声,戚修玉与谢晚晴牵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走进厅内。 “枫儿,叫人。” 知晓夫君今日归来,谢晚晴打扮得如出水芙蓉,粉腮桃面,不过看向谢明月时,被她白皙红润的脸色衬得有些疲惫模样。 毕竟二房不比大房清闲,她也不像谢明月,谢明月不伺候婆母,她却要每日晨昏定省,时时伺候在侧。 谢明月对谢晚晴和戚修玉的孩子没什么兴趣,转脸过去问戚缙山。 “为何不理我?” 她知晓戚缙山这异样是因为戚修玉,可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呀。 难道这也不能打消他的疑心? 谢明月从桌下过去牵他的手,戚缙山眉心一跳,背脊绷得挺直,反手抓住她。 “没什么,用饭。” 他将谢明月的手推回来,谢明月手心一冷,狠狠缩回袖子。 算了。 “大伯、还有……” 戚若枫叫人叫到两人面前,看到谢明月时,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想到方才娘亲嘱咐的话。 谢明月耐着性子等他叫,没想到他却一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娘!爹!枫儿害怕!” 这一嗓子嚎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奶娘慌忙上前将戚若枫抱走,谢晚晴惊慌地倚在戚修玉身边,软着嗓子:“夫君,好端端的,枫儿这是怎么了。” 罗氏冷哼一声,身侧的嬷嬷便故意道:“呀,莫非小少爷是瞧到了什么?” 方才戚若枫就在谢明月面前,她这话暗指什么,再明显不过。 谢明月轻嗤一声,大大方方开口:“嬷嬷这话是指我身上有东西,我不吉利?” 没想到谢明月会如此直接,嬷嬷慌了一瞬,罗氏按住她,慈眉善目道:“嬷嬷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枫儿哭得厉害,大伙儿心疼罢了。” 她忘了提醒身边人,如今大房的媳妇改头换面,不好对付了。 谢明月却不肯吃亏,戚若枫盯着她的模样,明显是受了嘱咐,至于谁能嘱咐他,那自然是…… 她的目光落到二房一行人身上,谢晚晴想拿孩子作笺,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她微微一笑:“也是,谁让我才被弟妹毒害过一回呢,吐了那么多血,阳气不足倒也正常。” 这话一出,罗氏与谢晚晴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戚修玉敏锐地没有说话,顺清侯疑惑道:“什么毒害?” 他不问府中事务,是以罗氏并未将此事告知。 谢明月重新落座:“不是什么大事,勿要惹得父亲心烦,且弟妹也已受过罚,只是扣我不吉利这样的大罪,我可不能白白受下,要么,去请来护国寺的高僧为我瞧瞧?” 顺清侯眉头紧皱,罗氏见状眉心直跳,赶紧给儿媳妇使眼色。 此事本就二房理亏,谢晚晴在外的名声素来贤淑,眼下戚修玉正要高升,若真让谢明月闹出点风波来,被外人知道了还得了? 谢晚晴抱着孩子勉强一笑:“大嫂言重了,不过是枫儿哭闹,与大嫂没关系的,是我没管好孩子。” “知道是孩子没教好就行。” 谢明月淡淡拾起帕子净手,众人讪讪入座,这时戚缙山却突然开口:“枫儿可开蒙了?” 谢晚晴不知他为何发问,如实答道:“已开蒙一年,《百家姓》《千字文》都会背了。” 她暗暗炫耀,戚缙山却将手帕往桌上一掷,轻描淡写:“开蒙先生是哪位,不如换了。” 第一卷 第15章 挑拨 他这是明晃晃指责戚若枫没被教好。 二房的脸被戚缙山和谢明月轮番放在地上踩,谢晚晴敢怒不敢言,尴尬道:“是国子监祭酒引荐的刘先生,算是京中大儒呢。”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厅内静极了。 戚修玉受不了自己的妻儿被如此打压,却又不能反抗,谁让戚缙山争气,硬生生从低贱的庶子把自己争成了嫡长子? 他只好岔开话题:“大哥,枫儿的开蒙先生,我们会重新考虑的,今日家宴,就不说这些了。” 顺清侯也轻咳一声,和稀泥:“是啊,缙山,你在朝中操心,回家就歇一会,正好明月身体恢复了,你们要抓紧,给我与你们母亲再添个孙子。” 谢明月抿嘴不言,这群人迫于戚缙山的威压,不敢发怒的模样,当真好笑。 她本在心底偷笑,谁曾想顺清侯突然来了一句添孙。 偏偏戚缙山还不咸不淡地应承:“父亲说的是,儿子会努力的。” 努力? 生孩子还能努力什么? 想到自己曾偷看过的避火图,谢明月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顺清侯大笑:“好好好,吃菜、吃菜。” 一家人执箸开动。 谢晚晴恨恨地看着戚缙山与谢明月,他们分明已经闹到了不可合拢的地步,听说谢明月都快病死了,怎么突然又好得像新婚燕尔一样? 指甲掐入掌心,好在这时戚修玉朝她暗中伸手相握,令谢晚晴宽慰不少。 当初她和戚修玉谋划的那件事,谢明月一直以为是戚缙山做的,她只恨戚缙山对她强取豪夺,怎么可能原谅戚缙山,一定是装的! 谢明月已经不是谢家女儿了,且十年无出,不理世事,在这府中不可能比得过她。 谢晚晴握着戚修玉的手,用着他吩咐下人为自己布的菜,心里一时暖到极点。 “夫君,你这袖口何时沾染了颜色?” 她打量着长久未见的戚修玉,突然从他袖中里衣的束袖上发现了一块靓蓝污渍。 戚修玉目光一闪,随即将胳膊从谢晚晴手中抽出,对着看过来的家人们微微一笑:“是在晋州时,有次作画不小心染上的,未洗掉,便由它去了。” 罗氏闻言,更加心疼儿子在外没人照顾,受了苦。 “既然回来了,那就换一件新的。” 她又吩咐谢晚晴:“如今修玉回京,不比以前在晋州,那些行头什么的,你别忘了张罗。” 谢晚晴乖顺点头:“儿媳谨记母亲教导。” 家宴的菜色不错,谢明月原本吃得正香,看见戚修玉袖口那抹靓蓝,心中“咯噔”一下,将手缩了缩。 怎么和她腕上的颜料是同一个颜色? 她赶紧垂下手,以免戚缙山瞧见了,不知又要造成什么误会。 只是缩着右手难免不便,谢明月心中忐忑了一会,干脆起身出门,到更衣室去净手。 更衣室备了兰香澡豆,谢明月用力搓洗小臂内侧,搓红了一大片,那颜料却还残留着一块,怎么也搓不掉。 罢了,好歹比方才少了些。 她叹了口气,整理好袖口,转身出门,却在拐角处撞上了戚修玉。 谢明月头一个念头便是,赶紧离他远些。 “明月。”戚修玉扬着温润笑容,只笑意不达眼底,“数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谢明月后退一步,冷冷道:“叫大嫂。” 戚修玉惊愕一瞬,低下声音:“这里无人,你何必强撑。” 他逼近一步:“戚缙山是不是又逼你了?” 谢明月鄙夷地看着他,她今晚用饭用得可香了,他哪里看出戚缙山逼她? 该不会以前戚修玉也经常这样挑拨她与戚缙山的关系吧。 看他说话时行云流水的样子,说不定真是这样! “二弟,你在晋州得了癔症?我同夫君好得很。” 她与戚修玉保持着得体的距离,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戚修玉牢牢把着拐角处,要过去,就得和他贴很近。 谢明月没有好脸色,戚修玉苦笑一声,温和道:“你还是在怪我当年的选择?可是明月,我是侯府的世子,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当初你那样的身份,便是做妾都难以够上,加上大哥从中作梗,我的世子之位都岌岌可危,实在难以护你。” 谢明月一时气笑了。 “我可从没觉得自己一定要嫁给你,还做妾都难,这么难,戚缙山是如何娶我进门的?我是没有娘家相助,不过如今你同他站在一起,谁的夫人分量更重,你不会分不清吧?戚修玉,别把你的无能赖在我头上。戚缙山的相貌、为人、才情,哪点都比你强,做他的夫人,我谢明月欢喜得很!” 她一口气连贬带斥,将戚修玉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顺带夸耀了一番戚缙山,表了表自己的心意。 虽说只是为了反驳戚修玉那自信满满的言论,可谢明月的心底却奇异地升起一股欢欣。 这么说着,似乎嫁给戚缙山真的比嫁给戚修玉好多了,起码戚缙山不会私下拦着自己的弟妹,说些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 不知谢晚晴知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私下居然罔顾礼法,对大嫂说这些糟污话。 见戚修玉还诋毁戚缙山,谢明月又凑近了一些:“当年你同谢晚晴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想挑拨我与戚缙山的关系,下辈子吧!” 她鲜丽明媚的面孔,在夜里宛如熠熠生辉的繁花。 戚修玉恍惚一瞬,镇定微笑:“明月,你对大哥的抵触,全家人都知晓,又何必为了怕我伤怀,故意如此说话?” 他眼角余光瞥到拐角处的一截玄色衣袍,突然张开双臂,将谢明月猛地往怀中拉。 “你分明还记着我们当年的情谊。” 谢明月猛然一悚,可男女的力量如此悬殊,她根本争不过他。 电光火石间,戚修玉被人从身后一拳挥开,紧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弥漫着冷木香气的怀抱。 谢明月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头也不抬,赖在戚缙山怀中,告状:“夫君,你弟弟他好不要脸,竟然妄图轻薄长嫂!” 第一卷 第16章 护妻的手段 戚缙山接着怀中软软的人,目光淬冰。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谢明月居然直接同戚缙山告状,以往这种事,哪次不是她自己往肚里吞,被戚缙山误会,继而互相争执? 他笑容一僵:“大嫂,你别胡说,我不过在此问候你,哪里就成了轻薄?” 谢明月搂紧戚缙山劲瘦的腰身,没有说话,听着怀中细碎的呜咽声,戚缙山猛地沉下脸。 “是吗?那我亲眼所见,你伸手拽她,也是问候?” 谢明月一走,他在席间便有些不知味,眼见戚修玉随后离席,戚缙山心底燃着火,一步步跟着过来,谁知,就听见了谢明月那大胆又舒心的一番话。 嫁给他,她欢喜得很? 他微微一哂,单臂收紧,另一只手单独攥起戚修玉的衣襟,竟将个身长七尺的男儿猛地拔地拎起。 此地只有金河玉江跟着,两人见状纷纷侧脸,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大爷护妻的手段真是威风啊! “放开我,你这个卑贱的庶子,野狗!我是侯府世子!” 脚底悬空,戚修玉玉面涨红,待看到谢明月在戚缙山怀中朝他冷笑,更是羞怒至极。 “庶子、野狗,”戚缙山轻声咀嚼他的话,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当野狗那些年,练出的手段,对付你这渣滓正好,世子又如何,只要我愿意,这顺清侯府明日就能改名戚府。” 一个继承闲散爵位,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狠狠地将戚修玉掼到柱子上。 “离你大嫂远些。” 随即,戚缙山倏然放手,揽住谢明月转身离开。 戚修玉狼狈落地,死死瞪着两人的背影。 谢明月被戚缙山抱在怀中,感受到两人走远了,不禁挣扎。 “夫君,放我下来吧。” 天啊,戚缙山怎么会突然出现?方才她那番话,该不会都被他听到了吧。 一想到这,她就羞得直抿嘴。 不过好在他没误会自己与戚修玉,否则,谢明月真的要气死了。 戚缙山气息微敛,松手。 她一抬眼,却只见他面色不变,清冷自持,半分没有方才的狠戾。 “不是在我怀中抽泣?这就不怕了?” “有你为我做主,我怕什么?”谢明月抿嘴轻笑。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手劲。” 谁家夫君能为妻子这样出头?谢明月自觉拜访过无数高门,却从未见过。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缙山明明爱看,却移开目光,淡淡道:“看来你果真什么都忘了。” 他敛目往前走,几步就跨进了厅门。 她忘了什么?莫非他以前也当她的面打过戚修玉? 谢明月挑了挑眉,跟着走进去,被迫掐断了心底的疑惑。 过了好久,戚修玉才重新回来,虽整理过衣衫,但一看见戚缙山,他就忍不住露出憎恨眼神。 谢晚晴看在眼里,到了夜里,两人宿在房中,说起夫妻夜话。 “夫君,你脖子怎么了?” 她拨着戚修玉的衣襟,戚修玉神色一僵,捂好颈间伤痕。 “不小心碰的。” 他搂着谢晚晴,脑中却总闪过谢明月那张脸。 谢家二女,一直都是长女容貌更盛,以往只要谢明月一出现,旁人的目光就再也不会落到别处。 可现在…… 一想到谢明月同戚缙山也如他们这般亲密相拥,戚修玉的心底不禁浮出几分燥意。 “别折腾了,”他心底旖旎全无,一把挥开谢晚晴撩拨的手,重新躺好,“歇下吧,我累了。” 谢晚晴空手侧在一边,神色尴尬。 戚修玉正值盛年,他们又几年未见,怎么他对她一丝冲动也无? 她咬了咬唇,不肯罢休:“夫君,是不是因为谢明月……” 今日戚修玉看着谢明月的眼神,她都见到了,明明当初选她的人是他,可他偏偏心底还想着另一个…… “住口,说什么呢!” 戚修玉瞬间想到被戚缙山拎起的滋味,一个激灵喝住妻子。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他微一缓和,又重新搂住谢晚晴,安抚道:“抱歉。” 谢晚晴红着眼眶,轻声啜泣,戚修玉其实很爱她的小意柔弱,顿时更加耐心道:“只是……今晚谢明月同我说,她知道我们当年做的事,所以我心底有些烦闷,不是对你不满。” 抽泣声戛然而止,谢晚晴脸色一凝,追问:“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当初那些人手,她分明背着戚修玉都处理了。 戚修玉缓缓拍着她,思考:“她是这般说的,但我觉得不像,若真如此,她与戚缙山的误会早就解开了,可今日瞧两人的模样,不太像。” 谢晚晴咬住下唇,没错,谢明月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她已经被谢家赶出去十年了,再也不会翻起什么风浪。 “她这些天确实有些不大对,戚缙山也不像是个溺于儿女情长的人,怕是她在故意诈你。” 谢晚晴抚着戚修玉的胸口,戚修玉却不这么想。 戚缙山不溺于儿女情长? 他舔了舔腮帮子后面,空空如也的牙槽。 当初被打得掉牙的那一拳,死死印在他心底,他永远不可能让戚缙山如愿得到谢明月。 琼华院中,谢明月正给胳膊涂着油膏,一点点卸去手上颜料。 梧桐在一边伺候,不由得叹息。 原本大爷夫人好好的,今晚这二爷一露面,大爷都不理夫人了,宴后更是独自回院,关门闭户,拒人于千里之外。 夫人也是,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 唉! “梧桐,以往每次戚修玉出现,戚缙山是否都要同我闹别扭?” 谢明月细细搓着茉莉甘露澡豆,发髻被放下来,柔顺垂在身后,披件叠花罩衣在肩头,沉静淡雅。 梧桐端着绢丝擦手巾回忆:“好像是的,夫人,以往二爷每每归家,同您说几句话,大爷就要发火,久而久之,您就不爱出院了。” 原来她的沉郁,还有戚修玉在其中助力。 想到今晚家宴上,戚缙山那反复的情绪,谢明月眸色微暗,盯着角落里摇曳的烛光,缓缓卷起袖子。 戚修玉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块毒瘤,他们以前的关系实在特殊,他又不怀好意,故意作祟,有他作梗,戚缙山的心里总不会踏实。 毒瘤啊。 既有毒,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虽当年之事还未完全明晰,可谢明月心底,已然对戚修玉起了杀心。 侯府世子,身份不一般,难除。 可她谢明月也是自小接受一流教导的嫡长女,更妄论,她还有位权柄赫赫的夫君。 谢明月嫣然笑了一下,显得满室光辉黯淡。 这十年后的日子,似乎没她以为的那般糟糕。 至少她往后看的日子,已经全都铺满了要做的事。 “梧桐,纸笔伺候。” 坐在桌前,谢明月眉目温婉,落笔下字却如腾蛇翻涌。 她在立一份报仇名单。 写在头一行的,便是谢晚晴、戚修玉。 第一卷 第17章 拿她开刀 翌日,谢明月起得很早。 她院后有片竹林,现在此设了琴座,随着莲子香炉顶上青烟袅袅,谢明月轻轻拨动琴弦,漫不经心地思考。 昨晚,她找梧桐细问了侯府中的各房关系。 顺清侯这一支,是主家,另有三房旁支,各自开根散叶。 因着早些年,侯府刚扩,又不甚热闹,于是顺清侯与戚缙山商议,将三房旁支也安置在府中西面,如此一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公中事务,自然由管家的谢晚晴握在手里。 谢明月昨夜想了很多,要对付戚修玉,不容易。 他是罗氏独子,就算顺清侯如今偏向戚缙山,可罗家也是京中权贵,戚修玉又是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会惹来严查。 谢明月也不想手段粗暴,她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夺走的,她都要拿回来,谢晚晴,便是一个突破口。 拿她开刀。 谢明月软唇轻抿,起身回到院内,取出那叠账册。 云氏软禁在院内,罗氏日子逍遥,她带着账册找上门时,罗氏正含饴弄孙,吩咐厨房做戚修玉爱吃的菜,听下人来报,说谢明月质证谢晚晴管家贪银,不禁狠狠皱了皱眉。 “家宴刚过,她就又生事!” 罗氏从榻上起身,让乳娘将戚若枫抱走,来到外间。 谢明月喝着她院中的茶,一身鸥蓝织锦流云裙,垂眸拂着茶香,温雅淑怡。 罗氏的一腔怒火顿时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想到很久以前,谢明月与戚修玉还有婚约时,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很是满意,还未过门,就置办了许多东西,又在人前日日夸赞。 谁料有朝一日,谢家双姝竟被曝出一个是假的。 罗氏初闻这一消息时,心里“咯噔”一跳,说是自私也好,心里念了千万遍,希望假的是谢晚晴。 可到后来,被赶出谢家的是她极为满意的儿媳人选,且谢明月又摇身一变,嫁给了她最讨厌的云氏之子。 罗氏对谢明月的拳拳疼爱,尽数化为了一种羞恼。 那阵子,谢家与顺清侯府都蒙羞不少,但戚修玉还是娶了谢晚晴,一切尘埃落定,结两姓之好。 再往后,她做了祖母,往事便都放到脑后了。 但谢明月如今又出来行走,罗氏看着她如花的模样,不自觉就想到了以前。 她暗笑一声,人老了,念旧,谢明月再出色,那也是云氏的儿媳,云氏是她的死对头,她称赞她的儿媳做什么。 “明月,你说晚晴贪银,可有证据?” 罗氏撇下嘴角,落座。 谢明月淡淡抬眸,梧桐带着两个捧着账册的嬷嬷上前。 “侯夫人,账本就是证据。” 她在账本侧面做了标记,嬷嬷不识字也能翻到位置,罗氏捧着账本一看,果然看出许多不得了。 但…… 她细眉拧紧:“这都是你大房账册,你找到我这里来,是要讨说法?” 谢明月没说话,罗氏自觉猜对了,虽然恼怒谢晚晴弄鬼,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媳,自然要为她兜着。 她语重心长:“你身子好了,大张旗鼓地管家是好事,但晚晴帮你管了那么多年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侯爷也在,这事还是莫要闹大了,否则他们又得说你万事不管,到头来,下的是你自己的名声。”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目光冷凝:“是,以前我不管家,做得不对,不过侯夫人想让谢晚晴将功赎罪,也要看看她贪的数目。” 她取出早就做好的账册,罗氏一看,眼皮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三万两,谢晚晴胆大包天,这些年竟从大房账上掏了三万两! “去给我把她叫来!” 罗氏沉下脸,对着谢明月都不好意思再摆脸色。 这么多银两,难怪谢明月不依。 她心底一颤,问:“明月啊,这事,缙山不知道吧?” 若让戚缙山知晓,那她这侯夫人真是没脸做了。 她向来不喜大房,以正室自居,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却暗中贪昧大房的银两! 若要让云氏知晓,怕是要笑掉大牙,往后她在府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谢明月淡淡一笑:“后宅之事,我怎会去烦大爷?” 罗氏稍微放下心,朝她保证:“晚晴这事确实过分,我定让她将这窟窿补上。” 谢晚晴有谢家的嫁妆,再如何,总不至于连三万两都拿不出手。 谢明月见罗氏的人去喊谢晚晴,又扯了扯嘴角。 “母亲以为我是心疼那些银钱?错了,弟妹不仅管着大房的账,二房,公中,不都是她在打理?她能捞大房油水,母亲又焉知,二房与公中的被她捞了多少呢?” 罗氏猛地一震,瞬间攥紧了椅背。 是啊,这些年,她大小事权放给谢晚晴,这其中会不会…… 撞进谢明月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罗氏顿时心如擂鼓。 这事,可别大到她兜不住为好。 谢晚晴不知罗氏叫她何事,但听闻谢明月也在,便提着一颗心,待看到罗氏身旁摞着的账本时,心底一紧,进门便跪倒在地,乖顺道:“母亲,儿媳知道错了,不该动大房的账银,只是当初大嫂病重,枫儿出生,加之夫君在外为官,不比京中关系紧密,万事都要打点,儿媳这才不得已生了心思。” 爷们的事,确实怠慢不得。 戚修玉在外行走,确实花费甚多,罗氏听着,心想三万两怕是不够,更加担忧她动了其他的。 “你给我跪着。” 她没好气地瞪着谢晚晴,明明是大家闺秀,却总爱做出柔弱小气的姿态。 再瞧瞧谢明月优雅吃茶的模样,罗氏更不想往地上看了。 “去把二房和公中的账本都搬来。” 她不信谢晚晴了。 谢晚晴跪在地上,心底一寸寸滋生出恨意。 这么多年她都过来了,偏生谢明月又出来搅事! 好在那日交出大房账册后,她连夜梳理了其他的账,虽也有疏漏,但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罗氏要查也查不出什么。 账本很快被搬来,罗氏挑了几本细看,她眼光老辣,确实没挑出什么大毛病。 看来谢晚晴的手脚多数动在了大房。 “你还算清明,这些年动大房的银两,赶紧还回去,知不知道?” 她轻叹一口,勒令谢晚晴填窟窿。 谢晚晴不情不愿,但被抓了现行,只能点头。 谢明月却又是一笑。 “侯夫人,账本没问题,不代表就没事了。” 她缓缓起身,裙裾荡在谢晚晴身侧,令她心绪难平。 “不如瞧瞧,账上这些余银,还在不在。” 第一卷 第18章 抢嫁妆,跪祠堂 话音刚落,谢晚晴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罗氏疑惑一瞬,随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账上余银呢?” 她猛地起身走到谢晚晴面前,满脸风雨欲来。 谢晚晴颤抖着胳膊,细声道:“在、在……” “钟嬷嬷,带人去库房查!” 罗氏当即唤人,狠狠一拍桌子:“谢晚晴,你给我老实交代!” 她一向自持身份,发火也是隐忍,如今发起狠,谢晚晴害怕极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谢明月在一旁火上浇油:“侯夫人,您也是当过家的,想必能懂,余银去了哪儿。” 罗氏脑子突突直跳,看向谢晚晴:“你是不是将余银拿去放了?” 谢晚晴不说话,罗氏便知她默认了。 她想到罗家当年的一位远亲,也是将账上的钱放了出去,后头收不回来,到处拆东墙补西墙,搞得人尽皆知,丑事传到京城。 可顺清侯府没有落魄,她更不苛刻小辈,谢晚晴何至于也干出这种事来? 钟嬷嬷很快带着人回来。 “侯夫人,府中库银只存了一匣,其余的几大箱,都空了。” 罗氏顿时天晕地转。 “母亲息怒,儿媳知错了,这就叫人去将银子收回来,其中缺的,我用嫁妆补上。” 谢晚晴无力回天,只能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收不回来了,”谢明月在一旁和没事人一样微笑,“弟妹不知,今日一早的驿报,宝通钱庄宣告关闭,钱庄背后的人卷款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暗叹,总算是知道戚缙山为何让她迟缓两日再提此事,看来这谢晚晴暗中之举,宝通钱庄的动向,悉数都被他看在眼中。 若她提前揭发此事,谢晚晴将银钱拿回,便大事化了了。 谢晚晴猛地瞪大眼睛:“怎可能!” 宝通钱庄是新开的小钱庄,原本她不信的,可钱庄给的利钱实在太高,以至于她都心动了。 要说困难,她也没有,只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日日经手那些银钱,加之戚缙山总给谢明月弄些珍惜玩意,她看在眼里,难免眼热,于是私下的花销愈发大到了连二房都兜不住的地步。 谢明月命人取来驿报给罗氏看。 “你、你!” 罗氏眼前一阵发黑,恨不得将谢晚晴生吞了。 “五万两余银啊,全被你糟蹋了!” 谢晚晴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除了垂泪,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侯夫人别气坏了身子,”谢明月慢悠悠坐下,见谢晚晴身后的丫鬟婆子瞪着自己,冷笑一声,“府中发例钱的日子快到了,当务之急,是想想这银子从何而来,别动摇了下人们的心思才好。” “自是从她嫁妆中扣!” 罗氏脸色铁青,谢晚晴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儿媳的嫁妆哪够得了这么多呀!” 大房加她放的钱,一共八万两呢! 就连偌大的侯府,一年到头纯落下的营收也不过一万出头。 “虽你动了大房的银子,但如今得稳着府中人,这样吧,你同我做个交易,大房的那三万两就不用还了。” 谢明月伸手托腮。 谢晚晴恨死了她,又不能跳起来骂她打她,还得依赖她为自己解决困境,只好忿忿开口:“请大嫂说明,做何交易?” 谢明月在空中一点:“弟妹将嫁妆中那两座粮油铺赠我。” 那两座铺子,原本是谢夫人的嫁妆,虽未来得及重新接近谢家,但谢明月相信,母亲无论如何不会抛弃她。 她心知肚明,谢晚晴才是那个冒牌货,她不希望母亲的嫁妆落到谢晚晴手上。 一刻也不行。 谢晚晴一怔,随即死死咬住嘴唇。 那两间铺子灰头土脸,不如她嫁妆中那些布庄、胭脂水粉铺来的鲜丽,但赚钱的能力可不小,不声不响就能让她年入好几千两。 谢明月居然要那两间铺子,可她还不能不给! “你、你都不是谢家人了,怎还肖想我母亲的铺子……” 她低低开口,谢明月听到了,眼底划过一抹厉色。 “你还犹豫什么,难道指望我用嫁妆给你填补吗?” 罗氏没好气地看着谢晚晴那小家作态,呵斥。 “快些,晚些你们父亲要来,难道这事还要捅到前院去?” 她话音未落,顺清侯肃穆的声音就自屋外传来。 “怎么,还不准备让我知道?” 屋内人俱是一惊,罗氏没想到顺清侯这么快就来了,都没来得及派人阻拦。 而顺清侯身后,还跟着戚修玉。 一瞧见他,谢晚晴更是眼泪汹涌。 戚修玉也没想到,妻子一向温婉贤淑,无怨操持,背地里居然做着放贷这种市侩之事。 谢晚晴梨花带雨的脸在他眼里,顿时丑了几分。 下人上前,低声为顺清侯讲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顺清侯云淡风轻的脸色渐渐转为恼怒,猛地一拍桌。 “真是糊涂,老二家的,多亏明月愿意帮你,你哭什么哭,若没你的贪心,还有今日这事吗?” 他久不发怒,一旦脸红起来,就连戚修玉亦是感到心惊。 “父亲,”他温声劝慰,“此事是晚晴不对,您也别气坏了身子,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公中银钱补上,只是困难当前,大嫂怎么趁机夺晚晴的嫁妆呢……” 戚修玉当然知晓一切都是谢明月挑的事,不仅他知晓,罗氏、顺清侯,哪个不知道? 可若谢晚晴没做这糊涂事,谢明月想挑唆也挑不起来啊! 顺清侯见他还拘泥于大房二房妯娌间那点斗争,恨铁不成钢地抖着胡子:“什么叫夺,那是她用大房被昧的三万两换来的!” 戚修玉就觉得父亲又开始偏向大房了。 他才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顺清侯却偏心一个原本该是庶出的儿子。 这般一想,他心底有些火气:“父亲,儿子此次高升,怕是还要仰仗谢家在朝中说话。” 所以不能在此刻处置谢晚晴。 此话一出,谢明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顺清侯被一口气堵得面红耳赤。 他是闲散侯爷,在朝中没什么分量,大儿子凭自己挣出一份地位,这个从小养大的嫡子反倒一口一个岳丈。 他用力攥着手中佛珠,质问:“没有岳家,你就不能成事了?没出息的东西,白在外头锻炼了!” 戚修玉被训得脸色一白,顺清侯厉色吩咐:“大房愿意帮你们,你们不要不领情,若到时候篓子捅大了,丢了侯府的脸,都给我滚!” “还有,”他指着谢晚晴,“敢做这种丑事,你给我到祠堂跪着去,我不发话,谁也不许让她起来!” 谢晚晴哭着在公婆丈夫的目光下将铺子的地契给了谢明月,又被戚修玉陪着去跪祠堂。 谢明月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原本要走,顺清侯与罗氏低语几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突然命身旁下人退去,房中只留下他们三人。 “老大家的,你留下,我们说几句体己话,”顺清侯朝谢明月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当年之事,是我们不好。” 当年之事? 谢明月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第一卷 第19章 他不是重欲之人 顺清侯与罗氏没看出她的异样。 顺清侯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初缙山执意娶你,我们很是阻拦,致使他耽搁了一次外派高升的机会,若非如此,如今的他恐怕已经走得更高。是我们短视了。” 谢明月震惊地攥住双手,想不到戚缙山为了娶她,竟牺牲了自己的仕途。 她不动声色地微笑:“父亲言重了,做父母的,总是为孩子打算,我当时的情形不算好,这京中不拘哪一家,怕是都不会同意。” 不仅是顺清侯,就连罗氏都为她这句话感慨。 到底是谢家金尊玉贵养大的,虽没了家世,可骨子里还是金玉。 能屈能伸,识大体。 不枉侯爷看得起她。 “那时你毕竟还小,加之缙山为你数次与修玉冲突,惹得大伙不快,现在想来,一个女孩儿突然没了家,难免有些敏感,后来你又病了那么久,如今见你好了,我们打心底高兴。” 谢明月抿着嘴没说话,心底全在想,原来戚缙山真的早早就打过戚修玉了,难怪昨晚那么顺手。 难以想象,他那样的人,会为了她数次动手。 她心中那潜藏的少女心事,又渐渐飘浮起来。 罗氏看着谢明月,顺清侯方才耳语的几句说到她心坎里了。 他们都是大家出身,懂得维护家族利益,谢晚晴本来就器小,如今又做了这种糊涂事,这个家给她来掌,实在危险。 谢明月不一样,虽然先前让人失望到了极点,可从近日这几件事一一看来,她的表现不可谓不伶俐,这样的儿媳才是掌家的好人选。 罗氏心底很看不上云氏,但顺清侯已经表明了对谢明月的欣赏,她权当为了这个家,忍了。 “明月,你是个明理知义的,先前侯府是老二家的在管,但今日你也瞧见了,老二家的不成体统,你是长嫂,理当掌起这个家。” 顺清侯抚着胡子,和蔼地看着她。 “你的性子,我们原本也熟知,如今你不妨借着这个机会,慢慢跟着你母亲学起来。” 谢明月闻言挑了挑眉。 顺清侯这话的意思,是觉得她比谢晚晴好,要换人? 但又未直接将管家权给她,怕还是考虑到了谢家的存在,若谢晚晴真的被撸下去,依谢家父亲的性子,肯定会生气,顺清侯不想得罪谢家,又不敢让谢晚晴管家,于是想拉她做苦力。 管家又不是什么好活,她才懒得要呢,她只要管住大房就好。 谢明月莞尔一笑:“父亲,我也想为您与侯夫人分忧,只是我大病初愈,如今记性还有些不好,况且缙山与我……还考虑着子嗣的问题,我才接过大房的账,已是夜夜熬着灯看了,若再接管其他的,怕是……” 她考虑得面面俱到,顺清侯反倒没话说了,想强行给谢明月扯来管事,又怕真的影响了大房子嗣,最怕的,还是担心儿子心疼媳妇,为此与他理论。 顺清侯有些怕戚缙山,想了想,便觉得算了。 “罢了,你身体才恢复不久,这些事,只能忧劳你母亲了。” 他拉过罗氏的手拍了拍,罗氏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没办法。 两个儿媳,一个不堪,一个滑不溜手,这管家的事竟又到了她头上。 谢明月从罗氏院中出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顺清侯真是难缠,一件简单的事,硬是来来回回绕了这么久。 她穿过月亮门,戚修玉不知从哪出来,突然拦住她。 “明月,晚晴已去祠堂跪着了,你就这么恨她?你们毕竟一起长大的!” 谢明月紧紧皱眉:“若你闲着无事,大可陪着谢晚晴一起跪祠堂,而不是到长嫂面前胡闹。” 醒来后,虽只见过戚修玉两次,可在她心底,对他曾有过的情愫与记忆,全都化为了憎恶。 十年前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早已戴上了虚伪的面具。 或许十年前他便戴着,可她那时眼拙,没识出来。 戚修玉不信谢明月真的厌恶他,当年她嫁给戚缙山,却总是郁郁寡欢,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什么? 况且昨日他一露面,谢明月的手指都攥白了,戚缙山那样沉的脸色她都不管,她说的那些话,戚修玉权当是伤怀过头的赌气之言。 毕竟她与谢晚晴从小争到大,最后嫁给他的却是谢晚晴,十年了,谢明月始终走不出来,戚修玉每每想起,就有些后悔当初那样对她。 可若不那样做,他也不知该如何。 他是侯府世子,要娶的,只能是谢家女,而不是恶仆的女儿。 “昨晚你大哥还未将你打怕?” 谢明月有意拿戚缙山吓唬他,却激起了戚修玉心底的怒意。 没有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不如人,更何况还是个原本流落在外的野种! “他当初那样对你,你还为他说话?” 他上前一步。 怎样对她? 谢明月不信戚修玉的话,她皱着脸要走,却正好撞上了回府的戚缙山。 “夫君!” 谢明月立刻抓住他的胳膊,杏眼盈盈。 “嗯?” 戚缙山接住她,在看到戚修玉的瞬间,目光尽数化为锋利眼刀。 “大哥。” 戚修玉变了副表情,恭谦温驯。 可惜戚缙山审过的犯人不知凡几,一眼就瞧见他眼底未散的亵意。 “记住你的身份。” 戚缙山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将谢明月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回到了栖海院。 谢明月搂在他肩头,今日顺清侯和罗氏的一席话,打散了她心底对戚缙山桎梏已久的大半成见。 以前,他是她最厌恶的男人,可现在,他是她的夫君。 谢明月轻轻靠上他的前胸。 戚缙山猛地顿住脚,喉结滚动,低头沉甸甸看她。 谢明月恍若未觉:“夫君,昨晚你是不是吃醋了?” 戚缙山眼眸一沉,将她整个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撑着胳膊覆上去。 “忘了些事,胆子倒大了?” 他冷峻的脸高高在上,谢明月原本就是兴起问了一句,见他如此,两人几乎挨在一块,顿时不住地往后躲。 她自幼受到教导,一言一行,这光天化日的,戚缙山怎么如此孟浪? 戚缙山将她的退缩看在眼里,眸中热意微退,却不肯抽身。 “是不是呀?”谢明月缓了缓,这才抬头看他,“方才,我可一点也没理你弟弟,且还让他与谢晚晴狠狠受了一顿罚。” 戚缙山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唇,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 谢明月不喜他的敷衍:“你既不想听,那我走。” 他依旧不吭声,但沉沉地盯着谢明月。 多少年了,他不是重欲之人,可对着她,却永不满足。 “待会再听。” 一低头,话语尽数封到了唇齿间。 庭院里的花树,瞬间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第一卷 第20章 离她最近的时刻 “唔……” 谢明月下意识扣住他窄瘦的腰,被逼得轻轻挣扎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戚缙山想到了她中毒吐血那日,他与她难以自持的那一刻。 那是十年来,他离她最近的时刻。 他的动作瞬间变得很轻。 谢明月身上,浅浅浮动的是茉莉的香气。 戚缙山嗅着熟悉又陌生的馨香,记忆忍不住飘回十年前。 那时的她,被谢家赶到了庄子上,一身锦衣抵不住山间寒凉,冻得神志不清,见到他,竟然笑了。 也就是那抹笑容,令他失心疯一般,羽翼未丰,却甘愿打破筹谋,与所有人对峙,只为替她挡住风雪。 种了满院的茉莉花树,很久前就被拔了,可一嗅到这味道,戚缙山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心底自然而然有了片刻放松。 他松开可怜巴巴攥着衣袖的谢明月,低低笑了起来。 谢明月恨恨磨牙:“登徒子!” 她向来守礼,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压在石桌上亲吻。 戚缙山呼吸均匀:“我是你夫君。” 金河玉江两人贴在侧院的门缝上,耳朵恨不得竖到天上去。 老天爷,以前大爷要是说这种话,夫人立马就要气撅过去,如今两人竟有来有往调笑起来了。 两人搓着手,问梧桐:“梧桐,夫人怎么突然间想通了?” 梧桐老实道:“今日侯爷留夫人说话,说了大爷娶妻那年,放弃高升的事。” 她想,夫人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即使不爱大爷,也总归会有些触动吧。 院中,谢明月忍着羞涩,从石桌上跳下来。 戚缙山要去接她,她打开他的手:“不许碰。” 戚缙山得了甜头,也未恼,只是眸色总是沉甸甸的,有些吓人。 谢明月还是有些怕他这模样,抿了抿嘴,道:“今日父亲要我主持中馈。” “谢晚晴这就被撸了?”戚缙山微微挑眉。 “自然不是。”谢明月惊觉他说话直白,又想起他十几岁才入府,身上不大有高门子弟中矫揉造作的那种酸气。 她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我这般处理那三万两,可以吧?” 想到自己事先没经过戚缙山的同意,谢明月小心翼翼地觑着他。 三万两不是小数目,都是戚缙山挣的,她却拿来换了母亲的铺子,到底有些不好。 戚缙山微微勾唇:“夫人管家手段了得,往后一切事务你定就好,不必过问我,夫人不想掌管中馈,不答应就是。” 谢明月的一番筹谋被肯定,心底顿时有些喜滋滋。 “眼下另有桩要紧事。”戚缙山又开口提醒她,“过几日,长公主的春花宴要在府中进行。” “春花宴?”谢明月微微一怔,随即明了。 长公主喜好热闹,自她记事起,长公主每个季节都要办一场宴会,不过,以往都是在公主府办,怎么如今还点到臣子家中了呢。 “驸马去后,两位郡主去江南养病,长公主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陛下体恤长姐,特许在底下人府上轮流设宴。” 见她松怔,戚缙山似有似无地提了一嘴。 那云氏和谢晚晴到时候怕是要出来见客了。 谢明月明白戚缙山的意思,她费尽心思获得的结果,怕是会不尽人意。 不过大事面前,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再说了,以云氏和谢晚晴的性子,放出来指不定又要生事,她不愁没有收拾的机会。 戚缙山留谢明月在院中用饭,可谢明月满心都是今日顺清侯说的那些话,对着他总觉得吃不下饭,于是借口午睡,溜了。 到了下午,梧桐捧着个精致珠光宝匣进来:“夫人,金河送来的,是大爷为您在碧云阁定的头面。” “头面?”谢明月一怔,甚少有男人给妻子买首饰的,都是女人家自己去定。 梧桐捂嘴窃笑:“夫人,大爷这是怕您久不见客,行头不够,给您加码呢。” 谢明月打开宝匣,呈出一套百宝镶头面,鎏金制的,白玉碧玺珊瑚为材,缉缀点翠工艺,精致华贵,不可多得。 便是在谢家,她也没有过这样贵重的首饰。 他还真是细心…… 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头面,谢明月的眼睛盛满暖意,越发信了顺清侯说的话。 戚缙山为了娶她,甘愿耽搁前程。 “去桂南坊一趟吧。” 她收好头面,见时日还早,正好能去见一次白馨,问问之前的事情。 敲开上次的院门,白馨见谢明月独自出现,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叫肖同光过来。 “肖夫人莫吓着孩子。” 谢明月笑着示意,梧桐上前递出早就备好的五福柿纹囊。 里头一整包鼓鼓囊的银瓜子,白馨见了连忙摆手。 “戚夫人,使不得,平日戚大人够关照同光了。” “这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谢明月低头一笑,“肖夫人,我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你们,顺便问一下,十年前您救我时的一些细节。” 白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只以为谢明月突然念旧了,于是笑道:“十年前,民妇去河边,撞上您被恶仆迷晕了往树林拖,于是跑回村里叫人,正巧遇上了赶来的戚大人,随后您就被戚大人救下,带回了城里。再往后,不到一个月吧,戚大人差人送来了喜饼,民妇就知晓您与戚大人已经成婚。” 谢明月摸着院中花蕊的手霎时停在了原地。 她没被谢家赶走,而是送去了庄子,是谢家不想她流落丢脸,丢谢家的脸。 至于恶仆胆敢迷晕她作祟,未尝没有他们的授意。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 她太了解这些高门大户了,恐怕她与戚缙山仓促成婚,也是为此。 不成婚,她留在谢家庄子上,不知后面等待自己的还有什么。 如果当年戚缙山不救她,她怕是早已被磋磨至死。 谢明月的眼前有些朦胧。 他这么好,当年的自己知道吗? 若是知道,这十年就不会过成这样了。 “对了,戚夫人,”白馨又开口,“您被救走后,有位嘴边长黑痣的婆子到村子周边探头探脑,被我瞧见了,可当时我家里有事,一时忘了说,唉,我这会才想起来,不会误事了吧?” 这都多少年了,白馨有些懊恼。 嘴边长痣的婆子? 谢明月在记忆里搜出一个人,眼神陡然变厉。 第一卷 第21章 起杀心 回府后,她直奔祠堂。 谢晚晴依旧跪在祠堂中,这次罗氏发了狠,春花宴不到,不会放她出来。 “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看见谢明月,谢晚晴满眼都是恨。 谢明月静静看着她,烛光下,那双眼睛乌黑慑人,将谢晚晴盯得遍体生寒。 “谢晚晴,以前,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亲姐妹,所以你挤兑我、陷害我,我从来没有向家中揭发过。” 她一步步逼近谢晚晴,居高临下看着她,身后,戚家历代先祖的牌位如同一座黑漆漆的山,压在两人头顶。 “呸,你就是个被偷换的假货而已,谁和你亲姐妹!” 谢晚晴几乎咬碎一口牙。 “谢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我!” “是吗?”谢明月轻笑一声。 环顾四周,除了她们俩,就剩下一个谢晚晴的心腹张嬷嬷,是从谢家带来的,嘴边一粒黑痣,有些不上相,但因为得力,被她一直带在身边。 “谢晚晴,谁是假的,你我心知肚明。” “你说什么,我不懂。”谢晚晴眼神躲闪,冷冷道。 谢明月眯了眯眼,明白了。 看谢晚晴的反应,她知道自己才是假的那个! “这么多年,谢家连门都未让你进过,你还在这妄想,”被她盯着,谢晚晴手心里全是冷汗,坚决道,“谢明月,你就是假的!” “嗯,我是假的,可是你知道吗,我身上有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胎记。” 谢明月神色不变,凝神细看谢晚晴脸色的细微变化。 这件事,母亲和谢晚晴知道,但谢家其他人不知,所以当初她被谢家驱逐,谢晚晴一定做过什么。 “你胡说什么!”谢晚晴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神下意识向一旁瞟。 她很紧张地瞥着张嬷嬷,张嬷嬷则是呆在原地,很是惊诧。 “原来张嬷嬷不知道这件事啊,”谢明月的笑容越扩越大,“这可怎么办,谢晚晴,你才是冒牌货的事,现在不止你我知道了。” “胡扯!”张嬷嬷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大声呵斥,“大夫人,您莫要污蔑咱们家夫人!” 谢明月笑而不语。 谢晚晴从小就敏感多疑,胎记这件事能够直接掀翻谢晚晴的身份,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既然以前她没让张嬷嬷知道,那么现在,不管张嬷嬷到底信没信这些话,谢晚晴都不会再容下她了。还有十年前那出迷晕她的事…… 谢明月眼底淬了冰。 张嬷嬷出现,就代表谢晚晴参与其中,那么,她们都该死。 谢明月扬起笑脸:“还有十年前那件事。” 如果她们主仆情深,那她就再下一剂狠药。 “张嬷嬷,听闻当初你还去树林找我,若不是旁人告诉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张嬷嬷如此关心我。” 这话一出,谢晚晴手一抖,几乎咬破嘴唇。 谢明月知道了!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从哪听闻的?张嬷嬷被人看见了? 她瞬间抬起头,张嬷嬷立刻跪在地上,赌咒发誓。 “夫人,老奴当初时刻小心,那里又是荒郊野岭的,不可能被人看到啊!” “你给我闭嘴!”谢晚晴低声叱骂了一句。 这么巴巴地承认做什么!她还没说话呢!只要不认,谢明月说破嘴也没用。 这个张嬷嬷,真是老糊涂了! 谢明月将两人的反应一眼不错地看在眼里。 足够了。 谢晚晴已经起了杀心。 她勾着一抹笑回到了院子。 这一晚,戚缙山没来找她,谢明月也无心想其他事。 她被今日得知的真相一遍遍冲刷着,记忆中那张阴郁冷漠的脸越来越淡,反倒被其他火热的记忆所取代。 迷迷糊糊中,谢明月心想,若戚缙山真的没有害她,她要接受这个夫君么? 还没想出个结论,她就睡着了。 半夜,守夜丫鬟的声音惊慌响起。 “夫人、夫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还有下人困在里头。” 谢明月猛地睁眼,随后恢复了平静,不慌不忙地让梧桐为自己更衣。 梧桐吓得脸色惨白。 “夫人,祠堂那样的重地,怎么会起火呢?” 祠堂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么多祖宗供奉着呢,若是烧了某个牌位,侯府的运势都得受影响。 更何况外人见到戚家的祠堂烧了,该如何说嘴呀! “谁知道呢,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谢明月垂头一笑,不紧不慢地朝着祠堂走去。 远处火光冲天,照得夜空发蓝,黑烟缭绕,刺鼻的气味甚至飘到了琼华院。 这么大的一场火,谢晚晴还真是豁出去了。 祠堂前,男丁们带着下人在救火,罗氏来得晚些,路口遇到谢明月,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倒在路上。 谢明月上前将她搀扶:“侯夫人勿要心急,慢些。” 慢些? 怎么可能! 罗氏几欲晕厥。 戚修玉久不归京,如今一回来,家里的祠堂就烧成这样,是在说明这个儿子不详,祖宗不认吗? 满京都能看见这冲天的火光,下人会怎么想?政敌们会怎么想?还有宫里那几位,又会怎么想! 罗氏急得掐自己的人中。 谢明月搀着她来到祠堂前,顺清侯已退了下来,戚缙山与戚修玉还在前面一些,指挥着下人们阻断火势。 偏厅已经烧塌了。 已经起火的地方救不了,总要将祖宗牌位救下来。 这时,谢晚晴满脸乌黑,呛咳着走过来。 “母亲、父亲……” 她左臂上衣袖破了个大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灼烧痕迹,可怜至极。 可惜在场几人都无心欣赏她的柔弱,罗氏看见她,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给了她一掌。 “不中用的东西,你就在祠堂跪着,却还让火烧得这样大,你就是来害侯府的!” 谢晚晴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泪水涟涟,却不敢出声。 她没有办法,这后院里有心的眼睛太多,要无声无息处理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唯有一把火将人烧死,方才能永绝后患。 张嬷嬷死后,便只有她与谢明月两人知道这件事。 等她找机会除掉谢明月…… 火光下,谢明月看着谢晚晴藏在眼底的阴毒,轻轻笑了。 “父亲,如今四月底,又不是什么天干物燥的时节,况且偏厅铺着石板,柱子都抹了石灰泥,有那么容易烧着吗?” 她走到顺清侯身边,镇定开口。 顺清侯皱眉:“你的意思是……” 第一卷 第22章 是你杀人纵火 “此事怕是人为。” 谢明月还未开口,戚缙山已经大步走到她身边,接过话。 “父亲,火势太大,我已命人通知武侯铺过来,正厅的牌位多数已经抢出,只是还有少部分……” 他没说了,顺清侯得知祖宗牌位被烧,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晕倒。 “侯爷!侯爷!” 云氏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谢明月眯了眯眼,认出是住在侯府西苑那边的其他几房人口。 今晚可真热闹了。 她收回目光,扭头去看戚缙山。 “夫君,可有伤着?” 宗祠起火,作为嫡系男丁,他与戚修玉带着下人在前面没命地救火,火舌慑人,谢明月真担忧戚缙山哪儿被燎伤。 “无碍。” 戚缙山眉眼沉冷,待看到谢明月脸颊边那睡得香甜的红印时,眸色微缓,从一旁玉江手上拿来自己的鹤氅,为她披上。 “当心寒凉。” 谢明月眼一热,还未开口,身后突然有人尖刻道:“哟,铁树开花了,大房的媳妇也出来了。” 她回过头,只见一尖脸突嘴的妇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正看着自己。 “娘……” 一旁,模样清俊的少年轻轻给妇人使了个眼神,暗示她不要在此刻说些不着调的话。 “原来是二婶,”谢明月看到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便知此人是西苑旁支,在顺清侯那辈排行第二的一家子,这妇人,也是侯府中的三老夫人,“府中出了大事,我自当前来,二婶不想瞧见我?” 三老夫人没想到谢明月如此伶牙俐齿:“自然不是……” “好了,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 罗氏听得心烦,又见云氏跑到顺清侯怀中偎着,心底更加难受。 “缙山,你方才说此事乃是人为,是何意?” 难道这府中竟敢有人暗害她儿子的名声! 三老夫人又忍不住开口:“哟,这竟是人祸啊,哎呀,听闻家宴那日,你们枫儿见了大房媳妇就哭了,会不会与这有关系?” 谢明月闻言轻笑一声,没接话茬。 其他人也都纷纷装聋作哑,眼看顺清侯和罗氏都要冒火了,谁敢触霉头? “闭上你的嘴!”二老爷忍不住了,厉色喝止妻子,“祖宗都被惊扰了,你还在此说些有的没的,松儿,陪你娘先回房歇息。” 他一介庶子,妻子也是商户出身,没什么底蕴。 老哥的长子如今是三品大员,他的媳妇,能让他们说嘴吗? 真是没脑子,一点不知道多想想! 戚浩松抿了抿嘴,似乎不大乐意就此回去:“福嬷嬷,送娘先回房吧。” 谢明月多看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应当不喜这种家族琐事。 莫非他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戚缙山等待旁支这一出闹剧结束,这才不紧不慢开口:“守夜的下人说,火势从偏厅起,可偏厅没什么东西,更未燃烛台,这火是如何起的呢。” 闻言,谢晚晴跪在地上,抖了一抖。 谢明月看着她的变化,垂眸:“弟妹,今日张嬷嬷不是跟在你身边吗?她人呢?” 罗氏也奇了:“对啊,张嬷嬷呢?” 她听了戚缙山的话,已经缓了过来,若真找到何人纵火,那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便都不用信了,也不担心戚修玉的名声受损了。 谢晚晴低着头:“我被烟熏晕了,喊了好几声张嬷嬷也没应,眼见火势吓人,只好先自己跑了出来,张嬷嬷她……怕是已经……” 她哽咽着抹泪,戚修玉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倒教罗氏不好再厉声呵责。 “父亲,武侯铺来了,火很快就灭,您莫要着急。” 他的发冠被火燎了一片,此时胡乱散着,有些滑稽,只是在场谁都笑不起来,不仅祖宗牌位没抢回来,就连下人都死了一个,这真是一场大灾。 顺清侯没管他,继续朝着戚缙山道:“你是说,有人纵火?” 他手中的佛珠几乎捏碎。 这可是宗祠,关系着一族人的命运,若找到此人,他非得将之千刀万剐不可! 戚缙山颔首:“没错,父亲,待火势灭后,请武侯铺严大人一观便知。” 一群人站在原地,心急如焚,有武侯铺相助,火势很快就灭了,严大人不敢怠慢,顶着一头黑烟灰便迅速过来。 “下官参见戚都御史!” “不必多礼,严大人,走水原因可查明了?” 严大人抹了把汗:“偏厅内有一女子焦尸,焦尸胸口有伤,身旁还有桐油痕迹,依下官看,只怕是有人杀人纵火。” “杀人?” 罗氏惊得嗓音变调。 原本还以为是下人未逃出来,没想到,竟是被杀了! 谢晚晴顿时捂着脸大哭:“张嬷嬷……她陪我这些年,却走得如此不体面。” 顺清侯顿时大声道:“查,给我将人全都搜来!缙山,你来查此事!” 很快,下人们都聚到了祠堂前,戚缙山主审,没一会儿就将所有人的话掏了个底朝天。 这群人夜里爱吃酒,今晚都没好好当值,坐在祠堂后门饮酒作乐,大门关着,当时祠堂里只有谢晚晴与张嬷嬷二人。 而死者已经确认是张嬷嬷了,谢晚晴顿时变得十分可疑。 “必定是歹人未走大路,”见怀疑的目光落在谢晚晴身上,戚修玉忍不住辩驳,“大哥,你不是主理大理寺吗?怎么连自己弟妹的嫌疑都洗不清。” 戚缙山唇角微勾:“严大人,凶器拿上来。” 一只带血的烛台被端上来,谢晚晴见了,在戚修玉怀中剧烈地缩了一下。 “张嬷嬷就是被烛台刺死的,这烛台滚到角落,没被烧毁,反倒留下了一点痕迹。” 严大人端着烛台,走到顺清侯面前。 “侯爷请瞧,这是女子指甲上的蔻丹之色。” “什么?”罗氏一把扑过去,看到那鲜红的痕迹时,顿时回过身,狠狠给了谢晚晴一掌。 “是你!是你杀人纵火!” 第一卷 第23章 让他休妻 罗氏眼中,是谢晚晴从未见过的憎恨。 谢晚晴泪水涟涟,缩在戚修玉怀中:“母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戚修玉胳膊收紧,恼怒道:“母亲,您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晚晴?她是您的儿媳啊!这蔻丹又不止是她有,做不得证据!” 罗氏气得直发抖,顺清侯将云氏拨开,过去扶住发妻。 “逆子,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她!” 罗氏不顾身份,上前一把抓起谢晚晴的手。 只见那被火烧伤的痕迹下,隐约可见五指抓痕,谢晚晴饱满的指甲盖上,也有一条长长的利器划痕。 一看,便是曾有过挣扎、缠斗的样子。 戚修玉的手,瞬间便松开了。 “晚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戚修玉不明白,谢晚晴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那是他家的宗祠啊,那么多祖宗牌位,她说烧就烧了。 这让他往后在府中再如何做人? 谢晚晴咬碎了一口牙,她头一回亲手杀人,自然留下不少破绽,所以企图纵火烧毁一切,可她不知有些东西,竟是火烧不掉的。 可现在,她绝不能承认这件事是她做的! “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谢晚晴朝着罗氏与顺清侯跪下,拼命磕头。 “父亲、母亲,张嬷嬷是我从谢家带的家生仆,我没必要害她,真的不是我。” 她使劲扣着地面:“今晚……今晚大嫂曾来过祠堂,她与张嬷嬷说了些话,我没听到。” 谢明月一挑眉:“真是怪了,我好心去祠堂看望你,你竟连杀人放火的事也敢往我头上扣,谢晚晴,你这是狗急跳墙,胡乱咬人啊。” 顺清侯不停地拨动着佛珠,见戚缙山不说话,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只好忍着额角跳动,狠狠道:“少拉扯大房,你是修玉的媳妇,若不说实话,我直接让他休妻!” 谢晚晴猛地抬头,就连戚修玉亦是睁大了眼睛。 “父亲,您说什么呢?” 他是觉得谢晚晴心狠,可也没想过要休了她。 毕竟两人一起经历过十年前的事,还共同育有一子,更妄论谢晚晴是谢家嫡女,突然休妻,他回京后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顺清侯将佛珠拨得飞快。 前有谢晚晴拿公中银子放贷,后有杀人纵火,还不知她杀死张嬷嬷,是否与之前做的这些丑事有关,这样的儿媳,他怎敢要? 此时谢明月适当开口:“父亲,弟妹不敢认也很正常,不如报官吧。” 话落,谢晚晴死死地抬眼盯住她。 几乎用眼光撕下她一块肉。 这件事若捅出去还得了?她谢晚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行,此事都不许声张!” 罗氏当机立断,派人送走了武侯铺的人手,又遣走西苑的旁支。 二老爷带着戚浩松离开,见儿子频频回头,忍不住往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臭小子,还看,小心待会这二房家的把咱们也浑扯进去。” 他是没想到,二房的媳妇居然敢做这种大事,而且还咬死不认,到处攀附。 “二嫂才不会做这种事,”戚浩松抿着嘴,倔强道,“二嫂最是照顾我们,温柔贤德,断不会行此恶事。” “你懂个屁,”二老爷又是一巴掌,“那是你二嫂,哪有小叔子把嫂子挂嘴边的,你平日里记着,要避嫌!” 谢明月看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 看来,谢晚晴在侯府里不是一般的得人心,就连西苑那边的人,也在为她说话。 可她,偏要一一撕碎谢晚晴在人前的假面。 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这些年追捧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心肠! 罗氏遣走无关紧要的人后,顺清侯走到谢晚晴面前,闭了闭眼,突然反身狠狠踹了戚修玉一脚。 戚修玉是个文人,顿时被踹得向后一倒,狼狈摔在泥地上。 “侯爷!您要打就打这个害人精,打我们儿子做什么呀!” 罗氏扑到戚修玉身上,泪水涟涟。 顺清侯胸口起伏:“你娶的媳妇,就是这种德行!” 他朝着谢晚晴大吼:“说,你还干了什么丑事?” 顺清侯虽然不混官场,但不代表他糊涂,谢晚晴铤而走险,放火杀人,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 谢晚晴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咬死不承认:“父亲,您冤枉我!” 她心里生出一丝怨毒,以往这对公婆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喜爱她,可是出了事,还不是立刻就夺了她的掌家权,现在又把她往没命了整。 都是假的,和以往在谢家一样,只要谢明月一出现,她的幸福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谢明月在一旁以袖掩面,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谢晚晴的嘴还真硬,不过能让和气的顺清侯动怒,她这关是逃不过去了。 戚缙山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父亲,夜已深,既然弟妹不肯承认,不如明日再审,您与母亲先回房休息吧。” 四月的天还是凉的,顺清侯看了眼乱糟糟的一家人,头痛不已,恨不得再次钻回山寺中,不再管这些事。 “把她给我关起来,谁也不许去看,明日,请谢家老爷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发了狠,戚修玉也不敢反抗,谢晚晴被捆着手脚带走,临走前,不甘地瞪了谢明月一眼。 是她着了谢明月的道,被话一激,就着急忙慌地亲自处理张嬷嬷,反而落了下乘。 谢明月却并未管她,戚缙山已经送她往院里走了,一路上,她的心“怦怦”直跳,不为别的,只为顺清侯方才那句话。 明日请谢家老爷来。 她要见到父亲了…… 谢明月不信自己这些年未尝试回去过,明日她一定要拦住父亲问清楚,十年前为何赶走她,又为何多年来不听她的辩解。 “大爷今晚可要宿下?” 一行人走到琼华院门口,梧桐一句话令谢明月倏然回神。 她看了眼戚缙山,原本还未多想,突然记起自己睡前摊在桌上的那张复仇名单,顿时吓出了一身薄汗。 千万别留下来! “不了。” 戚缙山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月,替她整理散下来的一丝落发。 “夫人,”他眸中衬着月色,幽静暗沉,“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谢明月蹙眉,不懂他什么意思,戚缙山却没再继续,而是俯身拍了拍她肩上的鹤氅,转身离开。 “夫人……” 梧桐凑上前,同谢明月一起看着戚缙山的背影。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生夫人的气了? 可看起来也不像啊。 “回去吧,睡觉。” 谢明月垂眸进屋,收起桌上那张名单。 戚缙山怕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她未插手此事,谢晚晴自己罪不可赦,就连顺清侯都知道她无辜,戚缙山会不知道? 谁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哼! 摸着装好名单的抽屉,谢明月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张嬷嬷死了,谢晚晴不会以为自己就没事了吧。 第一卷 第24章 夫君,我有孩子了 翌日,谢明月起了个大早。 要见到父亲了,她一点也睡不着。 用完饭来到前厅,不仅罗氏顶着一脸眼下乌青坐在厅内,就连云氏也在。 想来,云氏是借着昨夜的事吹了枕边风,让顺清侯心软将她放出来了。 谢明月微微一笑,规矩行礼:“侯夫人、母亲。” 她从来不晨昏定省,云氏也拿她没法子,如今更恨她害自己被软禁。 见状,云氏放下茶碗。 “明月,今日谢家要来人,你过来做什么?” 谢明月眼神一暗,奇道:“谢家来人,我便不能出现么?” 云氏冷眼觑着她:“你忘了你曾经的身份?若谢家人看见你,到底不好。” 谢明月就知道云氏要拿她假千金的身份说事,她哂笑一声,尖锐道:“母亲是觉得,我如今侯府儿媳的身份,还不足以让谢家人高看一眼?怎么,我们顺清侯府,何时要这般顾念谢家的看法了?就连戚缙山的妻子,也要躲起来避讳他们吗?” 云氏一噎。 她光想着用谢明月的身份刺她,却忘了这一茬,若是反驳,倒显得自己这平妻做的不体面,儿子也脸上无光,更显得侯府懦弱怕事。 “云丽芳,你到底是不是侯府的人?” 罗氏心底本就不痛快,见谢明月将云氏怼了一回,舒畅了一些,跟着训斥道。 “贬低咱们侯府的儿媳,除了助长谢家气焰,对咱们府里、对你的儿子有一点好处吗?连明月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 说完,她还觉不痛快,又补充了一句:“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这点眼界都没有!” “你!”云氏脸都绿了,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她是小户出身,所以在府中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就算靠着儿子和罗氏平起平坐了,眼界见识终究同罗氏这种高门大户的女子有差距,偶尔在一些细节上,容易闹笑话。 “一大早的,又在吵些什么?” 顺清侯走进厅内,面色不虞,身后跟着戚修玉,下人们还拖着在柴房关了一晚的谢晚晴。 云氏极快地收起冷脸,温和一笑:“不过是说几句闲话,侯爷可曾用过早饭?” “父亲同儿子都已用过了。” 戚修玉扯出一抹笑,看着自己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妻子,很有些心疼。 到底是为他生养了儿子,又互相扶持多年,他实在不忍心见她受苦。 “父亲,不如将晚晴解了,否则待会岳丈来了,场面也不好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顺清侯更加不悦。 “她烧了我们戚家的祠堂,跪一跪怎么了?” “一个个的,亏你还是侯府世子,就这般害怕谢家人?连明月都不如!” 云氏被指桑骂槐,还要保持笑容。 戚修玉被斥责得玉面通红,更是难堪。 昨夜谢晚晴被关,枫儿到处找娘,乳娘哄不住,他只能被迫照顾了儿子一晚,被折腾得整夜难眠。 就连被烧的祠堂,在戚修玉眼底也没自己的清净重要了。 死了个下人,烧掉些牌位而已,又非晚晴故意所为,为何偏要揪着不放? 难道让他的儿子没了娘,二房妻离子散,顺清侯就高兴了? 一想到这些年,顺清侯越来越偏向大房,戚修玉的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但他不敢说。 没人为谢晚晴说话,谢晚晴就这样静静跪着,突然轻声啜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 罗氏冷冷看着她。 当年她中意的儿媳本就是谢明月,早知今日,便是拼着悔婚娶别家的女孩,也不该让谢晚晴进门! 戚修玉也心烦意乱道:“晚晴,莫要哭了。” 谢晚晴却嘤嘤垂泪:“母亲、修玉,不是我娇气爱哭,你们捆着我不要紧,只是我怕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 “孩子?什么孩子!” 罗氏神色一僵,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 戚修玉才归家几日,哪里能弄出个孩子? 三位长辈的眼底全是惊疑,唯有戚修玉面露喜色,上前一把抱住谢晚晴。 “晚晴,此话当真?” 谢晚晴嘤嘤哭泣:“夫君,我有孩子了!” 罗氏见状,怒不可遏:“修玉,你昏了头了,你才回来几日,就算有孩子,能是你的吗?” 她死死盯着谢晚晴:“你竟敢有辱侯府……” “母亲!您别再说了!” 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戚修玉忍无可忍,将谢晚晴的束缚解开,豁然起身。 “孩子是我的!” 他面上有些难堪之色,低声道:“三月初,上峰给我特许了几日假。” 罗氏一愣,三月初,谢晚晴正好借机上山拜佛祈福,离府了几日。 原来……这对夫妻竟然私自跑到外头快活了几天。 如此下作…… 她气得直发抖。 “你春节都未归家,好不容易有几日假,不想着回家看看父母和儿子,就同她在外头厮混?” 罗氏“啪”的一声,将手边茶碗往地上一摔,威严怒道:“你们是正经夫妻,是回了家有谁拦着你们团聚吗?竟做出这种贪欢下作之事!” 戚修玉羞愧低头,他原本是要回的,是谢晚晴在信中提议,两人长久未见,假又只有几天,不如他们夫妻俩先相聚,反正四月就归家了,迟一个月也没什么。 顺清侯看着罗氏发火,儿子挨训,整颗心都凉了个彻底。 实在是不像话,已经成婚十年,戚修玉又不是毛头小子了,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侯爷别气了,府中久未有这般大的好消息,也许二爷晚晴是贪玩了些,不过到底是给府中又添丁了呀。” 云氏对顺清侯劝道,她自己的儿媳靠不上,反倒是谢晚晴平日万事想着她,如今谢晚晴落难,要说谁第一个不乐意,那就是云氏。 谢晚晴让她有了与罗氏平起平坐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之前两人曾经分过大房的账…… 顺清侯不知是否看穿了云氏的心思,他盯了云氏半晌,有些失望:“丽芳,原以为你会懂事些。” 谢晚晴怀了孩子,确实值得高兴,但她犯事在前,这孩子的来历又如此不明不白,反倒让他现在难做。 怀了孩子,待会谢家人来了该如何说? 这妻还能休吗?这次纵火杀人的责任,还负得了吗? 原本还能顺着罗氏的话,义正言辞地教训一番,可云氏一开口,让他再如何训斥谢晚晴? 如此,不是显得他这个公爹严苛无爱了吗? 云氏被顺清侯的话浇了个透心凉,直到对上他失望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忌。 第一卷 第25章 父亲来了 “侯爷,我……妾身没别的意思……” 顺清侯摇了摇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淡道:“你病还未好,先回去休息,待会谢家来人,也不必出来见客了。” 云氏如坠冰窖,整个僵在原地。 顺清侯昨日才放她出来,现在又要将她关回去了? 想到这几日府中那些逢高踩低的下人们,云氏慌忙拉住顺清侯的胳膊:“侯爷,妾室一时嘴快,您勿要恼,妾室只求安安稳稳陪在您身侧……” “好了,说话做事,看看场合!” 顺清侯虽喜欢云氏的温柔,可如今是什么情形?罗氏、孩子们都在底下看着! 他一把将云氏甩开,冷声道:“来人,送老夫人回院!” 云氏不敢吱声,红着一双眼眶慢慢走出去。 谢晚晴瞧着云氏只是为她说一句话,便成了这样,心底更加寒凉。 这十年来,她含辛茹苦地持家,到头来,这家子全都不认她的功劳! 她死死掐着手心,极力忍住内心的怨恨不要显露出来。 “晚晴?你没事吧!” 见她细细颤抖,搀扶着她的戚修玉忍不住失声叫道。 “父亲,看在晚晴有了身孕的份上,您就不能破例一回吗?这府中许久没有迎来过好消息了,您当真要对晚晴如此苛责?” 顺清侯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心中已然寒到了极点。 “明月,你觉得如何?” 半晌,顺清侯冷不丁将问题抛给了谢明月。 戚缙山上朝未归,大儿媳一个人坐着,倒是比二房两人更显气度。 谢明月不慌不忙地抬眸。 “父亲,依我看,不如先请大夫入府,为弟妹诊治。” 怀没怀,可不是谢晚晴嘴皮子一碰就成的。 谢明月之前特意细细问过,近日府中可有谁请过大夫、采买过药,谢晚晴不仅一切无虞,甚至这些日子都未出过府。 三月到如今不过四十多日,谢晚晴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自己有了? 她怀疑,谢晚晴想假孕避难。 罗氏满脸的阴沉随着谢明月的话容光焕发。 “对,立即去请大夫。”她派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去请,以免谢晚晴与大夫相通骗人。 谢晚晴嘴角微绷,一把拉起袖子:“母亲,我是未请大夫瞧过,但我怀枫儿时,身上起了好几月的红疹,您是知晓的!” 罗氏定睛一瞧,谢晚晴胳膊上又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疙瘩,同怀头胎时,一模一样。 “这是……” 有孕这事倒不像是假的了。 戚修玉也附和道:“没错,母亲,这才月余,大夫也不一定能诊出孕脉,可晚晴身体的反应,做不得假!” 罗氏微微蹙眉,还是要请大夫来,这时心腹婆子却突然折返:“侯爷、侯夫人,谢家老爷来了。” 谢明月倏然攥紧了手心。 父亲来了! “罢了,先起来,修玉,你陪你媳妇换身衣裳再来。” 顺清侯揉揉额角,虽嘴上那么说,实际上肯定要给谢家留面子,否则真让谢长勋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样,少不了又要吵架。 客人未至,下人们先进来重新摆盏烧茶,谢明月难忍激动,低声吩咐梧桐:“去,烧一壶父亲最爱喝的庐山云雾。” 梧桐看见她这样上心,心里感到酸涩极了。 无论被谢家如何对待,夫人总是心底惦记着他们,十年了,就连谢老爷爱喝什么茶,夫人都牢牢记着。 谢家人真是辜负了一个好女儿。 谢长勋进顺清侯府时,气势汹汹。 听闻谢晚晴在婆家杀人纵火,他头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那样娇俏可爱的女儿,在家乖顺,出嫁后贤德,京城内外没有不夸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谢家世代清贵,在文臣中威望深重,并不怕顺清侯府,谢长勋打定主意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然而在看到谢明月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谢明月看着曦光下老去十年的父亲,再也忍不住垂下眼帘,泪意朦胧。 她自幼聪颖敏锐,自然也察觉到了,父亲看到自己时,眼底深藏的厌恶。 想必在他心底,她就是一个恶仆生的冒牌货,在谢家分得了谢晚晴的宠爱,自然该死。 “亲家公,真是劳烦你过来。” 顺清侯扯出一丝笑,上前迎接。 谢明月知晓现在急不得,于是按捺着心底的涩意,重新坐好。 谢长勋收回目光,冷脸相对:“侯爷,别的话莫多说了,晚晴呢?” 他见谢晚晴不在,死死阴沉着脸。 “莫不是还未等我们人来,就率先处置了?” 罗氏扬起笑脸:“哪能呢,亲家公,晚晴这孩子,方才才告诉我们,她又有了身孕,早上晨露重,修玉陪着她去更衣了。” 她思来想去,谢晚晴有孕的事是避不掉了,今日的商议怕是也会草草掠过。 还不如现在就转变态度,哄好谢家,以免两家处成了仇人。 谢明月在一旁垂着眼,心里闪过一丝讥诮。 谢晚晴做出这样的事,父亲却不顾原则地偏帮,想来这些年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她享尽了宠爱。 这一切,全都是偷了她的。 “有孕?” 谢长勋眉梢一扬,声音大了些。 “她既有了身孕,你们侯府还这样待她?依我瞧,那杀人纵火之事不可能是晚晴而为,怕是她身边哪个下人动了手脚,栽赃陷害!” 这时,谢晚晴也来了,一看到谢长勋,她吊起的心就狠狠放了下来。 父亲来了。 父亲永远是她的靠山! 见宝贝女儿出现,谢长勋快步上前:“晚晴,可曾受了委屈?” 谢晚晴的眼圈倏然红了:“父亲,女儿不孝,劳父亲忧心了,不曾受委屈。” 可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长勋脑子“嗡嗡”的,恨不得一拳打到顺清侯的脸上。 “别怕,一切都有父亲在。” 他和蔼地看着谢晚晴,又冷起脸色扭头:“修玉,我好好的一个独女嫁给你,你便如此待她?告诉你,若晚晴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虽是对着戚修玉说话,可谢长勋明显就是在告诫整个戚家。 谢晚晴有他撑腰,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他兜着。 便是杀了人,那也是没杀! 谢明月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父亲向来通文达理,为何如今却这般黑白不分。 而且,今日父亲独自登门,母亲未来,这于礼不合,周围却都习以为常。 母亲呢? 第一卷 第26章 澄清身世 看来,谢家是不会容忍谢晚晴受罚了。 顺清侯拧着眉头,面色难看。 “亲家公,晚晴有喜是好事,但……” 那可是祠堂纵火!他怎能就此放过谢晚晴? 这时,戚修玉一个侧身,将腰上挂着的一条七扭八歪的涤带露出来。 这涤带是顺清侯小时候带着他玩,亲手为他做的…… 顺清侯一个愣神,脑中瞬间想起了许多往事。 看着底下眼巴巴看着他的许多人,他微微叹了口气,避开谢明月的目光,摆摆手。 “罢了,侯府好不容易有桩喜事,亲家公说的是,许是晚晴的哪个下人生事,委屈晚晴了。” 最后,顺清侯到底还是对儿子心软了。 皆大欢喜,谢晚晴缩在戚修玉怀里嘤嘤哭着,唯有谢明月的角度能看到,她朝自己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 像是挑战。 谢晚晴心里得意极了。 任她谢明月费尽心思,不也斗不过她这一哭一闹吗? 只要她还是谢家女儿,谢明月就绝不可能将她怎样! 不过…… 捂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看着戚修玉充满期盼的眼神,谢晚晴又紧紧抿住了唇。 只有她自己知晓,那手上的红疹是昨日睡柴房长出的,可顺清侯都要戚修玉休妻了,她没有办法,只好扯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几日,她必须多缠着戚修玉几晚,争取真的怀上,到时候生产时间不过多上月余,一切也能说通。 看见谢晚晴盯着肚子,谢明月掩下眸中冷意,起身走到厅外。 此次除掉了张嬷嬷,更重要的是,她摸清了谢晚晴在侯府的位置与份量。 也摸透了这一家子遇事的反应与脾气。 下次出手,她就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谢明月候在客人出门的路上,待谢长勋从侯府离开时,路过此地,她一步跨出。 “父亲。” 毕竟前些日子,她还是在父亲膝下尽孝的女儿,如今谢长勋却用那般眼神看着她,谢明月实在难以忍受。 瞧见是她,谢长勋的脸陡然垮下。 “不许叫我父亲,你早就不是谢家人了!” 他长袖一甩,大步不停,谢明月连忙追上去。 “父亲,女儿是被污蔑的,恶仆替换的孩子,其实是谢晚晴啊!” 她急急道:“您若不信,女儿身上的胎记与母亲一模一样,您可瞧瞧!” 谢明月说完就要低头露出头上的漩涡,可手伸到一半,她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今日她竖着发髻,层层云鬓堆叠,哪里看得到漩涡…… 她马上准备拆掉发髻。 这是前所未有的失礼行为,可只要能澄清自己被误会的身世,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然而谢长勋却头也不回。 “少来狡辩。” 一想到此女顶着卑贱的血脉,在家中博宠多年,他就恶心得紧。 见父亲根本不看自己,谢明月焦急道:“您若不信,也可问娘,娘知道我头上有胎记的!” 没想到谢长勋闻言停下脚步,勃然大怒:“你还敢提我的夫人,她早就被你气死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谢明月,恨不得掐死她。 都怪她,若不是她那恶仆生母作祟,这个家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明月几乎晕过去。 母亲死了?怎么会…… “谢大人,内子身体抱恙,受不得刺激,您勿要喧哗。” 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接住。 谢明月愣愣地看着戚缙山,他何时回来的? “若非她拦着我,我断不会如此失礼,”面对当朝最年轻的实权三品大员,谢长勋敛起神色,冷冰冰地拂袖而过,“抱歉,家中有事,失陪了。”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前,戚缙山低下头,拇指为她拭去眼角泪珠。 “怎么哭了?” 谢明月慌忙躲开他的抚摸。 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和父亲的谈话了? 看到自己像条狗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卖力解释,祈求一丝亲情垂怜?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心中一抽一抽地痛着,充满了难堪。 看着妻子脆弱的模样,戚缙山迟疑片刻,沉声开口:“谢夫人未死。” 谢明月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她不管不顾地贴上去,紧挨着戚缙山的胸膛。 “夫君,此话怎讲?” 戚缙山抚了抚她被弄乱的鬓发,眼底划过一抹怜惜。 “我先去见父亲一趟,你回房休息,我待会来看你。” 谢明月快哭了,但也知道急不得,于是很快收拾好心情,勉强维持着体面回到了院子。 戚缙山快步走向前厅,厅内,戚修玉已将谢晚晴哄下去安抚,顺清侯唉声叹气,罗氏在一旁劝慰。 “现在你可信我的话了?”他冷着脸,“并非我偏心云氏,瞧瞧二房干的事,再看看大房,便是为了侯府的将来,我也不能只顾着修玉吧?” 罗氏无话可说。 她也是大家出身,知道儿子儿媳做的事有多离谱。 连带着,让她在顺清侯面前也脸上无光。 好在,顺清侯帮理不帮亲,大房表现好,云氏那个贱人也一样受罚了。 被这般一训,罗氏倒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 以往她将大房防得和什么似的,好处全给二房,可养出的,就是这么一窝不成器的东西。 反倒是大房,谢明月之前虽然不像样,但也不会故意生事,戚缙山更是待她客客气气,疏离有礼,并未因为她与云氏针对,就仗势为难她什么。 如此,反而令她闲适舒心。 “侯爷说的是,这府中,还是大房有造化。” 罗氏叹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儿子不如戚缙山。 若她不偏不倚地保持下去,只要是侯夫人,将来戚缙山总不会将她如何。 而若是她是非不分,一味顾全戚修玉,这侯府往后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 “你能想开就好,缙山与明月都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你待他们好,他们往后自然会孝敬你。” 顺清侯摸了摸胡子,心底总算松快一些。 他心底,模模糊糊浮上一个念头。 这世子之位,要不要也移给争气的大房算了? 第一卷 第27章 这个儿媳,值得 看着罗氏的脸,顺清侯想了又想,划去了这个念头。 罢了,当初大儿子就表示过,想要什么头衔自己会挣,这请封的世子本就不是他,有何必生事。 这么一想,顺清侯对大房的欣赏更大了。 “来人,”他清清嗓子,想到谢明月还被谢晚晴胡乱拉扯着扣帽子,顿时觉得要补偿点东西给大房,“去,将我房里那幅《鱼篮观音图》送到大夫人院中。” “侯爷?” 罗氏一下坐直了。 这幅图乃是护国寺早已圆寂的名僧悟净所作,算是戚家的传家宝了,顺清侯一向爱不释手,如今却赠给了谢明月。 况且…… 想到这幅图的寓意,观音与凡人为妻,凡人受此点化,顺清侯此举,岂不是将谢明月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顺清侯笑了笑:“这个儿媳,值得。” 若无她,他们也看不起谢晚晴的真面目。 “不错,父亲有何赏赐,尽管赏给明月,儿子这边,就不必了。” 此时戚缙山快步入内,肃颜整冠,虽口中调笑,眼神却锐利如刀。 顺清侯笑容一僵,知道他这是讨说法来了。 没道理谢晚晴烧了戚家的祖宗牌位,却还能全身而退。 是啊,没道理,纵使谢长勋来了,他也能硬着刚一刚的,可戚修玉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回去更衣,还特意换了一条涤带,就为了打动他。 这满脑子只知女人,不知家族的模样,真是令人胆寒! “缙山,你不必多说。” 顺清侯有些害怕大儿子,连忙止住他开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谢晚晴该罚,不过,她到底已有身孕,此事,便由你弟弟代为受过,如何?” 戚缙山挺满意顺清侯的“懂事”。 “父亲英明。” 他淡淡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罗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戚缙山离开,方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心底酸涩不已。 傻儿子,就这般为谢晚晴抗下了事。 “唉,”顺清侯见她有些心疼儿子,于是故意逗弄开心,“瞧瞧,我这做老子的,在他面前倒是变成孙子了。” 罗氏破涕为笑。 谢明月回到院内,闷闷不乐瘫在软榻上。 梧桐不敢提及谢家,只能挑些好话:“夫人,今日瞧着,侯爷与侯夫人倒对您没以往的成见了,您的好,终于被他们看到了。” 谢明月眼皮都未掀:“是变了不少,不过以往对我的伤害,难道就能一笔抹去?” 她可还记得当时身中破喉散,罗氏是如何为谢晚晴推脱求情的。 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谁懂事,谁有价值,便疼谁罢了。 都不好。 只有一人……被她视如敝履,却从未伤过她。 耳畔传来脚步声,谢明月一抬眼,便瞧见戚缙山换了件夏云灰的贴里,逆着光推门而入。 她没什么心思去关注戚缙山那盛极的气势,反倒是鼻腔一酸,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快要落下来。 戚缙山看着横陈在软榻上的妻子,眼中冷意稍缓。 “夫君。” 谢明月抬眸,水盈盈的眼睛看向他,漾起一层涟漪。 戚缙山坐到她身侧:“还在委屈?” 他知道,昨夜谢晚晴做的事是受了谢明月的刺激,是以今日谢晚晴逃过一劫,谢明月心里肯定不舒服。 谢明月早已没了刚才失态,她笑了笑:“委屈什么,愚笨的人,只要放任她待在那,她便会自己走入深渊。” 她确实惋惜,但仅此而已。 要她为谢晚晴伤神?谢晚晴还不够格!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戚缙山微微一愣,随即勾唇轻笑。 谢明月脸颊微微一红,追问:“夫君,你方才说谢家夫人没死?” 她刚才已经问过梧桐,但过去几年她足不出户,梧桐又是下人,打听不到什么。 现在,居然连自己的母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戚缙山深深看着她,低声问:“你还记得什么?” 谢明月心里一“咯噔”。 他这么问,是心底起疑了? 她攥紧手心,挑拣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这让我怎么说,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你,是在侯府的宴会上……” 那时戚缙山才认祖归宗,虽是庶子,但罗氏并未将人按在院中不让露面,侯府宴席,他也出现过。 戚缙山的目光扫过谢明月躲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颔首抚过她软榻上搭着的羊毛软毯,这是西域进贡的,陛下赏赐给了他,他便送到了琼华院。 这东西被她不喜,积灰多年了,如今倒是又被她翻出来,盖在身上。 “快不要问了,和我说说谢家的事。” 谢明月抓住他的手,踌躇着握住,像是无声催促。 戚缙山微哂,装作什么也未看见,缓缓开口:“十年前,谢夫人居住的院落走水,头脸都受了重创,吸入浓烟后昏迷不醒。这些年一直未对外示人,外界都猜测,谢夫人可能已经去世。” 谢明月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无比。 戚缙山握紧她冰凉的手:“其实没有,因为前些日子,谢大人还曾请太医去府中,又向肃国公求得一株千年人参,但谢府这些年,除了谢夫人,并没有其他病弱之人。” 换句话说,这人参和太医应当都是为谢夫人请的。 谢明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落了下来。 “娘……娘……” 她轻声呢喃着,一声一声,痛到极致。 原来如此,难怪十年来,谢家不肯见她,难怪父亲见到她时,是那般憎恨。 十年前,谢家一定因为她的身世,发生了很多事。 她就知道,娘不会不要她。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落泪。 敏锐如他,自然察觉到了妻子近日几乎“中邪”般的反应。 可他仍旧一眼就能感觉出,她还是她,只是性情有几分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也许,是她的心病太重,导致遗忘了许多事;也许,是她另有其他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理解,她不说,他便不问。 只要她别再如以前那般沉郁,纵使她有其他打算,他也认了。 “让夫君见笑了。” 谢明月落了几滴泪,才想起戚缙山在身侧,她掩饰好心中的伤痛与恨意,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戚缙山不喜她如此,待她擦干泪,他突然将她抱起来,摘下一旁挂着的斗篷。 “莫要伤心,”他眸色深深,藏着数不尽的心思,“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第一卷 第28章 主动亲他 谢明月被他亲手牵到院外。 一股股热源随着戚缙山的手心传递,她心底有事,也就没有费神挣脱他的手。 谢明月对着戚缙山往前走,心底默默想着方才他说的话。 十年前,她被污蔑为假千金,而唯一能够作证的母亲,却同时遭遇火灾,陷入昏迷。 听戚缙山意思,母亲头脸受伤,也许,就连头顶上的胎记也被烧毁了。 肇事之人是处心积虑,想要将假千金身份栽到她身上呀。 谁会为了这个身份,下此狠手呢? 想到昨夜戚家祠堂内的大火,谢明月目如寒冰。 如出一辙的手法,狠毒、粗暴却好用。 再加上当年白馨在林间看到的张嬷嬷。 谢明月狠狠闭了闭眼。 谢晚晴! “在想何事?” 戚缙山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拼命地用力握着,将他的手都握出了一张红红的印子。 “抱歉。” 谢明月慌忙松手。 戚缙山探究的目光一闪而逝,突然站定。 “到了。” 到了? 谢明月看着不知何时走到的前院,若有所思。 前院是男子住处,戚缙山带她来看好戏是…… 下一瞬,一阵木板击打血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夹杂着男子隐隐约约的痛呼。 谢明月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从容许多。 戚缙山喜欢看她这变脸的模样。 在外面,她沉静端庄,可面对他时,她眉眼间的一颦一蹙,都代表着对他的信任。 代表着在他身侧,她卸下了心防。 前面的院子,牌匾上写着“砚礼”二字,酸气十足,看样子,是戚修玉的住所。 透过一重重灌木、打开的大门,谢明月看见他趴在长凳上,一下下挨着板子,一张俊脸写满不堪与狼狈。 “谢晚晴声称有孕,戚修玉想保她,就得代为受过。” 戚缙山缓缓开口,目光还盯在谢明月脸上。 谢明月毫无察觉。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她眉眼弯弯,语气揶揄,“夫君,你心思好坏。” 被她说坏,戚缙山仿佛听到了什么悦耳的仙乐,脸上竟还露出几分受用。 他平平的唇角,悄无声息地翘了起来,人也往妻子身边又凑近了一些。 她用什么澡豆洗得头发?好香。 谢明月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听见戚修玉闷哼,忍不住窃笑:“肯定很疼吧,疼死他!” 戚缙山的唇角翘得更高了。 两人一起站在树下,看着戚修玉从犹有理智的隐忍,被打到哭爹喊娘。 “他要挨多少板子?” 谢明月一边好奇地问,一边觉得奇怪。 怎么戚缙山这会儿不揣测她与戚修玉了? 之前不还听不得戚修玉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么。 “四十大板,”戚缙山毫无波澜地开口,“有四位祖宗的牌位受损。” 四十大板! 谢明月不禁咋舌。 又觉得解气得很。 “是你提出的,要戚修玉代为受过?”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角,怎么她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果然还得是戚缙山,成天审案查案,有一百种折磨人的方法。 谢明月想到高兴处,又抿嘴偷偷笑起来。 “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怀?” 戚缙山弯下腰,身影投下,罩住她纤细的影子。 谢明月收不住的笑意留在脸上,一双杏眼如同盛满青山,春意流转。 “我……看到他们遭到报应,心底高兴。” 戚缙山神色微缓,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眼眸渐深。 谢明月看懂了他眼中的欲望,抿着嘴唇在移开脸与走开之间,突然选择了张开手搂上戚缙山的脖颈。 然后飞快地在他侧颊亲了一下。 戚缙山反应极快地转头,两人唇角相触,谢明月还未抽离,便被他托住后脑勺,复而加深了这一吻。 从浅尝辄止,到长驱直入。 谢明月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吮掉了。 即便是殿试时,戚缙山的心也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 他生生压抑着骨血中翻涌的本能,克制着、收敛着,亲吻着怀中的人。 半晌,戚缙山放开手,谢明月却并未逃离,反倒生疏地勾着他,继续这个吻。 远处,戚修玉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屈辱地被从长凳上抬下来,一抬眼,便看见那对在树影花团下相拥的夫妇。 逆着光,男子英武,女子纤柔,几乎融为一体。 他几欲咬碎一口牙。 “滚!都给我滚!” 一道剧烈的痛喝,小厮被惊恐挥开,戚修玉连同担架一起砸在地上的血泊里,死死地盯着那对人影。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好了! 一瞬间,戚修玉心底所有的情绪,全都化成了一把嫉恨的火。 十年前放弃谢明月,他没慌,因为从此他是世子,她是民女,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后来谢明月嫁给戚缙山,他没慌,因为深知两人大相径庭的脾性性情,加之他与谢晚晴从中作梗,他们生生疏离了十年。 可现在……戚修玉终于慌了。 什么时候,谢明月这样守礼端庄的女人,也会光天化日之下搂着人亲吻了? 她和戚缙山之间,不该横亘着自认为的恨山厌海吗! 戚修玉盯着他们,几乎将身下的担架支撑攥断。 花树下,微风徐来。 察觉到谢明月的主动后,戚缙山心底那股永不餍足的欲望,竟然奇迹般被抚平了许多。 他看不得谢明月忧愁的模样,于是带她来看戚修玉受刑,没想到还有此惊喜。 只是…… 察觉到怀中人动作渐渐僵硬,戚缙山猜到谢明月方才的走失的理智怕是回了笼,于是稳稳掌住她的后脑勺,最后在那柔软唇瓣上碾磨一下,不舍地主动分开。 “脸都憋红了。” 他轻刮谢明月红彤彤的鼻尖,谢明月眼波横流,似是还未完全恢复。 只是亲吻,就成这样了? 戚缙山眸色浓稠如墨,淡笑着为她理好发丝。 “昭昭……” 唇齿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谢明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脸顿时涨得通红。 “你说什么?” 她怎么、怎么就如此孟浪…… 戚缙山抓住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凑近了问她:“怎么突然如此主动?是为了气戚修玉吗?” 第一卷 第29章 谁不知他爱妻 当然不是! 谢明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戚缙山怎么能这样想她? 她抿嘴不言,静静站在那有些受伤。 待看到戚修玉那淌着血泊的院子时,又微微打了个寒颤。 看戚修玉挨打,谢明月挺高兴,但她从小连杀鸡都未见过,一下看到那么多血,顿时有些无法接受。 这幅样子落在戚缙山眼里,他眸色一暗。 “不说话,是心疼了?” 凝视着她躲闪的眼睛,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侧脸。 动作比起刚才的缠绵缱绻,没什么温度。 谢明月皱了皱眉,眼角有些红。 戚缙山在意她与戚修玉曾有过的那段婚约,可那段经历已经无法抹去。 况且,她与戚修玉之间恪守礼节,并未发生过什么,如今,她更是看清了戚修玉的真面目,没有任何残留的旧情。 戚缙山办案时明察秋毫,难道这些,他都看不到吗? 谢明月也有自己的脾气。 “戚缙山,”她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看着他,“你真的将我当做过你的夫人吗?” “你想过我听到这些话的感受吗?” 戚缙山一愣。 谢明月没有等他回答。 她觉得戚缙山应当是不高兴的,他身居高位已久,而她不过是个仰仗他鼻息而活的妇人。 谁知,戚缙山却将她拉到怀里。 “十年来,上上下下谁不知我惧内?” 谁又不知,他爱妻? 他捏着谢明月的下巴,漫不经心。 “夫人,你又是否,将我当做过你的丈夫呢?” 谢明月一下子陷入沉默。 戚缙山问到了她的七窍上。 她确实还未将他完完全全地视作夫君。 可她觉得方才的主动,已经是她展现诚意的极限了。 正巧院里来了个小丫鬟,停在较远的地方,谢明月用力看了戚缙山一眼,便飞快地扭头走了。 树下似乎还飘荡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戚缙山抬手抚摸着犹带水泽的薄唇,久久没有动作。 谢明月走到小丫鬟面前时。 “何事?” 她面色有些冷,小丫鬟不免担忧夫人与大爷是否又起了争执。 “夫人,西苑那边,二老爷和三老爷家的老夫人带着小姐们过来了,在侯夫人院中,说是要商议春花宴的事,侯夫人遣人到院中找您呢。” 谢明月一听,便知麻烦事来了。 “西苑的人也真会挑日子,不知是要商议宴会,还是来看上午落幕的好戏。” 她远远看了依旧站在树下不动的戚缙山一眼,气得转身:“走吧。” 罗氏院内,花团锦簇似的围满了女眷。 三老夫人金氏昨晚被丈夫提前赶回去了,如今心里好奇得紧,正巴着罗氏,不着痕迹地打听。 “大嫂,恭喜呀,晚晴这就又有啦?” 金氏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昨晚宗祠被烧的不是戚家。 她是觉得,事情过了就过了,再提这些,平白令人难受,不如只捡好听的说,听到的人心底也舒畅。 添丁这种大事,金氏自然是挂在嘴边多多夸耀,谁知罗氏噙着淡笑,并不怎么接话。 儿媳有孕,婆婆却不开心? 金氏皱眉细思,这时三老爷的夫人马氏笑呵呵开口:“这感情好,修玉也回京定下了,晚晴又有了身孕,咱们的侯府马上要热闹了。” 金氏被马氏一提醒,这才惊觉哪里不对。 谢晚晴有孕,可之前戚修玉好几个月未归啊! 难怪罗氏不高兴,这谢晚晴怀的,是戚家的种吗? 可若不是,罗氏还能让她安稳待着? 金氏一时琢磨不透了。 正巧谢明月进门,她一抬眼,见谢明月身上披着一条绿叶桃粉帔帛,飘逸动人,心中顿时暗暗称奇。 大房的媳妇多年不怎么出现,如今打扮起来,当真是风华神仪。 只是当着罗氏的面,金氏是不敢夸的。 谢明月扫了一眼屋内,一一叫过人:“二婶、三婶,还有两位妹妹,都在呢。” 西苑共三房人,俱是顺清侯的庶弟成家。 二老爷与金氏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戚桃柔已经出嫁,儿子戚浩松还未及冠; 三老爷与马氏育有两女,正是在座的两个妙龄少女,戚梦寒与戚慧语; 还有四老爷,丧妻后一直在外云游,并不在府中,与亡妻育有一子戚陆臻,如今还未到考学的年纪。 “见过大嫂。” 两个姑娘乖巧地叫了人,金氏见罗氏不做声,便没有说什么。 今日来前,她与马氏商量过了,春花宴是大场面,府中女眷合该做新衣,置办首饰,以往,这些都是谢晚晴从公中操持的,如今管家权回到了罗氏手上,她们只能来找罗氏。 “缙山这媳妇,真是光彩照人,这身段、这模样,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了。” 没想到罗氏突然开口,朝着她们微笑夸赞。 金氏懵了,忙跟着附和:“是啊,明月,你如今病好后,越发和花朵似的了。” 谢明月还记着金氏那晚对她的不客气,她没给金氏脸,只是朝着罗氏一笑:“母亲就会打趣我。” 金氏自讨没趣,又被一惊。 母亲? 众所周知,府中两位平妻,大房和二房各叫各的,怎么今日谢明月突然改了口? 罗氏一听,心道顺清侯说的话果然不错。 谢明月是有分寸的,只要她不出格,大房自然会孝敬她这正室老夫人。 她眼神一闪,慈爱道:“你当得。” 谢明月扯回正题:“婶婶与妹妹们来,是为了春花宴么?” 金氏一喜,正要接话提出置办行头的事,罗氏清清嗓子。 “没错,今日要你婶婶与妹妹们来,也是为了商议,长公主近些年爱在宴会上出奇招折腾人,也不知这回春花宴,长公主又要做什么。” 谢明月一听就明白了。 以前长公主偶尔在自己府上办小型宴会,邀请的人不多,都是身边极为亲近的人,她也在其中。 长公主喜欢在宴会上设个题目,然后考验座下女眷,有时候,还会拎着她们随身伺候的婢女婆子问。 若是答上了,便是大大有赏,若是答不上,长公主就要不高兴。 宣武侯家的女儿就因为婢女答不上长公主提的问题,被当众拉了面子,哭着离席。 平心而论,谢明月也不喜欢这般行径,可长公主要闹,其他人只得陪着。 一提到长公主这毛病,金氏脸上立刻没有笑意了。 “大嫂,能否提前从长公主那打听打听,也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呢。” 她想到这些年在席间丢脸的那些人,顿时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称病躲过去算了。 罗氏没好气:“咱们哪来的门道去打听长公主的事?” 马氏在一旁出招:“明月以前在谢家,不是常去长公主府上吗?明月,你可有什么法子?” 谢明月垂着眼帘。 她自然有办法。 第一卷 第30章 嫂子,是我 从小出入公主府,又和两位郡主玩得好,谢明月对长公主的性子很有几分熟悉。 她已猜到了此次宴会,长公主可能提及的话题,但还得回去查清往年的情况进行佐证。 而且…… 谢明月绷直嘴角,似笑非笑。 “二婶,我约莫能猜到一些,但十年来,我始终养病,两位郡主又不在京中,长公主的心思早已不是我能够揣摩的了。” 话不能说满,谢明月知晓西苑这群人是吸血的蚂蝗,也不愿透十成十的底。 金氏也没指望谢明月能做多大事。 倒是罗氏开口:“你猜到些什么,说出来听听,总比我们摸瞎强。” 谢明月微微一笑:“长公主与驸马感情极深,驸马去后,公主应当不会再选玩乐,加之长公主不擅琴棋,剩下的便只有书画了。” “即使是书画,也有些难猜,若长公主点到咱们的下人,府中有哪个下人是懂这些的?” 金氏面露难色。 她自己都没什么深浅,更妄论大字不识的下人。 “明月,你这猜了也和没猜一样。” 谢明月的脸色缓缓冷淡下来。 还好剩下的话她留了个底,其实她已经猜出了长公主极有可能会选择某个题材的画作,但金氏这般看不起她,她又何必上赶着? “二弟妹,你若不想听,就先回去。” 罗氏绷着嘴角,冷冷觑了金氏一眼。 这老二家娶的什么媳妇,多少年了,一张嘴就吐不出好话。 “我没不想听,大嫂,这不是一时着急,哎呀,我这嘴。” 金氏见罗氏帮着谢明月说话,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 这府里真是变天了,什么时候罗氏和大房站一条绳上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是,儿媳无能,就只能猜到这些,不过,既然是春花宴,总归是与春日花景有关的,母亲只管这些日子让下人们都学些浅显的,长公主也不会故意问什么高深问题。” 罗氏点头:“不错,有准备,总比没有好。” 金氏暗暗撇了撇嘴。 下人干活都干不过来,还学书画? 谢明月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还有置办头面的事,”罗氏又开口,“祠堂起火,修葺是一笔费用,且往日晚晴用公中的钱为大伙置办,本不合规矩,所以从如今起,你们自己想法子,这公中的钱,只能用在公中。” 她知道今日金氏马氏她们来,是为了行头,但公中的银钱紧巴巴,全都被谢晚晴拿去充大头了,她哪里还掏得出来? 罗氏说得不客气,金氏笑容一僵:“大嫂,这……以往年年都是公中负责的。” 难道还让她们自掏腰包? 罗氏觑她一眼:“怎么?你们连行头都办不起了?每年分账给你们的也未少过啊。” 金氏还想顶嘴,马氏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 两人出了罗氏的门后,马氏小声道:“我听说,前段时间府中险些发不出例银,如今大嫂手头肯定紧,你别提这事。” 金氏气不过:“手头紧,没见她拿嫁妆,本就是长嫂,又管家,怎么还把我们撇开了?嫌我们没用呗!” “多少年都是如此了,偏她一拿回管家权就变!” 她回到院里生闷气。 过了一会,下人带着谢晚晴院里的婢女红霞进来。 “三奶奶,这是咱们二夫人送来的。” 红霞将手中匣子端上,金氏打开一看,一套金灿灿的头面。 她心如擂鼓,佯装镇定:“晚晴才有好消息,我这做长辈的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她倒懂事,送这些来了。” 红霞抿嘴一笑:“三奶奶若得空了,去瞧瞧我家夫人吧,夫人被冤枉了一回,心底难受呢。” 金氏才平白得了这么一套头面,自然愿意动弹。 “行,我这就去。” 她走到院门口,戚浩松急急忙忙地奔来。 “走路慌慌张张做什么?”金氏训斥他,“松儿,你往后是要做大官的,言行稳重些。” 戚浩松微微喘一口气:“儿子省得,母亲,您要去看望二嫂吗?儿子也去。” “你去像什么样子,”金氏一下子瞪大眼睛,“儿啊,以前你二嫂替我照顾你,是看你小,如今你大了,可不能再同儿时一样,得避讳些。” 戚浩松垂下眼,心底充满了燥意。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要他避讳? 谢晚晴进府时,他还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她都紧着他。 在他心底,二嫂就和姐姐似的。 和姐姐避讳什么? “总之,你听话些,在屋内乖乖温书。” 金氏心里都是那副头面,没怎么注意儿子便匆匆走了。 戚浩松攥住一名婢女:“给我说说,二嫂怎么受委屈了?” 婢女被他黑沉的脸吓了一跳,如实告知了今日之事。 听闻戚修玉挨了板子,戚浩松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舒爽。 这下二哥碰不了二嫂了。 他脑中隐秘的念头一闪而过,连自己都未多察觉。 “谢明月这个贱女人,居然让二嫂受这么大的委屈。” 听完婢女的话,戚浩松气得发疯。 正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他在院中绕着走了两圈,狠狠一擂树干,吓坏了伺候的小厮。 “三爷,您做什么啊?” 戚浩松回过神,看到金氏给他安排的小厮,心底更加烦闷。 “给我老实待在院里,小爷自己出去逛逛。”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跑到院门口,一下消失不见。 * 翠怡院中,谢晚晴对着看望自己的金氏抹泪。 “此事到底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公爹有气,也是我做错了。” 金氏看着谢晚晴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不忍。 “你这么好的媳妇,大嫂她……唉!” 她想到罗氏对谢明月的热络,不禁拍大腿。 “晚晴,不是二嫂说,你管了这么多年家,怎么谢明月病一好,就来摘桃子了?虽说现在管家权在大嫂手上,可你还得争取啊,不说别的,你现在有了小的,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还是怀念谢晚晴管家,谢晚晴多大方啊,不像现在罗氏掌家,每日桌上的肉菜都少了一盘。 谢晚晴抹泪掩饰眸中冷意。 她当然知道花钱的地方多,这次她几乎将嫁妆掏空了大半,才填上公中的窟窿,再加上为了拉拢西苑几房人,又给她们送了头面,她身上几乎不剩什么钱了。 且戚修玉如今官职未定,俸禄寥寥无几,若不管家,他们二房就得靠着罗氏过活。 而罗氏,如今明显对她不满,一颗心全偏到大房去了! 想到这,谢晚晴狠狠攥紧手指,咬牙笑道:“二婶说的是,只是我……母亲怕是不愿信我了。” 金氏一想到那副头面,心底就热。 “没事,二婶帮你说道,你也争取,这次春花宴,我看那谢明月不想揽事,你母亲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 她回想今日谢明月那滑不溜手的模样,抓住谢晚晴的手。 “你放心,就算没法一次争回,咱们可以争个一部分。” 谢晚晴抿起嘴:“二婶最好了。” 她哄走了金氏去为自己冲锋,正准备躺下休息,突然房里靠着阴角的窗子传来一声响。 “谁?” 谢晚晴一惊,戚浩松飞快地从窗子里爬进来,纯真笑道。 “嫂子,是我。” 第一卷 第31章 叔嫂情深 谢晚晴一口气险些岔过去。 还好她房内只有红霞一个心腹,否则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她才褪下外袍,此时就着一身薄衫,怎能见人? 还是自己的小叔子! “三爷,您怎么能进来这里呢?您快出去!” 红霞慌忙来拦戚浩松。 都是什么事啊,这三爷怎么能往嫂子的房内爬呢? 要是被发现了,不仅夫人要出事,她们这些下人也得跟着死! 谢晚晴急急躲到屏风后,戚浩松一心见她,忙道:“二嫂,我就是听闻他们冤枉你了,过来看望你。” 谢晚晴翻了个白眼。 戚修玉这个弟弟真是个傻子。 以前她入府时,争取每个人都讨好,当时的孩子就他一个,府中人都围着宠,她自然费了很多心思。 可现在,戚浩松都快议亲了! 还敢这么光天化日的,跑到嫂子的房中来! 金氏真是荒唐,竟然把孩子教养成这样! 她又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低声道:“浩松,我没事,你先出去。” 戚浩松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了失礼之举。 但他心底真的很担忧谢晚晴。 听到谢晚晴的话,他不但不肯出去,反而倔强道:“二嫂,让我瞧瞧你吧,我实在不放心。” “二嫂,你的下人被处置了好些,二哥又被打了板子,谁能照顾你?红霞你给爷让开!” 戚浩松一边说着,一边就推开红霞,走到了里间。 他只要一想到谢晚晴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伺候,再一想到那晚谢晚晴手上伤口鲜血淋漓,却跪在地上接受呵斥嫌弃,就心底生痛。 谢晚晴没想到戚浩松如此大胆,可她又不能喊,若让人瞧见她与小叔子衣冠不整地待在房内,罗氏能将她捆去浸猪笼! “我没事,你别……” 她只能往床帐内躲,戚浩松绕过屏风,见拔步床内床帘垂下,里面隐约晃着个影子,不禁狠狠咽了咽口水。 他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孟浪…… 可那是嫂嫂,又不是外头的陌生女子。 戚浩松舔了舔嘴唇,不顾红霞阻拦,一把掀开床帘踏进去。 红霞要吓晕了。 这三爷真是个祖宗,夫人都没穿外袍,身子怎么能被他看去啊! 谢晚晴气得用被子遮住自己,朝戚浩松掷去一把梳子。 “你给我滚!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红霞也赶紧扑上去,死命地拉扯他。 “三爷,您想要我们夫人死吗?求您走吧!” 戚浩松看了一眼谢晚晴,像是了却了大事一般,向后退去:“二嫂,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你好好休养,我找时间来看你!” 谢晚晴死死地咬住牙,恨不得戚浩松就这么死在回西苑的路上。 她要他看了么? 戚浩松一走,红霞就哆哆嗦嗦地跑到拔步床里,接过谢晚晴拎着的被子。 “夫人……这……” “什么都没发生!” 谢晚晴厉色低喝。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去把这些都烧了,”她嫌恶地将戚浩松碰过的东西一指,摸着自己的肚子呆了片刻,又道,“再带上那瓶雪花消疮药,扶我去二爷院里。” 许是心虚,她现在特别迫切地想要去见戚修玉。 * 翠怡院外,戚浩松心如擂鼓,快速跑了两步,这才慢慢回魂。 谢晚晴那褪了外袍,惊慌失措的模样,在他心底不停浮现。 红润的唇、裸露的肩…… 戚浩松停在假山旁,突然就涨红了脸。 他不是不知人事,金氏已经在为他相看人家了,他房里也有一个模样秀丽的暖床婢,只待迎娶正妻后便提做通房。 可谢晚晴的模样落在他心底,就像一根狗尾巴草,搔得他心绪起伏。 什么嫂嫂…… 若没有二哥,她也就与他没有这些避讳的关系了。 戚浩松使劲攥着拳头,脑中冒出一股极为大不敬的念头。 随后他像是被自己吓到了一般,很快甩了甩头,往西苑跑去。 不远处,从此路过的谢明月看到他的身影,皱眉道:“方才那人是戚浩松?他到这边来做什么?” 梧桐看了一眼路:“夫人,那是二夫人院子的方向,怕是三爷才从翠怡院出来呢。” 哦? 谢明月扬了扬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和谢晚晴的交情不错。” 梧桐抿嘴一笑:“夫人可别当人面说了,二夫人进府时,三爷年纪不大,恰逢二老爷与三老夫人出远门,当初她照顾三爷照顾了好久呢。” “果真叔嫂情深。” 谢明月轻哂一声,继续往回走。 “方才侯夫人不是让我协理掌家吗,谢晚晴院子里的下人被打死了那么多,你去将后院没主子的下人叫到院里,我给她派点人手。” 梧桐麻利地叫了人。 如今下人们都知道府中变了天,大夫人一出山,就将管家好几年的二夫人收拾了,就连侯夫人也不再针对大房。 听闻谢明月叫人,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放下手里的活计便来到了琼华院里。 谢明月很快选出一个婆子、两个丫鬟,最后一个,她看向一直在小厨房的青花。 青花就是当初在小厨房吃酒赌博的其中一个,她一直放在厨房没收拾,就是为了今日。 被点中要去谢晚晴的院子,青花一百个不乐意。 现在谁都知道,二房失势了,她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干得好好的,每日有酒有肉,活计也轻,才不想去二房受苦。 青花当即“扑通”跪下,给谢明月磕头:“大夫人别赶奴婢走,奴婢愿为大夫人做牛做马一辈子。” 谢明月嘴角弯起微妙的弧度。 “是么?那你成日躲在小厨房里吃酒赌博,也是在为我做牛做马?” 青花脸一白,面上有些恼怒:“大夫人,奴婢先前是大老夫人院里的……” 她可是云氏赐来的人,谢明月敢动婆母的人吗? 谢明月静静看着青花,突然开口:“你在我院里偷奸耍滑,如今还敢拿大老夫人做挡箭牌,怎么?是要我将你拿到母亲院里,去问问你留不留得?” 云氏都被数次禁足了,这个青花还搞不清状况。 她不再多费口舌,摆手道:“都走吧,按我方才安排的去。” 青花不情不愿地去了翠怡院。 谢晚晴去看了一趟戚修玉,戚修玉的下半身皮开肉绽,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 大夫在外间写药方,谢晚晴坐在他床边,闻着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忍不住心底打鼓。 伤筋动骨一百天,看戚修玉的模样,短时间内根本没法与她同房。 可若是不同房,她肚子里那个“莫须有”的孩子,该从哪来呢? 第一卷 第32章 助孕 谢晚晴盯着戚修玉渗血的亵裤,冷冷打了个寒颤。 若是假孕被揭穿,父亲也救不了她。 至多十日,如果戚修玉不能与她同房,她便只能假装落胎了…… 可一旦落胎,她在府中的地位只会进一步下降。 谢晚晴冷硬地看着戚修玉,转身走到外间。 大夫已经写好了药方,正要交给她,她却低声问:“大夫,你那儿有没有可以造成女子无孕小产的药?” 大夫一惊,随即垂下头。 后宅之事,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这……二夫人,这种药有是有,可是……” “可是什么?”谢晚晴一听有药,顿时眼前一亮。 “无孕却要造成小产迹象,这药是以损伤女子生育为代价的,轻则血龙淋漓,重则……终身不孕乃至血崩而亡啊!” 大夫摸了摸胡子。 “二夫人,老夫劝您一句,此药太过阴寒,不可用。” 谢晚晴的心顿时又坠到谷底。 “我知晓了,多谢。” 早知道,就不该扯这个谎。 她心乱如麻,看着床上的戚修玉,心底的疼惜逐渐被痛恨取代。 若非十年前,他明明选了她,却对谢明月残留旧情,她也不会做出那些事。 不做那些,就不会被谢明月拿捏住张嬷嬷,更不会引出她火烧宗祠。 可戚修玉呢,一直对谢明月似有似无地靠近,虽然他们都在暗地挑拨大房夫妻间的关系,可谢晚晴知道,她如此,是因为不希望谢明月过得好,戚修玉却是因为不希望谢明月被戚缙山拥有。 他还惦记着那个贱人! 谢晚晴越想越气,情绪冲动上涌,看着戚修玉时也没有以往那种甜蜜的感觉。 原以为夫君回京,两人小别胜新婚,会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谁知一切竟成了这样。 她走到门口,看见一排陌生的下人候在院内。 “这是做什么?” 她阴沉着脸,下人们都有些害怕。 “二夫人,奴婢们是大夫人派来伺候您的。” “谢明月派来的?” 谢晚晴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绷不住心底那根紧紧的弦,“哗啦”一下,扫掉了院中石桌上的茶具。 “都给我滚!我院中的人,何时轮到她安排了?” 她忍不住大发脾气。 青花原本站在最前面,企图拔尖,被谢晚晴的举止一吓,顿时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二夫人、二夫人,是侯夫人命大夫人协理管家,大夫人才安排的!” 瞧见谢晚晴凶狠的眼神,她心底暗道不好,赶紧喊道。 谢晚晴怨气冲天。 “夫君代我受过,就要被打成那样?现在又让谢明月管家,这不是当着全府给我们二房没脸吗。” 她狠狠咬牙,恨死了罗氏。 “你的儿子,自己都不护着,反倒让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把权力往外人手中放!” 红霞在一边急得上前捂她的嘴:“夫人、夫人,您累了,回房歇息吧!” 天啊,这群下人都不知道是大夫人还是侯夫人的眼线,夫人就这么开骂可怎么得了! 发泄过一场,谢晚晴恢复了理智,对着所有目光惊慌的下人,恶狠狠训话。 “既然在我院里,以后就不许生出二心,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红霞插着腰从人群旁圈着走过,谢晚晴眯眼看着底下一群人,突然指着青花:“你、你出来。” 青花低眉顺眼地走出来,心底“怦怦”直跳。 “你有点眼熟。” 谢晚晴皱眉看着她。 青花抿嘴跪下:“二夫人,奴婢是大夫人厨房中的。” 见谢晚晴脸色变暗,她连忙补充:“但奴婢也是大老夫人赐到大夫人院中的。” 云氏的人? 估计谢明月也是不想要,所以塞给自己。 她肯定不会是眼线。 谢晚晴面色稍霁,露出一丝笑意:“起来吧,你若全心全意为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红霞立马给青花塞了一锭碎银。 “谢夫人恩典。” 青花握着银子,暗自撇嘴。 都说谢晚晴大方,怎么这赏银给的还没谢明月一半多? 不过二爷如今没官职,大爷却是三品大员,二房没钱也正常。 她将手缩在袖口,摸着另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心思流转。 从大房离开时,大夫人身边那个贴身的大婢女梧桐偷偷给她塞了一袋钱。 “这是我单独给你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在二夫人那混的好,为我说说话。” 当时,梧桐低声同她商议。 “我一早就看出你是个厉害的,大夫人以前那个样子,我早就不想待了,无奈大爷一直不让我走,等你到二房站稳了脚,帮帮我。” 梧桐一脸低声下气,青花见了,虽然疑心她在帮谢明月做局,可掂着那一袋子银钱,又有些飘飘然。 大夫人不好伺候,大家都知晓,这梧桐被磋磨这么些年,主仆情分怕是早就没了。 “行,梧桐姐姐,你等着我,我不会忘你的。” 她就这么喜滋滋地过来二房,心中的不情愿也消失了。 就连贴身婢女都想走,看来大房也没什么好待的。 青花又摸到袖子里一粒药丸。 这也是梧桐给的。 说是之前大爷给大夫人求的御用助孕保胎丸,可大夫人根本不吃,她偷摸拿来给青花,可以来二房献礼。 青花没傻到直接将药丸给谢晚晴。 她对谢晚晴原原本本说了梧桐想投靠的事,甚至将那袋银子拿了出来。 谢晚晴将她带到房里,拿起那粒药丸笑了笑。 “你果然是个不错的,梧桐她是谢明月以前的婢女,忠心耿耿,不太可能背叛,她们定是想利用你害我。” 青花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夫人明鉴,奴婢绝无僭越之心。” “起来,我没怀疑你,”谢晚晴收起那粒药丸,冷笑,“谢明月还是那么天真,以为你是大老夫人的人,就不会效忠我。” 她和云氏可是私下分账的关系,云氏又同谢明月不对付,比起罗氏,云氏对她的善意要真心实意得多。 云氏院里出来的人,自然也可信许多。 “去将二爷院里的大夫请来,这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探便知。” 谢晚晴遣青花跑了一趟,大夫见她折腾丹药,还以为要问方才那落胎一事,正要拒绝,却在嗅闻后转变了态度。 “这是助孕保胎丸,还加了百年丹参,这是味名贵药材,好药!” 谢晚晴听了,顿时疑窦丛生。 梧桐不知道她假孕,莫非这真是她从谢明月房中偷的? 青花不明所以,贺喜道:“恭喜夫人,服用此药后胎儿便能更稳固,待来日诞下小二少爷,这府中谁也越不过夫人了。” 谢晚晴脑子里乱哄哄的,所有心神落在两个字上。 助孕。 第一卷 第33章 我并未欺负夫人 谢明月的肚子十年没动静,怕是根本不能生,若府中两个嫡子都是她肚里爬出的…… 谢晚晴心中一荡,原本被夺权整治的闷气瞬间没了。 有了助孕药,若是能与戚修玉同房,哪怕一次,也是有可能怀上的。 等她怀上后,目前的一切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侯府轻易动不得两个孩子的母亲,谢明月更是没有资格与她争权。 罗氏总是会老的,到时候,这内宅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晚晴紧紧握着丹药,下定了决心。 “青花,”她冷着嗓子,目光如炬,“明日你去外面找个好些的医馆问问,有没有药可以让伤了腿臀的男子恢复快些,就算药性烈一些也无妨。” 谢晚晴心底毫无波澜,此事皆因戚修玉的摇摆不定而起,代她受过,是他应得的。 她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要怪,就怪顺清侯与罗氏瞎了眼,赏识一个哪里都不如她的贱女人。 青花一愣。 二夫人这是……不顾二爷的身子了? 她有些被谢晚晴的冷漠吓到,但还是乖顺点头:“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琼华院中,梧桐为谢明月磨墨。 “夫人,您怎知二夫人一定会用那助孕丸呢?” 她不理解谢明月为何要她去同青花交好,青花那种人,吃里扒外的,绝不可能听话。 谢明月平静地落笔:“她只有怀孕一条路可走。” 谢晚晴的脾性,谢明月再熟悉不过,善妒而多疑,却又不够聪明。 凡事动脑子,也只动一半,知道青花不是谢明月的人以后,谢晚晴就不会再多想了。 她的捕兽夹已经下了,就是不知道,能捕到一个什么样的猎物。 取出记着仇家的那本册子,谢明月的目光落在谢晚晴与戚修玉的名字上,细细琢磨。 不给他们安排一个精彩些的结局,真的很难打消她这些年被偷走人生的恨意。 她在两人的名字后,分别添了几个字,随后妥善放好册子,静心睡下。 临睡前,谢明月听到梧桐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外面似乎有金河还是玉江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听不清晰。 是戚缙山有事?又应酬醉了? 她靠在软锦枕上睁眼听了片刻,待梧桐回屋后问:“怎么了?” “可是奴婢吵醒夫人了?”梧桐吓了一跳,“没什么,就是和守夜的婆子叮嘱了几句。” 梧桐说谎。 谢明月微微皱眉,也不知戚缙山的小厮跑来说了什么。 要不起身去瞧瞧? 她的脸刚一离开软枕,想到白日里戚缙山那气死人的话,动作一顿,又重重落了回去。 她觉得他不把自己当妻子,他亦觉得她未将他当做夫君。 那他们这夫妻做着有什么意思? 许是夜里寒冷,谢明月的心也有些冷。 就这样吧。 她双眼一闭,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管了。 可过了一会,谢明月又爬起来。 “梧桐,”她语焉不详,“给我拿壶青梅酒来。” 睡不着,脑中都是今日花树下那个缠绵悱恻的吻。 谢明月只能借着喝酒,以期忘掉这事。 * 夜深,戚缙山步入栖海院,手中把玩着一根玉簪。 玉江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这玉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料,大爷好不容易从淮亲王那弄来,若是摔了,拿什么去送给夫人? 戚缙山靠在院里的树下,修长手指抚摸着玉簪,眼神随着斑驳的树影飘动。 “大爷,夫人已经睡下了。” 金河从外头急匆匆走进来,见戚缙山这副模样,顿时放低声音。 “嗯。” 戚缙山意味不明地轻应,依旧在树下,感受着夜里的凉气一点点浸入身体。 所有的外界纷扰都在此刻静了下来。 他却感到体内隐秘地生出一点抽痛。 伴随着白日谢明月那隐约失望的眼神。 戚缙山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掌根部的一道浅痕,轻轻笑了一声,将玉簪放进怀里。 “去琼华院。” 琼华院早已熄灯落门。 金河极轻地敲开了门,戚缙山径直走到房门前,梧桐在外候着,见到他,顿时惊诧地行礼。 “别惊了她。” 戚缙山轻声开口,颔首示意梧桐开门。 梧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告诉他,谢明月今夜饮了酒,才睡下。 夫人在大爷面前好脸面,若让大爷知晓夫人睡前饮酒,怕是要不高兴。 戚缙山缓缓步入拔步床内,床外柜子上点着一盏微弱灯火,透过重重幔帐,只剩下一丝昏暗的光。 谢明月窝在被褥内,呼吸均匀,戚缙山微微轻嗅,嗅到一丝酒气。 他一哂,伸手为她拨开黏在颈上的青丝。 一摸到那温热细腻的肌肤,就有些放不开手。 戚缙山呼吸渐重,正要抽身离开,谢明月却一个翻身将他的手抱在怀里。 骨节分明的五指瞬间触到一片浑圆的柔软。 “唔……” 谢明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眼波迷茫湿润。 “戚……缙山?” “嗯。”戚缙山恍了下神,忍不住俯身吻她。 谢明月一个轻颤,脑子有些混沌。 戚缙山不是戚家的庶子么?怎么在她床上? 她使劲回想着,却被男人炙热的唇瓣打断思绪。 “你怎么在这?” 谢明月伸出手,搭上戚缙山的肩膀。 “还、还变好看了许多。” 和她记忆中的那个阴沉脸,很不一样。 “喝了多少?” 戚缙山看出她醉了,将她从肩头撕下来,塞进被子里。 “好好歇息。” 谢明月只感觉身前一冷,于是嘟起嘴,不依不饶地重新缠上他。 “在梦里还这么讨厌,我怎么梦到你了?” 她嘴上说着讨厌,手指却一点点描摹过戚缙山绝色的面容轮廓。 “可是,你怎么这么好看?”谢明月忍不住软下声音,“算了,本小姐心情好,特许你留下。” “为何高兴?” 戚缙山被勾得浑身冒火,瞧见暗光下玲珑毕现的曲线,轻轻摁住在怀中作乱的人。 谢明月顶着粉腮轻轻笑:“戚缙山欺负我,被我骂走了。” 他失笑:“欺负你?” 谢明月似乎认出了他,蹙着眉头半天没说话,最后负气地卷着被子转过身。 怎么喝醉了是这副模样? 孩子似的。 戚缙山长腿一抬,连人带被拉到怀中。 “我并未欺负夫人。” 他看着她红彤彤的耳尖,贴上去一点点啄吻。 谢明月被吻得细细颤抖,发出小兽般呜鸣:“欺负了……” 她呜呜咽咽地小声哭着,直让戚缙山满心冲动膨胀,正要将她挖出来多亲几处,指腹摸到温热的潮湿,他一愣。 “怎么哭了?” 第一卷 第34章 为夫只有以身证明 谢明月看到他的脸,心底那股无助与酸涩控制不住地冲上心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埋在被子里轻轻流泪。 “你没拿我当妻子……” 否则,怎会一刻不停地怀疑她与戚修玉? 否则,怎会在她主动拉下脸面搂住他时,说那些气人的话? 当时,他们明明在很欢喜地一起看着戚修玉挨板子! 谢明月昏昏沉沉地背对着戚缙山。 娘说的果然对,心疼男人没有好下场,做正妻,就如同做生意,管好手下,打理内宅就好,夫君只是东家,不必动情。 她醉意上来,很快就均匀了呼吸。 戚缙山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在怀中,轻哄:“当的。” 同醉酒的人,说不得许多话,他只语意笃定地重复一遍:“一直当着。” “没当。” 谢明月迷迷糊糊的,却还记得和他拌嘴。 “没人对妻子如此。” “夫人不满意?” 戚缙山做官多年,自诩心境平稳,却被她轻易拨起了涟漪。 “那为夫只能以身证明了。” 他按着软绵绵的怀中人,心底那股隐忍已久的冲动很快就冲破了重重桎梏。 一层层吻加深下来,亲得谢明月发出细碎的哼鸣。 半梦半醒下,她悸动得厉害。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几乎化为实质的热火。 戚缙山忍得紧迫,不断掠夺后却还是松开了她,没有再进一步。 谢明月在他怀中闭着双眼,如花蕊生出的露珠,泛着动人光泽。 他眸如点漆,将她揽在怀中,一点点哄着重归梦乡。 她若清醒,定是不愿的。 说不定,还要给他一耳光。 上回他顶着巴掌印上朝,“惧内”的名声,不就是这般来的? 戚缙山有自知之明。 皎月跌落凡尘,被他摘获,已是有幸至极。 要不得更多,否则这深沉美梦顷刻间又要破碎。 他沉浸在这难得的安逸中,将怀中玉簪取出,正放到谢明月枕边,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传报。 “大爷!大夫人!” 间或有梧桐的低声斥责。 “哪里来的?这么晚了,不知道大爷夫人都已歇了么?” 那人急道:“求姐姐宽恕,我是二老爷家的,我家老爷正在打三爷,老夫人也拦不住,眼看三爷要被打死了!” 来人是金氏的婢女绿夏,此时六神无主地隔着院门哭嚷。 二房夫人找不了,她又不敢去打扰顺清侯与罗氏,想着今日谢明月被放权协理内宅,于是寻到了这里。 戚浩松要被打死了? 梧桐一惊,下意识往屋门看去。 戚缙山抚住受惊的人,沉声开口:“叫她安静。” 他不欲惊动谢明月,谢明月却已经半清醒地坐了起来。 “梧桐,怎么了?” 她哑着嗓子开口,看到身旁的戚缙山时,顿时如同见了鬼。 “你怎么在这?” 戚缙山俯首轻笑:“为夫人送赔礼,没想到遇到了一只缠人精。” 你才是缠人精! 回忆顷刻间涌上心头,谢明月的脸顿时红得要炸。 她都干了些什么,主动缠着他,不让他走? 还有这松松垮垮的里衣衣襟,方才那大掌一一走过的地方,此时如火般烧了起来。 “外头怎么了?”她抿着嘴唇,转移注意力。 戚缙山微一勾唇:“不是大事,你睡,我去看看。” 正好他身上一团火,旺得睡不着! 谢明月回神,想起自己听到的哭嚷。 戚浩松挨打了,那她一定要去看看啊。 为何挨打,又如何打成这样? 说不定就是一个好机会呢。 “我也要去,”她摇摇头,忍下羞意将戚缙山往外推,“你让开。” 戚缙山深深看了谢明月一眼,起身整好衣冠。 梧桐得了吩咐才敢进来,一见谢明月那娇媚动人的神色,顿时垂下眼。 夫人这般模样,她身为女子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大爷吃得真好! “快为我更衣。” 有了梧桐在,谢明月自在一些,很快梳了便利的发髻,匆匆朝西苑赶去。 戚缙山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跨着大步。 “走慢些,一时半会,打不死。” 他漫不经心道。 “若你摔了,戚浩松就真要死了。” 谢明月看着他冷静地说出这种令人胆寒的话,不禁笑了。 “成日说这些话,难怪旁人都怕你。”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如今的戚缙山在外竟有个诨绰号:“戚阎王”。 那她岂不是成了母夜叉了? “你怕吗?” 戚缙山突然垂眼,谢明月被他深邃的目光一盯,顿时又有些不自在。 她自然不怕。 戚缙山连用力捏她都没有过,怕他还不如怕大厨房后面养的那只鹅。 那大鹅还趁她去视察时,叼过她的脚呢。 “到了到了。” 走到西苑门口,便听见夜空里一阵哭叫呵责声,谢明月赶紧拎裙往里走。 戚缙山慢悠悠跟在后面,眼底含笑。 方才想错了,事到如今,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这美梦,说不定能渐渐做下去,让他做尽日思夜想之事。 屋门口,倒塌的屏风带着茶器瓷片碎了一地,戚浩松被捆在梨花椅上,被二老爷拿着藤条,没命地抽。 一旁,金氏趴在斗柜上已是要哭晕了。 “说,你到底去了哪里厮混?” 二老爷戚永祥指着戚浩松的鼻子,怒喝。 “你母亲给你存着的八千里银票,又去了哪?” 今日戚浩松撇下小厮消失,小厮便赶紧去禀告了金氏,只是金氏从谢晚晴的院里回来时,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谁都不知戚浩松去了哪。 金氏眼皮直跳,再让人去翻箱倒柜,这才发现她私下给儿子存在他房中的银票没了。 一时间,她还以为戚浩松就这么走了,顿时吓得心悸不已,瘫倒在地。 等戚永祥赶回来时,戚浩松也不知从哪里荡了回来,面对父亲暴跳如雷的质问,只坚持自己去园子里逛了一圈。 “逛园子,能逛走八千两?”戚永祥气得胡子直抖,抬起胳膊又是一抽,“给我老实交代,到底去了哪!” 第一卷 第35章 这儿子我不要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有多大能耐,吃喝嫖赌不敢,况且还有小厮盯着,怕是没那么容易陷进去。 那这八千两去了哪? “说不说!” 戚永祥又是一抽,戚浩松咬死了牙关不开口,左胳膊被抽得高高肿起,渗出红黄掺杂的血水。 金氏扯住丈夫的手:“别打了!老爷!你真要打死他吗?” “今天不打,来日整个家都要被他搬空!”戚永祥怒喝一声,一脚踹翻了椅子,“你说不说!说不说!” 藤条打在地面,折断后飞到金氏面前,吓得她捂住嘴,没命地哭喊。 “松儿,你就说了吧,你爹也是怕你学坏了呀!” 真是奇了怪了,府中看门的下人也说未瞧见戚浩松离府,他上哪花那么多银钱呢。 金氏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 莫非是有胆大包天的下人,暗中撺掇他学了坏? 若让她查出来是谁敢这么干,她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二叔管教儿子归管教,莫将自己气坏了。” 这时,戚缙山缓缓步入室内,谢明月看向倒在地上的戚浩松,被他恶狠狠 地瞪了一眼。 她不禁心底一哂。 知道谢晚晴和她不对付,这小叔子,还懂替谢晚晴出气呢。 “缙山,”戚永祥见到戚缙山,气性消了一些,“这个逆子,要活活气死我才是!” 戚缙山看了一眼倔强的戚浩松,握了握手腕。 “八千两不是小数目,确实该查清。” 戚永祥将藤条一扔,气急败坏:“打死了也不肯说,没救了,你将他带回大理寺吧,就说是我报官。” “老爷!” 金氏扑过来又哭又喊,又怕戚缙山真将儿子带走,连忙坐到他身边哭求。 “松儿你快告诉你爹啊,是谁撺掇你花了这么多银子?是赌博了还是花销了?” 戚浩松见到戚缙山冷厉的眼神,顿时有些发怵。 他见过戚缙山的手段,谢明月一见他就晕倒的那年,戚缙山查了三件大案,整个人几乎宿在都察院里,回家时,衣摆袖口都带着血。 那段时间,菜市门口的行刑台上血流成河,府中偷奸耍滑的下人都老实不少,戚浩松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谢明月果然是个害人精,不但害了二嫂,现在又蒙骗大哥过来害他。 “二叔此话当真?”闻言,戚缙山似笑非笑地看着戚浩松,没有漏掉他眼中对谢明月的憎恨。 戚永祥冷冷扫了戚浩松一眼:“不知好歹的东西,咱们正经侯府,再不成器,也不能做偷鸡摸狗的事,你将他拿去,尽管查办,若真做了对不起侯府名声的事,这儿子我不要了!” 他是真气狠了。 他们庶出的家产本就没多少,如今过得好,全仰赖顺清侯友爱,将他们接到侯府过日子。 有现在的生活,戚永祥很满意,只待戚浩松成婚生子,他便含饴弄孙。 可现在,戚浩松狂得没了边,八千两银子就敢打水漂似的花销,让他怎能不恨! “我没做坏事!” 戚浩松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戚永祥立刻扇了他一巴掌:“老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不说!” 他双目充血,气喘如牛,许是模样真的太吓人了,戚浩松看了看戚缙山又看了看自己的爹,最终还是垂下头。 “我让二门守门的婆子拿去打了套头面,那八千两并未用完,只用了两千,剩余的都在钱庄存着吃利。” “头面?” 金氏哭嚎的面容一滞,眼神变得凶恶。 “你又未娶妻,给谁打头面?给林琅?” 林琅是金氏为戚浩松挑的暖床婢,安分守己,不大出门。 金氏觉得她做不出这种事。 戚浩松嘴角紧绷,被戚缙山黑沉沉的眼神盯着,拼命咽着口水。 紧张。 谢明月突然笑道:“二婶,三弟没有成婚,不代表没有心仪的女子,或许是想打了送人的。” 金氏听到这话,顿时厉了眼神。 “马上就要议亲的人了,能有什么心仪女子?” 戚浩松听出金氏话中的威慑,捏紧了拳头。 金氏直勾勾盯着他:“是哪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两千两的头面也敢要!” 便是她,轻易也用不了这般贵重的首饰。 戚浩松必定是被外面的狐狸精骗了,昏了头! “娘……就送这一次,”戚浩松低声恳求,“儿子成婚后便专心待妻子。” “送可以,送给谁?” 戚永祥听了半天,见他被一个女人迷成这般,顿时大喝一声。 “你若不说,待你大哥查到,那个女人别想好过!” 戚浩松脸色顿时一白,眼瞳缩了缩,不情不愿道:“是……是陈国公府家四小姐。” 见戚永祥与金氏齐齐一愣,他又赶紧补充:“此事乃儿子一意为之,陈四小姐并不知此事,爹娘勿要为难陈四小姐。” “怎么会呢,快,快解开你们三爷。” 金氏突然变了脸,挤出一抹笑。 “陈四小姐不错的,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你怎么认识她?” 她心底暗自嘀咕,近日相看时,她最满意的确实是陈四小姐,可这也太巧了。 戚浩松松了口气,捂着胳膊:“儿子同陈国公的三公子以前是一个书院的。” 陈国公三公子与四小姐都是庶出,如此一来,与同窗的妹妹相识就没那么突兀了。 金氏已信了八成,连忙上去喊着拿金疮药呢。 “你这孩子,为何死犟着嘴不早说,平白受这些苦。” 她不免怨忿地瞥了戚永祥一眼,戚永祥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一分钱未赚,就敢花两千两哄女人!” “哎呀,老爷你就别再骂松儿了,”金氏顾忌大房夫妻在,不停地给丈夫使眼色,“总比给外面的什么粉头花了好,像那晋王世子,又是养梨园娼妇,又是捧花楼头魁,难道非要松儿去做那些,你就高兴了?” 戚永祥见真相比自己所预料得要好,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原来是三弟心疼未来媳妇,”谢明月笑着走到戚缙山身边,“既已无事,二叔二婶早些歇下吧,我们就不叨扰了。” “哪里哪里,都怪下人没眼色,打扰了你们。” 戚永祥知道他们是被丫鬟喊来的,忙亲自将人往外送。 戚缙山还得上早朝呢,结果半夜被叫来处理他打儿子,这算个什么事儿? 谢明月走到门口,突然转身。 “对了,二婶,我还有句话,”她露出担忧神色,“晚晴她自祠堂走火后,一直不大出院门,听闻今晚还叫了大夫去院里,想来还是忧心过度,二婶若有空,劳烦去开导开导。” 话落,金氏还未如何,戚浩松便脱口而出:“二嫂病了?严重不严重?是不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他伸手指着谢明月,其他人的脸色登时全都变了。 第一卷 第36章 写满真相的信 “你这傻孩子,太不懂事了!”金氏皱了皱眉,高声打岔:“你二嫂有了身孕,叫叫大夫很正常,往后你媳妇若是有了,也得如此,同你大嫂可没关系。” 戚浩松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眼中爬上几分焦急,憎恨地看着谢明月。 戚永祥见了,脸色越发阴沉。 “三弟怕是脑袋被打晕了,不如早些歇下吧,”谢明月面色不变,笑意盈盈:“二叔、二婶,我与缙山先回去了。” 待两人一走,戚永祥大步走到戚浩松面前,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他一掌。 戚浩松旧伤血流未止,脸又被打得高高肿起来。 “老爷!” 金氏又是一声尖叫,戚永祥一把将她拨开。 “你给我闭嘴!惯子如杀子,他敢这样同大房的媳妇说话,你是嫌我们在西苑过腻了?” 他怒到极致,连带金氏也一起吼道:“你就惯!谁家男人对嫂子嘘寒问暖的?你瞧瞧我的大哥弟弟们,有这样问过你吗?” 金氏惊呆了。 她当然明白戚永祥话里的意思。 可谢晚晴与戚浩松差了快十岁!况且当初她照顾戚浩松时,戚浩松还是个孩子…… “老爷,松儿只是心善,二房媳妇又照顾过他……” 戚永祥看了一眼低头不吭声的戚浩松,狠狠甩开袖子。 “你自己想清楚!” 他气势汹汹地走了,金氏立马扑到戚浩松面前,看着他浑身伤痕心疼不已。 “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 见母亲眼泪簌簌地掉,戚浩松心中不忍,违心道:“母亲,你莫要听父亲胡说,儿子关心二嫂,本就因为二嫂如母,根本不是父亲说的那样。” 他垂下眼睛,不敢看金氏的脸。 那副头面,其实也是他准备送给谢晚晴的,只是当着戚缙山的面,不得不撒谎圆话,本来刚才戚浩松都准备真将头面送给陈四小姐算了,可谢明月那番话一说,他心底又填满了对谢晚晴的怜惜。 爹娘当年不管他,只有谢晚晴真心关照,如今谢晚晴出事,娘平时那样热切的一个人,也能变脸。 戚浩松觉得,他们都是趋炎附势之辈。 唯有他对谢晚晴的拳拳敬爱才是真心。 听了他的解释,金氏心里好受了一些。 “娘就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孩子。” 她擦干泪,摸了摸戚浩松的头,给他脸上的伤口擦药。 “娘,我自己来就好,”戚浩松躲开金氏的手,他心底思绪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她,“我回去歇息,您也早些休息。” “好,你先去睡。” 金氏的眼眶又湿润了。 等回到自己的房内,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叫来绿夏。 “你明儿去金铺里走一遭,别让人看见,打听清楚三爷是否定了头面,何时定的,何时拿走,送给何人。” 戚永祥的话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戚浩松对谢晚晴,确实太热络了些。 只不过金氏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不满。 她恶狠狠地在心底骂了一通谢晚晴狐媚,便满心算计地睡下了。 翌日,绿夏风风火火跑了一趟,回到西苑时,额角上淌着一层汗。 “夫人,奴婢问到了,三爷确实在金铺里订了一套头面,已经三日了,都快做好了,管事还拿给奴婢看了一眼。” 她喘了口气,金氏闻言立刻起身:“什么样式的?” 绿夏回忆:“是掐丝卷草纹的样式,最大的华胜上镶了绿松石,管事说是西域来的,所以有些贵重。” 华胜? 金氏猛地站起来,面沉如铁。 华胜是已婚妇女戴的东西,送陈四小姐的头面,怎么可能有这些? 怕是戚浩松原本要送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打戚浩松一巴掌,痛斥他昏了头,可一走出房门,金氏便停了脚步。 昨晚戚浩松的模样她没忘,若非戚缙山来,他真是宁愿被打死都不会说。 她去骂他一千句一万句,有用吗? 他还是会一意孤行。 该除的,得是勾人的那一个才对! 金氏心底原本是巴结谢晚晴的,可现在,只恨不得谢晚晴能早点死。 反倒是谢明月,金氏想到昨晚她意味深长的话,就是她说完话后,戚浩松才显露端倪。 她真得感谢谢明月,让她早早发现,能有所准备,不至于让戚浩松酿成大祸。 琼华院中,谢明月却在读一封信。 一大早从瑞王府递来的。 木槿不能说话,在瑞王府中又无法见她,所以寻了一名可信的账房先生帮忙,因着账房先生的妹妹也是哑女,看得懂手语,于是替她写了一封信。 信上写明,当初换婴的恶仆时无所日,主动说明真相,寻求忏悔,于是谢家炸了锅。 恶仆言明谢明月是被换的孩子,谢夫人一力反对,坚持她是亲女,反倒被谢家人指责心软糊涂,谢晚晴更是不断煽风点火,于是谢夫人一气之下病倒,谢明月被送去庄子上后,谢夫人呕血卧床,恰逢院内走水…… 木槿一直跟着谢明月到庄子上,戚修玉与谢晚晴一起来过一次,那时她方才知晓,自己的未婚夫与妹妹竟然已经搞在了一起。 再往后,木槿抓到谢晚晴的人在谢明月的吃食里下毒,于是跑回谢家想要寻求帮助,却被谢老夫人当场抓去发卖,自此,谢明月孑然一身。 至于后面戚缙山救她于危难,也是木槿在花楼里听来的,花楼的恩客是白馨那个村子里的人,正巧遇见戚缙山纵马前来救她。 读完这封信,谢明月眼底都是水汽。 她的容貌,是太后也盛赞过的,此时泪眼上浮,就像透着晨雾的湖面,幽静朦胧。 可朦胧之下,除了一片荒寂的哀色,更有无边怒意。 她的猜测果然不错,谢晚晴与戚修玉,很早就勾搭到了一起,她被谢家草草赶出,也有他们在其中作祟!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在她母亲身上动手脚…… 谢明月轻闭双目,再睁眼时,取出自己的仇人册子,一笔一画写下几行杀意。 她要谢晚晴与戚修玉,生不如死。 写完,谢明月吩咐梧桐。 “给你放一日假。” 梧桐又惊又喜:“夫人,好端端的,给奴婢放假做什么呀?” 谢明月淡淡一笑:“你在府中到处逛逛,瞧瞧有没有适合幽会的好地方。” 她面容恬静,影子被晨光投在屏风上,却张牙舞爪,像是凶猛的野兽,很快就要将敌人撕扯殆尽。 第一卷 第37章 疑心病又犯了 梧桐瞪圆了眼:“夫人,您这是要……” 谢明月抬眸看着她笑:“我有那样傻吗?” 她起身走到窗边。 “这是攻心。” 梧桐不明所以,出去逛了一上午,午饭时回来,神神秘秘地凑到谢明月身旁。 “夫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奴婢在府中二道门那边的假山后头,寻到了一处幽暗之地,那里还藏着一块软布巾子并两盏小杯,一瞧便是常有人在此约见。” 谢明月微微一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梧桐还是好奇,难道这约会之人是二夫人与三爷吗? 只是看样子,二夫人对三爷并无此意啊! 她闲不下来,干脆继续为谢明月熏香续茶,谢明月嗅到那股淡淡的桂香,眼中又显出忧郁之色。 她自幼喜好桂花与茉莉,谢夫人后来专程寻了制香大手,为她量身研制了两款香方,每年都制成香精料,掺在熏炉、花露、澡豆等物中。 没想到到了戚家,她房中还有这等物件。 谢家是不可能给她这些的,她又未带嫁妆,那便只可能是戚缙山弄来的。 真不知他从何搞到的这些东西。 她想到木槿的那封信,心底更加伤感,连小厨房来人问午饭,便也不太想用。 过了一会,金河来了。 “夫人,大爷遣小的通传,今日小厨房不必做饭了,请您去栖海院一同用午饭。” 谢明月神情一凝。 昨晚床帐内的情形还在她脑内牢牢贴着,她微微垂眼,轻声道:“知道了,待会就过去。” 大爷邀夫人去前院吃饭,不仅是在大房,就连在整个侯府,整座京城,只怕都很少见。 向来只有爷们去后宅用饭的,倒不大有夫人去前院。 琼华院新来的下人们对谢明月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识。 大夫人就是大爷不断破的“例”。 谢明月来到栖海院内时,戚缙山正回府更衣,朝服褪下,显出劲瘦有力的腰身。 “大爷,梧桐方才同小的讲,夫人今日心绪不佳。” 玉江服侍着接过戚缙山的朝服涤带,试探着开口提醒。 天地良心,他们做下人的,最不想瞧见的便是大爷与夫人起争执,每每闹过之后,大爷就如同丧了全家,难伺候的程度直条上涨,他们少不得挨骂。 现在戚缙山与谢明月一但独自凑到一处,玉江与金河的心就默默地抖啊抖。 听梧桐说,她也一样。 “出什么事了?” 戚缙山蹙眉,本就肃然的面色更加疏淡。 莫非她还在生昨晚的气? 玉江低眉:“梧桐没说明白,只说今日点了那两个香方的熏香,夫人便有些沉郁。” 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低了,戚缙山换上常服,眼底闪过了然。 “我知道了。” 他转身向外步去。 谢明月坐在院中,午时日光暖和,正好露天用饭。 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她心底没由来一阵慌张。 不敢看他的脸,怕自己控制不住从头红到脚。 戚缙山看到谢明月发髻上那只羊脂玉簪,眸色微微一沉。 “夫人久等。” 他自然落座在她身侧,感受到谢明月的呼吸有一瞬间收紧。 “没有,我也才来。”她细着嗓音,垂眼低头,一点也看不出昨晚缠着他的那股娇劲儿。 “发簪,谢谢你。” 谢明月顿了顿,主动道谢。 戚缙山沉眼看着她,知道她一向守礼,明明还生着他的气,却仍旧要周全礼仪。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他颔首示意摆菜,谢明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们是夫妻,他为她送些东西也是正常。 只不过,寻常妻子总要搂着夫君说几句甜言蜜语,到他们这,却变得相敬如宾了。 他送这玉簪,不会是为了昨日那番事道歉吧? 这也太敷衍了,竟都不亲口向他认错! 她默默想着,忍不住想开口,菜却在这时一道道摆了上来。 主菜是一道五色鱼鲙,盘边整齐摆着数十碟模样精致的铜碟,里头盛着各种佐料。 鱼鲙生鲜寡味,得佐着蘸料用。 金河正要上前为戚缙山调配料汁,他却抬手拦下。 “请夫人为我调配。” 他突然说,谢明月愣了下,却没有被差遣的恼怒。 她已经有些摸清戚缙山的性子了,只要不因为戚修玉犯病,他对自己就很随和。 想来,也是为了缓和他们之间的僵硬。 想到戚缙山做这些都是在无声道歉,谢明月抿嘴一笑,接过金河手中的空碟子。 “想吃什么味儿?” 她好脾气地看着戚缙山,他淡淡一笑:“夫人随意就好。” 谢明月就为他调了一个一碟辣的,和一碟鲜甜的。 没想到戚缙山吃了两口,不知怎么的,脸色又暗沉下来。 谢明月不明所以,鱼鲙难得,她吃得香甜,等注意到戚缙山停筷时,她都快吃饱了。 “你怎么不吃?” 她奇道。 戚缙山漠然地盯着那两碟料汁,突然开口:“夫人调这料碟的想法从何而来” 以往家宴上也吃过鱼鲙,戚缙山记得所有人的料碟口味。 戚修玉的料碟,正是如此。 谢明月先是一愣,随后隐忍地看着他。 “调料碟而已。” 她真是……无话可说。 深吸两口气后,谢明月有些忍不住了。 她将筷子放下,冷冷地看着他:“怎么?疑心病又犯了,两碟料汁能想歪到哪里去?你既如此不信我,当初何必娶我?” 下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吃得好好的,因为料碟,大爷夫人竟又吵了起来。 谢明月看不得戚缙山那种没有温度的眼神,她眼眶微红,哽着嗓子,突然就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了下来。 黑发如瀑倾泻,院内所有小厮立即垂眼转身,背过身去。 玉簪被扔在石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谢明月垂着发丝,恨恨地盯住戚缙山:“还给你,我告诉你我想着谁,我想着十年前,谢家与侯府的宴席上,我头一回见你,那时你的面前就摆着这两味料碟!” 说完,她似乎再也忍不住他连日的羞辱,有些崩溃地转身向外走去。 梧桐吓死了。 那日对着谢老爷澄清身世时,夫人都未摘发簪,怎么今日竟到了这种地步? “夫人!”她连忙要追上去,起码为谢明月将头发绾好。 然而身后一阵冷风,戚缙山比她更快地追过去,将那纤细身影罩入怀中。 第一卷 第38章 要肿了,停下 “昭昭!” 这声乳名一出,谢明月与戚缙山俱都身形一僵。 她皱着的眉眼松开,随即突然便哭了起来。 “谁准你这般叫我了?不许叫” 那是谢家极为亲近之人才会这样叫她的,以往他时不时这样叫一声,她都掠过了。 可今日不行,他怎能在那么无情地诋毁她后,还敢叫这个名字? 谢明月在他臂弯中挣扎着,泪如雨下。 “戚缙山,你真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 她真是错信他了,这些日子,她那些对自己内心的说服算什么? 谢明月面色苍白,看着戚缙山的脸,突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 力道不重,可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饱含着侮辱。 掌掴三品大员,那可是要进天牢的。 谁敢? “昭昭,别哭。”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用力箍着谢明月的腰身,很快将她带到屋内。 门一关上,他便紧紧将她拥住。 “别哭,昭昭。” 戚缙山略带压抑的嗓音止住了谢明月的抽泣。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底温度一丝丝褪去。 “别哭。” 他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见过她搂着他笑闹的模样,他还如何忍受她重回那种冷漠冰凉的神情? 戚缙山将谢明月提在桌上,自己则是仰头看着她。 如同看一轮皎月。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依旧忍不住心底翻腾汹涌的情绪。 压抑太久,反噬凶猛。 “大爷这是做什么?” 谢明月低头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在她醒来后的第一眼,就迷了她半幅心神。 他们纠缠壮烈的过去,又迷了她另半幅心神。 她眼底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情,清晰地映在戚缙山的眸中。 “戚缙山,”谢明月轻声开口,“是你亲自将我从谢晚晴与戚修玉手中救出来的。” 戚缙山轻轻一颤,手瞬间紧握成拳。 谢明月抖着嘴唇:“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戚修玉?那天家宴,我不顾仪态说了那么多话,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对吗?” 她从桌上跳下来,脚踝处有阵钻心的痛蔓延。 谢明月毫无知觉:“做你的夫人,我欢喜得很,我说错了。” “别说了。”戚缙山皱紧眉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却止不住她指尖冰凉。 “做你的夫人,当真令人痛苦。” 说完,谢明月快步推开房间门。 “戚缙山,我要与你和离。” 若她不走,等待她的,便是下一个枯槁十年。 戚缙山眼瞳微缩,一把将谢明月拉回怀中,冷厉道:“不行!” 他飞快地关上门,看着谢明月通红的双眼,突然将她推靠在房中软榻上,强势逼近。 “昭昭,我……” 谢明月看着他,冷脸下泄露出一丝泪意。 她毕竟不是一年年长到二十六岁的,真的忍不住自己的委屈。 戚缙山见了,深吸一口气,将她按住。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如此。” 他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荡漾着无穷悔意。 “我……”戚缙山胸口哽着一股涩然,放缓了呼吸慢慢开口,“昭昭,我克制不了自己。” 谢明月面色一僵,抿唇看向他。 戚缙山的自傲,她比谁都清楚。 他主动揭示自己的弱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见她不言,戚缙山继续:“幼时,我养的鸡下了蛋,我异常欢喜,每日晨起晚歇,就连私塾下课后的间隙,也要跑回家摸一摸,看一眼。” 他英挺的眉眼间,几乎被一股碎掉的情绪填满。 “越是喜爱,便越惧怕失去,那枚蛋最后被我摸成了死蛋,我却没有汲取教训。” 谢明月眸光一动,想哭又想笑。 戚缙山的意思是,他太喜爱她,喜爱到了抑制不了自己发疯的地步? 那她呢?她就活该被羞辱猜忌吗? 她扭开头,语焉不详:“有病就请太医,我又不会治病。” 戚缙山抚掉她眼角泪珠:“昭昭,你就是我的药。” 谢明月咬了咬牙:“少来。”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她已经充分领悟了母亲曾经的话。 不管戚缙山说破嘴,她也不会信了。 猜忌就是猜忌,羞辱就是羞辱。 失心疯子杀的人,那也是真的被杀了。 戚缙山叹一口气,方才脆弱的神色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了端方深沉的模样。 他握着谢明月的手腕,举过头顶,固定在软榻扶手上。 谢明月被摆出羞耻的动作,顿时急了。 “戚缙山,你做什么,放开我!” “我病了,要吃药。” 戚缙山话语不停,起身又俯身,很快将她的挣扎尽数堵在唇齿间。 谢明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挣扎着推他,他却像揭了面具似的,肆无忌惮。 “要肿了,停下……” 谢明月很快在喘息的缝隙里哭喊出来。 她还要见人的,戚缙山没脸没皮,她却不行。 “还和离吗?” 戚缙山终于松口,撑在她上头,暗沉沉地盯着她。 谢明月摇头。 不管她怎么想,现在这模样,当然是顺着戚缙山的话说。 她才没傻到和他犟。 没想到戚缙山却不放开,而是又俯下身来。 “快放我走!” 谢明月忍无可忍。 大白天的,外面都是下人呢,他就将她扛进来了。 戚缙山将她沉沉压住。 “求我,”他像是失去了一层桎梏,眉眼间浮上一层细碎的光,“叫夫君。”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拧住眉头。 方才戚缙山是向她低头吗? 分明是他解下了自己的紧箍咒! 她用力一捶他的肩膀:“戚缙山,你想得美!” 戚缙山哑然失笑,将脸埋在她侧颊边,闷声抖了好几下。 “夫人,”他摸了摸她的脸,神色陡然变得温柔许多,“抱歉。” 谢明月一怔,看着他又沉又暗的眼眸,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以后再也不会了。” 戚缙山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谢明月皮肤太过细嫩,只是稍微哭泣,那里就褶了一道口子。 如同在他心上划过一刀,生疼。 “今晚我去你院内,好不好?” 第一卷 第39章 戚缙山,你是狗吗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直看着他。 她还在哭呢,这人怎么好意思的…… “你滚!” 她又甩了一巴掌到戚缙山脸上,没想到戚缙山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怒反笑。 “两次了,夫人手疼吗?下次别这么用力。” 谢明月眼睁睁看着他极深的眸子盯着自己,薄唇却轻轻印到自己的掌心中。 然后……一点温热濡湿的触感闪过。 她倏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戚缙山他…… 她嘴角一抽,咬牙道:“戚缙山,你是狗吗?” 戚缙山低垂着眉眼,高挺的鼻梁一点点划过柔嫩指腹。 下一瞬,他陡然将她重新抵到软榻靠背上,附耳低喃了一句。 谢明月的脑子“嗡”地一下,全部炸开成一片空白。 登徒子…… 她这辈子也未遇到过这般无耻的登徒子! 可戚缙山这双目黑沉、噬人入腹的模样当真唬人。 “不、不行……我月事来了。” 她极其不自然地垂下眼,想躲,却被戚缙山扶着后脑勺,再次抬着仰起。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想去陪夫人说说话,倒被曲解成了别的意思。”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谢明月的手掌,心底浮现的,全都是她方才又娇又嗔的神色。 如此姝色,他怎么能放手。 谢明月信他个鬼! 她气得还想打他,却怕他又不要脸地伸舌头,一时坐在那里瞪圆了眼睛,却拿他没办法。 “我叫梧桐进来。” 戚缙山笑笑,俯首又亲了亲她的粉颊。 “今日是我不好,晚上给夫人赔罪。” 谢明月都不知道他说的话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许是见她不自在,戚缙山唤来梧桐后便离开了。 梧桐在外面吓得半死,险些以为夫人在房中被大爷打了,正犹豫着去叫人,戚缙山便唤了她。 她顶着金河玉江希冀的目光走进室内,想象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反倒是谢明月乌发横陈在榻间,呆呆地靠在扶手上,鼻头还是红的,却好像没刚才那么伤心了。 “夫人。” 梧桐小心翼翼走过去,谢明月恍然惊醒起身。 “戚缙山走了?” 她看了一眼门边。 “来为我梳发吧。” 夫人没事了? 梧桐走过去,看见软榻边的案几上放着一架梳妆盒。 寻常女子放在马车中,便于出门梳妆的东西,大爷竟在自己房中备了一架? 也不知备了多久了,如今夫人才头一回用上。 她轻叹一声,挽起谢明月如瀑的长发。 “梧桐,”谢明月突然开口,“方才的事,你怎么想?” 梧桐愣住了。 她怎么想? 她想死! 大爷与夫人再这般一惊一乍下去,她梧桐怕是要被吓成吾同,一点生机都没了。 抿了抿嘴,梧桐委婉道:“夫人,您对大爷,真的一点感情也生不出吗?” 方才听见谢明月的一声“和离”,她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和离之路如此艰辛,夫人好不容易过上了如意的日子,府中大小事握在手中,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想谢明月再吃苦头。 谢明月了解梧桐,从小与她一条心,她这么说,便是觉得戚缙山好,自己不该没有感情。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色泽娇艳,比才醒来时的枯槁模样要好上许多。 “夫人,奴婢斗胆劝一句,”见她不说话,梧桐怕她又钻牛角尖,忙道,“大爷对您的好,不仅整座侯府,就是全京城都知晓,大爷是爱偶尔拈酸泼醋,可这些也是因着在乎您呀。” “他有这么好吗?” 谢明月面露疑惑。 她是闺阁女子,自幼受的教导,便是丈夫要敬爱正妻,不得涎泼无礼,父亲对母亲,也是如此,她看在眼里,不免也希望自己嫁个相同的夫君。 可戚缙山三番五次待她出格,又总猜疑她与戚修玉,显然不是她想要的人。 梧桐见她动容,赶紧趁热打铁:“夫人,您又不爱看那些话本儿,也不爱听曲,其实正常夫妻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您若不喜大爷怎样,与大爷说后,大爷会改的。” 怕的,就是像以前那般,何事都藏在心底,两人在龃龉下渐行渐远。 “我以前不说吗?” 谢明月好奇地问。 戚缙山这般,定然不是头一回,她以前是怎么忍下来的? 梧桐抿着嘴,摇摇头:“您不肯说,有时候心底想什么,连奴婢也不知道呢。” 谢明月不禁摸了摸自己梳好的鬓发。 真不知自己想的什么。 “罢了,先走吧。” 心底那股劲儿过后,饥饿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她走到院内,戚缙山不在,下人们都撤了,桌上菜色换了一遍,谢明月一看,全是她喜欢的。 她神色和缓了些,梧桐赶紧道:“大爷走前吩咐的,请夫人在院内用完午饭,这些都是厨子专门为夫人做的,若夫人不赏脸,下人们难免伤心。” 谢明月一哂。 戚缙山还知道她心软,所以拿下人做挡箭牌? 她坐下来吃了,不得不说,这些菜的味道都极合她的胃口。 用完第二碗,院外来了个小丫鬟,梧桐走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后皱眉道:“夫人,侯夫人请您饭后去漱芳院。” 谢明月一顿。 方才她和戚缙山闹这么大阵仗,怕是里外都听到了。 “那就走吧。” 她用茉莉熏的茶叶水漱完口,起身向外。 罗氏坐在屋内,看着谢明月容光焕发的一张脸,顿时皱紧眉头。 “明月,听闻你方才与缙山在闹。” 谢明月淡笑:“不过拌了几句嘴。” 她就知道,罗氏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云氏被关,罗氏这个侯夫人就是家中唯一的婆母,总会忍不了管事。 罗氏见她这样说倒是有些诧异。 以往这两人闹,哪次有这么快和好? “母亲,这几日我听下人说,府内有人私下在园中幽会,马上就要办春花宴了,平日不妨加派些人手,将惫懒的下人都约束约束,以免来日春花宴上,惊扰贵人。” 谢明月不给罗氏打听的机会,很快提出别的话。 “幽会?谁?”罗氏一惊,立刻竖直了身体,“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这府中,前院后宅的小厮丫鬟是分开的,中间隔着门,夜里落匙后不得出入。 怎么还有人敢私下幽会? 若是传出去,府中女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当即忘了谢明月与戚缙山的事:“这事必须严加处置。” 第一卷 第40章 脱衣请罪 谢明月淡淡一笑:“也未见到人,就只在二道门的假山后面,看见了巾子、杯盏等物,母亲莫要打草惊蛇。” 罗氏点头:“我自然知晓,此事重大,你回去也莫要声张。” 谢明月应下后便要走,罗氏又叫住她,有些欲言又止。 “明月,”她看了眼谢明月纤细的腰身,苦口婆心道,“缙山如今……年岁不小了。” 谢明月知道罗氏暗指什么,眼看谢晚晴怀第二个了,她的肚子还没动静,更重要的是,戚缙山的身份在这,若一直没有子嗣,难免影响前途。 官员无出,帝王便不好拿捏。 她心知罗氏这番提醒算是善意,于是也没有摆冷脸,而是淡淡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多谢母亲提点,此事……待我再养养身子。” 罗氏见她没有像以往那般抵触,心里也有些欣慰。 无论戚缙山是不是她的亲子,她如今将侯府的未来压在大房身上,自然希望大房能够步上正轨。 大房好,侯府就好,侯府好了,她的娘家罗家也不会差。 高门大户之间,向来如此,家族利益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她个人的利益靠后,也得顾全大局。 否则,倒的就不止顺清侯一家了。 “你那身子,再请太医来调理调理,听闻宫内新进了一位专给娘娘们看妇科的圣手。” 罗氏欣慰开口,谢明月笑了笑:“好,待春花宴后,儿媳便专攻这件事。” 春花宴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借刀杀人呢。 这件事……谢明月想到戚缙山就来气,干脆先别想。 罗氏不疑有他,心里还想着布置捉拿那幽会的人,于是让谢明月回去休息了。 回到琼华院,谢明月叫来梧桐手下的二等丫鬟元白。 “让你去打听的事,有结果了吗?” 元白是侯府的家生子,母亲在戚老太太跟前伺候过。 她也生的伶俐聪颖,且难得不争不抢,只做分内之事,就算谢明月挑了她在院中做二等丫鬟,也毫无怨言。 元白沉稳道:“夫人,时隔多年,加上谢家下人有所防备,奴婢使了银子,也找过中间人,但都不曾打听出什么,只知晓当初伺候您的剩下两位姐姐,分别被卖出了城,一时半会,靠打听怕是打听不到了。” 绿竹、翠兰,竟然都被发卖远了,谢明月沉吟。 “谢家什么反应?” 元白低下头:“奴婢惭愧,谢家什么也没问到。” 她原本想着,从谢家寻个突破口,没想到谢家像是铁桶一般,竟然连最外头的门房都收买不动。 难怪谢夫人的生死居然也成为了一个谜题。 “罢了,不是你的错,”谢明月掩下心底的一丝失落,看着元白,“元白,我挑你来院里,你可有怨?” 元白诧异地睁大眼睛,赶紧跪下:“大夫人,能够做您的婢女,奴婢怎会有怨。” 谢明月一眼不错地看着她,却不见元白神色有半点隐瞒。 若不是元白演技高超,便是她确实如此想。 她不禁微微一笑:“快起来,我又未怪罪你。” 元白也不忸怩,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大方道:“夫人待咱们下人宽和,院内也无杂事,我做夫人的婢女,欢喜得很,又怎会生怨呢。” 谢明月失笑:“你很实诚。” 元白笑得露出一排牙齿:“不瞒夫人说,奴婢打小就实在,吃饭都比其他人多吃一碗,给肚里填得实实的。” 她说话有趣,性情又不错,办事也还牢靠,谢明月想了想,问她:“提你做我的贴身婢女,你愿不愿意。” 她的事情太多了,梧桐一人根本忙不过来,元白不错,谢明月还挺放心。 元白当即又跪下,大大方方地给她磕头:“多谢夫人赏识,奴婢自然愿意。” 梧桐也乐得多个伙伴,当即就拉着元白教了好些注意的地方。 “今晚大爷怕是要来夫人房中,你我都打起精神伺候,别让主子有不爽利的地方。” 梧桐提点元白,元白一听,顿时睁圆了眼睛。 “可夫人……夫人不是来月事了么?” 她听闻,女子来月事时做那事不好,但也有不做人的爷们,把妻妾不当人,只随意发泄。 大爷不像这种人啊! 梧桐轻敲她脑门:“丫头片子不害臊,你想哪去了?大爷就不能同夫人说说话?” 元白捂着头笑:“嗐,怪我,怪我,想左了。” 说是如此,夜幕降临时,元白还是偷偷差人去多烧了热水。 她偷看过避祸图,知晓有些事不受月事影响,眼见夫人与大爷日渐甜蜜,凡事若有万一呢。 有备无患。 夜里,戚缙山如约而至。 谢明月关着门,不让他进。 没想到他就站在门外,笑意深沉道:“夫人当真如此狠心?我可是备了厚礼前来赔罪。” 谢明月没消气,但也好奇,于是给元白使眼色:“窗户开条缝,瞧瞧。” 元白凑到窗边,觑开一条缝,正要细看,突然脸色一变,飞快地退了回来。 “夫人,奴婢……” 她支支吾吾,拉住梧桐的手,死活不让梧桐过去。 “怎么了?”谢明月疑惑,元白只拼命摇头:“夫人且自己瞧瞧吧。” 谢明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走到窗边。 不看不知道,戚缙山站在门前,竟然在一点点解开外袍的腰带。 登徒子要做什么! 谢明月飞快地缩回脖子,走到门前恼怒道:“戚缙山,你不要脸,我的丫鬟们还要呢!” 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门缝在她耳边:“夫人若是放我进来,丫鬟们便吓不到了。” 谢明月眼角抽搐,牙关咬了又咬,到底还是一把拉开门。 她感觉今日闹了一场,戚缙山疯了。 门开了,只见戚缙山拎着一根荆条,慢条斯理地步入房内。 梧桐与元白低着头背过身,飞快避了出去。 屋内剩下两人,谢明月撇开头,急切开口:“你到底要干什么?” 戚缙山勾唇一笑,将荆条放在一旁,开始自顾自地解腰带,脱衣裳。 “赔罪。” 第一卷 第41章 不许再提和离 他竟泰然自若站地在满室烛光下,当着谢明月的面,从腰带开始,一层一层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肩背宽阔,线条优美,再配上戚缙山英武的面庞,算是一道风景。 只谢明月没心思欣赏,她飞快地掩住双目,急道:“戚缙山,你住手!” 戚缙山已脱完了衣裳,只下身还未动。 他站在那,也不嫌夜色寒凉,将荆条掂了掂,过去抓起谢明月柔嫩的手。 谢明月又气又急,顾不上仪态了,清斥道:“干什么!” 她低着头,若再抬高一寸,就能够看见他毫无遮掩的劲瘦腰腹。 戚缙山却将荆条削掉刺的部分塞到她手里,另一只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谢明月被迫看光了他。 被他黑沉炙热的眸光盯着,她烫到似的,飞快将荆条丢开,紧紧攥住拳头。 “你、你别胡来。” 谢明月动了动嘴唇,感觉嗓子眼里突然变得极其干涩。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戚缙山的鼻子上,不敢再动。 “负荆请罪。” 戚缙山向前一步,成熟男子的气息包裹着谢明月,令她血液沸腾,难以呼吸。 “夫人,”天旋地转间,她被他揽住腰身,抵到了门板上,“做错了事,就得受罚,这府里,也只有你敢打我了。” 谢明月指尖一卷,羞怒道:“你在记我白日打你耳光的仇!” 戚缙山眸中隐笑,重新抵住她,在地上轻轻一踢,那荆条就轻巧地腾空而起,被踢回他手里。 谢明月:…… 身手这么好吗?那躲开她的巴掌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的话,为夫人带来了数不清的伤痛,所以今日,我是诚心受罚。” 戚缙山低沉的呼吸,密密麻麻地灌进她耳朵里。 谢明月拿着摆脱不掉的荆条,呆滞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逼着她用荆条打他? 她眼里闪着泪花,快哭了。 “我原谅你了,你不用这般。” “要的。” 他眼神和缓深邃,抓住谢明月的手,直接摁到自己肩头。 “夫人,是我错了。” 荆条挂上肩膀,细碎的刺瞬间刺破皮肉,健硕的肩背下,一颗颗血珠疯狂滚落。 谢明月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 她一把挥开荆条,上前紧紧抱住他,呜呜咽咽地开口:“你真是讨厌极了,明知我心软,故意害我内疚,对吗?” 戚缙山眉目如画:“怎么会?夫人以前可从未对我心软。” 今日一闹,将他心中桎梏自己的那条线崩断了, 他静静看着谢明月那带泪的粉腮,心底却暗火滔天,恨不得化为凶兽,将她狠狠往死里弄。 谢明月没看见他的眼神,否则拼命也会逃开。 她轻轻抽泣一声,掏出手帕去擦他伤口渗出的血。 这辈子,谢明月连杀鸡都没看过,哪里敢见这些。 擦了几下,她有些看不下去。 “戚缙山,你疯了是不是?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 丢开手帕,谢明月又气又难过。 戚缙山的心眼也太多了,拿准了她心软,竟然故意这样。 难道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忘掉那些伤人的话? 她偏过头,又被戚缙山在下一瞬抬起下巴。 他半边脸隐在烛影下,胸膛起起伏伏,突然拉着她狠狠压了下去。 唇珠肿到殷红,方才被依依不舍地放开,谢明月拼命换着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想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戚缙山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上,眸色如火,“只一点,不许再提和离。” “否则……” 他压着谢明月的手,凑到她耳边。 谢明月紧张地抬着眼睛看他,怕他又和今日在栖海院里一样,说些虎狼之言,连忙赌咒发誓。 “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她的目光落到戚缙山还在渗血的伤口上,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别耍疯卖乖了,先给你的伤口擦些药。” 得了保证,戚缙山像是疯兽受到安抚,浑身隐隐炸起的毛陡然安顺下来。 “小伤,眨眼就痊愈。” 他一边止住谢明月要去找药的手,一边拎起里衣。 “劳烦夫人为我更衣。” 谢明月蹙眉:“自己穿。” 戚缙山无奈:“伤口疼,胳膊举不起来。” 不是眨眼就痊愈吗? 谢明月拿他没有办法,瞪他一眼,气馁地接过里衣,为他轻柔套上。 她也不傻,戚缙山这样,是在撒娇? 谢明月轻轻一抖,将脑中的想法甩出去,给他正正经经地系好衣带。 戚缙山身形修长,宽阔却不显笨重,轮廓明显的线条下,蕴藏着只有她才知道的那种爆发力…… 谢明月穿着穿着,手差点出神地往他的腰腹上摸去。 手伸到一半,她倏然回神,赶紧拿起一旁的贴里。 “你说送我的厚礼,就是负荆请罪?” 她随便提起一句话,竭力维持镇定,戚缙山看到她蝴蝶般纷飞的手指,握住她的手,一齐系着外袍腰带。 “自然不是,”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谢明月白皙可爱的耳垂,“我为夫人找到了一个人。” “谁?” 谢明月忍住耳朵上的异样感觉,仰起脸看他。 戚缙山坐下来,将她拉到身边,紧紧盯着她的脖颈。 “周杨氏。” 谢明月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她微微一想,顿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母亲的乳娘?” 谢家惯用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里伺候,一旦出事,谁也逃不掉,要不就是采买无依无靠的下人,在府中一配,便也成了家生仆。 所以元白去谢家打听时,那些下人都被拿捏得死死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周杨氏是谢夫人的身边人,更难接触到。 也不知戚缙山是如何将人找到的。 她瞬间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我要见她!” 母亲如今到底是生是死?谢家又是如何待她的? 谢明月焦躁极了,抓住戚缙山的手,整个人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带我去见她,我有话要问。” 戚缙山抚顺她的头发:“别急,人带不进来,来日你随我出府,我带你见她。” 他的声音像是某种安神汤,谢明月听着听着,心里平静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推开窗,看着西斜的月色,才发觉两人一通闹,已经闹到了深夜。 她不免紧张地抿了抿嘴,犹豫着问:“那你……今晚要宿我这里吗?” 第一卷 第42章 你喜欢小孩吗 戚缙山轻笑一声:“夫人觉得呢?” 谢明月也不与他客气了:“我觉得你想回院。” “真可惜,夫人猜错了,”戚缙山伸手将她搂过来,亲了一口,“今日我已同院内说,要宿在夫人这处,如今栖海院的门怕是已经关了。” 关了不能打开吗? 这会儿你又威严扫地,连院门都开不了了? 谢明月暗暗腹诽,却不敢再刺激他,于是暗暗嫌弃地撅了撅嘴:“那宿在这儿吧。” 反正她来月事了,哼! 候在外头的元白见屋内影影绰绰,晃荡了半天,夫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却始终没有叫水,忍不住有些着急。 这是…… 大爷该不会还在欺负夫人吧。 正在她绞着手指焦躁等候时,侯府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紧接着,传话的婆子从远处快步走到琼华院门口。 “元白,劳烦同大爷与大夫人通传一声,侯夫人抓到那幽会的狗男女了,竟是管庄子的余丁同他的嫂子余李氏,余李氏在花房伺弄花草,有把小门钥匙,这两人就每晚通过小门跑到内院来偷情!” 余李氏可是负责府中花房的能人,居然暗地里同自己的小叔做这种事? 元白精神一振,忙问嬷嬷:“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大夫人过去吗?” 婆子摇头:“这事闹得越小越好,侯夫人已差人将这对狗男女抓起来了,就特意让我来知会大夫人一声,别惊扰大爷和大夫人歇息了。” “行,辛苦嬷嬷跑一趟了。” 元白打发走婆子,见房内还有声响,于是上前给谢明月说了这个消息。 谢明月被戚缙山惊吓一晚上,困得眼皮打架,闻言精神了一些,还挣扎着想起身。 “睡吧,”戚缙山将她按住,“侯夫人自会处理,热闹明日再看。” 谢明月缩在床上,和他保持着距离:“你不好奇?” 戚缙山失笑:“男女那点事,还值得你不睡觉去看?” 谢明月蹙眉,怎么这话说的,他像是老油条了。 男女这点事,他难道很清楚? 她心底泛起一股酸意,戚缙山又道:“平日办案,其中总纠缠着这点事,看都看腻了。” 谢明月神色一僵,这才惊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睡吧。” 许是见她真累了,戚缙山伸出手,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 谢明月一边防备着他,一边缓缓闭上眼睛。 拍孩子?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开口:“戚缙山,你喜欢小孩吗?” 口齿不清之下,戚缙山也没听清,于是凑过来一些,低声问:“什么?” 茉莉花香与冷木香清清浅浅地起伏在两人之间,谢明月困得没了知觉,最后嘟囔了一句。 “你想要孩子吗?” 戚缙山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色泽。 “如何这般问?” 他蹙眉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谢明月面容恬静、呼吸均匀,显然已陷入了熟睡。 * 翠怡院内,谢晚晴方才躺下,听闻罗氏带了丫鬟婆子在内宅抓人,还不让她们过去,她的内心简直焦躁到了极点。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下人们平日里也压抑,是以她管家时,发现有些下人暗中相互慰藉,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凡别太过分,就过去了。 可这个节骨眼上,罗氏刚收回管家权,又分了一部分给谢明月,这大张旗鼓地抓幽会的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敲打她? 谢晚晴洗得干干爽爽的脖颈霎时又蒙上了一层细汗。 她在床上辗转反辙,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 “谁?” 谢晚晴很快想到上一次的经历。 自那以后,她睡觉就不在房中放人了。 嗓音刚提起来,便倏然收了回去。 她压低嗓音:“是你吗?三弟?” 戚浩松在黑暗中摸索,看见那透着浅光的床帘下,谢晚晴模糊的身影,顿时激动万分。 “是我,嫂嫂。” 他手上端着那盒做好的头面,轻轻放在谢晚晴的梳妆台上,还用其他的手帕巾子遮了遮。 给二嫂一个惊喜。 谢晚晴一头血液往上冲,几欲晕厥。 “你又来干什么?”她恨得发抖,“三弟,你未免也太不知礼了,三番五次闯入我的寝室,你是想害死我?” 戚浩松哪里听得进去。 这些日子,戚永祥和金氏越是拘着他,他便越是反叛心起。 今夜,罗氏在内宅拿人,人心浮动,他这才趁夜从婆子手上拿了做好的头面,连忙送过来。 “嫂嫂,你受委屈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他有些委屈地开口。 “以前你还哄过我午睡呢,我来时很小心,没有旁人见到,你让我瞧你一眼,我马上走。” 戚浩松的脸上,还残留着被戚永祥抽的伤痕,他摸到床帐边,心如擂鼓,不敢往上看。 谢晚晴连气都生不出了,一下子泄气地倒在床头,特别无力。 她真是招惹了一头蠢猪,好像听不懂人话一般。 “我无事,你赶紧看完赶紧走。” 咬牙说完这句话,谢晚晴飞快地掀开帘子,让自己的脸露出来一瞬。 戚浩松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散发模样,连呼吸都快屏住了。 “二嫂,你好美……” 他喃喃着伸出手,就要朝谢晚晴伸去。 谢晚晴目眦欲裂,飞快地拍开他的手:“戚浩松,你疯了?” 她急得哭起来:“你给我滚,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流泪,戚浩松急了。 “我这就走,二嫂,你莫哭了。” 他缩回手,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夫人、二夫人,不好了!” 戚浩松一惊,谢晚晴连仪态也不顾,飞快地起身推开他。 “你滚啊!” “我马上走!” 戚浩松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往窗外爬去,衣袍不慎勾在窗锁上,“哗啦”一声扯下一大块。 他不上不下地卡着,眼见门外人影逼近,赶紧拼命一扯衣袍,飞快地打开一旁衣柜钻了进去。 跑啊,躲她房中做什么! 谢晚晴看得一阵眼前发黑。 下一瞬,房门打开,青花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灯的婆子,但都没有靠近。 瞧见是她,谢晚晴顿时松了口气。 “进来,将门关上!” 她厉色喝道,青花一愣,听话地关上房门。 “二夫人……” “戚浩松,你赶紧滚!” 谢晚晴冷着脸朝衣柜低吼,戚浩松犹豫一瞬,从衣柜中出来,飞快地掩着脸翻出了窗户。 青花惊呆了。 “好了,你什么也没看见。” 谢晚晴抓起梳妆台的一只金镯子就塞到青花手中。 见青花反应过来收好镯子,她紧接着变脸:“我都睡下了,怎么带好些人过来?出什么事了?” 第一卷 第43章 抄查内宅 谢晚晴话音一落,青花便飞快接上。 “二夫人,是侯夫人院里来人,说是侯夫人又气不过那余家的叔嫂幽会,于是叫人去查呢。” 谢晚晴狠狠皱了皱眉。 罗氏的性子她了解,说一不二的人,方才既然说要瞒着私下追究此事,就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叫人。 莫非是拿这事遮掩,实则查别的? 她眼皮子跳了跳,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很有些慌张。 什么东西,竟惹得罗氏如此大张旗鼓? 漱芳院内,罗氏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张脸绷得紧直。 谢明月本就没睡,她让戚缙山在院内休息,自己匆匆赶到。 “母亲怎么又要查这事了?” 罗氏罕见地没给谢明月笑容,只环视周围一圈,冷声道:“都给我出去!” 见她如此,谢明月微微蹙眉。 待下人全都关上门窗退去,罗氏脸上的肉抽了抽动,绷直嘴角,从袖中掏出两个布偶。 摔在桌上。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狠狠一闭,沉声开口:“我已被气死了。” 谢明月定睛一看,布偶是乱布缝的,上面用鲜红朱砂写着大大的几个字。 她心中一凛。 “母亲,这是……厌胜之术。” 罗氏铁青的脸险些绷不住,眼泪滚滚落下来。 “那是缙山和修玉的生辰名字!这样狠毒的东西,就那么明晃晃挂在假山里,风吹雨打,若非今日拿那余家叔嫂时被我的丫鬟发现,不知要祸害我们侯府多久!” 她虽恨戚修玉不如戚缙山顶事,可那毕竟是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如今看到这布偶上有亲子的名字,罗氏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险些连六神都被霹没了。 谢明月看着那布偶,黑漆漆的布扣眼神透着瘆人的光。 原来罗氏假借查余家叔嫂的事,实则要严查这厌胜之术。 “我是没什么主意了,若是被外头知晓我们府里出了这样毒辣的东西,咱们女眷的脸还要不要了?” 罗氏叹了一声。 “这是大事,事后少不了还得请侯爷去护国寺上,请高僧下来为他们俩看看。” 她心急如焚,只觉得此事难遮掩,又不可声张,还怕顺清侯知晓后发怒。 更重要是,是府里有个心肠如此狠毒的人,让她如坐针毡。 谢明月攥紧手帕,温声安慰:“母亲莫慌,待会弟妹、二婶三婶她们还要来呢,您先喝口茶,待她们来了,只说这余家叔嫂胆大包天,败坏家风,不知府中还有无其他不要脸的涎皮子,毕竟府中还有未出阁的女孩儿,经不起声誉损坏,所以得一个院一个院去抄查,如此,定能抄出些端倪线索。” 抄院子? 这般声势浩大? 罗氏唬了一跳,想要反对,却又没更好的办法。 “行,就按此法办。” 她当即叫来几个得力的陪房婆子,又要谢明月也交来几人。 “不要丫鬟,此事需得严厉老练,丫鬟难免镇不住场子。” 罗氏有了主意,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加上谢明月院内的两个嬷嬷,拢共七人,得了厌胜之术的真相,肃穆立在房里,虎视眈眈准备查抄。 西苑那边的三老夫人与四老夫人来时,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谢晚晴跟在后面,眼看罗氏出动了这么些人,心底越发不安。 “今日余家那私会的叔嫂,比寻常丫头小子幽会更加败坏光景,我本想大事化小,但一想到咱们府中女孩儿尚未出阁,又有临近的春花宴一事,自觉还是管束严格些,于是叫了你们过来,一同处置这事。” 罗氏看到谢明月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的怒火也缓缓降了下来。 是啊,急什么,总归要抓到人的。 有谢明月在,罗氏总觉得这些事都不算事了。 这事不能走漏风声,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金氏马氏对视一眼,想到西苑的两个女孩,自然无话可说,谢晚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这事……母亲准备如何处置?” 罗氏嘴角一扯:“抄院子,从现在起,这院里知情的人都不许出去。从我开始,一个个往下抄,待抄到哪处,才能走去哪处,不许走漏了风声,若有谁想通风报信,当场打二十大板发卖。” 谢晚晴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开始疯狂回忆方才离开前房内的情形。 戚浩松待了那么一会儿,应当没有留下痕迹吧。 谢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笑着起身:“母亲说的是,儿媳会在一旁督办此事的,现在,开始吧。” 此时夜深了,府中各处的门都关着,一行人快步轻巧地走,特叮嘱了不能出声,于是待抄完罗氏的院子,来到琼华院前时,女眷们方知今日戚缙山又宿在谢明月这里。 罗氏一惊,想了想又觉得这等阴毒手法不是谢明月的手笔,于是沉声嘱咐婆子们:“手脚都轻快些,看了就赶快退出来,莫要惊扰了大爷。” 婆子们一听,知晓不用深挖,于是都在下人房子草草翻了几下。 却抄出几件绢丝手帕、螺黛脂粉之类的,看着明显不是下人能买到的那些市供货。 罗氏正要发火,元白笑道:“侯夫人莫恼,这都是咱们夫人赏的,原是大爷送的,只是太多,夫人用不完,又不想浪费好东西,这才赏给咱们,以示体恤。” 其他几人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金氏更是眼热:“乖乖,我们房中的都不及这些精致,大爷竟成箱地往明月房里搬,哪日我也来做一回下人,弄些好东西回去罢了。” 她这一开口,罗氏便笑了。 “府中何时少了你的,竟说出这等没眼皮的话来。” 几人轻巧打趣,心中的忐忑都少了一些,只有谢晚晴忧心忡忡。 下一个就是她了,可她心里有些没底。 “弟妹不舒服?” 谢明月冷不丁突然开口。 罗氏的目光立刻落到谢晚晴身上。 她勉强笑了笑:“只是有些困乏。” “那咱们都快些。” 罗氏加快步伐,婆子们极有眼力地上前敲开门,趁着谢晚晴院里下人还懵着的状态,飞快窜进了屋内。 谢晚晴站在外面,披斗篷的凉夜里,冷汗硬是浸透了里衣。 屋内“啪嗒”一声响,紧接着罗氏身边的钟嬷嬷便捧着个木盒走了出来。 谢晚晴看到那木盒,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了空白。 她屋里何时多了这么个东西? 第一卷 第44章 红杏出墙 这盒子她从未见过,不可能是她房中的东西。 那便是戚浩松方才留下来的? 她攥紧了手心,钟嬷嬷一步步走来,瞥了一眼谢晚晴。 “侯夫人,这有一套头面,有些异样。” 金氏听到“头面”二字,眼皮已是重重一跳,目光恨不得穿透那层盒子,立刻看清里面的东西。 “母亲,这不是……” 谢晚晴心底慌得不行,一开口,罗氏直接揭开了盒盖。 掐丝卷草纹的一套头面,华胜上镶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绿松石。 金氏登时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过去。 “二弟妹怎么了?若有不适,坐下歇歇。” 罗氏看到那头面,只觉得华贵异常,还以为钟嬷嬷在指谢晚晴花销太过,正准备放到一边,突然看到盒盖背面压着一张纸。 她取下这带着浅浅香味的信笺一瞧。 上面四行小字,写着一首思春诗。 字迹自然不是戚修玉的手笔。 下人们不识字,只在场的几个主子,纷纷变了脸色。 谢晚晴当即跪在地上:“母亲明鉴,这盒子……是我院内下人在外捡的,里头有什么东西,我一概不知。” 罗氏的脸色,怒火烧得脸色透亮,显出一种诡异的色泽。 谢明月后退一步,淡淡道:“如此贵重的头面,起码也要两千两,就这么让你的下人,在外面捡了?” 谢晚晴喉头一梗,猛地抬眼瞪她:“是你,谢明月,是你害我是不是!” 谢明月还没说话,罗氏手一抬,给她了一个耳光。 “你给我闭嘴!不要脸的娼妇!” 罗氏没大动作,胸口却不停地剧烈起伏,谢明月见了,上前给她慢慢地顺着气。 “母亲莫要动怒,您若倒下,今日这大事可就无人操持了。” 罗氏满脑子“嗡嗡”的,被她拉回了理智。 谢晚晴捂着脸跪在地上,只敢无声地哭。 “母亲,母亲我真的不知这东西哪来的,若我与人有私,那信笺定当藏得好好的,怎会放在明面处让人到处去看呢。” 罗氏扶着谢明月,看也不看她一眼:“去,给我好好地搜。” 金氏在一旁,怨毒地盯着谢晚晴。 没想到,她竟真敢哄骗戚浩松,那可是她的小叔子啊! 一想到那日戚永祥没命地打戚浩松,戚浩松却为了这个女人死不松口,金氏就恨谢晚晴恨得牙痒痒。 狐狸精,不是好东西! 最好趁此机会,将这不守妇道的东西浸猪笼,永绝后患! 婆子们不敢松懈,在谢晚晴院内仔仔细细地搜,结果,又搜出来一盒朱砂,并几块碎布针线。 谢晚晴见到那些,吓得脸色惨白。 那之前,她想过行厌胜之术,将谢明月整死,可后来又觉得此法太过伤阴骘,一想到戚若枫,她便作罢了。 没想到这些材料如今又被寻了出来。 罗氏一看到那盒朱砂,心中气血翻涌:“去请侯爷来!” 她心知此事不得善了,谢晚晴留不得了。 杀人纵火、红杏出墙、厌胜之术…… 这一桩比一桩歹毒,一桩比一桩害人…… “我们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毒妇!” 话音未落,戚修玉突然赶了过来。 他那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腿,用了谢晚晴的药后,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如今已经下地行走了。 “母亲,晚晴肚里还有孩子,您这是做什么!”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罗氏带着一伙人在内宅抄查,声势浩大。 罗氏见到他,嘴角狠狠一抽,将那信笺摔在他身上。 “还为这娼妇说话,瞧瞧你不在家中,她暗中为自己又寻了一房男人!” 戚修玉捡起信笺一看,顿时浑身血液逆流。 谢晚晴跪着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夫君,夫君我没有,我对你的心意你知道的,这是有人害我,我真的没有啊!” 戚修玉沉默地看着她,想到这几日他归家后,谢晚晴不费余力地往他身上贴。 甚至他受伤后,她还费尽心思挑逗他。 这样不堪满足的女人,在他离家那么久的时间里,真的会安分守己吗? 他死死盯着谢晚晴,厉色喝问:“是谁!” 谢晚晴眼前一黑,手脚瞬间冰凉一片。 不信她,他竟不信她! 怎么会呢,明明是他们一起离间戚缙山与谢明月的,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她被小叔子纠缠,被诬陷指责。 “贱人!”戚修玉照着谢晚晴的头脸,狠狠摘下腰间她缝制的香囊,朝她砸去,“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让枫儿该如何自处!” 谢晚晴浑身抖得筛糠似的,哭道:“夫君,我真的没有,这是……这是……” 她上气不接下气,知道万万不能将戚浩松说出来,只能半晕厥地拽着戚修玉的衣袍,哭得声嘶竭力:“是旁人诬陷我。” 谢晚晴的脑子已经乱了,在疯狂地记忆搜寻中,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指着青花道:“是她,她是前不久谢明月院中派给我的,她收了梧桐的银子,要来害我。” 青花登时瞪大眼睛:“二夫人,奴婢清清白白,并未做背主之事!” 她真是没想到,谢晚晴看似文文弱弱的,居然反手就把黑锅扣到她头上来了。 戚修玉的目光落在谢明月身上,被她静水深潭似的眸色惊伤。 这时,钟嬷嬷又从房中出来:“侯夫人,二夫人房里的窗子勾上,发现了一块男子衣料。” 金氏看到她手上那块元宝纹的青色衣料,顿时身形一个趔趄。 戚修玉看出衣料贵重,判定此人身份不低,于是更加恼怒:“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谢晚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这叫她如何说?戚浩松是侯府男丁,没有人会信她的…… 她们只会觉得,是她勾引了他。 青花怨恨地看着谢晚晴,突然开口:“二爷、侯夫人,奴婢看到了。” 谢晚晴猛地抬起头。 罗氏的样子看起来,像要杀人:“说!” 青花抿了抿嘴,开口:“是三……” “是戚浩松!”谢晚晴抢在她前面开口,“是三弟,他听闻我有孕,特意前来贺喜,只是这信笺,三弟同我说过,他有心仪之人,这信笺怕是三弟糊里糊涂,放错了!” 第一卷 第45章 撞柱寻死 “放错个屁!” 金氏见戚浩松的名字被说出来,心知遮掩不住了,突然扑上来要抓谢晚晴的脸。 “你这个狐媚东西,好好的侯府,一个世子还填不满你的肚子,又祸害我的儿子!” 此事戚浩松是逃不掉了,可金氏老辣得很,立刻坐在地上哭嚎。 “我们家松儿,时常念着你是嫂子,曾经照顾过他,所以对你敬爱有加,可你竟然趁他年岁不大,故意引诱他,他一个半大孩子,怎么敢半夜跑来你房里,定是你唆使的!” 罗氏看着一地哭喊的人,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痛。 “都给我闭嘴!” 她看向金氏:“你早知这件事了?” 金氏心底一慌:“没有,只不过前些日子确实发现他花了些钱,我们还以为他要给心仪的陈四小姐送礼……” 一边说着,金氏一边看着罗氏的眼睛,总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可戚浩松绝不可能被扯进这场事,他就是无辜的! 她咬了咬牙,坐在地上,突然摘下发髻大哭。 “爹啊,您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咱们松儿吧,那年我与二老爷为了侯府,在外拼死经营,松儿疏于管教,没想到被狐媚子钻了空啊!” 罗氏闻言,顿觉十分头疼。 当初金氏与戚永祥出远门,正是为了侯府的一桩生意经营,天高水远谁都不愿跑,唯有他们俩去了,所以戚浩松才一个人留在府中。 现在金氏哭喊起来,是侯府欠了她的,罗氏自然不敢再怪罪于她。 况且,戚浩松是戚家男丁,更是金氏的独子,就算犯了天大的错,那也得原谅。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泪流满面的谢晚晴,震怒道:“你真是好手段,烧宗祠、媚小叔、行巫蛊,同样受谢家教养,明月比起你来,可算光风霁月的多!” 谢晚晴听到“巫蛊”一词,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也吓得更厉害。 “母亲,我与三弟真的没有首尾,夫君都已回来了,我怎会和三弟拉扯不清,那我不是猪油蒙了心吗!” 罗氏的目光落到那罐朱砂与碎布上,面色陡然一冷,挥手将谢晚晴拂开。 “那你敢在府中行此阴毒之事,也是该死!” 两个布偶被摔在地上,周围的人看到了,俱是惊叫着往后退去。 戚修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写了自己姓名生辰的布偶。 再看了看谢晚晴院里搜出的那堆东西。 “你还想狡辩什么?” 他气得伤口隐隐裂开。 她与戚浩松就已经足够恶心他了。 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更恶毒的东西! 谢晚晴知道,这厌胜之术她绝不能认下。 况且,她原本也未做此事啊! 她顾不上脸面了,当即大哭:“不是我,我那些东西……是原本想做来玩的,可我不敢,所以一直搁置着,真的不是我,否则,我何苦还将着朱砂留着,我不是找死吗?” 做着玩? 玩什么? 害人呗! 下人之间闻言,各个心思流转。 这二夫人之前看起来温婉大气,原来私底下,又是杀人放火,又是巫蛊害人。 当真是个毒妇啊! 更有甚者,想到了谢明月这些年的异样。 怕不是已经被谢晚晴害了! “都安静!” 见下人之间喧哗罗氏绷着嘴角,叫人将谢晚晴院里的下人全捆了。 “给我一个个问。” 这一盘问,便问出许多谢晚晴隐瞒的事情,例如以前管家时谋取私利,暗中针对大房、故意派人离间谢明月与戚缙山…… 罗氏越听怒火越胜,就连谢明月也沉下了脸。 原来,谢晚晴竟在暗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卑劣! 她头一回后悔,自己今日设的局,似乎不能置谢晚晴于死地。 “侯夫人,青花会写字,这字瞧着,有些像青花的字迹。” 这时,罗氏身旁的钟嬷嬷看着那字迹许久,突然开口。 谢晚晴一惊,指着她就吼道:“你什么意思,青花才伺候我几日,她之前可都在谢明月的院子里!” 钟嬷嬷垂手恭敬道:“老奴不识字,但青花以往为下人们记过账本,她每次写捌这个字,总爱写错一笔。” 那布偶上的“捌”字,果然也涂错了一笔。 罗氏冷哼一声:“都闭嘴,钟嬷嬷,给我搜!” 钟嬷嬷上前老辣地摸了几下,从青花身上摸出一个金镯子。 罗氏一眼看出是谢晚晴的。 “她在你院里伺候才几日,你就给了她这么个镯子?” 她朝着谢晚晴冷冷一笑,心中明了。 “你这分明是收买!” “那是……那是我赏给青花的。”谢晚晴惨白了脸。 青花却大喊:“不,是奴婢撞见了三爷从二夫人房中翻窗逃出,所以二夫人才将镯子塞给奴婢。” 罗氏沉着脸:“行了,我们戚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谢氏,你犯七出之罪,又行巫蛊之术,这次谢家也保不了你了,儿子,休妻吧。” 此话一出,谢晚晴顿时瘫倒在地。 是她太草率,误以为这侯府院内,没有对手。 她看着谢明月,谢明月面容沉静,似乎置身事外。 可谢晚晴却看出,这其中处处都是她的手笔。 她不再争辩,而是认命般垂头哭起来。 “是我的错,我只是太想做一个好儿媳、好妻子了,我想照顾好府内的每一个人,谁知道三弟他……我没有办法,夫君,我没有对不起你,更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她倒在戚修玉脚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细弱不堪一折。 戚修玉低头看着她。 脑中回忆着这十年来所有的过去。 起初,他只是为了谢家女这个身份娶她。 可后来,她温柔小意,与谢明月不同,很愿意放下身段服侍他,他也渐渐沉沦在她的温柔乡中。 人非磐石,十年,就算是一头猪,也养出感情了。 更何况,他原本就知道她并非善女。 他们曾经共同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这般一想,戚修玉满怀的愤怒与冷意又微微融化了一些。 也许,她确实是冤枉的,可戚浩松出入她寝室的事,已是事实。 还有那巫蛊之术,无论她做未做,她的心思已经暴露,侯府容不下她。 戚修玉感受着隐隐作痛的腿侧,突然朝着罗氏跪了下去。 “母亲,谢氏还怀着我的孩子,休妻……就不必了,将她关去庄子上吧,儿子亲自遣人看守。” 闻言,谢晚晴更是梨花带雨,哭到不能自已。 她好恨,没有将谢明月除干净,给了她对自己下手的机会。 好恨。 “夫君,莫为了我惹母亲不快……”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都是我的错,只是,大嫂十年无出,望母亲看在我为侯府延续了唯一子嗣的份上,信我一回,我与三弟,并无私情!” 说完,她握紧拳头,大声哭出声:“夫君,晚晴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 说完,谢晚晴转身朝着一旁的木柱子,狠狠撞了上去。 第一卷 第46章 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疼(高甜) “晚晴!” 戚修玉大吼一声,伸出的手从谢晚晴的裙摆掠过,心中充满了悔恨。 此时,一道白影闪过,谢晚晴被一阵劲风往旁一打,摔进一旁的下人手中。 戚修玉连忙奔了过去。 “夫君!” 谢明月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侧过脸一瞧,只见戚缙山身披鹤氅,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 白影一击即中,退到戚缙山身后。 这是他带来的人。 谢晚晴寻死不成,被手忙脚乱地救下,顿时扑在戚修玉怀中嚎啕大哭。 像极了一场拙劣的戏曲。 不过,有些人注定不会被打动。 “晚晴!” 戚修玉大吼一声,伸出的手从谢晚晴的裙摆掠过,心中充满了悔恨。 此时,一道白影闪过,谢晚晴被一阵劲风往旁一打,摔进一旁的下人手中。 戚修玉连忙奔了过去。 “夫君!” 谢明月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侧过脸一瞧,只见戚缙山身披鹤氅,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 想象中的来自石田雨龙的报复,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露琪亚变得更沉默了。与众人呆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武越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那隐藏在义骸里的是,极度的不安。 在比赛之前,洛天幻决定成为狙击手,但是也并不意味洛天幻放弃了自己的双剑流。洛依绫代替自己选择了双剑,在关键的时候,洛天幻时刻可以转狙击手为双剑流,打得对手措手不及。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祝大人,当看到祝大人温和的笑容时,不由的感叹。 “谁知道?大概是想去拍葛教授的马屁吧。”打这个的时候,男人还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似乎对她真的很不屑。 以自己的名义约了曲爷爷吃饭,曲爷爷去的时候却只有曲雪儿一人。 发生了这么大事儿,他必须要镇定,挺了挺肩,立刻的迎了出去,站到台阶上,抬眼一瞧外面的人,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了。 这会儿心乱如麻,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想了。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样面对面前这个男人。 金木研一额冷汗,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种话在心里想想就好,怎么可以当面说出来? 比赛地图是一个被黄沙掩埋一半的荒凉城市,天气情况也并不这么好,甚至还在刮着风沙,虽然对双方来说都很不利,但是莫言这个狙击手的劣势更大。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人云亦云的跟着瞎起哄!“说完张家良便挂了电话,现在的黄海竟然传言自己回不去了,可见这次中央的“诫勉谈话“对自己的影响之大。 就算现在他没有那个心思,可她知道男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只要有了那个需要,他就会上进。 这可牛逼了,那可是五老之一,和南观音、西如来、北玄武、中镇元,并列的存在之一。 克雷转过头去看了看不远处的海面——雾气已经升腾到了甲板的边缘,看起来马上就要盖过他们了,到那时肯定对方就会发动攻击,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 佣兵们静悄悄地来到大厅外,分散开来,一个个举着弓箭,把整个大厅包围了。 风无意又没结过婚,不太懂这里面的规矩,以为自己是客,可能穿红色的衣服冲冲喜什么的,便也没在意。 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劳心劳力,可他却为了沈明珠,竟然和母亲那么吵。 就在这时,本来躺在地上的猿猴妖修苏醒过来,挣扎着靠着墙壁坐好,看刘浪拿着一把破剑四处瞎比划,忍不住提醒道。 而巴恩斯这边,也受到了对方两道土属性气刃的攻击。他勉强运起斗气用盾牌接下,却已然被阻碍了前冲的身形。 “孩儿明白。”楚质回答,曹雅馨在旁情意绵绵望着他,然后才谢过楚洛答贺。 等到晚上熄灯睡觉之后,我这才以【出魂】的方式遁出灵魂,在整个看守所里游荡起来。 第一卷 第47章 落红 “想好了?” 他突然变了副声调,压抑而危险。 谢明月一个冷颤,睁开眼被他的目光烫到。 “我、我……” 她想到自己偷看过的避火图,带上自己与戚缙山的脸,突然惊慌地低下头,想往旁边躲。 “夫人跑什么?过来。” 修长的手指掐住纤腰,轻轻一带,谢明月便整个人身不由己地翻回了宽阔的胸膛。 戚缙山眸色散漫,懒洋洋地勾住她,在耳边发出轻笑。 谢明月涨红了脸:“没跑,是、是太热了。”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戚缙山又沉沉覆上来。 “是么?...... 对于罗家人怎么处置的问题,那不是这个丫头能左右能做主的事情,自己何必跟她在那个问题上纠结呢? 恐怖地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林逍。林逍地身体、元神。就要被这片黑暗吞没。 午夜的马尼拉街头,依然是人头涌动。这样闷热的天气,没有人愿意在房间里呆着,也睡不着,所以都跑到外面逛街,或者在大树下乘凉。 这句话他不是对着玩手机的男人说的,而是朝着坐在前面的司机说的。 绵绵不息的号角声霎时响彻云霄,原本乱糟糟南下的“魏军”纷纷驻足,开始列队,不过民壮就是民壮,等到北方驰道上出现梁军身影时,三万民壮都还没有结好阵,就像是一盘散沙,胡乱堆在了驰道左侧的旷野上。 不过要是顾宝宝有哪个接受老天爷讯息的能力,他绝对会被气的连上一辈子的老血都给一并地吐出来了,因为老天爷的回复是什么? 在菲南泽思外峡谷的平原上,数万的骑士阵列一字排开,面对着菲南泽思,而菲南泽思城下,则遍布了无穷无尽的骷髅,一个个方阵排布开来,就像远古的战场。 “就是像英雄一样,拥有英雄光环,对全团造成一定的加成效果,可以让团队的实力瞬间提升数倍,已经有团队可以击败六十级精英亚龙类生物了。转职成英雄职业之后,玩家本身的实力也会大幅度增加。”云天说道。 进了大帐,刘邦老实不客气地坐了首席,彭越对此并无丝毫不悦,当下欣然坐到了刘邦的右下首席上,吕泽、陈平也在左下首依次入席。 马斯切拉诺几乎跟后卫线平齐,充当了中卫的角色。他也不想的,皮克太软了,根本扛不住对方的猛攻猛打。 那条蛟龙也很委屈,大家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干的,怎么今天轮到他就这么倒霉了。 他是很自私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在他心中与影儿相提并论的。 “你就是大招厉害,有本事不用大招!再让我打掉半条血!”阎王则是一脸不服输,并且说出了极其无耻的话。 习安和的眼圈都是通红的,宋叶想的没错,现在墨依依对他来说,就是一切。 杜子辕点开功德商店一看,置顶位置果然出现了一个标注着“ne”的商品。 面对婚礼如此大事,廖兮也自然是不能够马虎,在回到府中,立刻就叫人来了,安排下去,然后把此事转告诸将。 这算是变故,也不算是变故,收亲传弟子与过继嗣子一样,与原生家庭之人的关系绝断,对以前的家人怎样全看各人,就算不闻不问也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故而,收亲传弟子在哪里都是一件大事。 “晚安。”林轩回了一句后,发现叶静雪那边的消息过来了,又是正常的晚安问好,现在撩的意味越来越明显了。 “蠢死了,因为丹筠已经派人去杀他了。”伊丽莲翻着白眼说道。 “她该不会能够击杀那名真神吧?”此时,观战的陆天成,满是吃惊地道。 顾宝儿点点头,那时候她知道有孩子了,开心的要死,可是被那件事情压着自己根本就不敢去做检查。 霍子政从未对自己这样过,对自己这样有耐心,这样细心,如果不是顾宝儿——她今天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不会这样!都是该死的顾宝儿。 血和尚与水和尚齐名,因为血和尚杀人太多,甚至名头都比水和尚还大。 这老头子的意图非常明显,你跟纲手不是恋人吗?纲手可以为了你放弃木叶,那你能不能为了纲手加入木叶呢? 进一步是深渊,退一步是悬崖。你已经无路可走,不要再让自己的心动摇了。 秘室里撞击墙壁,手指在墙上扣划的声音这会儿听不到了,景明帝刚觉着自己好像能松一口气了,嘶吼,还有咬合牙齿的声音就又从秘室里传了出来。 说完,图瑜靖转身,不想回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才克制住他想要留下的冲动。 听到李大龙的话,玄天子点了点头,随后跟着李大龙一起走入了宝塔之中。 而这一路追赶而来,曹天朝竟然没有动用虚天凤翼,不想也知道,曹天朝定然是忌惮他们抢夺虚天凤翼。 蓝多听到司空君的话,长叹一口气,便一五一十地把赫连宗琦如何设局骗他,伤他脚踝,又挑拨他和魏语萱的关系全都告诉了司空君。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们全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寄与人们无限希望的“土坦克”。 林坤走到床边一看,就看见两人直僵僵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死尸一般。 佛域的茶壶和茶杯都是用陶瓷所做,石子从进入修仙术界第一次看见这么俭朴的茶具,石子一直认为修仙术界最次的是金银器具,其次是美玉做的茶具和餐具。 “放心吧,她本事这么大,还能有麻烦难的了她?”林坤安慰道。 几轮子弹打过来后,更多的突厥士兵纷纷被击毙,本来经过狂风乱炸,他们已经是惊弓之鸟,突厥所有的士兵们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煦夜还能掀出什么样的风浪!仝方眼中的战意更盛。 刚才险些失位的李来义,根本不会让钟鑫杉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放肆,在被挤开之后,他怒喝一声,向前跃了一步,跳起就对钟鑫杉的投篮进行封盖。 “好了,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打架的,姒云飞,你到底想怎样?!”林坤喝道。 “行了,我知道了。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时候了,明白吗?”种纬根本没心情听他的解释,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他的任务范围,更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第一卷 第48章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谢明月怎么也没想到,戚缙山竟好意思抽走她的床褥! 不过是……不过了落了几滴她的…… 这个疯子! 她捂着脸在床上翻了个身,现在想想,越发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什么端方自持的内敛君子,威赫深重的清冷权臣,都是假的! 戚缙山就是一头扑食的猛虎,贪吃的狼! 摸着酸软无力的腰身,谢明月慢慢躺着,准备再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之际,她突然眉心一皱,挣扎着喊了一声梧桐。 待梧桐进来,谢明月拨开床帐一条缝:“箱子里,有避子药吗?” “夫人,有,现在要吗?”梧桐一惊。 早在当年进府,谢明月就让她一直背着此物,后来大爷发现了,好一顿发火,这是大房内头一回起争执,梧桐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如今夫人和大爷已经好了,却还要吃药? 谢明月察觉到梧桐的异样,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唉,女人生子,就是走鬼门关,我这身板,不行不行,得再吃些肉,将养些时日。” 她舔了舔嘴唇,压下心底可疑的一点愧疚。 “别让大爷知道了,以免他多心。” 戚缙山本就无子嗣,若让他知道自己背着吃避子药,还得了? 谢明月躺回床上,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每日早起锻炼,将身子骨练得结实些。 “夫人……”梧桐犹豫劝道,“那避子药……是外头买的,很是伤身,您真的要吃吗?” 原本谢夫人也为谢明月备了祖传的秘药,可她未拿到就嫁进了戚家。 身体本就不好,伤身的避子药,昏了头才吃。 谢明月皱着眉头思虑片刻,想想作罢。 “算了,等谢晚晴那事毕,我亲自出府一趟,找个人。” 只是一夜,虽然他灌得多,应该也没那么快能怀上吧…… 她红着脸想。 * 与此同时,翠怡院内,罗氏亲自带着人手,将谢晚晴绑了个结实。 马车在晨曦中渐行渐远,谢晚晴坐在马车上,看着身旁虎视眈眈的婆子,呜呜咽咽地哭。 婆子许是听厌了,一把扯下她嘴中的布。 “二夫人还是留些力气吧,黄泉路也得靠脚走。” 谢晚晴惨白着脸:“谢明月那个贱人,果然阴贱卑鄙,竟敢拿厌胜之术来做文章,她迟早被反噬!” 婆子冷冷一笑,突然开口:“大夫人料到你会如此,特意让老奴转告,厌胜之术,并非她所为!” “不可能!那是谁?”谢晚晴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神情突然呆滞下来。 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是云氏!” 她疯魔似的摇着头,不敢相信。 怎么会是云氏呢,她那么信任她,用她的人,给她分账…… 对了,分账…… 谢晚晴呆呆地看着婆子露出怜悯笑容,突然就流下了泪。 “好歹毒的心肠,我只是失了权,她便直接设计要我的命。” 是她疏忽了,光顾着盯谢明月,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一条毒蛇。 那可是条久经风霜,连罗氏坐着正妻之位也无可奈何的老辣毒妇。 谢晚晴扬起头,哈哈大笑。 谢明月,你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啊! 她疯癫大笑,对面的婆子皱着眉头,正要开口,突然一只箭矢穿透了马车隔板,直直投入婆子脑门正中。 “啊!” 谢晚晴被热血洒了一脸,拼命踢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婆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般粗暴残忍,是劫匪吗? 她就算要死,也得找谢明月拼命,拉她一起下地狱,不能这会就落在山匪手上啊! 外头此起彼伏的叫声消失,谢晚晴僵硬地缩着身体,死死等待着马车门被打开的那一刻。 门开了,她不敢睁眼。 嘴里破布被扯掉,一道浑厚男音传来:“二小姐,公子请您过去。” 这是…… 谢晚晴抖了抖,猛地睁开眼,看到面前熟悉的面孔后,面露喜色。 “哥哥!哥哥来救我了?” 她被解开束缚,跟随侍卫来到路旁漆黑的马车前。 骨节分明的手撩起车帘,露出一张疏淡俊逸的脸。 恍若谪仙现世,怜悯世人。 谢晚晴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哥哥!” 谢府中,公子小姐分开序齿,谢明月是长女,谢傅轩是长子。 不同的是,他并非谢夫人所生。 当年谢夫人久无子嗣,郁结伤神,谢老爷爱妻如命,听闻以前的下属全家病逝,只余一孤儿,于是抱到府中,交给谢夫人抚养,以作慰藉。 等到谢夫人生下一对双生女,身体大受损耗,谢老爷便亲自服了绝嗣药,将谢傅轩正式归为谢家嫡长子,续上族谱。 对谢晚晴来说,谢傅轩就是自小疼爱自己的亲兄长,只不过,他这些年一直外派在北境,鲜少回京。 见到他,简直就是她的劫后余生! “二妹。” 谢傅轩淡淡一笑,并未从马车上下来。 “你的事,我知道了。” 谢晚晴睁大眼睛:“哥哥,是戚家冤枉我,是谢明月让我背了黑锅!” 她看着谢傅轩的面孔,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谢晚晴只能归结于是自己太害怕了。 “是戚家冤枉了你?”谢傅轩垂下眼帘,慢条斯理道。 谢晚晴点点头:“没错!” “可我觉得,不是。”他轻轻笑了一声,面容在雪白的围颈映衬下,高洁如雪。 谢晚晴终于察觉出兄长的不对劲。 以前,谢傅轩虽然性子平淡,但见到她时,总还会给个笑脸,热络几分。 可如今……他的面色…… 为何充斥着隐忍的杀意? “哥哥?”她颤声开口,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慌。 谢傅轩恍若未觉,抬起胳膊比了个手势,谢晚晴便被两名侍卫牢牢制住。 “二妹,你怎么调皮也好,只是,不该动你动不起的人。” 不该动的人? 谁? 谢晚晴这才后知后觉,无论是谢傅轩的手下,还是他,口中都称自己的排行为“二”。 但她早就是谢家唯一的女儿了! 可谢傅轩他,还将谢明月视作自己的妹妹? 他还护着谢明月? 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排凶神恶煞的侍卫身前。 谢傅轩温和地看着她,弯唇一笑:“十年前,不是你设计将明月赶走,又害母亲重伤昏迷吗?当年那么厉害的手腕,怎么如今落到这种地步了?” 谢晚晴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你!” 她看着谢傅轩的面,如同看见了什么凶煞阎罗。 他怎么会知道…… 谢傅轩眸色稍冷,漫不经心道:“二妹,是因为没有我在背后帮你了吗?” 谢晚晴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什么意思,他是说…… “当年……是你在背后?”她颤抖着嗓子。 原来……原来那一切,还有一个人知道! 谢晚晴的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谢傅轩居然一直躲在背后。 他既然护着谢明月,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诬陷、落难? 她疯狂地回想着以前那些事,想到谢傅轩对待她们姐妹俩不同的表情,突然大笑一声,瞪着他几乎崩溃。 “你,你……” 太好笑了! 谢傅轩竟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妹妹! 第一卷 第49章 谢晚晴做了替死鬼 话落,谢晚晴尖叫一声,想从谢傅轩手中逃掉。 太可怕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 她想起过去,谢傅轩对谢明月的诸多不一样,只恨自己榆木脑袋,明白得太晚。 “想逃?” 谢傅轩眼也不抬,撑着下巴敲了两下门框。 “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怎么还能让你逃掉呢?二妹啊,你还真是同以前一样,愚不可及。” 话落,他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看在你我兄妹一场的份上,留你一条全尸。” “不!不要!大哥!” 谢晚晴看着谢傅轩风轻云淡的神色,立即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匍匐在他脚边,凄厉哭求。 “留我一条性命吧,你喜欢她,我会帮你让她离开侯府的,大哥,你留我一条命,我再也不敢恨她了!信我一次吧,我也是你的妹妹啊!” “妹妹?” 谢傅轩低头轻笑几声,放下门帘。 冷冽的声音隔着马车,透着几分不真切的酷烈。 “我可不要什么妹妹。” 随着他一个手势,谢晚晴被捂着嘴拖到了林子里。 “不过……留着你这条毒狗,似乎还能有点用。” 马车内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外面的侍卫听了,连忙朝着林间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响渐行渐远,半晌,远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谢傅轩听得投入,眯眸哼起了戏腔。 “可怜他的二爹娘~火炕丧性命~” 婉转之后,林间归于寂静。 * 顺清侯府内,谢明月难得早起,去给罗氏请安。 到了罗氏院前,婢女却道:“大夫人,大少爷晨起惊厥,侯夫人如今正照顾呢。” 谢明月微微挑眉,转身朝戚若枫的院子走去。 母子连心呐,谢晚晴刚被送走,戚若枫就病了。 到了院里,她掀帘走了进去,瞧见罗氏满脸焦虑,正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边。 “枫儿乖,再喝一口,奶奶陪着你。” 戚若枫烧得满脸通红,却死死抿着嘴,不肯松开。 “奶奶,我要娘,”他哭着嚷嚷,“他们都说娘不要我了,我要娘喂我喝药。” “谁说的?” 罗氏看见谢明月进来,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 “你娘病了,同你一样躺在屋里喝药呢,你早点好起来就能去见她。” 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真是有些后悔将谢晚晴送走了。 早知道,先将谢晚晴拘在院中,就说病重,待戚修玉娶得新妇后下杀手也不迟。 不说别的,就是戚若枫怎么哄,都是件难事。 现在戚若枫也大了,不好骗,今日哄着他喝了药,明日还不知用何借口。 罗氏闭了闭眼,突然手上一空。 谢明月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若无其事道:“母亲,听闻最近大爷办了个案子,有大盗在京中,专挑那人家里不肯喝药的小孩偷走,隔壁谁家就被偷了一个。” 罗氏一愣,随即点头:“是啊,真是作孽啊。枫儿,便是你大伯如今也未抓到此人呢,你还不赶紧喝药,当心夜里将你抓走。” 戚若枫一听,顿时有些害怕,谢明月再将药碗递给丫鬟,不用罗氏出手,戚若枫便乖乖喝下了药。 “得亏有你,”罗氏叹了口气,“我如今难免精力不济,你二弟当年也不像枫儿这样闹腾,这往后,还不知如何管教。” 谢明月知道她想撇开手,硬是不肯接话。 这时,谢晚晴院内的红霞红着一双眼进来。 “奴婢见过侯夫人、大夫人,”她怀里揣着一只玩偶,“大少爷惊厥时,一向要抱着这补缝小马,奴婢见大少爷啼哭不止,这才斗胆带着玩偶进来。” 她递上一只有些破旧的玩偶,戚若枫见了,立刻伸出手,无声地流泪,看上去可怜极了。 罗氏本觉得那玩偶太旧,见他如此,也只能任由红霞将小马塞到他怀里。 她细细打量着红霞。 作为谢晚晴的贴身婢女,红霞这几日因为扭伤而告假歇息,躲过了顺清侯盛怒之下的清洗。 不过……既然是谢晚晴身边的人,总是要打发掉的。 罗氏看了一眼和小马玩的戚若枫,将谢明月叫出房间。 下人们也跟着走出来。 “这红霞,照侯爷的要求,也得打发,如今我是没功夫管了,你看着些,是发卖到哪去,总之不要留在府中碍眼了。” 她和谢明月毫无避讳地说着,红霞听了,顿时跪下不停磕头。 “侯夫人饶命,奴婢自知贱命一条,任由夫人处置,只是如今二夫人生病,大少爷也不好,大少爷过往总是由奴婢看顾的,求侯夫人看在大少爷的份上,容许奴婢再伺候几日吧。” 她温顺地趴跪着,额角磕出一层血,罗氏想到戚若枫,顿时又叹了口气。 “罢了,看在你对大少爷忠心耿耿的份上,且留你两日。” 红霞千恩万谢地磕完头,进了屋内伺候,罗氏看着谢明月面无波澜,不禁欲言又止。 “明月啊,晚晴她……被送去庄子上了。” 她缓缓开口,谢明月眼中含着诧异,但并未说什么。 像是刚知晓此事。 罗氏不是傻子,心中不禁紧了紧。 “她……母子都不会留了。”她暗示地提醒谢明月,“明月,如今你同缙山两人,早些诞下子嗣才是正经的,这侯府里总不能只有枫儿一个独苗。” 罗氏以为,自己提示得够清楚了,谢晚晴的孩子生不下来,所以这府中还得靠谢明月来延嗣。 可谢明月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勾起唇角:“知道了,母亲。” 她心底并不平静。 真正玩厌胜之术的人,顺清侯舍不得动,所以谢晚晴做了替死鬼。 目光投向后院一隅,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 连自己的亲子也敢下手,是她小觑了云氏。 “你……” 罗氏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模样,正蹙眉要训斥几句,突然,外门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路奔到罗氏脚前,跪倒在地。 “侯夫人,不好了,二夫人她……二夫人她被杀了!” 谢明月眸子一紧,随即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第一卷 第50章 下一个,轮到你了 罗氏一惊,顾不得许多,忙遣走下人们。 “怎么回事?好好说!” 她眼皮跳了跳,厉喝一声。 小厮哭道:“庄子上左右不见二夫人的车马,小的与管事沿着路往回迎,在山凹处碰到马车箱子摔了一地,车夫婆子全都死了,二夫人的尸首被扔在山坡下,摔得面目全非。” “什么?”罗氏震惊地捂住心口,身形一个趔趄,“怎会如此?” 她看着谢明月波澜不惊的面色,心底生出一股戾气,突然朝她打去:“是不是你,是你暗中差人动了手脚!” 谢明月蹙眉躲过她的手,冷冷道:“母亲,我是方知谢晚晴被送走,就算要动手脚,我一个内宅妇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身后,梧桐看着罗氏气急败坏的脸,不禁为谢明月感到冤屈。 夫人说的真对。 这一家子,看似是好了,其实自私着呢。 这侯夫人方才还慈祥和蔼,一遇到事,就又变了样子。 罗氏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是谢明月做的。 她有些讪讪地止住怒火,轻咳一声:“是我不好,一时昏了头。” “侯夫人还是快些将此事禀告父亲吧。”谢明月不紧不慢地抬眼,“查查到底是何狂徒,敢对着顺清侯府的马车动手。” 还好她本就未将罗氏的示好放在心上,在这府中,除了戚缙山,她谁也不信! 罗氏急匆匆地去前院寻顺清侯,谢明月慢慢跟了过去,不过未去顺清侯的院子,而是拐去了长风居。 戚修玉自鸣风雅,连院子的名也叫得别致。 他正上药,听闻谢明月过来,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晦暗。 她不是才与戚缙山和好吗,还敢来他这。 是嫌过去没被误会够? 勾唇一笑,戚修玉忍着伤痛起身,整装来到外间。 “见过嫂嫂。” 他温润一笑,在她面前恭敬行礼。 就是一声“嫂嫂”喊得含了三分婉转情意,配上那双凤眼,俊逸多情,不知迷倒多少京中贵女。 谢明月轻嗤一声,不与他虚与委蛇。 “戚修玉,”她冷漠地开口,“下一个,轮到你了。” “什么轮到我?”戚修玉一头雾水,但还是面带微笑,“明月,我这身伤,可都是拜你的好夫君戚缙山所赐,若非他在父亲面前长舌妇一般多嘴……” “打得很好,”谢明月打断他的话,“如果再加十板子,直接打断会更好。” 戚修玉笑容一僵。 这次挑拨,怎么不起作用了? “戚修玉,你还不知道?”谢明月怜悯地看着他,“你已经是个鳏夫了。” “什么?” 戚修玉皱紧眉头,不可置信。 “你胡说,晚晴只是被送去庄子上而已。” 谢明月一笑:“不信就自己去问,戚修玉,你和谢晚晴当初做下那些事时,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遭报应吗?” 她想到自己生死不知的母亲,心底涌上一股恨意。 不知何人动了谢晚晴,可她的心底,无疑是痛快的。 戚修玉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明月:“你知道了?” 他沉默片刻,想起谢明月的性子,从不说谎。 谢晚晴是真死了。 戚修玉终于明白了,那句“下一个是你”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做出一副深情模样。 “明月,当初你被谢家逐出,若我不那样对你,谢家更会对你赶尽杀绝,我本意是想纳你为妾,护你一世,可谁知狗胆包天的下人见你落魄,起了贼心……” 谢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只知道,护我的人是我夫君。”她沉沉盯着戚修玉,眼中没有过往的一点留念。 “谢晚晴与我的恩怨撇开不说,她对你可没有半点虚情,做了你十年妻子,为你育子管家,独守空闺,你却半点护不住她,现在还妄图哄骗我。” “戚修玉,若要说当年我被赶出谢家,唯一的好处,便是与你的婚约作废,躲过了你这么一个衣冠禽兽。” 被谢明月这样一通剖析,戚修玉恼怒不已。 “你也是谢家教养大的,难道不懂长辈在上面压着,身不由己的苦楚?” 他白皙的脸庞爬上一丝薄怒。 当初,他也曾犹豫过,可顺清侯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罗氏的眼泪更是惹人心烦。 所以在谢晚晴找来时,他才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奸污谢明月的事。 她那般高洁,纵使跌落泥潭,依旧不肯低头。 若是彻底弄脏了她,她总该依他了吧,到时候,他就可以娶妹妹,纳姐姐,享娥皇女英之福。 等到寻的地痞出发后,他就后悔了,可赶到村子旁时,只听见人人都在议论,戚缙山纵马而来,救了他心底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甘心。 后来面对她,要奉茶行礼,口称“嫂嫂”,他几乎感觉日日受凌迟。 她与戚缙山婚后不和睦,他比谁都高兴,每每遇见,便要故意过去挑拨一番,效果很好,前几年,谢明月与戚缙山渐行渐远,到了后面,她身体不好,两人连面都不见。 戚修玉的心底隐秘地生出一丝喜悦。 他得不到的人,戚缙山也别想得到。 可现在…… “我懂,”谢明月仰着脸,目光灼灼,“正因我懂,才知戚缙山娶我护我,忍我十年无出,却依旧敬我爱我,有多难得。” 戚修玉作为世子,尚且如此艰难,难道戚缙山那时作为一个初入侯府的庶子,娶她会很简单吗? 戚修玉想表示自己的不易,却让她更加懂得了戚缙山的坚持。 “戚修玉,你既没有为人夫的忠贞、也没有为人父的责任,谢晚晴离世,你有一点想到过自己的孩子吗?你连戚缙山的一根发丝也比不上,真是妄为侯府世子。” 说完,她不想再看戚修玉那张虚伪的脸,转身离开。 他在她心底,就是这样? 戚修玉苦涩地看着她的背影,抄起桌边酒壶就是痛饮。 “二爷,二夫人可叮嘱了,你不能饮酒。”小厮心惊胆战地提醒。 “她死了!”戚修玉喷出一口酒气,“她管不到我了!” 谢晚晴什么的,见鬼去吧,若没有她,如今他早已与谢明月举案齐眉! 他又是一通豪饮,小厮见了,忙道:“大少爷今日病了,二爷不若去瞧瞧少爷吧?” 想到方才谢明月的话,戚修玉跌跌撞撞站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来到戚若枫的房间,红霞正在床边温柔地拍着戚若枫。 “二爷。” 见他进来,红霞赶紧跪下。 “晚晴?” 戚修玉酒量不好,刚才痛饮之后,已是有些醉了。 面前的女子穿着谢晚晴喜爱的粉衣,细腰被水红的绸带紧紧扎着,水蛇般柔若无骨。 像极了谢晚晴伺候他时的模样。 脚下一个不稳,他跌坐在桌边,不慎掀翻了茶壶。 “啊……” 茶水顺着红霞的领口流了一身,她慌忙扯开衣襟,雪白的胸口被烫红一片。 “二爷,您没事吧?” 红霞不顾自己的烫伤,慌忙跑到戚修玉腿边,仰头看着他。 眼中春意荡漾。 “晚晴!” 戚修玉喘着粗气,再也受不了了,一把将她扯起来,抵在桌上。 第一卷 第51章 死心 罗氏赶到戚若枫院内时,被屋内的狂声浪语气得面色铁青。 “谁同二爷在里头?” 她怒喝一声,院里的丫鬟婆子当即跪了一地。 “侯夫人息怒,里头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红霞。” 钟嬷嬷被罗氏派来暂且管照戚若枫,谁知她就倒壶茶,一打眼的功夫,这二爷就进去同红霞弄上了。 罗氏气得一个倒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去,给我把狐媚子拉出来,枫儿还在里头呢!” 可怜的孩子,才没了娘,爹就当着他的面和丫鬟胡闹。 罗氏简直不敢想,戚若枫如今也五岁了,自小聪颖,是记得事的。 戚修玉……戚修玉他,唉! 钟嬷嬷带头,先跑上去敲门:“二爷,侯夫人来瞧大公子了。” 房内,戚修玉混沌的脑子转为清醒。 看着自己身下哭求的红霞,他一个激灵,爬起来掩住里衣。 床上,戚若枫早已醒来多时,正躲在床帐后,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完了! 戚修玉飞快地系上腰带,红霞跪在脚边,呜呜哭泣:“二爷……求二爷看在奴婢服侍您的份上,留奴婢一条性命吧。” 她头上簪的,是过去谢晚晴做姑娘时的簪子,后来赏给她了。 戚修玉看着红霞的面目,有几分谢晚晴的艳丽,再加上方才销魂蚀骨的体验…… 他心思一荡,残留的酒意还有些作祟,于是赶紧朝门外大喝一声,压下一身邪火。 “知道了,马上来!” 说完,又低头催促红霞。 “快将衣服穿好,如此这般像什么样子。” 红霞一边忍着身下的痛,一边爬起来整理好衣物。 戚修玉穿好外袍,大步走到床边,摸了摸戚若枫的头:“枫儿,待会奶奶进来,就说什么也未瞧见,知道了吗?” 戚若枫愣愣地盯着他,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变了一副模样。 他害怕地攥紧被子,点了点头。 戚修玉放心了,这才将门打开,对上罗氏铁青的脸,目光闪烁。 “母亲。” 他正躬身行礼,罗氏便抄起一旁的花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 “你这不做人的东西,你的妻子才……你就敢做出这种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纵使她不喜谢晚晴,但女子天性使然,谢晚晴的死讯早上刚传来,不过一个时辰,戚修玉就和她的婢女厮混在一处…… 罗氏真是寒凉到了极点。 “母亲,您疯了!” 戚修玉狼狈地躲开罗氏的砸打,大声喊道。 “儿子什么都未做,您这是干什么!” 罗氏早已被婆子们七手八脚地拉开,犹为不解气。 “你还敢说什么都未干,她是怎么回事?” 她指着红霞,怒喝:“给我把这个狐媚子捆了,沉塘!” “二爷、二爷救我。” 红霞吓得往柱子后躲,一颗颗泪流下来,宛如春花绽露,毫不可怜。 “放开!谁敢动!”戚修玉大喝一声,拦到红霞身前,红着眼看向罗氏,“母亲,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儿子!” 被他这样冷喝,罗氏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狠狠被刺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冷静下来,动了动嘴唇,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戚修玉,你再说一遍!” 戚修玉正在气头上,明知自己说错了话,可心底的邪火呼呼直冒,加之红霞在一旁呜呜咽咽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我是不如戚缙山,可您也做得太过了,什么都偏向大房,到底谁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罗氏一个趔趄,倒在钟嬷嬷手上,浑身发抖。 她偏向大房? 不过是谢晚晴做得太过,她无法偏袒,就成了偏向大房? “逆子!逆子!”她紧紧掐着手心,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独子。 居然会这么想她! 怀戚修玉时,她孕吐不止,脚肿得不能下地,历经艰辛。 后来他出生,身体孱弱,婆母逼她送去庄子上养,她也顶着侯府的逼迫,硬是将戚修玉留了下来。 为了他,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一步步磕着求去神医门前,求神佛索她的命,不要索她儿子的命。 他是她用血、用肉、用汗水,一点点看顾大的呀! 罗氏的心,一寸寸冷寂了下去。 顺清侯说的是对的,这个儿子的心,已经不知歪到了何处。 她不免心灰意冷:“你也快三十了,有些事,自己心底要有谱。” 戚修玉面色冷硬,赌气道:“母亲还是操心大房去吧,儿子至少后继有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罗氏一张脸冷得可怕,她沉默一瞬,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看着红霞开口:“你既然要了她,就将她收到房里,免得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着戚修玉这番话,罗氏算是彻底死心了。 一想到没长大的戚若枫,戚修玉可能还要再娶,罗氏心中烦乱不已,突然就厌倦了。 她不管了。 随他脏的臭的,只要别坏了侯府声誉,她就当没看见! 戚修玉心知罗氏生气,一时又软下心来:“母亲,方才儿子一时情急,想左了,您对儿子的好,儿子心里知道。” “嗯,你有数就好。” 罗氏抿着嘴,没什么起伏地开口。 戚修玉见她脸上没有怒意,便有些不以为然。 哪有母亲会和儿子有隔夜仇呢。 他忙叫红霞过来。 “待会办个纳妾礼,让她给您磕头奉茶,红霞,往后需得悉心服侍母亲,知道了吗?” 毕竟红霞的身子给了他,又是以前谢晚晴的身边人,知情识趣,也熟悉戚若枫,戚修玉方才恼怒自己被她魅惑,现在转念一想,觉得纳她为妾室反倒不错。 他房里总不能一个人也没有。 红霞立马乖顺地跪下:“霞儿拜见母亲。” 罗氏看着她就烦,可又不能完全不管。 只要她还是戚家的媳妇一天,就得管这个家。 就得顾全大局。 她的大半生都这么过了,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心底叹了口气,罗氏不想再动怒,只抬了抬手。 “起来吧,待会纳妾礼上再说。” 纳妾也不是大事,下人们察言观色,见罗氏不喜,便很是敷衍地布置了一番。 谢明月来到前厅时,西苑的金氏马氏已经落座,罗氏面无表情,见她进来,方才挤出一丝笑脸。 “明月……”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急匆匆闯进一个人影。 “三爷、三爷!” 小厮拼命地拦着,却拦不住。 几位女眷俱是一惊,戚浩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红着眼对准了谢明月就是一拳。 “是你,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二嫂!” 第一卷 第52章 别把你弟弟打死了 谢明月为了躲开他的拳头,撞在一边的花瓶架上,顿时吃痛地蹙眉扶住腰。 “松儿!” 金氏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赶紧上前去拉戚浩松。 “不知礼的玩意!侯夫人还在这呢!如何能冲撞侯夫人和你大嫂!” 下人跑上来拉住戚浩松,他仍旧梗着脖子骂道:“谢明月,你残害我二嫂,不得好死!” “啪!” 罗氏走过去,一巴掌扇到戚浩松脸上。 戚浩松身上一片酒气。 “灌了几两马尿,就敢这样撒野?” 她板着脸,心底憋着的火全都发到了戚浩松身上。 “去请侯爷、还有二老爷,都请来!” 反了天了,戚浩松竟敢为了谢晚晴来打谢明月。 这算什么事儿! 她气得发抖,再一瞧谢明月面露痛处,顿时缓了脸色。 “明月可曾伤到,不如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请太医。” 谢明月冷冷地盯着戚浩松:“不必,母亲还是先紧着三弟吧,若再不管束,怕是三弟就要生吞了我。”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戚浩松就自己撞上来了。 真是嫌活的命长。 “大白天的,就乱灌黄汤,灌完来此撒野,我看你是过得太舒服了!” 金氏心知不妙,当着谢明月的面,用力拍打着戚浩松的肩。 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二嫂出事,那是外头歹人作祟,与你大嫂何干?你再如此不分是非,我也纵不得你了,干脆捆了包袱,赶出府去算了!” 戚浩松挨了一通乱打,酒醒三分,此时戚修玉闻讯赶来,见二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顿时更是惊醒。 “我吃了酒,惊动了侯夫人和大嫂,是我错了。” 金氏忙笑道:“明月受委屈了,这小子,我定让二老爷严加管束。” 戚修玉听闻戚浩松还敢前来嚷着谢晚晴的名字撒泼,顿时气急败坏。 “三弟这无法无天的样子,还怎么管?要我说,该将他送去书院里,平时不要回来!” 这西苑的狗东西,胆敢勾搭谢晚晴,如今又口口声声拿她来说事,是人死了还要往他头上塞绿帽子啊! 原本谢晚晴一死,戚浩松对戚修玉的意见就大了,如今见他还要将自己赶走,顿时恼怒。 “凭什么?你自己不爱护二嫂,如今反倒记恨起我来。” “你!” 戚修玉见他公然和自己叫板,更加恼火。 戚浩松还口中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 “你胡说什么!”戚修玉闻言色变,上前又是一巴掌。 戚浩松头一偏,犟道:“总之,小爷我哪也不去!” “哪也不去,那是想死在家里了?”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明月扭头一看,戚缙山并顺清侯正大步前来,二老爷戚永祥跟在后面,一脸菜色。 “夫人。” 戚缙山面上罩着一层深重的阴罹,走到谢明月身边,毫不在意地握住她的手。 “可曾伤到?” 谢明月原本侧腰有些疼,但还能忍,可一看到他,她心底一股委屈漫上来,突然就红了眼圈。 “去请太医。” 戚缙山视满厅人于无物,解下自己的腰间佩玉扔给金河。 “不必了,”谢明月抓住他的手,“就是撞了一下,待会擦些跌打膏药就好。” 戚缙山气息深沉地望着她,突然松手回身,朝着戚浩松便是一脚。 “啊!” 戚浩松弱鸡似的身板飘到地上,发出痛叫。 金氏的脸全挤到了一处,骇得不得了,却不敢吱声。 唯有顺清侯,嘴角抽了抽,开口劝慰:“松儿饮了酒……” “我给你两个选择,”戚缙山打断他的话,冷厉地看向戚浩松,“一,留在家里,被我打死;二,去甘州军营历练,一年之后再谈回来。” 甘州? 甘州可是苦寒之地,下的雪都有巴掌大! 戚浩松的脸顿时白了。 “大哥、大嫂,我知道错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戚缙山面前,再也不敢造次。 “你拿棍子打我,罚我,怎么样都行,别让我去军营!” “行,”戚缙山冷笑一声,“拿棍子来。” “缙山!” 顺清侯再也忍不住皱眉叫道。 “差不多就好。” 戚浩松是混帐,但谢晚晴已经死了,他诨不了几天就会忘了这事,虽然伤了谢明月,但也不至于要被弄去甘州。 他毕竟是老二的独子! “差不多?”谢明月走到戚缙山身边,面色淡漠地看着顺清侯,“他在府中,夜探兄嫂房间,污蔑谩骂长嫂,如今又直接来前厅冲撞,若今日被他打到,我这张脸还保得住吗?” 戚缙山瞥了顺清侯一眼:“父亲还准备说什么?” 顺清侯看着谢明月白皙柔嫩的脸颊,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这侯府里,一个两个男丁全都不成样子,戚修玉在妻子死去当日纳妾,戚浩松与自己的嫂嫂不明不白…… 他想遮掩,都不知如何遮掩。 “大爷。” 玉江机灵地去拿来了一条长棍。 这原是天热时下人们捅树上知了的。 戚缙山接过来,当着戚浩松的面将长棍折成半截。 “谁敢拦,便以冲撞命妇的罪责打入慎刑司。” 他抬眼扫视一圈,谁也不敢吭声。 是啊,戚缙山是三品大员,他的妻子也是三品淑人,分量可不是谢晚晴能比的。 唯有谢明月上前,要从他手中拿掉那半截棍子。 “夫君莫伤了自己,”她笑容软和,金氏正松了一口气,戚缙山就将棍子交给了玉江,“让玉江打。” 玉江:??? 他这个光棍的手就不怕伤了吗? 大爷,您有了媳妇,可真了不起啊! 谢明月忍不住轻拍了他一下,戚缙山笑了一声,将她带回座位。 “玉江。” 他微微颔首,盯着戚浩松,神色又变为冷漠:“丑话说在前面,若你挨不了我的棍子,就滚去军营。” 戚浩松死死咬紧牙关:“我受得了!” 戚缙山轻哂一声,严酷下令:“打。” 两指粗的竹竿棍,“哗啦”一下就砸到了戚浩松的背上。 “啊!” 戚浩松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顿时趴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好痛!好痛!” “继续。”戚缙山眉头都不皱一下。 玉江继续抬手,第二棍还未落下,金氏就扑了过来,涕泗横流。 “别打了、别打了!送他去甘州吧,缙山,别把你弟弟打死了!” 第一卷 第53章 为何吃避子药 戚浩松躺在地上,痛得脸红脖子粗。 戚缙山沉冷着脸,目光像能杀人。 “不挨打,就去甘州。” 他转动手上的扳指,气息冷淡。 戚浩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带着哭腔求道:“大哥别打了,我去甘州。” 他算是知道戚缙山如何能查办那些案子了,这一棍子下去,他恨不得连今生前世全都吐出来。 金氏陪在一旁痛哭,二老爷戚永祥见妻儿在戚缙山手下如此凄惨,心中又是暗恨,又是无奈。 慈母多败儿,他多次要金氏好好管束戚浩松,没想到还是酿成了大祸。 “明日就滚。” 戚缙山毫不留情地移开目光,看向罗氏。 “母亲不是说二弟要纳妾?开始吧。” “慢着,”顺清侯这才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等你母亲来。” 云氏? 谢明月暗暗蹙眉。 这才几日,云氏又被放出来了。 看来,院中人探得不假,云氏被软禁时,顺清侯日日都去院中留宿。 这枕边风一吹,顺清侯便心软了。 戚缙山眉目深沉,不知在想什么,没再多说话。 戚浩松被下人抬着送走,云氏这才姗姗来迟。 “你倒好,叫许多人等你一个。”罗氏冷冷道。 云氏不说话,只看了一眼顺清侯,顺清侯便抬手:“莫说这些,开始吧。” 罗氏被落了面子,冷厉至极地看了云氏一眼,云氏却泰然自若地落座,并不理她。 谢明月静静看在眼里。 看来,云氏最大的倚仗便是顺清侯,即使是戚缙山,也总要给顺清侯几分面子,不能凭借自己的地位,一味忤逆,否则,便是大大的不孝。 一切就位,红霞端着茶,稳稳地走进来。 知道没人欢喜,她换了身朴素衣裳,言行举止也去了几分媚气。 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样子。 “请父亲喝茶。” 第一杯,稳稳当当敬给顺清侯。 云氏率先笑了:“瞧着是个好的,往后枫儿有人照顾,二爷房里也有知心人了。” 闻言,顺清侯心中的不悦少了几分。 不错,只要能照顾他的儿孙,这妾就纳得值得。 敬给罗氏的茶,罗氏没喝。 红霞面上有些隐隐委屈,顺清侯咳了一声,罗氏还是不动。 顺清侯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好孩子,来给我敬。”云氏忙笑着开口,为红霞解围。 谢明月忍不住心里可惜。 罗氏是大家女出声,清高自傲,能力出众,可性子执拗。 今日顺清侯明显看得上红霞,戚修玉也为红霞上心,加上云氏在一旁故作慈爱,她再摆出这副模样,不是将儿子丈夫往外推么? 罗氏没有与云氏斗的魄力,却又不肯维护自己,难怪云氏能坐到平妻的位置。 这内宅之中,根本无人治她呀! 谢明月垂眸笑了笑,想到那日被罗氏摔出的两个厌胜布偶。 待敬完茶,戚缙山跟着谢明月回到琼华院。 “大爷下午没事?” 谢明月不看他,因为一看,就能想到昨晚。 她怕自己脸红。 “伤处让我瞧瞧。” 戚缙山将她摁到软榻上,欺身逼近。 “膏药在何处?” 谢明月垂下眼:“我自己来。” 盯着她耳后他亲自留下的痕迹,戚缙山轻笑一声:“昨夜都那样了,还害羞?” 谢明月抿着嘴扭过头,不理他。 真促狭! 戚缙山拉开她扯着衣摆的手,认真地撩起衣角看了看。 莹白赛雪的肌肤上,横亘着一块青紫。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药膏在何处?” 谢明月微微一缩,戚缙山轻叹一声,沉声道:“不说,就亲了。” “不要!”她赶紧扭了扭,痛得“嘶”了一声,只得老实道,“在斗柜第二格。” 戚缙山松开她,过去拉开柜子,膏药用矮白瓷瓶装着,他拿起来,目光却落在一旁的一盒乌黑药丸上。 他幼时在药铺做过工,嗅出其中几味药材。 紫珠草…… 避子汤里常有。 戚缙山凝视那药丸一会,拿上药膏转身。 “痛就忍着。” 冰凉的药膏沾上温热肌肤,谢明月瑟缩着,又被他另一只手按着。 “别乱动。” 她也不好意思叫痛,于是只能想些其他事分散心神。 “戚缙山。” “嗯?” 男人指腹轻柔地打着卷,药膏一点点化为透明,渗入伤处。 谢明月不太自在地问:“你知晓那厌胜之术不是谢晚晴做的吧?” 他那般洞若观火,定然早已察觉。 “嗯。” 戚缙山沉声应了一句,谢明月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他如何想的。 她踌躇半晌:“那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戚缙山抹完药,为她放下衣摆,将她扶起来。 他凝视她一瞬,抬起手将她搂着,气息平稳:“知道。” 谢明月瞬间瞪圆了眼睛。 知道她在想什么,戚缙山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笑意。 “看来此事困扰夫人多时。” 厌胜之术,被捂得严严实实,府中都没几个人知晓,谢晚晴一死,更像是从未有过此事一般。 可谢明月却如坐针毡,见戚缙山毫无感觉,她不禁拧起眉:“那上面写着你的生辰名讳,我当然困扰!” 那可是厌胜之术,一看到便令人毛骨悚然。 布偶上明晃晃的鲜红血迹,简直是刻到了她心里。 见她殷红的唇瓣用力抿着,戚缙山眸色微暗,将她搂得更紧。 “那布偶上,我的生辰写错了一位,这府里,除了母亲无人知晓我的具体八字。” 做庶子的那些年,无人在意他,后来风光了,侯府也只做表面功夫,供灯祈福这些,云氏不爱做,罗氏又不为他做,导致这些年府中竟无人知晓他具体的生辰。 嗯? 谢明月一皱眉,仰起脸看他。 戚缙山被她灵动的神色逗笑,喉咙里溢出沉闷的轻声。 “你怎么不早说!” 谢明月在心底骂他深沉。 她又疑惑地想:“你母亲,是故意的?” 云氏到底未读过什么书,原也是乡村妇人,厌胜之术怕是她想过的最恶毒的招数。 不过,只写戚修玉一人,容易引发怀疑,若再写上戚缙山和错的生辰八字,谁也想不到她头上。 “谁知她如何想。” 戚缙山将人压在怀中,享受片刻温存。 “现在不用担心了。” 谢明月觉得他对云氏似乎也没有孝子的那种热络。 她看他几眼,被他抓住,在她脸颊上落下轻吻。 “别想了,来,告诉我,为何吃避子药?” 第一卷 第54章 惊疑病重 谢明月长大了嘴,惊慌抬眸,混乱遮掩:“我没吃……你怎么知道?” 她心底惊叹,完了,戚缙山又要生气了,可她真不想同他折腾这种事! 戚缙山气笑了:“这种药也敢乱吃,此物寒凉,都是伤身的,你不知晓?” 谢明月捏着手指不说话。 自然知道。 高门大户中,女眷们总有自己一代代传下的避子秘药,以免生育不停,影响夫妻感情。 谢夫人原也为她准备过,可后来出了那些事,她哪里能拿到呢。 见她不言,戚缙山缓和的眉眼渐渐冷下来。 “就这般不想生孩子?” 他的声音很淡漠,谢明月想解释,却又有些无从开口。 说自己怕疼?可谁家姑娘不是这么过来的? 说出来了,戚缙山恐怕要笑她矫揉造作。 “我……” 她从戚缙山怀里挣开,坐到一边,慢慢措辞。 戚缙山半张脸掩在窗框投下的阴影里,眼眸明明灭灭,缓缓吐出一口气。 “夫人若要避子,去请太医来,勿用这些伤身的市供货。” 这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却还知道依着她。 谢明月心底一涩,赶紧过去搂住他的脖颈,撒娇:“不是的,那药我还没吃过呢,我也不是不想生,只是……” 说到一半,她突然捂住头,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心跳如鼓点一声声跳动,血液在体内崩腾冲撞,似在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戚缙山,我的头好痛。” 谢明月只来得及朝戚缙山伸出手,便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闭着眼倒在了他怀里。 “昭昭!” 戚缙山眼瞳剧烈收缩,看着她瞬间白到透明的脸皮,厉色大喝:“来人,请太医!” * 琼华院内一片肃穆,梧桐红着眼跪在床前,向戚缙山哭道:“夫人这头痛的毛病以前在谢家便有,看了无数大夫找不出原因,后来夫人就不肯瞧了,一直忍着,严重时用些止疼的药。” 谢明月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太医诊了脉、施了针,却始终找不到她吐血昏迷的原因。 “你起来,太医,我夫人如何了?” 戚缙山紧紧攥着拳头,周身气息深重,像凛冽的狂风,能撕碎一切。 太医颤巍巍地拱手:“戚大人……恕在下无能,大夫人的病症……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啊。” 日光透过窗纱投在戚缙山的脸上,透出一片没有血色的白。 他手背上猛地绷起一片青筋,哑声道:“一丝原因也找不到吗?” 这已是宫内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了。 太医摇了摇头,心底颇有些害怕。 面前这位戚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治不好他的夫人,自己的小命怕是堪忧…… 可他确实是看不出什么眉目啊! 太医额角滴下一滴冷汗,突然道:“若能请到青衣圣手,大夫人的病怕是能有转机。” 梧桐与元白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 那什么青衣圣手,连当初贵妃病重都未请来,怎么可能来为夫人诊治?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急躁起来。 “照顾好夫人。” 戚缙山深深看了谢明月一眼,猛地攥紧拳头,大步跨出了房间。 金河玉江在院外守着,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不敢吱声。 “备马,我要出城。” 戚缙山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冷声吩咐一句,突然停下脚步。 玉江觑着他的铁青面色,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要开口,戚缙山身形一晃,胸腔剧烈地震动后,嘴角陡然溢出一行血。 滴在朱红的朝服上,泅出一圈触目惊心的暗色。 “大爷!” 玉江脸一白,忙上前搀扶住他。 大爷本就连日忙案子,府中又接连出事,难免殚精竭虑。 这是为了夫人,一时怒急攻心了啊! “备马。”戚缙山嘶声甩开他,大步往前,“我亲自去求青衣圣手。” 漆黑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一路疾行至京郊某处,戚缙山胸前挂着血迹,一脚踹开面前的草庐大门。 “娘的,谁踹老子的门?” 屋内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人未露面,三道银针已经飞快朝着戚缙山射来。 戚缙山冷着脸挥袖挡过。 “苟子涵,出来!” “来了来了。” 男人拖着嗓音慢慢步出,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顿时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了?”苟子涵拍拍手,笑道,“不会是媳妇打的吧?终于有人治你了。” “随我回府,我夫人得了怪病。” 戚缙山眼里泛着一层血丝,上前就抓苟子涵的胳膊。 苟子涵往旁一跳,神色轻率。 “你夫人得了怪病,与我何干?” 他抄起胳膊,扯着唇角:“戚大人,我只是一介小民,你莫不是想利用强权将我掳过去?这可不行啊。” 此时院外又是一阵马蹄声,金河玉江匆匆赶到,跑进院里,听见苟子涵的话,金河大怒。 “苟圣手,当年可是大爷救了你一命,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苟子涵嬉皮笑脸:“是啊,他救了我一命,可我赖皮,我就不想救,杀了我啊?” “你!”金河气得跺脚,被戚缙山抬手拦住。 “苟子涵,”戚缙山沉沉盯着他,语气平铺直叙,“你想逼我查办漕河惨案。” 话落,苟子涵嬉笑的脸色顿时变得认真沉冷。 “没错,”他攥着拳头,“你查不查?” “大爷!”金河冲上来,满脸不忿,“您三思啊,此案一查,便要同五皇子对上了!” 他指着苟子涵大骂:“你这嚼蛆的东西,竟敢趁火打劫,将大爷往火坑里推,早知当初……” “闭嘴,”戚缙山陡然一声低喝,抬眸盯紧苟子涵,“我查此案,你以后,不得再威胁我。” 苟子涵上前一步,一撩衣袍,跪到他面前。 “戚大人一言九鼎,若此案水落石出,往后苟某余生,皆为你所用!” “可。” 戚缙山颔首回身,丢下一句话。 “随我回府,漕河惨案,我接了。” 闻言,金河恨得双目血红。 回程的路上,他与玉江并肩而行,忍不住骂:“那案子牵连甚大,不仅有五皇子,还有贵妃的刘家,大爷这一接,就不能够独善其身了!” 玉江看得长远:“那位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太子中庸,几位皇子日渐成年,大爷乃是九卿之一,执掌一司一院,早晚逃不掉的。” 他反倒觉得是好事。 “此案棘手陈旧,若大爷真能摆平,身份自当水涨船高。再说,能得青衣圣手相助,往后大爷与夫人的身体就无需操心了,你不如盼着他们早日生个小公子,陪他捉蛐蛐抓泥鳅,岂不快哉。” 金河一下被哄好了,单纯道:“若是生了位小姐,就没咱俩事了。” 玉江贼兮兮一笑:“你觉得,凭大爷与夫人的感情,日后能只生一个?” 他一抽马屁股:“走吧,快些回府瞧瞧,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卷 第55章 纳妾 日风骤起,戚缙山立在长廊边上,任凭冷风裹着春日花香拂过。 绣球花窗内,苟子涵手执银针,一点点从谢明月苍白的头脸上照穴位刺入。 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脸色此时分外凝重。 “这寒玉毒可不好找,我走南闯北都没见过几回,你夫人怎么得的?” “在谢家就有。”戚缙山皱了皱眉。 苟子涵“啧”了一声。 “以前她不是谢家的掌上明珠么,谢家怎么一点人事也不干。” 戚缙山沉默着摩挲手上的扳指,让扳指凸起的地方狠狠硌着指骨,仿佛只有尖锐的疼痛能够保持一丝理智。 她昏迷前,还在唤他…… 还在给他解释。 但凡他再多一些冷静,就能看到她眼底对他无所保留的信任。 是他辜负了她毫无芥蒂的依赖。 敛起眸中暗色,戚缙山闭了闭眼,沉声吩咐金河。 “去,把周杨氏带过来。” 金河惊讶,但还是恭谨道:“是。” 说完,他退出院外。 梧桐端着水盆出来,戚缙山看到她,将她叫来。 “那盒避子药,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谢明月晕倒前的话,那样急切的解释,一直在他脑海中晃荡。 “大爷,夫人并非不想生育子嗣,而是觉得自己身子骨太差,希望养好些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梧桐忍不住多言了一句,希望戚缙山与谢明月之间不要再起龃龉。 “夫人害怕大爷知晓后生气,特意准备出府找大夫配一味不伤身的,那避子药夫人并没有吃。” 怕他生气。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涩意涌上心头,堵在喉腔,戚缙山侧颈上青筋绷起,死死盯着谢明月落在床边的纤细手指上。 他以为自己在照顾她,暗地里,她何尝不是在依着他,委屈自己。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到谢明月的枕边绣篮中,藏着个未绣完的香囊。 戚缙山的拳头倏然握紧,直到手指缝中挤出一丝血迹,都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那是个百福石榴图的香囊。 象征多子。 这幅图案像是针扎般,扎得戚缙山眼眶发烫,几欲滴出鲜血。 “总算搞定了,待会醒来再喝帖药,喝个几个月再瞧瞧……”苟子涵拍拍手,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到戚缙山的模样,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哎呀,你怎么了!” 戚缙山不理他,收敛起浑身冷意,大步跨入房中。 苟子涵只能再跟着他进去。 “寒玉毒挺阴的,不但能日渐破坏身体,更可怕的是,会让人丧失脑中所有快活的事,你夫人能挺过十年真不容易,若非遇到我,她至多再活五年。” 戚缙山过去握紧了谢明月的手,喉头不停地滚动。 原来这些年,她陷入的是一团要命的泥沼。 他却未曾发现。 苟子涵瞥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喋喋不停:“没事,有我在,万事无碍。你也别再动不动红眼了,长此以往容易得眼疾。” 元白守在一旁,虽然心底悲伤,可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话逗笑了一声。 “嘿!你这小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啊。” 苟子涵闻声扭头,隔空点了点元白的额头。 元白小脸一白,赶紧抿着嘴跪下:“请大爷、苟圣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别求我,求他。” 苟子涵耸耸肩,又不是他的下人。 戚缙山垂眼片刻,淡声道:“掌嘴五下,去找玉江。” 知道谢明月喜欢这个婢女,他并未发怒。 但规矩不能坏。 五下不多不少,正好以儆效尤。 元白柳眉一垂,哭丧着脸磕了个头,起身出去领罚。 玉江听完她的话,一愣。 “这也能挨罚?”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莫恼大爷,夫人还躺着未醒呢,你笑得太不是时候。” 元白很理解:“没恼,大爷没打杀我就是好的了,罚我五下,都是看在夫人的面上,要我说,都怪那苟圣手,说些话逗人发笑,他真是人如其名,狗得很!” 她说着说着,便见苟子涵在窗边朝这里看了一眼,连忙摆正脑袋,催促玉江:“你快些打,只别给我打破相了。” “破相了苟圣手也能给你治。” 玉江“嘿嘿”一笑,撸起袖子。 “啪”“啪”两下打在元白的脸上。 带些刺痛,但并没有下死手。 元白老老实实挨着,目光飘了飘,突然眼珠一转,张开嘴犟道:“大爷心疼夫人,就拿下人发火,我也没日没夜地伺候夫人了,凭什么还这样打我。” “你不要命了!”玉江瞬间瞪圆了眼睛,作势上前捂嘴,“说些什么胡言乱语!” “做什么在这里挨打,快停下。” 这时,云氏从院外走进来,看着元白脸上红彤彤一片,出言阻拦。 玉江又是一惊,突然有些明白了元白的用意。 他轻哼一声:“大老夫人,您有所不知,这蹄子方才在夫人床边笑呢,没将她打死,已是咱们大爷仁慈了。” 云氏细细看着元白低头不语的模样,阻拦道:“好了,别打了,就当为你们夫人积德。” 玉江这才退开,元白不抬头,细声细气地跟着云氏:“多谢大老夫人。” “你是个好的,缙山心疼明月,也不能作践下人。” 云氏慈爱地笑了笑,将元白记在了心底。 走到屋内,戚缙山握着谢明月的手坐着,看见她只颔首示意,并未起身。 “明月如何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晕倒了?” 云氏脸色沉了沉,还是轻声细语地问。 苟子涵笑嘻嘻拱手:“大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又连夜未歇好,所以劳累过度,一时晕厥,马上就醒了。” “母亲不必担忧,只是寻常小病。” 戚缙山这才松开谢明月,走到云氏面前。 云氏看着光风霁月的儿子,缓缓开口:“明月这身子,十年来一向折腾个不停,你如今也三十了,今日二房纳妾,你有何想法?” 戚缙山眯了眯眼,坐下端起一杯茶。 “母亲这是何意。” 他身姿挺拔,端着茶盏连眼皮都不抬,透着一股从容却严肃的气势。 云氏也坐下:“你怜惜妻子,我不阻拦,但子嗣也同样重要,大房不能落二房下乘,我预备为你纳一房妾,延续大房子嗣。” 第一卷 第56章 谢家真正的女儿 “纳妾?” 戚缙山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抬眸看向云氏,语气发冷。 “母亲,这话不要让我再听第二遍。” 云氏笑容一僵,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好不容易出人头地,却为了一个女人,三番两次忤逆她。 “你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 她颤声开口,泪水慢慢溢满眼眶。 苟子涵见势不妙,赶紧溜出房间。 “以前母亲在山平坊做工,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你身体康健,仕途得意,妻贤子孝,如今你要什么有什么,就差一个孩子,难道不能让母亲如愿一回吗?” 云氏知道戚缙山在意谢明月,也知道儿子的脾性,于是软声道。 “待妾室生了,将孩子养在明月名下,记作嫡子,也不会委屈她。” 没想到戚缙山想也不想,直接将茶盏轻轻搁回桌上,冷意道:“我与明月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这幅样子,怎么生?” 云氏被他再次驳了面子,一肚子火发在谢明月身上。 “谁家三品大员不纳妾,谁家嫡子三十了还没有子嗣,你再这样下去,莫说侯府内,就算是外面,也一样有人要议论你娶妻不贤,无出善妒!” 戚缙山猛地攥紧拳头,沉沉盯紧云氏:“母亲,您若真在乎儿子,又何必做那布偶呢?” 云氏浑身一颤,闭着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戚缙山面无表情,那布偶虽说写错了他的生辰,可寻常女子,谁会将儿子的名字写到上面? 怕是想一想,就要觉得骇人。 云氏明明不在乎,却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看着她浑身金贵的衣料与硕大的首饰,戚缙山眸色暗沉。 十多年了,当初那个朴素入府的妇人,早已被荣华侵蚀得面目全非。 “既要说以往,您也曾说,只愿我平安顺遂就够。如今入了侯府,您的愿望倒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他勾唇轻笑,眼底却一片平静:“母亲,儿子不是护国寺里的许愿池。” 云氏被讽刺胃口太大,敢怒不敢言。 “我不过是想抱孙子,我做错了吗?” 她气恼起身,看着谢明月,恨恨道:“大房有这种女人,真是晦气!” 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她这婆母做得不知道会有多舒服! “玉江,送老夫人回院!” 戚缙山沉怒开口,毫不留情地将云氏赶走。 “不用了,我自己走。” 云氏灰头土脸地走出院子,目光在元白身上转了一圈,心底恨得不行。 她当然不会恨儿子忤逆,只会觉得,都是谢明月这个狐狸精的错。 是谢明月,蛊惑了她那孝顺的儿子! 转过小道,云氏看见金河领着一个朴素的妇人从另一条道走进院子,顿时眯了眯眼睛。 她抬起下巴:“去打听打听,那婆子是什么人?” 这种时候,谢明月都晕过去了,还把人带来干什么。 * 床上的人手指一动,戚缙山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谢明月缓缓睁开眼。 “昭昭。” 他低沉的嗓音压抑着什么,谢明月记忆回笼,有些虚弱地开口:“我没吃药。” 她对上戚缙山的眼睛,发现他双目布满血丝,像熬了好几个大夜。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解释他们的争执? 戚缙山胸口堵着一股苦涩,抚上她的脸:“我知道。” 见谢明月还要说什么,他先她一步,轻轻拥住她。 “先不说那些,你中了毒,知不知道?” 中毒? 谢明月一怔:“是吗,我不知。”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些时日她一直好好吃饭休息,此时气血慢慢恢复,指尖红润,肌肤光泽,实在不像中毒的模样。 “是寒玉毒。” 这时苟子涵站在屏风后,同她解释一遍。 “戚夫人,你这头痛多久,中毒就有多久。” 谢明月捂住自己的头,对上戚缙山暗含忧虑的目光。 “我这头痛……自小就有。” 她忍不住蹙眉回忆。 “大约是十二三岁时,我被谢晚晴关在柴房半日,着凉发热,大夫瞧过后就有了这毛病。” “那定是谢家给你下的毒。” 苟子涵笃定道。 “此毒稀少,寻常人听都未曾听说,下人们更不可能无端得到。” 谢明月又是一愣。 谢家?谢家谁会给她下毒呢? 谢晚晴?不可能,那时她们身边的人都听母亲的,根本不会为她办事。 这时,跪在地上的周杨氏轻声啜泣起来,谢明月循着声音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激动地坐直了身体。 “大小姐!” 周杨氏“呜呜”地忍不住哭着,不停磕头。 “老奴总算是见到您了,谢家不是人,不是人啊!” “杨姨……”谢明月扶起她,“快告诉我,母亲如今是何情形。” 周杨氏年过六旬,满头花白,佝偻着腰低泣。 “当年您的身世暴露,老夫人一意孤行将您赶走;老爷也大发雷霆,不许夫人为您说话;后来夫人叫我看了头旋的胎记,要为您正名,当晚院里就走了水。夫人一直昏迷至今,谢家为您说话的人全都被发卖了,大小姐,一定是老夫人和老爷害了您和夫人!” 谢明月的脸色愈加惨白。 她不想信祖母与父亲会如此行事。 可只一个谢晚晴,哪里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只能说,谢家人原本就是这般凉薄,以为她是假的后,瞬间就露出了獠牙。 过去的她,不过是活在被宠爱的假象中罢了。 见她脸色不好,戚缙山给苟子涵丢了一个眼刀。 周杨氏一下哭得几欲晕厥过去,苟子涵连忙将人拖走。 “戚夫人,这老人家不好过于悲痛,我来为她施针,平复一下情绪。” 周杨氏被抬去了耳房。 谢明月待在原地缓缓起身,苍白的脸刺痛了戚缙山的心。 “动作慢些,有青衣圣手苟子涵在,你的毒不算什么,”他细致地为她穿上外袍,裹住冰凉的小手,“谢家的事,慢慢了解,不急于一时。” 温热的唇落在谢明月微凉的额间。 戚缙山嗓音和缓,气息像是一座磅礴的山,将她包裹。 “有我在,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谢明月眨了眨眼,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青衣圣手有多难请,她当然明白。 他衣襟上的血迹,她也早就看见了。 此时此刻,她就像一尾在冷水里游弋许久的鱼,游到了一处温暖的避风港。 “戚缙山,”谢明月垂下头,低声道,“你信不信,我就是谢家真正的女儿。” 第一卷 第57章 你杀人,我便递刀 戚缙山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明月移开目光,攥紧了手心。 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他给她迎接一片缄默? “不信就……” 她要转身,戚缙山一把将她拉住。 “夫人说的话,我何时未曾信过?” 他沙哑的嗓音磨着她的耳廓。 “是真是假,夫人都是我的夫人。” 戚缙山握着谢明月的手,她的神色有几分生动,像是十年前,还在谢家做姑娘的模样。 那时的她,是天上月,高不可攀。 而他是野种,是庶子,是泥泞里打滚的狗。 他心痛过她的遭遇,却也有自己的私心,若非如此,当时的他摘不到这轮高悬月。 他不管她是真是假,只想留她在自己身边。 “可我是真的。” 谢明月骨子里的傲气又冒了出来。 “谢家有人害了我,又害了我母亲……我不会放过他。” 她皱着眉眼,满身都是肃杀的气息,戚缙山忍不住伸手抚过她的眉心,磨平那抹烦忧。 “夫人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他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揽在自己怀中,语气沉溺。 “你点火,我就抱薪;你杀人,我便递刀。” 谢明月脸微微一红,打了他一下:“你疯了!” 平时对外严肃沉稳的一个人,怎么总在她面前这么不正经? 这种话,若被人听了去,满朝都得弹劾他。 戚缙山颔首低笑:“是心里话。” 褪去那层伪装,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真的是个疯子。 但谢明月,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微微一哂,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梧桐见了,赶紧退出房间。 门“吱呀”一关上,戚缙山便极为迅速地将她抵到了床柱上。 “呀……你……” 谢明月微一启唇,男人炙热的鼻息遮蔽下来,一口碾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强势掠夺。 直到她受不住地轻哼出声,方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 “这件事,我从未在意过。” “但夫人受了委屈,那些人,自然该死。” 男人嗓音低哑得危险,目光更是凶赫非常。 谢明月在他的气势下软了腰,眸光盈盈地开口:“身份我不在乎,可害我与母亲的人,我不能放过。” 戚缙山低低笑着,贴上她的唇瓣,亲密无间地沉声道:“嗯。” 谢家给过她的东西,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鼎盛的家世,满京的赞誉、一品诰命、美满人生…… 他会给她最好的一切。 光打在男人俊美的轮廓上,谢明月贴着他的唇角,忍不住主动凑上去浅浅叮了一下。 戚缙山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暗芒,抚住背的手掌探到后脑勺,瞬间将这个断开的吻续接下去。 什么都好,只要她在,纵然赴汤蹈火,他也甘之如饴…… 直到苟子涵再来敲门,谢明月才红着唇瓣被放开。 “进来。” 戚缙山眉眼间写满餍足,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让苟子涵等在屏风外。 “我瞧了瞧周杨氏,除了情绪激动,无甚大碍,你们再叙旧时,多少缓和些,”苟子涵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道,“戚夫人体内余毒未消,需每十日饮一帖汤药,在此之前呢,体内是有寒凉的,所以平日要注意保暖。” 戚缙山一边听着,一边自然顺手地给谢明月紧了紧披肩。 谢明月扭头,目光落到枕边那未绣完的香囊上。 石榴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 她正要开口,突然被戚缙山一把捂住嘴。 苟子涵还在喋喋不休:“戚大人啊,戚夫人中毒这些年,身子难免有损耗,虽然温补能慢慢补回,但你平日里也得悠着点,别把宝贝整散架喽。” 今日他为谢明月诊脉,除了中毒的伤害,就觉得谢明月似乎有一丝阴虚。 再想想戚缙山那把人看得和眼珠子一般的模样,苟子涵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 戚缙山龙精虎猛的,戚夫人遭大罪喽! “知道了,还有事吗?无事先滚出去。” 戚缙山毫不留情开口。 “这就滚。” 苟子涵收放自如,麻溜地放下茶杯出了房间。 戚缙山这才松开手,这么一会儿功夫,谢明月脸上就被印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看上去,像被打了。 “你怎么不让我问苟圣手?”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看见那避子药后,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么,现在又拦着她不让问。 戚缙山眸中透着温柔:“我问他就好。” 看谢明月的面色,就知她心底多少有些不自在,只是碍于不想伤身,硬着头皮开口。 “这种事,怎么能让夫人开口?” 谢明月的脸上温度还未消退,便又红了。 “我不是不想生孩子……” 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解释。 不想让这件事变成一场误会。 “我知道,”戚缙山替她理顺鬓边发丝,“你怕疼。” “而且,你的身子如今也不适合,得将养。” 他理解她…… 谢明月心中轻轻一阵激荡。 哪个男人不是希望子嗣越多越好,谁会去管妻子疼不疼?妻子生产后落下了什么伤? 可戚缙山不一样。 她抿着唇,反倒生出一丝愧疚:“可是,你已经三十了。” 有些成婚早的,怕是都已经当上爷爷了。 是她耽搁了他。 戚缙山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朝堂上的对手不会少,无子,便要被常常拿来弹劾。 “我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早就死了。” 看出她的担忧,戚缙山颔首一笑。 “夫人放心,待你养好身子,一切都不迟。” 一切都不迟…… 这句话触动了谢明月的心弦,她突然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册子。 她的“记仇”名册。 戚缙山好奇地跟着过来,看到谢晚晴的名字已被划掉,下面戚修玉的名字,后面画着把鲜红的刀…… 杀气腾腾的。 他不禁哑然。 谢明月又往上面添了一个谢家。 再分出谢老夫人、谢老爷等人。 然后……她落笔想写云氏,瞥见戚缙山站在一边,到底没有写上。 云氏若出事,戚缙山要丁忧。 一丁忧,仕途就会受影响。 先放放。 “夫人这是……斩立决的名册?” 戚缙山见她停笔,抄起胳膊笑了笑。 “斩立决”三个字逗笑了谢明月。 第一卷 第58章 暗中叫父亲 “嗯。”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戚缙山没说什么,只是修长的手指落在戚修玉的名字后面,面上闪过一丝杀气。 “下一个,是他?” 谢明月点头:“是他。” 她不怕戚缙山知晓,能说出那番话,就代表着戚缙山的内心真的对她没有什么保留。 她再小心行事,他总会发现的,不如直接告诉他,免了夫妻间的猜忌。 谢明月以为戚缙山会很乐意看到她针对戚修玉,没想到他沉吟片刻,敲了敲戚修玉的名字,却阻止道:“夫人卖我个面子,将他先留些时日。” “嗯?”谢明月仰起脸看他,“为什么?若因为他是侯府世子,你放心,这计划还得慢慢进行。” 她说完,惊觉自己这样好像个毒妇,连忙垂下眼帘。 戚缙山却又是低笑几声,抚了抚她的鬓角。 “你的计划照常就好,只别要了他的命,我留他有用。” 什么用? 谢明月没问,往后瞧便知道了。 “好啊,”她划掉戚修玉名字后面的刀,将册子收好,起身,“那夫君用什么和我换?” 戚缙山看着她伏到自己面前,惬意又娇俏地露出个笑容,忍不住抱紧她。 声色暗哑:“我的面子不够?” 谢明月看着他那盛极的容貌,心底“怦怦”直跳,嘴硬:“当然不够,戚大人老了,这张脸可没小生值钱。” 她故意赌气,就是为了报复晕倒前戚缙山对她摆的冷脸。 要他不信她,哼! 戚缙山眸色微暗,胳膊收紧,语意威胁:“嫌为夫老了?” 谢明月被他箍着,暗道不妙。 怎么就逞一时嘴快,人还在他手上呢。 “没有没有,”她乖觉改口,“三十一枝花,夫君正是盛年,只不过,那戚修玉好烦人,要我留着他,你总得给点补偿嘛。” 戚缙山听着她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轻轻一笑,贴到她颊边。 “夫人想要什么补偿?” 谢明月张开口,一股酸涩涌到鼻腔,声音变小一些:“我想去看我娘。” 戚缙山愣了一瞬。 他想了很多,以为她会提些促狭的要求,却没想到,她这么小心翼翼地提了这样一句话。 他冷厉的眉眼陡然缓和下来。 “这算什么要求,夫人想去看望岳母,找我就是。” 谢明月正色道:“谢晚晴死了,还死在被赶去庄子的路上,谢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时节,想见她母亲,岂不是犹如登天? 可她真的好想母亲,周杨氏作为母亲的乳娘,都被赶出来了,也不知道母亲在谢家病重昏迷,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有人日日擦身照顾…… 想着想着,谢明月的眼眶就红了一圈。 卧床十年啊,怕是人都只剩一把骨架了! 戚缙山凝着眼眸,轻拍她的手:“没事。” 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她。 两人情意绵绵之际,梧桐又来敲门:“夫人,周杨氏醒了,一定要见您。” 谢明月从戚缙山怀中挣脱,稳了稳心神,来到耳房。 周杨氏被苟子涵扎过针,心绪平静一些,但一看到谢明月,依旧是忍不住流泪。 “大小姐,老奴有一事,一定要告诉大小姐。” 她坚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过去谢家对夫人和小姐的好,都是装的,夫人病重昏迷没多久,老夫人就接了一个娘家的表姑娘进府,表姑娘还带着个才会走路的孩子,母子俩安置在后院中,只说是收留,可老奴前不久听到了,那孩子暗中叫老爷为父亲。” 周杨氏声嘶力竭道:“大小姐,全是假的,全是假的啊!” “大姑爷前来救老奴时,老夫人派来的人正要给老奴灌下毒药,要灭口!” 谢明月听着,死死攥紧了手心。 父亲…… 孩子会走路,也不过是一两岁的事,怀胎生子,必定更在之前。 也就是她还未被赶走,母亲也好好活着的时候。 她一直敬之爱之的父亲,居然与祖母暗渡陈仓,做下这种事! 谢明月的心中一阵尖锐疼痛。 可惜外祖顾氏,本是名门望族,但外祖逝后,舅舅战死沙场,母亲带着琳琅满目的家产嫁入谢家,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却是谢家吃了顾家的绝户。 她极力忍着身体的颤抖,冷声道:“杨姨放心,任何一个对不起母亲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看着周杨氏花白的头,谢明月将她扶起来,温声开口:“谢家没除掉你,必定到处寻找,往后你就留在我的院子里,只要不出府,无人能够动你。” 周杨氏哭着点点头,抓住她的胳膊:“多谢大小姐救老奴一命,夫人全都靠您了!” 谢明月噙着泪点点头,安抚周杨氏住下。 待她回到房间,戚缙山有事先走了,只留下话,说自己晚上再来。 谢明月不禁想到前一日的孟浪。 她招架不住,就连苟圣手都看出来了。 正出神,元白突然跪在她面前:“夫人,奴婢有要事相告。” 她一向活泼,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谢明月奇了:“怎么了?站起来说吧。” 元白却坚持跪着:“今日大爷罚奴婢掌嘴,大老夫人来时,瞧见玉江正刮奴婢耳光,于是奴婢自作主张,故意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让老夫人听见,后来老夫人给了奴婢赏银,临走时还仔细打量奴婢。” 谢明月笑了:“就是这事?你快起来。” 她让梧桐将元白扶起来,心里有些好笑。 元白鼓着嘴:“奴婢是万万不敢有二心的,只是大老夫人她……今日离开时,她正巧看见杨姨进门,还暗自打量了几眼。” 她知晓云氏与谢明月不对付,当时就想着故意给云氏挖个坑,谁知云氏还真往里跳了。 “做的不错,”谢明月夸她,“你与梧桐都是我的贴身婢女,我就不遮掩了。云氏常贫乍富,被荣华迷了眼,一心只有自己。她对我与大爷做过的事,我定要回敬的,如今她将你看作我院中的墙头草,你可顺势而为,且让我们瞧瞧,她要耍些什么花招。” 第一卷 第59章 不许吐,咽下去 晚上戚缙山回来时,谢明月正捏着鼻子喝药。 看着她脸皱成一团,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暗自好笑。 “苟子涵已斟酌用药,此汤应当不苦。” 他解下鹤氅,唯恐身上夜露湿凉冷到她,特此在炉子旁站着烤。 谢明月咬住唇摇头:“苦的,闻着味儿就不行了。” 她身旁摆着一盘蜜饯,梧桐手里也捻着一个,随时准备着,只要苦药入喉,便赶紧塞进口中。 可惜谢明月观望再三,死活不肯。 戚缙山身上烤暖了,走过去夺过她手中药碗,垂眉淡笑,突然仰头灌进自己嘴里。 “你干什么……” 谢明月瞪大眼睛,话音未落,被他一把攥住,掐着下巴便吻了过来。 苦涩的药味淡淡弥漫在唇齿间。 “不许吐,咽下去。” 男人声色沉缓,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谢明月只能乖乖照办,一一吞咽。 迷迷糊糊间,吸进一口凉气,随后舌尖抵上一颗甜甜的梅子干。 “乖,不苦了。” 戚缙山捧着她的脸,在尖尖上打着转儿吮,轻声哄。 “嗯嗯……” 谢明月的全副心神集中在作乱的柔软上,拼命吮着那颗救命蜜饯,压下口齿间的苦意。 “明明就很苦!” 被放开后,她含着梅子干,怒瞪戚缙山。 耳根处的淡淡粉色却暴露了内心的羞怯。 “苦吗?” 戚缙山鼻息间带出药味,垂眼轻笑。 “那往后都由我来给夫人喂药。” 怎么喂? 和刚才那样? 谢明月一个激灵,立刻改口:“不苦、不苦。” 戚缙山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盒盖上的木柄雕成了兔子耳朵模样,精巧可爱。 “这是什么?” 谢明月接过他递来的木盒,揭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令人莫名十分舒适。 面前男人笑意更深:“苟子涵制的避子药。” 谢明月张了张嘴,脸颊爬上一丝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干脆埋着头将盒子收到屉子里。 戚缙山拉住她:“放枕边。” 谢明月忍无可忍:“戚缙山,你过分了!” 她心底不免泛上些委屈。 把这种药放枕边,一完事,转头就吃上? 方便是方便了,可这显得她多便宜似的! 男人的脑子里,果真就裤裆那点事儿! “想哪里去了?”戚缙山搂着她,轻轻吻着她散着茉莉清香的鬓角,“此药由我服用。” 说话间,洒金的裙摆就被撩了起来。 大掌有些不可收拾地移动。 谢明月怒容一僵,抵着他的手仰起脸:“什么?” 避子药,怎么是他吃? 戚缙山的手到处乱滑,偏偏还用优越的骨相诱惑她:“此事本就是夫人更受累,吃苦的事,自是该我来。” 说着说着,动作越发强势。 谢明月被他低沉的嗓音轻哄,顿时有些情迷意乱。 戚缙山轻笑一声,单手从盒子里捻下一颗药吃了,随后衣襟一拉,热火顿起。 谢明月招架不住,婉转出声,连忙捂住口鼻。 还未到歇息的时候呢,外头丫鬟婆子站了一院! 戚缙山却恶劣,一边笑着夸她叫声好听,一边没命似的弄,缠得谢明月大脑一片空白,再也记不起周遭的一切。 月上梢头,直到啼哭变成了哭叫,戚缙山这才收工。 谢明月眼尾又哭破了,哑着嗓子骂他:“坏人,不听我的话。” 戚缙山搂着她濡湿的鬓角,勾唇轻笑:“夫人叫我别停,我不敢停。” 那是叫他别停吗? 她是要他别弄了,停下! 谢明月气得背过身去,身后火热的身躯又贴了上来。 “夫人莫气。” “下次不许曲解我的意思。”她转过脸来,点了点戚缙山结实的胸口。 戚缙山抓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在指尖轻吻:“好。” 答应得这么痛快? 谢明月反倒有些不敢信了。 此人太狗,苟子涵的姓氏应该给他才是。 “看什么?”戚缙山捂住她的眼睛,喉结滚动着溢出一声鼻音。 这样勾人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彻底融为一体。 “不看了。” 谢明月敏锐地察觉出男人语气中暗含的危险,乖乖地闭上眼。 “黏得难受。” 骤雨初歇,她浑身都是湿汗,怎么躺也不舒服。 戚缙山叫了水,又亲自抱着她沐浴,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 两人慢慢睡去,到了夜半三更,云氏突发急症,闹得两人都往云氏院中赶去。 床榻上,云氏脸色苍白,病歪歪地垂着手。 “缙山,你怎么来了?你明日还要上朝呢。” 她看见儿子和谢明月一起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你回去吧,别误了朝堂大事,让明月留下侍奉就好。” 谢明月在一旁站着,听了半天,原来圈套在这。 想借婆母身份磋磨她。 她看了戚缙山一眼,什么也没说。 儿媳对上婆婆,身份天然被压一头,可儿子就不一样了。 “母亲只是风寒,身边有丫鬟婆子,明月在这也派不上用场,”戚缙山沉眼看着云氏,抓住谢明月的手,“她今日也病了,受不得累。” 云氏听了,心底顿时起火。 “哪有婆婆病了,儿媳酣睡的道理?她又不掌家,也没有子嗣,夜里伺候我怎么了?若我不生病,她还没机会博这贤妇的名声!” 谁家婆婆病了不是媳妇侍奉左右,偏偏谢明月骄纵,晨昏定省、端茶侍汤到了她这,一概没有,云氏以前不在乎,是因为谢明月病怏怏缩在院内,都快死了。 可现在她容光焕发地在府中行走,眼中再没这个婆婆,云氏看见了,难免心底不舒服。 更别说,谢明月还屡次下她面子,坏她计谋! 她不生吞了这个儿媳都是好的。 戚缙山眉头微皱,谢明月拉了拉他的手,微笑:“缙山,母亲说的是,你明日要上朝呢,先回去歇息吧。” 她将人往外推,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戚缙山定定看着她,配合地点点头。 “那你在此侍奉母亲,也注意些身子,别累到。” “夫君放心,不会的。” 谢明月笑得真挚,待他一走,便转身袅袅走到云氏面前。 不就是伺候人吗? 她幼时伺候谢父,泼了他一身洗脚水,伺候谢家老夫人,点香在她手上烧了一块疤。 云氏想磋磨她,也要看看她肯不肯乖乖受着。 戚缙山一走,正好让云氏瞧瞧她伺候人的手段。 第一卷 第60章 整治云氏 “母亲是风寒?” 谢明月笑吟吟看着云氏,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脂粉香。 云氏这惨白的脸,只怕全是粉扑出来的。 不过,反正她白日无事,睡得够,云氏要治她,她就陪她玩玩。 “大夫人,老夫人是风寒入体,无法起身,也不让老奴们触碰,今夜要多劳您受累了。” 云氏的心腹,黄喜家的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施压。 谢明月微微一哂:“竟然病得这般重么?你快些去要丫鬟烧水,煮两碗姜汤过来。” 说着,她上手将一旁放着的被子加上云氏身上。 “明月,你干什么!” 数斤重的棉被一下压上来,云氏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 “春捂秋冻,母亲病了,自然要多捂一些,发汗。” 谢明月给云氏将被子严严实实掖紧,又从黄喜家的手上夺过汤婆子,塞到云氏心口。 “母亲多捂着点,睡一觉就好了。” 这屋内本就烧着炉子,温度宜人,婆子们都穿着两层的春夏衣服,云氏被这么一捂,顿时出了一身细汗。 “大夫人,使不得,这也太多了。” 黄喜家的忙过来拉扯,谢明月一把挥开她。 “就是你们平日里照顾不当,这么暖和的屋子,母亲竟还病了,你若再阻碍我伺候母亲,那我要叫人拿你了。” 云氏本就躺了许久,头晕眼花,被这么压着出汗,就连呼吸一时都急促起来。 “快、快拿走。” 她虚弱开口,谢明月却恍若未闻,一人坐在床边,坚持为她按着被角。 元白在一旁虎视眈眈,黄喜家的不敢再上前,其他丫鬟更不敢造次。 都看到过谢晚晴院中下人的下场,她们是真不想丢命啊。 “明月,我要热死了!” 云氏有苦难言,在被子里拼命鼓动,让凉意钻进被子,这才好受一些。 “母亲,”谢明月淡定地笑着,“您就是贪凉才病了,可不能再受冻,若直接病死了,可怎么好啊?” 云氏一个白眼没翻完,气得气冲胸膛,咳嗽了两下。 这下好了,谢明月捂得更紧,见丫鬟端着姜汤过来,立刻让梧桐递到手上。 姜汤预先吹凉了些,她不假其手,也不扶云氏坐起,端着碗便送到云氏嘴边,毫不留情地往下灌去。 “母亲,再来喝碗姜汤,祛祛寒。” 云氏本来就是为了磋磨她,故意称病,现下被一碗热辣刺鼻的姜汤劈头盖脸灌来,下意识张开嘴拼命地吞咽,却还是被涌了一下巴一脖子。 “够了!” 她全身涌上戾气,一把挥开瓷碗,掀开被子,怒吼。 “谢明月,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您不是起不来吗?”谢明月讶异道,“是不是方才我的法子有用了?来,快去再烧一碗姜汤。” 云氏擦着脖颈上横流的汤汁,浑身气得发抖。 “你、你,大逆不道!” 她一把挥开谢明月,要黄喜家的上来:“还不快为我擦干净!” 这汤汁里放了糖,此时顺着脖颈流了一头一脸,黏糊糊的,烦人极了! 谢明月见状,收起一脸笑意,语气冷淡道:“既然母亲未病,又何苦演这一遭?” 云氏狠狠剜她一眼,恨不得从她身上啃一块肉下来。 “这天下没有你这样做媳妇的!” 谢明月眼眸微眯,冷厉道:“这天下,也没有母亲这般做婆母的!” 她闭了闭眼:“烧蓝石榴镯的事,母亲以为自己关几日紧闭就完了?那可是令我一辈子都无法生育的大事!” 天知道,最初她也是想和云氏打好关系的,可云氏上来就偏帮谢晚晴下毒一事,又送了烧蓝镯子给她下药,看在戚缙山的份上,谢明月没立即整死她都是好的了。 更何况,云氏下那药,对戚缙山也是有损害的,若她未曾发现…… 谢明月不敢想那后果。 云氏恨声开口:“你霸占着缙山,十年无出,不许房中纳妾,还想要我怎样?正妻的位置留给你,纳妾后,若能生下孩子也拿给你养,我对你够仁慈了!” 什么,云氏还想让她养庶子? 妾室的影子都没有,梦先做上了! 谢明月冷冷一笑,轻嗤:“可你儿子愿意,有本事,你让他休了我啊。” 云氏若管得着戚缙山,还用耍这种手段给她威风吗? 她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可谢明月并不是个软柿子。 若要软,也只在夫君面前软才是。 看着云氏恨她入骨的神色,谢明月微微一笑:“母亲不喜欢我这个儿媳,我也不喜欢母亲呢,您对我、对夫君做的那些事,可实在称不上长辈心慈,这种侍奉的事,您还是别想了,我不会做的。” 云氏脸色越发阴沉。 不就是仗着儿子的宠爱,就敢公然和她叫板。 婆母天然就要压儿媳一头,谢明月再嚣张,到了外头,不还是要乖乖低头? 否则,外面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你好得很!”她抖着手指向谢明月,目光阴冷,“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胡言乱语,我倒要瞧瞧,你也快三十了,人老珠黄,无儿无女,到时候缙山可还会这样纵容你!” 云氏觉得谢明月单纯得可怕。 女人在内宅,儿女地位才是一等的重要,丈夫的喜爱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谢明月敢仗着戚缙山大放厥词,却没想过日后若色衰爱弛,留给她的就是一个虚名,甚至是休弃! 这么一想,云氏的心底好受很多。 “母亲还有力气这么大声地说话,看来是真的没有病了。” 谢明月慢悠悠看着她起身责骂,脸上扑的脂粉被姜汤洗得斑驳结块,露出红润的皮肤。 她低头笑了笑,看着外面高大的身影,突然扬声:“夫君,你可瞧见了,不是我不侍奉母亲,是母亲她根本就没病啊!” 云氏一惊,瞬间望向门口。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伫立着一道沉默的身影。 他一直未走? 看着推门入内的戚缙山,云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第一卷 第61章 儿媳见鬼,儿子反骨 她惊慌一瞬,随即心安理得坐下。 说错了吗?没错,哪个男人心里不是她那般想法? 云氏知晓自己儿子是个有抱负的人,年过三十而无出,不仅圣上,抑或朝堂,此事对他的仕途总有几分阻碍。 她不信戚缙山心中没有怨气。 “缙山,快将她带走,”云氏重重咳了两声,做出虚弱之态,“枉顾孝悌,谩骂婆母,我不认这样的儿媳!” 戚缙山缓步踏进房内,眸光无动,云氏见状,心知他心绪不佳,更加做补:“想当年,平山坊里,那隔壁家的小芳多会疼人,我那双手替人浣洗到青肿开裂,血淋不止,她见了,就拿油膏来与我擦拭,缙山,你当时在学院内,怕是不知……” 她伸出手,上面还残留着当年的伤痕,在经年的保养下,剩细细一道白疤。 只要戚缙山有心,这白疤就能割动他…… “母亲既病了,就莫要说话伤神。” 怎料戚缙山垂着眉眼,无甚起伏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眸子淬着冷意,迎向云氏惊疑的脸,沉冷道:“喜欢小芳?明日儿子便命人将她拿来陪您。” 云氏怔神一霎,慌忙道:“这怎么能,小芳她早已嫁为人妇……” 若真将人掳来,岂不是强抢民妇了吗? 戚缙山却对她的惊慌视若无睹,看着谢明月安静站在一边,他走过去牢牢罩住她纤细的身影。 “母亲院内仆从成群,想来也不缺人手,夫人,我们回院。” 说罢,他再也不看云氏一眼,携着谢明月便走出了院门。 谢明月一时松了口气。 今日算是与云氏撕开了表面维持的平静,个中暗流,全让戚缙山瞧了个遍。 其实开口说那放肆之言时,她也并非十拿九稳,毕竟云氏是他的生母,而孝悌是此朝头等看重的德行。 她只能让云氏的狠毒铺开在戚缙山面前,由他做选,方能让云氏隐藏的真面目再剥一二。 但戚缙山会顺着她的话下云氏的脸,是她未曾想到的。 “在想什么?”戚缙山抬眸看着谢明月兀自跟着他走,眼睛却出神。 “当心脚下。” 话音未落,谢明月便踩到了一处凸起的鹅卵石,往前绊了一下,整个人顺着交握的手,划了个圆弧,栽到他胸前。 谢明月:…… 她慌忙扶正发髻,调笑道:“只是困了。” 戚缙山定定看着她,眼神让人忍不住发毛。 “怎、怎么了?” 谢明月睡意全无,下意识掐紧手心。 她怎么忘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秋后算账。 方才他落了云氏面子,不代表没恼她设这个局。 戚缙山眉梢微动,却含笑看着她。 “吓得和什么似的。” 杏眼圆圆,面颊也鼓着,像个过冬的储食松鼠。 “夫人心里不是有杆秤么,怕什么?”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见她一双脚拿得飞快,连忙放缓脚步,让她别这么急。 谢明月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底是有杆秤,可也不知他这个砝码到底偏向哪一头啊。 夜深露重,她不欲多说,只同戚缙山一起回了院子,躺进床榻。 有他在,身侧和火炉似的,就连早春烧的碳火都少了些。 直至睡着,戚缙山的胳膊都像铁铸的一般,牢牢焊在她的腰间,紧密相连。 *第二日,云氏看到院里跪着的妇人,一时大骇。 “小芳,你、你怎的来了?” 她让黄喜家的去扶起妇人,一颗心简直沉到了谷底。 没想到昨晚只是为了让戚缙山心底生愧,故意提及此事,他竟真的生生将人掳了来。 想到儿子那在外赫赫的凶名,盯着人笑时,让人骨头缝都发凉的模样,云氏打了个冷战。 “夫人……您、您是……” 田芳见眼前通身华贵气派的老夫人竟认识自己,不由得抬起通红眼圈,疑惑开口。 想她嫁为人妇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并不曾认识什么贵妇人,可今日一早,坊间就来了一伙骑高头大马的官爷,言明府上老夫人看中她麻利,想招她入府作陪。 田芳一介良民,怎愿入府伺候他人? 她自是不肯,可天杀的夫君与婆婆看在官爷给出的丰厚待遇上,竟活生生以儿女逼她就范。 是以田芳跪在这处,心底又是心寒,又是忐忑,更放心不下自己的一儿一女。 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树上,让这弄来她的贵人一家子晦气。 云氏不知戚缙山是怎么将人弄来的,她只得慈爱地笑道:“小芳,是我啊,云姨。” 云氏不动声色,反倒没什么派头地亲自上前扶住她:“一别经年,你也嫁作人妇了。” 田芳闻言,似是终于认出她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后,勉强笑着开口:“原是云姨!怪道寻我来的官爷说贵妇人赏识我。”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宽阔的三进院子,丫鬟婆子站了一堆,各个穿着棉锦新衣,拿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夫人还要气派。 听说,这里是侯府…… 云氏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 田芳不敢露出不情愿,云氏一听,大概明白了戚缙山寻人的由头,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啊,那日路上瞧见你,总是想起当年,如今我儿出人头地,我亦成了侯府主子,不免想到你,希望照顾你几分。” 田芳心底的抵触稍微少了些,一来,她已画押入府,不得随意离开,二来,云氏成了侯府夫人,这简直是一步登天,若她将云氏伺候好了,岂不是能为儿女谋划不少前程? 想到这些,她笑容越发真挚:“承蒙云姨挂念,只如今我入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该如何侍奉,只唯恐惹了您厌弃。” 云氏将她拉起:“你我当年,也算是互相关照,自然不会让你做下人的事。” 她看着年衰黄脸的田芳,被她的话语感染,心底倒真生出些亲切之感来。 入府以来,府中下人俱是罗氏手上调教出的,纵使她有心腹,可府中到底没什么知心人,儿媳见鬼,儿子反骨,多年来,云氏也是寂寞的。 “王喜家的,去拿套我之前的衣裙,再拿套头面来,”鬼使神差的,云氏就将田芳真的留下来,“小芳,往后府中,你就还是这般唤我,对外,我就说你是我娘家的姑娘,在府中陪陪我。” 田芳的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 第一卷 第62章 重回谢家 她倒不敢想太多,只是不用做下人,就已是出乎意料了。 转念一想,云氏院内做什么都有人,她只是陪着云氏,不用在夫家做牛做马、挨打遭骂,这日子不定得多舒服呢。 田芳的心,瞬间就热了起来。 不到下午,整座侯府都知晓了,大老夫人昨夜病重,嫌儿媳侍奉不佳,于是大吵大闹,这不,大爷连夜从外头弄来了大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作陪,以示孝心。 听到府中传言的谢明月懒懒躺在榻上,放下手中账本,轻嗤一声。 “以示孝心,若他们听到昨夜大爷说的那番话,这种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出来了。” 梧桐在一旁剥杏仁果:“可夫人,大爷将那女人弄进府中,岂不是如了大老夫人的愿?” 这么一闹,大家都知晓大夫人不孝,逼得大爷寻外头的女人进来尽孝了。 谢明月慵懒起身,薄衾从肩头滑落,隐约能见其下娇软酥香的身段。 她捋过长发:“傻子,那到底是大爷的生母,他为我驳了云氏面子,正巧云氏昨日拿往事压人,大爷便顺她的话寻人堵嘴,如此这番,以后云氏就无法再找由头寻我的事了。” 她眼里含笑,对戚缙山这招以毒攻毒算是服气。 田芳乍一来到府中,被富贵迷了眼,等到她发现这云氏根本不是府中生杀予夺之人,好戏方才开始。 到时候,她知晓自己入府全赖云氏的一句戏言,不知心底会作何感想。 梧桐在一旁听着,这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大爷真是费心了,看不得夫人受一点委屈呢。” 她笑嘻嘻地同谢明月说笑,谢明月弯着眉眼,透过窗子缝看见戚缙山信步走入院子,忙起身迎他。 “夫君,今日这么早就下值了?” 戚缙山看着她浑身羊脂白玉似的肌肤,就裹一层软绡,踩着绒毛履便跑了出来,忙上前拉下大氅将她裹住。 “不过乍升温一些,你就贪凉。” 他沉着眼眸看向怀中人,谢明月搂住他的腰笑道:“也没有贪凉,不过是才小睡了一会。” 这会正是晌午,她睡得浑身酥软,看见戚缙山后,也是不由自主就依赖了上去。 看着越发明媚的夫人,戚缙山挑眉淡笑,将她揽进屋内。 “睡醒正好,夫人梳妆吧,随我出府一趟。” 谢明月绽唇一笑:“去哪?” 戚缙山叩着身侧梨花木几:“谢府。” * 顺清侯府低调的马车停在谢府前,谢明月看着明明不过与自己别过一月不到,却已经物是人非的府邸,心绪激荡。 自那日戚缙山应了她的恳求,她便日日想着何时能够见到母亲。 想了很多,就连戚缙山会带着她夜探谢府这种荒唐情形也想过,就是不曾想到,他会带着她直接登门拜访。 “戚大人?” 谢家的门房见到戚缙山,顿时瞪大了眼睛,再一看到他身侧,那再熟悉不过的“大小姐”,忙不迭地连滚带爬进府通报。 过了一会,朱红大门开,戚缙山与谢明月缓缓随带路的仆从踏入府内。 一别经年,谢明月所熟悉的那些,尽数被换了。 她走在陌生而熟悉的道路上,四处都能瞬间将她拉入回忆。 尤其是这堂前四方的鹅卵花砖地,十六岁时,她还在此起舞扑蝶,转瞬间,却已物是人非。 谢老爷早就在堂前候着,见到戚缙山身侧的谢明月时,一张肃颜又狠狠皱紧了分寸。 “戚大人,今日可是有朝中要事相议?又何必带上尊夫人……” 谢长勋目光从谢明月身上划过,一板一眼地同戚缙山道。 听闻戚缙山近日有意重查当年漕河惨案,他还以为今日拜访是有要事详谈,谁知随着戚缙山而来的,还有那在谢家呆了十多年的冒牌货。 谢长勋的脸当即冷下来。 戚缙山负手肃颜:“谢大人,今日戚某前来,另有关于府中要事商谈,至于内子,则是近日与在下同乘,顺道回故地瞧瞧。” 故地? 谢长勋猛地瞪开眼,想要嗤笑。 不过是恶仆偷换的野种罢了,在谢府偷了他们十六年的宠爱,又傍上了戚缙山,还想卷土重来! 当初谢明月与戚修玉婚约作罢,又立刻嫁给戚缙山,让他们谢家得了好一番耻笑! 谢家是清流文臣,每每想起那年境遇,谢长勋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戚大人说笑了,尊夫人并非谢府中人,何来故地一说。” 他忍不住反驳。 待反驳完,想到戚缙山平素里那恣睢妄然之举,自己却先流了一身汗。 今日戚缙山带着谢明月来,明显就是撑腰的。 可他却这般驳他的面子,听闻这些年,戚缙山不纳妾,不生子,就守着一个病弱夫人过活,显然是爱到了骨子里。 想到这些,谢长勋不免有些骨缝发凉。 戚缙山却不怒反笑:“是戚某言错,不过,如今内子随我登门,我与谢大人议事,烦请谢大人为内子安排一处赏景喝茶,以免内子烦闷。” 他言之有礼,谢长勋反倒不能再推辞什么,转念间,下意识便道:“那就请尊夫人去往昭华厅,那处春景正好,喝茶赏景再好不过。” 谢明月听见“昭华”二字,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原本就是谢家为她建的一处景园,纵使如今父亲不愿认她,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总是难以磨灭的。 下意识的,谢长勋便说出了昭华厅。 戚缙山见她反应,再一听这厅堂名字,便知其中缘由。 他眼中阴翳转瞬即逝,回身恍若无人地抱了抱她,在她侧颊印上一吻。 “我与谢大人商谈片刻就好,你去那等我,嗯?” 谢明月猝不及防被他亲了一下,看着周围谢家的仆从,有些羞涩地垂眸轻应:“好,我去了。” 她不知戚缙山是何安排,但能够将她带回谢家,重新踏过这一条条旧时的路,已让她极为感激。 母亲…… 若母亲昏迷不醒,想必她以客人的身份,也不能那么容易见到母亲吧。 这般想着,谢明月坐在昭华厅中吃茶出神,直到一眉目英气的丫鬟过来时,方才大吃一惊。 四周无人,丫鬟压低声音。 “请夫人马上去更衣室,奴婢奉大爷之命,带您去瞧谢夫人。” 第一卷 第63章 谢家哪来的小公子 春意堂中。 如意镜心琉璃屏后,形销骨立的妇人双目紧闭,花白华发陷入褥子,远远看去,透着一片落叶入泥的死气。 谢明月被扮成丫鬟的女侍卫带到此地,透过窗缝看见与记忆里大相径庭的母亲,忍不住捂住嘴流下眼泪。 她的母亲,向来都是锦衣金簪,端庄雅致地坐在花团锦簇里、坐在袅袅茶烟后,前呼后拥,云鬓高耸,曾几何时,却变成了这幅落魄模样。 而这春意堂里,竟一个伺候下人也无,女侍卫带她进来时,原还准备走小道,后来干脆大摇大摆地入了院子。 谢家竟待母亲惫懒至此! 谢明月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投在母亲怀里,好好哭上一场,将母亲带走。 窗缝里,一股难闻的气味熏来,女侍卫都有些受不住,谢明月却恍若未觉,愣愣地盯着房内。 气味,她自然是闻到了,可那是她的母亲,这般味道,只能说明母亲长期卧床,无人打理,方才难闻。 她越想越难过,又怕谢家察觉,不敢多留,只能让女侍卫带着自己原路返回。 坐在昭华厅内,下午的日光打在身上,照出如仙似娥的面庞,谢家往来伺候的下人瞧见了,不免都在私下说嘴。 他们都是后来换过一茬的人,只听说过谢明月的名字,如今见了,方知是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可惜,是个假的! 谢明月在厅内坐着,见暗自来看自己的下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全都是陌生面孔,想来也是谢府将老人全都处理了,更是心凉如雪。 竟是凉薄至此。 她正思忖着,厅外突然一阵喧哗。 “小少爷、小少爷,您莫要过去。” 谢明月抬眼,便见一玉面少年,身穿金丝纹靓蓝长袍,腰间系着一条乌黑的铁头长皮鞭,风风火火地踏进厅来。 身后奴仆成群,俱是唯唯诺诺,满头大汗地追着,派头十足。 “你就是谢明月?” 谢立铭环起手臂靠到厅门边,逆光看着她冷笑。 谢明月淡淡放下茶盏,细细打量他:“公子也是谢家客人?” “放屁,小爷是谢家人!” 谢立铭闻言,即刻间暴跳如雷。 谢明月却轻笑:“谢家只有一名公子,如今在北境领兵,从未听闻还有什么所谓的小公子。” 眼前这暴戾恣睢的少年,怕就是周杨氏口中,谢老夫人的侄姑娘所带的孩子。 如今也有十来岁了。 想到自己躺在春意堂的母亲,再看着面前满身琳琅的少年,谢明月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愤怒。 鸠占鹊巢,不过如此。 “戚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位是咱们府中史姑娘的独子。” 身后下人急忙上前解释。 谢明月眼神淡漠:“既不姓谢,怎又口称自己是谢家人,我就说,谢家哪来的什么小公子。” 谢立铭从小被惯到大,还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立刻怒道:“谁说小爷不姓谢,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立铭!” 他年纪小,自己都没听出谢明月话中的陷阱。 谢明月勾唇:“既是史姑娘的独子,为何姓谢?” 自然是因为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谢立铭立刻就想解释,可他也知此话不能说。 一旁的下人更是急得连连擦汗。 祖宗爷啊,这谢老爷要竖爱妻之名,因此史姑娘一直在府中无名无分地待着,连带着小公子也不能过明路。 而他们下人更是要时刻警醒,就怕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发卖出府,如今还要担忧小公子何时会出岔子。 “戚夫人,此乃谢府家事……小的、小的实在不便解释。” 仆从没有办法,只能一便拼命给谢立铭使眼色,一边点头哈腰。 谢立铭胸口起伏,死死盯着谢明月。 果然是贱种,一开口就让人生怒。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谢家的事。” 谢明月目光微凝:“我是没法管谢家事,可我能管你,你方才见到我便口出妄言,你可知,我是三品淑人,你见了我,得下跪行礼。” 谢立铭气得快要疯了:“你竟敢在我们谢府耍威风,管你三品二品,也不过都是谢家罪人,今日小爷不治治你,你就不知道天南海北了!” 说罢,他竟飞快解下腰间长鞭,不顾仆从阻拦,就要兜头朝谢明月挥来。长鞭刚高高扬起,身后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你要治谁?” 谢立铭惊慌扭头,只见父亲和一俊美男子并肩立在厅外,正怒瞪看着他。 那男子的神色,更是几欲噬人蚀骨。 “爹……不、表舅,我、我这是,这女人对谢家指手画脚的,我就想让她好看……” 他打了个冷颤,手中扬起的长鞭还未落下,玉江便上前一脚踢飞。 “戚大人!” 谢长勋浑身寒毛针扎似的竖了起来,抢在金河玉江动手前,拦在谢立铭怒道:“管好你的嘴,那是戚大人的夫人,也是你这狗东西能随意议论的吗?” 他瞥见戚缙山威赫深沉的面色,心底一“咯噔”,抬起脚来就是狠狠一踹。 “还不快给戚夫人道歉!” 待谢立铭在狠狠一滚,谢长勋立刻朝着戚缙山作揖:“戚大人,此子乃是府中老夫人娘家的孩子,自小疏于管教,见笑了,还请大人海涵。” 戚缙山黝黑的眸子陡然泛出一点凶光:“鞭子挥的又不是戚某,谢大人何必朝戚某致歉?” 谢长勋眼前一黑,戚缙山这是非要给谢明月出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要给谢明月作揖。 谢立铭倒在地上,看着父亲要对那恶仆的女儿低头,立刻攥着一手冷汗爬起来:“爹,您怎么能对她低头?她不过就是一个……” 话未说完,戚缙山便哼出一声轻笑。 这笑声犹如丧钟,伴随着那声“爹”,激得谢长勋顷刻间冷汗遍布。 他抡圆了胳膊,一下将谢立铭打飞到了花架上,狠狠跌倒在地。 花瓶碎片摔落一地,割得谢立铭鲜血直流。 “你给我闭嘴!谁让你乱叫人的?”谢长勋指着谢立铭,一张冷脸气得通红,“你才吃了几天饭,就敢冲撞品级夫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说了多少次,在外头别叫他“爹”,这个狗东西就是不记得,如今又这般不知好歹,若非他生事,自己与戚缙山同为三品官员,又何苦对赶出去的女儿低声下气? 第一卷 第64章 从她亲娘身上讨回来 谢明月冷眼瞧着谢长勋与谢立铭有来有往,这管教的模样,不就和戚永祥和戚浩松一样吗? 看来,父亲真的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大哥出征北境,他在京城与小儿父慈子孝,真是好得很。 想到待自己温和细致的大哥,谢明月眼圈一红,险些又落下泪来。 今日她方知,原来不是大哥当年不肯救她,而是早早就被父亲打发去军营了。 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贵公子,也不知如何在那苦寒之地坚持的。 “不必了,”看着谢立铭那红眼怒瞪的样子,谢明月淡漠垂眼,“使不得谢家的小公子为我道歉,谢大人也莫将儿子打坏了。” 这话一出,谢长勋嘴唇微颤,斩钉截铁道:“戚夫人错了,此子并非谢某之子,乃是府中表妹所生。” 谢立铭的身份未过明路,他自然不能承认,更重要的是…… 看着谢明月深潭静水似的一双眼,谢长勋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抖,大声道:“表妹丧夫多年,投靠家母后,便一直住在府中一隅,此子乃是她与先夫所生,与谢家并无干系,只是谢某念其可怜,于是照拂一二。” 谢立铭登时瞪大了眼睛。 “表舅……” 不是说好日后要扶他做嫡子的吗?如今当着外人这么说,以后他还怎么继承谢府? “你给我闭嘴!” 谢长勋没空搭理他,实在是看见谢明月洞若观火的眼神,他突然就想起来,当年谢立铭出生时,其实是在国孝中。 当年李太后逝世,群臣守孝一年,谢立铭来的不是时候,他又舍不下这个孩子,只能铤而走险。 如今,虽然他更改了谢立铭的生辰,但谢明月自小聪颖,怕是已经看出了些许猫腻。 谢长勋不敢揣测,只能撇清与谢立铭的关系。 走明路的事,是不敢想了,以后再想别的法子过继吧。 谢立铭遭了一顿打和呵斥,见谢明月逼得谢长勋否认自己的身份,更加恼怒不堪。 他不敢再出声,一双虎目却是气势汹汹地瞪着谢明月,恨不得生吃了她。 “谢大人高义,”戚缙山瞥见谢明月的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别人家的儿子,也能养得这样好。” 谢长勋脸上肌肉抖动,不能反驳,只敢应承:“不过举手之劳。” 谢明月的心绪平静下来,对着父亲和这便宜弟弟再没有一丝起伏。 她如今担忧的,还是母亲。 戚缙山见她神色缓和,于是又正色道:“戚某今日拜访,除了商议朝堂之事,更有一事相告。” 见他总算不再追究谢立铭,谢长勋长舒一口气:“戚大人请讲。” 戚缙山毫不委婉地告知了谢晚晴去世一事。 “什么?” 谢长勋听了脸色一白。 “我谢家的女儿,好好嫁到你们戚家,你们就这样待她?” 谢明月终于知道戚缙山所说的,顺清侯派他来是什么意思。 敢情是报丧。 谢晚晴横死,谢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戚缙山在这,谢长勋便不敢太过肆意。 “戚大人,这未免太过儿戏,我的独女去世,你们竟然这般敷衍地上门告知,顺清侯府这是想做什么?” 谢长勋心中一痛,虽没有撕心裂肺,但也是悲伤满溢。 “谢大人冷静些,弟妹犯了事,去庄子上时遭遇劫杀,是谁也无法料到的事。” 戚缙山负手立在谢明月身边,冷清道:“况且,她杀人纵火,假孕争宠,都是不争的事实。” “假孕?” 谢长勋一惊,百般痛意化为愤怒。 就知这女儿不安分,以前在谢家,就总是生事,如今在戚家,不但自己死了,还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他心底半分悲痛也没有了,对上戚缙山深渊般的眸色,深吸一口气:“是谢某教女无方,只是此事终究不美,对外的说辞……” 戚缙山脸上没什么情绪:“侯府打算对外宣称弟妹病重,缠绵病榻不能见人,再择日宣布死讯,如此方能全她最后的脸面,对枫儿也有益处。” 谢长勋薄情地想想,也是,若对外宣称病死,总好过被人议论横死。 “如此也好,那就劳戚大人与侯爷多烦心了。” 离开谢府,谢明月在马车上一直没说话。 谢长勋对待谢晚晴的死讯,再次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想。 她从不知晓,自己的父亲是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母亲的现状一定与他有关。 待她一走,谢长勋便飞快地又扇了谢立铭一耳光,喝令他在院中闭门思过。 谢立铭立在房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被踢飞的鞭子,眼中闪过谢明月和戚缙山的脸。 “该死的贱女人,嫁了个夫君,就敢仗势欺人,也不瞧瞧自己在谢府偷摸做了多少年的假千金!” 他眉眼骇沉,小厮们缩在一旁,不敢讲话。 谢立铭沉默片刻,本以为他不再发作时,突然抬脚就往旁一踹,踹得斗柜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该死、该死!害得父亲不能认我,小爷非得弄死这个女人,让她知道小爷的威风!” 一想到谢长勋矢口否认他身份的话,谢立铭就恨不得将谢明月的脸鞭打烂! 他气喘吁吁地挥鞭甩了几下,下人抖抖索索地从外面跑来,后面传来一道女声:“儿子,你又在胡乱气什么?” 来人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进房中,看着一地狼藉,竖起柳眉:“还不快些收拾,当心扎了少爷。” “娘?您怎么来了?”谢立铭看见史韩玥,便一头扎进她怀里,“您不知道,今日那个贱女人有多可恶,父亲居然为了他打我!” 他被惯得白嫩,脸上两个五指印未消,看上去可怖极了。 史韩玥自然心疼儿子,但更关注谢长勋,毕竟那才是她的立身之本。 “谁叫你没规没矩的,”她扶着谢立铭坐下,拿起带来的药膏为他擦拭,“你的身份特殊,又不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谢明月面前显摆?她是没能耐,可她的夫君却有能耐得很,便是你父亲如今都要给他面子,你瞧瞧,今日落了下乘吧。” 见谢立铭尤为不满,史韩玥淡淡一笑:“你还小,有些话本不该和你说,但又怕你不舒服,如今母亲给你说,谢明月是离了谢府,但她的亲娘还在府里躺着呢,你受了委屈不要紧,母亲自会从她亲娘身上讨回来。” 第一卷 第65章 想让她和离 谢立铭似懂非懂,内宅的事,史韩玥不常同他说,他只知道父亲的正妻已卧床昏迷多年,平时无人照顾。 史韩玥也不多说,看着儿子脸上硕大的巴掌印,一腔怒火恨不得全都发泄到谢夫人顾氏身上。 她带着谢立铭走到春意堂,原本惫懒的下人今日却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前,见到她来,也是一直阻拦。 “史姑娘,今日老爷特意下令,夫人院内不许随意出入了。” “为何?”史韩玥奇道。 这顾清莹的院子向来无人管束,最初她还常来谩骂泄愤,后来谢家实际的女主子成了她,日子越过越好,她也就不来了。 下人垂头:“老爷吩咐,小的也不知。” 谢长勋待戚缙山夫妇走后,火急火燎地叫人来守院子,怕的就是再生事端。 他长情守妻的性情深得上面欣赏,今日谢立铭的身世已经有泄露风险,若被爆出任何一点事,这爱妻形象就维持不住了。 春意堂这边,必须严加看管,不能漏出任何一丝风声。 谢立铭闻言即刻大怒:“那谢明月果然是个见鬼的,往常都好好的,她今日一露面,父亲立刻就对春意堂里的人上心了。” 史韩玥也是惊疑不定,怎么瞧这仗势,谢长勋又开始在意起顾清莹了呢。 她紧拧柳眉,将谢立铭哄回院子,想了想,叫人去叫了春意堂里的一个丫鬟来。 半晌,丫鬟捏着一袋子碎银回了院。 晚上,谢明月在戚缙山的院内待着,手里打着一根长长的璎珞流苏背云。 “春花宴,原本万事都备好了,只长公主突然抱恙,所以无端多了些时日准备,这些日子,我的丫鬟们是都学了些书画样子,但母亲那边……” 她想到这件事,提前与戚缙山打了声招呼。 当初她是同罗氏说过,罗氏安排下去,整个府中要露脸的丫鬟们,全都紧急抱佛脚,填补着学了些粗浅的学识,用以应付长公主校考。 但云氏对此嗤之以鼻。 戚缙山面色沉沉,从思虑中抬眸:“随她去。” 谢明月顿时皱紧眉头。 云氏的事,她也不想管,但云氏丢人,难免波及到戚缙山,她不愿他为此遭受耻笑。 似是察觉到她的担忧,戚缙山捞过她的腰身。 “内宅之事,还撼动不了我的朝堂地位。” 这些年,他遭受的抵抗又何止这些,却都没能阻止他向上的脚步。 谢明月喜欢他这般自信,像是世间万物尽掌在手心,比起十年前的阴郁少年,如今的成年男子,是一座宽阔而沉稳的大山,庇荫一切。 两人正说这话,寂静夜空里突兀地响起一声鸟鸣,不似正常声音,一连串鸟鸣闪过后,戚缙山眉头微蹙,轻击两下手掌,便有一黑影飞快地窜进院子,落在面前。 这不是白日在谢家带她去瞧母亲的那个女侍卫吗? 谢明月才看清她的脸,女侍卫已急急开口:“大人、夫人,今日谢长勋加强了谢夫人院内看护,史韩玥企图用钱财收买手下对谢夫人不利,被手下化解了。” 她黑色的夜行衣下,隐约露出谢家丫鬟的装扮。 谢明月一愣,随即对着戚缙山急道:“这是你在谢家安插的暗桩?” 看样子,这女侍卫如今在母亲院中当丫鬟。 戚缙山颔首:“这些年,谢长勋将谢家管得如铁桶,轻易不好安插人手,是以我培养了擅长易容模样的女子,前几日才趁一个丫鬟病逝的机会,取代了她。” 谢明月的心底划过一股暖流。 这样一个手下培养不易,想必戚缙山很早之前就着手此事了。 看来,他心底一直为她记挂着这件事。 “夫君,你真好。”她忍不住拉起他的手,感动得软下嗓音,“我原本还想费一番功夫救出母亲,可你居然已经安插进人手了。” 戚缙山得她夸奖,面色不变,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他微微颔首,被握住的手反手包裹她柔软的手掌,看向女侍卫:“不错,保持。” 谢明月见女侍卫要被遣走,心底有些着急,但却理不清自己在着急什么。 母亲在谢家,能有人护持,想必境遇会好,可她并不甘心。 小时候,她病了累了,总是枕在母亲膝头,被柔柔地抚着脸颊,满怀信赖地睡去,可如今母亲深陷漩涡,她却无能为力! 这不行。 谢明月焦灼了一瞬,突然主动回身,坐在戚缙山腿上,搂住他的脖颈。 清浅的气息扑在男人刀刻般的轮廓上,她忍着羞意,青涩地送上红唇。 “夫君……” 戚缙山饶有兴致地勾唇凝视着她,左臂撑着她柔软的身躯,托住谢明月的后脑勺。 “嗯?” 他低敛眉眼,漫不经心地遮掩眸底情绪。 谢明月极力忽视着他掌在身后的大手,温软轻语:“多谢夫君……” 说着,她细细颤着身子,自上而下去看戚缙山的眼睛。 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拉着,被迫俯身吻上了他扬起的唇。 月色皎洁,树影后藏着隐约黏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这就受不住了?”戚缙山松手,敛眉抹去怀中人眼角的湿润。 谢明月轻喘不止,脖颈红透,嚅嗫道:“是你太凶了。” 她衣衫发髻皆整,口脂掉了一块,细白的手指紧紧扣在戚缙山肩头,分明羞到了极点,却还是硬窝在他腿上,面色踌躇。 戚缙山以侧掌细细寸抚她脸颊,嗓音带笑:“夫人在我面前,无需使美人计,只要你提,我就会答应你。” 谢明月倏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 他怎么知道她这样是有求于他! 被发现了,好羞人。 她张了张口,被戚缙山凑到唇边重新止住话语。 “想让苟子涵去救岳母?” 他冷不丁开口,谢明月心底一惊,眨了眨眼。 这人是能一眼望见她的肚子吗? 她不过是想让苟子涵出手,替母亲诊治一二,怎料他似乎从头到尾都看穿了她。 “是,我怀疑母亲的病重另有隐情,也许是父亲根本没有为她请人医治过。” 谢明月眸色凝重,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过…… 她靠在戚缙山的肩头,轻声开口:“夫君,其实我另有个想法。” “夫人请讲。” “我的母亲……我想让她和离。” 第一卷 第66章 休妻、或是丧妻 “和离?” 戚缙山眉头微蹙,松开怀中的人,正经思虑道。 “有难度。” 谢明月何尝不知有难度。 母亲嫁了这么多年,外祖家早就无人了,且母亲一直昏迷着,无人能够提和离之事。 “先让苟子涵为岳母诊治一二,无论如何,以岳母的身体为重。” 两人沉默一瞬,戚缙山不忍谢明月难过,温声安慰她。 “待岳母清醒过来,和离之事便能提上日程。” “好。” 谢明月心中阴霾散开,又拿起那根长背云,戚缙山瞧见了,问:“这是为春花宴准备的?怎么不叫下人们做。” 云背长长一根,上面镶着各色宝石,最大的一颗东珠在夜色下闪着莹润光泽。 谢明月的手指尖都被磨红了,但她摇摇头:“我喜欢做这个,不伤眼睛,用来消磨时间正好。” 她喜欢漂亮的东西,看着手中长长一串,拉起来展示给戚缙山:“怎么样?” “这孔雀石宜换成石榴红。” 原以为戚缙山会无脑夸赞,没想到他端详一番,竟真给出了见解。 谢明月用他的建议一换,效果果真好看不少。 “咦?”她奇道,“你还懂女子装束呢。” 瞧戚缙山除了朝服,平素私下总是深色那些衣衫换来换去,还以为他不在意呢。 戚缙山失神一瞬,勾唇淡笑:“夫人以为,你柜中那些衣裳是谁搬去的?” “是你?” 谢明月脑中闪过一柜子暗色的衣物,虽颜色沉闷,可绣工、样式,都是一等一的精致。 梧桐说,她自己不要鲜艳的衣裳,也不要戚缙山院里送的,所以是戚缙山在她变了喜好后,特意又操持了一柜子暗色的衣裳,却装成了她自己的选择。 她抿紧了唇。 想他执掌一司一院,公务应当繁忙,怎么连这种心也操持…… 真是……像极了那乳娘,连她穿的一针一线都要亲自掌握。 “你也不嫌累。” 想通了其中关窍,她缓下神色,柔和地看着他。 戚缙山掌心扶着她,低眉轻笑:“夫人甚是挑剔,若我不掌眼,怕是如今你只得在房中光着身子等我……” 谢明月脸色一变,瞬间从他腿上弹起:“你、你怎么说什么都能如此下流!” 别让她没感觉到,就方才说话的一瞬间,她身下便有东西硌着了…… “我并未说错。” 戚缙山将她的云背握在手中,按在那璀璨的东珠上,指腹揉呀揉呀揉。 “夫人若是听不得,那便是我说的不够多,往后,我一定多多给夫人说说,渐渐的就能习惯了。” 才不会呢! 谢明月瞪着他:“你在朝堂上也是这幅样子?” 看着戚缙山盘着她那云背的模样,她莫名脸颊发红,感觉被握在手中的是自己。 戚缙山放下云背,起身将她拉到怀里,一把压下来。 “自然只对夫人如此……” 晚上谢明月自然而然宿到了栖海院。 许是有了苟子涵的嘱咐,戚缙山不再将她往死里弄,却又轻拢慢捻的,好几次待她哭求,方才大发慈悲令她满足。 泪眼朦胧间,谢明月看着他那张俊脸,越发觉得他笑得分外可恶,像是吃到鸡的狐狸,满脸都是得意的神情。 一夜荒唐,第二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 拂柳院内,云氏却一改平和神色,阴沉沉地坐在房中。 田芳换了一身绸衣,头上簪着掐丝璎珞的金簪,陪在她身侧张口骂。 “云姨,您就是太惯着这儿媳了,想我在夫家,哪日不是天不亮就起来请安侍奉,怎么这谢明月竟一日都不来请安,这是一点也未将您放在眼里啊!” 云氏听着,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 昨日,她与田芳细细叙旧,听了她在夫家勤心侍奉的事,再一想到谢明月,只觉得自己这婆母当得忒没有意思。 旁人儿子养大了,便娶个媳妇回来,一起孝敬长辈,到了她这里,连儿子都被那女人勾去了,更别提尽孝。 她半点也想不到自己做过的那些寒心事,听了田芳的话,只觉得谢明月碍眼至极。 “你是不知,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我那不孝子也顺着她,反倒回头来寻我的不是,我难道还为这事去大吵大闹?这事别说了,就当我没这儿媳。” 云氏憋了一肚子火,脸色有些难看。 早在谢明月进门时,她便为了立下马威尝试过,换来的便是戚缙山半年不叫她母亲。 如今她对谢明月的几次磋磨都被儿子看了去,是不敢轻易再动了。 田芳却不以为然。 她没听说过谁家儿媳敢不敬婆母的,尤其是这大户人家,规矩大于天,这谢明月又没什么娘家背景,恐怕还是云氏太软了。 况且……她自己在夫家便是被婆母狠狠磋磨,凭什么谢明月能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都是女子,凭什么她就这么轻松? 这样想着,田芳的眼睛烧得火红,不着痕迹道:“这是老夫人怜爱小辈,小辈若蹬鼻子上脸,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再说了,本朝以孝治国,若是她的名声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我就不信她不怕。” 云氏本都不想这事了,闻言,心中又有了苗头。 是啊,她如今也是侯府的平妻,怎么就总被谢明月压一头呢? 她是不会再向谢明月低头了,但…… 云氏想到被府中按下不表的谢晚晴一事,眯了眯眼。 这些日子,罗氏已在暗中造册,筛选京中合适的女子,只待春花宴后,谢晚晴出殡,就开始为戚修玉相看续弦。 若她的儿媳也换一个……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了。 田芳见云氏听进了自己的话,一时颇为自得。 下午,她借着云氏午睡的功夫,跑到顺清侯府中溜达。 入眼皆是雕栏画栋,奇花葳蕤,一株花草,便是外头寻常人家一年的花用。 田芳越看越眼热,只恨不得当初戚缙山与云氏母子俩在隔壁住时,拿下他的人不是自己。 不过如今,倒也不晚。 她借着池水倒影,看见穿金戴银的自己,美滋滋地畅想。 云氏喜欢她,戚缙山又没有妾室,若自己能就此攀上这个大人物,似乎也不错。 第一卷 第67章 一脚踹翻 她一个激灵,跑得更快,身后玉江与小厮抬着东西,瞬间将东西放下,追上去就是一脚。 “哎哟!” 田芳被踹倒在地,打了个滚儿,摔进一旁灌木丛里,沾了一身泥。 玉江那一脚从背后透到前胸,她龇牙咧嘴地捂住心口,半天吱不出声来。 “哪来的瞎眼虫,见了大夫人不行礼还敢跑!” 玉江追上来,一把抓起她,唬了一跳。 妈呀,好丑一张脸! 他整日跟在戚缙山后天,但凡见的不是天仙似的夫人,就是那些粉白可爱的丫鬟,且顺清侯府不苛待下人,就连婆子们也都有一张舒心脸,乍一看到田芳这被贫穷和仇懑浸透的一张脸,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大夫人? 谢明月? 田芳方才心底还在想她的男人,一肚子坏水,闻言更加惊慌。 偏偏她还疼得开不了口,看着远处一双软缎珍珠芙蓉绣鞋缓缓移近,田芳不由得生出几分自惭形秽。 这娇生惯养的女子就是不一样,脚比她的手还要娇贵,多么金贵的缎子珍珠,就这么踩在脚下。 不过若她取而代之,下次这鞋就穿在她脚上了。 田芳一个出神,玉江又是一喝:“怎么?哑巴了不成?你是哪个院的?” 谢明月看着田芳身上不伦不类的老气衣裙,顶着金簪银手圈,一瞬间便知晓了此人身份。 这府里,有银首饰的人也就只有云氏了。 “玉江,不得无礼。” 她柔和地唤回玉江。 “这位是母亲请来的田夫人吧,是下人眼拙,认错了,元白,快将田夫人扶起来。” 田芳缓过一口气,见谢明月声音绵软,无甚威严,忍不住怪道:“原来是戚大夫人,你这小厮好大的脾气,见面就是一脚,我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下人,能任你揉扁搓圆!” 玉江忍不住:“你见了大夫人就跑,喊都喊不住,我又未见过你,怎知你不是下人!” 下人都没你这张丑脸! 田芳只当他是谢明月的人,尖刻道:“你这下人怎么说话的,我再落魄,也是大老夫人的客!大夫人,这种乖戾的下人你也用,当真是管教无方。” 谢明月轻轻一笑:“是么?原来大爷竟是这般人,玉江,你记得回头秉了大爷,母亲请来的田夫人说他管教下人无方。” 田芳一听顿时愣住了。 这小厮竟是戚家大儿子戚缙山的人? 这可是抓鸡啄了象腿,伤错人了。 “大夫人,我是开玩笑呢,怎么可能责怪大爷呢?”她连忙改口,“是我不好,原本府中也没什么人认识我。” 玉江重重哼了一声,他跟着戚缙山出入,身份比外头一些人家的老爷还要贵重,这田氏将他当做寻常下人,真是被鸡啄了眼。 谢明月轻描淡写:“即使如此,就算了。田夫人下次莫再这般了,府中下人有规矩,见人就要行礼,你这般,难免让玉江误会,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田芳脸色一僵,深知自己一个外来妇,现在还敌不过谢明月,忙做出一副顺从姿态:“大夫人说的是,初来乍到,我还有些不习惯,以后不会了。” “嗯,走吧。” 谢明月点点头,不再看她一眼,与元白从她身侧风似略过。 “夫人,您瞧大爷,昨夜您说打络子打发时间,今日大爷便差人送了好些玩意给您,这下子院中都要放不下了。” 元白打趣的声音渐行渐远,田芳混着一身泥站在路边,玉江在后面带着小厮,目不转睛地抬着几箱子玩具走过。 箱子满得盖不上,里面镶金嵌玉的各种玩意儿简直晃花了田芳的眼。 连个玩具都如此奢靡,这谢明月只知享乐,当真毫无做儿媳的自觉。 她像张破抹布一样被抛在后面,死死咬住了牙关。 不就是傍上了个好男人么,横什么! 云氏醒来,见田芳捂着胸口,脸上挂泪回来,忙皱眉问:“这是怎么了?谁给你受了委屈?” 田芳呜呜哭道:“云姨,我出去想逛逛园子,没想到遇到了您那好儿媳,兜头对我就是一顿打。” 她说着,剥开衣襟,露出胸口青紫的伤痕。 “什么?” 云氏顿时勃然大怒,起身拍案。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她竟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若说之前她对田芳还算可有无可,就是打发时间,现在一看到田芳心口的伤痕,云氏真心实意地将她视作了自己的人,谢明月就是在她头上挑衅! “走,我们去找侯爷,这事必须讨个说法!” 她伸手就拉田芳。 田芳脸色一僵,连忙拦住云氏:“云姨,算了、算了。” 她没理在前,还骂了戚缙山的下人,哪里敢将此事闹大? 她敢闹,怕是戚缙山明天就能差人,将她送回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家。 “怎么?怕了?她打了你,我们在理,不怕!” 云氏疑心她被谢明月打怕了,有些恨铁不成钢。 田芳不自然地笑了笑,勉强解释:“不是,是我初来乍到,若就这般闹到侯爷面前,难免对云姨您不好,显得我多没眼界似的,一来就闹事。” 她拉好衣襟,做出委屈模样:“云姨,我也想多陪陪您呢,这事就算了吧,若有下次,绝不轻饶那蹄子。” 云氏一想,也有道理,儿子靠不上,顺清侯还能靠几分。 只是心底,却越发恨起了谢明月。 恨不得马上将之碾碎成泥,跺上几脚。 她想了想,叫来身边的婆子。 “去琼华院给元白递个话,让她这几日找时间过来见我,机灵点,别让人看到了。” 元白得知云氏叫自己,心底好一番激动。 太刺激了,这种做假眼线的事,还是生平头一回! 她挑了个晚上,让谢明月知晓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云氏的院子。 云氏一听她来,觉也不睡了,披着外袍起身。 “你来了,好孩子,这些日子在琼华院里可受委屈了?” 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云白缩在袖子下的手上,有好些红痕。 其实那是云白自己掐的…… “老夫人,大夫人她一与大爷争执,就拿奴婢出气,奴婢好几个日子未睡好觉了。” 云白一下扑在地上,委屈流泪。 然后在心底偷偷为自己竖大拇指。 她余光瞥到云氏房里的碧纱橱内似乎睡着个人,心知那就是田芳,于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哭诉出来。 “老夫人不知,大爷送了夫人一台汝窑天青釉笔洗,谁知夫人赌气不要,将笔洗砸到奴婢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奴婢将笔洗捡走,反倒被那梧桐好一通骂,那院子真是待不下去了。”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云氏惊觉谢明月与戚缙山感情竟又有裂缝,田芳则是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将这笔洗记在了心里。 第一卷 第68章 他没克制住 戚缙山送的,定然是上好的玩意,若她能带回去送给儿子的夫子…… 她想到私塾里那势利的夫子,暗暗咬了咬牙。 送了东西,夫子必会对儿子多多上心。 “可怜见的,多么标致的一个人,竟被谢明月那般磋磨。” 云氏叹一声,上前亲手扶起她。 “好孩子别哭,待你助我对付好她,我就秉了侯爷,让你来我院里,做一等婢女,必不亏待你。” 元白抽抽嗒嗒地点点头,露出通红可怜一双眼。 云氏给了甜头,这才正色问:“我叫你来,也是想问问,她有何特别重视的事物,或近日有何异样?” 那日戚缙山带进府的婆子,她打听了,知晓是以前谢府的下人,只以为谢明月想念以前,所以戚缙山安置了一个下人讨好她,并未多想。 云氏想弄走或弄死谢明月,总要拿捏点东西,方才能够动手。 元白点点头:“大夫人十分重视这次春花宴,她猜了几个书画题目,命咱们在跟前伺候的下人每日都学,累得要死!” “她那是想在长公主面前得脸,”云氏嗤笑一声,又问,“那她猜了什么题目?” 她原本不愿听谢明月的话,但春花宴日子将近,心里不免有些没底。 再加上谢明月以前是公主府的常客,了解长公主脾性,云氏还是想参照她的猜测,私下做些准备。 元白说了两三个题目,云氏记在心底,点点头。 “行,难为你这般乖巧,这盒膏药拿去擦,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得了想要的结果,云氏十分大方地打发了元白。 元白一出院门,就换了副脸色,笑嘻嘻地跑回琼华院。 玉江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回来,戏谑:“哟,唱戏回来了?” 他们亲近的,都知道云氏“收买”元白之事。 只没告诉戚缙山。 元白白他一眼,低声道:“快,对我吆喝几句。” 玉江一愣,看见她身后拐角似乎跟着人影,忙轻咳一声,斥责:“跑哪去了,大晚上的,夫人正气头上呢!大爷也到抱厦去歇了,还不快去伺候!” 云氏的人跟在后面,见状一溜烟跑回来复命:“老夫人,老奴瞧见了,那元白果真十分受气,今日大爷与夫人又置气分房睡,她回去时,正挨骂呢。” 云氏这才放下心来。 却又为另一桩事发起愁。 “哎呀,我这院里,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上哪去学那书画呢。” 她自己都不识字,便是得了题目,都不知如何是好。 “云姨,这好办,您不如……” 这时田芳跑出来,为她耳语几句,云氏先是皱眉,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不错,还是你主意多。” 得了好主意,心底踏实了,云氏方才沉沉入睡。 梦里,都是谢明月哭着跪着求她,求戚缙山不要休妻的场面。 翌日,谢明月在房中玩着戚缙山送来的小玩意。 小小的升官图图谱,也是双面苏绣,骨瓷的骰子棋子。 不知戚缙山都是从哪里弄的这些,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制成的,该不会他早就备着了,就等着找机会送来吧。 她低头笑了笑,轻叹一声。 若非戚修玉和谢晚晴从中作梗,他俩性子又别扭,哪来中间那冷若冰霜的十年? 戚缙山要她留戚修玉一命,可她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啊。 手里摸着琉璃筹码,谢明月在心底盘算,见元白一脸贼兮兮地进门,她揶揄道:“怎么?鱼上钩了?” 元白兴奋点头:“奴婢将那笔洗带到园子里装花瓣,看到田芳来后,和她打了个照面,将笔洗放到石头上后离开,再回头,笔洗就没了,定是她带走了!” 谢明月呼出一口气,笑道:“就知道她要贪那玩意,随她去吧,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每一步都走在她的筹谋上,她不禁高兴地哼着曲子,摆弄起筹码来。 “夫人做什么如此高兴?” 这时戚缙山踏进门,眼珠子瞬间落在她身上不肯走了。 谢明月抿嘴一笑:“不告诉你。” 算计他娘的事,能让他知道么? 戚缙山也不问,走过去朝她伸手。 “白日苟子涵去了公主府,春花宴应当不会再推迟,”他看着她喜爱把玩那些玩意,心底掠过一丝满足,“待春花宴结束后,我们去瞧瞧你母亲?” “好呀。” 谢明月闻言露出欣喜神色,主动起身抱住他。 “夫君真好。” 她一旦软下嗓音撒娇,戚缙山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拍拍她的肩,沉沉闷笑。 “莫非只有用到我时,我就好了?” 看着谢明月埋在胸前的模样,戚缙山眼眸渐深。 这段日子,两人日渐甜蜜,可对着他,她总是要么埋着脸,要么侧着头。 除了榻上那点事,平时鲜少会正视他撒娇。 是不是除了用他,她还是不想同他一起? 他心底那点不确定又成倍放大了。 毕竟当年,她是那么的排斥他,以至于他只敢远远地看她一眼。 谢明月不知道戚缙山又在“发病”,她害羞地从他怀中退开:“自然不是,你一直都好。” 男人嘛,就是要哄小孩似的,何况戚缙山对她还有阴影,她总得嘴甜些。 戚缙山盯着她,突然开口:“那你亲我一下。” 嗯? 谢明月睁大眼睛:“啊?” 这下她总算正视他了。 戚缙山心底燥意微灭,幽幽开口:“夫人还未主动取悦过我。” 谢明月动了动嘴唇,眼神闪躲:“怎么没有?那日晚上在你院里,都坐你腿上了。” “那是有求于我,”戚缙山俯身将她逼到靠背上,“不算。” 谢明月涨红了脸,想她也是接受闺阁教导的女子,戚缙山成日在房内对她下流就算了,怎么还逼着她…… “怎么不算!”她咬牙推开他,怒瞪,“不行,我不要!” 昨晚他没克制住,那儿还擦着疼呢! 不要? 戚缙山的眸色一瞬间幽暗下去。 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他按在谢明月身侧的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绷起,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谢明月无知无觉:“哎,春花宴那日,你准备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戚缙山鼓胀到几乎凝为实质的阴戾之气瞬间被戳破一个洞。 “什么?” 他微微一怔。 第一卷 第69章 冷战 随即低下头,抵着她的鼻尖,准备随时倾轧上去 谢明月拼命推他:“问你话呢,正经点呀。” 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戚缙山凝视她明媚清澈的眸子片刻,还是败下阵来。 “穿……暗驼色吧。” 他想了想,上前叼住谢明月的嘴唇,大着力道狠狠咬了两口。 泄愤。 不亲他,呵! 谢明月吃痛,轻轻拍了他一下,将戚缙山的脸拍侧过去。 “你是狗呀!”她捂住嘴,摸到一抹伤痕,顿时气得浑身血液逆流,“你走,春花宴结束前,不许进我院子!” 这让她怎么面对宾客? 真是的,自从开了荤,她就没再素过,近日更是感觉自己都快要变成戚缙山嘴里的一盘菜了。 他太疯了,也不让她歇歇! 戚缙山偏着头沉默。 这力道不重,可他就是莫名的,将这与几年前与谢明月闹得最凶的那次联系在了一起。 那一次,她狠狠砸了整个房间的东西,哭叫后悔嫁给了他,宁愿绞发做姑子。 起因,也不过是他多饮了些酒,实在想她,过来试图亲近她而已。 火热的心,瞬间就冷了下去。 “抱歉。” 他摸了摸谢明月的脸,狠不下心对她发火,却也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待着。 于是转身离开。 谢明月捂着嘴上伤口,眼睁睁看着戚缙山走了。 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委屈。 折腾的人是他,倒还成她的不是了。 打他打得那样轻,又不是第一次,在榻上时,他还叫她打重些呢。 真是阴晴不定。 她胡乱想了想,也赌气地抿住唇。 不哄了! 一直到春花宴前日,戚缙山果然不再踏足琼华院一步,谢明月忙着同罗氏一起筹办宴会,也无心想这事。 到了晚上,梧桐为她备明日宴会的衣裳,谢明月选了套?蓝衣裙,想了想,拿出自己早就暗中备好的一套衣裳。 “送到栖海院去。” 那日她问衣裳颜色,就是想与他相配,这样一同出席才有意趣。 谁知……哎! 谢明月有些想他,又拉不下脸面,干脆让梧桐去送了衣裳。 戚缙山看到衣裳,总该明白她的心思了吧。 第二日,顺清侯府中花团锦簇,谢明月穿着?蓝鎏镂金袖衫并象牙白绣蝶百褶裙,款款来到花园里。 宾客还在陆续抵达中。 男宾在前院,要长公主同女眷们赏完花后,吃茶时方才凑到一处。 谢明月没见到戚缙山,便满怀希冀地遣元白去前院瞧。 若戚缙山同她穿的颜色一样,待会吃茶时,他俩定能成为一道风景。 元白兴冲冲过去,却性恹恹回来。 她都不忍心开口:“夫人,大爷他……穿着暗驼色。” 谢明月微微勾着的唇角霎时降了下来。 “是吗。” 她轻声喃喃一声,垂眸掩下眼底一股涩然。 “那便算了。” 她一个人穿?蓝色,也挺好的。 别致。 谢明月自己都不知道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这样在心底安慰自己。 远处,云氏也带着田芳花枝招展地走来。 她原本不想带田芳,但因着田芳出的主意太妙,云氏便存了提携她的心思。 有田芳在内宅,她将更为如鱼得水。 谢明月抬眼瞧见云氏以及身后跟着的人后,狠狠皱起了眉头。 她将心底的失落放到一边,上前冷然道:“母亲,您这是何意?” 只见云氏身后惯常伺候的婢女们全都不在,反倒跟着两位媚俗不堪的女子。 虽穿着府中下人装束,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尘味儿,隔老远就能看见。 云氏自以为是道:“这是我采买的丫鬟,吟诗作画不在话下,今日必定不会在长公主面前丢脸。” 她和田芳都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去花楼里借了两个花魁充作婢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不定待会便能在长公主校考时大出风头。 谢明月笑了笑,没和她们理论。 真是蠢笨啊,这种风尘女子也敢带到春花宴上来,是嫌长公主的脾气还不够大吗? 她直接挥挥手:“给我把她们带下去!” 身后的婆子们上前就扭住了两名花魁。 云氏沉下脸呵斥:“你干什么?如今是装都不装了,直接要给我没脸?” 谢明月也冷下眸色。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云氏还做出这种蠢猪一样的事,就拿她开个刀好了。 “母亲是生怕长公主看不出来那两个妓子?”她身后还备着几个婆子,看见远处女眷们纷纷议论的神色,谢明月直接道:“您若执迷不悟,今日这春花宴就别参加了,以免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来,平白丢了侯府与大爷的脸。” 说完,她转身挥手:“将老夫人带下去,不到宴席结束,不得放出来。” 她身后是罗氏派来的人,自然知道轻重,见云氏做出这种啼笑皆非的事,也不去过问罗氏了,直接便上前将人带走。 “我是你婆婆,你真是倒反天罡,敢收拾起我来了!” 云氏瞪着谢明月,不敢想象她居然就这般剥夺了自己参加宴会的资格。 “谢明月,你给我等着,等侯爷知晓了,你就去跪祠堂吧!” 谢明月才不怵呢,顺清侯与罗氏都是明白人,云氏做出这种事,任谁看了都得气死,就算她去告状,也只会给自己招一顿骂。 云氏和田芳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回了院子。 “这贱蹄子当真该死,侯爷都未发话,她竟敢治我!” 云氏死死攥着桌上的剪刀,将手帕绞烂泄愤。 她恨得双目血红,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半晌,亲自从床下掏出一个木盒。 “小芳,你过来。” 云氏拿出一粒血红的丹药,飘出的味道闻着便让人有些躁动。 “你拿着这药,爬树出去,去找大厨房的王婆子,我早已打点好了,你到时候和王婆子一起,还有门房的李丁,他们知晓这药该如何用,我今日必将把这个小娼妇除了!” “这是……” 田芳闻着那丹药,瞬间明白了云氏的意思。 催情药,这是准备毁了谢明月的清白,好让戚缙山休妻啊。 好好好! 休了妻,那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 她飞快地收好药丸,朝云氏点点头:“云姨,您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事。” 第一卷 第70章 下药奸污 婆子们守在院门口,田芳从屋后的树上翻出院子。 她已换上了一身仆从装扮,沿着无人的小路,一溜烟走到大厨房。 大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顶着火急火燎的脸。 今日这宴席太重要了,若是谁掉链子,只怕不止受罚,而是要被发卖出府。 田芳躲在僻静处,差了个烧火丫鬟去找王婆子。 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焦躁,她在暗处踱来踱去,死死地盯着大厨房内的一举一动。 王婆子没瞧到,倒是瞧见一贼眉鼠眼的小厮从厨房后门偷偷摸摸地跑出来。 田芳眯眼跟着瞧,只见小厮跑到树后,与一玉面男子接了头。 那是谁? 内宅的成年男子,气宇轩昂,还不在西苑……田芳眼珠一转,瞬间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怕是侯府世子,戚修玉。 他差人来厨房干嘛? 她心底生疑,还未怎么想,王婆子便来了。 “田夫人可带了药?”王婆子显然已收了云氏的好处,笑容可掬。 田芳将药拿出来,问:“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王婆子擦擦手:“还得找来门房的李丁,待会将人骗过去,下药奸污就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田芳听得心惊胆战,心想这次谢明月该栽了。 花园里,女眷陆续入内,到了原定的宴会时刻,长公主却迟迟不见踪影。 半晌,门房来报:“大夫人,长公主府的管事方才来了,是长公主的车驾出了问题,现在半道更换木轮毂,许会迟些。” 谢明月了然,让门房退下后与罗氏商议:“侯夫人,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若先上些茶水点心,让女眷们吃茶聊天,打发些空闲。” 罗氏点点头,连忙吩咐下人去办。 谢明月入座,感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鄙夷、尖酸、疑惑、探究…… 看来这十年来,她鲜少露面,已在京城里成了一个谜团。 “哟,戚夫人,这是东珠啊?” 身旁有人看着她背后的背云,语气热切。 “戚大人果真好气度,对一个假冒千金的妻子,还能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谁说不是呢,不过她的容貌一直是顶尖的,男人嘛,就好这一口……” 似乎仗着谢明月没有娘家撑腰,且婚后数年无出,这些人光明正大地议论着,根本不怕被她听见。 谢明月凝着眉眼,嘴角噙笑。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攻讦她没家世,不生子。 她轻咳一声,反击。 “李夫人娘家是显赫,但听闻您与继母不合,已许久不能进家门啊。” “越夫人倒是生了三子,不过越大人依旧一个月有二十九天在烟柳巷花天酒地,且府中妾室也纷纷大了肚子。” “还有刘夫人,您与夫君恩爱如初,知不知晓刘大人在春花坊中暗置金屋,藏着娇娇呢?” 谢明月看着那几个从幼时起就与自己较劲的女子。 如今也都嫁了人,做了主母夫人,可昔日的几分烂漫刁蛮,已经尽数化为了尖酸刻薄,刻在眉间、眼角的细纹中。 十年后,物是人非。 没料到她会这般不客气地反击,几名夫人嘴角抽搐着,见家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捅出,顿时掩着脸不敢再说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再被谢明月捅出什么丑事,可就丢脸了。 谢明月淡笑着重新坐好。 她早就差人打听好了一些易与自己起龃龉的人家秘事,今日本存的是低调行事的心思,可她们不长眼撞上来,也别怪她不念旧情。 茶点行云流水地送了上来,谢明月原本想吃一口填填肚子,后来转念一想,将糕点掐了一口扔进身侧花丛,又将茶水也泼在袖子内侧,做出一副已经用过的情形。 防人之心不可无,依府中某些人的脾性,今日应该要给她挖坑。 氛围日渐浓厚,谢明月装作有些头晕的模样,以手撑头,支在桌上默默不动。 过了一会,便有个婆子过来,低声道:“大夫人,大爷在前院得了个好东西,为向您道歉,特命老奴过来请您去武清苑瞧瞧。” 武清苑?那不是没人住的荒园么? 谢明月心思流转,忍不住轻轻一哂。 戚缙山早上还自顾自穿暗驼色衣裳和她赌气呢,这想害她的人找借口也找得不行。 因为戚缙山就没这么快消气低头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气个大半天! 她装作信服的模样,摇摇晃晃起身,跟着婆子一路往深处走。 梧桐与元白只远远地看着,两人早就得了谢明月的吩咐,此时一人慢慢坠上去,另一人走向前院去向戚缙山报信。 赌气归赌气,这种大事上谢明月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能对付她的法子,左右就那几种,方才婆子一开口,她就知道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了。 如此拙劣的手段,呵。 桌子空后不久,又有一丫鬟着急忙慌地赶来,见座位上空空如也,不禁抓着旁边的丫鬟问:“大夫人呢?” 小丫鬟吓了一跳:“说是大爷有东西给大夫人瞧,叫夫人去武清苑了。” 丫鬟一听,脸色变了又变,急急回到前院。 戚修玉听了禀报,死死咬住牙:“什么?被叫走了?” 他想到自己吩咐厨房下的那药,瞬间攥紧拳头,找了个由头从席间退下,匆匆往后院走。 该死,这两人不是近日都在僵持么?怎么偏偏今日又和好了? 他还想趁此机会,与谢明月共度一场春宵,刺激戚缙山,让他彻底厌弃她。 这下好了,一场绸缪为他人做了嫁衣! 走到一半,戚修玉突然瞥见湖边一道身影。 那不是戚缙山么? 他还没去武清苑? 心底掠过一丝狂喜,戚修玉舔了舔嘴唇,加快了往后赶的步伐。 太好了,只要赶在戚缙山前天,他便成功了! 待他抄了小道,紧赶慢赶来到武清苑门口,只见路边草丛被压弯了一块,躺着个人事不知的婆子,似乎昏迷了。 戚修玉心底一紧,连忙凑到主间,放低声音喊:“大嫂,你在吗?” 室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没人回应他的话,但过了一会,却突然响起一阵淫靡的淫叫。 第一卷 第71章 眼睛生烂疮的事 戚修玉闻言,顿时心如擂鼓、心猿意马。 那药是他找以前章台走马的好兄弟弄的,再贞洁的烈女服了,也能化身荡妇。 听这声音,谢明月怕是已经无法自控,开始抚慰了。 他口干舌燥地理了理衣冠,放缓声音,故作温润道:“明月,我来了。” 门刚推开一条缝,身后一道黑影逼近,戚修玉还未来得及侧头,后脑突然挨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花园里,罗氏眼见谢明月不在,忙也逮住那的小丫鬟问:“大夫人呢?怎么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小丫鬟快被问哭了,因为罗氏因为焦头烂额,面色十分阴沉,甚至有些隐怒,她什么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大夫人方才去了武清苑,后来二爷院中的丫鬟过来问二夫人的去向,奴婢瞧见二爷也朝武清苑方向去了。” 罗氏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沉到了谷底。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她低斥一声,命人看住园子,匆匆领了两个婆子准备往武清苑赶去。 方才被谢明月狠狠刺了一通的刘夫人、越夫人和李夫人一起拦住罗氏。 “侯夫人,您这般匆忙,是院内出了什么事么?” 刘夫人扫了眼谢明月空着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笑道。 “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罗氏不好对客人板脸,只好勉强一笑:“刘夫人客气了,不过是后院有个小丫鬟生事,我去看看。” 越夫人轻轻一冷哼。 小丫鬟出事,你能这幅样子? 这种宴会向来是事端多生的时候,瞧谢明月许久未归,明显是缠上事了。 再看看罗氏的脸色,显然是件大事啊! 她们三人对视一眼,语气强烈:“侯夫人不必与咱们见外,我们以前也是同明月有交情的,如今她出了事,我们自然有些担心。” 声音一大,周围的贵妇们纷纷侧首,罗氏咬烂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这群长舌妇的嘴撕烂。 她侯府家事,与她们何干? 可周围好事的女眷们已经围了过来,罗氏心一横,笑道:“没什么,明月只是回去更衣了,那小丫鬟我宴后再整治,也是一样,不要扰了大伙儿的兴致,刘夫人、越夫人,咱们坐下吃茶吧。” 她下定决心将此事隐瞒,撒手不管,谁知后院立马跑来一个婆子,略有些惊慌道:“侯夫人,不好了,厨房的王婆子被发现死在草丛里了。” 婆子说话的声音小,但架不住周围一圈女眷都盯在罗氏身上,此话一出,刘夫人立马大声宣扬:“不行啊,侯夫人,今日这日子,长公主还未莅临,还是赶紧处理了吧。” 怎么厨房的王婆子也出事? 罗氏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她算着时间,唯恐长公主此刻驾临,瞧见府中乱糟糟的一切,只得赶紧提裙往后院赶。 一群女眷跟在罗氏身后,神情各异。 失去身份,却得丈夫宠爱,这位丈夫还从一介庶子挣成了权柄赫赫的天子近臣,谢明月这些年活得犹如一个传奇,令所有京中女眷暗自羡慕又眼红。 路上,罗氏小声问报信的婆子:“可曾见到二爷?” 婆子不确定道:“未曾见二爷到过后院,厨房的人说,看到王婆子早上躲躲闪闪与门房李丁见过面。” 罗氏微微蹙眉。 原来是找了李丁来办此事,她这儿子,倒也没蠢到亲身上阵。 如此,便放心了。 她一路来到武清苑,远远便瞧见草丛里躺着王婆子,双目紧闭,周围站着两个惊恐的小丫鬟,见到她来,如释重负。 罗氏没空去看,因为武清苑的主屋内,此时正传出一声浪过一声的动静。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粗喘,在场的夫人们纷纷捂上了女儿的耳朵,将人往后面带。 堂堂侯府,谢明月居然干出这种丑事,真是污人首耳。 罗氏浑身发抖,冷喝一声:“给我将门踹开!”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匆匆赶来一人,声色清朗:“侯夫人?众夫人小姐怎么在这?” 众人转头,纷纷睁大了眼。 怎么原以为在房中的谢明月,此时居然好端端站在院门口? 罗氏一惊,脑中恍然晃过一丝不对劲,回头阻止:“别开门……” 然而身侧的婆子为了邀功,已经飞快地撞开了房间大门。 里头淫靡的气味、浪荡的声响,毫无阻隔地将门外众人污染了个遍。 但最震惊的,还是眼前男女男交叠的场景…… “这是!” 刘夫人跟在罗氏身后,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谢明月缓缓上前,只见屋内,戚修玉红色潮红、双目失神,夹在田芳与李丁中间,正纵横欲浪。 就连大门开了,外头冷风灌入,都没有拉回几人的理智。 家风清正的御史夫人第一个忍不住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太荒唐了,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荒唐的事情。 只是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生烂疮。 有那等胆子小的,或是性子严谨的,甚至当即就撇到一旁呕吐出来。 罗氏的脸色已不是青紫能够形容的了。 “给我把他们泼醒。” 她赶紧命人关上门,勉强挤出笑容。 “让各位见笑了,犬子……犬子无状,冲撞了各位。” 此时云氏得了武清苑出事的消息,硬是闯了过来,一瞧见谢明月,便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屋里?” 谢明月轻挑眉梢:“母亲这是何意?您知晓屋内发生了何事吗?我为何要在屋内?” 云氏面色一僵,左顾右盼道:“田芳呢?” 当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婆子时,她愣着后退了一步,猛地抬眼瞪向谢明月。 “是你、是你!” “你在这乱叫什么!”罗氏走来,厉色低喝,“云丽芳,今日若是冲撞了长公主殿下,便是侯爷也救不了你!” 方才,云氏的反应已让她心底有了几分想法。 好啊,这个贱妇,原来害她儿子的事,是她做的! 看她今日不扒了云氏一层皮! 话音未落,人群又是一阵喧哗。 “王婆子、王婆子醒来了!” 第一卷 第72章 长公主撑腰 王婆子睁开眼,还未瞧见自己身在何处,便口中嚷嚷:“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云氏目眦欲裂,恨不得亲自上手捂嘴,忙道:“咱们可是侯府,哪来的婆子在此胡言乱语,快快拉下去打!” “慢着!”罗氏喝住她,看向王婆子,“你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她越发觉得,此事是云氏故意设计为之。 王婆子惊慌地看了云氏一眼,不敢讲话。 她匍匐在地,哀道:“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方才被人迷晕了,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罗氏将她与云氏的往来看在眼底,一挥袖子:“还敢胡诌,来人,捆了她,拿烙铁来烫嘴!” 周围抽气一片,王婆子唬得三魂失了七魄,立即大声道:“侯夫人!侯夫人!老奴错了!” “还不快说!” “是、是大老夫人!” 王婆子一开口,云氏便厉喝:“胡言乱语!捆了打死。” “你给我闭嘴!” 罗氏的脸色可怕到吓人,这时屋内一阵声响,荒唐的三人终于被冰水泼醒,戚修玉一个激灵,看到面前面如阎罗的女子,身后满脸麻子的下人,顿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他在门前被打晕,糊里糊涂地就躺到了床上,再就是…… 看到田芳和李丁的脸,戚修玉心中一阵作呕,恨不得将自己浑身从里到外翻出来洗一遍。 与田芳……就算,甚至还有李丁! 他拼命地捂着头,几欲疯狂。 下人连忙打开大门,看到门口一群女眷后,戚修玉眼前一黑,腿一软跌坐在地,再也起不来。 完了…… “给我穿好衣服,滚出来!” 罗氏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个儿子,真的不能要了。 王婆子看见房中一切,顿时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 她还想狡辩,谢明月突然道:“你孙子刚满月吧,侯夫人待你不薄,还送了你孙子一对银脚镯。” 罗氏立即道:“去把她孙子抱来。” 王婆子顿时如遭雷劈,一下子趴在地上,使劲磕头求饶:“侯夫人慈悲,老奴什么都招,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不管我小孙子的事,求您……” 她趴在地上,不等罗氏开口,一连串地将云氏收买自己与李丁的事情交待了遍。 谢明月看着云氏,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云氏却恨不得昏过去。 怎么会被她逃掉? 她找了那么多人,筹谋了许久,就准备在今日让谢明月身败名裂。 上钩的人怎么会变成戚修玉? 这下罗氏不将她咬下一块肉来!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正要眼睛一翻,就地晕倒,外面突然传来一道通传。 “长公主到——” 罗氏下意识看了谢明月一眼。 今日云氏与戚修玉,全都冲着她去,却反倒撞在一起,害了彼此。 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现在长公主竟还闯到了此处。 瞒不掉了。 她心如乱麻,还要挂起笑脸,上前屈膝:“恭迎长公主。” 身后女眷们也纷纷开口:“恭迎长公主。” 谢明月久久凝视着长公主。 以前,作为公主府的常客,她最了解长公主喜爱什么。 鲜衣华服,云鬓花钿。 身后是如云仆从与盛大的排场。 可如今,孀居已久的长公主换了浓艳红妆,今日这样的春花宴,穿的也是颜色浅淡的隐纹团花银白长裙。 若非布料华贵,整件衣裳就如孝服一般素寡。 只是驸马去世,就能将一个跋扈张扬的公主改变成这样吗? 她有些不懂。 又不由得在心底猜想,若是戚缙山去世…… 呸呸呸! 谢明月根本想不下去。 她很快走到罗氏身边,一齐迎接长公主的到来。 “明月,都这般大了。” 长公主旁若无人地看着谢明月,缓缓露出个淡笑。 明明她已是成婚多年的妇人了,可长公主的语气,却还是一如当年。 谢明月鼻腔一酸,看着长公主鬓边花白的发丝,有些哽咽地笑道:“公主说笑了,哪有人十年不长大的呢。” 这时,又是熙熙攘攘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竟是顺清侯与戚缙山领着外院的男宾们走了过来。 长公主瞥了罗氏一眼,即使一身素色,依旧气势威赫地走到人前。 “方才的事,本宫都听见了,堂堂顺清侯府,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 她将谢明月带在身边,侧过脸,放缓声音。 “明月,未受委屈吧?你这孩子,病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好了,可惜你那两个妹妹,如今都去了江南养病,不然,少不得再叫你去府上玩耍。” 谢明月谦逊:“断断当不得,长公主若想我,来日我定多多去陪您,您可得给门槛订上铁片,别让我踏坏了。” 一听到长公主竟将自己的两个郡主女儿说成谢明月的妹妹,一些女眷们又想到了十年前,谢明月盛宠之时的风光。 还以为她消失十年,长公主都忘记此人了,没想到今日一露面,竟给了她这样大的面子! 罗氏的嘴唇动了动,眼神死死地瞪着戚修玉,心在滴血。 长公主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告诉各位,谢明月是她罩的。 不能动。 那今日这事……只能全都甩在云氏头上了。 她正盘算着,顺清侯走过来,对长公主行礼后,怒声呵斥:“查,给我彻查,是谁敢在长公主眼皮底下做出此等脏事。” “侯爷,方才王婆子已经招了,是云氏。” 罗氏恨得要死,还要尽力解释。 除了这等丑事,戚修玉还怎么娶续弦? 他的前程都被毁了啊! 怕是谢晚晴得永远地“病重”下去了。 谢明月见罗氏要将戚修玉摘出来,侧头一笑:“母亲真是令人伤心,方才我吃的茶和糕点,里头似乎俱加了料,好在我吃得不多,回去更衣时,有些不适就歇息了一会,这才没酿成大祸。” 她这话一出,再结合方才房内那情形,众人全都明白了。 田芳登时大喊:“不是云姨,云姨只给了我药丸,并未吩咐往夫人吃食里下药。” 还有谁? 顺清侯皱紧眉头,眼神瞬间变得阴冷。 这个府中,该清扫了! 第一卷 第73章 绝不能被浸猪笼 他冰冷地瞪着云氏,一字一句问:“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云氏见大势已去,顿时瘫坐在地。 这么多人看着,她多说一句,都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多拉一分。 可田芳却不肯沉默。 她看到这么大的仗势,还有传说中的长公主,早就快吓晕了,更别提,如今她还被毁了清白。 想到这,田芳就恨得咬碎一口牙。 明明是要害谢明月的,可她却被人蒙晕在了房中,再醒来时,已是不堪入目。 若让她夫家知晓,只怕是要被活活浸猪笼了。 这谢明月在府中怎么有这样大的能耐? 她绝不能被浸猪笼! 田芳咬牙:“侯爷,云姨也是被逼的,谢明月不孝不敬婆母就算了,可她不能不为大房延嗣,云姨不过是想早些抱孙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云氏眼前一黑:“你闭嘴!” 这个田芳乱说什么! 如今长公主在此,她还敢说这种话,是嫌自己全家死得不够快吗? 长公主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顺清侯惊恐大怒:“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什么!别以为这般就能脱罪,来人,去查,是谁在大夫人茶点中动了手脚,今日一个都跑不掉!” 这话一出,戚修玉立即抖了一抖。 顺清侯看见了。 “还有你这么个蠢货!你若好端端待在前院,能卷入这脏事中吗?” 若与女子……就算了,大不了收个妾室,可还有家丁,还是下面那个! 顺清侯只觉得多年修佛的清心静气一朝被气完了。 他回身将戚修玉狠踹一脚,府中门客连忙上前劝阻。 谢明月不紧不慢道:“是啊,今日宴客,二弟怎会在后院与……缠在一处?按母亲的说法,被害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她越是平静,长公主看着就越是心疼。 这是遭受了多少委屈,才能没有波澜地说出这番话? “侯爷,本宫今日遇故人,心情好,不追究惊扰之事,但你也要给本宫、给所有受惊的女眷,更要给明月一个交代。” 长公主冷冷扫了这群糟污之众一眼,目光停在谢明月身上。 “本朝治国早已摈弃了前朝旧遗,若再有人拿女子生育说嘴,本宫就直接去秉了皇弟,没道理如今宫内大兴女学,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家里,还遵循着前朝那套老旧思想。” 阶下鸦雀无声,方才用十年无出攻讦过谢明月的刘、越几人,更是面色惨白。 风气再开放,延嗣也是头等大事,一个女子出嫁十年不生,就是大罪啊! 这可是七出之一,凭什么长公主敢捂她们的嘴? 但谁也不敢出言顶撞。 自驸马为救驾而死,长公主在朝间的地位就达到了一种无形的高度,甚至能豢养私兵、插手政事。 若惹恼了她,长公主是真的会将人拿去杀头的。 满庭寂静,唯有谢明月心底一股暖意涌动,走到长公主身侧:“公主息怒,今日本是一桩乐宴,府中之事已惊了公主,不好再扰雅兴,咱们不若去花园里继续赏花,这些事宴后再慢慢处置。” 她倒不怕这次云氏还能再爬起来,云氏的恶毒被京中女眷看在眼里,有长公主发话,若顺清侯不舍得不处置她,往后顺清侯府必将成为一个笑话。 再者…… 谢明月的目光透过众人,看到顺清侯身后的戚缙山身上。 她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接二连三打晕王婆子、田芳、李丁,甚至戚修玉。 但有人可以。 今日若无他相助,她兴许能够躲过这一劫,但远远达不到他们三个心怀鬼胎之人互相恶心的效果。 不得不说,主屋内这一幕太过荒唐,极大地刺激了顺清侯与罗氏,更让戚修玉颜面扫地,在京中永远也站不起来。 没有长公主,戚缙山也会让这一事充分派上用场。 理清了情形后,谢明月方才谨慎开口,只因该死的人是云氏与戚修玉,但顺清侯府的颜面还需维持。 这时她再将人引走,只会体现自己处理大事的价值。 “还是你贴心,日头都这样高了,宴会继续吧,顺清侯,相信你能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 长公主干脆将胳膊放在了谢明月的搀扶上,袅袅婷婷地往回走去。 顺清侯自是掀袍一跪:“微臣定不忘公主嘱托,缙山,你替我向各位宾客好好赔罪、招待。” 他自觉没脸出现,准备留在此处将这几个碍眼的人处理。 “是,父亲。” 戚缙山平澜无波地俯首作揖,抬眸时,目光恰巧与随长公主走过的谢明月撞在一起。 谢明月什么也没说,她早就换下了那套?蓝色裙装,朝他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垂眉与长公主走向了花园。 今日之事,是戚缙山帮了她,她心底感激,可更多的,却是一分心性的转变。 这次,他能帮她,可若终有一日,他厌弃了她,她该如何自处? 身处谢家的阴谋,顺清侯府的漩涡里,戚缙山为她遮挡了几次风雨,她便放松了警惕,自以为能在府中高枕无忧地做她的三品淑人。 可若他再狠心些,今日不出手,她此时该如何筹谋? 借长公主的势? 谢明月看着长公主素白的裙裾,用力抿住唇。 这是位她敬重的长辈,她并不想与长公主的往来之间只充斥利益与算计。 是她太过天真了。 夫君再敬爱、再护持,女子自己总要有跻身的本事。 谢明月意识到,她不该再如此依赖戚缙山了。 就像今日这件?蓝的衣裳,她一人穿着,其实也已经能够艳惊四座。 回到花园,长公主拍了拍自己身旁:“明月,本宫久不见你了,来陪本宫坐坐。” 得此殊荣,谢明月简直成了在场出风头的女子。 她从善如流坐下,亲手为长公主揭开茶盏,又指着座下的花盆笑道:“公主殿下瞧,这几盆花可是臣妇亲自侍弄的,知晓您喜爱牡丹,特意培育了金丝灌顶与天衣。” 长公主半阖眼点点头,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是你贴心,不像旁人,生怕本宫生气,连个艳丽些的颜色都不敢拿来。” 她轻抚牡丹花顶,沉吟片刻:“这牡丹与春景相得益彰,大伙儿也知晓本宫的老习惯,不如,今日就以春光牡丹为题。” 话音未落,座下女眷们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长公主眯起眼,懒洋洋伸手一指:“你、你是哪家的夫人?站起来。” 谢明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险些笑出声来。 那不正是方才嚷得最大声的刘夫人吗? 看来长公主全都记着,这是给她出气来了。 第一卷 第74章 没有人会帮她 刘夫人被点中,顿时如丧考妣。 她是武将之后,虽嫁入文臣门第,但半点没受过诗书熏陶,吟诗作画,也不过寻常水平。 硬着头皮来了一首,刘夫人看着长公主眉头微蹙,还未等到批评,自己便先吓得晕了过去。 只继承了娘家的粗莽,没继承英勇。 谢明月暗自发笑,长公主见人晕了,留下三分薄面,又朝越夫人点去。 谢明月想起这越夫人是有心疾的,虽高兴长公主为自己出气,还是连忙附到她耳旁,低声提醒。 以免越夫人再出点事,污了长公主的名声。 经她提醒,长公主细眉轻扬,居然破天荒让越夫人又坐了回去。 座下自命不凡的高门世家女眷们,顿时啧啧称奇。 罗氏这时才从后院赶来,步履飞快,披帛在空中荡成一条。 见长公主正点人答题,她赶紧落座低头,祈祷长公主别点到自己。 方才都在处理那桩糟污事,谁还有功夫想这些? 可惜长公主偏偏就点了罗氏。 罗氏的脸白上加白,犹如刷墙的白粉,正要开口,长公主又慵懒道:“让你身后那个婆子来答。” 一瞬间,所有女眷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怜悯的神色。 若让罗氏答,些许还能作出几句,可换成伺候的下人…… 那是十成十要挨骂了。 没想到罗氏身后的婆子虽抖如筛糠,却哆哆嗦嗦地,吟出了那么一句诗。 只并非自己所出,而是前人大家所作。 可……即便是这种程度,不仅长公主瞬间坐直了身体,就连女眷们也纷纷讶异地竖起了罗扇。 这只是顺清侯府中一个再粗糙不过的婆子,居然随口就能吟出大家诗作。 长公主眯了眯眼,再点了西苑马氏的婢女,婢女有了准备,记忆比婆子好,磕磕巴巴地吟了一整首《洛阳牡丹赋》。 满座皆惊。 “顺清侯府的下人们,很不错。” 长公主轻轻摇着罗扇,洒金的穗子垂在谢明月与她挨着的手背上,一晃一摆、宛若呼吸。 罗氏犹如一瞬间跑了十里路,脸色顿时红润得吓人。 天呐,竟真的被谢明月猜中了! 有方才的荒唐事在前,罗氏本觉得天都塌了,谁知现在还能博回一些面子。 她喜笑颜开:“公主谬赞了,不过是知晓殿下喜好文墨,所以府中下人们,都自发地开始读书看画,以得殿下福荫。” 这句话说得长公主通体舒畅。 “好好好,赏!” 她一句话,流水似的赏赐便琳琅入内,闪花了所有人的眼。 一时间,各家夫人对今日顺清侯府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竟有些识不清了。 赏赐走完,盛筵开启,众人觥筹交错,走动谈笑,长公主简单动了几筷子,叫来罗氏。 “方才的事,侯爷可有定论?” 罗氏的好胃口顿时没了一半。 她看了一眼长公主身侧的谢明月,恭谨笑道:“还请殿下移步后院。” “明月,我们走。” 谢明月随着长公主一起,来到后院的一处茶室。 门外,戚缙山不知何时候在了此处。 “公主殿下。” 他板正行礼,长公主勾唇一笑,见他目光犹往自己身侧瞥,目中闪过一丝怀念,拍了拍谢明月的手。 “本宫先进,你们夫妻俩一起来。” 说罢,她收回被谢明月搀扶的胳膊,径直入了内。 谢明月和戚缙山面面相对,低下头没说话。 她拿不准如今戚缙山的想法,毕竟出事的那人,还是他的母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将她鬓边发丝挽在耳后。 戚缙山直接将她松动的金簪拔下来,重新插入发髻:“又无人追你,怎么发髻还乱了?” 谢明月抿了抿唇,躲过他的手,让梧桐为自己重新簪好。 低头的一瞬间,她看见戚缙山的衣襟内侧有细细一条?蓝夹领,再细看时,却又没了。 谢明月疑心自己对这?蓝色魔怔了,忙闭了闭眼,淡声道:“大爷也在此,正好,一齐进去瞧瞧吧,今日这事,闹得有些大了。” 她才没时间在这儿女情长,不管戚缙山怎么想,云氏害她,她就要云氏好看! 谢明月“咚咚咚”踏进里间,戚缙山在身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也跟着掀帘入内。 云氏、戚修玉、田芳,俱都跪在地上,对着一脸怒容的长公主,恐惧、惊慌、委屈。 “搞了半天,竟是两波人马要害明月,顺清侯,你这侯府是魔窟吗?” 她将罗扇往云氏头上一掷,叫来谢明月:“明月,你这婆母简直枉为长辈,本宫做主,你给我朝她狠狠地扇,扇到解气为止。” 一旁的顺清侯和罗氏张了张嘴,待看见长公主的脸色后,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 谁让云氏的心思如此歹毒,竟然是想毁了谢明月的名节,给戚缙山换妻! 谢明月袅袅走过去,看着云氏愤恨的脸,淡淡一笑。 “别怕,你肌肤娇嫩,让伺候你的人来。” 长公主稳稳地支持着她。 “其实被狗咬了,也不会同狗计较,”谢明月缓缓开口,“可母亲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得多谢殿下,给了我这样一个讨回公道的机会。” 说完,她侧头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梧桐立即上去,二话不说,抡起胳膊便狠狠一巴掌抽到了云氏脸上。 嘶…… 她在心底悄悄吸了口凉气。 掌心好麻,但心里好爽! 这个恶妇终于暴露了,这下,夫人受过的委屈尽数得到声张了。 “这一掌,打您枉顾良心,对我下绝嗣药。” 谢明月静静看着云氏,话落,梧桐便又是一掌。 “这一掌,打您心思歹毒,暗害侯府儿媳。” 她未指明何事,顺清侯与云氏却皆身躯一震,顺清侯震惊地看着谢明月。 那厌胜术的事,她竟全都知道! 谢明月并未说明,但知情的人,全都捏了一把汗。 若是让长公主知晓这件事…… 搞不好,整个侯府都得洗牌。 谢明月吓了他们一回,并未继续,而是让梧桐打下第三掌。 云氏的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肿如猪头,却依旧执拗地瞪着她,目光瘆人。 从戚缙山不说话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次栽狠了。 没有人会帮她了。 第一卷 第75章 不能死,就活着受罪 云氏到底是跟了顺清侯多年的,即使当初未能入府,也要顺清侯念念不忘,又找回了她。 她摸清了顺清侯的脾气,见长公主怒火消褪,忙收回目光,跪在地上哀哀求饶。 “妾身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是妾身一条贱命随时可取,但若影响到了大爷,便罪该万死,求殿下看在大爷的份上,饶妾身一命。” 此话一出,顺清侯与罗氏有一瞬间的变脸。 这也是他们犹犹豫豫不处置云氏的原因,作为戚缙山的生母,府中平妻,云氏并非可随意发卖的妾室,她若出事,阖府小辈丁忧,是件很麻烦的事。 谢明月静静看着云氏,她早就顾虑到这点,所以一直忍耐,但…… 这世间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多的是,云氏想活,也不看看自己能活成什么样子。 长公主微眯凤眸,看了眼戚缙山,却见戚缙山微一躬身,竟掀帘走去了里间。 按规矩,他确实得避嫌才是。 但…… 长公主心中一哂,以这位在外行走的名声,断不是这种一板一眼的人。 恐怕还是怕谢明月难做罢了,毕竟谢明月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出言惩治云氏。 顺清侯被云氏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软,但看见一旁衣冠不整的戚修玉,心又狠狠硬了起来。 “饶你?你做下这等丑事时,可曾想过明月会如何?” 他一想到今日那些女眷们的眼神,顿时火冒三丈。 好好的一场春花宴,谢明月准备完全,明明能够风风光光赢得公主赞誉,偏偏被闹出这种事,云氏这短浅的目光,简直是看不出自己这个院子! 旁人再好也没用,只要对她不利,她就要下狠手除去。 这等短视毒妇,留在府中才是头等忧患! 一瞬间,顺清侯下定了决心。 “公主殿下,”他朝着长公主一作揖,斟酌道,“贱妇虽可恶,但有句话说得是真,她乃犬子生母,若就此治死,难免不美,不若……” 看着谢明月沉静的一双眼,像是看透了一切,顺清侯心中一个激灵,快速道:“不若将贱妇遣去岭南,终身吃斋念佛,赎清自己犯下的罪孽。” 岭南那处偏远之地,历朝都是重犯流放之处,遣去那儿,也就同活活等死没什么两样了。 而且死在路上,可以按下不报,如此,戚缙山便永远有个身在岭南的生母。 长公主很满意顺清侯的识趣,她同谢明月想法一样,云氏既然不能死,就活着受罪吧。 “不错,侯爷到底是常年在护国寺清修,心有慈悲,留她一条命,为过往赎罪,甚好。” 长公主料理完云氏,再看一眼戚修玉。 当初谢明月与他的婚约,她也知晓,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自己的妻子尚在病中,戚修玉竟迫不及待开始奸淫长嫂。 “顺清侯世子近日归京,皇弟本还在考察德行,今日之事,本宫会原原本本地告诉皇弟,后事如何,且看世子造化了。” 管束这等淫贼,长公主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这事都不用皇帝知晓,今日一过,女眷们自会将此事传遍京城,到时候,就算戚修玉要得重用,骂人的折子也会将他淹没。 顺清侯与罗氏面如金纸,却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顺清侯闭了闭眼:“殿下说得是,犬子不肖,微臣定当严加管教。” 戚修玉的仕途,从此怕是断了! “嗯,本宫倦了,今日这春花宴十分有趣,多年来不曾这般欢欣过了,明月,得空多去公主府坐坐,你做姑娘时喜爱的那些,本宫都差人留着呢。” 长公主为谢明月撑了一回腰,精力有些不济,谢明月忙上前搀扶住她,笑意盈盈:“多谢殿下厚爱,臣妇来日定登门拜访,还望殿下别要厌弃臣妇才好。” 她又附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一句话,长公主眉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待长公主离开,顺清侯冷冷看了戚修玉一眼,竟是连话都不想多说,只给罗氏丢下一句“你来处置”,便拂袖而去。 罗氏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你这个不孝子,你非要逼死我啊!” 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她几乎崩溃。 她可以接受戚修玉平庸、软弱,但却不能接受他手段下流肮脏、行事不知死活。 罗氏也是女子,自然知晓此事有多恶心,一想到戚修玉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犯下这件事,她就恨得想死。 老天啊,那个在她怀中一点点长大的、芝兰玉树的儿子,为何变成了这样! 戚修玉一直木然地跪在地上,从清醒的那一刻,看到谢明月唇边隐晦的笑容时,他便完全懂了。 她待他再无一丝旧情。 事情已经暴露,戚修玉做不出哭求的事,也知道侯府不能将他如何。 毕竟,他还是侯府世子,也是罗氏的独子,此事毕竟只是后宅丑闻,远远达不到伤他性命的地步。 他有恃无恐。 谢明月看着戚修玉的脸,缓缓起身离开。 留你一条命,一点点拔除你所有的倚仗,直到体会我当年那种痛入骨髓的感受。 影子一点点湮没在月影下,谢明月回到院中,直到洗漱完毕,戚缙山仍旧没有出现。 “大爷今日是怎么了?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也不来瞧一眼么?” “莫不是恨夫人对付了云氏?可云氏都如此行事了,还让夫人生生受着吗?” 梧桐与元白小声不忿,见谢明月自帐中出来,这才住了嘴。 虽然除掉了云氏,狠狠整治了戚修玉,可她为何没有太过欢欣? 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竟与那个冷漠之人挂了钩,谢明月闭了闭眼,想到白日做下的决定,取出自己的复仇册子。 在云氏的名字后天打了个红叉。 很好,又干掉一个。 夜里清寒,她睡不着,便坐在书桌前,时不时地奋笔疾书一阵,记录些什么。 直至子时,月色都不见了,谢明月搁置纸笔,缓缓起身准备入睡。 风中带来一阵初夏暖意,喧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大夫人,不好了。” 她听见院外有仆从惊慌的声音。 “大老夫人……她、她自缢了!” 第一卷 第76章 自缢 谢明月赶到拂柳院时,看见守在一旁的金河玉江,心中陡然一沉,没由来闪过一抹慌张。 戚缙山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是她逼死了他的母亲? “老夫人如何了?”她低声问玉江。 玉江摇摇头,面色不佳:“救下来时,已没了呼吸,如今苟圣手正在里头施针。”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拉紧了肩头的粉色斗篷,准备推门而入。 门内,屏风后,苟子涵正喋喋不休:“好久未曾这般打仗过了,这一晚上,又是给你诊脉熬药,又是救你母亲,你知道我的诊金有多贵么!” 他钻着手上银针:“你也是,今日你夫人不是未受伤害么?怎么就激得你情绪不稳了?” 苟子涵想到自己赶到栖海院时,戚缙山双目通红,手中握着一只木雕用力地刻着,衣袍上木屑成堆,混着他指尖沁出的鲜血。 整个人漠然得可怕。 还以为是他母亲的事刺激了,可苟子涵为他熬药后,方才渐渐明白,戚缙山似乎是因为谢明月才变成这样。 “你这样不行,人总有个磕碰,何况你这等家世,人口纷杂、繁文缛节,她是正妻,总会遇到些事,不可能护得和个鸡蛋似的。” 他谆谆教诲,怎料戚缙山冷漠打断:“为何不可?昔日武帝娥后,不正是如此?” 娘哎! 苟子涵恨不得打他一巴掌。 “你和谁比不好?和武帝比?那我问你,武帝为娥后殉情,乃至后世将娥后尸骨挖出鞭笞,你也要学?” 戚缙山不语,神色却说明一切。 苟子涵挠挠头。 没救了。 榆木脑袋。 谢明月停在门前,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病了? 她多想冲过去仔细地看看他,可想到躺在床上的云氏,心绪又一寸寸勉强压了下去。 说不定,正是因为他的母亲…… 她绷紧了下颔,轻敲门后,步入房内。 “夫君、苟圣手,”谢明月微微点头,不敢细看戚缙山的神色,“母亲她……如何了?” “没事,脸色发紫是憋的,现在昏迷,明日就好了。” 苟子涵挥挥手,无所谓道。 戚缙山都不担忧他老娘,他就更不在意了。 况且,做出那种事的人,若非有戚缙山这层关系,他才不救呢! 谢明月的神色有些僵硬,沉默一瞬,还是看向了戚缙山。 还好,还未酿成大祸。 “好了,你有人陪,那我回去睡觉了。” 苟子涵大大咧咧一拍他的肩,捞起药箱飞速开溜。 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叮嘱:“别忘了按时服药!” 戚缙山眯了眯眼,心底给苟子涵记了一笔。 谢明月的眉头瞬间皱起来,走到他面前。 “做什么要服药?” 她明知故问,他胜券在握。 “夫人方才不是都听见了?” 谢明月猛地抬头,撞进戚缙山深沉如海的眼眸。 她微微皱眉。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 不该拼命隐瞒她吗? 他这么说,她岂不是该痛哭流涕地感动才行? 可她哭不出来。 虽然心中动容,可谢明月依旧委屈。 那日冷脸的,是他,今日不穿她衣裳的,是他,病了不告诉自己的,还是他。 自己不长嘴,休想将黑锅甩在她头上。 “嗯,我听见了,”谢明月沉沉开口,瞥见床上的云氏,心底有些别扭,“你母亲还躺着呢,这些事,能否私下再说?”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毛。 这又是怎么了? 半晌,他缓缓开口:“好。” 谢明月松了口气,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没想到下一秒,戚缙山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出了云氏的院子。 她张了张嘴:“你、你母亲……” 云氏才从鬼门关徘徊回来呢。 “不死就行。” 戚缙山将她放下,随手抵在身旁一棵百年老树旁。 他俊美的轮廓,在树影下忽明忽暗地蛊惑她。 谢明月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什么叫不死就行? 怎么云氏的死活,在戚缙山口中和一头猪似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绪,戚缙山轻轻捏住她垂在耳边的长发。 “夫人,你的担忧不会成真。” 她的担忧? 是指戚缙山因为云氏的事迁怒于她? 谢明月扑闪着睫毛,犹豫道:“可你……” “我既然出手帮你,就不会在意这件事。” 他看着她有些眼红的模样,浑身坚持的克制如潮水褪去,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 “错的是我。” 温度透过薄薄的软锦,熨烫在谢明月心上。 感受到身前男人轻微的颤抖,谢明月面色凝重地环手抱住他。 怎么抖成这样? “戚缙山?”她微微扭开头,看了一眼他,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了!” 对上那双通红的双眼,谢明月死死掐住手心,惊慌道。 “是不是要服药?梧桐,快去拿……” “不用。” 戚缙山捂住她的嘴,将她紧紧摁在怀中,不住地贴在侧颈处摩挲。 “昭昭、昭昭……” 谢明月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推开他,在心底大骂苟子涵跑得快,也不给她说清楚戚缙山到底怎么了! 戚缙山似乎疲惫到了极致,居然就这样抱着她、靠在她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谢明月朝远处的玉江比了个手势,玉江蹑手蹑脚上前。 “大爷究竟怎么了?” 她轻声问。 玉江欲言又止,见戚缙山闭眼靠在谢明月肩头,呼吸匀称,只得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 谢明月好奇地接过来。 翻看两页,发现这似乎是…… 云氏写的手记? 云氏居然会写字? 她心中巨震,单手翻着那本册子细看起来。 云氏会写的字应当不多,每日所写很简单,只有在记录到戚缙山的事时,会多写一些。 她慢慢翻看着,心中越来越五味杂陈。 透过这本手记,她看到了戚缙山的成长痕迹,也看到了一位母亲辛苦拉扯独子的拳拳母爱。 任谁看了云氏这些记载,都要哀叹一声。 好端端的,为何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明月继续往后翻,看到后面,眉头越锁越紧。 云氏的记载逐渐改变,尤其是戚缙山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后,她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满篇的文字,全都变成了一个词。 虚荣攀比。 云氏惊喜爱子出色,主动寻了顺清侯的行踪,不顾戚缙山意愿,一味进入侯府,此后每一页纸,俱是她深沉的野心。 她要当一品诰命,她要扬眉吐气,她要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从这开始,云氏全然变了。 爱子对她来说,变成了博宠的工具。 谢明月一颗心起伏交错,涌上一股酸涩。 所以戚缙山是看到了这些,才…… 她继续往后,到戚缙山娶她之时,云氏的字迹堪称癫狂,通篇都是诅咒与谩骂。 谢明月凝神细看,字眼间,竟全是云氏曾在他们之间做过的恶事。 她洋洋洒洒记录下来,十分自得。 第一卷 第77章 致命误会 看完那本手记,谢明月只有一个想法。 云氏疯了。 倒不是说她人变得疯疯癫癫,而是她的想法、她的毕生所求,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可谓“癫狂”的状态。 入府前后巨大的环境落差让云氏十分害怕自己失宠、害怕戚缙山失败,当初戚缙山为了娶她,牺牲仕途,云氏整整七日没有睡着,手记里画满了鲜红的朱砂。 她求遍神佛,甚至信奉邪教,做了厌胜人偶,只怕自己再次失去如今获得一切。 这些年来,云氏对谢明月做过的事都有记载,从下药、买凶到栽赃…… 可谓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谢明月在最初吃过瘪后,就始终龟缩在院内,吃穿用度一应十分简单,加之戚缙山看顾着她,云氏想下死手非常艰难。 最致命的两次,分别在谢明月嫁给戚缙山的第三年、与第八年。 云氏买通了侯府下人,伪造了谢明月写给戚修玉的诗,被戚缙山捡到。 那时的戚缙山在官场崭露头角,忙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根本想不到母亲会离间自己与妻子。 这一次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摇摇欲坠的信任分崩离析。 第八年,云氏接了自己的侄女入府,虽戚缙山一力回绝,但她仍旧不遗余力地买通了下人,在谢明月周围营造出大房即将纳妾的假象。 这一次,谢明月的心病更重了,甚至到了见到戚缙山就会晕倒的地步。 这以后,他们形同陌路。 攥着手记,谢明月死死仰着头,收紧了拥着戚缙山的胳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想起戚缙山很久前说过的话。 他说,是他没护住她。 看到这本手记的内容,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谢明月简直无法想象。 她看着戚缙山眼底的乌青,不知不觉中,眼泪一点一点从眼底浸下来。 每当她自以为已经了解他时,却发现自己看见的,不过是沉默山峦的一角。 “所以这次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摸了摸戚缙山锋利的眉眼,谢明月轻声喃喃。 “是恨自己未曾发现云氏的诡计,还是恨我们之间疏离至此,连这点拙劣手段也无法勘破?” 在金河玉江的帮助下,她将他慢慢架回了房间。 “大爷已经有三日未曾合眼。” 屏风内,戚缙山安静地躺在床上,睡意深沉,即使房内有人也未惊醒。 谢明月一袭素裙坐在一旁,隔着屏风问玉江。 没人看见她的手指尖被攥到泛白。 “他这般多久了?” 玉江:“两年。” 两年…… 也就是说,她晕倒后,他也病了…… “夫人,小的斗胆说一句,大爷对您是一等一的上心,若您担忧大爷的心思,其实真的……不该如此。” 玉江斟酌着开口。 他其实也冒着很大的危险在劝慰,若让戚缙山知晓他多嘴多舌,只怕要将他往外院赶了。 但他就是看不得大爷与夫人好不容易合在一处,却又莫名起来地分开。 毕竟大爷一怒,受折磨的还是他与金河。 谢明月抓住戚缙山干燥温热的手掌,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然明白戚缙山的心意。 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纵使所有人都在告诉她,戚缙山对她很好,很珍爱,她自己也如此认为。 但……她没办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放弃自我的坚持,全身心地敞开给他。 这是违背常理的,无论如何,她对他也不能凭空产生极其深入信任,想全心依赖也需要时间沉淀。 是他们之间始终萦绕着的一点“差距”,令他们总能失之交臂。 不能这样了。 “苟圣手的药能让他入睡,但也不是长久之态,大爷这病症可有缓解的法子?” 半晌,谢明月轻声问。 玉江一愣,有些不确定道:“兴许……或许……也许……大爷只要与夫人您在一起,就能睡得安稳。” 她这才明白,戚缙山那句“你是我的药”是何意。 到玉江退下后,谢明月看着戚缙山沉睡的脸,俯身去为他解开衣襟,这样能睡得舒坦些。 待看到他暗驼色衣袍下?蓝细领的贴里时,她神色一僵,缓缓将脸埋在了他宽阔的胸膛。 笨蛋。 笨蛋戚缙山。 待安置好,谢明月也挨着他沉沉睡去,半夜却突然感到身上像压着一块沉铁,令她热得直淌汗。 “唔……” 她想轻轻翻身,却被腰间绷紧的胳膊惊得睁开了眼。 “夫君?” 谢明月下意识开口,身后的男人将她整个人侧身圈在身前,独占欲十足。 但他没醒。 谢明月勉强在戚缙山的“铁臂”里翻了个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这样热纯粹是因为他体温高。 可一晚上两次被弄醒,她也睡不着了。 谢明月窝在戚缙山怀里,突然伸出手朝着他锐利的眉眼抚摸过去。 就这样喜爱她吗? 喜爱到随着她的厌恶加重,他的心病也日渐严重的地步。 可是为何不愿穿她送去的衣裳,朝她服个软呢? 想到这,谢明月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拱到戚缙山怀里,仰起脸亲了亲他的薄唇。 他睡着,她反倒更放得开些。 只不过离开的一霎那,一直箍在腰间的手臂突然上移扣住她的后脑勺,强势而炙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谢明月睁大眼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男人,任他予取予夺,好半天才轻喘着开口:“你、你装睡!” 可恶,她不过方才开始心疼他,他便又这般恶劣。 戚缙山还闭着眼,但笑容却越扩越大,不必看便抓着她的手腕,沉声贴到耳边:“是有人轻薄,我才醒。” 谢明月浑身轻颤,被他呵出的气息激到脖颈酥麻。 “不是睡不着吗?”她老老实实窝在戚缙山怀中,不敢乱动,“好不容易苟圣手给你开了药,再睡会吧。” “嗯。” 戚缙山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温声道:“夫人,我并未恼过你。” 谢明月一怔,随即明白他是在解释前些天的事。 那他怎么不理自己…… 她的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腰腹,不由自主用力一些,却摸到一点异样的触感。 “嗯……” 伴随着耳边低沉的一声鼻音,谢明月疑惑地剥开戚缙山的衣襟。 一道渗血的伤痕赫然横亘在他的腰侧。 第一卷 第78章 媳妇都要跑了 “这是什么?” 她一瞬间睡意全无。 “乖,先睡觉。” 戚缙山将她环住,安抚:“一点小伤,查案途中总有意外,不碍事。” “都渗血了,怎么会是小伤?” 谢明月急了,伸出染着蔻丹的指甲轻轻掐住戚缙山的胳膊。 “不许按着我,快让我瞧瞧。” “可我想睡觉,”戚缙山纹丝不动地搂着她,“明早再瞧,真的无碍,苟子涵看过了。” 谢明月心底终究放不下来。 但她也心疼戚缙山疲惫,于是几经纠结,还是静静地匍在他身边睡去。 再睁眼时,天还未亮。 身边的温度成为一片凉,谢明月猛地睁开眼,透过床帐看见戚缙山离开的身影。 “戚缙山!” 她低呼一声,来不及踩上软履便飞快地下床朝他跑去。 戚缙山一个回身将她抱了满怀。 “鞋也不穿。”他缓下眉眼将她抱起来。 谢明月急急:“是不是准备回院更衣上朝?我也去你院里,你的伤让我瞧瞧。” 看着她犹带着睡意的眼睛,戚缙山轻轻笑了笑,捞起一旁挂着的斗蓬便盖在她身上。 “好。” 一路行至栖海院。 天翻鱼肚,谢明月亲手为他解开腰间一层层纱布,这才看见昨夜渗血的伤口。 巴掌长的一道伤痕,已经有些结痂了,昨夜许是蹭开了一处伤口,所以渗出一点血迹。 “这是何时的事……” 她忍不住抖了抖手。 “三日前,”戚缙山径直解下亵衣,又要脱裤子,“遇到桩棘手的案子,不是什么大事。” 谢明月慌忙移开目光,咬唇:“都受伤了,还不告诉我。” 所以这些日子他不出现也是在忙公务? 加之他犯了病休息不好,所以才会受伤…… 她心底生出一股愧疚,怎么总是让戚缙山在为她付出呢。 “好吧,下次记得告诉我,”她拿来一旁备好的朝服,看见戚缙山换了条裤子,裸着上身,忍不住红脸,“叫玉江进来伺候,我先出去。” 戚缙山轻哂一声,没有阻拦她离开。 谢明月来到屋外,去问金河:“大爷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怀疑戚缙山怕她担心,不说真话。 金河紧张地吸了口气。 这……大爷不让他说,夫人又逼他说,他可如何是好? 眼珠子咕噜噜地转,金河突然间福至心灵,倒戈向谢明月:“夫人,其实大爷这伤挺重的,看着小,但伤口深,外面愈合了,里头长不好。” “这么严重?” 谢明月顿时皱紧了眉头。 金河又怕吓坏了夫人,连忙解释:“也……不算太严重,就是伤口深,不容易长好,所以大爷这些日子行事有诸多不便。” 他大着胆子进言:“夫人,还有一件事,夫人送来的那套衣裳,其实大爷不是不穿,而是……” 金河一张嘴叭叭叭说着,还未说出口,屋内突然一声低喝:“金河,滚进来。” 他顿时犹如被人掐住了脖颈一般,百句话都卡在了肚子里,垂下头乖乖往屋内走。 谢明月一头雾水,之好在屋外等着。 过了一会,戚缙山着一身紫衣朝服缓缓步出。 第一抹晨曦落在他肩头,仿佛负起了整个家族的荣耀。 谢明月的心怦然落了一拍。 这是她的夫君,她携手一生的人。 “时辰还早,”看见她,戚缙山微微一笑,“夫人随我来。” 谢明月将手放到他手中。 看见两人走向耳房,金河的眼神和见了鬼似的。 他落在后面,与玉江耳语:“大爷不遮掩了?” 玉江耸肩:“媳妇都要跑了,还遮掩啥。” 谢明月跟着戚缙山走上台阶,见耳房的锁是一道极其精巧的童锁,而戚缙山用手指上的狮头扳指往上一印,锁就“咔擦”一声开了。 她心底暗叹,在抬头望进屋内的一瞬间,神色变为僵硬。 这么大一副她的画像? 她感到牵着自己的手瞬间收紧,将她狠狠攥在手掌心中。 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谢明月想着戚缙山那愁人的反应,渐渐放松下来。 不就是一副画像么,他心悦她,有画像很正常。 收在耳房也很正常。 以往她不肯亲近,他总要有慰藉嘛。 可是进了耳房,转到里间后,谢明月震惊了。 眼前这些是什么。 是她的用品展览会吗? 看着许多半旧不新的女子用品,谢明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我用过的?” 看品味,都是她会喜欢的物件。 谢明月头皮发麻,一瞬间蜷起了脚趾。 戚缙山…… 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疯狂。 在她身后,男人深邃的眼眸几乎化为一片汪洋暗海。 他几番隐忍,还是上前环抱住她。 宛如抱着易碎的珍宝。 “昭昭,你不是我的药。” “你是我的命。” 他病态的感情,无处宣泄,只能借这些昔日曾在她身边的物件,慰藉一二。 而唯有将她牢牢抱在怀中,方能抵消他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焦灼之感。 戚缙山明白,从与谢明月的第一次争执开始,他就病了,而十年来,他看似平静,其实从未好过。 有些时候,看着她羞愤的神色,他也知自己做得过火。 可……求不得,便恨别离,更无法忍受怨憎会。 痴念妄念,皆是他的执念。 无法根除的执念。 戚缙山去上朝了。 谢明月独自留在耳房中。 他并未对她多言,可她却从这耳房一隅里,惊鸿一瞥他对她惊天的执着。 她的脑袋似乎被这一件事重重锤了一下,有很多桎梏碎了一片。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与戚缙山之间隔着的十年,多出许多新的隔阂。 可她却远远低估了他的感情。 过去她封闭着,他害怕伤到她,所以选择远远望着、忍着、等着。 可她来了,朝他主动走出了一步,他便裹挟着十年来,几乎凝成实质的热切与渴望,填补了剩下的九十九步。 谢明月看着那被好端端收藏在盒子里的?蓝衣裳,突然闭上眼笑了。 是她错了。 第一卷 第79章 划掉云氏 无论她站在多远的地方,他都会一步步将她拉回来。 她永远不必担心会与他“错过”。 玉江守在耳房门口,见谢明月出来,顿时愣住了。 “夫人,这……” 只见谢明月手里拿着那套?蓝衣裳,反身将门锁上。 “这套衣裳我拿走了,”谢明月扬扬手中衣物,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玉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夫人把这衣裳又拿走是什么意思?不给大爷了? 那大爷岂不是要发疯? 他赶紧追上去:“夫人、夫人,这……您不是已经送给大爷了嘛……” 可恶,今日怎么就把他留在这儿守院了呢! 谢明月勾唇一笑:“和你们大爷说,想要就晚上来找我。” 她回到院内,将衣裳放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往外走。 今日云氏就要被送走了。 斗法一场、送她一程。 侯府侧门,罗氏虎视眈眈地看着云氏被捆手带来,目光冷冽。 都是这个贱妇害了她儿子的声誉…… “拔了她口中的布。” 她一声令下,云氏口中的臭袜子被抽出,顿时狠狠干呕了几下。 “罗氏,你儿子活该!” 云氏死死仰着头,露出个恶狠狠的笑容。 “他心怀不轨,想奸淫长嫂,便是没我,你以为他就顺遂了?” 她哈哈大笑。 “罗芙蓉啊罗芙蓉,你以为你一心讨好的谢明月是个好的?你儿子变成这样,全都拜她所赐啊!” 恶毒阴冷的沙哑声在罗氏耳边响起。 “你还没看出来吗?那个女人就是祸水、就是灾殃,是侯府一切的祸根,我儿子已经栽到了她手上,你儿子也是,我如今也被她害得好惨,你等着吧,你也快了!” 罗氏嘴角抽搐,被云氏阴毒的眼神瞪着,忍不住退后一步。 她虽然也有手段,但绝不会如罗氏这般毫无底线与品德。 过去她偏袒自己的儿媳,是因为谢明月有些扶不起来,她看不惯。 可如今,她与顺清侯都看到了谢明月的价值,更不会如云氏这般下作地对付她。 都是侯府的媳妇,她侯夫人做得好好的,何必得罪大房? 这种行为太伤阴骘。 “云氏,你疯了。” 罗氏冷冷开口,抬手。 “安顿大老夫人上马车,早点上路吧。” 她一转身,却看见谢明月款款而来。 “侯夫人。” 谢明月笑意盈盈朝她一福身,又看向云氏。 “儿媳特来恭送母亲前往岭南祈福。” 顺清侯对外言明,云氏去往岭南修佛。 “贱人……贱人!” 云氏冷凝的神色在见到谢明月的一刹那,顿时分崩离析。 她失态大骂:“你抢走了我的儿子,你蛊惑他娶了你,你是个妖女,害了谢家,又害了他!” 听到“谢家”,谢明月心底闪过一丝痛意。 她冷若冰霜地抬眼,突然掩面轻笑:“是吗?母亲一直以为是我蛊惑了大爷,难道从未想过,是大爷主动找到了我?” 想到云氏那半本疯癫的手记,谢明月句句往她心底戳刀:“太可惜了,母亲心中,大爷永远是您孝顺的好大儿,要为您挣诰命、求哀荣,可是,母亲一去岭南,往后得封诰命、享荣华富贵、无上尊荣的人,就只能是我了。” “毕竟,大爷如今的仕途还光明得很呢,二品夫人、一品夫人,全都在等着我。” “但母亲却是得不到了,谁会想到一个身在岭南的老妇呢?您说,是不是很可惜啊?” 云氏听了谢明月的话,尖叫一声,疯狂地摇起头来。 “闭嘴,贱人,闭嘴!” “当初我真该把戚修玉的人偶换成你,怎么没扎死你,扎死你!” 罗氏听见这话,脸色陡然转变,又恨又急,一巴掌扇了过去。 “闭嘴!这是在府外,你想死,别连累其他人!” 她重新叫人将罗氏的嘴堵上,胸口起伏着:“赶紧送走,注意点别死在路上了。” 云氏侧着红肿的脸,恨恨地被拉上了马车。 “且慢,我最后同母亲说一句嘱咐。” 谢明月笑着上前,站在马车旁边,用只有自己与云氏听得见的声音开口:“忘了告诉母亲,您的那本手记大爷已经瞧见了,您说依大爷那般公正严肃之人,瞧见自己母亲对妻子的百般折辱手段,会怎么想呢?” 看着云氏陡然瞪大的眼睛,谢明月幽幽道:“母亲,您如今是还活着,可您在大爷心中,早就已经死了啊……” “唔……唔!” 云氏闻言,不要命似地挣扎起来,后面的婆子一个不察,让她踢到了马屁股上,马车上套的马顿时受惊扬蹄,将云氏从马车上甩了下来,狠狠砸到了地上。 “好了,回来吧,”罗氏眉头紧蹙,赶紧叫回谢明月,“和一个疯婆子有何多说的。” 谢明月退回罗氏身边,看着云氏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毫无波澜地对罗氏开口:“侯夫人,母亲这般激动,这马车又不隔音,也不能一路堵着她的嘴,若来日她沿途嚷出什么事来,岂不是咱们侯府诸事都被外人窥探去了?” 罗氏又皱紧了眉头。 显然方才云氏的疯癫被她牢牢记住了。 谢明月垂眼轻声道:“母亲若是怪我便算了,是我做儿媳没有做好,可若是惹得大爷与侯爷声誉受损,影响了大爷与二弟的仕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罗氏的心狠狠一跳,虽明知谢明月在给她上眼药,可她的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云氏这张嘴……若是不堵上,往后在岭南那等缺乏坚守的地方,恐将酿成大祸。 她抚了抚额角,看着手忙脚乱扶着云氏上马车的婆子,突然吩咐:“你们先别走,来人,去端碗止言汤来。” 所谓止言,就是毒哑。 她要让云氏,永远说不出话来! 待丫鬟端来汤药给云氏灌下后,罗氏向谢明月递去一个眼神。 “往后你且放心,再无事能够影响到咱们侯府了。” 谢明月笑着点点头:“那儿媳便先退下了。” 转过身,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罗氏以为这下便高枕无忧了? 天真! 划掉云氏后,她的复仇册子上,还有另一个明晃晃的名字啊。 第一卷 第80章 衣裳是用来弄脏的 戚缙山踏入琼华院大门时,谢明月已经早早放下了床帘,又遣走了下人们。 “夫人?” 他手上还拎着一包油纸,进了房间后,将严谨的衣襟领口微微扯开,露出底下精壮的胸膛。 “你来了?可曾沐浴?” 谢明月的声音隐在帘子后,有些不真切。 戚缙山微微眯眼,正要上前掀帘,却被她喝止。 “慢着!” 他呼吸一滞,缓声道:“还在生气?是我孟浪了,今日为你带了醉池仙的桃酥,刚出炉,还温热着。” 这不动声色的服软也不知谢明月听懂没有,她依旧藏在床幔后,不肯让他过来。 “你先去沐浴。” 戚缙山微微蹙眉,只得将油纸包放在桌上。 “那夫人可以先用。” 他出了卧房,这才发现谢明月早就安排好了人手,就在耳房为他设了浴桶。 若是生气,似乎也不会管他? 戚缙山眯了眯眼眸,大步跨入耳房沐浴。 待他重新踏入卧房,桌上的油纸包被拆开,里头的桃酥早已少了两块。 还是同十年前一样贪这桃酥。 戚缙山轻哂一声:“夫人,我以沐浴,这下可掀帘了?” 拔步床幔帐内,谢明月匆匆咽下最后一口桃酥,口齿不清道:“嗯……嗯……再等等!” 嘴边的酥渣还未拍掉,戚缙山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飞快扯开了她面前的帘子。 四目相对,谢明月的脸瞬间红了。 “你、你怎么……” 戚缙山草草披着亵衣,胸前还浸着半透明的水渍,就这么闯了进来。 衣冠不整! 谢明月闪开目光,对面的男人看到她的装束后,目光陡然化为一簇烈焰。 “夫人这是何意?” 他抬起一条腿跪上床,一寸寸逼近面前散着桃酥香甜的女子。 修长的手指勾起谢明月胸前松垮的?蓝衣襟,戚缙山看着她套着那件极为不合身的外衫,略微有些失神。 知道她带走这件衣裳时,他想了许多,以为她后悔了、生气了,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还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衣裳讨回来。 谁知她会穿着这件衣裳,等他回来? 一瞬间,他冷静的眸色被烧得通红。 “你说呢?” 谢明月抓住他勾着衣襟的手指,眼波流转。 “夫君,衣裳就是用来穿、用来弄脏的,我送你衣裳,可不是想让你将它供起来。” 她拉着他的手掌,一寸寸贴上自己的曲线。 “既然是我辛苦搭配的,夫君还是好好用一次吧……” 剩下的话语,一点点消失在她主动凑上来的唇间。 戚缙山尝到了桃酥的香甜。 但…… 他倏然收紧了手臂。 有东西比桃酥更甜。 随着拔步床“吱呀吱呀”地响,谢明月闭眼回应着他灼热又激烈的吞噬。 既然戚缙山为她而病,她就为他一一治好! 她不要他将她奉若神明,也不要他待她小心翼翼。 更不要他为她头破血流。 她只想同他举案齐眉、并肩而立。 随着床头一角?蓝衣袍无措滑落,一只汗津津的玉手紧紧攥在帘角,又很快被一只大手一根根交握手指,强势地攥了回去。 谢明月失神地盯着床顶的鸳鸯图细想,下次得换个法子了,否则戚缙山的病还未好,她就得散架了。 直至下半夜,屋内的水叫了一回又一回,元白和梧桐顶着乌青眼眶,互相交班。 元白睡眼惺忪,一脸丧气:“我错了,我之前还怪房内不叫水,如今厨房的锅炉都得开第二口了,否则烧不过来。” 梧桐心有戚戚:“哎,夫人院里就咱们俩,难免累些,来我替你站一个时辰,你早些回去睡。” “不成不成,”元白哪能让梧桐替自己守夜?她忙挤走梧桐,“梧桐姐姐,你回去睡吧,我还能熬。” 梧桐也未和她争执,回屋的路上,不免心里想着以往谢府的姐妹们。 若是姐妹们还能齐聚就好了,夫人身旁多人伺候,她们也没这么累。 只是天大地大,除了木槿在瑞王府受苦,其他人又在何处呢…… 房内,谢明月本累得睁不开眼,但戚缙山抱着她擦洗过后,她一时又睡不着了。 “夫人,”戚缙山也是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卖力到后半夜的人,“不如趁夜去为岳母诊治一番?” 下半夜,人睡得最熟,就连守夜的家丁也会疏忽。 是个夜潜的好时机。 闻言,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现在?” 她激动地坐起来,犹豫道。 “会不会太迟了,苟圣手不睡觉么?” 戚缙山毫不犹豫:“不睡。” 然而背着谢明月更衣的功夫,他低声吩咐金河赶去苟子涵的住处,将人飞快挖了出来。 待谢明月被戚缙山抱着在屋檐上飞檐走壁,一路到达谢夫人的春意堂时,苟子涵已经满脸怨念地等候在此。 “戚大人,您真不愧是九卿之一,大半夜的,也要办案?”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谢明月听到了,再见他眼神时不时飘忽,抱歉道:“大晚上的,真不该叨扰苟圣手。” 她算是看出来了,苟子涵是临时被金河带过来的! 戚缙山真是不干人事! 苟子涵正要得意点头,突然被戚缙山冷冷一瞥,他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敛了神色,谦逊道:“戚夫人见外了,戚大人的事,就是苟某的事。” 毕竟前几日,就因为重办漕河惨案的事,戚缙山还遇上刺客,挨了一刀呢。 抵消了! 谢夫人的春意堂被谢长勋命人看守了几天,下人们便疏忽惫懒,如今除了戚缙山安排的暗桩,院里又一个人也无了。 倒是方便了他们。 苟子涵进入屋子,朝谢夫人默默低念一声“唐突”,便迅速上手掀开床帐。 有了暗桩这些日的照顾,谢夫人身上的气味淡了许多,可一掀开床帐的瞬间,谢明月看到母亲那面目全非的模样,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 倒是苟子涵也被谢夫人头脸烧灼成一片疙瘩的样子吓了一跳。 “戚夫人莫慌,苟某先为谢夫人诊脉瞧瞧。” 他搭上谢夫人同样凹凸不平的手腕,凝神片刻,叹了口气。 “戚夫人,”苟子涵转过头来,神色分外严肃,“谢夫人她,体内亦有你中的寒玉毒。” 第一卷 第81章 刀架脖子 谢明月早有准备,但还是身形一晃,蹙眉问:“也是多年前就中的?” “没错,”苟子涵拿出一包银针,又掏出一瓶药丸,“我先为谢夫人稳住命脉,这些年她陷入昏迷,虽身体孱弱,但也因为心绪未变,抑制了毒发,所以这毒还未太过见效。” 谢明月双腿发软,靠在戚缙山怀中,死死攥紧了拳头。 谢家,一定是谢家为母亲与她下了药! 以前的她太小,许多事记不清晰,待母亲苏醒后一定可以记起更多线索。 苟子涵一通忙活,收起银针后轻叹一声。 “好了,谢夫人体内的毒在服用药丸后便能逐渐根除,不算碍事,至于一直陷入昏迷,是她脑部在当年受到了撞击,留下了淤血,我回去配一味药,谢夫人再饮一个月余应当就能醒了。” “一个月?苟圣手果真是妙手回春,华佗在世!” 谢明月激动得鼻尖通红,忍不住道。 原来只需一个月!她的母亲却硬生生躺了十年! 看着谢夫人布满伤痕又形如枯槁的手,谢明月死死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 “不是我医术好,是谢夫人的病症不算重,否则也不可能躺了这么多年,却还未油尽灯枯。” 苟子涵摆摆手,有话直说。 “我怀疑,过去那谢大人请的太医和人参,根本就没用在谢夫人身上!” 就算他自诩医术天下第一,可宫中的太医也不是吃干饭的,这样简单的一个病症,居然这么多年不曾治好,实在是可疑! 听闻谢明月以前也是谢家的掌上明珠,看起来这谢家……也不是疏朗之地啊。 谢明月有些遗憾。 若她早些来,也许母亲如今已经醒了。 正因为她如今只是个内宅妇人,所以事事总做不完美,就连春花宴上的事,也要借戚缙山之手来收尾。 还有谢家与母亲的和离…… 她忍住心底的悲伤,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地思考。 一个月内,勉强保护母亲在谢家是可以做到的,外祖顾氏在晋阳,且已无人,只剩宗族伯叔,她想助母亲和离,如今唯有请顾氏旁支相助。 去信来回,差不多也要月余。 想透这层关联,谢明月的内心不再太过焦躁。 “多谢苟圣手。” 看着床榻上的顾清莹,谢明月心酸地握住她的手,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时,险些又落下泪来。 如果可以,真想立刻就将母亲接出这个可怕的牢笼。 她又亲自为顾清莹擦了擦脸,看到头顶发旋上那早已被疤痕覆盖的胎记,谢明月明白,这辈子唯有母亲醒来,才能证明她的真实身份了。 戚缙山一直在身后等着她,见她情难自抑,这才上前一步将她拉开。 “来日方长,夫人,等岳母醒来,我们立刻将她接出来。” 几人走出院子,正准备撤,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明月悚然一惊。 大半夜的,谢家还有人不睡? 戚缙山带的人手迅速撤离到房顶上,只留暗桩侍女守在院内。 院门开了,一伙气势汹汹的人撞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史韩玥与谢立铭。 “儿子别怕,你做了噩梦,娘给你出气!” 史韩玥目光巡视了一圈春意堂,惫懒的下人们听到动静,才拖拖拉拉地从后面的屋子走出。 她十分满意这种情形,身旁的婆子仰着头高声道:“继续休息吧,少爷和夫人前来看望谢氏,不用你们伺候。” 下人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转身回了屋子。 谢明月在房檐上看着,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底的杀意。 看史韩玥这鸠占鹊巢的样子,她的母亲还是谢家上了族谱的正妻,却在府中公然沦为了“谢氏”! “儿子,你跟娘过来。” 史韩玥带着谢立铭走进屋内,见点着烛火,于是狠狠骂道:“给这活死人点灯做什么?灯油不要钱吗?” 暗桩侍女低头:“史姑娘,夫人房中一向点着灯。” “你叫我什么?”史韩玥听见她的称呼,脸一把拉下来,“这里是谢府,没有外人,你不知道该叫我什么?” 早在谢立铭改姓谢后,这府中下人就自发地开始称呼她为夫人,谁都知道,如今府内说话算数的人已变,顾清莹当家做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您是老夫人的娘家姑娘,亦未婚嫁,奴婢称您姑娘,不是正适合不过吗?” 暗桩侍女硬气得很。 大爷吩咐了,她就是留在谢家,为谢夫人撑场子,保护谢夫人的。 惹出天大的乱子,也有大爷撑着,不怕! “好大的胆子!”史韩玥气得直发抖,正要好好拿她问罪,谢立铭不耐烦地一脚踹去,“和她多嘴什么,娘,你不是要给我出气吗?我梦到爹为了谢明月那个贱女人打我,你赶紧给我折磨她娘。” 暗桩婢女轻巧躲开,正要阻拦,突然听见夜空中一声清脆的鸟鸣。 她微微一怔,随后乖顺地退到了一旁。 史韩玥这才得意洋洋地往内走。 “往后这屋里不必点灯了,这活死人就躺着等死吧!” 她看到床上的顾清莹,顿时咬牙切齿。 躺了十年了,不知为何,谢长勋就是不肯将她弄死,反倒还对外经营爱妻之名。 难道顾清莹死了,再娶她就不行吗? 一定是谢长勋对顾清莹还有旧情! 史韩玥恨得要死,挽起袖子露出尖利的十指长甲。 “鸣儿,你好好瞧着,那日你父亲为谢明月踹了你,如今娘就挖花她母亲的脸,你做一次噩梦,娘就来扇她十掌,你看着别怕,只消知道,娘永远会护着你,将你失去的都挣回来。”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一阵惊呼,史韩玥手刚抬起,一道黑色身影突然破窗而入,一个飞踹将她踹倒在地。 那一手蓄意留着的长指甲瞬间磕在一旁柜子上,翻掉了好几个血淋淋的指甲盖。 “什么人?刺客!有刺客!” 史韩玥惊慌地高呼,谢立铭更是吓得两股战战,直往她身后躲。 “夫人!” 她身边的婆子过来搀扶起她,一起看着方才入内的黑衣人,吓得直抖。 “你、你是何人,这里可是谢府!” 史韩玥壮着胆子呵斥。 黑衣人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抽出一把刀来,往谢立铭脖子上一架。 “再多嘴,我立刻杀了他。” 第一卷 第82章 要你狗儿子的命 “不要!” 史韩玥尖叫一声,透过黑衣人身后的破窗望去,只见她带来的四五个下人居然全都匍匐在地,不知死活。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从她听到外头的动静,不过三四息功夫,他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养就的本能在此刻冒出,史韩玥不再端着架子,而是迅速跪在地上,朝黑衣人哭求:“你若与谢家有仇,我只是个借住的孤儿寡母,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儿子,找该报仇的人。” 黑衣人冷冷盯着她片刻,冷笑一声,手起刀落。 刀光闪过,衣袂纷飞,谢立铭哀嚎一声,吓得瘫软在地,身下透出一滩黄尿。 “啊!” 史韩玥顿了一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她右手从指尖连带长指甲,竟一瞬间被刀尽数削掉了。 谢明月被戚缙山箍在怀中,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飞速从夜空中入内,放倒一片下人,随后房内响起惨叫声。 就连戚缙山带的人手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若再动她一次,老子要你狗儿子的命!” 黑衣人最后丢下一句话,直接消失在黑夜尽头。 走之前,甚至回头看了他们在屋顶上的人一眼。 那一眼,如鹰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追!” 戚缙山言简意赅下令,黑夜里立刻现出数名侍卫跟着消失在前方。 “那是谁?” 谢明月惊魂未定,听着下方史韩玥的惨叫,疑惑不已。 听起来,像是保护着她母亲的人,可她从未知晓母亲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 戚缙山面色肃杀,半晌低声开口:“方才那人的身手,连我手下第一人周武亦比不过他。” 谢明月瞬间瞪圆了眼。 周武可是自幼在古武世家练出来的,更是某个派别的亲传弟子,大内高手都轻易沾不到他的身。 可现在此人竟比周武更厉害! “听声音,此人年纪不大。”她眉眼微蹙,猜测,“不过三十,难道是我母亲的旧故?” 可她母亲在谢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她有记忆以来,除了一些高门夫人,并未认识其他人。 这时,看着谢长勋带人赶来,谢明月忙和戚缙山一行人退出了谢家地界。 而跟上去的人却在此刻慢慢折回。 “大人,属下失责,未能跟上那人。” 周武跪在戚缙山面前,十分懊恼。 “那人轻功诡谲,属下分明挨到了他的衣角,却在一瞬间跟丢了人。” “起来吧,不怪你。” 戚缙山摆摆手让他退下,又叫住他。 “等等,今晚你留人盯着谢家。” “是。” 谢明月在他身侧,一张脸早已被吹得煞白。 “吓到了?”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谢明月摇摇头。 “只是想不到方才那人为何要前来维护我母亲。” 若十年前有此人相助,母亲也不会沦落如此境地啊。 她闭了闭眼,按下心中酸楚惊惶,冷静开口:“夫君,此人一定要找到,我总觉得,他与谢家怕是有关联。” “好。”戚缙山温声答应了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今日累了,先回去歇息。” 春意堂中, 史韩玥甩着失去指尖的手,已经快哭晕了。 “老爷,妾身的手,妾身的手啊!” 她疼得尖叫,鲜血滴落满地。 谢长勋却只觉得惊恐烦闷,挥了挥袖:“去请太医。”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春意堂,喝道:“小少爷呢?” “爹,我在这……” 谢立铭被下人搀扶着,软着腿脚走出来。 “就站在那,”闻到他身上一股尿骚味,谢长勋喝住他的脚步,“你和你娘这么晚跑来春意堂做什么?” “爹?我们差点被杀了!”谢立铭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嗓子沙哑,“娘的手指被砍掉了,那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您不关心关心我们吗?” 谢长勋的脸上,除了谢家被侵入的愤怒,与面子被踩的阴沉,根本毫无一丝对史韩玥与谢立铭的温情。 谢立铭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 这还是那个对他和娘疼爱有加的男人吗? “先说你们来这干什么!” 谢长勋冷哼一声。 “怎么?不服那日我打了你,所以过来出气?” 这个儿子,被史韩玥教养得越来越跋扈了,一点点不顺心都无法忍受,如今母子俩竟能趁他熟睡,深夜里干出这种事来。 若不是…… 若不是谢氏无法诞下嫡子,他当初又怎会铤而走险,与自家表妹搞在一处? 谢立铭见谢长勋竟猜出了自己与娘的打算,忍不住赶紧认错:“爹,是儿子错了,但娘带儿子来,只是想探望谢夫人,并未存旁的心思。” 他身上一阵阵飘来尿骚味,谢长勋闻着恶心,冷脸赶人:“还在狡辩,看来还是不觉得自己错了,给我滚回院内,十日不得出府!” “爹!”谢立铭叫了一声,忙又抿嘴道,“那……那娘那儿……” 他一想到那五个掉在地上的手指头,长指甲上还沾着血,就怕得发慌。 “没你操心的份,滚回去!” 谢长勋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史韩玥来春意堂想干什么,将谢立铭赶走后,叫来陪在史韩玥身边的婆子。 唯一没死的一个。 “把那黑衣人的模样都说一遍。” 他背起手,冷冷地看着院顶漆黑的天,脸色令人胆寒。 婆子许久未见过谢长勋如此,已被吓破了胆,抖抖索索的,也说不出什么。 “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听声音能听出来,身手极好,动刀子时,老奴连动作也未能瞧见。” 谢长勋一听,狠狠皱紧了眉头:“头发、眼睛,是何颜色?身上除了黑衣,可还有他物?” 他心底,突然泛起一股压抑很久的陈年旧事。 婆子想了又想,终于灵光一闪。 “那人……那人落下头巾的一丝头发,似乎是栗色。” 话落,谢长勋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珠串摔到了地上。 “贱人!” 他大喝一声,迎着众多仆从的目光,几乎五脏俱焚。 “贱人!” 婆子缩得远远的,看着谢长勋疯狂的模样,恨不得赶紧晕厥。 老爷在骂谁? 夫人吗?可夫人此前一直贤良淑德,何至于时隔多年还要被骂上一句“贱人”? 老爷这是被吓疯了吧! 第一卷 第83章 治罪 谢府吵闹一夜,第二日,谢明月就收到了戚缙山派人传递的消息。 “他在骂我的母亲?”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谢长勋的疯狂之源。 但同样也和昨晚的婆子有相同的疑惑。 她母亲的所作所为,称得上是主母楷模,又怎会令谢长勋生出这么大的怨恨呢。 谢明月凝神细想,手上将寄去晋阳顾家的信封好。 她已命人打听,当初舅舅战死、母亲出嫁,外祖家的大半产业一部分被母亲并作嫁妆带走,另一部分被旁支所继,如今顾家当家的乃是顾清莹三叔一脉,与谢明月仅有虚十生辰时见过一次。 但她除了寻求三叔相助,确实再无好办法。 毕竟夫妻这一层关系,是极其难以剥离的,且谢长勋多年爱妻之名响彻朝野,就算是戚缙山要帮她,也很难无缘无故去求赐和离。 谢明月唯有做两手准备,一是去信晋阳,请外祖家做支撑;二是盯住谢家,只要有任何暴露谢长勋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她要让全京人都知道,他们被谢长勋骗了十年。 她要让谢长勋身败名裂。 封好信,罗氏的婢女彩娟匆匆走来:“夫人,侯夫人请您去前厅,说是要商量田芳怎么处置。” 谢明月微微挑眉:“怎么处置?她不是都嫁人了吗?” 那日田芳与戚修玉的模样,众人都瞧见了,田芳不是侯府的下人,出了事,一般也是赶走。 彩娟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是……田芳的夫家知晓消息后,已经将她休了,且侯夫人在她房内发现了您院中的一台笔洗,如今要治她的罪。” 谢明月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如今却是雪上加霜,给田芳的罪又添了一笔。 她来到前厅,只见顺清侯与罗氏已正襟危坐,一脸阴沉,田芳被捆着手跪在地上,戚修玉坐在一边,恨不得啖其血肉。 “原是不必让你来费这个劲的,可她大胆包天,偷了你房里的笔洗,你母亲思来想去,还是叫你过来,一同看看怎么个法子处置。” 顺清侯如今对着谢明月是越发和颜悦色。 他何尝不知这府中诸事皆是为她而起? 可他是世家子弟,看过的内宅斗争不知凡几,聪明些的人都知晓,要在内宅中站稳脚跟,没点本事可不行。 谢明月没有娘家,戚缙山也并未偏帮,可她依旧斗倒了谢晚晴,甚至令他看清了云氏的真面目。 顺清侯十分满意这个儿媳。 有勇有谋、手段了得,最重要的是,还得长公主喜欢。 戚修玉已经废了,如今光耀门槛的指望,可全在大房身上了。 谢明月瞧了一眼田芳,无所谓道:“还以为母亲看得上的是个什么好人,原来也是个手不干净的,听说她已被休了,在外头如何本与咱们侯府无关,可只一点,她成了二弟的女人。” 罗氏忍不住心里叹了一声。 嘴上说着无所谓,可这字字句句都是把田芳往死里赶啊。 谢明月真是个再伶俐不过的人,可惜……不是她的儿媳妇。 戚修玉闻言,顿时恼怒:“什么叫我的女人?我被人算计了!这个死破鞋算什么女人!” 他指着田芳,看到她那张脸,就回想起春花宴那日的噩梦。 田芳跪在地上,半张脸高高肿起,是被戚修玉出气打的。 破鞋?她心底生出一股戾气。 她也是被人害的,且事发之前,她也是良家妇,这侯府世子果真好大的口气,开口闭口都是对她的不屑。 田芳是个阴狠的性子,事发之后,她被罗氏扣着,夫家递来休书的那一刻起,她便恨毒了这一家。 如今戚修玉口口声声骂她破鞋,她看着罗氏眼中毫不遮掩的鄙夷,脑子“嗡嗡”作响着,突然爬起来朝着戚修玉便扑去。 “老娘是破鞋你是什么?你就是急不可耐穿破鞋的龟儿子!” 田芳泼辣地抓上戚修玉的脸,尖叫。 “就你是被害的?你找人给谢明月下药你怎么不说,你清高的很,自己婆娘死了,就想你大哥的婆娘,王八羔子,得一辈子瘟病……” 她十分狠辣地在戚修玉的脸上抓了几道,这些日子未曾修剪过的指甲,在他的玉面上挖出深深几道伤痕。 “还不快来人把她拿下!” 田芳语言粗俗,罗氏惊得站起身,顺清侯亦是抖着胡子:“荒唐、荒唐,快分开他们!”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拉开田芳,戚修玉的脸上早已鲜血淋漓。 “快……请太医,涂最好的膏药,千万别留下疤!”罗氏的声音都在抖。 若是脸上留疤,仕途就真的一丝希望也没了。 “还有这个恶妇!冲撞世子,满口胡言,给我灌了止言汤,赶去城外!” 看着田芳疯癫的模样,罗氏气得直抖。 戚修玉再不成器,那也是顺清侯的世子,哪里轮得到这个贱妇羞辱! 且她还知道谢晚晴死了! 罗氏一边痛骂云氏什么都说,一边心如沉铁,十分狠硬地处理了田芳。 这件事可不能让她宣扬了出去。 一阵慌乱后,前厅陡然静下来,只余罗氏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顺清侯看了谢明月一眼,见她冷静地坐在原位,不禁摇了摇头。 聪明是聪明,可冷淡也是真冷淡。 瞧瞧她今日的手段,她对侯府,怕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对他的大儿子呢? 男人最懂男人,顺清侯想想自己儿子这几日垮着脸的模样,怕是又在她这里触了霉头。 这样下去,即便是他再欣赏谢明月,也难免有些不爽快。 不说别的,一直这般冷淡下去,戚缙山就是做官做得再高,这大房也后继无人啊! 这般想着,顺清侯摸了摸佛珠,头又开始疼起来。 没一个省心的。 “若无事,儿媳先退下了。”谢明月看了一场好戏,若无其事地起身。 罗氏奇道:“你去哪?” 家里都这样了,她竟像没看见似的。 谢明月笑了笑:“那日应了长公主的话,总得去公主府拜访几次。” 她另有打算,但罗氏不知,见要去公主府,顿时变了好脸。 “原来是去见长公主,那你去吧,记得带些好礼,长公主的眼界可不低。” 谢明月低头勾唇,她自然知道长公主眼界不低,但她的礼,长公主不会不喜欢。 她要办的事,长公主也不会拒绝。 第一卷 第84章 长公主与瑞王妃 再次来到长公主府,谢明月心中感慨万千。 那日长公主所言并无虚假,这府中,她曾经喜爱的一花一木,时隔多年竟全都维持着以往的模样。 但经年已久,长公主没让人修葺府邸,这所经之处,全是风霜击打的岁月留痕。 再无往日门庭若市的热闹。 但谢明月知晓,长公主如今的地位比以往更甚。 因为驸马就是为了护驾而亡。 可以说,原本皇帝对这位跋扈的长姐还有所忌惮,但驸马用自己一命,换来了长公主一世无忧。 “戚夫人来了,请进、快请进,咱们殿下老早就梳妆等着了。” 长公主身边的李公公瞧见了她,顿时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李公公真是折煞臣妇了,”谢明月弯着眼睛走进室内,看见容颜恬静的长公主,顿时亲昵道,“见过长公主,上次春花宴,听闻您晚上睡不安稳,这是臣妇为您带的一些藏香,起定神、除障功效。” 长公主闻言,眼睛一亮,轻快道:“李福海,快为本宫将炉子里的香换了。” “得嘞!” 李公公看着长公主高兴,屁颠屁颠就去取来香炉。 长公主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打趣:“瞧瞧,平日里我不常笑,如今一笑,连李福海都变勤快了。” “殿下洪福齐天,就该多笑笑才好。” 谢明月陪着长公主坐下,长公主喝了口茶,叹气。 “自子敬去后,寿安与康宁又去了江南,这府中越发安静,本宫也越发不喜吵闹,只是有时静得太过,偶然还会产生幻听,你的病好了,有空常来坐坐。” 她说完,自己先拍了一下额角。 “瞧本宫这记性,你如今也嫁人了,哪能那样自由呢。” “没有,臣妇在府中来去自由得很,便是住在公主府都使得,只是殿下要小心些了,臣妇素来能吃,瞧您府上下人们没一个胖子,若臣妇来了,怕是成了最胖的那个。” 谢明月微笑着和长公主打趣。 长公主的模样,确实冷寂了一些,但胜在养尊处优,并不显衰老,同她刚醒来时有些像。 有着心灰意冷的一张脸。 “你呀……”长公主柔和地看着谢明月,原先就是谢家长女最得她心,可惜她并未生个儿子,否则,定要将谢明月娶到公主府来。 后来谢家的事爆出来,她并未有何不舒坦,毕竟谢明月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就因为她是恶仆换的,就会一夜之间变坏? 但驸马、女儿接连出事,长公主心力憔悴,无心其他,再缓过神后,谢明月已嫁入戚家,称病不出。 这一断,就是十年。 “马上入夏,康宁和寿安怕是要回京看我,到时候你再来,她们见到你,定然也会高兴。” 提起两个女儿,长公主的精气神便更好了一些。 话也多了。 恰逢这时新的藏香点燃,一股宁静安神的清香飘荡室内,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赞道:“这藏香不似凡品,是你亲手做的?” 她想起以前,谢明月的一手制香术已是出神入化,且不落俗套,旁人研制宫廷香,她却独钻藏香。 谢明月抿嘴轻笑:“是,这些年病重,许多事都惫懒了,唯独制香一直未曾松懈。” 她也是在收拾院子时发现了一套工具,才发现自己这十年来时不时还会私下制香,所以捡起工具后,很快就制出了更胜以往的藏香。 长公主闻言,笑容微微一僵,放低声音:“嫁给戚缙山……很辛苦吧?” 这位在朝堂上的作风派头,她可有所耳闻。 与寻常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八竿子打不着。 谢明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别的都好,就是晚上受罪。 这话怎能和长公主讲? 见她如此,长公主心疼了。 “可惜如今本宫不便插手,否则……” “殿下,夫君待我不错的,并无辛苦之处。” 见她错意,谢明月赶紧解释,长公主再细观她神色,终于瞥到一抹过来人才懂的羞涩。 “原来如此……”她意味深长地揶揄,“倒是本宫会错意了。” 怕谢明月不自在,长公主忙开腔:“瞧你这姑娘似的样子,可不敢调侃你了,这藏香不错,剩下的我且分去宫内一些,让娘娘们也都用用。” 谢明月闻言,知晓长公主是在为自己造势。 她如今出来行走,没有娘家撑腰,虽戚缙山身居高位,但总不能一手遮天,她作为他的夫人,亦不会获得所有喜爱。 但若有长公主的赏识,一切便会轻松许多。 谢明月在春花宴后便开始盘算了,她没有嫁妆、没有娘家,就自己为自己挣一份靠山,如今世风逐渐开放,女子经商也无前朝诸多禁忌,若能以这藏香为引,做些生意,为自己积攒几分本钱,也是极好。 况且…… 想到那日长公主说宫中有女学,谢明月心底也另有打算。 不过一口吃不了个胖子,这些都得徐徐图之。 “多谢殿下赏识,”她笑眯眯地同长公主一起喝了茶,待香燃到三分之一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张扬的笑声。 同时外头守着的下人也小跑入内:“殿下,瑞王妃来了。” 瑞王妃! 谢明月心跳一滞,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春花宴上,她是同长公主提过自己想同瑞王妃交好,没想到长公主行动如此迅速,今日就请了瑞王妃。 “长公主已有佳人作陪,是我来得不巧了。” 笑声由远及近,一道身着翠绿孔雀毛氅,眉眼精明的美妇轻快入内。 通身身居高位的气派,偏偏又带着三分泼辣,如同一朵艳丽的扶桑花。 “臣妇见过瑞王妃。” 谢明月立即起身行礼,瑞王妃掩嘴轻笑。 “戚夫人不必多礼,今日你是长公主的客,若被我杀了威风,怕是长公主要撕了我的皮。” 她话语利落,谢明月听了,不禁啧啧称奇。 还未见过有谁敢这样对长公主说话呢。 “你少来,别吓到明月,”长公主显然与瑞王妃很熟稔,她朝瑞王妃招手,“来,闻闻,今日这香可有特别?” 瑞王妃又笑:“进屋就闻到了,这藏香好生爽利,我这被永嘉气晕的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过来。” 长公主拊掌大笑:“你这张嘴啊,这香是明月亲手为本宫制的,你若喜爱,这丫头那还有。” 瑞王妃立刻夸赞谢明月的香好,甚至当即要掏出银票,为整座王府都定制一些香料。 “谁还要你掏银子,本宫还会亏待明月不成?”长公主笑呵呵地和瑞王妃推拒,随口道,“永嘉又如何气你了?你就这一个女儿,还有什么不能如她的意?” 第一卷 第85章 母子离心 “就因为只有一个她,才愁死人,”瑞王妃笑着叹了一声,长眉颦蹙,“二十二了,青年才俊的名册翻烂好几本,个个都看不上,真不知她要嫁个什么样的。” 瑞王妃操心永嘉县主的婚事,于全京来说已不是秘密,这位县主自幼得瑞王喜爱,宠爱万千,张扬跋扈,又天真烂漫,偏偏挑剔得不行,从十五到二十二,瑞王妃把适龄的男子们挑了个遍,硬是没将女儿嫁出去。 闻言,长公主抿唇一笑:“永嘉心气高,寻常男子势必不能入眼,其实……柳家大公子不错,虽年逾而立,但一直醉心学问,胜在单纯,能包容永嘉的性子。” 柳家即使驸马的门第,算是清流世家,瑞王妃眨了眨眼,显然未曾想到这号人。 “而立之年,岂不是三十了?比永嘉大了八岁……” 她喃喃地算着,自己先说服了自己。 女子二十二,已经很难嫁了,这些年,瑞王抬进门的妾身都比女儿小,再继续下去,确实贻笑大方。 就算她能包容女儿,瑞王也不会容许永嘉县主一辈子虚度之下。 “大一点正好,会疼人,”长公主喝了口茶,看了看谢明月,“明月,本宫记得你过去做姑娘时,爱办些诗社什么的,柳家姑娘小子都曾去过,你可还记得?” 谢明月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见点到自己,忙道:“都十来年了,那时见好的,不知如今变了没有,但柳家人的教养确实是极好的。” 她略一停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扬起一个笑容:“柳大公子曾跟随柳三姑娘去过臣妇的诗社,确实是位至情至性之人,眼里除了诗词,什么也没有。” 瑞王妃听了,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瑞王府如今的地位,不适合再结权臣,柳家正好,且永嘉县主的性子也不适合那些勾心斗角的内宅,柳家家风清正,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很不错。 “那来日本宫再办一场诗会,你且相看相看。” 长公主见瑞王妃意动,很是殷切地将此事揽了过来。 “那就劳烦殿下了,”瑞王妃也不客气,“若此事有了结果,可算是了却我一桩大事。” 她神色舒坦了些,瞥眼天色,起身:“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再回去管教管教永嘉那个逆女,明月,有空去王府坐坐,我很喜欢你那藏香。” 瑞王妃很喜欢谢明月。 貌美而不妖娆、知性却不寡淡,比起有些唯唯诺诺的臣子女眷,灵性许多。 不愧是长公主喜爱的人。 谢明月笑了笑:“得瑞王妃喜爱,臣妇惶恐,来日必要拜访王府,喝喝王妃的茶。” 瑞王妃娘家是茶商起家,一直很自豪自家的产业,闻言,心底对她更有好感了。 谢明月拎着长公主赏赐的东西回了府。 戚修玉终于找到机会拦住她。 自春花宴后,他简直无脸见人,直到过了好几日,才敢从那日的荒唐中挣脱出来,在府中行走。 那日长公主断了他的仕途,可罗氏与顺清侯却未严苛罚他,戚修玉便知道,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地位怕是大不如以往了。 这一切,全赖谢明月,若不是她从中作梗,那日在武清苑里的人,根本就不会是他…… “你作茧自缚,还敢拦我。” 看着不修边幅的戚修玉,谢明月夸张地捏住了鼻子。 “侯府里也未养猪啊,怎会有猪臭?” “谢明月!”戚修玉沉甸甸地看着她,一改往日恼怒至极,眼中带着几分阴沉,“你别以为自己在这府中一手遮天了,你那拙劣的手段,父亲母亲都看在眼里,且看你还能蹦跶几时!” 谢明月沉默一瞬,轻笑:“是啊,父亲母亲都将我的言行看在眼里,但他们不还是偏向我了吗?” 她轻抚云鬓,漠然地看着戚修玉:“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哄骗挑选的谢家女?没嫁给你这个世子,我的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戚修玉,我若是你,就夹起尾巴,乖乖做人,趁着这世子头衔还未被撸,多享受些时日。” 戚修玉听着她语气中的冷意,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知道谢明月没有夸大其词,她这么说,就是在计划着夺走他的世子之位。 可笑。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可笑。 他的世子之位可是顺清侯向皇帝请封的,谢明月在内宅中再怎么使手段,也不可能动摇到他的地位。 可戚修玉的心底还是因为此话,生出些飘渺的警惕出来。 这个女人实在太邪门,从她开始在内宅中走动,这府中的人就未曾好过。 “你就在这后院里做梦吧!” 看着谢明月深潭般的眼眸,戚修玉扔下一句话,飞快地朝罗氏的院子走去。 他是比不过戚缙山在朝中的地位,可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云氏却已得了父亲的厌弃,就算父亲对他失望,也不可能被挑拨到撸掉他的世子之位。 戚修玉安慰着自己,踏进了罗氏的院门。 “母亲,”他匆匆开口,“春花宴已过,是否可以将晚晴出殡了?” 罗氏摇着罗扇的手微微一顿,眯眼看他。 “怎么?”她不紧不慢道,“你有事?” 戚修玉咳嗽了一声:“这些日子,枫儿一直哭闹要母亲,红霞终究是妾,不宜长期教养他,您前段时间不是造册了么?儿子觉得,是时候为枫儿再寻一位母亲了。” 罗氏垂眉,嘴角浮出一种微妙的弧度。 她突然将手中罗扇掷出,冷声道:“你还好意思提,那册子上的人家,如今哪一个没瞧见春花宴那日的荒唐?谁愿将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嫁到淫窟来?” 想想都丢人,罗氏如今根本不想再为戚修玉操心,那本册子也早就丢到了犄角旮旯里。 戚修玉面色一冷:“母亲,儿子又不是女子,名节哪有那般重要,难道这辈子我就当个鳏夫了吗?” 罗氏心想,反正儿子也有了,还不如做鳏夫呢! 她真是累了,不想再折腾一个儿媳折磨自己。 看着她回避的神色,戚修玉的面色一寸寸冷下来。 怎么? 就连他这个儿子她也不要了? “母亲觉得丢人了是吗?”戚修玉挺直脊背,冷笑,“那儿子就自己为枫儿找个母亲。” 他好歹也是翩翩君子,就算名声有些许瑕疵,也不愁找不到姑娘愿意嫁。 第一卷 第86章 不能言说的心上人 罗氏脑子“嗡”的一声,怒上心头。 “你!” 她豁然起身,伸手一指。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顺清侯府还是当年的侯府吗?你父亲早就不问俗事,若非你大哥支撑,你以为你这个世子……” “我这个世子如何?”戚修玉咆哮道,“是你们为我定下与谢家的婚事,是谢家的这两姐妹将府中搅得翻天覆地!如今你们倒全怪在我头上?” 他一听到罗氏竟将整个侯府的光辉扣在戚缙山头上,直接血冲天顶。 “父亲偏心,如今你也偏心,既如此,那便干脆认戚缙山做你的儿子吧!” 说完,戚修玉拂袖而去。 “逆子!逆子!” 罗氏震怒,在婢女画屏的搀扶下,心底一阵阵发凉。 “你们瞧瞧、这逆子都胡言乱语些什么!”她闭了闭眼,脸色一片苍白。 她是担忧戚修玉如今的名声不佳,想暂缓一段时间,再提续弦之事,未能想到,他却如此口出恶言! 画屏忙安慰道:“二爷也是一时想左了,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待二爷消气,定能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 “我不要他理解!” 罗氏也气死了。 她向来自傲,这些日子戚修玉丢脸,何尝不是在下她的面子?现在全京都知晓,她罗氏教养了一个如此丢人的儿子! 若非还有戚缙山的名头在外唬着,外人还不知该如何看待顺清侯府呢! “去把那本册子拿去烧了。”半晌,罗氏的脸色渐渐从惨白沦为铁青,“以后他的事,我不想管了。” 她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一想到戚修玉方才怒斥自己的模样,罗氏的脑袋就一阵阵刺痛。 “谁也别再劝我,否则就赶出府去。” 她冷声下令,下人们面面相觑,顿时都不敢再劝。 琼华院里,谢明月摆弄着那套制香的器具,有些出神。 看得出,瑞王妃是真的喜爱她制的香,她确实需要制出些香备着,等到长公主举办诗会时,一定会有更多人找她买香。 谢明月埋头细思,又想到还在瑞王府的木槿。 同瑞王妃打好关系还不够,要请瑞王割舍自己的妾室,也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长公主雷厉风行,不过几日,诗会的帖子便递到了谢明月手里。 这次诗会有男有女,因着有想替永嘉县主相看的原因,并未设大防,场地也在京郊一处河边,气氛算是轻松,谢明月如约抵达时,长公主已坐在了河边的纱帐里,外面草地上莺歌燕舞,少男少女笑作一团,春光明媚。 “看着这些孩子,方觉自己真是老了。” 长公主持着一柱线香,放在身前,以袖扇入鼻腔,细细赏闻。 “不过你这香倒让本宫又觉年轻了一些。” 谢明月笑了笑:“殿下又打趣臣妇,这香哪就那样神奇了呢?” “倒不是打趣你,那日本宫带着香到皇后宫里,给那些妃嫔们闻赏,各个都夸不错,你送本宫的那些,已尽数被她们分了去。” 长公主步摇轻晃,面色红润几分。 “倒教本宫有些不舍。” “那可巧了,今日臣妇又为您带了些香,”谢明月将身侧木匣打开,“数十束藏香,够您一季花用。” “还是你贴心。” 长公主见状欣喜万分。 “你不是一直想求瑞王妃那位五姨娘吗?届时本宫为你关注着,若有时机,就向瑞王妃讨了来。” 她知晓谢明月的心思,但瑞王的妾室,纵使她身为长公主亦不能生硬强夺,唯有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多谢殿下,”谢明月心中涌上一股喜悦,正要跪地谢恩,长公主却突然起身,“瑞王妃和永嘉来了。” 只见河边大道上,两辆八马纱车停到路边,瑞王妃同一年轻女子举着罗扇掩面而出,身侧仆从成群,极尽排场。 “柳大公子怎么还未来呢?” 长公主摇了摇手中扇子,身侧李公公立刻伶俐道:“奴才这就去寻柳大公子。” 谢明月远远瞧着瑞王妃身后的永嘉县主。 虽已二十有二,但永嘉县主依旧打扮得如同二八少女,衣裙妍丽,戴一璎珞金项圈,簪花贴珠,是极为张扬又明媚的打扮。 只一张美貌的脸上,眉眼间几分冷戾,破坏了通身的烂漫。 “今日长公主为你设诗会,你板着个脸,像什么样子?” 瑞王妃遮着嘴,轻声斥责。 永嘉县主垂下眼帘。 “女儿不愿嫁那柳大公子。” 什么酸臭书生,三十还钻在诗词里的男人,哪里配得上她? “王侯将相,我给你相了个遍,你马上就要二十三了,若生辰前还没结果,当心你父王一怒之下,真绞了你的头发,送你去做姑子!” 瑞王妃气得发抖,到了长公主帐前,又赶紧堆起笑脸。 “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都得给我见一见,知道了吗?” “知道了。” 永嘉县主不情不愿地嘟囔,手中不停摩挲着腰间的一块芍药玉佩,心不在焉。 其实,她早已有位不能言说的心上人,但依此人如今的情形,父王母妃根本不会将她嫁过去,她只有一日日拖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一段注定等不到结果的姻缘做什么。 永嘉县主一到,长公主便开口:“柳大公子还未到,咱们先吃吃茶,品香闲聊。” “快让我闻闻,明月今日又带了那些香?” 瑞王妃利索道,一旁的永嘉县主好奇地打量了谢明月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嫉恨。 “这位便是戚大夫人?”她有些倨傲地开口,“怎么没见二夫人呢?” 闻言,瑞王妃也有些好奇。 是啊,谢晚晴一向是这些交际中的活跃者,怎么春花宴没见,如今还不出现? “戚二夫人病了,”她同女儿解释,又看向谢明月,“怎么病得这样重?半月余都不见好?” 谢明月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沉缓:“此事……府中还未向外说,但弟妹她……” 罗氏已在张罗着谢晚晴出殡一事,她也可以说了。 “她已病逝了。” 话落,永嘉县主手中的茶盏骤然滑落在地。 第一卷 第87章 爱慕之人 “戚夫人说的,可是谢晚晴?”永嘉县主的声音很小,“谢晚晴病逝了?” 她的嗓音带着一抹颤抖,谢明月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吸引了瑞王妃的注意力。 “正是,红颜命薄,可怜臣妇那侄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长公主与瑞王妃都不是婆妈之人,但听到此话,也都有些心有戚戚。 唯有永嘉县主的神色十分怪异,一张脸白到一半又恢复如常,只是手指紧紧攥着杯盏,不住地摩挲着杯沿。 长公主忍不住轻嗤:“那岂不是春花宴时,她已病入膏肓?顺清侯世子还能做出那等丑事,简直是……” 她弯起一抹冰冷的笑,十分不屑。 “嫁人呐,就怕嫁给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长公主对戚修玉的嫌弃简直跃然于脸。 瑞王妃的脸色不太好看,因为瑞王就是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不比长公主与驸马情投意合,她当初生产永嘉时,瑞王还在妾室的房内流连。 若非瑞王势大,她这个王妃做得还算舒服,否则她也忍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长公主殿下,戚二公子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风骨逶迤,做出这种事,只怕是遭了暗算。” 永嘉县主突然开口。 她顶着一头盛放的鲜花,脆生生道:“当年戚二公子一首河歌赋惊艳了满京,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长公主细眉微蹙,谢明月已经接过话道:“二弟的才情确实无话可说。” 至于做人嘛,呵。 她也无话可说。 “永嘉,殿下又未要你议论外男,还不快吃些糕点堵嘴。” 瑞王妃皱着眉给女儿塞了一块糕点。 “管他暗不暗算的,男人偷腥是天性,咱们只管别委屈了自己,若天下女子都如殿下一般自立自强,哪里还需要成日在内宅斗来斗去,期盼一个混球的光顾。” 这话可谓大逆不道,长公主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谢明月跟着笑了两声,心里暗自思忖,看来瑞王妃与长公主是真的投缘,这种话也能随意说出口。 不过这也能看出,瑞王妃的性情十分直率,泼辣麻利,木槿在瑞王府里也许过得不算好,但应该不会受那种阴毒的磋磨。 她暂且放下心,过了一会,柳大公子还未来,永嘉县主有些坐不住了,长公主见状,只会让谢明月作陪,同她一块在河边草地上玩玩。 今日满京的公子小姐来了大半,河边欢声笑语、春光烂漫,永嘉县主走了两步,颇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遇见一个猜字谜的台子时,这才有了点兴致。 “猜对字谜可赢一次箭射机会,赢得琉璃莲座香炉。” 永嘉县主弄明白规则,看着被众人拿出来做彩头的香炉,心念一动。 她虽娇纵,可还是懂人情世故的,今日长公主为她设局,她作为小辈,虽不必归还人情,但总要买个乖,让人高兴。 “戚夫人,我在此玩玩。” 永嘉下意识就抓起一张反扣着的竹片,竹片反面写着谜题。 “好,那我在此瞧瞧县主赢得香炉的英姿。” 谢明月微微一笑,永嘉县主也不管她了,拿起谜题就是一顿猜。 可惜她平素不爱这些诗画,勉强猜了几个后,就卡在了一个谜题上。 周围都是一群年纪小的少年少女,永嘉不甘心丢脸,正要责备谢明月不帮她,突然一名白衣男子从桃树下绕出,看到她手中谜题后,朗声道:“格外大方,此乃回字啊。” 谢明月一抬眼,便撞进一双澄澈的眼眸。 男子身量修长,一袭白衣站在风中,风骨峥嵘,永嘉呼吸一滞,蹙眉道:“真是回字?” 她将手中竹片一抛,负责管理箭矢的少年颇有眼色,立马笑道:“恭喜县主赢得箭矢,如今您有十支箭,可以尝试夺得彩头了。” 永嘉拿过箭矢,随性地拉开射了两支,她的准头是跟着瑞王练过的,只是疏于惫懒,两次都未能射中。 这下永嘉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嗖嗖”又是好几只,却总是差一点儿。 谢明月眼见她白皙的面孔逐渐涨红,忍不住皱起眉头。 白衣男子这时开口:“若县主不嫌弃,可否将剩下一支让我尝试?” “你?” 永嘉县主看了看他,捏着剩下的最后一支箭,想了想塞给他。 “必须给我拿下这顶香炉。” 谢明月忍不住想笑,她这么放话,就算男子射不中,这设猜字谜的主办人也要将香炉奉上了。 白衣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定后便拉弓射箭,修长的身形显出一股含蓄的力量感。 “嗖”的一声,箭头没入靶子,周围响起一片欢呼。 “恭喜县主!” 主办人很快将香炉捧来,永嘉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香炉,看向白衣男子:“你是谁?” 此人衣着不俗,通身配物不似凡物,应当有些身份,可她竟未曾见过他。 难道不是京中人士? 男子微微一笑,朝她与谢明月拱手:“柳某见过永嘉县主、戚夫人。” “你就是柳大公子?” 永嘉瞪大了眼睛,脸颊突然飘出一抹粉色。 不是一个酸臭书生吗?怎么还能拉弓射箭,准头也这么好? 柳光舟不急不缓地点头:“正是在下。” “你怎么迟了这么久?”永嘉沉默一瞬,脸色突然一变,有些不满地责备道,“可是不愿见本县主?” “我的车夫出发时突然肚痛,以致耽搁了时日,请县主莫要责怪。” 柳光舟狭长的眼眸瞟着谢明月,却朝永嘉深深道。 永嘉一口气憋在口中,想发又发不出来,最后挥袖道:“罢了,看在你为我赢得了香炉的份上,我就不打死你的车夫了,还不快随我去见长公主殿下。” 她张口就是“打死”,柳光舟眸光一闪,同谢明月一道坠在永嘉身后,往长公主的纱帐走去。 谢明月一路沉默,可到了半路,柳光舟突然开口:“戚夫人,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永嘉的步子微微一滞,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谢明月心中暗骂柳光舟故意找事,绷着笑脸道:“多谢柳大公子关心,夫君与我都好。” 见永嘉似乎在微微瞥头,她又补充:“若您想同缙山论诗,改天约他就好,我定不会拦着不放行。” 谁知柳光舟却如同失了智一般,摇着身前象牙扇:“非也,戚夫人,柳某一直敬佩的是您的才情,若要论诗,也得同您论啊。” 话落,永嘉县主的嘴角陡然沉了下去。 第一卷 第88章 冤家路窄 谢明月狠狠瞪了柳光舟一眼。 这个促狭鬼,以往便同她很不对付,只要是论诗作画、总是和她赛着互相压一头,没想到如今十年过去,他还是如此惹人嫌! 柳光舟看着谢明月眼中怒火,心底一阵大悦。 谁懂啊,多年来,也就谢明月能够与他匹敌一二,自她嫁人后,他便顿觉惋惜,感觉少了一个对手、没了一个知己。 好在她还算没病死,如今又出来行走了。 他怀着一肚子坏水,慢慢跟着永嘉县主走,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话对一个已经婚嫁的女子来说,有多么惊世骇俗。 “柳大公子,请慎言,”谢明月磨了磨牙,“我已出嫁多年,你若要论诗寻道,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就知道,柳光舟要给她挖坑,与说说完话,立刻走到永嘉县主身侧,朝永嘉县主投去个求救的眼神。 永嘉县主一接触到谢明月的眼色,愣了愣,脸上愠怒少了一些。 这柳大公子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没想到是个流里流气的登徒子。 难怪这么老了还未成婚! 永嘉县主心底的一丝悸动飞快地散去了。 只是她向来独占欲强,这是头一回有男子当着她的面,却朝别的女子献殷勤,就算她看不上柳光舟,更不将谢明月放在眼底,却还是心存了一成恼怒。 她永嘉县主何时被别人比下去过? 想到这,她瞪了谢明月一眼,径直冲进了纱帐内。 柳光舟在两人身后举着象牙扇遮光,一派风流倜傥地跟了进去。 今个儿真高兴啊,狐狸儿请吃鸡啊。 账内,永嘉扑到瑞王妃怀中,脸蛋红扑扑的撒娇:“娘,女儿见到柳大公子了。” 瑞王妃本是很宠她的,可一想她也二十三了,今日和柳大公子相看,合该稳重些。 于是板起脸推开她:“多大的人了,还做小孩情态,这位就是柳大公子吧?永嘉,还不快起来!” 永嘉气息一滞,咬着嘴唇坐了起来。 每次都是如此,她明明是父王和母妃最喜爱的孩子,可一说到谈婚论嫁,她似乎就成了个外人。 满口规训道理,毫无意趣可言。 她若是成婚后,才不会做这种妇人呢,她一定要率性而为,保持自我。 永嘉沉默着,柳光舟已经人模狗样地朝着长公主与瑞王妃行了礼。 看着他风度翩翩,一点也不酸臭迂腐的模样,瑞王妃与长公主都十分满意。 “原来还有这桩美事,”听谢明月说了方才相遇的情形,长公主摇扇笑道,“光舟,本宫还以为你喜爱诗书,不通武道,没想到射箭也很出色。” 话语中,欣赏之意溢于言表,柳光舟眯了眯眼,谦虚道:“随手一拉而已,我醉心诗画,确实不爱武……” 没想到谢明月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可说对了,以前臣妇做姑娘时,也有幸见过柳大公子的风姿,长弓短剑,皆是信手拈来。” 方才他给她挖坑,她也给他挖一个,不过他挖的是个小坑,换成她挖,可就不一定了。 谢明月暗暗觑着柳光舟,不遗余力地给他“加码”。 他根本不喜欢永嘉县主,却为了让永嘉敌视她,故意说出刚才那番话,现在她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在长公主和瑞王妃面前说些好话,让柳光舟栽个大跟头。 两人暗中交火,长公主与瑞王妃毫无所觉,永嘉看着几人对柳光舟满意的模样,心底鼓着一口戾气,憋得人坐立不安。 “母妃!” 就在瑞王妃再次感慨柳光舟才貌俱佳之际,永嘉再也受不了了,“哗”地一下猛然起身,吓了瑞王妃一跳。 “做什么毛毛躁躁的,公主殿下还在这呢,你这孩子……” 瑞王妃蹙眉责备着,永嘉耳中“嗡嗡”直响,看着柳光舟那张脸,越看越恶心。 伪君子、登徒子,和有夫之妇眉来眼去,当真恶心透了! “我不舒服,出去转转。” 她小性子上来,不顾仪态,拎着裙子就冲出了纱帐。 “哎?永嘉!”瑞王妃吃惊地唤了一声,随即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这个不懂规矩的,让诸位见笑了,桃花,还不快去追县主回来。” 眼见今日相谈甚欢,柳光舟给她的印象也很好,谁知永嘉突然发脾气?瑞王妃不禁瞥了柳光舟一眼。 谁会喜爱一个跋扈骄纵的妻子?怕是这回长公主的心意又要打水漂了。 柳光舟一味地摇着扇子不言不语,谢明月接受到长公主的眼色,笑着起身:“怕是县主觉得帐内有些闷了,臣妇去寻县主吧,不如待会柳大公子再同县主在河边散散步?” 柳光舟气闷起身:“那我也去寻县主。” 瑞王妃还觉得丢脸,想要阻止,长公主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 待其他人出了纱帐,长公主笑道:“让孩子们自己结缘吧,咱们长辈的操心到这,也差不多了。” 谢明月与柳光舟一前一后出了纱帐,她正抬头寻找永嘉的身影,柳光舟却伸手一扯,将她扯到一棵树后。 “柳大公子!” 谢明月沉下眉眼,冷声呵斥道。 “你再混不吝,也该知晓,如今我们没有立场能够独处。” 原先她只觉得柳光舟是个十分乖戾之人,所以常与她互相争斗,可今日他的做法,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 “谢明月啊谢明月,看看你如今无趣的模样,”柳光舟拖着长长的腔调,眯起眼眸,“怎么一点挫折就把你打倒了?十年,你龟缩了十年,我还以为,你就准备那样过一辈子呢。” 谢明月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蹙眉道:“我嫁不嫁人,与你何干?” 她确认柳光舟肯定对她没有其他感情,但他说话,怎么这样怪异? 好像对她很失望似的。 “是与我无关,可是……”柳光舟抱起手臂,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神色十分复杂,“难道你真的病狠了,连十年前的事都忘了?” 谢明月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疑惑地回想着。 她和柳光舟不就是斗来斗去吗,能有什么事,令他十年不忘,还专程借机见自己。 见她沉默,柳光舟冷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叠的文书,恨恨道:“瞧瞧,烂柯山人一梦,令众人平白苦等!” 烂柯! 谢明月的脑子“嗡”的一声,想到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一丝喜悦之色。 第一卷 第89章 好一对狗男女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光舟从袖子里抽出的文书,语气暗含激动。 “鸪鹧文社?” 这是她化名烂柯山人,十年前成立的文社。 吸纳了京城百余文人,不乏男女,皆是灵气丰盈之辈,知晓烂柯山人真实身份的人不多,柳光舟这个文社副手算一个。 其实她并未告诉柳光舟自己的身份,但柳光舟视她为对手,硬是从她文笔的细枝末节中猜出了真相。 “文社居然还在?”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拿过文书打开,上面赫然是当年文社成立时,最初三人盖下的印章。 烂柯山人是她,闻舟居士是柳光舟,还有一吉光居士,是当年谢明月的闺中密友,同为才女的贺兰芝。 “你以为呢?”见她分明记得,柳光舟冷笑一声,眸中藏了几分恨意,“你一遇曲折,便龟缩进顺清侯府,留我俩支撑文社,贺兰芝远去江南,我留在京中,两头呼应,倒是鬼使神差地将文社扩大了规模,只是众多文人雅士,多年来始终向我来信,只询问一件事。” “烂柯山人为何突然消失!” 他掷地有声,一改方才的散漫风流。 “谢明月啊谢明月,你瞧,你真是让人生恨,可你消失十年,我们却还是殷切盼望着,盼望着那一日你便出现了。” “你……你是说……”谢明月犹如被挡头喝棒,不确定道,“这些年来,你们不但发展了文社,并且还都在等我?” “哼!” 柳光舟冷哼一声,恨恨抄起手臂,并不肯多说一句。 谢明月看着那陈旧的文书,经过十年光阴,文书边角早已有诸多破损,但明显有人精心呵护,所有的破损缺角,都被细细裱糊过,悉心珍藏。 这是她曾经的梦想啊,竟有人一直在原地等她。 “我……” 她喉头发紧,一阵哽咽,最终轻声道了一句。 “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一句轻飘飘对不起?”柳光舟阴恻恻开口,“烂柯山人呢?还回来!” 谁知道他这些年再难遇敌手的寂寞,没有烂柯山人,闻舟居士便高处不胜寒,纵然王朝兴盛,文才辈出,但到底少了当初那股交锋中越战越勇的意味。 谢明月有些理解柳光舟的想法了。 她内心五味杂陈,耐心解释道:“光舟,并非我逃避,实在是……” “编、继续编!” 柳光舟斜眼睨着她,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我中毒了。” 对着昔日志同道合的“伙伴”,谢明月不再犹豫。 虽然柳光舟有些时候的举止很乖戾,但她对鸪鹧文社的人都保有一份真挚的信任。 更何况,他们等了她十年…… “我看你能编个什么借口出来,哼……”柳光舟絮絮叨叨的,听到她的话后,突然嗓子一哽,长眸大睁,“你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抽搐着嘴角,拧眉瞪向谢明月:“你为了逃避,竟说此胡言!” “我没有骗你,”谢明月已经熟悉了柳光舟如今的心性,看似恨她入骨,实则还是想她回鸪鹧文社,她轻叹一口气,“我与我母亲的事,你该有所耳闻,我们都中了寒玉毒,所以这十年,我一直在养病,如今方请苟圣手为我医治解毒。” 寒玉毒! 柳光舟深深皱起眉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他自然知道此毒的作用,若真中了寒玉毒,谢明月还活着都已是万幸了。 更何况…… 他眉心一动,想起坊间传闻,戚缙山对谢明月强取豪夺,趁她落难,从自己的世子弟弟手中抢了人,后来两人感情始终不好,谢明月十年无出,戚缙山不纳妾,就这般僵持着。 女子在内宅之中,终究是任人鱼肉,恐怕谢明月也是自身难保。 柳光舟暗暗叹了口气,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你……” 他眸色变换,看来心中的情绪也是激荡难言,最终狠狠挥了一下袖子,像是将脸上的情绪都挥掉了似的,平静下来。 “如今无事就好,那你……还回文社吗?” 柳光舟搓了搓文书一角。 虽然这些年鸪鹧文社都是他与贺兰芝在打理,但许多文人还是将烂柯山人奉为圭臬,如今武风兴盛,文气有所衰微,若烂柯山人回来,对天下文人不啻于注入了一剂强心汤药。 回吗? 谢明月在心底问自己。 这是她的一部分,是她与过去相连的重要符号。 亦是是她自立自强的契机。 “回。” 她沉默片刻,坚定开口。 “光舟,我回。” 柳光舟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股喜色。 “那……” 他轻咳一声,正收起文书,永嘉县主不知突然从何处冒来,看见他俩站在树后,顿时娇颜大怒。 “好啊!好一对狗男女!竟然背着我在此幽会!” 她看见柳光舟欢喜地看着谢明月,只觉得心底遭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纵使她未看上柳光舟,也绝不能容忍他在自己在的地方,看上一个有夫之妇! “谢明月,亏殿下还让你陪我,你就是这样陪的?” “县主?” 谢明月眉头微蹙,见她尖声叫嚷,冷静地解释道:“县主误会了,臣妇与柳大公子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也并未躲躲藏藏,大庭广众之下,诸多宾客皆能够见证。” 他们虽在树下单独谈论,但也恪守礼教,不曾躲在无人之处,周围走过的宾客,几乎都能看见他们。 永嘉县主却不依不饶:“我听你放屁,你与柳光舟在这里躲着说什么?” 谢明月被她跋扈粗鲁的言语刺得微微皱眉。 真是麻烦…… 她正要开口,柳光舟却冷笑一声,依旧拢着袖子走到永嘉面前。 “县主,”他懒洋洋地歪着头,不复方才的端方,“莫非是因为柳某吃醋?这可不好、不好。” 永嘉县主气得满脸通红:“你这登徒子说什么胡言乱语,别以为这样胡搅蛮缠,我就会放过你们,你们今日若说不出个好歹来,我立即去秉了长公主殿下!” “啧!” 柳光舟头疼地摇了摇脑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既如此,那柳某便直言了,方才戚夫人与在下,实则是在议论此事呐。” 他拖着长长的音调,从袖中又掏出一封信来。 永嘉狐疑地接过信,打开后上下扫视。 第一卷 第90章 夫人今晚要受罪 “这是……” 她一行行扫去,待看见落款,一张红脸顿时白了几分。 怎么是贺兰芝给柳光舟写的信? 信里也是谈论诗词,仅在末尾写了几句对谢明月的怀念之情,看上去,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那你就是和贺兰芝有私情了!” 她忍不了自己的面子被下,立刻换了个法子指责。 “你与贺兰芝均未婚配,却互通书信,今日还来见我,是何居心!” 柳光舟无语了。 这些公主郡主县主的,跋扈可以,能否长些脑子呢? “县主!” 他忍不住大声道。 “您又不是不知晓贺兰芝的行事作风,您觉得我会同她有私情吗?” 永嘉被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光舟接着开口:“贺兰芝她在江南养和尚、玩戏子,天下哪个男人敢娶她?” 谢明月闻言,心底一愣,随即抿起嘴露出了笑容。 兰芝她还真是…… 贺兰芝原本就不是一个拘泥闺阁的女子,当年她们一起玩时,贺兰芝出门都是穿裤装、骑大马,一派飒爽模样,谢明月与她一起出行时,还被戚修玉阴阳怪气过,觉得贺兰芝太过不羁,不像女子,恐怕要带坏她。 但她知晓,贺兰芝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没想到十年过去,她依旧没有成婚,反倒活得越发肆意洒脱了。 永嘉县主显然也知晓贺兰芝的名声,对着柳光舟的话,她实在无法反驳,支支吾吾地憋红了脸,最后一跺脚。 “谁知道你们孤男寡女怎么想!” 说完,就准备遁逃。 没想到柳光舟依旧不放过她。 “县主啊,您编排我无事,顶多我那古板的老头子再打我一顿,可您编排戚夫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要知道那戚缙山大人,可是……” 他纹丝不动地挥了挥象牙扇,永嘉县主咬住下唇,懂了柳光舟话里的未尽之意。 戚缙山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谢明月吹吹枕边风…… 她少不了要被父王责罚。 永嘉县主看了眼谢明月,倔强地没有说话,可心底对她的恨意却加深了。 “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可是父王最疼爱的女儿……” 她径自转身,小声地嘀咕着离开了此地。 柳光舟吐出一口气,回身瞪着谢明月。 “还看,戚夫人,若非为了同你说话,我何必得罪永嘉县主?” 谢明月淡淡一笑:“早在你同意与永嘉相看时,就注定要得罪她。” 柳光舟眯起眼睛:“怎么?你故意给我设套?” “倒不必如此自信,”谢明月委婉道,“我只是想借她的手,害一个人。” “谁?” 柳光舟警惕道。 倒没有很惊讶谢明月要害人,当年从她的文字间,就能觉出此人胸有沟壑,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娴淑温静”。 “秘密,”谢明月微微一笑,见永嘉已经气冲冲踏进了纱帐,于是回身搁下一句话,“今日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日后有机会再聚吧。” 她走入纱帐,只见瑞王妃正在责备永嘉,长公主在一旁喝茶,见到她进来,也没有异样。 看来,永嘉还是不敢告状的。 那很好,今日之前,她并未将永嘉纳入自己的计策,可今日她无端侮辱自己,谢明月决定,将永嘉作为手上的一枚棋子。 还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一番折腾下来,柳光舟没再回来,而是遣了小厮,说自己突发泻痢,无脸见人,请诸位恕罪。 长公主闻言摇了摇头,见这两人互相都未看上,也就不强求了。 唯有瑞王妃有些恼火,觉得柳大公子原本好得很,只是见了永嘉的跋扈后,这才生了退意,不惜用泻痢这种借口溜之大吉。 谢明月眼观鼻、鼻观心,永嘉不说,她就安静喝茶,等到日头渐斜,宾客陆续告退,长公主也准备收起纱帐回府。 这时外头一声通传:“殿下,顺清侯府戚大人求见。” 戚缙山? 谢明月一惊,瞬间放下手中茶盏。 “宣,”长公主却笑了,看向她道,“瞧瞧,戚大人怕本宫吃了你,特意过来瞧呢。” “殿下莫要打趣我了。” 谢明月抿嘴一笑,心底却暗自嘀咕,他来做什么? 片刻后,纱帐被婢女们掀开,戚缙山顺着天光而入,模糊的光罩在他周围,散出氤氲的轮廓。 行过礼后,他站到谢明月身侧,朝她伸手。 “殿下,臣来接内子回家。” 长公主眼前一阵恍惚,似乎也看到了当年来接自己的驸马。 她垂下眼帘,微微笑道:“好,你们感情好,本宫就安心了,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要回府,明月,还不快牵住戚大人的手。” 长公主调侃地看着他们,永嘉县主在一旁盯着谢明月与戚缙山牵住的手,死死掐紧了手心。 跨出纱帐,谢明月的面色陡然鲜活起来。 “夫君怎么来了?” 她眼神亮晶晶的,戚缙山勾起唇角,淡声道:“接你。” 他用大掌牢牢裹住她柔嫩的手指,眼中浅浅暗暗的色泽起伏。 谢明月总觉得戚缙山的气息有些不大对,正要开口问,永嘉县主突然从后来追出来,阴魂不散地在后面喊了一声。 “你敢告诉戚大人,你刚才与柳光舟的事吗?” 她说完就跑了,留下谢明月陡然炸起寒毛,下意识看向了戚缙山。 完了,醋坛子要翻了!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永嘉县主她对我有敌意。” “看出来了。” 戚缙山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眸色淡然,手掌却又握紧了些。 “夫人好似很紧张啊。” 他手指动了动,搓着谢明月沁出一些汗的手心。 谢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早已做好了哄人的准备,就着他握住的手,靠近他身侧。 “今日与柳光舟站在外面,单独说了两句话,是兰芝的信,上面问候了我。” 她其实心知戚缙山不会被永嘉的一句话瞒骗,但又担忧他对自己那致命的占有欲作祟,只好老老实实地安抚。 “嗯,”戚缙山又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手却松开了她,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个瓷瓶,“来,夫人请用。” 瓷瓶中滚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药丸,被他用手捏着,抵到谢明月唇边。 “这是什么?” 谢明月乖乖张口咽下,不疑有他。 戚缙山轻笑一声,拖长了声调。 “固元定本的养生丹,夫人今晚要受罪,趁早服一粒丹药,做些准备。” 今晚受罪? 受什么罪? 谢明月惊愕一瞬,看着戚缙山饶有深意的眸色,一张脸轰然炸成了红色。 第一卷 第91章 心仪戚缙山 “你……” 她咬了咬唇,努力为自己争取解释。 “不能这样,我并未做什么。” “嗯。” 两人走到马车前,戚缙山亲自将她拦腰抱起,托上马车,自己站在车下,拉住着她的手,仰脸望着她。 他眸中深意晕染:“我信你,不过药已吃了,总不能浪费。” 话都被他说完了! 谢明月眯了眯眼,用力一掐他的手心:“你这是先斩后奏,不行。” 她现在逐渐琢磨出与戚缙山相处的窍门了,外表看上去严肃沉冷的戚大人,私下实则很爱行些混不吝的举止,熟悉过后,谢明月自认为要拿捏他,只不过是小小一桩事。 见她义正言辞,戚缙山果然不再强求,只是他微垂的眉眼露出淡淡的松怔,看上去,莫名像一只黑色的大狗。 她心一软,想到他们错过的十年,忍不住伸手覆到他的眼睛上。 “干什么这么看我?”谢明月轻声嘀咕,“哪天没满足你?犯得着做出这副样子吗?” “不够,”戚缙山握着她雪白的皓腕,滚烫掌心的温度一寸寸爬入她的肌肤,他深邃的眼眸中全是她的身影,“夫人对我来说,永远都不够。” 谢明月被他炙热的神色烫到了,忍不住红着脸移开目光:“哪天没满足你?快上来吧,旁人都在看呢。” 她见远处陆续回程的宾客们频频往这处看,连忙用力将戚缙山往车上攥。 戚缙山长腿蹬上马车,瞬间将她抱了个满怀。 一日未见她,满心都是想念。 这里香车宝马,暖意升腾,而瑞王府的马车上,瑞王妃已要气疯了。 “你说什么?” 她歪在车厢壁上,顾不得发髻松斜,指着对面的永嘉县主呵责。 “你再给我说一遍!” 永嘉县主抿了抿唇,脆声道:“娘,女儿早已有了心上人,此生非他不嫁。” “谁?” 瑞王妃一张脸铁青得可怕,“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捂紧胸口。 “你心底有主意不早说,害得我去求长公主的人情,今日这诗会就是为你办的,你闹腾了一日,就给我这么一句话?” 她熟知女儿的性子,若此人拿得出手,永嘉只怕早就告诉他们了,如今迟迟不肯说出口,待到今日她发了大火,才吞吞吐吐言明,只怕这人见鬼得很。 敢勾搭瑞王府的嫡女,若让她知道了是谁……非得差人连夜去打死,令他尸骨无存! 永嘉也知道瑞王妃的脾性,但…… 依那人的地位,母妃暂时还动不得他。 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今日这般相看的日子了,这样下去,瑞王妃不疯,她都得疯。 “你说不说?” 瑞王妃见她沉默,心底不禁“突突”直跳。 到底是谁? “是……” 永嘉县主死死咬着嘴唇,掐紧腰间那枚玉佩,耳边是汨汨的血流声。 她张开嘴,一瞬间,似乎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是戚缙山。” 话落,瑞王妃猛地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扇了永嘉县主一个耳光。 “你好大的胆子!” 她柳眉倒竖,拿出生平最冷厉的语气喝道。 “我与你父王宠你,你还真昏了头,什么人也敢想!” 戚缙山! 永嘉心仪谁不好,心仪他! 若戚缙山尚未婚嫁,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可他已成婚十年! 难道永嘉嫁过去做续弦?还是做妾? 瑞王妃的呼吸又是狠狠一抖。 且不说他在外的爱妻之名,就看今日长公主对待谢明月的热络模样,若戚缙山休妻再娶,亦或纳妾,入门的还是永嘉,在长公主那能有好果子吃吗? 她恨不得立刻就晕死过去,不再管这女儿的任何事。 永嘉县主挨了一耳光,却罕见的没有生怒,反倒捂着脸颊,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还是没有勇气迎接父王与母妃的怒火,话到嘴边,到底还是临时拉了个替死鬼。 反正谢明月今日得罪了她,就让她的夫君代为受过吧。 永嘉县主心安理得地看着瑞王妃暴跳如雷。 太好了。 越是生气,戚缙山就越会被她父王整治得惨上加惨。 怕瑞王妃不信,永嘉县主还红着眼眶,又补充了一句。 “母妃,女儿是真的心仪他。” “不想气死我就闭嘴!” 瑞王妃咬紧牙关,狠狠闭了闭眼。 方才一时气上了头,此时她细细想来,才觉出些不对劲来。 若女儿心仪戚缙山,那今日看到谢明月时,为何没有任何遇见情敌的异样? 反倒是提到那病逝的谢晚晴时,永嘉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瑞王妃越想越不对,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将今日所有的事慢慢过了一遍。 依照永嘉的性子,若真心仪谢明月,是绝不可能对她笑脸有加的,可今日永嘉初见谢明月时,确实心情大好,并无一丝别扭。 不对! 她心仪之人,根本就不是戚缙山! 那是谁? 再仔细想了想,瑞王妃胸口起伏了几下,连话都不想说了,待马车抵达瑞王府前,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院子。 丫鬟婆子们惊恐地看着王妃回院,纷纷噤声站在原地。 “去给我将县主院里的下人都带来,”瑞王妃狠狠一拍桌子,坐在椅子上发狠,“谁若不来,直接打死!” 下人们吓坏了,连忙奔到永嘉县主的院里,将人全都捆了来。 永嘉不明所以,跟在后面来到瑞王妃院中,嚷道:“娘,为何要捆我院子里的人?” 就算生气,不该去寻戚缙山的晦气吗?瑞王妃何时舍得打她的人了? “你给我站在这,不许讲话。” 瑞王妃冷冷瞥了她一眼。 这些年来,她与瑞王对永嘉有求必应,养得她骄纵不已,如今更是连她都敢骗了。 若今日她未曾细想,将戚缙山的名号告诉了瑞王,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酿下大祸! 这么一想,瑞王妃死死沉下了脸,将永嘉院内的下人们拎上来,从贴身的婢女开始审。 她手段了得,第一句话问出口,婢女便有些招架不住。 永嘉县主站在一旁,弄明白瑞王妃想要干什么之后,顿时急头白脸地出了一身冷汗。 瑞王妃一直觑着她的神色,见状冷哼一声,直勾勾盯住她。 “永嘉,我已知晓那人是谁了,你说,还是不说?” 第一卷 第92章 软禁 永嘉县主双腿一软,下意识要坚持:“娘,女儿方才不是已经……” “你还想骗我!” 瑞王妃怒喝一声,按照方才永嘉的贴身婢女所言,从她房内拿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她神色阴鸷地看着那盒子里早已褪色的破布娃娃,没有说话,只冷冷瞥了永嘉一眼。 永嘉当即遍体生寒,咬破了唇瓣。 “娘!”她尖叫一声,扑到瑞王妃面前流下眼泪,“您竟然知道了,又何必逼我?” 那盒子里,是她最后的一丝念想,怎料瑞王妃连这也搜到了。 “是我逼你吗?” 瑞王妃狠狠一抬胳膊,将她甩开,头一回没有娇惯这个女儿。 “是你自己糊涂!为你相看了多少才子俊杰,你就看上了那么一个不着调的东西!”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今日永嘉听到谢晚晴病逝的异样,为戚修玉的无端开脱,还有那缝着戚家纹饰的破布娃娃…… 她心仪之人,分明是顺清侯府的世子,戚修玉啊! 瑞王妃猜出此人时,真恨不得永嘉立刻死了算了。 和戚缙山比起来,戚修玉算个鸟毛! “那日春花宴,你未看见他与那男男女女的荒唐?”她指着永嘉直发抖,“听到他妻子病逝,你很高兴?且不说他已有一个半大的儿子,就算他如今尚未婚嫁,以他这被长公主厌弃的模样,你觉得他还能再有前途?” “娘,春花宴那日,他本就遭了暗算!” 永嘉闻言大声反驳道。 “儿子算什么,若女儿嫁过去,一定能够再生出自己的孩子,还有被长公主厌弃一事,更是无稽之谈,等他成了父王的女婿,只要父王愿意提携,他又何愁没有前途?” 瑞王妃几乎晕过去。 她又气又急地抓住永嘉的胳膊,狠狠摇晃了她几下。 “你脑子里进水了?他如今什么名声?让你父王提携,也不怕脏了咱们瑞王府的门槛!” 恨死了! 真是恨死了! 戚修玉是何时勾搭的她的宝贝女儿? 永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见过,竟会将他的一个破布娃娃珍藏如斯! 她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鳏夫啊! 可永嘉县主不顾瑞王妃的呵斥,坚定道:“娘说我脑子进水,可知我为何对戚二郎情根深种?就是因为当初您与妾室忙着斗法,我在湖边游玩,被那贱人的丫鬟推入湖中,若非戚二郎将我救起,我早就成了一缕孤魂!” 她说到激动处,眼里充满了泪水。 “您为我相看那些才俊,在我心底,个个都比不过他!我此生非他不嫁!若不能嫁她,我宁愿脸上生疮,古佛青灯一辈子!” 瑞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听着永嘉这信誓旦旦的赌咒,再也忍不了了,又是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你再胡说八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县主,再如何,也要嫁给一个清白人家做正妻,你倒好,上赶着去做续弦、做继母,你可知其中艰难?” 她额角一突一突地发着疼,眼见快到了瑞王回府的时辰,也不与永嘉争辩了,只唤来两个婆子,将她狠狠拧住。 “别怪母妃狠心,谢晚晴不日就要出殡,顺清侯夫人也在相看戚修玉的续弦,在她定下之前,你都不许出府!” 瑞王妃将永嘉县主软禁了。 她是疼女儿,可也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就算别的不说,光是顺清侯府的内宅之事,罗氏、云氏、再加上一个厉害的谢明月,依永嘉单纯的性子,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再加上那戚修玉的为人…… 瑞王妃沉下眉眼。 当初谢明月被谢家曝光身世,戚修玉转眼就娶了她的妹妹谢晚晴,这般薄情之人,并非良配。 是她将永嘉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养成了这般单纯的性子。 竟将龙潭虎穴视作福地洞天。 这种事关女子一生的大事,瑞王妃决不允许出现丝毫偏差。 她命人盯紧了永嘉县主的院子,甚至向瑞王要了两个侍卫,日夜守着院门,严防死守,苍蝇都飞不进一步。 一晃就到了谢晚晴出殡的日子,戚家设了灵堂,受宾客吊唁。 一大早,谢明月要去陪罗氏迎客,她正在梳妆,戚缙山突然推门而入,神色微暗。 “夫人,”他一身素麻,掩不住眉宇间的锋利锐意,“那日在谢家威胁史韩玥的黑衣人,寻到了。” “真的吗?” 谢明月瞪大双眼,挥退为她描眉的梧桐,压低声音:“是谁?” “是个胡人,但不肯承认自己与岳母的关系,”戚缙山沉默片刻,“此人现被我控制着,待今日事毕,我带你去见他。” “胡人?” 谢明月细细回想了一遍,不记得自己的母亲身边接触过任何一个胡人。 罢了,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去见见。 她点点头,打算空下来后便同戚缙山前去看看。 顺清侯府中四处挂起了白幡,谢明月来到前院,与罗氏一同迎接着前来的宾客。 戚修玉立在顺清侯与戚缙山身侧,手中牵着抽泣不止的戚若枫。 便是再小的孩子,过了这么些时日也知晓了,自己没了母亲。 戚修玉一脸哀戚地站着,心底却麻木无意,甚至对戚若枫的哭声有些厌烦。 以往谢晚晴还在时,孩子都是跟着她,他只消回家时逗弄逗弄,一哭就推开。 现在戚若枫没了母亲,就连红霞都不要了,只成日亦步亦步地贴着他,闹得他安宁不得。 “戚世子,请节哀。” 这时,瑞王携瑞王妃抵达,朝着戚修玉沉声道。 戚修玉倏然回神,赶紧抬眼回礼:“多谢瑞王殿下、瑞王妃关心,两位前来,戚某感激不尽。” 他目光扫过瑞王妃,被她眼底的凶意吓了一跳。 自回京以来,他并未得罪过瑞王府啊,怎么瑞王妃会这样看他? 戚修玉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府中,永嘉县主坐在院中,冷冷地瞪着院里看守的婆子。 “今日是不是谢晚晴出殡的日子?” 她咬着嘴唇问,婆子面露犹豫,却不肯多说。 “县主,王妃吩咐过,老奴不能说。” 可恶! 永嘉狠狠攥起手边的茶杯,突然往石桌上一撞,碎片扎入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她却纹丝不动,厉色看向婆子,喝问:“是不是?告诉我!” 第一卷 第93章 谢晚晴出殡 那茶盏的碎片扎入永嘉县主细皮嫩肉的手中,婆子瞧见了,顿时慌得要命,扑上来大喊:“快,县主受伤了,快请太医!” 永嘉却狠狠一踹,将她踹得滚倒在地。 “我在问你!今日是不是谢晚晴出殡之日?” 她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起身往院外走去。 “娘又不会关我一辈子,我总有出来的时候,今天谁敢拦我?待我拿到马鞭,一鞭子抽死你们!” 婆子心里叫苦不迭,又被她血流如注的手吓得不轻,忙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围了上来。 “县主,今日确实是戚二夫人出殡之日,但王妃吩咐过,您哪儿也不能去啊。” 其他的下人们也纷纷磕头:“求县主放过奴婢们吧,你若出去了,王妃要将奴婢们全都打死的。” 下人们乌泱泱跪在地上,拦住了出院门的路,永嘉县主见了,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从自己手上拔出茶盏碎屑,将血迹随意在金丝裙摆上一抹。 寻常人家好几年的花用,就这样被她肆意地毁坏了。 “打死?”她冷笑一声,神色发狠,“怕死是吧,今日你们不让开,就都等着给我陪葬吧!” 说罢,永嘉县主抓起一块碎瓷片,就那样无畏地抵到了自己的脖颈边。 “不仅你们,若今日我死在这,你们觉得你们的家人逃得掉吗?” 永嘉的贴身婢女听到这句话,恨不得自己立刻回到娘胎,没在这世上来过。 真是倒了血霉,被瑞王妃看中了来伺候这跋扈的县主,如今母女俩较劲,就知道拿她们撒气! 她们的命不是命吗? 这县主真是一点也没有姑娘家的羞耻,人家戚二爷的妻子今日出殡,她就要死要活地去见人,旧人尸骨未寒呐…… 也不怕夜里戚二夫人入梦向她索命! 她强忍着恐惧和害怕,凭借着自己对永嘉县主的了解,颤抖地劝解:“县主莫气,就算奴婢们放您出了院子,可外头还有卫兵,门房,那都是王爷的人,是万万不会依您所言,放您离开的。” 永嘉县主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怕瑞王。 闻言,她面色微僵,抓着瓷片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该死! 她根本就逃不出府,也无法去见戚修玉。 坐在院中,手心传来的痛一点点连进心里,令永嘉心如刀割。 今日的戚修玉一定很伤心,她若能出现,言明当初两人的那段缘分,定能给他安慰。 可现在她却如同笼中鸟,连远远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她该怎么办? “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连县主的手受了伤也不包扎?”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永嘉皱着眉抬起头,顿时面色不虞地开口:“五姨娘,你怎么来了?” 方才说话的,是五姨娘木槿身边的婢女巧燕,木槿就站在她身边,手里比划着什么。 这种和娘抢父王的贱人,也敢踏足自己的院子? 她立刻怒道:“滚出去,别脏了我的院子!” 木槿读懂了她的意思,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巧燕立刻拿出拎着的药箱,替她开口:“县主,五姨娘说,她想替您包扎,以前她在谢家做婢女时,就会这些。” “包什么包,我现在没心情,给我滚……”永嘉下意识冷冷开口,话落,突然愣了一下,上前盯紧木槿,“你说什么?你以前是谢家的下人?” 她反应极快,立刻挥退一旁的下人,让木槿和巧燕进来。 “那你进来,给我包扎。” 永嘉将木槿主仆俩带入房间,颐气指使。 “说吧,你寻常是不敢来我这里的,今日过来,要做什么?” 她不是笨蛋,木槿平时躲她躲得八百里远,今日不但主动凑上来,还故意说自己曾经是谢家的奴婢。 这显然是有事找她。 永嘉罕见地耐下心来。 木槿抿了抿嘴,略显拘谨地比划了几下,巧燕便开口:“县主,五姨娘说,她知道您对戚二爷的心意,是之前戚家大夫人过来警告她,不许帮您联系戚二爷,但因为以前在谢家时,戚大夫人总是责骂她,所以她特意过来帮助县主,也希望县主嫁到戚家后,能够狠狠整治大夫人。” 一句“嫁到戚家”,令永嘉大为舒心。 她勾起唇角,冷冷笑了一声:“谢明月那个贱人,没想到自己多年前犯的恶也会被记着吧?很好,我若进了戚家,一定狠狠整治她为你出气,你要如何帮我?现在王府内外可都是母妃父王的人。” 木槿露出个微笑,比划出一个大圆。 “五姨娘说,在县主院子后面,有一个通往院外的洞,平日被野草遮盖,无人知晓,但县主需得自己爬出院子。” 巧燕低声说完,永嘉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原来木槿真的知晓出去的方法! “行,我知道了,你们走吧。” 她算着时辰,生怕再耽搁下去无法见到戚修玉,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永嘉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木槿也毫无怨言,很快就退出了院子。 婆子丫鬟们上前一看,见县主手上的伤口果然包扎好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行了,我累了,你们就在院门口守着吧,”永嘉做出一副疲惫模样,撑住额角,“站在那别动,别发出声音,我要休息,不等我醒来,不许过来打扰我。” “是。” 婆子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了。 只要县主不发疯,站断她们的腿都行。 院内安静无声,日头渐渐爬到头顶。 顺清侯府里,众宾客吊唁完毕后,留用一顿宴席,戚修玉被戚若枫闹得头疼,借口悲痛难忍,躲到了前院的一处偏僻亭子里,借得半刻清闲。 府中亭台皆挂了白幡,他躲在里头,抓起酒壶饮了一口,心中烦闷不已。 愧疚、悔恨、还有谢明月那张素服之下越显皎洁的面孔,在他心里晃晃悠悠。 戚修玉觉得自己不应该,起码不能在谢晚晴出殡的日子,还肖想别的女人。 他又喝了一口酒,今日男宾中,有那些章台走马的纨绔,居然敢来问他做兔儿爷被人走后门的事。 想到那些嬉皮笑脸的神色,戚修玉心底怒火中烧,不免想着,若自己也有戚缙山那般的权势,他们怎敢这样取笑? 都是看他无权无势罢了! 就这样一口口饮着,他鼻喷酒气之际,亭子突然被一双素手拨开,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子轻巧地钻了进来。 看清了那女子身穿的皇家纹样,戚修玉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而永嘉看着面前玉面薄红的心上人,一颗心也和小鹿似的乱撞了起来。 第一卷 第94章 主动献身 不愧是她钻狗洞也要见的人,戚修玉这幅微醺薄醉的俊逸模样,真是令她怦然心动。 “二郎。” 永嘉捏着嗓子,娇娇地朝他唤了一声。 “你……你是……” 戚修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皇家女子,目光落到她腰间的玉佩上。 好熟悉,那不是他曾遗落之物吗? 回忆呼之欲出,永嘉见他对玉佩有反应,连忙蹙着眉头上前,娇弱道:“你不记得我了是不是?当年在京郊云湖边,我尚且年幼,落水后无人施救,是你路过后救了我。” 她一说,戚修玉也想起来了。 “是你?” 他当时确实救了一个小姑娘,但那是因为谢明月就在远处的茶楼坐着,他为了表现自己,故意撇下小厮,独自跳入水中,营造出一副英勇的模样。 事后,那女孩被一群丫鬟婆子乱呼乱喊着抱走了,他忙着去向谢明月求表扬,也并未过多了解。 没想到这竟是个皇家女? 就是这女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戚修玉回忆着,永嘉见他一直不语,于是咬着唇凑到他身侧,呵气如兰。 “二郎,我来报答你了。” 说罢,她将衣襟微微扯开,露出凝脂似的肌肤,贴到了戚修玉的身上。 “使不得、使不得。” 戚修玉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推开。 今日可是他亡妻的出殡日啊! “你不喜欢我?” 永嘉眼中盈上泪水,死死咬着红唇,又凑了过来。 “你不认识我了是不是?我乃瑞王之女永嘉,一直未嫁,就是为了等你,二郎,我知晓你妻子病逝,你心中悲痛,只求你别推开我,我等了你好多年……” 她一边说着,一边柔若无骨地攀上戚修玉的身体,胸前柔软压在戚修玉的半边胸膛上,令素了多日的男人有些心猿意马。 毕竟这些日子戚若枫一直缠着他,他连去找红霞的时间都没有。 况且每每挨到红霞,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令戚修玉瞬间想到春花宴那日的事,也就瞬间失去了兴致。 久而久之,他也不愿去找红霞了。 如今却有一名金尊玉贵的皇女主动扑到自己怀中,满身馨香,口口声声等他多年。 戚修玉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原来是永嘉县主。” 他心思流转,瞬间想到了永嘉背后的瑞王。 瑞王在朝中有实权,与戚缙山隐隐有些不对付,但因着亲王身份,有时连戚缙山也奈他不何。 可以说,瑞王就是朝中的另一座大山。 若他成了瑞王的女婿…… 戚修玉心神荡漾,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他还是下意识轻轻推拒着怀中的女子,口中喃喃:“县主,您金玉之体,在下污浊,实在不堪为配……” 永嘉痴痴地看着戚修玉。 就是这般温润如玉的模样,一直刻在她的心底。 她要嫁的,就是这样的男子,管他做续弦还是做继室,只要能和他光明正大在一起,她就愿意。 今日她偷跑出来,除了见戚修玉,还另有一重打算。 若被瑞王和瑞王妃知晓她偷跑出来,回去后等待她的,也许就是软禁后随便寻个子弟嫁了。 她绝不会容许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狠下心来,永嘉一把搂住了戚修玉的脖子,不肯放开手。 “二郎,我是真心悦你,你别将我推开好吗?待我做了你的妻,我让父王提携你,到时候,你的兄长、你的父亲,包括谢明月那个贱人,都再也不能动你分毫。” 今日,她必须让父王母妃认定她与戚修玉! “永嘉县主,这……” 戚修玉半推半就,正要开口,永嘉已经鼓起勇气覆到他面前,献上了自己的红唇。 脑中“轰”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戚修玉嗅着永嘉身上的味道,顿时什么念头都被抛在了脑后。 若能忍住这等温香软玉,他就不是男人! 清风拂过,素白纱幡下,鸳鸯交颈、春意渐浓…… 前院,酒过三巡,瑞王与瑞王妃正准备告辞,门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名瑞王府的丫鬟,在瑞王妃耳边了几句。 瑞王妃瞬间恨不能晕厥过去。 这个不着调的女儿!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竟偷偷跑来顺清侯府,妄图与戚修玉私会! 那么多人,竟都拦不住她一个? 全是废物!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罗氏瞧见了,顿时好奇道:“瑞王妃可是感到炎热?额角都出汗了,明月,快去叫人来摇扇子。” 众人看着这微凉的天气,怎么也和“炎热”扯不上关系啊。 再看瑞王妃如此,明显就是府中出了大事,急的! 谢明月静静立在罗氏身后,体贴道:“今日未见永嘉县主,可是县主身体不适?瑞王妃关心县主,一时情急也是正常的。” 听到永嘉的名字,瑞王妃一个激灵,迎上瑞王冷厉的目光,顿时笑得比哭还难看。 永嘉已经跑来了,就算她此时想走也走不掉。 丢人的玩意还在顺清侯府里待着呢! 她为难半天,只好拉着罗氏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永嘉那孩子调皮,今日未曾与我和王爷打招呼,便自己来了府上吊唁,方才府中下人来报,说是未寻到她,劳烦侯夫人差下人们找一找。” 罗氏当即心如擂鼓。 永嘉县主慢着瑞王和瑞王妃,偷偷跑到了他们府里? 这是个什么事! 她连忙点点头,就要小声吩咐下人们低调去寻。 没想到这时厨房的一名烧火丫鬟大呼小叫地跑到了宾客面前。 “侯夫人、侯夫人!不好了,永嘉县主她……” 丫鬟脸蛋煞白,鞋都跑掉了一只,看着她的模样,瑞王妃心底闪过巨大的惊慌。 这里不比瑞王府,今日鱼龙混杂,永嘉又是个单纯性子,难道……难道出了什么事? 罗氏心中也是一“咯噔”,忙厉声呵斥:“这里都是客人,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永嘉县主也是今日前来吊唁的客人,瞧你急的,咱们府中还能怠慢县主不成?” 烧火丫鬟不过十多岁,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想到方才撞见的场景,顿时有些害怕地哭了起来。 “侯夫人饶命,实在是奴婢看到……看到县主在哭,一时没了主意,只好赶了过来,奴婢再也不敢了。” “什么?永嘉在哭?”瑞王妃一听女儿不是和戚修玉搞在一起,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一切还有救! “快,县主在哪?带我们过去!” 罗氏也急了,好端端的,县主在他们府中哭什么。 还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 这不是存心败坏他们府上声誉吗? 烧火丫鬟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抹眼泪。 “县主在一个亭子里头,奴婢未看真切,只看见县主不停地撞在柱子上,尖声哭喊着,听起来很痛苦的模样,那亭子里还有个男人,恐怕就是他欺负县主,奴婢不敢上前,只好前来报信。” 闻言,瑞王妃脚下一顿,险些一口血喷出胸膛。 第一卷 第95章 苟合被撞见 宾客们也是讪讪住脚,彼此左顾右盼。 听这小丫鬟所言,永嘉县主哪里是在哭? 这分明是与人苟合被撞见了啊! 瑞王妃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罗氏便冷冷斥道:“你是哪里的丫鬟?谁不知县主乃是金玉之躯,且府中下人管束严明,今日小厮都不得入内,怎会有人欺辱县主呢?你是否看错了?若是惊扰了宾客们,我烙你的嘴!” 她这是想主动下台阶,令此事不要暴露在众人面前。 谁知那小丫鬟并未听出罗氏的意思,反倒狠狠一抖,赌咒发誓:“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那女子一头金簪,妆容华贵,口中还在叫嚷“本县主”,定是县主没错。” 瑞王妃几乎崩溃。 这么多人!不光是瑞王府的面子丢光了,就连永嘉的名声亦是毁完了啊! 众多人停在路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而这里离亭子不远,一静下来,便能听到远处飘来的如泣如诉之音。 想来两人得了趣,永嘉县主的声音又尖又厉,隔老远飘到众人耳朵里。 “不要、二郎……受不住了……” “啊……二郎……” 二郎? 众人面面相觑,再一看戚家男丁中,只有戚修玉不在。 这个二郎是谁,简直是昭然若示。 天啊…… 这可真是遭天谴了。 许多人心底同时想到。 今日可是戚修玉亡妻出殡的日子,他竟与永嘉县主在院里胡来? 这还是人做出的事吗? 再一看,谢家今日也未来人。 怕是早就知道这戚修玉人面兽心,所以连女儿最后一面也不见,索性不肯往来了! 苍天啊,这戚修玉上次就做尽了荒唐事,今日更是干脆不做人了。 瑞王妃的脸色已经白至铁青。 千防万防,防不住永嘉这个逆女…… 她抖着手,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去、去把县主带回来……” 身旁的婆子们连忙循着声音过去了,罗氏见势不妙,忙将众人往回引。 “只怕是县主贪玩,在学唱戏呢,大家喝茶、喝茶。” 她觑着瑞王妃铁青的脸色,朝着谢明月使了个眼色。 谢明月很快带着人来到亭子前,污言秽语夹杂着粗喘声不断入耳。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陷入欲望的一对男女,瑞王妃的婆子们已经上前拉起白幡遮挡,一阵慌乱后,亭中两人分开,戚修玉看着永嘉县主裙子上的一塌糊涂,脑子轰然炸开了。 他怎么就这么受不住蛊惑…… 还被人发现了呢! “二郎……” 永嘉县主早已豁了出去,今日被人发现,本就是她的计策,如今衣冠不整地站着,任由婆子们拉扯,依旧执拗地看着戚修玉。 “二郎,我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娶我。” 她朝戚修玉伸出手去,戚修玉却死死握着拳头,不敢伸手。 完了。 他身形晃了一瞬,勉强挤出个笑容:“县主……” 这时,亭子外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令戚修玉如坠冰窖。 “二爷的衣服怕是不能看了,去,送干净衣裳进去,伺候二爷更衣。” 谢明月负手立在外围,噙着一抹淡笑,看着红霞送去衣物。 “二爷,请更衣。”红霞一进亭子,就被那淫靡的气息引得红了脸。 她不敢看永嘉县主,只对着戚修玉盈盈一拜,露出纤细的脖颈。 永嘉眯眼看着这妾室打扮的女人,毫不客气地问:“你是谁?” 戚修玉心底一颤,连忙从红霞手中接过衣物,将她往身后推:“县主,这位是我房中妾室,红霞,红霞,还不快拜见永嘉县主。” 永嘉瞬间瞪圆了眼睛。 “妾室?” 她扬高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戚修玉。 “你不是不纳妾的吗?” 外界传言顺清侯府家风清正,无论是戚缙山还是戚修玉,成婚多年都只有一位正妻,如今这是哪里来的妾室啊? 戚修玉面色难堪,正要解释,谢明月在远处遥遥笑道:“永嘉县主,此乃二弟的房中事,您一个女儿家,还是勿要打听为好。” 一句“房中事”,刺得永嘉双目通红。 还以为谢晚晴死后,戚修玉就是她的了,今日在他身下,她放弃了所有皇家贵女的尊严,像个妓子一样露天承欢,没想到…… 她真像个笑话! “二弟、县主,还请赶紧更衣吧,瑞王妃正等着呢。” 谢明月淡淡地催促,听在戚修玉耳中,却刺耳至极。 他草草穿好衣裳,趁永嘉还未整理好,大步跨到谢明月面前,恶狠狠地咬住后槽牙。 “你这个毒妇,是你!是你设计害我!” 谢明月垂下眼帘,云淡风轻地笑了。 她掩住嘴角:“怎么你们夫妻俩,骂人都只会骂一句话?” “害你?我是摁着永嘉县主到你怀里了?还是我给你们俩脱的衣裳?你神志清醒、四肢健全,在亡妻出殡日与人苟合,这也能赖到我头上?” 谢明月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戚修玉,谢晚晴一死,是把你的脑子也带去地府了?” 她心中没什么波动,戚修玉如何丢脸也与她无关,只有他与谢晚晴一样,都死了,烂成泥,方能解她心底的恨。 戚修玉拼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在永嘉县主面前,对谢明月破口大骂。 “你以为这是害我?”他怨毒地看了一眼谢明月,突然阴狠一笑,“你以为这是败坏我的名声?只要我不死,永嘉县主就会是我的人,到时候,瑞王也只能提携我,你与戚缙山等着吧,等到永嘉嫁进门,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等我在京中的官职定下,你那好夫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戚修玉狠狠一拂袖,随即变出一张温柔多情的脸,转身去扶从亭子里走出来的永嘉。 “县主,当心脚下。” 永嘉看着体贴的戚修玉,心底的甜蜜几乎溢出嘴角。 “二郎,叫我婵儿就好。” 天家卫姓,单名一个婵字,从起名上就能看出,瑞王对女儿的喜爱之情。 “婵儿,莫怕,”戚修玉从善如流地改口,“待会我去向瑞王殿下求情,错都在我,你千万不要为我求饶。” 这话一出,永嘉县主的心顿时和泡在了蜜里一般。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戚修玉。 “不,我们一起面对,我一定要让父王将我嫁给你。” 第一卷 第96章 以死相逼 谢明月看着这对“有情人”,几乎冷笑出声。 两人面都未见过几次,不过是睡了一觉,就这般情深不寿,她倒要看看,这一个天真骄纵、一个狂妄自私,两人凑在一处,能掀起什么风浪。 到了前院,宾客们早就借故告辞,瑞王与瑞王妃坐在院中,顺清侯与罗氏一脸尴尬地站在一侧。 戚缙山送完客,便回来将谢明月护到身边。 “方才可是去上赶着长针眼了?” 他低声调侃,谢明月轻轻瞪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谁长针眼?我一走到那就将眼睛抠瞎了。” 戚缙山揽着她的肩膀,轻轻笑了两声,抬头去看戚修玉。 戚修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瑞王还未开口,顺清侯已经解下腰带,朝着他狠狠地抽去。 惨叫声顿时传出,永嘉县主心疼地扑过去,朝着顺清侯命令:“不许打!不许打!” “县主!”顺清侯喉头发紧,厉色喝道,“请县主让开,我今日打死这个狗东西!” 他外袍散开,显然是气得失去了理智,竟朝着永嘉县主也挥去腰带。 罗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拉住他。 “侯爷,不可伤了县主玉体!” 她原先还以为顺清侯是在做给瑞王看,现在看来,顺清侯是真的气疯了。 “好了,还嫌不够胡闹吗?” 这时,瑞王一声沉怒,猛地起身,一脚将戚修玉踹翻在地。 顺清侯顿时不敢再言,而是也跪在戚修玉身边,朝着瑞王告罪。 “瑞王殿下恕罪,都怪微臣教子无方,冲撞了县主。” 永嘉立即叫道:“不怪二郎,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被二郎救过一回,自此情根深种,父王要惩罚就惩罚女儿吧,二郎他何其无辜!” “无辜?” 瑞王浓眉狠皱,看着女儿脖颈上的痕迹,恨恨地指着戚修玉道。 “他若无辜,你一人怎能成事?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他的亡妻就躺在灵堂里,你就与他……与他……” 许是此事太过荒谬,就连瑞王也有些说不出口。 太丑陋了! 此事已经不关戚修玉的名声,而是瑞王府的脸面! 今日本就有些宾客还在议论上回春花宴的事,这样一个女婿,便是他再提携,也只有丢人现眼的份。 他戎马半生,成为皇上最信任、感情最深的皇弟,可不是为了将女儿嫁给一头好色的蠢猪!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现在,你给本王滚回去。” 想到这里,瑞王的脸色沉冷的可怕。 他狠狠瞪了一眼瑞王妃,随后拂袖而去。 瑞王妃只得吩咐:“快去将县主带走。” “我不走,我不走,”永嘉被婆子们扭住,见事态没朝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立即大喊,“父王,我心仪二郎,我此生非他不嫁!” 瑞王妃这次狠了心,永嘉叫了两声,立刻被捂住了嘴。 待回了王府,一路的忐忑尽数化为了惊慌,瑞王妃抓住瑞王的手,哀求道:“王爷,这次该如何是好?” 方才她已看到了,女儿的裙裾上沾了血,已然破了身子。 “永嘉的清白已经不在了,她没法嫁人了啊!” 瑞王妃哭得肝肠寸断。 “难道……真要将她嫁到戚家……” 虽然说出去难听些,但这也是唯一能够两全的办法。 “想都别想!”没想到瑞王怒喝一声,冷冷道,“将你那册子拿来,选一个家世尚可的,本王亲自上门,立马将这逆女嫁了!” 戚修玉能在亡妻的出殡日做出这种事,瑞王十分看不上,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小门小户,也不愿让戚修玉做自己的女婿! 然而永嘉县主在门外听见了,立刻撞门闯了进来。 “父王,女儿不要!”她倒在地上,抱住瑞王的腿哭求,“女儿是真心喜爱戚二郎,如今他正妻之位空悬,为何不能将女儿嫁给他?” “你还有脸哭!” 瑞王硬下心来,将永嘉踹开。 “你可知……能够做出这种事的男人,有多薄幸?你若嫁给他,你就是下一个谢晚晴!” “不怪二郎,他缅怀妻子饮多了酒,是女儿主动的!” 永嘉已然陷入了魔怔,她看着瑞王坚定的神色,突然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钗子,抵到自己的脖子旁。 她太了解瑞王了,瑞王这般说,就是真不会将她嫁给戚修玉。 可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若不能成为他的妻…… “若父王不让女儿嫁,女儿宁愿死!” 永嘉嘶吼着,尖利的钗头在细嫩脖颈上划出一道红线。 瑞王妃顿时疯了,两眼一黑扑上去,哭喊:“你做什么不要自己的命了,爹娘这般宝贝你,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伤我们的心吗?” “是你们伤我的心,”永嘉哽咽着红了眼,“父王、母妃,女儿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那你就死吧。” 迎着妻女惊愕的目光,瑞王冷冷重复了一句。 “去死,免得活着败坏王府的名声。” “王爷!” 瑞王妃尖叫一声,扑上去抓住瑞王的衣襟,涕泪纵横:“你还有心吗?这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她对上瑞王冰凉的眼神,一股恨意袭上心头,闭了闭眼,一脸哀戚道:“若娟儿还在,我也不至于要守着她过日子,若永嘉被你逼死,我活着还有何意思呢……” 说着说着,迎着瑞王惊愕的眼神,瑞王妃咬紧牙关,也朝着一旁的红漆木柱撞去。 “我不如现在就闭眼,也免得再伤心了!” “慧贞!” 瑞王一把抱住瑞王妃,急急将她拦在身前。 “你做什么傻事?” 瑞王妃泪流满面:“当初我嫁给你,不也是受尽阻拦,为何如今永嘉要嫁,你就如此狠心?” 她与瑞王相识于微末,早在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力排众议嫁给了他。 见她提及当年,以及早逝的大女儿,瑞王的一颗硬心软了下来。 “这不一样,”他皱眉看着一意孤行的永嘉,这个女儿,早就被他们宠坏了,“戚修玉与本王不同,慧贞,永嘉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第一卷 第97章 不认这个女婿 “你说什么!” 他声如震雷,炸响在永嘉县主的头顶。 永嘉死死抿住唇,倔犟地再次开口:“二郎与您不一样,他远比您长情,我不会是第二个娘,二郎也不会是第二个您!” “婵儿!” 瑞王妃见她如此,吓得心跳都停摆了,她看着瑞王的脸色,赶紧呵斥道:“你说什么呢,你父王是亲王,院中有几个妾室怎么了?那戚修玉不是也有个通房吗,你莫要再说了!” 瑞王可不比她心软,若真惹恼了他,永嘉怕是再也看不到戚修玉了。 她真怕依永嘉的性子,会断然寻死。 瑞王妃心惊胆战地去看瑞王,瑞王板着黑沉沉的一张脸,盯着永嘉县主的目光如同漆黑深渊。 他不怒反笑。 “好,很好!” 瑞王起身围着永嘉县主转了一圈,目光几乎化为冰棱。 但他并未再次怒吼,而是奇异地平静下来,缓缓开口:“本王允许你嫁给他。” 闻言,永嘉县主瞬间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知道父王还是心疼她的! 这不,最终依旧妥协了吗? “多谢父王成全!”她红着眼圈开口,向以往一样,熟练地朝着瑞王撒娇,“父王最好了。” 然而瑞王恍若未闻。 他背着手,目光沉冷可怕,最后冷硬道:“不过本王不会认这个女婿,你与他的婚事,本王不管!” 说完,瑞王撇下发愣的永嘉县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屋子。 父王不管她?那她如何出嫁? 永嘉县主呆呆地看着瑞王妃,求助似的皱起眉头:“娘……” 瑞王妃又急又气,一把甩开她的手,朝瑞王追了上去。 “王爷。”她颤着嗓子叫了一声,瑞王转过身,面色渐缓。 “您、您真的不管永嘉了?” 瑞王妃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底一片冰凉。 “那她的嫁妆、她的六礼……” 还有大婚时父母出席,该如何是好? “闹出这等丑事,朝上不弹劾我就是好的,你觉得,我还会为此事花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瑞王神色阴沉。 “还有脸行六礼,真按她那天真的想法,就该将她捆了送去顺清侯府,看那狗东西敢不敢要!” 他心底一片寒凉,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为了一个不中用的混账,竟如此叛逆,令人伤心。 瑞王性情果决,既然如此,就休怪他不顾及父女情分了。 正好让永嘉看看,戚家到底是要娶她这个人,还是她背后的瑞王府! “王爷!”瑞王妃见瑞王竟如此狠心,忍不住劝道,“可婵儿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嫁给戚修玉这种人做续弦,已经够丢脸了,若是连瑞王都不肯出席她的婚宴…… 瑞王妃不敢想永嘉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么难过。 “但不是唯一的孩子。” 瑞王冷哼一声,负手看着天上的月色。 他那顽劣不堪的长子,早年被送去了军中历练,如今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 顺清侯府中,戚修玉跪在地上,伤痕未愈的脸颊高高肿起,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顺清侯倾泻完怒气,暂且回归了一些理智。 “娶县主?你未瞧见瑞王那恨不得杀了你的眼神?”他朝着戚修玉冷冷喝道,“不自量力!” 他看着戚修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坨烂肉。 先是对长嫂下药,后又被众人撞见荒唐事,如今更是唐突了县主。 他那清俊守礼的世子,怎会变成如此淫邪纨绔的模样? 被顺清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戚修玉忍下心底屈辱,低声道:“县主对儿子一往情深,她会嫁给我的,只要我成了瑞王的女婿,之前的一切,都将一笔勾销。” “所以你就在这个日子,勾引县主与你……” 罗氏忍不住起身指着他骂道。 “没良心的东西啊,你让世人如何看我们侯府、如何看待你?”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就算打死我,也没有用,为何不朝着有益的方向考虑?” 再也忍不住四面八方而来的谩骂,戚修玉大声反驳。 “再说,我也算个世子,与县主并未有那天差地别,你们为何生怕我过好了一样?要知道,县主的嫁妆不会少,有个县主儿媳,也是给你们脸上添光!” 说完,他拿捏着顺清侯与罗氏的性子,眼眶泛红道:“儿子自知没有大哥的才能,续弦难以娶到好女,如今县主哪里都好,我愿娶她为妻,就遭天谴了吗?” “当然不会遭天谴,只是不知谢晚晴在天之灵看到,晚上会不会来找你。” 这时,坐在一旁的谢明月突然开口。 她风轻云淡地看向戚修玉:“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在你这儿,谢晚晴的死就像片落叶?” 落了就落了,转瞬间,就能纳妾娶妻。 “你!”戚修玉涨红了脸,在戚缙山的注视下,到底没敢口出恶言。 等着吧! 他恶狠狠地想,等到永嘉进门,他的背后就是瑞王了。 到时候,谢明月算个什么东西?她再得意,还不是要给永嘉请安! 看着戚修玉满眼的凶恶,罗氏狠狠叹了一口气。 “娶吧,”她沉默地张开嘴,“侯爷,事已至此,县主名节已毁,便是瑞王不喜,咱们也得摆出态度。” 顺清侯也沉默了。 不喜欢永嘉县主又如何,就算是气死,也不能让瑞王不满。 若瑞王愿意嫁,他们挠破头也得娶。 “备礼,明日上门去,瞧瞧瑞王的态度吧。” 他心力憔悴地挥了挥手,不再看戚修玉一眼,转身离开。 谢明月也与戚缙山走回后院。 “今日那胡人……”她扯了扯戚缙山的衣摆,想要去见那胡人,肚子突然“咕咕咕”地叫了两声。 谢明月的脸瞬间红了,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 戚缙山轻笑一声:“用完晚饭,我带你去。” 两人简单用完饭,谢明月一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戚缙山受不了,将她捞过来狠狠啄了啄唇瓣,轻喘道:“再这样看下去,当心待会出不了房间。” 谢明月的脸烧红得厉害。 “快走、快走,”她推开他催促,“这是正事,耽搁不得。” 知道她担心谢夫人,戚缙山笑了笑,并未继续逗她,而是带着她乘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很快到达了大理寺。 大理寺狱中,谢明月拾级而下,待看到囚室中那杀意凛凛的栗发胡人时,霎时屏住了呼吸。 第一卷 第98章 舅舅的儿子 那是一双浓烈似焰的双眼,寒芒乍现,狂野不拘。 富贵乡中,养不出这样的眼睛。 谢明月微微蹙眉,攥紧了戚缙山的胳膊。 此人桀骜狂妄,一看就并非善类,怎会与她的母亲有关? 戚缙山安抚地将她环在臂弯内,抛出手中把玩着的匕首,凌厉一笑。 “尉茂,还不肯开口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栗发胡人的气势陡然转向森寒。 “你、知道我是谁?” 他双手被捆在牛皮囚套中,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抬头盯着面前的男女。 看到谢明月时,尉茂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戚缙山将谢明月侧身护住,冷冷一笑。 “若连一个入京的胡人都查不到身份,我朝的戒律未免太过儿戏。” 他拿出一张契纸,只见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尉茂何时进京、下榻何处的文字。 尉茂直勾勾盯着那张纸,难怪他这么快就被寻到了…… “你既然与母亲有旧,那便说明我们不是敌人。” 这时,谢明月主动从戚缙山身后探出,认真地看向他。 “你是谁,为何要去保护我的母亲?” 尉茂眯着眼眸看向她,紧抿着唇,突然问:“你们怎么看谢狗?” 谢明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谢狗指的是谢长勋。 她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尉茂的身影,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 谢明月欲言又止,顿了顿后,飞快道。 “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在她心底,疼爱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狡诈蛰伏的邪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与母亲吞进了嘴里。 “哈哈哈!”尉茂闻言,突然仰头大笑,刚毅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和。 他低下头来,微微扯开唇角,变了声调。 “好,不愧是老子的姐姐,聪明!” 谢明月呼吸一滞,蓦然扑到牢房前的铁栏杆上,急切道:“你……你真是我们家的人?” 方才,她端详尉茂的模样时,便从他高鼻深目的轮廓下,隐约看到了几分母亲的模样。 但她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 尉茂说自己是姐姐,难道他是母亲与胡人所生? 可母亲绝不可能行此秽乱之事! “别瞎想,”尉茂咧嘴一笑,扭了扭自己的脖子,露出两颗虎牙,“老子是你的表弟。” 谢明月眨了眨眼,愣住了。 表弟……那岂不是…… “你是舅舅的儿子?” 一个满口粗俗的胡人,杀人如麻,却找到她,说自己是她那并未婚配、便已战死的舅舅的儿子? 她失声叫道,感觉自己的脑袋有几分割裂。 这……这不是她在做梦吧。 也太荒诞了。 身后,戚缙山一把托住她,微微颔首。 很快就有侍卫过去将尉茂的束缚解了。 “嘿,姐夫,你的人身手不错。” 他摸了摸自己僵硬的手腕,大摇大摆走到栏杆面前。 戚缙山还没放尉茂出来。 但听到“姐夫”两字,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淡声道:“拿出你的证据。” 只有脸,还不足以让人信服,他也不会让此人毫无管束地站在谢明月面前。 “啧!” 尉茂挑眉低头,在自己身上的皮制腰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块被盘得油亮光滑的兔子木雕。 “这个能够证明吧?这是父亲给我的。” “舅舅!” 谢明月看到那个木雕,眼泪顿时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舅舅以前哄她时,就爱给她刻木雕玩。 尉茂手中这个兔子,她还记得,是当初顾肇源出征前,她偷偷放到他的盔甲中的。 她听说有些物件若是沾染了人的感情,便能够成精,所以日夜握着这小兔子木雕,与它同吃同睡,生病也不肯撒手,就是希望兔子木雕能在战场上成精,危急时救顾肇源一命。 这个东西,舅舅不会给别人…… “所以……你真的是顾肇源的儿子?”谢明月颤抖着嗓音,哽咽到红眼。 她死死攥住铁栏杆,声色沙哑:“那……舅舅呢?他没战死是不是?他为什么不回家?” 当初顾肇源战死,外祖接着伤心去世,留下她母亲一人苦苦支撑。 可尉茂的年纪比她小,也就是说,母亲后来嫁人生下她时,舅舅还活着? 谢明月糊涂了。 尉茂张扬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 他抚着下巴,低声道:“父亲已去世多年。” 闻言,谢明月身形一晃,险些晕倒。 舅舅…… 舅舅还是没能活着吗? “不过你别伤心,我带来了父亲给你的书信!” 尉茂痞里痞气地走到栏杆前,又从兽皮腰包里掏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豆腐块。 谢明月瞥了一眼他的腰包,似乎看到了匕首、兽牙、纱布、银锭…… 她一辈子都未见过这般杂乱的包裹。 那纸豆腐块只有巴掌的四分之一大,她小心翼翼接过来,看着泛黄的纸张,一点点顺着纸张边缘慢慢揭开。 口中忍不住教导:“哪有人保存书信是这般的?你好歹带个信封将它装好。” “耶?我这包里哪有那个空?”尉茂拍了拍自己的腰包,发牢骚:“我可是从柱州一点点走到京城的,能把它留着就很不错了。” 谢明月呼吸一滞,直感觉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让她有些头疼。 她那舅舅虽是武将,倒也算个儒将,怎么留下的血脉却…… 豆腐块被打开,谢明月被顾肇源的字迹吸引,专注地读了下去。 原来,顾肇源被传回战死时,只是随着沙流流入了一处隐蔽的部落。 那里除了一名曾去过大绿洲的女子,无人见过汉人,更不通语言,不识回路。 顾肇源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救援,可过了好几个月,依旧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他为了寻求出去的路,只能求助于那名略懂汉人语言的女子,女子将他带到大绿洲,顾肇源想尽办法传书留信,甚至找到西域都护府,可却一直被当做骗子对待。 明明都护府的侍卫都认识他,但都一口咬定他是个疯子,若非同行女子及时将他收作奴隶,他已经被拉去打死了。 顾肇源不久后就明白,他被设计了。 他已经成了一个死人,被隔绝在这万里之外的遥远国土,这一生,恐怕再也无法回去。 后来,他在遥远的部落里与女子成婚,一边寻求回去的办法,一边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就是尉茂。 也就是尉茂出生那一年,顾肇源联系上了妹妹顾清莹。 第一卷 第99章 她又有亲人了 顾肇源猜想自己这件事的背后之人恐怕身居高位,潜伏颇深。 传书不易,他并未要妹妹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只是在书信中简单言明了这件事情的关窍。 “但十年前,父亲再没接到姑母的回信,后来病逝前留下遗言让我寻亲,所以老子一路上京啊,好不容易摸到谢家,结果就发现谢狗居然赶走了你,还虐待姑母,那不得宰他几个小老婆出出气?” 尉茂大言不惭,怕谢明月误会,又赶紧解释:“那些家丁我可没杀,就是打晕了,放了点血。” “所以你……” 谢明月看着尉茂眉眼间熟悉的影子,轻声喃喃。 一眨眼,离舅舅当年战死的消息传回家,已有二十多年了。 可他的血脉还活着…… 她的外祖一家的血脉,还是延续了下来。 她又有亲人了。 她有弟弟了。 攥着冰凉的铁栏杆,谢明月像是看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贪婪地一寸寸看着尉茂的面孔。 “弟弟……” 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在眼底疯狂奔涌。 戚缙山不动声色地命人打开了牢门。 他静静盯着尉茂,尉茂泰然自若地步出牢房,朝谢明月张开双臂。 “哈哈,姐姐!” “干什么。”戚缙山上下扫他一眼,淡淡地举起刑具,拍掉他伸来的手。 “哦,忘了你们汉人规矩多。” 尉茂嘀咕了一句,拍拍衣袖,谢明月眼睁睁看着他袖子上抖落一层灰。 “你可是一人独自来的京城?”她想到方才戚缙山拿出的契纸上,尉茂入京不过月余,“那……舅母呢?” 看尉茂语言流利没有口音,名字也是汉人名,谢明月对那素未谋面的舅母十分好奇。 尉茂的眼底闪过一丝可疑的心虚。 “柱州路远,母亲年纪大了,并未同我前往。” 谢明月不疑有他。 她的心被悲伤和欣喜交织冲刷着,最后目光落到尉茂身上,尽数化为关心的数落。 “你入京这么久,怎么不去寻我?” 尉茂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年轻桀骜的面容泛着一层风沙吹到粗粝的阅历,老练与蓬勃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是谢明月未曾见过的那种青年。 她心底疑惑一堆,耐着性子慢慢问。 尉茂摊开手:“我听说你出嫁后一直病着,姐夫……嗯……” 戚缙山深得圣心,心狠手辣,行事偏颇,他怎么知道那坏人是不是他姐夫? 尉茂颇有怨念,干脆承认:“我不敢找。” 他孤身一人,就算身手再好,也难敌强权啊。 若非上次在谢府漏了马脚,导致他被逮到,他还得再暗中观察些时日,再决定要不要找谢明月摊牌。 谢明月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如今不用怕了,”她扭头看着戚缙山,眼波盈盈,“夫君,我们给弟弟先寻个落脚之处可好?” 一直站在阴暗的牢狱中也不像样。 戚缙山朝着尉茂扯唇嘲讽:“抓到他时,他正在京城最大的花楼寻欢作乐。” 尉茂瞪大眼:“放屁,老子那是混迹在其中,隐匿行踪。” 说完,他感觉不对,连忙改口:“不是……姐夫,那是我怕谢狗当官的找到我嘛,没看我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我这几日虽躲在那里,可半点没有享乐,连澡都未洗!” 闻言,戚缙山眼底的嫌弃更甚,看着尉茂的手,时刻提防他去碰谢明月。 “那还不赶紧去沐浴。”谢明月难以想象,忙扯了扯戚缙山的袖子。 戚缙山淡笑:“正巧大理寺不远处有座你的宅子,不如先去那落脚。” “我的?”谢明月眨了眨眼。 她还有宅子?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夫人不知道么?”戚缙山睨她一眼,轻轻勾起唇角,“我送的。” 尉茂在一旁快嘴道:“姐夫的意思是,求你夸他,赏他。” 他说完就往谢明月身后一闪,躲开了戚缙山冰冷的眼刀。 谢明月:……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富有一些? 主动挽上戚缙山的胳膊,她沿着尉茂的话,笑眯眯仰头:“弟弟说的没错,夸你。” 戚缙山神色不动地沉默,谢明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走?” 戚缙山呼吸一滞,眸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跨出腿。 谢明月后知后觉。 哎呀,原来他刚才真的还在等她夸奖? 她竟如此迟钝,罪过罪过。 她挽着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还没说完呢,谢谢夫君送我宅子,我用……换。” 不知她说了什么,戚缙山的手指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低声暗哑地应声:“还望夫人说到做到。” 尉茂跟在后面,悄悄竖起了耳朵。 嘿,方才还说汉人保守,瞧他这姐姐和姐夫蜜里调油的模样,比他们部落里的人还热烈一些嘞。 来到宅院前,谢明月方知戚缙山送了自己多大的一座宅子。 这条街上左连肃王府,右有羽林中郎将府,算得上是权贵聚落之地。 宅子是四进的,住一大家子都绰绰有余,他们到时,门房小厮一应俱全,恭恭敬敬地出门迎接谢明月入府。 “夫人,”戚缙山凑到她耳边,“这宅子我送了五年,你总算肯登门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谢明月的掌心,蹭得她心中又酸又涩,软得一塌糊涂。 “来,”她促狭心起,朝戚缙山勾勾手指,趁他俯身过来的一刹那,飞快地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夫君有心了,我很喜欢这里。” 戚缙山眼眸一暗,若非尉茂跟着,他早就将眼前人叼到嘴里了。 “哟,”尉茂左顾右盼的,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往前一跳,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跑了跑,“这地儿不错,适合我练功。” 谢明月不由自主问:“练功?” 随即她想起,顾肇源一定教导了尉茂许多,而尉茂能够甩掉戚缙山的手下,身手一定不会差。 “是啊,练练武艺,耍耍刀剑。” 尉茂笑嘻嘻。 “姐姐放心,我一定珍惜姐夫送你的宅子,绝不破坏一花一草。” “是吗?”戚缙山突然开口,静静盯着他,目光暗含探究,“尉茂,你没有别的落脚之处了吗?” 第一卷 第100章 瞒着母亲偷跑 “你说什么呢?” 谢明月连忙戳了戳他的腰。 戚缙山好像有点敌视尉茂,但他怎么能这么明晃晃赶人呢? 尉茂无所谓地笑了笑:“哎呀,睡哪都一样,天下之大,哪里都是落脚之处。” 谢明月有些心疼:“你姐夫与你玩笑呢,你先去沐浴休息,此处人手随意用,明日我们再来看你。” 她将尉茂赶去里面的院子,同戚缙山重新坐上回府的马车后,轻轻瞪了他一眼:“夫君,怎么回事?” 谢明月稍稍一想也能想到,戚缙山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他故意这般刻薄,应该另有隐情。 暗影下,戚缙山将她揽在怀中,温热的气息一点点罩住两人。 “有些蹊跷。” 见他如此,谢明月有些不安。 “怎么了?”她仰起脸看他,心底一颤。 难道……尉茂他的身份都是假的? “尉茂的身份应是真的。” 见她脸色倏然变白,戚缙山轻轻贴上她的侧颊,一点点摩擦过细嫩的唇珠。 温柔地安抚着怀中人。 “只是……他并非孤立无援。” 他眉头微蹙,想起这几日追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 “我的人查到,他进京后曾与招财商会的人有过往来,若真如他所言,是进京寻亲,又怎会去往商会?” 谢明月闻言愣了一下。 招财商会是大商会,商路四通八达,还曾参与过朝廷与西域那边的贸易之路,里头不少管事都是柱州人。 “会不会是他帮人捎信……” 她掐住手心,刚刚高高挂起的喜悦之心渐渐沉降。 “再查查,”戚缙山贴着她的眼皮轻吻,“应当不是坏事,只是我要查清楚,才能放心。” 他不能放任任何有危险的人和事,再次伤害到她…… 翌日,罗氏与顺清侯忙着上瑞王府送礼告罪,谢明月与戚缙山用过早饭,一齐来到瑞金街上的宅子。 尉茂换了一身黑红劲装,微卷的栗色齐肩发被扎在脑后,正将拳头舞得虎虎生风。 谢明月看着他,心底五味杂陈。 “尉茂。” 她笑着喊了一声,从元白手中接过提篮放到院里的石桌上。 “我给你带了一些点心,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姐姐、姐夫。” 尉茂收起拳脚,熟练地从身旁婢女手中拿过汗巾,一边擦着额间的汗,一边大步朝他们跨来。 “太好了,我早晨吃了一碗肉臊子面,现在又饿了。” 他目光落在点心盘里,伸手停顿一瞬,径直拿了个蛋黄酥。 谢明月的眼神又柔和了一些。 舅舅也爱吃蛋黄酥。 “柱州应当没有此物吧?”她柔声道,“慢些吃,喝些茶。” 尉茂“吭哧吭哧”点头,眼中又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夫妻俩。 戚缙山依旧沉默地跟随在谢明月身旁,看不出喜怒,而谢明月却带了两个婢女,拎着大盒小盒的东西,全都是给他备的。 “你脸上的皴,要涂些羊羔油,这是特制过的,滋润不腻,抹了不会泛油光,还有你那个小腰包也有些破了,我为你备了一个新的,里面缝着夹层,可以分门别类放东西……” 谢明月不紧不慢地拿出带来的东西,一一给尉茂讲解。 无论如何,他都是舅舅唯一的血脉,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不管尉茂到底隐瞒了什么,谢明月还是决定,在不耽误事的情况下,好好对待他。 尉茂看着石桌被慢慢填满,越来越沉默,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知何时爬到了头顶上,焦躁地挠着头。 “姐……姐……” 他备受煎熬地站了半天,终于沉下眼睛,豁出一声。 “快别讲了,”尉茂身上那股张扬的狠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与心虚,“我……唉!” 他将头发挠成了鸡窝,艰难开口:“其实我……我不是一个人在京城的,我有帮手。” “啊?” 谢明月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戚缙山,却发现他似乎也有些讶异。 他们昨晚才猜测,今日尉茂就说出来了? 尉茂龇牙咧嘴:“不是别的,就是当初父亲帮我母亲建了商队,后来……发展得还不错,所以,我也不算是个身无分文的赶路人,我在京城确实还有落脚的地方。” 说到这,他抿着嘴,朝戚缙山鞠了一躬:“姐夫,昨晚我说谎了,真是抱歉。” 戚缙山微一挑眉:“怎么昨晚不说,今日倒是老实开口了?” 他一脸深沉,尉茂看了半天,发现怎么也看不透这个姐夫。 可恶,他本来还想有所保留,可现在看来,这姐夫是不是已经将他的底摸了个透? 如果他不说实话,万一戚缙山扭头对姐姐吹枕边风,姐姐岂不是要误会他了? 尉茂喜欢谢明月这个姐姐,不想被她误解。 他瞪了戚缙山一眼,慢吞吞吐出真言:“姐,我这次来,其实是瞒着母亲偷跑的,因为商队与招财商会有合作,所以招财商会的人已经能够收留我,但我不想被他们知道,所以一直瞒着你。” 谢明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和招财商会合作?那得是多大的商队? 敢情她以为是小可怜的表弟,实际上却是商队大财主? 而她以为寡居柔弱的舅妈,也是拉扯独子、支撑商队的大商人? “那……你和舅母的商队叫什么?” 以防万一,她还是问清楚吧。 尉茂挠头:“西、西洲商队。” 谢明月一脸诧异,戚缙山微微蹙眉,沉声问:“西洲商队?” 他只查到这小子背景不一般,但没想到,是西洲商队啊! 十多年前开始崛起,西域鼎鼎有名的头号商队。 和许多浮夸的商队不一样,西洲商队人数很少,但个个精良,商路相对精简保守,但贸易的质量都很高。 呵! 这桌子上的羊羔油,还得靠他们商队带来京城,贡进皇宫呢。 难怪这小子不瞒了,谢明月给他带的,都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其中有些东西的价值,尉茂应当比谁都清楚。 这是心虚了。 还算有良心。 第一卷 第101章 姐弟齐心 “尉茂,你……” 谢明月一听他竟然是瞒着舅母跑出来的,顿时哭笑不得。 尉茂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姐,就当不知道这事,你不懂,我娘将我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父亲这封信我好几年前就看到了,一直想出来找你们,可娘不肯放行,这次是好不容易出来的。” 谢明月闻言沉默了一瞬。 为什么不肯放?自然是害怕京城水深,独子遭受牵连。 她虽没见过舅母,却奇迹般能够理解一位母亲的想法。 不过是一个在仇恨与亲人中选择了孩子安危的女人。 她弯起唇微微一笑,轻叹了一口气。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谢明月重新看向尉茂,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你也要给舅母报个平安,别让她为你担心。” 尉茂顿时露出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他觑着谢明月的神色,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戚缙山,最终抿了抿嘴,妥协道:“行,我听你的,姐夫,我写好信,能不能让你的人帮我送一下?” 尉茂担心自己的行踪被找到,他这次来,是报着给顾肇源复仇的心思,万万不能再被逮回去了。 “可以,交给你姐姐。” 戚缙山微微颔首,似是想到什么后,看向谢明月的眉眼间染上一层温意。 “我有要事进宫一趟,你有事叫人拿牌子去宫门。” 他抚着谢明月鬓边的鲜花,旁若无人地在她颊边印下一记轻吻。 尉茂目瞪口呆。 不是都说他姐夫是个活阎王吗? 没见过活阎王笑的。 谢明月习以为常地受下这一吻,替他理了理衣襟:“记得来我院里用晚饭。” 她盈盈的眼波深处,眷恋和他的爱重交织,这深深庭院似乎都热了几成。 尉茂眼睁睁看着戚缙山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明月。 “姐,你们平日就这样吗?” 他来京城这些时日,在谢府飞檐走壁,也时常探到别家的情形,哪个内宅不是鸡飞狗跳,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就算有那等和睦的,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没有戚缙山这样的,当着小舅子的面就亲他的姐姐! “怎样?”谢明月笑意盈盈地走到石桌边,调侃道,“莫非你还想瞧见他与我恶语相向不成?那这宅子你可就住不成了。” “太伤人心了,莫非我是那贪图宅子的人?” 尉茂立刻炸起寒毛嚷嚷。 谢明月发现这个弟弟初看杀气腾腾,眼神锐利,挺唬人。 但细细相处下来,其实还是个性子跳脱的年轻人。 有些毛毛躁躁。 很可爱。 “我那不是听说……听外头的人嚼舌根,说你们是一对怨偶,当初姐夫趁你落难抢了你……” 尉茂本来嗓门嚷得很大,但看见戚缙山留了个随行的小厮在外门旁站着后,就慢慢收低了声音。 姐夫看上去就是个黑心的,使不得,这话被听了去可使不得。 尉茂又开始毛毛躁躁地挠头了。 谢明月险些笑出声。 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么看她与戚缙山的。 “那现在你瞧见了,不是那么回事。”她帮尉茂整理着从旧腰包里掏出来的东西,随口问道,“这腰包掉在地上,叫花子都不会捡,你既偷跑出来,总带了些盘缠吧,怎么如此灰头土脸?” 尉茂面色有些古怪:“我一路到处跟不同的商队混,混到半途时,钱袋子被个贼摸走了,而且我为了乔装打扮,并未穿戴值钱之物,所以如今囊中有些羞涩……” 他倒是有钱有货物在招财商会里,可他不敢去取啊! 他都二十了,寻常男子抱媳妇孩子的年纪,偏他还在和母亲玩老鹰抓小鸡,若这么快就被找到,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想到这,尉茂蹙起眉头。 “姐,”他语气严肃几分,“姑母和父亲的通信我都收着,你分明就是谢家的女儿,那个谢晚晴才是假的吧,当初他们为何将你赶走?” 谢明月一愣,这才同他简略说了当初的事情。 听完后,尉茂的神色有些呆呆的。 “所以,姐夫竟是个好人!” 谢明月又笑了:“这是什么话?” “没什么、没什么,”尉茂才不说自己有些怵戚缙山呢,他咀嚼着当年的真相,顿时破口大骂,“他娘的,这谢家和戚修玉真不是东西,老子就该一刀砍死他们算了!” 骂完,他又看着谢明月那张秀美的面孔,惊觉地收了嘴。 “哎,姐,我这……” 尉茂有些懊恼,不该在姐姐面前这般粗俗。 商队里多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打手,平时言语间说什么的都有,他也是习惯了,没收住。 “没关系,”谢明月微微一笑,“只是在外人面前别这样,终究不好,生意做到最后,也是靠做人的。” “嗯嗯,”尉茂大大咧咧地点点头,“那……现在暂时是不动谢狗和戚修玉了?” “嗯,事情未查清之前,杀了他们也不顶用,你这些日子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谢长勋上次已经报官了,只是正巧遇到你姐夫逮了你,若是落在旁人手中,可没这么容易周旋。” 谢明月面色沉静,给尉茂收拾东西时,突然从旧腰包里掏出一块有些破旧的灰羊毛皮。 “这是什么?”她微微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自给母亲治疗后,我便去写信去了晋阳,原是因着顾家我们这一脉已经没了人,所以只能请三叔家为母亲主事和离,可如今你回来了,到时候,打头阵的还得是我们俩。” 谢明月盘算得很清楚,顾家三叔之前与他们这脉不合,这次去信也不知能不能求得助力,原本她还有些忐忑,但尉茂的出现,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有了尉茂,那便证明了顾肇源的血脉延续,他们顾家大房还有人在…… 待母亲醒后,她要为自己正名,更要和尉茂一起助母亲和离。 “好啊!” 尉茂见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顿时开始摩拳擦掌。 “咱们姐弟齐心,一起迎回姑妈,重整顾家!” 谢明月笑眯眯地点点头,又指了指那张灰羊皮:“所以,这是什么?” 她方才端详了好一会儿,这块皮毛原本应是白色,但在尉茂手上,硬生生被摸成了灰色…… 第一卷 第102章 偷汉子这事 看到那块羊皮,尉茂的脖子可疑地缩了缩,吞吞吐吐道:“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那我扔了?元白,快将这东西捡去丢……”谢明月看出他的不对劲,作势吩咐元白去拿羊皮。 “哎哎哎,别!” 尉茂连忙拦住元白。 好在他还记得汉人的礼节,堪堪顿住了手,没去碰她。 “我说我说!”他老老实实向谢明月交代,“其实……这是当初从爹的袍子上剪下来的一块皮子。” 谢明月垂下眼眸,盯着那块灰扑扑的皮毛,沉默了半晌。 “当初爹去世时,我还小,夜里睡觉时只要没这块皮子陪着,就要哭闹,娘没办法,就将爹的外袍剪了一块陪我,这些年皮子被我摸烂了不少,这一块是最后的了。” 尉茂语气轻松地说着这么沉重的话,谢明月鼻腔一酸,心底涌上一股浓烈到快要窒息的恨意。 她的舅舅,是世上一等一英勇的男儿。 也是最好的统领。 到底是谁,竟然如此坑害国之忠良。 想起记忆里那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那股哀伤与心痛几乎令谢明月有些失去理智。 但她必须坚持。 害死舅舅的根,就在京城,也许就在她见过的那些权贵之中。 她需要先安顿好母亲,再逐步理清当年的旧事。 这件事,可比她与母亲身上的冤屈重多了。 能够在战场上动手脚,这背后之人可谓举重若轻啊。 急不得。 轻轻叹了口气,谢明月振作精神,看着那块皮毛的神色温柔许多。 “那就好好收着吧,”她温和道,“你也来京城许久了,怕是都未光明正大出去玩过?不如今日换身衣裳,姐姐陪你去外头逛逛?” 见尉茂谈及已故的顾肇源有些哀伤,谢明月结束了这场谈话。 “好!” 尉茂的眼睛顿时亮晶晶地瞪大了。 “我想瞧瞧京城这边的街市。” 做商队这么久,他没离开过西域那块,初进京时,便觉得很多新奇玩意,脑子里也冒出了很多商贸点子,无奈害怕被娘抓到,只能躲躲藏藏,就连去招财商会取银子时也不敢声张,发现有露马脚的风险后就赶紧溜了。 如果扮成贵妇人的小厮,一切就方便多了。 尉茂套上小厮衣服,又将自己的栗色卷发包到头套里,雄赳赳气昂昂跟着谢明月出了宅子。 来到京城最为繁华的街上,刚一下马车,迎面的马车也走下来一群女子。 云鬓衣香,珠翠满头,各个都是京城里顶尖门第的出身。 目光撞在一处,谢明月微微眯了眯眼。 昨日出了那种事,今天永嘉县主就和没事人一样出来逛街了? “哟,这不是戚大夫人嘛……” 永嘉县主身边的朱清阴阳怪气地开口。 她是以前谢晚晴的闺中密友,与谢明月常年不合,没想到如今嫁了贵妃刘氏的娘家,一跃也同永嘉县主玩到了一起。 谢明月看了一圈,那堆贵女中,就数她一个年长些的插在其中,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不是一路人,还非要硬凑。 朱清这般,明显是永嘉授意。 “永嘉县主,”谢明月无视了一干人,只淡淡朝永嘉点了点头,“昨日一别,未曾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还以为,下次见面是你的婚宴呢。” 她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永嘉敢带人下她的脸,她就敢当面捅穿那些破事。 不,都不用她捅,谢明月说出这话时,就看见永嘉身后的几名贵女已经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想必私下里,永嘉和戚修玉的那件事早就传疯了。 “你!” 永嘉没想到谢明月居然一上来就这么大胆,她不悦地沉下脸,咬牙质问:“别以为我不知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的名声,还由不得你来操控。” 谢明月的眼神更深了:“我以为,名声当是自己行事经营的,怎么还成旁人操控了?莫不是县主平时常行此事,所以格外熟稔?” 她加重了咬字,永嘉眼底冒出一股火药味。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个三品官的丈夫,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等我……” 等她嫁入戚家,看她不治死这个贱人! “咔擦”一声,谢明月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众女子纷纷投去目光。 只见一眉目俊朗的小厮手里拿着一根折断的竹笛,正恍若无人地拼命拍打。 “狗东西、狗东西,一根竹竿在这吱吱哇哇什么?要你别叫你还叫,风从屁股灌进来,管不住嘴是吧?惊扰了咱家夫人,有你好看!我打打打!” 谢明月一愣,听出尉茂话里的指桑骂槐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同时又有些隐隐的高兴。 这弟弟真是敢说敢做。 她头一回觉得尉茂说话粗俗还是有点奇效的。 永嘉县主听见这话,简直快要气晕了。 这小厮不就是在骂她吗? 谢明月好大的胆子! 她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尉茂的嘴。 “你这狗奴才,你说什么呢!” 她一个箭步冲过来,谢明月不露痕迹地向前一步,拦在中间。 永嘉县主红了眼:“你给我让开,我要叫人将他打死!” “怎么?我的小厮不过是教训一根竹笛,县主就要借故打杀?” 谢明月声色清朗,方才她们这群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一处,本就惹人注目,如今她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量,四周便有不少路人望了过来。 永嘉气死了。 但她还知道不能在百姓眼里跋扈,否则瑞王真的会杀了她。 尉茂乐得看她吃瘪,朝着谢明月使了个乐呵的眼色。 朱清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动静,她看着这小厮俊朗硬挺的面容,眯了眯眼,突然附在永嘉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永嘉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在谢明月与尉茂的身上刮了一圈,眼里带上了若有所思的嘲讽。 呵,原来谢明月和戚缙山都是装的。 一个在外头置宅子养外室,一个和小厮眉来眼去,明明貌合神离,还要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看她不揭穿谢明月偷汉子这事,让她彻彻底底地身败名裂,被戚家浸猪笼! 第一卷 第103章 戚家来提亲了 “罢了,今日我高兴,不与你的狗东西计较。” 随即,永嘉县主收敛了怒气,表情阴郁下来。 她目光在尉茂身上转来转去,最后一挥袖子。 灰溜溜走了。 谢明月静静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尉茂立马凑上来。 “姐,”他把竹笛一塞,摸了摸下巴,“刚才那劳什子县主与你有仇啊?我看她想做咱俩的文章。” 尉茂说冒失也冒失,说精明也精明,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就把永嘉县主看了个半透。 谢明月轻笑一声:“是有仇,她想做文章就让她做,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今日她身边没带戚缙山的人,倒是让永嘉误打误撞,以为她带着乔装打扮的小白脸出来逛街了。 还有那个朱清,以前就一肚子坏水,没想到现在嫁了人,面目依旧。 谢明月想了想,问梧桐:“那个朱清,她不是嫁到刘家了吗?怎么还和这群未婚女子混迹?” 刘家是刘贵妃的娘家,贵妃圣眷正浓,刘家也扶摇直上,从二流世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门第,朱清作为刘家妇,总该与同等级的贵妇人们往来吧,和一群比自己年轻的女子混,不是寻常情形。 梧桐回忆片刻:“夫人,朱清嫁给了刘家二房排行第七的庶子,二房没什么实权,也没人做大官,所以刘七夫人想尽办法钻研,够不上那些夫人的眼界,只能退而求其次,和贵女们往来。” 谢明月还没说话,尉茂就先笑了:“刘七夫人?就欺负人呗!这名号!和那恶婆娘的脸一样讨人厌。” 谢明月微笑着提醒他小声点:“人家都是鹤立鸡群,她这是鸡立鹤群了,难怪哪哪都扎不了堆。” 不过朱清的夫家再怎么没权,也是刘家的人,若真有事,刘家也不会不管。 谢明月看着永嘉一行人拐进了一座茶楼,慢慢垂下眼帘,同尉茂笑了笑。 “别管她们了,今日是陪你出来玩的,前面有座万物阁,要不要去瞧瞧?” 尉茂心性直率,谢明月说不管,他就不管了,连忙点头:“要!” 谢明月越发怜爱这个和京城公子哥都不一样的表弟,走在路上,还给他买了一些沿途的小摊吃食。 尉茂照单全收。 不过他不白拿,等到了万物阁时,门前摆着一柜的银首饰,尉茂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小小一张银票。 “姐,你先挑一个,等以后我给你买个金的,镶宝石那种。” 他一个小厮打扮的,突然掏出银票要给身后的贵妇买首饰,柜台后的管事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关系? 谢明月一时失笑:“你不是落魄得不行么,怎么还有银子?” 尉茂大大咧咧地晃着脑袋,像个活泼小狗。 “最后的一笔救命钱,若是真支撑不下去,就算是被我娘找到,也得用这笔钱。” 他拿出的银票上有柱州那边钱庄的印记,想来一旦使用,行踪就会被泄露。 谢明月心底涌起一股暖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弟弟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当然不会拒绝。 万物阁外,方才跟在永嘉身后的一名小厮探头探脑许久,飞快地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茶楼包厢里,永嘉与朱清坐在一处,见小厮进来,顿时都竖起了耳朵。 “县主、刘七夫人,两位真是料对了,那戚大夫人先是给小厮沿途买了不少吃食,后来进入万物阁后,小厮还出银子给她买首饰,两人关系只怕不同寻常。” 小厮说完,永嘉“哈”的一声冷笑,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果然,谁会对一个小厮如此?这谢明月放着戚缙山这等好男人不用,反倒与下三滥的玩意裹在一起,她身边用的哪个不是御贡之物?居然还会接受一个小厮的银首饰。” 永嘉这辈子都没戴过银制的首饰,只觉得穷酸得要命。 朱清附和道:“是啊,仆人生的就是仆人生的,就算被谢家当大小姐养了那么多年,眼皮子还是这么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谢明月贬低揣测了个十成十,心里舒畅许多。 “不过……”半晌,朱清又朝着永嘉开口,“县主,谢明月的心眼可多了,以往在谢家,谢晚晴就斗不过她,您若真要嫁入戚家,一定要小心她。” 她年长一些,又已经成婚,平时说话做事还算靠谱,永嘉很信任,什么事都和她说。 闻言,永嘉微微皱眉:“我自然知道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不过戚二郎才是世子,如今府中掌家的也是他母亲,我嫁过去,天然的身份地位就比谢明月这个秃头鸡高,整个戚家都得捧着我,她就算想和我斗,怕是也踩不到我面前的门槛。” 朱清抿嘴笑了笑,见永嘉听不进去劝,于是不再说话。 谢明月的手段她跟在谢晚晴身后是见识过的。 永嘉恐怕要吃大苦头。 谢明月挑了一对棠棣的耳珰。 尉茂喜滋滋付钱:“怎么不挑个更大的?那朵芍药的花大。” 他拍拍胸脯:“这点银子我还是有的,姐,莫跟我客气。” 谢明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傻子,不懂棠棣花的意义?” “啊?这花还有意义么?”尉茂傻了。 让他舞刀弄棒还行,若说读书,他读的都是民俗风貌等,那什么正经做学问的,他的水平也就一般般。 “是手足之情。” 谢明月将那银耳珰换上,笑意盈盈地又走到一边,挑了一个金挂坠。 “来,姐姐也送你一个。” 她挑的是个葫芦,象征“福禄”。 “多谢姐姐。” 尉茂捧着精致的小葫芦,顿时欢天喜地地别在了腰包上。 要说他在柱州,那也是过的金珍玉馐的日子,穿戴不比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差,但这小小一个葫芦,却比那些贵物更令他珍惜。 姐弟俩其乐融融,到了傍晚,又回到宅子里一齐用了一顿饭,谢明月这才打道回府。 永嘉听到小厮来报,不由得冷哼一声。 居然就把人大张旗鼓地养在外头的宅院里,这谢明月真是好日子过腻了。 她回到瑞王府去见瑞王妃,见沿途气氛有些凝重,不由得开口问下人:“怎么了?可是父王又发脾气了?” 下人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县主,今日戚家来提亲了。” 第一卷 第104章 没有嫁妆 永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兴奋道:“当真?父王如何说的?” 一定答应了吧。 下人踌躇一瞬,房内传来瑞王妃的声音:“婵儿,你回来了吗?进来吧。” 永嘉兴冲冲进到房间,却见瑞王妃额上裹着一条抹额,颇有些精疲力尽地歪在榻上。 满脸疲倦。 “娘?”永嘉心底抖了抖,上前问,“娘您怎么了?可是病了?你们这群吃干饭的,怎么不去请太医?” 她当即就要发脾气,瑞王妃无力地抬了抬手,摁住她。 “不是病了。” 瑞王妃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 吹弹可破的肌肤,金尊玉贵的眉目,她当成宝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 一想到今日瑞王对戚家说的那些话,瑞王妃就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 “娘,到底怎么了?” 永嘉看着瑞王妃这样,有些忐忑地握住她的手。 父王都答应了,戚家也来提亲了…… 她与戚修玉的婚事还能出差池不成? 瑞王妃叹了口气,握住永嘉的手:“婵儿,戚家,你是一定要嫁了?” 永嘉大为惊奇,又有些羞涩:“娘,女儿已经是戚二郎的人了,不嫁给他,还能嫁谁?况且我本就心仪于他……” “若他失去现在的一切呢?”瑞王妃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沉冷,“你还愿意吗?” 她当初下嫁瑞王,是因为看到了瑞王的狼子野心,知道瑞王并非池中物。 可那戚修玉…… 想到今日戚家说的话,瑞王妃心里焦躁极了。 永嘉本身就是个骄纵跋扈,难以伺候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至今待嫁。 一个还未出阁,便在他人亡妻出殡日苟且的女子,哪个夫家会喜欢? 若非冲着瑞王的那层身份,戚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娶她? 瑞王妃头疼极了。 她拗不过瑞王,现在的情况,摆明了瑞王已经对女儿死心,甚至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要了。 永嘉对戚家的价值大大减少,这样嫁进戚家,得过什么日子? 纵使她再担忧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一个堂堂王妃,手也不可能伸进顺清侯府里啊。 永嘉很久没见过瑞王妃如此了,她心底颤了颤:“娘,可是父王今日说了什么?” “婵儿,你可知晓,你这次出嫁,没有嫁妆和陪嫁了。” 瑞王妃揉着额角,艰难开口。 “你父王今日当着戚家的面说了,这次只嫁你这个人,除却婚宴当日的嫁衣、你的服侍下人,其余的,王府一概不会给。” “什么?” 永嘉不可置信地起身后退了一步。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慌。 “没有嫁妆?这、这怎么可能,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不会一点嫁妆不给啊……” 父王这样,戚家人还怎么看她? 成婚那日,宾客们会怎样看她? 那些她素日不合,看不惯的女人们怎么看她? 永嘉瞬间跪在软榻前,拉住瑞王妃的手:“娘,父王他为何这样?我是他的女儿啊,他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瑞王妃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叹了口气:“婵儿,只怪你这回做得太过了,今日上朝,已有御史大夫拿了你的事弹劾你父王,这次瑞王妃颜面扫地,你父王气狠了。” 永嘉怔怔地松开手,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谢晚晴她都死了!我想同戚二郎在一起,到底挡了谁的道?凭什么还将此事拿到朝堂上说,御史大夫成日里就关心这么点内宅之事吗?” 她气地直抖,紧紧攥着拳头,心底已经在想着,去找出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人,看看他家的女儿还想不想在京城过下去! “够了!” 瑞王妃冷冷地闭上眼,失望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这件事,不过是你亲手向外递出去的一件把柄,现在让你父王的政敌拿到了,我平日里也教导你不少,你的目光怎还是如此短浅?” 她不知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谢晚晴是死了,但她死了还没几日!尸骨未寒,戚修玉就同你做出那等事,你还不以为然?这是多么薄情的男子,才会如此行事?” 永嘉抿了抿嘴,一直自信满满的心底突然空了一块。 父王母妃都这么说,难道戚修玉真是个这样的人吗? 她不信,那日的他看着她,满眼都是惊艳,都只有她的身影。 况且……他是饮了酒。 “那谢晚晴生前坏事做尽,我有所耳闻,想必戚二郎早已对她心灰意冷,如今她死了,他无甚感情才是大智慧。” 永嘉坚持道。 “说到底,娘与父王都是觉得他不堪用罢了,可他以往在冀州也是做出了政绩的,女儿已是县主,并不期待他能挣多高的身份,只是想要一份安安稳稳的姻缘。” 瑞王妃心底又是气愤、又是焦急。 过日子哪有永嘉想的那么简单? 夫君没出息,做妻子的就处处要被压一头,那内宅中一匹布、一盆炭都是靠争的,若没有身份,用什么争? 她突然就明白了,瑞王为何放弃了这个女儿。 烂泥扶不上墙啊! 若是不撇清关系,怕是以后整个瑞王府的脸面都要给她搭进去。 他们年纪也大了,权势都有,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瑞王果决,已经斩了父女之间的关系。 她也别太操心算了。 “罢了,”瑞王妃很快改口,闭上眼睛,一脸难受的模样,“你父王心狠,我还是心疼你的,到时候,我为你准备一些体己,总不至于太难看。” 永嘉心底恨死了,她一直期待的都是自己风光大嫁,如今居然连嫁妆都没有了。 那她还怎么压谢明月一头? 好在瑞王妃松了口,她眼底的眼泪憋了回去,朝着瑞王妃点点头,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等她嫁入戚家,过上了好日子,父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第一卷 第105章 借嫁妆 瑞王说不管,就是真的不再管了,就连瑞王妃找他看成婚的日子,他也兴趣缺缺,只是寻了个自己空闲的日子,随意又粗略地定了下来。 “这般仓促?” 罗氏接到瑞王府的消息后,顿时板起了一张脸。 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给,知道的,还晓得这瑞王府是嫁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有个什么灾星要送呢。 她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不是省心的……” 丫鬟端着药碗进来:“夫人,该喝药了。” 罗氏看着黑漆漆的药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时戚修玉缓缓步入。 “母亲何故叹气?是儿子的婚事劳累到您了,儿子给您赔个不是。” 定下婚事后,戚修玉整个人如同枯木逢春,一改往日踌躇满怀的模样,又开始着白衣,作诗画,显出一派矜贵公子模样。 只是脸上被抓烂的伤痕还是微微留下了一些痕迹,令他温润的气质里平添了一种危险和暗沉。 一时之间,罗氏恍惚觉得以前那个端方守礼的儿子又回来了。 这回他与永嘉县主的事情虽然荒唐,可到底是娶了续弦。 虽然瑞王不喜,但血脉亲情浓于水,永嘉县主嫁过来后,总不至于真的与瑞王府一刀两断了吧。 罗氏安慰地想着,看着白衣翩翩的儿子,心底又倏然软了一些。 “不过是些养精补气的汤药,”她摆了摆手,周围仆从全都退下,“自那日提亲回来,还未同你细议婚事,今日瑞王府的人来了,日子瑞王已经选好,是下月初七。” “下月初七?”戚修玉闻言神色一滞,“这……不到月余,是否太快了?” 罗氏心头烧起一股无名火。 “瑞王府那头什么都不肯出,自然快了。” 这男女嫁娶,重要的便是经年累月的聘礼、嫁妆准备,讲究些的人家,女儿出生就要开始准备带年头的红木打家具,还有那些吃的穿的用的,细细数来,就连喜糖都得提前做,可如今瑞王府就赤条条出个人,可不省事嘛! 偏偏这门婚事再荒唐,他们也得硬着头皮接纳,甚至还得主动求娶。 谁让县主的身子都被破了呢! 一想到那瑞王府上,她与顺清侯热脸贴冷屁股的事,罗氏就气得发抖。 “什么都不出?” 戚修玉一愣,面色有些着急。 “母亲,这是何意?” “我忘了同你讲,瑞王说了,这次嫁女儿,他什么也不给,永嘉县主没有嫁妆,也没有陪嫁,只带着几个下人过来,平白吃咱们家的饭!” 罗氏横眉竖眼,又是气瑞王府如此行事,又是气戚修玉不断给她惹是生非,出难题。 “这回成婚,都该咱们家出了。” “什么?这怎么行?”戚修玉一听永嘉县主连嫁妆都没有,顿时急了。 嫁妆不但是女子的倚仗,更是婆家人的脸面,若是哪个女子出嫁却没有嫁妆,那可是要遭人耻笑一辈子的。 “瑞王府又不是穷得叮当响,怎么连永嘉的嫁妆都不给!” 他又气又急,在罗氏屋内拍桌子,罗氏心烦意乱,忍不住吼道:“你在我这逞威风做什么?事情是你做的,得罪了瑞王,现在连最宠爱的女儿也不管了,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她嫁过来,二房的花销就要变大,你可看着些,差事早些谋起来,别一屋人窝在府中只知道张嘴吃喝。” 本来侯府的账就被谢晚晴搞得一团糟,前些日子又是办宴会,又是出殡,加之谢晚晴的嫁妆又要留给戚若枫,如今急匆匆来一门婚事,简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令罗氏焦头烂额。 “母亲……” 戚修玉从来没被人指责过白吃白喝,可他自回京以来,确实一直没谋到差事,那本该早就发下的调令迟迟不见踪影,他知道其中怕是有长公主的手笔,所以也不敢去活动,就怕惹人耻笑。 “母亲莫将身子气坏了,”他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沉下眉眼劝道,“待儿子娶了永嘉,那群人自然会见风使舵,到时候不愁没有差事,更不愁给您挣脸面啊。” 罗氏一颗焦灼的心算是落了一半。 也就是这点好处了,永嘉县主是宫里娘娘面前都能说上话的人,有她做媳妇,就算婚事惹人耻笑些,后面的日子应当总能尝到甜头。 “你有心就好,”她沉沉叹了口气,这才端起温热的药一口仰尽,“日子定了,就得张罗布置,今日找你来,也是想说,如今府中银钱不多,加之这门婚事被瑞王不喜,我想着,不如简略些办。” 戚修玉一听就皱着眉想反驳。 但细细一想,就算办得风光盛大,若到时候接亲队伍后面空荡荡的,反倒更惹人耻笑。 “母亲,”半晌,他吐了口气,皱眉道,“办得简陋,恐怕县主不高兴,对瑞王府也显怠慢,更是落咱们侯府的面子,不如婚宴当日,咱们先出几十抬充做县主的嫁妆,待她入府后再归还。” 队伍里有几十抬嫁妆,总好过一点也没有。 “你说的轻巧,”罗氏睨了他一眼,恨道,“几十抬嫁妆从哪里弄?难不成还要动你母亲的吗?” “儿子自然不敢,”戚修玉赶紧一鞠躬,想了想,沉声道,“大房的好东西不少,平日谢明月也不管家,现在府中遇事,她总该做些贡献,儿子觉得,母亲不如请她给一些。” 他回府多日,看着戚缙山将稀奇的玩意流水似的往谢明月院子里送,心中既不屑,又隐隐恼怒。 他们侯府的日子紧巴巴,偏偏大房独自开伙,滋润得流油,且经过这段时间,戚修玉对谢明月充满了怨恨,只恨不得她立即去死,如今他要成婚,没空料理她,但这件事他必须要谢明月出点血! “给?”这时,谢明月突然从屋外缓缓踏来,重复着方才戚修玉的话,讥讽道,“连借都不肯说,戚修玉,你这是准备明抢了?” 戚修玉万万没想到正合计着从她手里拿东西,她居然就来了。 他微微蹙眉,淡声道:“大嫂,我的意思就是借。” 第一卷 第106章 亲一下就不苦了 罗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是啊,明月,如今府中艰难,你们大房也该帮二房一把。” 其实照她想来,谢明月就该给一些东西才是。 马上永嘉县主就要成她的儿媳妇了,有瑞王在,戚修玉的前途未必敌不过戚缙山,罗氏偏向大房的心,又逐渐偏向了自己的儿子。 毕竟这些日子她撇开二房,却也没从大房手中讨到什么好。 “帮?”谢明月扯了扯嘴角,噙一抹冷笑,“他企图下药奸污我,毁我名声的事,我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没有追究,如今与永嘉县主苟合成婚,自己没本事,倒肖想起我的东西了?” 罗氏脸色一变,忍怒道:“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还翻旧账,那些事早就过去了,你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我也是与你有商有量的,不愿意就算了,那些难听的话还是收一收。” 她不想太过得罪谢明月,却也不能让儿媳妇骑到自己头上。 谢明月却锋芒毕露:“又不是我摁着他与永嘉县主行事,再说了,谁整天没事盯着长嫂院中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世子是小偷呢,既然要脸面,就好好求人,别盛气凌人地露着鼻孔,等别人将东西摆到手上,世上可没这等好事!” 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戚修玉,勾唇一笑:“你也快三十了,三十而立,你立了个什么?头发么?” 这话侮辱性太强,戚修玉脸上挂不住了,顿时羞怒道:“你这个自私的人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侯府的名声与面子,若让外人看见成婚当日队伍里没有嫁妆,整个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们都是侯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戚缙山被弹劾,有你哭的!” “夫君被弹劾不弹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连被弹劾的机会都没有。” 谢明月闻言,眸色沉冷地看着他,那一瞬间,戚修玉竟从她脸上看见了几分戚缙山的气势。 “你自顾自快活时,没想到侯府的面子,如今倒是满嘴道貌岸然,戚修玉,你这些日子够得意的,难道没有想过,午夜时分,谢晚晴会回来看看你这负心汉?” 一句话,说得戚修玉与罗氏皆是寒毛倒立。 “你胡说什么!” 罗氏起身一拍桌子,伸出手指指着她。 “明月,这些日子我与侯爷纵着你,真是纵出你的脾气来了,你平日里惫懒就算了,如今府中有婚事,娶的还是县主,无论你多伶牙俐齿,该做的必须得做!” 谢明月那句话,说的是戚修玉,可罗氏听了,心脏却疯狂跳动着。 谢晚晴,是她送走的,是她亲眼盯着送上的马车,婆子也是她安排的,就那样横死在路上,连脸都被划花了,若说罗氏不害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她脸上的血色都没了,偏偏嘴唇却鲜红得吓人,看起来脸白唇红,很有点不祥的恐怖。 罗氏几乎已经想到了夜里,谢晚晴的魂魄在她床边流血泪的模样。 她抖着胳膊,沉声失态道:“这件事我会同侯爷商议,现在你给我走,赶紧走!” 谢明月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一点点插入罗氏的心窝。 “那就提前祝二弟新婚愉快。” 她深深看了戚修玉一眼,弯弯的眼眸中,全是深寒的冷意。 随即转身离开。 戚修玉被她的眼神看得心慌气闷,转身的功夫,衣角扫到了一旁的落地鹤形灯,灯罩子“啪”的一声滚落在地,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铿锵回音。 罗氏猛地一抖,紧接着,丫鬟们尖叫起来。 “火!着火了!” 只见鹤形灯芯落在一旁的丝绒帘布上,瞬间便窜起了一人高的火焰。 罗氏骇得双腿发软,一把攥住戚修玉的胳膊:“快、修玉,我们快走!” 不知为何,她越看那火苗的形状,越觉得像是谢晚晴显灵站在那里,幽幽盯着他们。 戚修玉没这么害怕,但也觉得大触霉头。 谢明月这个女人简直太邪门了。 自她病好后,这府中的风水就像是倒转了一样,原本的春风全都刮到了她与戚缙山身上。 而他们一家人却一个比一个倒霉。 而且他明明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看到谢明月后,那颗心居然又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悸动。 这难道不是谢明月的邪门之处吗? 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非得除掉不可了。 若是让谢明月知道,戚修玉竟然将他们多行不义的结果怪在自己身上,恐怕要笑掉大牙。 她回到院里,戚缙山又差人搬来了一箱小玩意,如今院内专门辟了一间屋子,用以存放他的这些东西。 谢明月捏着鼻子喝下了这个月调理身体的药。 放下空碗后,她往嘴里猛塞蜜饯。 “可是喝药了,脸纠成这幅样子。” 戚缙山信步闲庭地走进屋内,自然坐到她身边。 一双手和长了眼睛似的,朝她的腰搂过来。 谢明月在他臂弯中扭了扭:“苦死我了!” 戚缙山的心立即就塌软下了一块。 “亲一下就不苦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迅速低头,在谢明月嘴里轻轻吮了一圈。 帮她分担走一半苦意。 谢明月顿时瞪圆了眼睛。 不管多熟悉,戚缙山每次的手脚之快还是能让她叹为观止。 “我方才回府时,听到罗氏院里走水,下人们在议论什么显灵,”戚缙山吻过之后,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将她放在腿上,亲密地贴在一起说话,“怎么?今日就想什么法子整治他们了?” 他眉眼间含着微微的笑意,像是在夸谢明月是个好孩子。 走水? 谢明月微微一愣。 “这走水可不关我的事,”她也不知道那对母子心虚怎么心虚得走了水,“不过是母子俩密谋抢大房的东西给他们长脸,被我骂回去了。” “还有这种事?”戚缙山眼底划过一抹暗意。 “没关系,我们大房和铁桶似的,”谢明月得意地扬起脸,摇摇脑袋,“他们想就想吧,碰不着。” 戚缙山忍不住又低头亲了她一口。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不过…… 他微微松开手,笑容依旧。 “夫人,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去处理一趟。” 走出琼华院,戚缙山温和的眉目陡然间变得锋利。 “去见父亲。” 他朝金河微一颔首,径直向前院走去。 所有朝着谢明月涌来的巨浪,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第一卷 第107章 给了戚修玉一耳光 这一夜,戚缙山回来的很迟。 谢明月没有等他,自从她被发现身中寒玉毒后,戚缙山的差事陡然忙碌起来,常有日夜颠倒、夜不归宿之时,她给与理解与尊重,不探究过问,亦不去多疑。 第二日,戚缙山上朝,谢明月在院中用早饭,刚放下象牙箸,院里的一个跑腿丫鬟突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小丫鬟满脸煞白。似是吓傻了,吐了半天的气,还没顺过话来。 谢明月皱着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鬟声音颤抖:“大夫人……二爷他、二爷疯了,他说您豢养外男,不守妇道,现叫了官兵到府中拿您!要将您带去教坊!” 教坊那种地方,都是罪妇恶女,怎么可能让夫人被拿去那儿? 谢明月杏眼微眯,现安抚好小丫鬟:“别怕,拿我也不是拿你,你且喝口茶,喘两口气。” 她起身看向元白:“为我更见客的衣裳,戚修玉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穿身白的,今日我必要他付出代价!” 小丫鬟却“哇”的一声哭了。 “大夫人,二爷真的疯了,他今日将府里的下人腿打断了两个,不知发的什么脾气,您千万别去硬碰硬呀,咱们去请大爷吧。” 谢明月闻言沉下眉眼。 戚修玉再怎么对付她都行,可无端打断下人的腿,他想干什么? 翻天吗? 顺清侯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和,唯有罗氏和二房素来爱苛待,现在戚修玉更是拿下人出气。 没能力对付她,就对付无辜的下人? 他算什么东西! 她步入屋内,拿起一只振翅欲飞的翠鸟花簪子,缓缓插入发髻。 “走。” 远远的,就看见一队官府的兵站在前院后院的大门处。 谢明月冷冷盯着这浩然声势,嘴角一点点绷紧、微勾。 这么大的阵仗,是生怕她这“荡妇”的名声传不出去? 她闭上眼,都能想到戚修玉此行只怕是受了永嘉县主的蛊惑。 昨日她看见自己与尉茂在一起,今日,戚修玉就来拿她。 真是一对默契十足的佳侣啊。 她缓缓步入门外。 官府的衙头看着这戚大夫人,顿时有些为难。 戚大夫人天仙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和小厮勾搭的女人,偏偏永嘉县主的人连夜找了他,要他为戚二爷行方便,这戚修玉如今叫嚣着拿人,他们也不敢不从。 对着平头百姓时,他们是一把刀,对着权贵时,这把刀就卷刃了。 看见谢明月的身影,戚修玉顿时红着眼睛冲上来。 在他身后,管家拼命地扯着他的衣袖,看样子简直要昏过去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侯爷与侯夫人出门拜客,大爷上朝,二爷就在家里拼命发疯,折腾下人就算了,现在还将官兵弄到家里。 现在侯府门外,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若真让大夫人被官兵拿走,他这管家还敢面前大爷吗? 身前,戚修玉还在叫嚣:“谢明月,你这恶毒的荡妇,是你给戚缙山吹枕边风,要父亲卸了母亲的管家权,你这个毒妇,之前假惺惺推脱,现在眼见永嘉要进门了,就在背后使阴招夺权,你真是太虚伪了!” 他想到昨夜罗氏的下人跑来院里报信的模样,简直恨不得当时就操刀去杀了谢明月。 戚缙山去找顺清侯,顺清侯转眼就卸了罗氏的管家权。 这不是谢明月吹枕边风是什么? 这个贱人! 只是戚缙山与她宿在一处,他理智尚存,到底没有冲过去。 可对谢明月的恨意在酝酿了一个夜晚之后,已经膨胀到了一种巨大的规模。 他不光要除去谢明月,还要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永远失去戚缙山的爱与信任,让她彻底坠入谷底! 戚修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又挣开拉扯的下人们,朝着谢明月扑过去。 谢明月眯了眯眼,轻巧地躲过他的“攻击”。 “花拳绣腿,”她冷笑一声,静静看着他涨红的脸,“戚修玉,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那猴山里抢不到猴王吃食,屁股气得通红的猴子,我若是你,就趁早将这红脸遮住算了,免得旁人见了,笑话我露屁股出来。” 她的话毒得要命,一旁的下人们又害怕又想笑,唯有戚修玉听后,瞬间暴跳如雷。 “你少耍嘴皮子,你逼死了谢晚晴,现在又开始对母亲下手,妄母亲之前那般器重你,你却如此行事,也不怕遭天谴!” “你母亲的事又不是我所为,我遭什么天谴?” 谢明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只当他在狗叫着胡言乱语。 “戚大夫人,莫要再狡辩了,据戚二爷及多条消息所言,您在外豢养男宠,与之公然游街寻欢,早已犯了妇德,今日下官就要将您带去教坊,论证一二!” 这时,衙头开口了。 他方才激烈地在脑内斗争了一会,最终还是倒向了永嘉县主。 那可是瑞王的女儿,身份远比这顺清侯府中的任何一人都要高贵,他自然要跟对的人。 就算事情出了误会,他也能够推到永嘉县主身上,言明奉命办事。 听到衙头的话,谢明月抬眸看向他:“怎么?永嘉县主让你这条狗来,你就来了?” 此人是六品武官,谢明月记得他是瑞王的旧部,虽然身份低微,但可以调动衙卫,也有几分实力。 衙头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这个戚大夫人长着一张勾人的脸,看她的神色也是个不安分的,在外面偷男人,派头还敢这么足,看他不让这种贵妇好看! “夫人,得罪了,”他睁着闪着寒芒的三角眼,恶狠狠一笑,“拿下!” 官兵们顿时衣带摩挲,纷纷抬脚上前。 “谁敢?” 谢明月站在原地,微微抬起下颔,冷静平淡地说了一句。 却将所有人唬得钉在原地。 着内宅妇人好足的气势! “戚修玉,看来,是我又一次看轻了你,”谢明月缓缓走到戚修玉面前,对上他充血的双眼,垂眼一笑,“还以为你这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呢,没想到,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老一套啊。” 她微微一笑,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突然扬起手臂,重重给了戚修玉一耳光。 第一卷 第108章 脸都被打歪了 “啪”的一声。 这一掌用上了谢明月所有的力气,戚修玉的脸都被打歪了。 丫鬟们吓得尖叫起来,衙头急急挥袖,按下动弹的官兵们。 谢明月又是抬起长腿一踹,虽然她并非力大无穷,但这些日子吃好睡好,又有苟子涵调理身体,已然比寻常女眷强健许多。 戚修玉本就下盘不稳,又沉浸在挨耳光的震惊中,冷不丁被谢明月一踹,居然荒唐地滚落在地,还往后滚了一圈。 众官兵还要后退为他让路,场面一时滑稽至极。 谢明月的目光落在一旁花树的藤条上。 元白机敏非常,见状很快上前剪下一条荆条,谢明月用手帕一裹,身手敏捷地朝着戚修玉抽过去。 左一下、右一下,次次用足了力气,将上次戚缙山负荆请罪时,没舍得用上的力气,全都挥在了戚修玉身上。 “疯女人!你疯了!” 戚修玉的外袍都被抽出了几个大洞,他疼得哆哆嗦嗦,尽力躲避着往外爬起来。 衙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根本不敢上前拿人。 这戚阎王的夫人也是个母夜叉啊! 他一时都有些后悔为了巴结永嘉县主,而跑来接这么个棘手的活儿了。 “你敢打我!我是世子!你居然敢打我!” 这几条抽打似乎打掉了戚修玉引以为傲的脸面与自尊,他捂着破破烂烂的外袍,感应到手下渗血的伤口,忍不住破口大骂。 “该死的娼妇,当初不肯做我的女人,转眼就嫁给了戚缙山,我一向敬你似长嫂如母,你却如此待我!” 谢明月闻言,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什么狗屁倒灶的胡话,连“长嫂如母”这种话也说出来了,她才不要这种愚蠢的狗儿子呢! 她又是一抽,脸上却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嗓音温和:“既然二弟视我如母,我自然要好好教导二弟,今日你这不敬不友之举,就当承受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抽:“长嫂如母?那你说什么对我旧情未了的屁话?还企图下毒毁我清白,这些,都是你想对你母亲做的?” “那二弟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衙头在一边听着,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插翅逃出这个地方。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永嘉县主不是说这戚二爷马上要与她成婚了吗? 怎么戚二爷还对长嫂有那种心思呢? 他仔细一想,今日戚修玉得知谢明月在外豢养男子时,面色的确像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夫人红杏出墙呢! 完了,他这是听到了什么秘辛啊! 还不如让他被抽两下,顺势滚出去算了! 他不露痕迹地朝着带来的官兵们拼命使着眼色,往后轻轻退步。 一退,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抵到了什么东西。 衙头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来,顿时如惊雷在头上炸响。 炸得他五雷轰顶,恨不得立刻就死在此地。 “戚……戚大人?” 衙头颤抖着声音,不敢眨眼。 戚缙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像是刀抹了衙头的脖子,令他瞬间失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戚缙山缓缓回身,朝着身后一欠身:“此事,请父亲定夺。” 顺清侯面色阴沉地站在身后,嘴角微微一抽,攥紧拳头走上前去。 戚缙山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出现。 谢明月未找他,他就知晓她有能力解决,只是没想到,解决的法子这样简单又高效。 挥荆条的样子,也实在可爱。 他就继续默默做她身后的盾吧。 让她能够永远肆无忌惮地挥着荆条,打退一切想要打退之人。 “逆子!你在做什么!” 顺清侯走上前去,大喝一声,见谢明月停下手上动作,夺过她的荆条,又朝着戚修玉抽过去。 戚修玉一惊。 “父亲……”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往周围一看,除了顺清侯,罗氏似乎不在。 戚修玉立刻露出愤懑之色:“父亲,您事到如今还要包庇大房!” “你搞这些人来府中干什么?”顺清侯指着那群缩在一起的官兵们,胡子直抖,“在家里丢人不够,现在还丢到外人眼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球!” “爹!”戚修玉忍不住大叫,他放下手,被抽破的外袍垮在身上,露出内里渗血的伤痕,“是谢明月不守妇道在先,她毁了我们顺清侯府的名声,我叫人来拿她,何错之有?” 他今天就不信了,谢明月偷汉子的事,永嘉拿捏得十成十,不光遇到两人相约逛街,还遇到一起回外头的宅子,若顺清侯真能忍下这种事…… 不,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媳不忠于儿子! “你胡说什么!” 顺清侯吹胡子瞪眼。 “是真的,昨日谢明月与伪装成小厮的姘头逛街,最后一起回了大理寺旁的宅子,下人们看到了,同我说的!” 戚修玉信誓旦旦地指着谢明月。 “若不信,父亲大可现在就去那宅子里拿人,就谢明月现在戴着的这对银耳珰,就是那狗男人给她买的!” 顺清侯看了谢明月一眼,确定,她身上的东西向来稀奇,都是戚缙山弄的,怎么可能戴这种便宜货? 难道戚修玉说的是真的? 他心底一颤,看到谢明月冷静的神色,摇了摇头。 “你放屁!” 不可能。 戚缙山与谢明月的反应,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顺清侯神色一凛,低吼:“快别丢人现眼了,此事必有缘由,怎么可能是你所说!” “父亲,您就是包庇大房,事情都到了如此地步,您却还为他们说话!”戚修玉闻言,幽怨地看着他,恨恨道,“难道一定要等大房的血脉被混淆,您才会知道谢明月到底有多过分?” 这话,就是在说谢明月大逆不道,生别人的孩子了。 当真难听! 谢明月皱了皱眉,突然莞尔一笑:“二弟口口声声说我在外头置宅子养姘头,你知不知道,那大理寺旁的宅子,是你大哥的?” 戚修玉一瞬间打了个冷颤,像是听到了鬼故事。 “什么?” 他看着谢明月的笑脸,一时没有理解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谢明月带人去戚缙山的房子? 那事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他不信戚缙山能忍住! 第一卷 第109章 世子之位 “你带男人去他的宅子,还敢说出来?” 他愤恨地盯着谢明月,做出一副好弟弟的姿态。 “今日就算拼着被父亲打死,我也要把你这个对不起我大哥的罪人拿下!” 谢明月微微一笑。 好像在看什么杂耍表演。 这戚修玉和永嘉县主凑在一块,怎么变得更蠢了? 顺清侯手中荆条都抽断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拿家法。 “糊涂东西,老子是不是说了,事情并非如此?你偏要一意孤行!” 他知道戚缙山在后头看着,一时又气又急,忍不住朝着谢明月道:“明月,你二弟一时想左,你莫生气。” 戚修玉见父亲对谢明月如此温和,顿时如发疯的野猪一般,站稳了就朝着他冲来。 “父亲,您也昏了头了,证据就摆在那儿,您却选择视而不见,戚缙山就如此重要吗?这侯府中的嫡子,原本只有我一个啊!” 他好恨。 恨云氏与戚缙山鸠占鹊巢,云氏与他的母亲平起平坐,戚缙山也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成了父亲的宠儿。 谢明月静静盯着戚修玉:“父亲,现在生气的人可不是我。” 她朝着戚修玉微微一笑:“哦,原来你一直嫉妒夫君啊,也是,他比你神仪明秀,又比你官途亨达,你除了多一个只会哭哭唧唧的儿子,什么都比不过他。” 怕戚修玉受得不刺激,谢明月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没关系,你娶的妻子,也不如他的妻子,谢晚晴从小就比不过我,还非要同我攀比,就与你暗地里盯着我夫君时的心态一个样。” “你口口声声忘不掉我,其实只是不甘戚缙山娶了我。” “戚修玉,你好像一条在阴暗处看着别人幸福的虫子啊。” 打蛇打七寸,杀人戳心窝。 戚修玉一下子跳起来,恨得面目狰狞。 “谢明月!你!” 他指着远远躲出去的衙头,吼道:“还不快来拿下这个淫妇!” “戚修玉!”顺清侯怒吼。 “拿谁?”男人幽幽开口。 又是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戚修玉看着衙头身后的花窗下转出来身影,面色微微一白。 戚缙山信步走到谢明月身边,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却威赫震震。 他紧紧盯着戚修玉颤抖的眸子,冷声重复一句:“拿谁?” “大哥,”戚修玉抽了抽嘴角,猛地抬起胳膊指着谢明月,“她背着你偷人!” 谢明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白、梧桐等知晓内情的下人们,也纷纷忍俊不禁,在后面憋笑憋得很辛苦。 这二爷还真是冥顽不宁,方才夫人都说了,宅子是大爷的,侯爷也一力阻拦,他竟像是个榆木脑袋般,完全转不过弯来。 还京城才子呢,京城笨财鱼还差不多! 戚修玉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明明他还差人打探过,谢明月院里的人也说她曾拿了不少男子的用品出门,怎么事情完全不对了? 不管了,他是侯府世子,顺清侯府以后都是他的,就算顺清侯想对付他,也要看看罗家的面子,有外祖家在,他怕什么? 戚修玉精神一振,重新挺起腰杆:“大哥,你当真要戴着这个绿帽子不吱声?” 戚缙山不言不语地上前,一双寒眸盯得戚修玉遍体生寒。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戚修玉的衣襟,一把将他提起。 谢明月瞪大了眼睛,心跳瞬间加速跳动。 出现了! 戚缙山这种神勇的时刻又出现了! 上次家宴时,她又气又急,没来得及细看,今日好好看着,才发现戚缙山这样真是英姿勃勃,令人心安又震撼。 他居然单凭一只手就能将戚修玉整个拎起来…… 一时间,谢明月又想到了两人亲密时的一些情形,虽然时机非常不对,却忍不住红了脸。 夫君才是真绝色! 被捏着衣襟提起来,戚修玉的尊严几乎碎了一地。 他勉强瞪着戚缙山,踢了踢腿:“放我下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我可是侯府世子……” 戚缙山眉眼低垂,不去看他,语气淡然:“世子?” 他冷冷一勾唇角:“看看你这幅蠢样子,分不清是非,拎不清善恶,就算有人将刀递到你手上,你也只会拿起刀背砍人,你这样的人,除了砍死自己,还能砍死谁?” 顺清侯在一旁焦灼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想到昨夜长子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奇异地停在一旁,并未出言阻止。 戚修玉就这么悬在高空,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越是挣扎,戚缙山就攥得越紧,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 只能停止挣扎后,恨恨地盯着戚缙山。 该死,这个野种小时候又吃不饱饭,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戚缙山!你少说风凉话!” 他在空中蹬了蹬腿。 “你真不是个男人,谢明月十年不让你近身,你也忍得过去,难怪现在连她偷人都不管,你他妈就是个龟公!” 此话一出,院内的气息陡然下降,就连一直微微笑着的谢明月,嘴角也悄然落了下来。 远处的衙头更是命官兵们捂紧了刀柄,就怕戚缙山一声令下,要他们砍了戚修玉。 一边是九卿之一,一边是永嘉县主和瑞王,他们谁也得罪不起啊! 一片寂静中,戚缙山轻轻哂笑一声。 他猛地一耸,戚修玉被整个重重砸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戚缙山掏出一条手帕想擦手,发现是谢明月给他绣的,于是重新收起来,又伸手向身后的玉江要了一条。 谢明月:…… 莫名想笑,又有些感动,都什么时候了,还珍惜着她绣的帕子! “二弟,有些时候,人的绝境是自己造就的,”戚缙山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声色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叫嚣的那个男人,是夫人的什么人?” 戚修玉惊疑不定地捂着脖子躺倒在地。 还能是什么人? 戚缙山居高临下望着他。 “他与夫人的关系,不劳你操心。”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说完,他回头看下顺清侯,面色冷冽。 “父亲,昨夜说的话,是时候兑现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顺清侯心中低叹一声,上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戚修玉一眼。 也不命人将他扶起,便直接问:“逆子,我就问你一句,你这个世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得戚修玉顿时脸色煞白。 什么意思? 父亲这是真要动他的世子身份了? 第一卷 第110章 卖母求荣 “父亲……” 他攥紧了拳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破烂的外袍、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若是让永嘉县主看见他如今的模样,怕是立即就要悔婚。 “这话什么意思?” 戚修玉抖着嗓音,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被打过后,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前不久春花宴上又用了那种虎狼之药,如今的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了。 “换个说法,”戚缙山回到谢明月身边,被她勾住手后,心情大悦,勾着唇角开口,“父亲问你,你是要世子之位,还是要你母亲。” 顺清侯沉着脸色,看向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 明明小时候也是粉雕玉琢的孩子,长大后也是才动京城,被众人追捧,后来婚事有些波折,但也如愿取得美妻,诞下独子,外派实权,如今回京后,本该是一飞冲天,却阴差阳错成了这个鬼样子。 再这样下去,整个侯府都要被他霍霍得不安生了。 顺清侯想到昨日戚缙山说的那些话,下定了决心。 连逼大房拿东西冲作嫁妆这事都做得出来,这对母子凑在一起时,真是失心疯了。 罗氏原本听了他的话,都已转变了思想,但血浓于水,竟又歪了回去。 糊涂啊! 顺清侯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到戚缙山平静的眼神,狠了狠心。 “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若还想做这个世子,那我就将你的母亲送去养病。” “若你还有些孝心,想留你母亲在府中安养,那你这个世子之位,我就去请陛下剥掉,戚修玉,你难堪侯府大任,但我会让你们母子俩都留下。” 两句话,像是两只刀子一样,扎进了戚修玉的心窝。 “什么?”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顺清侯的意思,转瞬间吼出了声。 “父亲,您怎能如此?” 逼他在世子之位和母亲当中做选择? 凭什么! “你们逼我如此!” 顺清侯突然大怒。 “一次又一次,你们对大房做过的事,我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养大了你们的胃口,导致你们娘俩一次次得寸进尺,不分青红皂白,大行荒唐之事!” 顺清侯也很恼火,他养在护国寺的一颗平常心,自从回府后就没有静过。 好端端的家,被二房搅和得乌烟瘴气! 他想破口大骂,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罢了,你选吧。” 顺清侯陡然忍下怒气,长长吐出一口气。 戚修玉压抑着愤怒开口:“我不选,我本就是侯府世子,母亲也是侯府夫人,父亲,您不能这样!” “那我就送你母亲去庄子上,再将你的世子之位请离。” 顺清侯早就料到了他会如此,冷笑一声,心硬道:“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允许你在府中撒野!” 相比之下,还是大房让人舒心,虽然云氏糊涂,但已远在千里之外,而儿子守礼孝顺,儿媳也得体娴淑,不知比二房好了多少倍! 顺清侯摸了摸胡子:“选吧,不选,就两个一起滚!” 他年纪大了,要过清净日子,府中也不能再折腾了。 至于永嘉县主…… 顺清侯冷笑一声,心想,男人最了解男人,听闻瑞王已经出文召回远在军营的不肖子了,如今他倒是很理解瑞王的心思。 只怕是彻底死了心。 男人不比女人,男人想要孩子,比女人简单,更何况,他和瑞王都不止只有一个孩子。 瑞王对永嘉县主死了心,永嘉县主嫁进来也蹦哒不了多久。 顺清侯完全没在怕的。 戚修玉见顺清侯竟是来真的,顿时慌了手脚。 世子之位自然是不能失去的。 他就剩下这个了,如果连世子之位都失去,他还用什么与戚缙山抗衡? 外界的人又会如何笑话他? “父亲,您当真如此狠心?” 戚修玉不甘地追问了一句。 顺清侯冷冷看了他一眼:“还在废话,那就两个都送走……” “不、不、父亲,我选!” 戚修玉见家丁已经围了上来,那那衙头居然带着官兵们跑了,顿时陷入绝望。 就连永嘉县主来,也救不了他了。 孝就是天,顺清侯以孝道压他,谁救也没用了! “我……儿子生来就是世子,如何能失去这个位置?父亲总觉得儿子不堪大用,可我马上就要迎娶县主,若失去世子之位,世人该如何嗤笑,瑞王府又该如何不满?” 戚修玉艰难开口。 “儿子选世子之位。” 他沉默许久,这才思虑出这样的结局。 罗氏可以被软禁,被夺权,但他要世子之位。 只要他还是侯府的主人,总有一日,他会将罗氏放出来。 “哈。” 顺清侯听到他的选择,突然冷笑了一声,像是早已猜到了他的选择。 戚修玉抬起头,只见戚缙山和谢明月的神色十分怪异,看着他的模样似乎还有些怜悯。 他不明所以,只觉得那句话一说出口,像是自己给自己刮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昭示着他卖母求荣。 谢明月看着戚修玉身后,方才出现在月亮门边,一脸煞白的罗氏,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些疼惜。 罗氏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婚姻不幸福,丈夫不体贴,儿子好不容易成家,又给她找了不少事。 如今,还要亲口听到儿子为了一个世子之位,选择将自己送去庄子上。 那也是罗氏家族的嫡女啊,如何能忍受这种羞辱? 戚修玉见众人的目光似乎都在朝后看,于是呆呆转身。 然后吓得瞬间瘫软在地。 “母亲……” 他张了张口,无话可说、百口莫辩。 罗氏满眼哀戚,却仍旧挺直一身脊骨。 她没怪顺清侯。 这件事,昨日顺清侯就叫来她说了。 他们谈了很久。 罗氏虽然摇摆不定,可有一点说得好。 顺清侯说,她的心已经乱了,到底谁对这个家族有益,谁对这个家族有害,她已经分辨不清了。 作为罗氏一族的嫡女,罗氏觉得很悲哀,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般庸庸碌碌的样子?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也…… 做的这些事,真够令人啼笑皆非。 她看着戚修玉,对他毫不犹豫选择世子之位的样子,突然感到十分恶心。 戚修玉从来没在罗氏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慌张地走过去:“母亲……儿子没有办法了,您知道的,儿子不能失去世子之位,儿子马上就要娶永嘉了,还有枫儿,他们……” 他话说到一半,惊骇地止住了。 因为罗氏竟然冷冷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这一幕,当真是悲哀至极。 就连谢明月都有些不忍心了。 第一卷 第111章 痕迹暴露 戚修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全部垮了。 自他懂事以来,就没见过罗氏这样哭过。 他一下子慌了神:“母亲、母亲……” 罗氏一把挥开他的胳膊,脸上挂着两行泪痕,淡淡地看着顺清侯。 “侯爷,记得当初我们大婚那日,你同我说,要一起生儿育女,光耀戚家,这些年,我操持内宅、侍奉公婆,自认为除了这个逆子教养失败,并无其他错处,你可想好了,要送我走?” 罗氏没有大哭大闹,反倒让顺清侯心里生出一丝不忍。 不过…… 看到一旁的戚缙山与谢明月,他狠了狠心,闭眼道:“你已经做错了。” 闻言,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凭眼泪肆虐,却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哀伤至极。 “爹!”戚修玉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脸不可置信,“您是不是被他们蛊惑了?我和娘又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要将我们往绝路上逼呢?” “是我逼的吗?” 顺清侯大喝一声,失望地看着他。 “我给过你机会,给过你,你与你母亲都留在府里的机会!” 戚修玉后退一步,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罗氏,张开嘴,嚅嗫道:“但……我不能……我不能失去……” 罗氏已经不再听他言语,挂着两行泪痕后,径直走向了后院。 她这辈子如履薄冰,事事为戚家盘算,带头来,夫君要弃她,她精心教养大的儿子,居然也在虚名前舍了她。 罗氏的心里冷极了。 方才没流下的眼泪,此时汹涌地从眼眶里涌出,擦花了脂粉。 她对着路边的花池,看到倒影中那半老徐娘的妇人。 如花容颜早已逝去,爱重敬重也已成空。 罗氏的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若她真听进去了顺清侯的话,将戚修玉撇开,真心对待戚缙山与谢明月,他们即使对她没有感情,也总会尊重她的。 是她把路走窄了。 前院门前,顺清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了,留下戚修玉站在原地,对上谢明月与戚缙山的眼神,羞怒不已。 “是你,你这个野种挑拨了父亲母亲的关系!” 他黑着脸,恨恨瞪着戚缙山。 “你当真是狼子野心,为了哄这么个毒妇,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能舍得,我今日是中了你的计,可我不会放弃我母亲的!” “懦夫。” 戚缙山缓缓抬眸,不管他如何辱骂,只淡淡开口。 “你已经放弃了。” 谢明月也在一旁,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戚修玉,我以前怎么没能发现,你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人?” 她罗扇轻摇,轻蔑地盯着戚修玉攥紧的拳头。 “这会你在这放狠话,捏拳头,可你只要放弃世子之位,你母亲就能留在侯府啊。” 戚修玉犹如被重重捶了一拳,顿时陷入沉默。 戚缙山缓缓揽住她的腰,朝戚修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珍惜这个你失去一切留下来的身份吧,只要我想,我随时就能将它从你身上剥夺。” 说完,他淡淡地看向一旁的下人们。 “今日谁放官兵进府的?罚。” 没有调令,也敢随意闯入侯府内宅,看来这永嘉县主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侯府里,有的是不怕她的人! 前院响起了下人们挨打的声音,戚修玉的小厮也在其中,他挂着破烂的衣裳,有些无措地坐着,头一回觉得举目无亲。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是万众所归的才子,得满京贵女追捧,取得贤妇,又得麟儿,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二爷,是否要沐浴更衣?” 这时,院里的红霞跑进来,一脸心疼地望着他的伤口。 “这些伤都有些重呢,二爷您脱下衣服,妾身为您擦药吧。” 她凑到戚修玉身边,身上的馨香传来一股温柔的味道,戚修玉仿佛抓到了一根浮木般,瞬间抓住了她的腰肢。 “二爷!” 红霞惊呼一声,还没挣脱,衣襟就一被拉开了。 “别说话。” 戚修玉喘着粗气,有些粗暴地推掉桌上茶具。 窝囊啊,今日是真窝囊。 可一趴到红霞身上,他就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尊严。 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春风得意的戚世子。 * 正驰骋着,屋外突然传来下人略显慌张的通报声。 “二爷,永嘉县主听了衙头的话,现入府瞧您来了,从后门进,正朝院里走来呢!” 戚修玉混沌的神色一惊,陡然与红霞分开。 永嘉怎么来了? “快!快为我更衣!” 他将红霞粗暴地一推,整个推到地上,忙唤伺候的下人进来。 红霞抿着嘴拉好衣裳。 “二爷,妾身的脚扭了……” 她委屈地凑上前,戚修玉又急又燥,毫无方才的温情,而是将她狠狠一推。 “脚扭了就去看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他赶走了红霞,急急换上新的衣袍,又赶紧正好发冠,只待看不出什么端倪后,这才赶紧大步跨出屋内。 “二郎!” 永嘉县主正好走到廊下,见他一身洁白衣袍,随风鼓动,顿时微微红了脸。 “听那衙头说,谢明月那贱人不从,还伤了你,我过来看看你。” 她上下打量着戚修玉:“可是已经更衣?伤口很疼吧?有没有擦药?让我瞧瞧……” 永嘉县主随性惯了,上来就扒开戚修玉的衣襟。 “县主……不可唐突!” 戚修玉急躁地后退一步,然而还是迟了。 那领口下女子的一抹口脂还是露了出来。 同样露出的,还有那破破烂烂,沾染着血迹的里衣。 “这是什么?” 永嘉的眼神一下子凝住了。 她怜惜的神色里带上了一抹不可置信。 “是被打的吗?” 衙头没有说具体的,她还以为戚修玉只是被拉扯了几下,没想到身上居然有一条条的伤口…… “县主……”戚修玉急急捂住自己的衣领,又是焦急,又是恼怒,“我们还未成婚,您怎可如此……” 哪有女人上来就扒男人衣服的! 永嘉县主的思绪却还停留在戚修玉脖子上那一抹口脂里。 戚修玉的身上有股淫靡的味道,她经过人事,自然知道是什么。 有这种味道,说明就在她来前不久,他挨了打,第一时间不是更衣擦药,而是和那女人…… 第一卷 第112章 这只大狗,真能吃肉 “二郎、你……” 永嘉县主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似乎看到了那温文尔雅下的另一面。 “县主,您突然到访,实在是于礼不合。” 戚修玉深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看着她。 有个地位崇高的妻子似乎有不少好处,但肉眼可见的,便是他管不住她,甚至无法出言训斥。 而永嘉行事却向来恣睢,这般从后门入府,少不了要被其他人知道。 偷偷摸摸的做派,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下次再来,就从正门进吧,”他思绪流转,很快上前一步,伸出手抚了抚永嘉的脸颊,露出一副深情模样,“你是我马上就要娶进门的妻子,万万不能够受委屈。” 永嘉县主一下子就被他哄好了。 “下次就是你我成婚那日了,”她娇羞地垂下眼帘,看到他袖子下露出的伤口,语气变硬一些,“今日那谢明月偷人的事,侯府竟无人管?” 说到这事,戚修玉也觉得奇怪。 “我那好大哥倒是警告了一句,说我不知那人是谢明月的谁,但据我所知,谢明月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又没什么亲人,我怀疑,是他们临时唬我的。” “我也觉得,”永嘉县主皱着眉头,“我早就派人查了,那扮作小厮的男子一穷二白,长得也是粗糙模样,也就眉眼有些俊,根本不可能是贵族,恐怕戚缙山是在人前强撑,这会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要吵成什么样。” 她松了口气,又立刻厉起眉眼。 “谢明月敢伤了你,我一定要她尝到教训,既然这男人的身份根本没有什么隐瞒,那她且等着吧,哼!” 又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包庇谢明月,等到事情闹大…… 永嘉县主暗暗抓紧了戚修玉的手。 * 琼华院内,春色无边。 两道清浅的气息交织在一处,谢明月靠在镂空雕花的隔断旁,腮帮子一鼓一鼓,被亲得气喘吁吁。 想往后躲,却又被戚缙山扣住腰肢,抵着额头,不断加深这个亲吻。 “不苦了、不苦了……” 她呜呜两声,偏开脑袋。 “药都被你吮完了,还干什么!” 戚缙山厂这齿间的一抹苦涩,低低地笑。 “谁让夫人总这般害怕吃药呢?” 他一个转身,带着谢明月坐到榻上,亲密无间地靠在一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送走罗氏,是你向你父亲提的吗?” 谢明月绕着戚缙山的发丝,一缕缕缠在指尖。 “不是,”戚缙山用鼻尖蹭着她,“父亲有他自己的思虑。” 谢明月觉得顺清侯还真是…… 利己啊。 谁对他有用,他便给好脸色,谁若是犯了事,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能立刻舍去。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冷漠至极的人。 若有一日她与戚缙山犯了错,顺清侯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清扫。 她微微一哂,摇了摇头。 “一家人狗咬狗。” “嗯,夫人也来咬咬我。” 戚缙山的指腹蹭在她的唇角,轻轻往嘴里试探。 一些记忆涌入心头,谢明月的脸红了红,耳尖有些发烫。 “你偷偷骂我是狗?” 她张牙舞爪地朝戚缙山看去,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捏着手腕,一把拉到自己怀里。 “啵”地亲了一口。 “我是狗,”戚缙山沉声笑着,说出不三不四的话,“要给夫人身上留下牙印、留下自己的味道,昨晚……夫人骑着我这大狗……” “好了,你不要说了!” 谢明月听得面红耳赤,赶紧捂住他的嘴。 有时候,面对着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她真的有些无助啊。 “你……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做什么狗?” 谢明月抓起他的手指,轻轻啃了一下。 狗这种用来骂人的话,放到他嘴里,倒成了一直与有荣焉了。 戚缙山却一脸淡然:“不管多么位高权重的男人,对待心仪的女子时,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下流想法,正因为我心里有夫人,才甘愿做夫人的狗。” 谢明月头一回听到如此论调,忍不住反驳:“怎么会?有些人对待自己的妻子才不是那样!” “看来夫人很了解别的男人?” 戚缙山敏锐地开始吃醋。 谢明月:…… 失语一瞬,她好笑道:“不过是通过那些夫妻之间的相处看的。” 戚缙山勾唇:“我与夫人人前也很正经。”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私底下不正经啊。 谢明月轻轻睨他一眼,背过身去:“我说不过你。” 她怕拌着拌着嘴,又把戚缙山的火给撩起来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 戚缙山笑着将她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正色地轻咳一声:“今日还有件好事要告诉夫人。” “什么?” “苟子涵说,岳母已经慢慢有了意识,指头可以动弹了。” 戚缙山话语未落,谢明月顿时跳了起来。 “真的?”她迅速回身,双眼亮晶晶道,“是不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大概。”戚缙山笑着颔首。 谢明月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太高兴了。 自从上次尉茂拿刀架着谢家人的脖子后,谢长勋又加派了许多人手,向之前那样,他们一齐挤在母亲房中的机会,现在是不会有了,都是侍卫带着苟子涵单独过去,趁机进行治疗。 “等再过几日,带你去看一眼岳母。” 戚缙山明白她的急迫,低头对着她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好,”谢明月紧紧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谢谢你,夫君。” * 翌日,她顶着一身斑驳的痕迹醒来时,想到昨夜两人情难自抑的一夜,还有些难为情。 戚缙山这只大狗,真能吃肉啊…… 梳妆完,谢明月往前厅走去。 昨日,顺清侯剥完罗氏的权,就派人来了她这里传话。 如今府中的账必须由她管了。 到了前厅,顺清侯与罗氏正静静坐着,桌上一叠账簿等待她来接手。 昨夜,顺清侯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丝,顾忌着罗氏的面子,没有将她立即送走,而是等待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大婚后再动身。 罗氏不哭不闹,连戚修玉的婚事也不管了,如今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簪一头玉饰,看上去心如死灰。 第一卷 第113章 娘家来人 “父亲、侯夫人。” 谢明月袅袅行礼,行为规矩挑不出一丝错。 顺清侯沉默片刻,摸着胡子:“明月啊,从今日起,这管家的事,就该你负责了。” 他想到大儿子那护妻的劲儿,微微一叹,又道:“知你身子骨弱,这次,西苑那头我做主令他们自行管账了,只每年在你这里汇一回,若公中账上没有大的偏差,就随他们去吧。” 顺清侯想的很清楚,依着戚缙山现在的脾性,怕是他一死,西苑那边的就要被分家了。 不过……他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只要他活着时清净就好。 西苑分出去,这府中就只剩一个顺清侯,一个大房二房。 事情倒是清减不少。 等到永嘉进门,发现一花一草,都被捏在谢明月手上,还不得被气死? 想到这里,谢明月莞尔一笑,欣然接过了库房钥匙。 罗氏全程不说话,不哭不笑,顺清侯见了,忍无可忍道:“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还觉得我做的不对?” “我不敢。” 罗氏扯了扯嘴角,一副隐忍的模样。 “若非你先动歪心思,我又怎会为了整个侯府,将你送走?” “是,都是我不对。”罗氏依旧木然地开口。 顺清侯见她这样,更加生气,大声道:“你还委屈了?难道我愿意对自己的妻子做出这种事吗?” 他气不打一处来,看见罗氏板着的脸,突然抬起手去拽她。 “做错了不知反省,反倒对我下脸,既然你这么无法无天,那就直接滚出去!” 罗氏被他推搡着,麻木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戚永敬!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顺清侯手中挣开,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自己。 “我们做了多少年的夫妻?我们养了修玉多少年?你能舍下做爹的心,你问过我能不能舍下做母亲的心没有?” 顺清侯看着罗氏突如其来的爆发,一时怔住了。 罗氏却泪如雨下。 “是,你的大儿子有出息,我的儿子不行,可他也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你让我从身上割掉一块肉,就没想过我疼不疼?” “这块肉已经烂了!”顺清侯大声呵斥道,“若不割肉,你我身上都要被染上顽疴!你也不看看你做下的那些事,拆了东墙补西墙,体面吗?” “是,都怪我妇人之仁!都怪我没拿着空米缸做出饭来,全都赖我!” 罗氏梗着脖子,与他针锋相对。 “你这些年没事就躲去寺里清修,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哪样不是我操持的,现在你回来了,就扯着大旗赶我走,戚永敬,我告诉你,没这么好的事!” 她越说越气,这个家,分明是她一手支撑起来的,可如今却尽数为别人做了嫁衣。 顺清侯勃然大怒:“翻了天了!你是我戚家妇,操持事务都是应该的,还敢拿来说事!” 他狠狠指着罗氏:“谁家夫人不是这样过的?偏偏你事最多,明月好好的,也没招惹你,你就要去打压她,还伙同戚修玉那混账一起算计大房,上梁不正下梁歪,戚修玉有今天,都是你教的!” 罗氏眼见自己的付出被否认,顿时跳起了脚。 “是,孩子还能是我一个人生的吗?没你的份?要说大梁,那也有你的一半,我不正?你也正不到哪去!” 话落,“啪”的一声,顺清侯当着谢明月的面,恨恨给了罗氏一巴掌。 罗氏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脑子里“嗡嗡”直响。 怎么就成这样了? 她想不明白。 戚修玉闻讯赶来,看见母亲脸上红肿的巴掌,顿时炸了。 “娘,是谁打了你?” 他看着顺清侯,眼中红血丝密布:“爹,您怎么能打娘呢?” 顺清侯冷笑:“不打不清醒!” 罗氏一脸的愤懑顿时化为了哀戚。 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她还有什么尊严? 顺清侯还一点怜惜也没有。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竟如今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顺清侯对罗氏的委屈视若无睹,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谢明月,和颜悦色道:“明月,来,清点账本。” 谢明月没动,而是看向厅外。 门房的人不知何时跪在了外头,正诚惶诚恐地开口:“侯爷、侯夫人,罗家来人了,来的是罗大爷、大夫人。” 罗家? 罗氏的娘家! 罗家亦是京城勋贵,祖上出过国师,如今虽已不复辉煌,但仍旧十分气派,罗大爷乃罗氏的兄长,如今的罗家主事,在朝中亦是担任要职。 上门拜访,都是要递帖子的,怎么如今一声不吭就来了? 几人俱是一惊,顺清侯看着罗氏红肿的脸,连忙喝道:“还不快去取冰来为夫人敷肿!” 他又朝戚修玉看去:“你去迎接你大舅一家,路上走慢些。” 戚修玉心里“咚咚”跳着,闻言躬身退去,迎接的路上,总觉得感觉不太对。 昨晚,他是去信给了罗家求助,但求的不是罗氏,而是自己的前途。 没想到今日舅舅就过来了,这也太快了。 若是让舅舅舅母看到母亲挨打,再知道了昨日他做的选择,那还得了? 他眼皮一跳一跳的,总觉得大事不妙。 戚修玉接到了人,纵使他有意拖延,可罗大爷也不好糊弄。 他走了几条弯路,罗大爷就道:“怎么这侯府还修葺过吗?这路和上回来时不大一样,多走了许多。” 罗氏出嫁以及戚修玉出生、周岁时,罗家人都曾来过侯府。 没想到大舅舅的记忆力这么好,戚修玉瞬间流下了一背冷汗。 “是有两条路在铺石子儿,舅舅,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他不敢再绕,于是很快带着罗大爷和罗夫人来到了前厅。 冰盆就在一旁丢着,罗氏不肯敷冰,依旧顶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一见到自己的大哥,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 “小妹?” 罗大爷看到罗氏这样,顿时惊呆了。 罗大夫人更是一个箭步上去,掏出帕子招呼下人。 “怎么回事?这脸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第一卷 第114章 这就休妻 顺清侯在一边阴沉着脸,面对罗家,到底没有口出恶言。 他冷冷呼出一口气,看向罗大爷。 “大哥,这次的事,是她做得太过。” 罗氏闻言猛地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然开口。 “我不想再听你放屁了,戚永敬,我要与你和离!” 满厅静了一瞬,顺清侯冷笑着开口:“你说什么?” 他不信罗氏真要和离。 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孙子都有了,和离? 除了引人笑话,还能落得什么好? 再说了,和离了去哪?回罗家?罗家早就换了当家人,嫂子管家,容得下她一个妇道人家? 一听到罗氏要和离,罗大夫人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面色有些不好看。 罗氏恍若未闻,淡淡道:“我说真的,我要与你和离,我不伺候了!” “小妹,”罗大爷皱起眉头,缓缓开口,“莫要置气,你如今都多大了,修玉马上就要娶新妇了,你闹这出做什么?” 虽然他也心疼小妹挨打,可这和离一说出口,罗大爷的头都大了。 这罗家,可容不下一个姑奶奶了啊。 顺清侯见状,更加得意地笑了。 “和离,和离能顺谁的心?你儿子、孙子,都在府里,你还要和离,我说你得了失心疯,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 罗氏突然大吼一声,状若疯癫地拔下头上钗子。 “我就是要和离,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什么儿子孙子,我也不想要了,我也是罗家体面养大的女儿,风风光光嫁到你戚家,多年来的付出只多不少,如今你语言贬斥我、动手打我,我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她像是心底突然开了个口子,将所有的不甘与怨恨,全都在此刻倾泄了出来。 “我养的儿子,到头来心里一点没我,我伺候的夫君,如今只会对我恶语相向,我是不年轻了,但我离死还远着呢!我凭什么不能和离?” 罗氏指着谢明月,手脚冰凉,面容通红。 “是,我是算计了她,你没算计吗?”她看着顺清侯,顺清侯移开目光,“休得胡言乱语!” “我偏要说!” 罗氏凄厉一笑,披头散发地倚靠在桌子旁,声音尖厉。 “你们都算计她,到头来,倒把错全堆在我头上,凭什么?就凭我是妻子?我是母亲?你们都没想过,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说送走就送走,说选择就选择,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小妹!” 罗大爷冷喝一声。 小妹真的疯了,说出这种话来,以后还怎么在戚家立足? 难道她一把年纪还真要和离? “你若是不舒服,就请太医来治,侯爷也是,往后不可再对小妹如此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携手多年,如今早该含饴弄孙,又何必闹成这样?” 他端出架子劝架,顺清侯忙叫人上来夺去罗氏手中的簪子。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我待芙蓉也是不敢轻率的,只是今日确实气狠了,忍不住扇了一下。” 他缓和了态度,又朝着戚修玉吼道:“还不滚过来向你母亲道歉!” 戚修玉的脸早就同白纸一样了。 他万万没想到,罗氏竟然想要和离。 他都这么大了! 而且…… 他心脏抖了抖,连忙朝着罗氏作揖:“母亲,是儿子昨日错了,您莫要生气,这个家离了您哪里行呢?再说了,儿子不日就要迎娶永嘉县主,你这一和离,让外头人瞧见了,儿子该如何自处啊?” 谢明月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不由得心中暗笑。 事到如今,罗氏都快气炸了,戚修玉还在自以为是。 他以为说出自己的这点破事,罗氏就能释怀了? 殊不知,罗氏早已死心,见他这样自私,更是冷笑一声,攥紧了头钗。 “戚修玉,早知当年我痛死三天三夜,生下的就是你这么个东西,我就该一手将你掐死在襁褓里!” 她揪着心口的衣裳,喘着粗气,大骂。 “你到如今,心里不过还是想着我若和离,你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你对我这个母亲,心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爱!” 戚修玉面色通红,哑口无言。 难道为了他的事不行吗? 这天底下,哪个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 凭什么他说出来,罗氏还觉得他多么自私一样。 罗氏懒得同他说了。 都说儿大养母,可她的儿子大了,反倒把她往死里折腾。 她是宁愿膝下无子,也不想再陷在这滩烂泥里了。 “都不必说了,”她看着周遭神情各异的人,冷笑一声,“我去意已决,大哥,你放心,我拿了自己的那份嫁妆到外去赁宅子,不会回府烦你们,你和大嫂不必担心家里多个我来。” 罗家大房本来也是担心多一张嘴,既然罗氏放了话,罗大夫人顿时变了个脸色,和蔼道:“妹妹,我们哪里是嫌弃你,我们是不忍心你一个女子和离啊。” “好了,别说了。” 罗大爷拦住她,看向罗氏。 “小妹,你可真想好了?” 他心里还是有点心疼罗氏的,但不多,所以方才罗氏闹着和离,他顾及面子和家中安宁,没有同意,但罗氏说了不回家,还要拿回嫁妆,罗大爷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了起来。 “想好了。”罗氏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轻叹。 人过半百,就连以前情同手足的兄妹,也在各家的利益下渐行渐远,各自有了各自的心思。 “好、好。” 顺清侯这么闹了一场,心底也是异常烦闷。 “既然你罗家愿纵她和离,那我这就休妻!” 和离? 和离就要带走嫁妆,他才不会让戚家已经吞下的东西又吐出来。 “你敢休我?”罗氏顿时柳眉倒竖,“我没有任何对不起戚家的地方!” 罗大爷也急了:“侯爷,好聚好散就是,我小妹既与你过不下去,她也为戚家操持多年,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我做的过分?”顺清侯冷笑一声,指向谢明月,“我的大儿媳,险些被她磋磨致死,还有二媳妇,也在她的纵容下犯了不少恶事,这里面哪一点拎出来,都已犯了七出,我为何不能休妻!” 第一卷 第115章 血沾苏绣 “你!” 罗氏狠狠沉下一口气。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顺清侯会拿着两人为了这个家做过的事,来压她。 罗氏在顷刻间破釜沉舟。 “你既然这么说,我知道的事也不少,你偏要贪我的嫁妆,不让我和离?那就都别好过!” 她既然要和离,还顾及着这个家做什么? 全毁了最好。 一旁,谢明月紧紧皱起了眉头。 顺清侯和罗氏闹可以,但不要波及到他们大房,更不要波及到戚缙山。 若顺清侯府出事,戚缙山无论如何都要受到影响。 “父亲……” 她正想开口相劝,罗氏就没命似的,拿着簪子扑了过来。 “你也想插一脚?那就都别好过!都别好过!”罗氏的嘶吼裹着二十年积怨。 “夫人当心!” 谁都没反应过来的空档,唯有梧桐奋力挡在谢明月身前。 一声刺入血肉的声响传到谢明月耳中,罗氏扭曲的面容在眼前放大,她脑子一片空白,死死抓住了梧桐的胳膊。 罗氏的头钗狠狠扎入了梧桐的胸前,泅出一团鲜血。 “抓住她!”顺清侯目眦欲裂地嘶吼出声。 一旁的下人们七手八脚上前抓住了罗氏,谢明月连忙看向梧桐。 只见梧桐面露痛色,捂着左心口,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快、快请太医来。” 谢明月面色惨白,没命地捂着梧桐的伤口,替她按住不停涌出、沾染了外袍的绣纹。 那是她亲如姐妹的梧桐啊! 泪眼模糊间,门外忽传来马鞭破空之声。 玄色皂靴踏碎满地阳光,戚缙山蟒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去叫苟子涵。” 一眼看到梧桐的伤,他微微侧头,对金河吩咐了一句,随手将马鞭抛给侍从,腰间玉带扣碰在剑鞘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父亲要休妻?”他扫过满堂狼藉,目光在谢明月渗血的袖口顿了顿,“不如先与儿子说说,这是在做什么。” 顺清侯的鬓角瞬间沁出冷汗。 “这……这不是……” 大儿子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若罗氏再胡说八道,被他记着了可怎么好? 他顿时心急如焚,恨不得赶紧将罗氏掐死。 罗大爷和罗大夫人也局促了许多。 这戚家人怎么就当着他们的面,这么闹起来了? 戚缙山是个枭心鹤貌的,行事心狠手辣,他们罗家牵扯进来,终究不好啊。 一时竟谁都没开口说话。 元白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把梧桐接走了。 谢明月抖着沾血的手,看着戚缙山,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罗氏! 她看向罗氏,眼神化为凌厉的箭光。 可这时,罗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下人的束缚。 她猛地扑过来,抓住戚缙山袍角:"缙山!你来得正好,这些年——" 她要把顺清侯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全都翻出来! "侯夫人慎言。" 戚缙山当即一脚踹开她,玉江立刻把罗氏堵着嘴拖走。 他掏出手帕来,为谢明月一点点擦干净指尖沾染的血迹。 看到她袖口那被血迹染红的苏绣蝴蝶时,他深邃的眼眸暗意渐浓。 "二弟大婚在即,闹出休妻和离终归不妥。"他看也不看那局促的戚、罗两家人,脸转向谢明月时,声线陡然温和,"夫人,不如由你来说,此事当如何了结?" 满堂死寂中,谢明月听见自己腕间翡翠镯滑动的轻响。 她的目光从戚缙山笔挺的鼻梁上划过,落到他腰间悬挂的那把剑上。 “我认为……” 谢明月从戚缙山手中抽出手,用血迹斑驳的手,一把抽出他腰间那把剑。 “嘶!” 周围的人,除了戚缙山,全都狠狠缩了一下瞳孔。 戚修玉更是大喊:“大嫂,母亲待你速来亲厚!” “亲厚?”她突然轻笑出声,用剑指向他的心口。 戚修玉连忙慌张后退,罗大夫人与罗大爷更是躲得远远的,恨不得捶胸顿足。 这戚家怎么回事啊?竟连个女眷都敢当堂抽剑砍杀。 “她待我亲厚,所以与侯爷和离不成,就拿我出气?” 谢明月紧紧捏着剑柄,有戚缙山在身后为她沉默地做盾牌,谁也不敢上前躲剑。 都只有躲开的份。 “过去罗氏对我做过的事,我不想再说,她过的多苦多累,也与我无关,只是今日她不该有伤我的心,更不该……伤到我的贴身婢女。” 谢明月语气沉缓,剑身映出她眼底猩红,恍如当年梧桐替她挡下了父亲的责罚后,背上显出的那几道红痕。 她一步步走到被玉江制住的罗氏面前,提起银剑。 手腕轻转,剑锋割断了罗氏的手筋。 “啊——” 罗氏在牵掣下,疯狂地扭动着发泄痛苦。 “谢明月!你!”戚修玉狠狠瞪着眼睛,却不敢上前,只能大骂。 “你好狠的心,你这毒妇!” 谢明月眼也不眨,又将剑尖指向他。 “再骂一句,割了你的舌头。” 她神色十足的漠然,戚修玉见了,如同喉中梗了一口,渐渐止住了声。 谢明月回身将剑递给戚缙山,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夫君,弄脏了你的剑。” “无碍,”戚缙山随手将剑抛给玉江,将她按进身前,“没事,梧桐伤得不重,有苟子涵在,一切无忧。” 谢明月自然知晓梧桐不会丢命。 可…… 那么多血,她也会痛啊…… 她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戚缙山知晓梧桐在她心里的地位,将她揽在胸口,目光冰冷,如淬了冰一般,看着顺清侯。 “此事,望父亲给明月一个交待。” 说完,他将人打横抱走,不再看这满地狼藉。 戚缙山在顺清侯府附近为苟子涵置了宅子,谢明月回院时,他已在梧桐屋内医治,谢明月坐在屋外院子里,靠在戚缙山肩头,有些沉郁。 “不会有事,你还信不过苟子涵的医术?” 戚缙山贴着她的额头,与她呼吸交缠、细细熨烫着她的心。 “我知道……” 谢明月哑着嗓音开口。 “不过……不过是重要的人,心里挂念罢了,若今日是你,就算只被划开一条伤口,我也会很伤心的。” 戚缙山听了这番特别的“独白”,又是心悦,又是心疼。 他拧了拧谢明月的粉腮,温声问她:“你之前……还有三个婢女,除了木槿被你找到了,剩下两个,当初都发卖去了外地,要不要帮你找到她们?” 闻言,谢明月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第一卷 第116章 服服帖帖 “可以吗?” 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只不过手上没人,戚缙山又太忙。 所以这件事只记在心里。 “自然可以。”戚缙山抚了抚她的鬓角,用指尖轻轻蹭着谢明月柔软的脸颊。 她身上的每一处,在他眼里就像最完美的雕塑,令他爱不释手。 “只不过积年久远,也许要多花上一些时间。” 谢明月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夫君能帮我找人,就已经很好了,”她抬眼看着他,眼波浅浅荡漾,“谢谢你,缙山。” 戚缙山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不禁又把她抱得紧了一些。 “夫人,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谢谢。” 那需要什么? 谢明月险些脱口而出,在想到此男总是不着调的心思后,硬是忍耐住了开口。 戚缙山抱着她,见她没像以往入套,不禁眯了眯眼。 “嗯?” 他发出一声疑问,谢明月弯起唇角。 “坏人,我就知道,你有后手等着我。” 被她猜中了吧,哈哈哈。 戚缙山不禁失笑。 “小古灵精怪,”他忍不住执起她的指尖,轻轻咬了一口,“已经会对付我了,嗯?” “我和你有来有往,不比一味上当来的好么?” 谢明月得意洋洋。 “你这么厉害,我也不能输啊。”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 虽然他希望她永远赖在自己怀里,可她想飞,他怎能不奉陪? 这时,梧桐的房门被打开,元白站在门口:“大爷、夫人,苟圣手说,可以进来了。” 方才,苟子涵嚷着要给梧桐“开刀”,不让其他人入内,谢明月和戚缙山只能在外面等着。 谢明月立即起身,“哒哒哒”地跑进屋内。 苟子涵收拾好药箱,正写着药方。 梧桐已经睁开了眼睛,面色不算难看。 “梧桐!”谢明月扑到床边,面色有些焦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那头钗,可是入肉那么长一截啊! “夫人,不疼,”梧桐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到谢明月的眼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替她抹去眼泪,“还不如当年谢老爷打奴婢那几板子疼呢。” 这话一出,谢明月眼泪掉得更凶了。 “哎呀,主仆俩都别哭啊,”苟子涵在一旁凉飕飕道,“梧桐这是皮肉伤,况且我用了新研制的麻散,一点也不疼啊,戚夫人,您可有毒在身呢,伤心太过可不好。” 谢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掉泪,梧桐也忍不住笑了。 “夫人,真不疼,”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苟圣手医术太好,奴婢不过打了个盹,伤口就包好了,现在除了不能动这胳膊,就和没事人一样。” 谢明月这才相信,梧桐真的没受罪。 她帮梧桐理顺长发,梧桐看着她身上还穿着沾血的衣服,忍不住问。 “夫人,那……侯夫人后面没伤着您吧?” 她不由得担忧。 提及罗氏,谢明月的面色倏然冷了下来。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亲手砍断了她的手筋,哪只手伤的你,我就砍断了哪一只。” 她为梧桐掖好被子,很平静地开口。 “夫君发了话,顺清侯与罗家都会看他的面子斟酌处置,罗氏的下场不会好过,但这些,与我们无关了。” 梧桐先是一惊,随后很有些感动。 “夫人……多谢您体恤……” 要知道,罗氏现在还是谢明月的婆母,谢明月这样,可以说是大大的忤逆之举,是犯了七出的。 若有心人拿这事做文章,能够逼迫谢明月自请下堂。 “说什么傻话,你还是快快养好伤吧,我没你可不行,”谢明月笑了笑,又告诉她,“大爷方才与我商量了,要差人去寻绿竹和翠兰的下落,也许不久后,咱们五个就能团聚了。” 梧桐安心又期盼地养着伤,罗氏到底还是和离了。 出了这件事,顺清侯不敢再留她,又因她伤了谢明月的婢女,罗家那日见到戚缙山大怒,不免也有些忐忑,于是左劝右劝,罗氏最后放弃了一半嫁妆,同顺清侯签了和离书。 至于正式和离的日子,还要等到戚修玉婚后,请族老来,在见证下正式离开。 西苑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后,屁也不敢放一个,见罗氏断了只手,却还灰溜溜留在后院龟缩,于是也不敢在账簿上做手脚了,等谢明月过来对账时,金氏和马氏也是规规矩矩,该报的报,该认错的认错。 这个谢明月,太狠了。 不仅斗死了谢晚晴,斗走了云氏,现在就连罗氏,都和离了! 所有人,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金氏每每想起来,自己当初曾经说过她的风凉话,都使劲扇自己的嘴。 要她大嘴巴。 要她大嘴巴! 只是本性难改,对着谢明月来对账,她还是忍不住打听。 “明月啊,罗氏和离后,这大小事都压在你身上,还有那修玉的婚事,时间不远了吧,你忙得过来吗?” 金氏心存侥幸,罗氏一走,府中大大小小的下人、管事,都该谢明月管,她是年轻媳妇,难免管不过来,会不会请自己帮忙?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谢明月妆容清丽,懒懒支着胳膊托腮。 “不过是命下人们按制式办,至于谁敢偷奸耍滑的,都不用我出手,等到大婚那日,县主不满意了,自然会整治他们。” 金氏闻言,和马氏对视一眼,纷纷咋舌。 听这话的意思,谢明月是准备不大管婚事布置了? 那到时候岂不是纰漏百出,令人笑掉大牙? 永嘉县主怕是要气炸。 这丢的,可都是顺清侯和戚修玉的脸呐。 她们是真摸不着谢明月的心思,见她如此冷硬,心里那点小心思顿时也不敢再翻腾了。 免得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罗氏和离这事,被戚修玉三令五申,瞒得严严实实的,唯恐被永嘉县主知道了,悔婚。 他好不容易攀上瑞王这棵大树,可不能被毁了。 府中布置日渐喜庆,一眨眼,就到了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大婚那日。 谢明月万事不管,连聘礼这些,也都是顺清侯与戚修玉默默张罗的。 大婚当日,她神采奕奕地打扮好,不为别的,就为了去看,永嘉县主那些嫁妆是怎么处理的。 第一卷 第117章 虚抬嫁妆 永嘉县主一夜没睡好。 瑞王说不管她,就真的一切都撒手了,就连今日父母要穿的吉服,也是瑞王妃好说歹说,才让他穿上。 还有临时赶制的嫁衣,虽然已经动用了满京有名的绣娘,王府自己的绣娘也没日没夜地绣了快一个月,但赶制的东西,终究有些地方不如人意。 永嘉在王府大发了一通脾气,等到戚修玉前来迎亲时,方才匆匆摆上好脸色。 一切中规中矩地进行,观礼的来宾们看见瑞王府冷冷清清的装饰时,似乎都愣住了。 永嘉县主披着盖头,听到外头交错的惊愕声,只觉得一张薄脸皮涨得通红,快要滴出血来。 她风光一生,走到哪都是众人羡慕的骄女,却偏偏在婚事上被自己的父亲做出这么清冷的排场,心里恨死了。 好在戚修玉前来迎亲时,着火红婚服,一张玉面敷着淡粉,遮住了浅浅的伤痕,在宾客眼里看去,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多少妇人以前的梦中情郎就是他,见如今他风采不减当年,反而对永嘉县主又产生了艳羡。 永嘉县主出了门上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后面跟着六十四抬嫁妆。 原本按瑞王妃的想法,女儿出嫁,怎么也得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可惜瑞王这次分笔不出,她为了面子,从自己的嫁妆中抠了不少家当,又咬牙采买了一些,加上戚修玉那送来的,勉强才凑上六十四抬。 其中有四十多抬,还都是王府现成的家用器具,并永嘉县主平日里用的那些衣裳首饰。 轿子入府,礼炮一响,很快,到了看嫁资的时辰。 瑞王府抬来的嫁妆器物披着红绸彩线,薰上檀香,陈列在顺清侯府的厅堂内,供来客观看。 永嘉县主暗自捏紧了拳头,戚修玉在一旁,也是隐隐紧抿嘴唇。 喜婆取来嫁妆钥匙串,开始“掏箱”。 随着箱笼一抬抬打开,里面琳琅满目的器具一时炫花了宾客们的眼。 “不愧是瑞王府嫁女儿,这嫁妆虽说抬数不多,却都是个顶个的好啊,这屏风、这绣凳……” “这才十来抬呢,往后瞧瞧呢,我看这越开、怎么东西越虚,连棉被都拿出来了?” 要知道,棉被这种又大又不值钱的东西,富贵人家都是放到嫁妆最后的,前面都拿金银玉石、奇珍异宝填实,没想到这永嘉县主的嫁妆才开了十来抬,棉被就已经出来了。 谢明月站在人群中,身后的女眷们窃笑着:“瞧这里头,都是些被子枕头等虚物,连竹席都算一抬么?瑞王府就穷成这样了?” 她抬眼望去,可不是嘛,这才二十多抬,里面就有些旧衣裳等明显用过的物件,反倒是宾客们想瞧见的书画玉器、金银财宝倒是只有最开始两箱有,看那规模,只怕是瑞王妃自己的体己。 等到开到戚修玉备的那二十来抬时,一开箱笼,众人被一闪而过的金色晃花了眼。 “妈呀,这么多金子?” 看着满箱笼排得整整齐齐的崭新金元宝,众人纷纷咋舌。 谢明月看了戚修玉一眼,却并未见他如何得意,反倒紧紧捏着拳头,一直死死盯着箱笼,似乎格外紧张。 箱子有什么端倪么? 她再端详了那箱笼一番,却并未看出什么问题,只是金元宝的成色似乎太新了一点,莫非是顺清侯掏了自己的私库? “娘!好多金闪闪!” 这时,户部侍郎家的小孙子突然从奶娘身上滑下来,紧接着,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下,突然直直跑到了放置嫁妆箱笼的厅内。 “晓儿!快回来!” 户部侍郎的儿媳急得大喊,可三岁不到的孩童懂什么?看到那金灿灿的金元宝后就什么都忘了,抓起一个就往嘴边咬去。 奶娘吓得赶紧扑过来从他手中抢,这一大一小争抢间,就不慎撞到了一个箱笼。 那箱笼也不经撞,就此裂了条缝,“咔擦”一声,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戚修玉的心也跟着裂了。 “哎哟!” 周围一片哗然,小孙子手中金元宝被抢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现场的宾客根本无瑕顾及他。 全都在看那箱笼里翻出的金元宝。 那两层元宝下,装的竟然都是刷着黄漆的石头! 这时谢明月再看那户部侍郎小孙子的手,上面也染着一层明晃晃的金漆。 这金元宝也是涂了金漆的银元宝啊! “哎哟我的天呐,我这都做婆母的人了,是头一回看见这般以次充好的。” “这哪是以次充好?这是以假乱真!” “这瑞王府嫁女儿,就给这些么?瑞王也不像这么落魄的人啊!” “嘘,我听说啊,瑞王其实并不认同这门亲事。” “为啥?这顺清侯府有戚缙山顶大梁,也是如日中天啊。” “县主嫁的又不是戚缙山,是戚修玉,看瑞王这样,还不是对女婿不满。” “也对,戚修玉干出那些事来,哎哟,我都没嘴说。” 谢明月听着女眷们言语中的避讳与嫌弃,再也忍不住了,侧过脸以袖掩嘴,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戚修玉想的办法。 真够“长脸”的。 永嘉县主盖着盖头,不知众人在笑什么,但透过缝隙看到金元宝骨碌骨碌地在地上滚,顿时急了。 谁敢在她的婚宴上造次? “如意,怎么了?”她抓住自己婢女的胳膊,低声问。 如意哪里敢说这些……抖抖索索的,犹豫道:“县主,是……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孙子调皮,撞坏了姑爷的箱笼的。” 永嘉一听,那还得了? 顿时满肚生火,呵斥道:“劳烦侍郎夫人看好自家的孩子,别误了我的吉时!” 这话一出,宾客们却更加议论纷纷,永嘉看不见宾客的表情,戚修玉却能看见,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赶紧吩咐下人上前收拾。 还是喜婆脑子灵活,哎哟叫了一声:“吉时要误了,咱们还是移步喜堂,看新人们拜堂吧。” 永嘉不明所以,被簇拥着与戚修玉走到一处,拉着他问:“怎么回事?剩下的嫁妆不开了?” 哪有大婚当日掏箱掏到一半的,这不是诅咒她的婚事没有结尾吗? 戚修玉闻言,瞬间沁出一头冷汗。 第一卷 第118章 将狐媚子溺死 这二十抬嫁妆充面子的事,他怕永嘉县主不高兴,所以只和瑞王妃说了,希望瑞王妃能从中劝慰一二,现在看永嘉县主的模样,竟是不知道此事的。 “无事,只是那户部侍郎的小孙子冲撞了,场面不好看,加上吉时已到,我做主让喜婆改了流程。” 他低声哄骗着永嘉县主,永嘉县主不疑有他,立即放下了心底的疑窦,甜甜蜜蜜地同他去往喜堂。 就是不知为何,这一路上总有很多窃窃私语。 大概是在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吧。 喜堂内,顺清侯与罗氏已经端坐在上,只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喜庆,顺清侯还和颜悦色的,到了罗氏这里,却死死地板着脸,看到新人入内,也像是没看见一样。 旁人不免嘀咕,怎么感觉这场婚事谁谁都不看好? 到了夫妻跪拜之时,因为有着抢“前头跪”的习俗,谁跪在前面,谁就能管住后跪的人,所以永嘉县主的人一下子就将戚修玉脚下的垫子踢出老远,只为让永嘉县主先跪。 这本是婚宴上的惯常流程了,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喜婆象征性地踢一踢,唯有那不入流、玩不起的人家,才暗地里互相踢垫子,可到了今日,新娘一把踢飞新郎的垫子,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永嘉县主果然强势骄纵,就连一个踢垫子的环节,都不肯轻易落下乘。 这戚修玉以后的日子难过喽。 这时有人在人堆里喊了一嗓子:“大丈夫怎能甘于人后?快把新娘子的垫子也踢了!” 这话一出,永嘉县主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要跪,自然是她先跪,难道还有人觉得戚修玉该压在她上头? 也许是害怕顺清侯府真有人来踢垫子,她不等喜婆口中喊话,立刻就直直跪在了垫子上。 周围的喧哗诡异地静了一霎。 戚修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跪下的新妇。 喜婆都还未喊呢,就这么怕自己被压一头? 他看着四周那些纷纷杂杂的人群面孔,突然就觉得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挂着对自己的嘲讽。 笑他想傍上瑞王府不成,反倒接手了一个祖宗。 喜婆心底叫苦不迭。 还以为这王府和侯府的婚事,一定是极其雅致盛大的,没想到却如此不像样子。 不仅嫁妆以假乱真,就连新娘子也这么不着调,她这喜婆做的,真是减寿! 她赶紧补上了唱吉,令拜堂仪式走完,新娘入了洞房,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剩下戚修玉被宾客灌得醉醺醺,谢明月觉得没看头,于是先回院休息了。 也不知道戚缙山在忙什么,今晚迎宾后,竟都没有露面。 她沐浴完,正在给鸪鹧文会的人写信,后院的婆子突然劈头盖脸闯来。 “大夫人,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和二房的红霞姨娘打起来了!” 啊? 谢明月放下笔,蹙眉地又问了一遍:“现在不是洞房时间吗?她怎么会和红霞打起来?” 婆子也是个外围守门的,有些惶恐道:“老奴不知,但……二爷在里头劝着,却未起什么作用,已有人去前院请侯爷了,是二夫人身旁的如意差老奴过来报一声的。” 谢明月如今是内宅的主事人,罗氏虽还在院里住着,但已是万事不管,纯粹捱日子,所以此事还是得谢明月去处理。 谢明月披了件斗篷,缓缓来到翠怡院。 戚修玉手上没钱,她不松口,他也不能给永嘉新建院子,只能将先前谢晚晴的院子翻新一通,用作新房。 还未到院内,就听见了激烈的争执声。 “不要脸的狐媚东西,今日是我大婚之日,你跑来说这种话,可见是什么居心!” 永嘉顶着一头凤冠,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红霞。 她坐在洞房里,好不容易盼来了醉醺醺的戚修玉,正准备礼后敦伦,谁知盖头还未来得及掀开,红霞院里的下人就跑来说,红霞有了身孕! 还大言不惭的,跑到她的院子外头,要戚修玉抽出一点时间去见孩子头一面。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妾室! “好了,婵儿,红霞也是一心为了孩子,你莫要同她计较。” 戚修玉喝得半醉,脑子也不如平时灵光,听着红霞有了身孕,一时之间有些高兴,让永嘉县主看去了,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委屈。 “二郎!”她不依不饶地开口,“今日是什么日子?就算这是件喜事,难道还能越过你我大婚么?” “自然不能,”戚修玉安慰她,“我现在就赶她走,我们洞房。” “不行,”永嘉冷冷地盯着一脸羞怯的红霞,目光似淬了毒一般,“她居心不良,你的院里怎么能有这种女人?给她灌一碗打胎药,发卖了。” 她早就看这个女人不满了,当日她与戚修玉在凉亭里时,就是这个女人跑来为他送衣裳,如今又在她入门之日,闹出有孕争宠一事,令她不由得想到戚修玉与红霞在榻上的情形…… 真是让人发疯! 永嘉越想越气,怎么看红霞都不顺眼,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现在、立刻就去办!” 话落,红霞立即慌张地跪下,大哭:“县主饶命,妾身怀的也是二爷的子嗣啊,妾身知错了,这就离开。” 她作势要走,如意却已带着婆子扭住了她。 “婵儿,莫要闹了,”戚修玉上前拦住永嘉,“好歹是我们的大婚日,我先让人将她送回院,我们先洞房好不好?” 他知道永嘉的脾气,只想着先哄骗过去,等洞房完,再沉浸在夫妻之间,永嘉就会将此事忘了。 永嘉县主掐着手心看着他,突然变脸一笑,柔声道:“既然你这般说了,那就先将她带回去关起来吧,你说的是,我们的洞房,谁也不能打扰。” 转身,她就朝如意使了个眼色。 如意跟着永嘉从小到大,立刻心神领会,差人带着红霞往外走。 关起来?哼,她立即就为县主将这狐媚子溺死! 不料刚一走出大门,就遇到了迎上前的谢明月。 第一卷 第119章 她和她没完 “这是做什么呢?” 谢明月的脸拢在银灰鼠皮披风下,皎若玉盘。 “二弟与县主大婚之日,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大夫人。” 如意看见她,顿时变得规规矩矩,大方一福身:“霞姨娘今日诊出了身孕,方才来给二爷和县主报喜,如今奴婢送她回呢。” “不用你了,将人给我吧,”谢明月闻言微微颔首,要将红霞接过来,“你回去伺候县主。” 永嘉想杀人,也要看看她同不同意,这大婚的日子,侯府已经丢过脸了,若再死人,会非常麻烦,她不想大晚上处理二房惹出来的破事。 谢明月淡漠地垂下眼帘,见如意不肯放人,于是冷声问道:“怎么?你有耳疾?” 如意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到,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奴婢明白,只是此乃县主之令……” “就说,是我做的主。” 谢明月微微转身,身后的婆子立刻迎上前,皮笑肉不笑:“霞姨娘,随老奴走吧。” 红霞感激地看了谢明月一眼,随婆子走了,如意无法,只能悻悻地回去复命。 院里,永嘉与戚修玉已开始饮酒合欢,院外,红霞行了几步,回头朝着谢明月“扑通”跪下,拼命磕头。 “多谢大夫人救妾身,妾身无以回报……” “行了,别演。” 谢明月利落打断她的话。 迎上红霞惊愕的眼神,她勾起唇角:“怎么?当你以前在谢晚晴身边什么模样,我都忘了?” 红霞嘴唇动了动,这次是心服口服地垂下头去:“大夫人记得妾身,看在与二夫人姐妹情谊的份上救了妾身,是妾身之幸。” 谢明月盯着她的头顶,眸色如深潭。 她与红霞皆知,她留下红霞在二房,不过是希望永嘉眼里有个钉子,总比她闲得没事,找自己的麻烦好。 “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幅模样。” 半晌,她淡淡开口。 “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一世,永嘉不是个容得下人的主儿,你也不是个甘心被洗去的影子,往后要在二房站稳脚跟,看你自己。” 说完,谢明月转身走了。 翠怡院内,一柱香过后,戚修玉披着外袍,面色不虞地跨出了洞房大门。 身后,永嘉坐在火红的洞房内,“砰”地一声,砸掉了床边的一个花瓶。 过道守着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二爷与县主这是怎么了? 大好的日子,二爷连夫妻敦伦都不顾,就这么气冲冲走了? 房里许久未叫水,婆子们也明白,今晚怕是不用烧水了。 “他去哪了?” 房内,永嘉面如沉铁地坐在床上,草草裹着的红绸嫁衣下,香肩半露。 只是无人欣赏这美人横陈,全都低头跪在地上,任由瓷片渣滓蹦在脸上,划出再长的口子也不敢痛哭一声。 谁也没料到,不过大婚当日,饮了点酒,这戚二爷男人的雄风就支棱不起来了。 她们伺候在帐外的都听见了,任凭县主千娇百媚地诱哄,从开头的温柔,到最后急急讽刺的悲凉,这戚二爷竟然真就一点也不像个男人。 永嘉县主本就性情急躁,结合到方才发生的事,难免忍不住出言讥讽戚修玉心里是否惦记着红霞,这才不愿与她敦伦。 这一下就撕开了争执的口子,哪个男子都容忍妻子嫌弃自己这些?戚修玉立马大怒,扯上外袍就拂袖而去。 留下永嘉一人,对着空旷而烧得火红的洞房,眼泪如烛蜡而下。 半晌,永嘉搂好衣裳,哽着嗓子,面色如常地问:“如意,你已经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叫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如意闻言轻轻一抖,硬着头皮回道:“县主,大夫人半路过来,将霞姨娘要走了,奴婢无法反抗……请、请县主恕罪。” 说到最后,嗓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她最是明白县主的脾气了,自己想办的事办不成,那是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的。 果然,永嘉立刻兜头一个喜瓷娃娃砸开,炸开在地,混上一地鲜血。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今日我不过刚过门,就一个个敢这样对我冷脸,来日还得了?” 她赤脚踩下拔步床,立刻有丫鬟爬过来,用自己垫着地上的碎渣子,供永嘉踩踏。 “县主喜怒,如今不比在王府,丫鬟们都是有数量的,打伤可以,莫要打得不能用了。” 这时,永嘉县主的奶娘余氏出言相劝。 “此事也不怪如意,她一个奴婢,如何与这管家主抗衡?这事,还是大夫人在打您的脸啊。” 永嘉闻言走到如意面前,看着她破开一个口子的伤口,面色堪称恐怖。 “谢明月……”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心中已将这个女人凌迟了千万遍。 “县主,方才侯爷的赏赐已到了霞姨娘的院子,此人……今夜暂不可动了。” 余氏又劝,永嘉闭了闭眼,只觉得出嫁前瑞王妃那满怀担忧的神色,自己终于看懂了。 出了嫁,上有公婆,旁有夫君,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压着,要求守女德、遵妇道…… 再没有以前的自由了。 可,她是县主,是亲王之女,更是宫内的常客,一个小小的侯府,凭什么就敢这么磋磨她? 谢明月一个除了夫君宠爱,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她和她没完! 闭了闭眼,永嘉县主压下眼底惊涛骇浪,平静道:“为我更衣,去霞姨娘的院子,接二爷回房。” 琼华院内,谢明月卸下发钗,正准备就寝,戚缙山便带着夜露仆仆入内。 “到哪里去了?” 她眼前一亮,随即扑到他怀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怪道,“今日后来就没瞧见你,也不留个话,让我好担心。” “我的错,”戚缙山俯身轻吻她的发旋,略略喘了一口气,沉声道,“有件急事,我连夜办了。” “什么?” 谢明月退出他怀里,这才看见他脚上行头都未换,穿的还是牛皮底的官制黑靴。 靴子上沾了一层浮灰泥浆,看上去,奔波已久。 第一卷 第120章 用药死得早 “原本老爷子身体不好,父亲想将二弟娶妻一事瞒着,没想到老爷子从别处得知了,同老太太两人从庐州往京城赶,没日没夜的,路上都不肯歇脚。” 戚缙山吐出一口气。 “我得了消息,这才半路过去,将人安顿在路上的城镇。” 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来了? 谢明月霎时睁大眼睛,睡意被赶走了一半。 对于两老连夜赶路的事,她倒没有很惊讶,因为以前戚老爷子的脾气就十分倔强,她年幼时,还曾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害得戚修玉三日不肯与她说话。 不过…… 想到戚老太太的性子,谢明月绷紧了唇,笑不出来。 戚老太太最是古板严苛,看重正统,以戚缙山的身份,绝对得不到她的喜爱。 只怕从见面开始,老太太就开始折腾人了。 “难怪你脸色有些疲倦,”她伸出手,捂着戚缙山的脸,替他敷热冰凉的鼻尖,“是不是受折磨了?” 听她这么一说,戚缙山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被长辈折磨的疲倦霎时飞了大半。 谢明月不懂他笑什么,轻轻揪着他的鼻子,嗔怪道:“笑什么?我这是关心你。” “是,”男人俯身抵住她的鼻尖,鼻尖和她的鼻头厮磨,“夫人现在说话,越发生动了。” 放在以往,谢明月同他说话总是公事公办,哪有现在的俏皮? 谢明月呼吸一滞,忍不住红着脸移开目光。 “也不看看我们都怎样了,这不是很正常么,哪有夫妻之间说话一板一眼的?” “瞧你身上的狼藉,还不快沐浴了来休息,”看到戚缙山的脚,她赶紧推推他,“我等你。” “嗯。” 戚缙山从善如流地在爱妻唇上落下一吻,待到他沐浴完,轻手轻脚地走进拔步床时,谢明月一手拨着纱帐,头却点在软枕下,困得睡着了。 他冷硬的脸色霎时间软和下来,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轻轻拂过谢明月酣睡到泛起粉色的脸颊。 其实今夜老爷子要留他,是他自己拿着令牌创了宵禁,又连骑两匹马,夜里顶着寒露奔袭许久,不过是想赶回来,多看她一眼,陪在她身边。 他翻身躺到谢明月身侧,谢明月闭着眼,无师自通地滚了过来。 一把抓住了戚缙山衣襟,手探进去摸了摸…… 也不知是否梦到了什么,还砸吧砸吧了几下嘴 戚缙山:…… 他无奈地将人拢到怀里,又颇守夫德的将自己往上送了送。 谢明月半梦半醒间,迷糊地夸了一句:“夫君真好。” 戚缙山低头吻了吻她:“夫人更好。” 谢明月清醒了一些,往他怀里拱去:“夫君最好了。” “嗯,”这下,戚缙山没有推辞了,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气息滚烫,“既然夫君最好,不如报答报答为夫?” 说罢,就感到谢明月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装着睡在他怀中翻了个身。 谢明月:我睡着了。 戚缙山见人老实了,这才将人全方位抱好,整个紧贴着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很早,谢明月还半睡半醒着,就被戚缙山起身的动静惊醒了。 “今日不是休沐吗?” “吵醒你了?” 戚缙山反身过来摸摸她的脸。 “老头子不听劝,昨夜我一走,又带着人连夜从客栈赶回来了,如今就在城外,我现去接人。” 他无奈地低声开口,谢明月揉了揉眼睛,也跟着起身。 “那我也起来,吩咐下人们收拾一下。” 昨日是大日子,下人们也脚不沾地累了大半宿,这么早又去叫人干活,谢明月特意命元白备了赏钱。 其他人都好,唯有厨房的下人们,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挂着两个大黑眼袋,元白去发赏钱时,吓了一跳。 “张妈妈,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么?” 她将红包发到人手上。 “大夫人赏的,你们这几日辛苦了,人人有份。” “多谢大夫人,菩萨似的人物,若这府中都和大夫人一样就好了。” 张妈妈高兴地接过红包,揉了揉眼睛。 “哎,可别说了,昨夜二房折腾到老晚了,深更半夜的叫水,我听外头的丫鬟说嘴,说是……说是二爷和县主头一回没成,跑到了霞姨娘的院里,县主跑去将人硬是抢回去,后来说是吃了药……方才成的。” “啊?” 元白一脸难言的模样。 “这戚二爷,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嗐,你一个姑娘家的,可别这么说。” 张妈妈忙过来捂元白的嘴。 “嘘,大夫人对咱们好,我才和你混说两句,你就当听个趣,别说出去了。” “自然,这话我找谁说去?”元白发完赏钱,“那您得空了歇会儿,要小丫头们多做做事,我先回去复命了。” 她跑回琼华院,当着谢明月的面,就将这事演了个十成十。 谢明月正用完茶,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用药?” 她漫不经心地擦去嘴角茶渍,面色有些古怪。 戚修玉,还不到三十,这就……不行了吗? “用吧,这种药都是掏身子的,用了死得早。” 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身走到前院去,准备迎接回府的两位长辈。 马车到了,戚老爷子老当益壮,竟和戚缙山一起骑着马,慢悠悠地在马车外走,戚老太太跟着老爷子一路受尽折磨,浑身哪哪都疼,脸色十分难看。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谢明月立在阶下,就听见老太太嘴里暗自嘀咕。 “我们不在府中,连个规矩也没有,成婚这么大的事,竟想瞒着我们!” “是父亲忧虑二老身体,担忧您俩经不住打击,这才瞒下了,老爷子,老太太,您俩别气了,这不是也回来了吗?” 谢明月自如地走上去,虽然这是十年后头一回见到两位戚家长辈,但她就像真的嫁过来十年的媳妇,热络地搭上话。 “今日这时候也赶得巧,该弟妹给二老敬茶呢,老太太快到厅里歇歇,捶腿捶肩的丫鬟我已安排好了。” 她微笑着迎上戚老太太,戚老太太抬起头,看到谢明月的脸,脸色顿时一沉,将她伸过来搀扶的手一把甩开。 “担不起你这大小姐,丧门星,修玉的媳妇都被你害死了,还在这儿假惺惺!” 谢明月动作一顿,下一瞬,戚缙山已经松开戚老爷子走了过来,一把将她拦在身后。 “既然不需要人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淡淡吩咐道,“那就都去马车后收拾吧,让老太太自己进门。” 第一卷 第121章 劳烦夫人犒赏我 门外静了一瞬,戚老太太脸色顿变,还是一旁的贴身周妈妈上前来扶住了她。 “老太太舟车劳顿,累了,来,老奴扶您回府,给您捶捶。” 戚老太太想给孙媳妇下马威不成,反倒被大孙子当着所有人下了面子。 她冷哼一声,还知道不能和戚缙山对着干,于是狠狠瞪了谢明月一眼,在周妈妈的搀扶下走了。 戚老爷子跟在后面,朝着戚缙山摇了摇头。 谢明月性子不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婆要下脸,戚缙山这个当孙子的,也不顺着点长辈。 当真是一对夫妻都乖戾极了。 好在戚老爷子不在乎这点小事,反正下面子的人又不是他。 他站定到戚缙山面前,看也不看谢明月一眼,沉声问:“就是你媳妇,逼走了晚晴,又连你母亲也弄走了?” 这次急着回来,不仅仅是因为戚修玉与县主大婚,更是因为,罗氏要和离。 戚老太太年纪大了,谢明月又还年轻,这府中中馈怎么能没人主持呢。 况且…… 戚老爷子的目光斜斜落在谢明月身上,这么多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这叫他这个做长辈的,如何喜爱? 想到昨夜与自家老太婆在马车上商量的,戚老爷子收回目光,顿了顿拐杖。 “老爷子,不论是送弟妹去庄子遭遇不测,还是送母亲去岭南礼佛,都是父亲的主意。” 戚缙山八面不动地站在谢明月身侧,替她挡住不善的目光。 “我以为,戚家没有人会随意将事情怪罪在另一人头上。” “你倒是会护着她,”戚老爷子冷哼一声,“回吧。” 县主孙媳妇,还等着给他们敬茶呢。 这府中没长辈压着,就是不行,瞧瞧现在,全被大房霍霍得不成样子了! 戚老爷子走了,戚缙山转身抚了抚谢明月的脸颊。 “受委屈了。”他深邃的眸中荡漾着一层细碎的曦光。 “没什么。”谢明月反而摇摇头,“只要老爷子想法正常,相信他很快就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搅家精。” 她提裙拾阶而上,却被戚缙山一把揽住腰,搂到怀里。 “这是干什么?在外面呢!” 谢明月连忙推了推他。 平日在房内就依着他动手动脚了,怎么大白天的还上手了。 戚缙山轻笑:“不行,有我在,谁也不能给夫人脸色看。” 谢明月睨他一眼:“那是你们家老爷子和老太太。” 又不是戚修玉之流,光是一层长辈的身份压上来,也够戚缙山受的。 “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不行,”戚缙山托着她的侧腰,将她轻飘飘挽着往台阶上带,又趁着下人们在马车上搬东西,往她嘴上蜻蜓点水地点了一下,“乖,夫君护你。” 谢明月失笑:“又没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住在一起,这种事总会有的。” 戚缙山的眸色却暗了暗:“不行,我锱铢必较。” 连这自贬的词都用上了。 谢明月心里暖暖的,感觉可靠安心得很。 她拗不过他,只能无奈道:“你平日够忙的了,何苦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谢明月也不是拿老爷子和老太太没办法,只是顾及大房的情面,不愿做得太过分。 她反过来安慰神色不妙的戚缙山:“累到你,我也担心,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能够处理。” 戚缙山收紧了几分胳膊,谢明月赶紧亲亲他的下巴。 “真的没关系,嗯?” 他垂眸看她:“心疼我?” 谢明月笑了:“嗯。” 男人的呼吸陡然加重了几分。 谢明月顿感不妙。 沙哑低沉的嗓音凑到她耳边:“那今夜,劳烦夫人犒赏我。” 谢明月的脸腾的红了。 “快走、快走,”她使劲推他,“都等着敬茶呢!” 戚缙山闷笑两声,正好到了台阶上,于是放开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 顺清侯此时也起了,陪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用了早饭,便在前厅里等着永嘉县主起来给婆家敬茶。 西苑那边的三支人马也都来了,挤挤攘攘坐了满厅,金氏和马氏早就听说了,昨夜洞房十分精彩,今日特意神采奕奕地坐着,准备见一见新娘子。 没想到左等右等,日头越照越高,却始终没见人来。 哪有新媳妇让婆家人全部等着的? 戚老太太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不像话!”她深深皱着眉头,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被皱纹一重重压着,阴鸷极了,“太不像话了!” 这时外头突然禀报:“二爷来了!” 戚修玉一个人单独来的? 谢明月坐在戚缙山身边,托着腮,轻轻晃了晃腿。 又有好戏看了。 见戚修玉一人走进厅内,众人的面色都十分难看。 顺清侯更是冷哼一声:“怎么就你一人?县主呢?” 戚修玉神色尴尬,眼下挂着一圈乌黑:“孙儿见过老爷子、老太太,县主她……金尊玉贵,昨夜孙儿未曾体恤,县主累了,如今还未起。” 其实昨夜用了药,他也就来了草草一回,不知为何,在那熟悉的房间里,戚修玉总是想到谢晚晴,一想到她,就有些雄风不振。 但永嘉折腾了大半夜,早上根本起不来,他也不敢喊,只能先独自前来告罪。 听到他的话,戚老太太狠狠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掷去。 “纵使再累,这敬茶的规矩还能越过不成?” 她看向木然坐着的罗氏,忍不住恨道:“你这做婆母的,也不赏个人到二房里提点提点,就任由县主胡来么?” 戚老太太还不知道罗氏要与儿子和离的事,这次回来,一下子涌出一大家子人,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觉得罗氏生疏冷漠得过分,一切都是谢明月在张罗。 怎么?不欢迎她这个婆母? 除了罗氏,在场其他的戚家女眷脸色都有些僵硬。 金氏赔笑:“母亲,大嫂她……” 她正要告诉戚老太太,老太太就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没问你!” 这个二媳妇是个商人出身,也是她看不上的。 金氏好心被狗咬,笑容顿时维持不住了,她嘴角抽了抽,也就不说话了。 老妖婆,一回来就耍威风,她倒想瞧瞧,老太太这么专横,谢明月能不能斗得过。 第一卷 第122章 气倒长辈 金氏的假笑维持了一瞬间,顺清侯轻咳一声,拦下自己的母亲。 “娘,今日是敬茶的日子,莫说别的。” 他就是怕老太太闹腾,才特意隐瞒了一系列事,没想到老人家还是连夜赶回来了! 戚老太太狠狠跺了跺拐杖:“就因为你的性子,这个家中的人才不像样子,没有一点规矩,连你的媳妇都如此,更妄论其他人!” 今日从下马车开始,戚老太太心中就不如意极了,从儿媳妇、到两个孙媳妇,没一个让她满意的。 最喜欢的那个,居然已经死了! 顺清侯都这么大了,还被当众训斥,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 戚修玉见势不妙,忙过去搀住她:“老太太,都是孙儿不好,我这就去请县主过来,您坐下喝喝茶,孙儿长久未见您了,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还是修玉孝顺。” 戚老太太得了一通哄,这才舒畅了一些,重新坐下。 等到戚修玉离开,她口中却还喋喋不休。 “罗氏,你可真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县主再高贵,如今也是咱们戚家的媳妇了,你……” “闭嘴。” 罗氏突然冷冷地开了口,一声冷喝,唬得周围的人全都噤了声。 戚老太太愣了一愣,随即气得手直抖:“反了、反了!” 真是倒反天罡了! “你!” 她指着罗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罗氏趁机冷冷一笑,不吐不快:“指我干什么?看到你这张老脸就恶心,这么多年,老娘总算是解脱了。” 她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绑着的白纱布。 底下是被谢明月挑断手筋后留下的狰狞伤口。 戚老太太疯了:“侯爷,你不管管你的媳妇?就这般目无尊长?” 顺清侯的脸色又阴沉又尴尬,他喝道:“罗氏,和离到底还未完成,你莫要做的太过!” “和离?” 戚老太太又是一声尖叫。 “什么和离?” 她看着冷若冰霜的罗氏,再联想到罗氏这肆无忌惮的举止,心底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老太太,您可别白费力气了,”金氏终于逮到机会,阴阳怪气地捂住嘴笑了,“大嫂已经与大哥签了和离书,就等着二房的媳妇娶进门后,就要请族老来见证和离呢。” 戚老太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氏,又看了看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胡闹、胡闹!” 她一把回身抓住戚老爷子的胳膊,厉色道。 “老头子,你就任由他们这般……儿戏!” 她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都有重孙了,儿媳妇居然还要和儿子和离! 戚老爷子也没想到,府中还瞒着他们这样一桩事。 但他看到门外缓缓靠近的人影,连忙喝道:“好了,今日是新媳妇敬茶的日子,别说些有的没的,你给我坐下!” 紧接着,便见戚修玉小心翼翼护着一衣衫靓丽的女子,缓缓踏进了门厅。 戚老太太狠狠剜了罗氏一眼,飞快地重新坐好,摆出长辈稳重的姿态。 永嘉看着这一屋子女眷,目光落到谢明月身上时,陡然狠戾起来。 若是还在瑞王府,她早就命人将谢明月拉去打死了。 还能让她好端端坐在这里,等着喝自己敬的茶? 她一个劲地瞪着谢明月,连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都未行礼,戚老太太见了,顿时冷哼一声,靠在座椅上不言不语。 气的! “婵儿。” 戚修玉见状,连忙扯了扯永嘉的袖子。 提醒她往上看。 永嘉这才气定神闲地挺起胸膛,不咸不淡地行礼。 “县主来了,该敬茶了。” 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连忙给丫鬟们使眼色。 丫鬟们端着托盘上前,永嘉县主中规中矩地敬茶,纵使众人都很不满,但谁也不敢明着给县主脸色看。 唯有谢明月与戚缙山,接过茶盏后未用一口,径直放到了一边。 戚老太太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气闷。 好不容易娶个有权有势的孙媳妇,看上去却又是不着调,这个家里,没一个省心的! “县主,您竟然成了咱们戚家的媳妇,就要遵守戚家的规矩,今日这敬茶,满屋子的人等着您,可不合规矩啊。” 戚老太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训道。 她不顾戚老爷子对她吹胡子瞪眼,板着脸训斥:“往后可不能如此了。” 永嘉县主听了,心底顿时生出一股火。 她在瑞王府随性惯了,瑞王不管她,瑞王妃由着她,谁敢说她睡觉? 昨晚是红霞先挑事,又有戚修玉半途跑走,折腾了大半宿,如今竟还怪她起得晚了? 戚修玉心惊胆战地看着永嘉县主脸色变化,连忙拦在她身前,朝戚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未体恤县主,您莫怪她。” 他不揽事还好,戚老太太眼里,孙子是第一位的,戚修玉为了永嘉县主将错揽到自己身上,简直要气死她了。 “你……” 她正要怪戚修玉袒护,没想到永嘉县主一挑眉,直接道:“儿媳在家中素来如此,若老太太不喜,儿媳也无法。” 她来戚家,是来和二郎双宿双飞的,不是来听长辈教训,来受规矩折磨的。 虽然瑞王妃也叮嘱过她,出了嫁,一切不比在王府自由,可若永嘉县主听得进心里,也就不会有如此跋扈的名声了。 今日这敬茶,她根本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教训上她了。 若没这门婚事,老太太见到她可还得行礼的! “你!你!大不敬!大不敬啊!” 戚老太太被她的话一梗,顿时气得一个倒仰,直翻白眼。 “我的心口……好痛!” “快、快扶老太太下去。” 顺清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不想透过永嘉县主打瑞王府的脸,也难受自己的娘如此,只好将两人暂且分开。 戚修玉见戚老太太如此,顿时也急了。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永嘉县主,有些责怪。 “婵儿,老太太到底是长辈,你说话莫要太过了!” 第一卷 第123章 没用的东西 永嘉县主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戚修玉。 “二郎,你……” 她的嗓音还未从冷硬中脱离,硬生生夹杂了一丝娇柔,听上去十分奇怪。 “你也怪我?” 分明是戚家的老妖婆生事,她不过是才过门的新妇,戚修玉就已经不护着她了? 永嘉面色隐隐泛起铁青。 “我在王府时,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谁敢催我?如今嫁给你,昨夜还是洞房之夜,你家竟无一人体恤我。” 她按捺下心底的暴怒,委屈开口。 “二郎,昨夜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 想到昨日自己的窘迫,戚修玉沉着脸,收敛了一丝不悦。 “婵儿,”他从昨夜就已经发现了永嘉县主脾气中的诸多娇蛮,只是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她都敢这般,他心中不免有些火气,“我知道老太太的一些话让你有些不快,可你如今既然已是我戚家妇,又怎能如此锱铢必较?” 见永嘉没说话,戚修玉觉得自己说的极有道理,于是继续道:“今日不说别的,只说老太太气到心口疼这事,若是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岂不是也很不好?昨夜是你劳累了,往后晨昏定省,也勿要再迟。” 永嘉只觉得烦躁极了,她不过说了几句话,这戚家上下就恨不得吃了她。 就连最该同她站在一处,为她说话、护着她的戚修玉也是如此! 心里起火,她便直接道:“好端端的,府里的事又怎么会传出去?我可是听说了,谢明月嫁进戚家,十年都未曾晨昏定省过,凭什么她能如此,我如今却要规规矩矩?莫非一个府里还遵循两种规矩?” 永嘉愤愤地抬起胳膊指着谢明月。 谢明月:…… 她只是坐在这里喝茶,什么也没说,这也能扯到她? 戚修玉抽了抽嘴角,沉声道:“大嫂这般,也是错的,没有哪家媳妇如此行事,你莫要学。” 谢明月懒得听他们俩争执,但言谈间扯上她,还对她进行贬低,她不乐意了。 “是没有哪家媳妇如此行事,”她施施然放下茶盏,朝着永嘉与戚修玉嘲讽地勾起唇角,“因为她们的丈夫都一味地顾全面子、顾全家族规矩,不管自己的媳妇累不累,受不受委屈,明明长辈身边奴仆成群,却偏要将新妇叫来磋磨,这些男人们都懂,但都装作看不见。” 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戚缙山,谢明月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背。 “夫君怜惜我,所以我才不用做这些撑面子的事,县主与其羡慕我,不如敲打敲打你的男人,有他为你撑腰,以县主的身份,不是能在府中横着走?” 手心下,男人宽厚的手掌已经翻覆过来,十指钻入她的手指间,将她牢牢锁住。 谢明月心中一甜,对自己这狐假虎威的行为朝他投去一个撒娇的目光,却直直撞进了戚缙山深邃的眼瞳中。 戚修玉被两人旁若无人的恩爱模样气坏了。 这是什么歪理?他顾全大局,克己复礼,倒叫谢明月歪嚼成了装瞎? “你自己不守礼节,可别带坏了婵儿!” 他忍不住赌气开口。 永嘉本就目中无人得很,若再跟着谢明月行事,他这媳妇岂不是白娶了? 这府里除了戚缙山权柄赫赫,谁还能降得住堂堂县主? “婵儿,她不尽孝,你别学她!” 戚缙山闻言,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她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他气势如虹,立在厅堂里,睥睨了四周一眼。 “我的夫人,自是由我宠着,这执家管账,她可曾出过一丝疏漏?既然没有,便说明无需做那冠冕堂皇的事,此事若谁看不惯,到栖海院找我。” 天子近臣的威赫,就连永嘉亦是有些不适,戚家其他人更加难以承受,就算心中对谢明月颇有微词,此刻也万万不敢找死开口。 戚修玉死死压抑着心底的火气,拿谢明月没办法,干脆回身管教永嘉。 “你不是说了,要做贤妻良母吗?眼下有人不听话,你尽孝的机会才多,乖婵儿,方才是我语气重了,我们现去给老太太道个歉,你乖乖做她的孙媳妇,府中上下自会念上你的好。” 永嘉到底是刚做媳妇,虽然心里诸多不乐意,可又犹豫着,自己确实得经营经营好媳妇的形象。 她发愣间,戚缙山直接与谢明月携手离开了,两人路过他们时,谢明月微微侧过脸,看着永嘉的眼睛,轻声比划了一个口型。 永嘉听见她极其细小的气声。 “你的夫君,是个没用的东西。” 两人携手,如云似的飘走了,剩下永嘉愣在原地,戚修玉也听到了谢明月的话,顿时气得面色铁青,握紧了拳头。 “别听这个贱女人胡扯!” 他压低嗓音,对永嘉轻哄。 “瞧瞧她在外的名声有多差,难道你也想变得如此?” 差吗? 永嘉看着他温柔小意的模样,抿紧了嘴唇。 就算她很厌恶谢明月这个女人,但自此上次春花宴后,外界的风评早就变了。 都说她率性妄为,日子反倒过得好,戚缙山像着了魔一般地爱护她,年近三十的女子,还宛如二八年华,光彩夺目,完全没有一丝受到内宅磋磨的样子。 今日近距离瞧见戚缙山是如何霸道地卫护谢明月,永嘉的心思头一回动摇了。 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否则,也不会为了戚修玉一直不嫁人。 嫁给他,她是愿意委屈自己的,可当那些责骂进入耳朵,永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活惯了二十多年被捧在手心的日子,她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个念头,就能完全改掉脾气? 头一回,永嘉有些羡慕谢明月了。 同样是戚家的媳妇,谢明月不按规矩行事,谁都不敢吱声。 而她不过是因为身体不适,晚来了片刻,所有的责骂便全都压到了头上。 谢明月说的对。 是戚修玉没用,护不住她。 所以这府里的人才敢拿她不当一回事。 那她就自己护自己。 攥紧了拳头后,永嘉面色如常地抬起头,看着戚修玉温柔一笑。 “二郎说的是,方才是我嘴快了,”她贴在戚修玉身前,放轻了声音撒娇,“可我毕竟未曾过过这样的日子,况且昨夜,是红霞耽搁了我们的时辰,才导致我今日未按时起来。” “我一想起她,就不由得头疼,不如我去给老太太道歉,你将红霞送去庄子上,好吗?” 第一卷 第124章 老太太呕血 永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一想到红霞肚子里已经揣上了戚修玉的孩子,她就嫉妒得发疯。 除了她,他怎么可以碰别的女人? 过去她看谁碍眼,都是直接除掉,如今迂回地提出要求,还卑微地用向老妖婆道歉交换,永嘉觉得自己已经退让很多了。 可戚修玉只是神色僵硬了一瞬间,就顾左而言他地抓住她的肩,扯开了这个提议。 “昨夜你确实累到了,我们先去看老太太,其他的,往后再说。” “可……” 永嘉蹙眉开口,戚修玉便白着脸将她抱住。 “婵儿,能娶你,我很是欢喜,若你能得到长辈们的喜爱,于我才是再好不过的事,就当为了我,稍稍委屈你,好吗?” 他低沉的嗓音滚进了永嘉的心底,永嘉的心倏然一软,手臂收紧抱住他,最后叹了口气,点点头。 “好,我们先去看老太太。” 这么看来,二郎还是在乎她的,即使她受点委屈,似乎也没方才那样不可接受了。 两人来到戚老太太的院里,大夫已经下了药方,戚老太太依靠在软枕上,没病也装出了几分虚弱。 见到永嘉进门,她板着脸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老太太,婵儿来给您道歉了。” 戚修玉温和地凑过去,又推了推永嘉。 戚老太太眼睛觑开一条缝,没作声。 永嘉沉下一口气,硬邦邦道:“老太太,是我方才不好。” 戚修玉看她闭嘴,又推了推她。 还要她如何?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永嘉心底一阵冒火,当即就要开口,这时外头进来一个婆子,喜笑颜开道:“老太太,大夫人差人送来的千年老参,给您滋补身子用呢。” 周妈妈当即乐呵呵开口:“哎呀,老太太快瞧瞧,这千年的参竟还能白白胖胖的,大夫人有心了。” 永嘉的一口气当即哽在了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千年的参难道是什么稀罕物吗?瑞王府里,她娘都是拿来喂生产后的狗! 可看戚老太太那睁开眼坐起身的模样,似乎还真挺稀罕。 她也有,但谢明月已经送了,她再送,就显得不美了。 永嘉思来想去,突然心思一动,眼中闪过一抹阴戾。 “大嫂果然,虽然面上看起来不孝敬,其实心底还是记挂着老太太的,”她上前走到婆子面前,在婆子惊愕的目光中,将那颗老参端到了手里,“不过这尽孝怎么就尽一半?人参未喝进老太太嘴里,就不算完整尽了孝,不如我来替大嫂,给老太太熬汤药。” 戚修玉皱了皱眉,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永嘉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会亲自熬药? 不过…… 他转念一想,也许是方才的话起了效果,永嘉知道在老太太面前卖好,为二房博得些宠爱,于是放下了身段。 于是他也温和笑道:“老太太,婵儿亲手为您熬汤尽孝呢,您好歹饶她一回,往后,她必当好好孝敬您。” 戚老太太就爱听奉承话,当即心头舒畅了许多,将眼睛完全睁开了,目光落到永嘉身上。 “劳烦县主了,老身一把年纪,倒也不必县主如此。” 话虽这么说,可大孙媳送了好药,二孙媳亲自熬药,戚老太太只觉得自己的脸面上了天,分外尊贵无比了。 永嘉心里怀着一肚子心事,慢慢来到厨房。 下人们早得了吩咐,知道县主要来亲自熬药以表孝心,都候在一旁,将能准备的,全都准备了。 虽说是亲自熬药,可其实,也是由下人将一切都弄好后,再上去搅拌两下药汁就好。 永嘉站在一旁,看着下人们切下参片,放入砂锅,微微勾起嘴角,突然伸手摸了一下身旁烧着水的锅炉。 “哎呀!” 奶娘余氏立刻尖叫一声,上前抓住她的手。 “县主、县主烫伤了!” 下人们顿时忙乱起来,亲手熬药的事自然也就作罢,戚老太太看到永嘉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也不能出言训斥,只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等到厨房端来汤药,戚修玉亲手拿了碗,侍奉老太太用下,总算是侍疾了一回,不会落人口舌了。 服下汤药后,本就无甚大碍的戚老太太面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这都是大夫人与二夫人的孝心,让老太太好起来了。” 周妈妈在一旁说着吉祥话,戚修玉与永嘉站在一边,永嘉忍不住道:“送参有什么用?人都不来。” 她忍不住给戚老太太上谢明月的眼药。 “婵儿,莫要胡说,”戚修玉唯恐又气到老太太,只好拍拍她的手,“大嫂执掌中馈,事务繁多,能送人参来,已是难得了。” 他虽然也恨谢明月与戚缙山,但戚老太太才刚好了一些,总不能又将人气病。 “不必提他们,”戚老太太果然阴沉下脸色,“大房一个比一个反骨,我这把老骨头,他们看不上……咳咳。” 她说着说着,突然面色涨红,捂着嘴大声咳嗽起来。 永嘉眼皮一跳,盯着戚老太太的模样,眯了眯眼睛。 “老太太可是呛到了?” 周妈妈连忙去端茶,可就这几步的空档,戚老太太越咳越厉害,到最后,竟然拼命地捂着胸口,咳得往外干呕了一声。 “啊!” 一团暗红色的血落到地面上,下人们吓得往后一退,室内顿时骚乱起来。 “怎么回事?”戚修玉看着戚老太太陡然惨白的脸色,慌忙大喊,“大夫还未走远,快叫他回来!” 他先是喊人叫大夫回来救急,又另差人去请了太医。 而戚老太太越咳越厉害,除了不断咳出血,就连呼吸都像是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可怕极了。 “二郎……” 永嘉攥紧了戚修玉的手,咬住下唇。 “怎会如此?老太太吃什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老太太早上胃口不好,什么也没吃啊,”周妈妈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又拍手道,“哎哟,就方才饮了一碗汤药!” “汤药?” 戚修玉的目光落到那空空的碗上,心底倏然一紧。 他不露痕迹地看了永嘉一眼。 永嘉朝着他微微摇头:“夫君,不是我。” 得了她的话,戚修玉猛地呼出一口气。 “快去请老爷子与父亲来,”他抓住一旁的丫鬟,急急吩咐,“还有这药碗、厨房的药渣和锅,谁都不许动!” 第一卷 第125章 栽赃 “这……老太太这是服用了与人参相克的五灵脂,人参补气、五灵脂活血,一下子大补太过,反倒引起气血上涌,所以呕血不止。” 谢明月踏入门内时,正听到太医对戚修玉这般说。 “五灵脂?大夫开的药方里没有,这药渣里也没有啊。” 永嘉指着桌面上呈上来的药渣,狠狠皱起眉头。 “胡太医,您可看清楚了?若是耽搁了老太太的病……” “这、可老太太这药碗里分明有五灵脂的气味。”胡太医额角的冷汗都滴下来了。 永嘉县主的跋扈他是吃过苦头的,这内宅的阴私,他在宫中不知看了多少,眼下是卷入斗争了啊。 “谁?是谁在汤药里放了五灵脂?” 顺清侯当即大怒。 老太太再刻薄,那也是他的亲娘,这才回来半日,就病了两回,血吐了一地,他若再不追究,岂不成了傻子? “侯爷喜怒,咱们熬药时,都是互相看着的,四个人在厨房里头,一刻也没闭眼,这……这不可能会被人下药啊。” 厨房的丫鬟婆子们当即跪在地上,开始“怦怦”磕头。 老天爷啊,这泼天的富贵轮不到他们厨房做苦工的,泼天的黑水倒是泼到她们身上了。 “确实,即便是我在厨房时,周围也都是眼睛,送药时也是两人一起,谁能在这时候找到空闲下药?” 永嘉闻言,冷笑一声。 “送到房里后,也是夫君亲手伺候老太太服用,父亲,五灵脂不可能是熬药时放的。” “那就是之前,”顺清侯阴沉着脸,目光顿在太医身上,“劳烦胡太医再仔细瞧瞧,可有何端倪。” 胡太医顶着一头冷汗,只能继续查看周围的器物。 “胡太医,你可要瞧仔细了,今日这汤药里还有我大嫂送来的千年参,都是好东西,现在吃出了这种情形,若查不出来,往后府中谁还敢吃药?” 永嘉硬着嗓音开口,朝谢明月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戚缙山不在,看她还怎么狐假虎威,在府中耍威风。 谢明月淡淡地看着她,垂下眼帘。 永嘉句句将嫌疑往她身上引,只怕是已经使了什么招数,不过…… 她轻轻笑了笑,突然抬眼:“没错,那人参是我送的,不过送之前,唯恐千年的人参失了药性,所以特拿去父亲房中,请父亲帮忙掌了眼,若我那人参吃坏了老太太,这可是令人费解了。” 闻言,永嘉嘴角的勾起瞬间绷直了。 谢明月竟让顺清侯检查过人参?那…… 她眼皮一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好像……这个局敞开在那,太过简单了一些? “等等……”永嘉突然脸色微变,正要出言阻止,胡太医便点点头,道。 “那切了的人参能否给微臣瞧瞧?” 顺清侯目光在谢明月与永嘉身上梭巡一圈,吩咐:“去取。” 胡太医又拿起药渣中的参片,用指甲刮了刮,碾在指腹上,细细地看和嗅闻。 似乎…… 他蹙起眉头,等到人参被取来,胡太医在人参上浅浅摸了一把,再放到鼻边,顿时恍然大悟。 “这人参上,被抹了五灵脂粉啊,”他松了一口气,朝着顺清侯与永嘉县主急道,“就是因为参片上沾染了五灵脂,所以老夫人的汤药中才会出现此物。” 终于发现了问题,不怕被迁怒了。 胡太医松口气的同时,惋惜地看了一眼谢明月。 这戚家的大夫人,他有所耳闻,性格确实古怪,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谋害长辈? 这可真是…… 啧啧。 胡太医微微摇了摇头,身旁突然摔下一个茶盏,碎裂在他脚边。 下意识,炸雷般的声音在他面前炸响。 “你!是你给老太太下了药?” 顺清侯怒视着谢明月,纵使他再看重她,可也知道老太太与她不合,再加上谢明月之前对付其他女眷的手段…… “老太太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就这般容不得,亏我还以为你改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顺清侯气得胸腔剧烈起伏,胡子直抖。 戚家是犯了什么天条吗?为何女眷们一个比一个不像样? “你给我去跪祠堂!跪到老太太好起来为止!” 谢明月神情自若地轻笑了一声。 “父亲,别急着下定论啊,”她慢条斯理地绕过一地碎片,来到永嘉面前,“人参是我送的没错,可能够动手脚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你什么意思?”永嘉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来的从她的眼神中感到一股战栗,“这人参从你那送来后,可就没离过人眼。” 永嘉紧紧地捏紧了拳头。 不知为何,她总在谢明月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不可能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钗,使劲按捺下心中的躁动。 她做得那般隐蔽,就连身边的人都没发现,谢明月不可能知道。 “嗯,没离过人,不代表就没人敢当众下药。” 谢明月冷冷地看着永嘉,唇角噙起一丝乖戾。 她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更不会以德报怨,谁进犯了她,她便加倍地还回去。 说完,谢明月看向顺清侯。 “父亲,我有一计,可以找出真正的下药之人。” “不是你?” 顺清侯面容铁青地盯着她。 “怎么会是我呢?就如您所言,难道就因为老太太的几句话,我便下药杀人?在父亲心底,我是这种人吗?” 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面上出现了与戚缙山同出一辙的倨傲神色。 顺清侯看到她的神情,怒火倏然平息了许多。 对呀,这么明显的破绽,一看就不对劲。 “那你将此人找出来。”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敛了怒火。 谢明月开始抬眸看向四周的人。 “五灵脂有松柏之味,若以手触之,寻常清水难以洗净,三叔不是爱养鸟吗?只要找三叔借一只太平鸟,瞧瞧这鸟往谁身上飞,就知晓了。” 话落,永嘉的眼睛倏然瞪大了一瞬,将手微微往袖中一缩,拿着帕子,没命地摩挲起手指头来。 “还不快去。” 戚修玉恍若未觉,立刻朝下人喝道。 第一卷 第126章 好戏还在后头 满室人焦躁又害怕地等着戚三老爷借鸟过来。 永嘉想去洗手,可她当然知道,若是这个时候洗手,简直与自投罗网没什么两样。 她只好想了个法子,抓住戚修玉的手,又拼命往里衣袖子上蹭,以期能够蹭掉手指上的味道。 戚三老爷很快拎着鸟笼过来了,一起同来的,还有西苑那边的三房人,听说老太太又被气病了,连忙赶了过来。 金氏更是为了彰显自己贤德,人未至而声先到,一股尖厉的哭声,刺得众人耳朵一鼓一鼓地疼。 “三叔,借您的太平鸟一用。” 戚修玉上前行礼,三老爷看着面色苍白,闭目不言的老太太,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管拿去,将那害老太太的歹人找出来,好好整治!” 他是最有孝心的一个,虽然戚老太太偏心大哥,三老爷也从未说过什么不好,反倒平日尽心尽力地尽孝,如今听闻需要他养的鸟来辩忠奸,立刻挑了一只最为伶俐聪颖的,没有半分不舍地来了。 “我这只鸟,平日里都是柏树籽浸了小米喂的,只要有一点柏树的味道啊,就能找出来,你们找我,算是找对了。” 三老爷谈及养鸟,面上浮出一丝兴奋。 他打开鸟笼,将那只养得油光水滑的太平鸟接出来。 “去,去给大伙儿瞧瞧你的厉害。” 太平鸟飞出来,在室内盘旋。 然后径直朝着永嘉和戚修玉冲了过去。 “啊!” 永嘉看着太平鸟直直冲过来,吓得尖叫一声,赶紧躲到了戚修玉的身后。 “三叔!这!” 戚修玉也皱着眉头,挥手将太平鸟往外赶。 “哎呀,修玉,可别打它啊,它不咬人!” 三老爷心疼自己的鸟,赶紧跑过来拦住他。 “它这是闻到柏树的味道了,你让它飞,放心,它若伤到人,三叔把头赔给你。” 戚修玉看着太平鸟不断地往自己和永嘉身上扑腾,心中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抓住永嘉的手腕,安慰她:“婵儿,没事,你等这鸟飞过就好。” 可太平鸟绕过他的肩,却在永嘉和他的袖口处盘旋不已。 “这……” 下人们纷纷惊疑地看着两人,永嘉像是被人抽了筋一般,飞快地跳起来,将那只太平鸟狠狠一挥。 “什么破鸟,是非不分,我身上哪有柏树味儿?” “哎哟,别、别!” 三老爷心疼地追上来,捧住自己的鸟,忍不住道。 “我这鸟是不会出错的,既然围着县主,那便是县主身上有柏树味道。” “不可能!”永嘉的嗓音陡然尖锐起来,“我身上怎么会有,人参又不是我送来的!” 而戚修玉也举着自己的袖子,目光惊疑不定。 “我更不可能,我怎会害老太太呢。” “是吗?” 谢明月终于笑着开口。 “方才县主不是一直抓你的手吗?依我看,还是请县主将手伸出来,供胡太医检查一番,若真误会了你,也能澄清不是吗。” 永嘉气得满脸通红:“这是怀疑我害老太太了?我才嫁入戚家一日,你们就这般对我?” “县主为何顾左而言他?我们现在,分明是在找给人参涂五灵脂的人啊,”谢明月睁着眼睛,无辜道,“如果鸟飞到我身上,我是很乐意请胡太医检查的。” 永嘉被众人盯着,忍不住咬住下唇,看向戚修玉:“夫君……” 没想到戚修玉却捏着自己的手,认真问她:“婵儿,是你吗?” “你也怀疑是我?” 她含泪道。 “我真是一腔痴心喂了狗,你说要我孝敬老太太,我便过来亲自熬汤药,连手烫伤都……我在瑞王府时,哪里做过这些事?” 她一提起瑞王府,倒叫戚修玉不好多说什么了。 “三叔,只怕是你的鸟弄错了。” 他转过头来,斩钉截铁道:“婵儿不可能害老太太,瞧她的手,还包扎着呢。” 三老爷不是蠢货,捧着自己的鸟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看向了顺清侯。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永嘉县主有问题,反倒是大房的媳妇,才是被诬陷的,可永嘉县主背后是瑞王府,谁敢得罪? 这事,还是得一家之主来决定。 顺清侯手里攒着佛珠,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 永嘉见状,咬了咬牙,突然道:“我想起来了,这几日余妈妈为我拿滋补的药,其中有一味便是五灵脂,余妈妈贴身伺候我,难免在我袖子上沾染,且今日这人参余妈妈也摸过,只怕是那个时候沾染上了。” 她说的是自己的奶娘余氏,余氏闻言,立刻跪倒在地,磕头:“是了,老奴这才想起今日为县主取药时,未曾洗手,是老奴不小心,求侯爷莫要误会县主。” 只一会儿功夫,余氏便将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永嘉心如刀割,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却硬是朝她骂道。 “都怪你,若不是你,老太太怎会吐血。” 骂着骂着,她便上了手。 顺清侯见状,连忙喝道:“好了,下人不小心,拉下去责罚便是,何必动手,在这里也是惊扰了老太太休息,都散了。” 余氏背了锅,永嘉全身而退,谢明月遭受诬陷责骂的事,却无人再提。 梧桐跟在她身后走出院子,忍不住委屈道:“夫人脾气太好了,县主她这般欺负您,侯爷也偏心!” 不就是因为夫人没有娘家撑腰吗? 梧桐红了一圈眼睛,谢明月递给她一张手帕,淡淡笑道:“别急,好戏还在后头,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戚老太太遭了罪,永嘉的心眼也被众人知晓,但这还不够。 还不够归还永嘉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她遥遥回望了一眼,只见琉璃廊下,戚修玉与永嘉并肩而出,两人的脸都拉得老长,彼此的气氛十分不妙。 “婵儿,你该早些告诉我的,”戚修玉忍不住对永嘉开口,“老太太虽然吐血了,好在伤势不重,并无大碍。” “余妈妈做的事,我如何提前知晓?” 永嘉无辜地看着他。 “还是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戚修玉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 还在嘴硬。 她将他当成什么了?傻子么? “没有,是我想错了。” 戚修玉垂下眼眸,决定不再想这件事。 既然父亲都选择了替永嘉隐瞒,他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只是一想到自己身侧睡的女人心思这么歹毒,他不禁有些背后生凉。 第一卷 第127章 吃了苦头,也是活该 戚老太太院内,老爷子与顺清侯站在院中,面容十分严肃。 “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明月这孩子,倒真是沉得住气。” 老爷子背着手望天,顺清侯在一旁,当着自家老子的面,略微有些局促。 “儿子也是这样以为,”他收起佛珠,心情复杂道,“不论是老二先前的媳妇,亦或是云氏和罗氏,总归是她们动手在先,只是到底是一家人,她却如此狠心,不免太过凉薄。” “蠢货!” 没想到老爷子突然冷喝一声,瞪眼看向他。 “你光看到她凉薄,却没想过,她又没有娘家撑腰,你又如此是非不分,她不凉薄,早就死了!” 顺清侯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爹,我怎么成了是非不分?我可一直都是向着大房的……” 他不服气,又被老爷子呵责了一顿。 “之前的事我不知道,今日这事,你向着谁?” 顺清侯面色讪讪:“那不是因为瑞王嘛……” “所以我才说你蠢!”老爷子声如洪钟,“如今缙山在朝中的地位难道需要我们戚家也当瑞王的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顺清侯一眼:“你清修修到脑袋里进水了,瑞王势大,能大过陛下?且不说缙山如何得陛下信任,就连明月那孩子,不也是有长公主青睐吗?瑞王还没逼你站队呢,你就巴巴贴上去了,咱们这爵位,难道是纸糊的?” 老爷子为何得知戚修玉娶妻的消息后拼命往回赶,就是怕这糊涂蛋带着全家玩完。 他狠狠数落了几句,顺清侯背后倏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他们顺清侯府虽比不上瑞王府,那也是权贵人家,更别提戚缙山如日中天的权势,怎么他就莫名开始讨好瑞王了呢? 明明前不久,他还认定瑞王早已放弃了女儿。 他还是没完全清醒啊。 “儿子糊涂了,”顺清侯拧紧了眉头,朝老爷子低下头,“今日这事,儿子确实错了。” “亏得我回来了,否则,若大房真被你们逼得分了家,你就高兴了。” 老爷子头疼地瞪了他一眼,又道。 “这永嘉县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个东西,不过仗着县主身份胡作非为,咱们府里可由不得她那臭脾气胡来,县主该有的尊敬,你可以给,但若又同今日一样,她使这种阴毒手段,又害了你母亲,又差点诬陷明月,这种事,不能姑息!” “儿子省的,”顺清侯忙应和下来,自己也觉得确实不对,还不知谢明月这会儿心底怎么委屈呢,“只是如今罗氏没用,儿子这个做公爹的,倒不好去向儿媳妇认错……” “她不是没娘家,没嫁妆吗?送钱,送铺子,总会吧?” 老爷子没好气道。 “虽缙山肯定给了她不少,但那是他给自己的媳妇挣的,你这当爹的,也得出点血,以示重视。” 说罢,老爷子扭头就吩咐自己的随从。 “去,把我从南边带回来的那架蓬莱烟雨苏绣屏送到大夫人那去。” 顺清侯也连忙叫来下人,吩咐去搬自己的私库。 总之,方才委屈了谢明月,现在就全都用好东西补偿回来。 “对了,”忙完后,老爷子又老神在在地背起手,提点儿子,“我从老朋友那听到点风声,明月她……背后也并非毫无支撑,总之,她的品行、心性,都是极佳的,我看这内宅中,她是独一份,往后,你莫要再打压她了,好好将人当亲女儿对待,若你之后要续弦,容不下她的,就免了。” 顺清侯越听越是心惊。 老头子对谢明月竟这样看好?连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日后续弦都考虑到了。 “爹,没必要这样吧,她再如何,不还是要看缙山的脸色,我才是当爹的,这么谨慎做什么。” “就知道你不信!”老爷子挑着粗眉,沉下老脸,“你这大儿媳的能耐,才不止这么点,你以为永嘉斗得过她?你且等着吧。” 他方才可都瞧见了,自谢明月进门起,那双眼睛就沉静镇定,无论旁人如何诬陷、责骂,她全都淡淡的,就连顺清侯轻轻放下此事时,她眼中亦没有一丝波澜。 身处漩涡,能做到这种地步,这样的女子,真是十分罕见。 想到临走前,谢明月看着永嘉的那种眼神,戚老爷子冷笑一声。 “若县主吃了苦头,也是活该!” …… 大房收到流水一般的赏赐的事,二房自然也知道了。 永嘉在房内气得直咬牙。 回来后,戚修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看她的眼神却明显不如当初,显然对她有了猜忌。 她才成婚一日,就觉得这日子过得,与自己当初所想的完全是两样。 就连戚修玉,也与她记忆里那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形象不同,房里的妾身、不甚美妙的洞房…… 每一样,都令永嘉想起来就胸口痛。 “上午才出了那件事,接着就给谢明月赏东西,这不就是明摆着打我的脸吗?” 她狠狠抽出头上发簪,往地上一掷。 “这戚家人全都瞎了眼了,连瑞王府都敢不顾!” “县主……” 如意连忙跪着去捡发簪,做工精细的发簪,好端端的,就被摔断了。 “断了就断了,再从我的梳妆盒里拿支新的。” 永嘉竖起柳眉,脆生生呵斥。 “没用的东西,在王府还看少这东西了吗?巴巴地宝贝做什么?” 如意有苦难言,只感觉自己额头上被砸破的伤口又一抽抽地开始痛起来。 “县主……这是您嫁妆里最贵重的一支簪子了。” 她瑟瑟跪在地上,想到昨日那些糊弄的嫁妆,只恨不得赶紧死了,也比承受永嘉的怒火来得好。 “什么?” 永嘉盯着地上断开的簪子,不可思议地吼道。 “怎么可能?娘不是给了我好些嫁妆吗?还有二郎,他不是也送了二十多抬?” 她怎么可能没有值钱的首饰了呢? 如意有苦难言。 难道要她说,那些嫁妆都是涂了金漆的假玩意?是掏箱时给外人看的? 那县主岂不是要生撕了她! 第一卷 第128章 小产 “真是越发没用了。” 见如意不敢说话,永嘉沉着脸起身。 “那我自己去瞧瞧,我的嫁妆到底怎么了!” 她一路来到库房,看到那一箱箱轻飘飘的嫁妆,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竟敢拿这些糊弄我!” 永嘉将拿涂着金漆的石头往地上一扔,突然想到昨日大婚掏箱时,旁人窃窃私语的嬉笑声,突然板起脸逼问如意。 “昨日掏箱时,那些人为何暗自发笑?” 亏她还以为是在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现在细细一想,那些声音中,分明是取笑居多! 如意小声开口:“是……是当时有个孩子不小心撞翻了一抬箱笼。” 永嘉眼前一黑:“所以,里面这些东西都被宾客们瞧见了?” 她就说,怎么昨日揭下盖头后,所有下人的神色都没有半分喜庆。 原来一直瞒着这事! “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啊,我的嫁妆,二郎,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她怔怔地扶着箱笼,心口一阵阵挤压得慌。 这些箱笼,都是自她出生时,就用上好的百年木材打的,里面本应该装着最为金贵之物,可如今,什么破烂都往里面填。 就因为她要嫁给戚修玉,所以这一切便成了这样? 见永嘉脸色白得有些凄凉,如意忍不住含泪安慰道:“县主莫要伤心了,瑞王殿下定是一时在气头上,殿下以往最疼的就是您了,往后您会尊贵的。” 永嘉眼底一片冷意。 她再不着调,也熟知瑞王的性子,连她大婚的脸面都不顾了,日后哪里还会再理她? 可戚家不知道,就拿今日的事来看,其实顺清侯也是忌惮着她身后的瑞王府。 父王再不喜爱她,她也永远是王府嫡女,永远是县主。 永嘉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心中乱糟糟的,踢了裂开的箱笼一脚,有些愤然地出了库房。 “二郎这样弄虚作假,实在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隔墙之外,余氏正在挨板子。 一声声的痛叫传到永嘉耳中,令她心底冒起一股无名大火。 太憋屈了。 这戚家实在是太令她憋屈了。 她不顾院中还有原本戚家的下人守着,当即就阴恻恻地开口。 “别的我都可以忍,但唯独偏房那个狐媚子我忍不了,没有主母未进门,妾身就有身孕的道理!” 如意欲言又止。 人家说主母未进门,妾身不能有孕,那是对原配,县主是续弦,怎么能怪姑爷临幸妾室? 侯府也是要开枝散叶的呀。 可这话不能对永嘉说,如意只能温声劝慰:“县主,先歇歇吧?余妈妈马上回来。” 余氏替永嘉背了锅,顺清侯没往死里罚,但也打了十板子,余氏上了年纪,十板子挨下来,已是奄奄一息,就拖着半口气。 永嘉对自己的奶娘还是有些感情的,闻言按捺住心底的火气,转身往回走。 余氏也在这时被抬了回来。 “余妈妈……” 看到余氏那混着血的下身,永嘉不禁红了眼。 “县主,老奴能为县主出一份力,死而无憾了。” 余氏对着永嘉勉强抬起头,很快吐出一口血,又倒了下去。 “快抬下去治!” 永嘉捂着胸口,头顶一突一突的,又是惊慌,又是愤怒。 “若非谢明月那个贱蹄子,余妈妈怎么会如此……” 她用一种分外怨毒的目光,朝院外望了一眼。 “我要回王府一趟。” 她必须借助瑞王府给自己加码,才能和有戚缙山帮助的谢明月一较高低。 “可县主……两日后方才是回门的日子……” 哪有新妇出嫁第一天就跑回娘家的,那不是徒惹人笑话吗? “我何时需要遵守这些没用的规矩?” 永嘉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如意,又忍不住嫌恶道:“你也跟着我伺候好些年了,怎么如今越来越缩手缩脚的?成日干些没用的事,说些没用的话。” “早知道就把你留在王府了,带的四个丫鬟,就属你没用!” 她这次出嫁,瑞王妃将她院里的贴身大丫鬟都给她带来了,只有如意是最贴心的,所以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可现在永嘉看她,是越看越不顺眼。 “县主息怒,奴婢哪里做得不好,一定马上改正,求县主勿要厌弃奴婢。” 如意闻言,吓得白了一张脸,赶紧跪下。 “你头上也破相了……” 永嘉却看着她额头上的伤口,越发碍眼。 “算了,先这么着吧。” 她心底积了一堆事,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如意。 “行了,起来伺候吧,别跪着碍眼。” 如意委屈地抿着唇站了起来。 这时,外头的小丫鬟突然前来敲门。 “县主,不好了、不好了,平安姐姐去大厨房端饭,不知怎得和霞姨娘路上遇到,结果将霞姨娘推倒在了地上。” “霞姨娘小产了!” 犹如乌云在头顶炸开,永嘉一阵眩晕,惊恐拍桌。 “你说什么?谁小产了?红霞那个贱人吗?” 她觉得自己的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冻僵了。 她自然巴不得红霞小产,最好一辈子不能再有身孕。 可这小产,却不能同她扯上关系啊! 丫鬟吓得不轻,磕磕巴巴道:“是,是红霞姨娘,在花园旁出的事,流了一地血,如今移回房中了,请来给余妈妈治病的大夫也被二爷请到霞姨娘房里去了。” 永嘉已经顾不上余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起身向外快步冲去。 “去看看,平安呢?” 如意和丫鬟连忙跟在后面。 “平安姐姐被二爷的人拿着了,奴婢过来报信时,还未如何。” 永嘉疾步往红霞的房内走去,一路上冷风阵阵,不抵她心底寒凉。 戚家子嗣稀薄,除了一个戚若枫,竟然不再有一个孩子,戚修玉屡次纵容红霞放肆,就是因为她这一胎有孕不易,可能是戚家的宝贝。 可现在却被她的婢女害到小产了! 这和她主动寻红霞的麻烦,可是不一样的! 永嘉心脏剧烈跳动着,背后倏然生出了一身冷汗。 平安是她的大丫鬟,平日行事稳重谨慎,怎么可能主动招惹红霞呢? 她感觉,自己这次不小心陷入了深渊。 第一卷 第129章 诬陷泥沼 刚走到红霞的房间门口,就看见婆子们一盆盆鲜红血水地往外头抬。 永嘉眼皮极其凶猛地跳着,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了一阵害怕。 戚修玉就背对着她站在廊下,一旁是小厮们拿着平安,平安的胸口处是男人硕大的脚印,此刻跪在地上,半张脸已经高高肿起。 “二郎……” 她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句,戚修玉随即转身,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冰冷的厌恶色彩。 永嘉被戚修玉的神情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嚅嗫着嘴唇:“二郎……我……” 戚修玉对她向来都是温柔体贴的,何时露出过这般模样? 就算是洞房哪日她要打杀红霞,他也只是劝阻,却并没有这样看她。 “县主。” 戚修玉淡淡地开口,永嘉听到这个称呼顿时红了眼圈。 “别这么叫我。” 戚修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 永嘉的心都要碎了。 “二郎,我的丫鬟向来守规矩,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是、定是……” 她张了张口,慌乱之下,口不择言道:“是红霞自己不小心!” 平安这时也开始呜呜地哭起来:“县主、二爷,奴婢真的没有碰霞姨娘,奴婢拎着食盒,路上遇到霞姨娘,还可以往路边踩,可谁知霞姨娘刚走到奴婢面前,就突然倒下了,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对啊!二郎,平安不可能……” 永嘉的眼里漫上一层泪花,伸手去拽戚修玉的袖子。 戚修玉猛地一挥手,面如沉铁,厉色冷喝:“县主的意思是,是红霞自己走在路上,突然将自己肚子的孩子摔掉,然后将自己摔得只剩下半条命,现在还在里头找产婆掏肚子?” 话落,屋内就传来了一声女子凄厉至极的叫喊声,夹杂着产婆严苛的呵斥:“霞姨娘,可要坚持住啊,这胎儿若不流干净,日后还有得苦头吃呢。” “让我死!让我死!” 红霞尖叫着,随后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声音消了下去。 戚修玉紧紧绷着的下巴微微颤抖了一瞬,似乎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压抑,嘶声力竭地低吼:“你才进门一日啊,她到底何处惹到你了?要说地位,你是正妻,是我堂堂正正娶的,红霞不过是我为了照顾枫儿才留下的妾室,住在这偏远地方,十天半月也看不到我几次,你就这般容不下一个妾么!” 永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与瑞王发火时完全是两个样子,她吓得浑身一抖,忍不住依靠在柱子上,轻声抽泣起来。 “不是,二郎,我没有……” 这时,外头匆匆跑来一个婆子,永嘉一看,顿时心中一抖。 是之前守在库房外面的洒扫婆子。 婆子扫了永嘉一眼,在戚修玉耳边说了几句话,戚修玉瞬间攥紧了拳头,回望了了一眼。 这一眼,令她遍体生寒。 “刚才,你还在库房外,放言不肯放过红霞!” 戚修玉的眼圈也红了。 永嘉的性子,他一直都知道,也做足了自身的准备。 既然自己为了瑞王府的权势娶一个跋扈的县主,戚修玉便做好了伏低做小、抛弃尊严的打算。 要他如何逢迎永嘉,他都愿意,只要他能重新捡起仕途,摆脱长公主的桎梏。 可他却没想到,这下连同自己的妾室、孩子,都要一同丢掉性命。 屋内,红霞的呜咽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相比之下,永嘉这故作仪态的哭泣,简直虚伪得没法入眼。 戚修玉重重叹了口气:“县主,这是我的第二个孩子。” 周围的下人们纷纷露出不忍的神色,永嘉见了,死死上前抓住他的衣摆。 “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她赌咒发誓,“我堂堂县主,若真容不下她,又何必用这么粗糙的法子,我……” “是啊,你也知道,你是县主,她的孩子纵使生下来,也越不过你去,更越不过你我日后的孩子,可你还是如此狠心!” 戚修玉不等永嘉说完,便恶狠狠地咆哮道。 “你这般,真的替日后你的孩子想过吗?” 永嘉几乎哭晕过去。 他们的孩子……戚修玉竟然想过他们的孩子。 可……为什么会是平安呢…… 她头痛欲裂,看着跪在地上的平安,心底压抑的戾气猛地爆发,上去就扯住平安一顿打。 “都怪你,都怪你走路不小心!你为何要碰到红霞?你就不知道往旁边躲着点么!” “县主!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 平安下意识躲开,被永嘉看见了,更是用力地打下去。 争执声、哭求声,在院内混杂成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声响,戚修玉死死攥着拳头,正要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泠泠如泉的声音。 “闹什么?人命最重要,红霞都这样了,你们还有脸在这里扯皮?” 谢明月缓缓步入院内,身后除了丫鬟婆子们,还跟着玉江和一青衣男子。 戚修玉倏然抬眼,看着那男人:“这是……” 他的脑子里此刻也乱得很,听着红霞的一声声哀叫,思绪更是被捣成了浆糊。 “这位是苟圣手,我特意请来救命的,”谢明月平静地走近,扫了一眼永嘉,“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大人总要保,否则喜事后面接丧事可不好,不明白的,还以为有人克我们侯府的风水。” 永嘉死死咬紧了牙关,看到谢明月时,她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 “是你,一定是你!”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这个苟神医这么快就让她请到了? 还这么好心地给红霞治病,红霞可是她妹妹生前最得力的丫鬟! “是你这个贱人!” 眼看永嘉的巴掌就要落到谢明月的脸上,谢明月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她,就等着这一巴掌落下了。 若这巴掌落到她脸上,永嘉在戚家,也算完了一半。 “拦住县主。” 但院外又是一道深沉的男声传来,随即戚缙山与一众戚家长辈们,纷纷赶了过来。 听闻红霞被永嘉害得小产,如今也在鬼门关徘徊,有人愤怒、有人看戏,索性全都涌到了这小小的院子里。 “县主三番两次侮辱长嫂,不顺;谋害妾室,善妒,七出已犯两出,是准备直接被休?” 戚缙山看着永嘉扬起的那个巴掌,眸色冷如淬冰。 “此处不是瑞王府,县主,收起你的气焰。” 第一卷 第130章 炫妻 戚缙山一身官制衣裳还未换,显然是回府后就来了此处。 日光在他身后,如同神祇降世,永嘉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闪过一丝忌讳,被金河打回的手悬在空中片刻,终于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 当着满院子人的面,戚缙山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朝着谢明月涌来,将她亲密无间地包裹住。 “夫君。” 谢明月笑着抬眼朝他望去,惊讶得发现,今日戚缙山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来。” 戚缙山旁若无人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很精致的油纸包,外面又包了一层手绢,是谢明月给他绣的。 金河玉江见了,忍不住偷偷憋笑。 这帕子上未绣那些什么竹兰松柏,反倒是绣了几只圆滚滚的食铁兽,憨态可掬,被大爷成日带在身上,无论是会见同僚,亦或在外行走,常常掏出来擦额头上微不可见的汗。 看似擦汗,实则炫妻。 还别说,已经有好几位年轻些的官员,也让自己的妻子绣了什么松鼠、鸟雀一类的,只不过,都没有他们夫人绣得精致灵动。 “这是什么?” 谢明月十分配合地接过油纸包,没有在乎戚家那群人黑沉沉的脸色。 “今日办案,路过了锦坊,正巧有刚出炉的茶乳糕,为你买了一些。” 戚缙山嘴角噙着笑,看到谢明月低头后,发髻附近一圈毛茸茸的碎发,觉得和这手帕上的食铁兽一样,可爱极了。 哇。 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茶乳糕是她自小就爱吃的,偏偏抢手得很,她又不想令下人为了这个受累排队,所以时常吃不到。 茶乳糕透过油纸包,隐约地散发着一阵热气和清香,她捧着热乎乎的油纸包,心一下子就飞到了天边,想要赶紧回院将油纸包打开,尝上一口。 可惜…… 自苟子涵进屋把脉后,红霞的叫声倒是没了,但这么多人在这里,谢明月也不可能现在就走。 更何况…… 她看着永嘉那愤恨的眼神,忍不住开口:“县主还是莫要这般瞧我了,出这事时,我院子里的人都好端端待着,可没谁去做这种伤阴骘的事。” “你还狡辩!”永嘉恨得圆脸拉长,“除了你,还有谁会这般害我?” “县主,”戚缙山眼也不抬,“凡事要讲求证据。” 永嘉哪有什么证据? 在场的除了平安,就是红霞和一个小丫鬟,红霞一口咬定平安冲撞了她,能有谢明月什么事呢? “好了,缙山,县主也是一时情急,”这时,顺清侯开了口,“此事肯定与明月没有干系,下人不小心,打死就是,孩子总归会有的,修玉,你也不要太伤心。” 他开始两边断水,不让谢明月受委屈,也不让永嘉太放肆。 至于孩子…… 顺清侯在心底冷哼一声。 一个狐媚妾室的孩子,生下来也是庶子,死不死,在他看来都不重要。 只是老爷子说的对啊,县主的嫉妒心当真强烈,竟然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害了红霞。 这下,戚修玉的心底定要不好受了。 “不是我!我都说了不是我!” 永嘉闻言几乎疯了,不顾仪态地跳脚道。 “我就算要害她,怎么会这么蠢呢?” “够了!” 戚修玉在一旁隐忍片刻,终于暴怒。 “不是你,还有谁?当时那儿除了你的丫鬟,就是戚家的下人,都说是你的丫鬟推了她,你是说我们戚家下人伙同起来陷害你了?” 众人纷纷噤声。 是啊,难不成红霞还是自己把自己摔成这样? 如果只是受些伤,还比较可疑,可红霞的命都要丢了! 再说了,永嘉的手段,他们上午就在老夫人那看过一回了,更别提永嘉还当着下人的面扬言要除掉红霞。 永嘉的脸色倏然白了。 她算是明白了,本以为这件事只要坚持澄清就好。 可如今她已经淌入了泥沼,满身都是污泥,就凭一张嘴,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 可是,真的不是她做的啊! 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呢? 她盯着戚修玉,戚修玉依旧担忧地看着红霞,根本没给她一个眼神。 再看看戚家那群冠冕堂皇的人,各个都防备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个就去害他们一样。 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怕她、不怕瑞王府了吗? 永嘉往后退了一步,指尖掐得泛白:“我是堂堂县主,我不会害她的……” 这时,苟子涵一身血腥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好了,人救回来了,往后好生将养,一年内勿要有身孕,可保安康。” 永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二郎,你看,红霞没死,没事,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她赶紧去找戚修玉。 “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若你实在气不过,我的丫鬟随你处置。” 闻言,平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心灰意冷的灰败。 她呆呆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果然是这样,从红霞倒下的那一刻,她便料到了,县主一定会将自己舍出去。 戚修玉听到永嘉的话,突然讥诮地笑了笑,随后转身朝着她鞠躬行礼。 不仅永嘉呆住了,其他人也惊呆了。 这是做什么? “二郎……” 永嘉呆呆地看着他,却看到戚修玉红着眼眶,隐忍道:“往后,我绝不再纳妾,还请县主看在红霞死里逃生的份上,放过她。” “你在说什么啊?”永嘉的脸色难看极了,“我根本没有想要动她啊!” 可戚修玉却显然不想听下去了。 他径直进房间去看红霞,徒留永嘉一人站在门外,想哭却还要死死忍着鼻腔的酸涩。 顺清侯看着她,摇了摇头。 还真让老爷子说对了。 这个永嘉县主,连谢明月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确实不能再惯着她了。 想着,他走上前去,端出大家长的威严。 “二房媳妇,”顺清侯连县主都不叫了,“残害妾室,毁我侯府子嗣,你好狠的心啊。” 永嘉心底一片寒凉,冷冷咬着嘴唇,头一回没有反驳。 反驳了有用吗? 他们全都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恨不得靠着她攀上父王,然后赶紧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她偏不想让他们如愿。 “按照戚家家规,还请县主去祠堂跪上三日,以此谢罪。” 顺清侯沉默了片刻,沉声道。 跪祠堂? 永嘉几乎哈哈大笑。 “我才不去呢。” 她猛地抬起脸,恶狠狠道。 “你们戚家这般是非不分,活该绝嗣!” 第一卷 第131章 我和你一起 永嘉说完,就疯狂地跑了出去,一旁的下人们又惊又慌,都看着顺清侯,不知道该不该去追。 “哎呀,大哥,县主怎么气得走了?”西苑的金氏顿时拍着大腿,“若县主跑回瑞王府告状可怎么得了?” 她原本是在这看热闹的,可若是瑞王迁怒他们侯府,西苑也得跟着遭殃啊! 金氏急死了,她的女儿还没有出嫁呢,名声可不能坏。 “随她去吧,”顺清侯想到老爷子说的话,忍不住冷哼一声,“瑞王若是要脸,也该知晓此事错处在谁。” 有他那出息的大儿子在,他们不怕! 等到戚修玉从红霞房中出来,谢明月也进去看了看她。 屋内窗户开了一条缝,又点了浓重的香炉,企图遮掩那股血腥味。 红霞脸色近乎透明地躺在床上,额上绑了一条抹额,挣扎着要给她行礼。 “都去鬼门关一趟了,还是歇着吧。” 谢明月坐在凳子上,淡淡地看向她。 红霞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在,攥紧了身下的褥垫。 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谢明月对她有没有恶意,每次对着谢明月这张脸、这双眼睛,就能感觉到浑身发冷,被死死压制着。 难道这次的事…… 她还在想着,谢明月已经淡笑着开了口。 “苟圣手同我说,这次若他来完些,你就要真的下黄泉了,霞姨娘这次真是下了血本啊,连性命都差点丢了。” 听到她的话,红霞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谢明月怎么会知道的? 就如戚修玉所说,当场的只要她和丫鬟,还有平安三人。 难道她的贴身丫鬟竟然是谢明月的人? 她魂不守舍地张了张嘴,谢明月看到她额角滴落的冷汗,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红霞被她笑得冷汗直冒。 “大夫人,您……您都知道了?” 她狠狠干咽了一口,试探道。 谢明月掀起眼皮看她:“你问的是,我知道你故意摔在平安面前,还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戚修玉的事?” 这话犹如一声炸雷,红霞的脑子“嗡”地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她飞快地往门窗扫了一眼,好在她这里没什么人,谢明月进来后,她就叫丫鬟们出去了。 否则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了…… 红霞颤抖着身体,呆呆地看着谢明月。 她居然全都知道…… “大夫人!” 红霞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是冰冷一片,硬撑着从床上翻下来,跪在谢明月面前。 “求大夫人饶命,妾身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自保,二爷他……他与您不合,县主亦是视您为敌,妾身愿意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求您放过妾身。” 她知道,如今戚家上上下下都以为永嘉跋扈非常,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故意谋害了她,可这次小产,其实是她为了陷害永嘉,故意为之。 自此昨夜谢明月将她从永嘉手中救下,又说了那番话后,红霞就知道,这二房里,她再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妾室了。 永嘉总有一日会除掉她,还不如趁她没站稳脚跟时,先倒打一耙。 反正,她们都会不死不休。 看着谢明月那精致富丽的绣鞋,红霞惊恐地求饶。 这府中,唯一让她看不透的,只有这个大夫人了。 “起来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明月轻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拂去袖上灰尘。 “你和永嘉怎么斗,我不管,但我觉得你很聪明,知道怎样为自己谋取利益。” 她起身走到红霞面前。 有这样的人在二房,谢明月不愁永嘉不会露出马脚。 她蛮狠惯了,今日被这样冤枉,心底不知有多不如意,日后,必定会费尽心思百般报复回来。 总有一日,这座府邸不会容下她。 而戚修玉也会被她害死。 “放心,你怎么样对付永嘉,都是你的事,只是下次切忌别闹得自己又要丢命,就算你是妾室,办起丧事来,也够麻烦的。” 她掏出一瓶丹药递给红霞。 “这是补气血的药,你好生将养。” 谢明月转头回到琼华院,戚缙山坐在她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椅子上晒太阳,看着他眯眼躺在那的模样,她忍不住伸手去挠他的下巴。 “回来了?” 还没挨到人,戚缙山就睁开了眼睛。 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又做了什么坏事?” 他自然知道,她去看红霞,一定不是真的只为了探望她。 “我怎么会做坏事呢?”谢明月信誓旦旦地弯唇,下一刻,就被他拽住手腕,压低身体收下一个轻吻。 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碾磨了几下后,戚缙山松开手,将人抱进怀中。 藤椅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快放开我,椅子要塌了!” 谢明月惊慌挣扎,戚缙山闷声低笑。 “塌了也有我垫着你,怕什么?” 他扣住怀中人的后脑勺,将人按在身前,在藤椅上轻轻摇晃。 春日正好,谢明月感受着戚缙山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心中一片平静。 “夫君,”她埋在戚缙山的胸前,瓮声瓮气道,“最近是不是很累?” 自此她被查出中毒后,他的事务就陡然繁忙起来,上次还受了点伤…… “还好,”戚缙山抚着她的后背,一点一点,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陪你的时间,总是有的。” “你胡说。” 没想到谢明月突然竖起眉头,从他身前支起身体。 “你最近接了个很棘手的案子,对吗?” 戚缙山静静看着她,深邃的眸色在日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涟漪,像装满了整个春日。 他帮她支撑着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嘴角,缓缓开口。 “怎么?谁在你耳边多嘴了?” 谢明月下意识抿了抿唇,就被他按住了唇角。 “没有谁,”她鼓起腮帮子,气鼓鼓道,“我又不傻,见你辛苦,不会自己问玉江吗?” “不辛苦,”戚缙山沉沉盯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夫人能够更安稳地生活。” “是为了我和你一起。” 谢明月气得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第一卷 第132章 不舍得夫人受累 怎么回事?这人怎么总是一副要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模样。 难道他不知晓,没了他,她也不会快活到哪去吗? “瑞王是你的政敌,永嘉嫁给戚修玉,绝对会搞砸一切,这次红霞小产,不过是一个引子,我希望他们越闹越大,越闹越糟,最好将瑞王府全都牵扯进来。” 她和他保持着亲密的姿势,眼神却有些凶狠坚毅。 “因为我不想你累,虽然永嘉对我来说确实有些碍眼,但我想除去的,其实是瑞王。”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像灌了水的坠子一样,沉甸甸地砸在了戚缙山的心口。 “成日晚上睡不着,就在想这些?” 他暗下嗓音,收紧胳膊。 “不必为这些事烦闷,你自己的身体如何,别忘了还要将养。” “我只是睡得晚一些罢了,”谢明月不依,“也没有很烦心,你在朝堂上对付,我在内宅中对付,双管齐下,岂不是更事半功倍?” 她气鼓鼓地抬着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猞猁,戚缙山嗯了一声,却不放她走。 “可我也不舍得夫人受累。” 在他心里,总觉得这段日子的美好来得很不真实。 像是梦境,又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 在谢明月面前时,他总是抑制不住地用力抓住她,怕她逃走。 又不由自主地放轻力道,怕她像泡沫一样,顷刻间破碎掉。 “不累的,夫君,”谢明月拿他没辙,这人一说甜言蜜语,她就像饮酒一样,觉得醉醺醺的,“我们一起,我想帮你,除了心疼,也是因为我不想做一个困于内宅的妇人。” 如今宫内女学盛行,听说京城里也有一处学宫正在修建,谢明月打理好手头的铺子账目后,其实很想往这些事上靠一靠。 只不过,她缺失了十年的时间,为人处世总会有些天真之处,只是在内宅中,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伶俐几分,现在做的事,就权当锻炼了。 “好。” 戚缙山柔和了眉眼,见她一直支撑着,便伸手将她送起来站好。 听到她想帮他,他的心真是倏然就变得柔软了一片。 这样好的夫人,还好当初他抢到了。 见他偷偷勾唇,谢明月好奇道:“笑什么?” “笑我夺得了一个绝世珍宝,”戚缙山帮她理好鬓发,“今晚有家宴,到时候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会到,你若不喜,便埋头吃饭,其余的,我替你挡。” 今日这么闹了一出,戚修玉的庶子没了,老爷子说不好,老太太定是要拉脸,眼下永嘉县主跑了,全桌就谢明月一个孙媳妇,搞不好老太太又要将她当出气筒。 “没事,”谢明月摇摇头,十分自信道,“老太太牙掉了几颗,怕是说不过我。” 她本就伶俐,加之戚缙山撑腰,在饭桌上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戚老太太若想拿捏她,还真拿捏不住。 春花初绽,顺清侯府的园子里又长出了一簇簇鲜花,花厅里华灯高悬,不管今日有何等的腥风血雨,长辈们归京了,全家人就要一起吃一顿饭。 西苑的人也到齐了,只是没看见戚修玉,谢明月与戚缙山刚踏入大厅,就听见一阵孩童的哭嚎。 只见戚若枫被奶娘拉着,正啼哭不已。 “我要母亲,我要母亲!” 戚老太太与戚老爷子坐在一边,魔音贯耳,烦躁不已,见罗氏安安稳稳坐着,戚老太太忍不住道:“你是要和离,但枫儿也是你的孙子,他没了娘,你好歹管管。” 这可是侯府现在唯一的一个男丁啊若是眼睛哭坏了、嗓子哭哑了,到时候做不了官可怎么办? 罗氏看了一眼哭闹不止的戚若枫,冷笑一声,将手帕掷到桌上。 “既然老爷子和老太太回来了,那时候也差不多了,侯爷,我们什么时候和离?” 在这府里待一天,对罗氏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长辈回家的日子,你就说这种话!” 顺清侯一听,倏然拉下脸来。 “和离自会离,但不是今日!” “那你就给我一个时日!我好叫罗家的人来,为我扛嫁妆!” 罗氏与他针锋相对,两人恨不得互相将桌子掀到对方身上。吓得戚若枫都停止了哭声。 “大哥、大嫂,好不容易全家人一起坐在一起吃饭,快别吵了。” 二老爷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大嫂,和离书都签了,还能哄骗你不成?今日爹娘都在,别吵了。” “我不管,是你们的爹娘,又不是我的爹娘。” 罗氏气势汹汹,在饭桌上爆发了。 “你给我安静!不想吃饭就回房!你不吃,我们要吃!” 顺清侯气急败坏,恨不得拿手上的佛珠去砸罗氏的头。 真是家门不幸,娶了个恶妇,生了个不肖子,就连儿媳也不是省油的灯。 在看了一眼挂着鼻涕的戚若枫,顺清侯的头更疼了。 “砰”的一声,戚缙山将手中茶盏不轻不重地放下。 满厅人静默一瞬,他缓缓抬眸,盯住了罗氏。 “和离?侯夫人不若仔细打听一些吧,”戚缙山勾唇一笑,神色分外冰凉,“罗家已经完了。” 这句话不啻于一句炸雷,让罗氏顷刻间愣在了原地。 不止罗氏,就连其他人也纷纷噤声,看向了戚缙山。 罗家完了? 可罗氏的大哥,罗家现在的掌权人,是朝中重臣啊。 “你说什么?” 罗氏抖着嘴唇,硬邦邦开口。 “罗家怎么了?” 话音刚落,下人便带来了罗家的人在门外跪下。 “侯爷、侯夫人!罗家、罗家被抄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百年望族,罗大爷官至二品,就这么被抄了? 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罗氏扶着桌子摇摇欲坠,厉色呵斥道:“快进来,罗家怎么就被抄了?” 那她和离后……该何去何从? 这事连她的大哥都不知道,怎么戚缙山就知道了呢? 她看着戚缙山别有深意的眸子,突然间惨白着脸,险些晕倒。 是他!是他做的! 罗氏在府中这么多年,对戚缙山的神色早就熟悉了。 锱铢必较的一个人,她不过是得罪了谢明月,他就将她整个娘家赶尽杀绝? 还特意……挑在她和离之时,让她再也无处可去。 第一卷 第133章 罗氏离开 罗家倒了。 罗氏连日盼着和离,可在得知这消息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居然产生了巨大的惶恐。 罗家倒了,戚家为了撇清关系,简直是连夜去临城请了族老前来主持和离。 她没有娘家了,嫁妆也护不住,该何去何从? 第二日一早,罗氏只身来到琼华院,在谢明月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直直跪在了她身前。 “侯夫人!” 一旁的元白和其他丫鬟们都吓了一跳,谢明月更是吃惊地挑起眉毛。 “过去是我对不住你,我求你,让缙山放过我的娘家吧。” 罗氏梳着简单的发髻,连头面也未戴,一张脸更是毫无血色,唯有眼下两片淤青,看上去大约是一夜未眠。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自己曾经的儿媳、最看不上的人面前。 谢明月静静看着罗氏,并没有幸灾乐祸。 “侯夫人以为,罗家出事,是夫君为了给我出气?” 她缓缓走到廊下,看向投进院子里的第一缕曦光。 “且不说罗家被抄的旨意是陛下所出,行抄家之令的也是铁衣军,并无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干系,结党营私、受贿赁官,这些都是罗家被查出的罪证。” “侯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夫君按着罗大人的手收了银子、私会官员?” 罗氏抖着嘴唇,嘶吼:“可他有这个能力,罗家的事,定然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谢明月垂眼看着罗氏,突然勾起一抹笑容。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公私不分,罗家被抄,这是公事,与我和侯夫人之间的恩怨没有关系。” 她其实心底还存着对罗氏的一丝怜悯,只不过罗氏这威逼的一跪彻底跪掉了谢明月的心软。 正巧这时顺清侯听到消息赶了过来,见罗氏蓬头垢面跪在谢明月面前,顿时心脏一抽,气得勃然大怒。 “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妇拉起来,带走!” 昨夜消息一传出,他就与老爷子连夜商议,罗氏需尽快和离,赶紧与罗家撇清关系。 谁知道罗氏还敢来! 罗氏被吼得一哆嗦,死命地扣住廊下的石板缝隙,大吼:“我不走,谢明月,我是害了你,你报复回来就是,你凭什么吹枕头风,让戚缙山动我娘家、动我大哥?” 她情绪汹涌之下,一时力大无比,两个婆子上前拉都没拉的动。 “你也知道你害过我不少?” 闻言,谢明月冷冷地垂下眼帘。 “罗家行事不端,你却要将锅背到夫君和我身上,看你平日的作风,就知罗家家风如何,对他们做出这种事,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她看了顺清侯一眼,冷冷清清道:“既然父亲昨晚已差下人动身去往临城,想必族老们也快到了,侯夫人还是早些回去收拾行李吧。” 罗氏终于被婆子们拉起来,发髻散开,垂在脸边,衬得脸分外惨白。 “我不和离了,我不和离了!” 罗家没了,她和离后去哪? 难道真的要在外赁宅子?可那都是外室的做派! 直到顺清侯不再顾及情面,罗氏被婆子毫无尊重地拉着,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惧。 她是想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但前提是罗家还在! 她不做侯夫人,也依旧是罗家的女儿,就算大嫂忌惮,但大哥总会看在兄妹的情谊上帮她的。 可现在,大哥被打入了天牢,罗家宅院查抄,女眷全被充入教坊,她此时和离,与送死无异。 顺清侯冷哼一声:“带走,族老马上就到。” 还好和离书早就签了,罗氏反悔也没用。 只要按着她走完规矩,就可以滚蛋了。 罗氏哭天抢地地被拖走,琼华院里终于安宁下来。 罗氏最终还是和离了。 连带着被花用了好些,又被顺清侯扣下一半的嫁妆。 她离开顺清侯府时,戚修玉的马车正好到达大门口。 他昨夜被老爷子勒令去登门瑞王府,亲自迎接永嘉回府,错过了家宴,可到了瑞王府,瑞王却不在。 好在瑞王妃没有将他拒之门外,戚修玉受了好一顿瑞王妃的挖苦,最后瑞王妃还是同他一起将永嘉哄了回来。 毕竟,才出嫁的女儿,都没等到回门的日子,就闹别扭回了娘家,这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眼下,两人相顾无言地坐在马车上,等到马车停下,戚修玉一掀门帘,看见门口停着好些装了箱笼的马车,正要启程。 “这是做什么?谁要走?” 他跳下马车,也不管永嘉还在后面,径直走上台阶。 门房低头:“二爷,是……罗氏,已经同侯爷和离了,正往外搬呢。” “什么?” 戚修玉还没开口,永嘉便竖着眉头冲了出来。 “你娘与你爹和离了?” 罗家可是她父王的老部下啊,她知道婆母是罗氏时,心中还很庆幸,别人都怕婆母磋磨,可到了她这里,说不定罗氏还要反过来看她的脸色。 可现在,罗氏与顺清侯和离了? 戚修玉闻言,头又开始疼了。 忘了这个祖宗被瞒着,不知道罗氏早已与顺清侯签下和离书一事了。 “婵儿,你待会再听我说。” 他先去最前面的马车那儿,想要看一眼罗氏。 毕竟是亲娘啊。 “娘,儿子不孝,未能保得住您的地位。” 他低下头,心中有些许愧疚。 毕竟当初顺清侯让他选,他选了世子之位。 没想到罗氏坐在马车内,根本没有拉开帘子。 戚修玉见状,心里更加不好受了,大声道:“儿子以后一定好好谋求仕途,一定让娘再过上好日子。” 这次,罗氏拉开帘子了。 她的眼尾还有哭红的痕迹,对着戚修玉那张由有愧疚的脸,罗氏是有些恨意的。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却毫不犹豫地在当初抛弃了她。 如果那日戚修玉选了她,她也就不会愤而与顺清侯闹和离。 不闹和离,如今她便依然是尊贵的侯夫人,就算罗家倒了,起码她的日子不会受到太大波及。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全都毁了。 罗氏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沦落到去赁宅子的地步。 她冷冷地瞪着戚修玉,身后,永嘉走过来,脸色极其难看。 “为什么你母亲与你父亲和离,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顿时大怒。 “好啊,你们都瞒着我!” 诓骗她、瞒着她、娶她进门,免得得罪了罗家,影响戚修玉攀附瑞王。 第一卷 第134章 真的死心了 罗氏的眼神像是在看没有感情的死物。 她看着从那么一个小婴儿长大的男人,只觉得心底分外讥讽。 “早在你那日选自己时,我就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 罗氏心底,有些许的坚持。 她是接受不了自己要过苦日子了,但她更接受不了,亲生之子的自私背叛。 最后看了戚修玉一眼,她将目光移向生气的永嘉。 “县主,最后告诉你一件事,你夫君的世子之位,是靠我换来的。” 说完,罗氏放下了窗帘,马车缓缓启程。 戚修玉的脸色早已变了,他回身揽住永嘉的腰身,温和道:“她已经疯魔了,婵儿,莫要听她胡说,先回府,我再同你解释和离一事。” 永嘉看着他不自在的脸色,抿紧了嘴唇,最终没有再开口。 她昨晚跑回王府,已经被瑞王妃狠狠训斥了一顿,训斥完,就要将她连夜隐蔽送回戚家。 若非她死命哭求,又跪下哀求,只怕瑞王妃真的早就命人将她绑了送回了。 也就是这顿训斥,让永嘉真的死心了。 原来女儿嫁了人,哪怕只有一日,再回到家中,受到的待遇也是完全不同的。 母妃再心疼、再宠爱她,可还是会看重面子、看重礼教,不顾她的委屈与伤心,最后也只是要她重新回到戚家这座魔窟。 这一夜,躺在自己出阁前的闺房里,永嘉感觉自己成长得比过去二十年都要快。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出嫁的玩伴们,为何一个个都变了一副模样。 不争、不斗,等待自己的,便是如同今日一样,被诬告、被陷害。 特别是……她看了一眼戚修玉,心中顿时隐隐开始抽痛。 那是她喜欢了数年的男人啊,是她心底的一抹月光,可直到她真的触碰到他,才发现这洁白的衣袍下,爬满了脏污不堪的虱子。 那个白衣翩翩、君子如玉的男人,早就不复存在了! 想到刚才罗氏说的那句话,虽然永嘉没有完全弄明白,但她也没有听信戚修玉的忽悠。 她会弄清楚自己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另一边,谢明月又去找尉茂玩了。 尉茂靠着高强的武艺,没事就帮戚缙山跑跑腿,给谢明月手下的铺子掌掌眼,再就是盯盯谢家,日子倒也潇洒。 “姐,那个什么劳什子县主嫁到戚家,没有为难你吧?” 姐弟俩坐在院子里,周围围了一圈奴仆,尉茂盘着一条腿坐在靠椅上,往嘴里扔葡萄干儿。 “我可是听说,她的父王是当今圣上感情极好的兄弟,手握重权,不过,似乎最近和姐夫查的案子缠上了,她不会在戚家用名头欺压你吧?” “没有的事,瞎操心。” 谢明月无奈地笑了笑,又盯紧尉茂的腿。 “怎么坐的?这副样子,哪个姑娘会喜欢?” “我们柱州的姑娘喜欢,”尉茂嬉笑,“我往街上一走,可是好多姑娘回头看呢。” 柱州民风开放,女子与男子当街眉目传情的也有,谢明月有所耳闻,不禁扶额。 这表弟可真没有当初舅舅的模样啊。 她也不是那种扫兴的长辈,没有继续教训尉茂,而是转而正色道:“你姐夫最近已叫你知晓他查办的案子了?” 尉茂嘴里吧唧吧唧着点点头:“姐夫最近接的那个漕河惨案,是桩大案子,哎,我能说吗?” 他后知后觉地捂了捂嘴,见谢明月无语地看着自己,连忙大笑。 “我开玩笑的,姐夫早就同我嘱咐了,你知道他的公务,若你问起,可以详说。” 谢明月微微摇头:“不是别的,漕河惨案牵连甚广,连谢长勋当初亦是险些受到殃及,我兄长就是他那时候带回家的。” “谢傅轩么?” 尉茂挠挠头,谢明月惊讶地抬眸看他:“你连他也知道?” “嘿嘿,我虽身在柱州,可心在外面啊,再说了,谢家的人,我当然要摸清楚。” 他摸着下巴。 “这个漕河惨案好像很棘手啊,姐夫好几次让我帮忙,盯梢身份比较重要的官员,我发现……似乎也有些阻力,就连瑞王,也在和姐夫做对。” “不过,昨日罗家被抄,瑞王自顾不暇,焦头烂额,我看这次是姐夫赢了。” 谢明月笑了笑。 “什么赢不赢的,这个案子最后,还不知道会纠缠些什么麻烦,我也只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罢了。” 她转念道:“近日,苟圣手说母亲快要醒了,我一直没法去看,你可曾去了?” 谈及顾清莹,尉茂一脸桀骜柔和了许多。 “好几次都是我带苟圣手潜入谢家,姑母确实已经对外界的声音有反应了,大约就在这几日。” 他站起来搓了搓手:“顾家那边何时抵京?到时候姑母醒来应该就能很快和离吧?” “也在这几日了,”谢明月难掩激动,“三叔前几日在路上发了书信,他们已准备好了,属于顾家的一切,都不能让谢长勋昧下。” “嗯……”尉茂闻言却蹙眉问,“姐,你有告诉三叔,我的事吗?” 在顾家其他人眼里,顾家大房这一脉就只剩谢明月了。 “还没有,”谢明月摇头,“我怕书信被人截胡,当年舅舅的政敌不知是否还在盯着顾家,总之,你的身份现在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知晓比较好,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 “没错,”尉茂附和着,却依旧愁眉不解,“姐,你说……三叔他们不认我的身份怎么办?” 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头栗色卷发。 “我这一半胡人血统,怕是他们难以接受,况且……你也说了,自我爹战死后,三叔很快接管了顾家的掌家权,若他们怀疑你我想谋权,岂不是难办了?” 谢明月闻言陷入沉思。 尉茂说的确实有可能,但她…… “事到如今,也不知三叔到底会如何想,不过就书信中看来,三叔还在惋惜当年舅舅战死一事,先做个打算吧,不以恶意揣测,但也不轻信。” 谢明月正和尉茂说着话,外头突然急匆匆进来一个婆子。 “夫人,不好了,府里大少爷房中的奶娘来报,说是今日带大少爷上街玩,结果一个不当心,大少爷便走丢了,现在差人过来同您说呢!” 第一卷 第135章 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戚若枫丢了? 谢明月一怔,随即赶紧起身。 无论她喜不喜欢这个谢晚晴留下来的孩子,但这个年头,孩子走丢不是被卖到穷乡僻壤去,就是被折断手脚,折腾得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充作叫花子乞讨。 听说还有些没人性的地方,还会买了细皮嫩肉的孩子专门用来吃…… 她皱紧眉头,不喜欢是一方面,可绝不能让孩子就这么无辜地遭受折磨。 “差人来寻我?府中下人呢?二爷知不知道?现在下人们出去找了没有?” 谢明月放下手中果脯,梧桐赶紧拿来斗篷给她披上。 婆子面色一讪,僵硬道:“这、下人们都等着夫人的吩咐……” 谢明月一看,就知道他们没敢告诉其他人,更是耽搁了这一去一来的功夫,在府里干等。 她没好气地沉下脸:“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先回府,就说是我的吩咐,都出去沿街找,再拿了大爷的帖子,去请京兆尹派官兵们严查出城的人马。” 她才从罗氏手中接管府内事务,一些惫懒的下人还没来得及调教,没想到就耽搁了这么大的事。 这么一耽误,动作迅速点的人贩子,只怕都出了城。 “姐,说不定只是路上丢了,你别急。” 尉茂听到孩子出了事,也跟着起身。 “我也帮着找找,在哪里走丢的?” 婆子哆哆嗦嗦:“在、在平山坊……” 平山坊? 谢明月又是一愣。 那不是……戚缙山与云氏进侯府之前住的地方么? “奶娘怎么会带大少爷去那里?你们二房没人看着吗?” 她语气染上一丝冷意。 平山坊是京中三教九流之地,人口良莠不齐,更有许多偷鸡摸狗之人出没,不是住在那的人,轻易不会过去。 “老奴也不知,奶娘发现大少爷不见后,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怎么问都只知道哭,就这些话,还是老奴从她嘴里头抠出来的。” 婆子的背后倏然出了一身冷汗,经过谢明月这么一问,方才发觉了不对劲。 怎么感觉这奶娘是有意为之呢。 “二房……大爷刚大婚,今日又是县主回府之日,所以下人们忙得分身乏术,一时疏忽了。” 她吓得赶紧撇清关系。 人手就这么多,她们要伺候县主,自然就没空管戚若枫了。 看穿了婆子的心思,谢明月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尉茂。 “阿茂,要劳烦你先跑一趟了,那边鱼龙混杂,你自己小心些,带上侍卫。” “不用,都没我厉害,”尉茂摆摆手,“姐,你放心,我在柱州,没少和那些街溜子打架……不,切磋。” 谢明月失笑,摇了摇头:“那你先去吧,无论如何,孩子不能出事。” 她登上马车,很快回到侯府。 奶娘是个眉清目秀的妇人,已经哭晕了一回,被带到谢明月面前时,险些又要晕过去。 “好好说话,”谢明月坐在黄花梨圈椅内,不轻不重地缓缓开口,“哭?耽误了寻找大少爷,你同你的儿子都要陪葬。” 依她的眼神,一眼就看出这奶娘是因为弄丢了人,所以装疯卖傻,故意做出一副悲痛欲绝又胆小如鼠的模样,希望蒙混过去。 奶娘闻言,抽泣声停滞了一瞬间,又小声呜呜哭起来。 谢明月拧住眉头,重重一掷茶盏:“再哭,我就去请苟圣手来,直接给你扎针止哭。” 她是吓唬奶娘的,但奶娘真的被吓得抖了一抖,不敢再装疯了。 “好好的,详细的说,大少爷走丢的事情始末,从出府开始说。” 谢明月靠在圈椅上,重新抿了一口茶水。 奶娘原本就知晓府里大夫人是个厉害的,只是她照顾戚若枫,鲜少遇到谢明月,也就没有看到过谢明月大杀四方的模样。 如今出了事,正想着混糊,没想到大夫人两句话就把她收拾了。 “奴婢这就说,请大夫人放过奴婢的孩儿。” 她一听陪葬,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是……是大少爷这几日一直因为没有二爷陪着而哭闹,闹着出门玩,奴婢想着,如今县主在府中,怕是不想看见大少爷,于是便将大少爷带出门了,乘的马车,到了平山坊后,大少爷看到街边买糖葫芦的,嚷着要吃,奴婢便去买了一根。就这当口,突然有人当街抢劫,人都开始跑起来,一眨眼,大少爷便不见了。” 奶娘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戚若枫不见时,面色十分惶恐。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当时就立刻冲进了人堆里,还被踩了好几下,可大少爷就是这么消失了。” “你这贱婢,就是这么带枫儿的?” 这时,戚修玉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他指着奶娘大骂:“你就是死也要和大少爷死到一起,你竟敢一个人回来!” 说着,他抬起腿就准备朝奶娘踹去。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奶娘吓得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没命地哭起来。 谢明月冷冷看着戚修玉发癫,突然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戚修玉收回脚,看着她的笑容,又崩溃又愤怒,“你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是不是?你自己生不出来,就嫉妒二房有枫儿?说,奶娘是不是你的人!” “脑子进水了就去晒太阳,别来我这犯诨,”谢明月笑了笑,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二房的人手,我可没管过,你说我盼着这一天?到底是谁盼着自己的儿子消失,我不说。” 戚修玉抖动着嘴唇,重重喘着粗气。 “你别胡扯!” 他恼怒地指着谢明月。 这个女人……同当初和他有婚约时完全不一样了,怎么会这么深沉、这么可怕? 她平静说出口的话,居然正好戳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暗思。 永嘉过门,他仿佛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之前与谢晚晴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一个偌大的孩子成日哭闹,没了母亲,下人们没有办法,找上他时,他总得管。 每次一听戚若枫又出了什么事,或是病了,或是磕碰了,戚修玉总是心烦不已。 有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没有戚若枫,他与永嘉就如同新婚夫妇一样,除了一些摩擦,一切都很完美。 第一卷 第136章 长得越美,心肠越毒 谢明月冷静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他。 戚修玉打了个冷颤,气势汹汹道:“我是他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 “是么?”她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一下子要打奶娘,一下子要打我,就是为了耽搁时辰呢。” 从奶娘独自跑回来,下人去找她,再加上这会儿戚修玉大闹,可是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啊。 戚修玉抽了抽嘴角,猛地一回身,大吼:“都死了吗?还不快去滚去找!” “不用了,”谢明月冷声开口,“早在我知道的第一时间,就遣下人请京兆尹派人严查了,等你来这里耍威风?孩子都不知被卖到哪去了!” 她真是看不上戚修玉如今的样子,明明以前还能装作文雅端方,怎么现在越看越觉得,他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傻子呢? 这时,玉江匆匆跑了进来。 “玉江,你怎么来了?大爷呢?” 谢明月见到他,不免微微蹙眉。 “夫人,正是大爷差小的来传话,”玉江气喘吁吁的,显然跑得着急,“找到了,大少爷找到了。” 京兆尹得了消息,不敢怠慢,当即就派人锁了城,又即刻前去都察院见戚缙山,这才全都联系上了。 “找到了?在哪!” 戚修玉冲过去,急切地问。 玉江觑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二爷,还以为您不知道这事呐。” 可不是嘛,事情过了大半天了,全都是夫人与大爷在张罗,这孩子的亲生父亲除了在这里耍横骂人,还干了什么呢? 玉江反正是跟着戚缙山的人,并不怕戚修玉,在此顺便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身后的元白“噗嗤”一声笑了。 “你!” 戚修玉瞬间涨红了脸。 “放肆的狗东西,你敢笑爷!” “闭嘴吧你,”谢明月缓缓走过来,冷声喝止了他,“你再多说一个字,就是不想你儿子找回来。” 戚修玉的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颜色,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夫人,”玉江这才重新开口,“虽然找到了,但大少爷现在被歹人劫持着,官兵正与之僵持,得到消息时,大爷正往平山坊去了,特命小的回来报信,请夫人勿要担心。” “还是惊动他了。” 谢明月叹了口气。 戚缙山本就繁忙,还要为戚修玉房中的破事擦屁股。 真是烦人! 她狠狠瞪了戚修玉一眼,随后拉好斗篷:“走吧,我也去一趟。” “夫人,大爷让您在府中休息……” 玉江连忙劝阻,心想大爷哪里舍得夫人去平山坊那种地方呢。 谢明月步履不停:“他也在那,我怎么放心?没事,我会离远些。”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戚修玉这才如梦初醒般,连忙要跟上去。 “我也去!” “你去哪?” 永嘉不知从何处过来,面色阴沉,声音尖锐:“二郎,既然是奶娘犯错,那就惩罚奶娘便是,下人们去了,你何必再去那种地方?” “你知道了?”戚修玉一愣,看着永嘉不善的神色,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念头,“枫儿的事,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不怪他这样想,永嘉听到这事,不慌不忙的,一点慌张也无,现在甚至还要阻拦他过去见儿子。 想到这里,戚修玉不禁勃然大怒:“你好狠的心!枫儿才几岁啊!你也是他的母亲,你就忍心下这样的狠手对他?” 被歹人挟持,刀架在脖子上…… 戚修玉光是想到这几句话,心底就忍不住发抖。 这个时候,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父爱又开始作怪了。 永嘉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也大怒着拧起眉头:“你说什么啊?怎么可能是我做的?我今日才同你从瑞王府回来,我上哪去做这种事?”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戚修玉的猜忌,心里顿时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凉风。 都说继室难当,她原先还不信,可现在…… 这一桩又一桩的破事,真叫永嘉觉得难看。 他的儿子出事了,就一定是她干的? 欺人太甚! 戚修玉看着永嘉的神色,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她没有空间去做。 不说别的,昨晚他就在瑞王府,永嘉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安排这些。 而且永嘉才入府一日,连下人都未认全,也还没见过戚若枫,确实不可能这就收买下人。 永嘉的火气发出来后,他顿时有些讪讪地熄了火。 “我……婵儿,是我一时情急,你莫恼。” 戚修玉急得去抱住她。 “对不起,枫儿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我一听到枫儿出事……脑子就乱了。” 永嘉心里冰冷一片,死死掐着手指甲,将心底那股戾气忍了下去。 “没事,”她忍下眼底的冷意,抬头露出一抹微笑,“枫儿这事确实让人难受,你去吧,只一点,二郎,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的,往后,莫在这般令我伤心了。” “嗯嗯,”戚修玉胡乱应了几句,没看出永嘉的不对劲,“你在府中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他还记得她爱吃桃花酥,永嘉心底又升起一丝暖意,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只是等戚修玉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她转过身来,脸色立刻变了个模样。 唯一的儿子。 呵! 这府里唯一的孩子,只能是她肚子里出来的。 戚修玉最喜欢的孩子,也只能是与她生的! 戚若枫算什么? 一个没了娘的东西,叫她一声“母亲”她都要嫌脏,是圆是扁,还不是任她拿捏。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奶娘,永嘉敛下眼底冷光,转身走出了院子。 …… 平山坊平日里熙熙攘攘,现在更是里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谢明月的马车到时,已有人提前开了道,她戴着帷幕走下去,两旁围满的百姓难得见到这种派头的人物,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是戚阎王的媳妇?” “不得了,好标致的天仙,怎么看,也不像是做那些事的人啊。” “嗨呀,你这就不懂了吧,这些个高门大户里头的女人,各个都是佛口蛇心,长得越美,心肠越毒,不然怎么能逼得田芳的男人做这种事呢?” 谢明月听到百姓的议论,脚步缓缓一顿,顿时皱紧了眉头。 田芳? 上次云氏失势后,田芳不是被赶走了吗? 她眯了眯眼,加快了脚步。 第一卷 第137章 泼皮无赖 只见平山坊最里头的地方,人山人海地围了好几圈,官兵们在周围守着,见到顺清侯府的下人过来,连忙变了脸色。 为首的上前朝着谢明月点头哈腰:“这位想必是戚大夫人吧,戚大人有令,若夫人来了,还请去一旁坐着喝杯茶,待大人出来。” 谢明月叹了口气。 戚缙山连她的反应都料到了! 知道她硬会来,还设了人在这里拦着自己? 她没有为难官兵,只是温声问道:“现在里头是何情形?” 官兵没有遮掩,很快道:“大少爷是被一名叫张力的男子挟持了,这名男子之前有个老婆叫田芳,口称当初田芳入了顺清侯府后,被苛待,最后自缢而亡,张力喜好喝酒,今日喝了酒没钱付账,突然看到街边有大少爷在,所以心里起了歹念,直接趁奶娘不注意,将大少爷捂嘴后抱走了。” 谢明月垂眸听着,心想果然如此。 是田芳的夫家惹出来的祸事。 自从那次春花宴后,田芳被当众看到与戚修玉与另一名家丁苟合,后来侯府并未如何处置她,只是将她赶回了张家,谁知那件事已经流传出去,平山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都知道张力戴了绿帽子。 起先,百姓们口中还在传是田芳水性杨花,在侯府勾搭爷们,后来,田芳在张家数次起了争执后,被有心人听到了只言片语,很快就有新的消息谣传出来。 “坊间传闻,都说是张力为了荣华富贵,故意将自己的老婆送到有钱人家供人淫玩,所以这以后张家人在坊间走动时,总是遭受议论白眼。” 官兵歇了口气,接着道。 “根据街坊邻居的说法,张力本来就是个没用但要脸的人,张家的名声不好,他全怪在了田芳身上,动辄对田芳打骂,后来更是休了妻,但发现家中没人做事,于是很快后悔,但田芳不肯回来,反倒在坊间不远处开了家豆腐店,时不时远远地看着孩子,只不过张力总是去骚扰她,还曾掀了她的摊子。” 说完,官兵也微微叹了口气。 “而后,田芳也许是觉得生活无望,所以自缢了。” “现在,是因为田芳自缢身亡,张力的怒火无处发泄,所以绑了戚若枫?” 谢明月理清了其中关窍,淡淡地问。 “正是如此。”官兵点头。 要他说,这男人没本事还真是卵蛋一枚,休了妻了,又发现家里没老婆不行,想哄老婆回来也不会哄,只知道争狠斗勇,就连前妻死了,都还不放过。 真是吃人血馒头啊! 谢明月也没想到,田芳被送回来后,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 不过,一切都是因为她恶毒在先,与戚修玉的那场意外,也全是田芳自己作茧自缚。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张力现在是要钱?还是要别的?” 这时远处传来人群的一阵喧嚣,外层的百姓们都纷纷往外跑,谢明月见状皱起眉头,一旁的元白连忙揽住一名急匆匆跑走的妇人。 “大娘,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在跑啊?” 妇人吓得挥开她的手,语无伦次道:“疯了,张力疯了,他要官老爷偿命啊,整座屋子都烧了!快跑、快跑!” 再一抬头,远处已经冒起了一股黑烟,火光隐约透出黑烟亮起,随着一阵风起,有燎原之势。 谢明月陡然色变,飞快地抛开帷幕,拎着裙子就往那边跑。 “啊!戚夫人!” 官兵一愣,这才紧跟着追上去。 没想到啊,这戚大夫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旦遇事,居然跑得这么快。 官兵身上穿着软甲,挎着官刀,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元白和梧桐也带着家丁在后头,谁也没想到,夫人居然就这么跑啦! “夫人、夫人何时这般强健了。” 身后的婆子年纪大了,追不动,停下来扶着胸口喘气。 元白呵呵一笑:“夫人可是每日早晚都要打一遍五禽戏,还要踢腿几百遍的,身子骨比坐在房中不动弹的夫人小姐们可要好上不少。” 而且,还有苟圣手的汤药滋补呢! 谢明月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看着远处渐渐舔舐着房顶的火舌,她忍住胸口传出的铁锈味儿,一口气逆着人流跑到了前面。 只见一群官兵护着戚缙山,正在熊熊燃烧的屋前站着。 而一名贼眉鼠眼的男人正抱着嚎啕不止的戚若枫,在浓浓的黑烟中嘶吼。 “狗官!你给老子偿命,老子就将这小兔崽子给你!” 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刀刃在戚若枫细嫩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道伤痕,鲜血蜿蜒向下,染红了孩童胸前的长命锁。 谢明月狠狠喘了一口气,用腰带将口鼻捂上,跑到前方。 官兵们听到异动,纷纷回头:“什么人!官府办事,闲杂人等退下!” “夫君!” 谢明月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抚着腰狠狠吐息。 戚缙山耳朵一动,陡然回身,待看见她后,眸子里闪过一抹戾色,快速大步走来。 “夫人?”他挥退官兵们的架势,走到谢明月面前,难以置信,“你怎么不在外面……” “你该知道,我想见你,没人拦得住。” 谢明月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狗官!拿命来!” 这时,张力又是一声大吼,被浓烟逼得往前走了两步,恶狠狠地瞪着谢明月:“这个娘们是谁?” 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身上也是穿金戴银…… 张力打量着谢明月,脸色突然狠狠一变:“你也是戚家的人是不是!你们把我的婆娘逼死了,害得我儿子没了娘,我要你们的命!” 谢明月看了戚缙山一眼,低声道:“现在如何了?” 官兵们来了这么多,不可能制不住一个泼皮无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戚缙山另有打算。 戚缙山刮了刮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块烟灰,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的目光瞥着张力与戚若枫,冷若冰霜。 张力叫嚣着偿命,其实不过是为了要钱,他劫持戚若枫劫持了这么久,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明显不是真的要杀人。 就算张力起了杀心,远处埋伏的弓弩手也能瞬间令他毙命。 第一卷 第138章 差点害死她 只是……没想到谢明月的出现,似乎令张力更加激动了。 “张力,”戚缙山的副官按照计划,朝着张力喊话,“你若有冤屈,就好好说道,既然你自己也有儿子,又何必伤害一个孩子呢?” 谢明月闻言,微微蹙眉,拉了一下戚缙山的袖子。 “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戚若枫被张力挟持,应该不在戚缙山的计划内,现在还在等什么? 背后有大事么。 戚缙山摸了摸她的脸,为她挡住飘来的阵阵黑烟。 “确实有桩事,正巧能够趁此机会了解。” 他回望了张力一眼,冷声道:“抬上来。” 张力狠狠地瞪着面前一行人,死死将刀压在戚若枫的脖子上。 只见官兵们从一侧搬来一个大箱子,揭开盖子后,里面金灿灿的金元宝瞬间闪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在烟雾遮蔽的天空下,这箱金元宝的诱惑力简直如同沙漠里的一抔水。 张力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看着金元宝,他的手微微松开,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张力,放了他,这一箱元宝都是你的。” 戚缙山冷静道,将箱子往前送了送,放在了张力唾手可得的地方。 “都是假的!”张力依旧凶狠,但明显语气软了不少。 “真的都给老子?” 他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金元宝上,谢明月看了戚若枫一眼,发现这孩子几乎吓傻了,除了会哭闹,也不知道安静下来,免得刺激到张力。 “一言九鼎。” 戚缙山背起手。 给自然是给,但有没有命花,就是另一回事了。 张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时,一阵钟声敲响,谢明月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峦,护国寺的钟声响起,代表着…… 高僧圆寂? 戚缙山面上露出一丝哀戚,很快冷声吩咐:“动手。” 一旁的副官呼哨一声,远处的弓弩手瞬间箭矢离弦。 张力一愣,脸上顿时露出被欺骗的神色:“老子和你们拼了!” 他一把推开戚若枫,拉开自己的衣襟。 “危险!” 谢明月看着戚若枫往火堆里倒去,想也不想,就往前冲了过去。 她身形瘦小,比官兵们都要灵活,也比他们能更快地冲过篱笆栅栏。 戚若枫身上被浇了油,若碰到火焰,必死无疑! “昭昭!危险!” 戚缙山看着她冲上去,瞬间色变,一边跟着她往前追去,一边厉声大喝:“按住张力!躲开箭矢!” 只见张力的胸前,居然捆着一把硝火包! 只要箭矢射穿外面的纸包,周围的高温很快就会令硝火包爆炸! 谢明月想将戚若枫拉出来,然而这一瞬间,戚修玉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狠狠地朝她扔来一个石块。 “枫儿!爹来救你了!” 戚缙山飞快挡住石块,后腰被戚修玉撞了一下,立刻长腿一抬,将他踹出几丈远。 好在最后关头,谢明月扯住了戚若枫的衣裳,戚缙山也抓到了她的手。 他将人用力往回一拽,就在这一瞬,箭矢落地,张力被副官控制住,飞快地解下了胸前捆绑的硝火包,扔进了一旁的水缸。 一旁早有准备的武侯铺直接一拥而上,拎着牛皮羊皮的水袋,很快将大火扑灭。 “哇!爹!” 戚若枫被谢明月扯在手中,吓得一个愣神,随即疯狂大哭起来。 “戚修玉!” 戚缙山松开手,直接上前拎起摔倒在地的戚修玉,咬牙怒视他。 “你想死!” 就差一点,若谢明月慢了那么半拍,戚若枫就会落入火海,谢明月也会跟着被爆裂的火舌吞噬! 戚修玉喊着救孩子,可手上行的,分明是阻止谢明月救人的动作! 他在杀人! 想到这里,想到谢明月可能会离开自己,戚缙山的威压如同潮水一般,一层一层地疯狂上涌,直至灭顶。 浓烟下,男人一身杀伐戾气,宛如从万千炼狱下杀出的厉鬼,令人颤抖不已。 他从腰侧掏出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就架在了戚修玉的脖子上。 锋利的寒芒瞬间在戚修玉的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你真是……该!死!” 戚修玉从未见过戚缙山如此,脖子上传来一阵阵刺痛,让他觉得自己恍惚见到了阎王。 他浑身汗毛倒竖,结巴道:“大、大哥,我看错了,我以为谢明月她是别的女人……” 他额间冒出一层冷汗,连戚若枫的哭嚎也顾不上了,飞快地求饶道:“我错了,我看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夫君!” 谢明月松开戚若枫,见戚缙山的神色不正常,连忙过来拉住他的手。 “夫君,我没事!” 戚缙山不是说留着戚修玉还有用么,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她缓下声音,轻轻地在戚缙山耳边柔和道:“夫君,你回头看看我,我真的没事。” “对啊,谢明月她好好的!”戚修玉疯狂地蹬着腿,哪里还有一点君子如玉的模样。 戚缙山喉结剧烈滚动,握着匕首的右手疯狂颤抖着,最后往戚修玉的脖子上狠狠一压,割出一道皮外伤后,闭了闭眼,将匕首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中暴虐的怒意与煞气,这才扭头重新面对谢明月。 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一下拉进怀中,狠狠收紧了胳膊,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太好了,她还在他怀里。 “夫君……” 感受到戚缙山手臂的微微颤抖,谢明月不禁红了眼眶,有些心疼了。 她刚才确实很危险,那一瞬间,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是戚缙山为了计谋,没有第一时间杀掉张力,所以她必须救戚若枫。 为了他,她宁愿涉险。 可她没想到,会有个戚修玉横空出现,还专门故意作祟。 还好戚若枫安全救下来了。 “夫君,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你快看看张力。” 她捏了捏戚缙山的胳膊,戚缙山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轻抚着她的背,终于松开了手。 过了刚才那股劲,张力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疯狂叫嚣:“老子的婆娘被你们搞没了!你们这群当官的,鱼肉百姓!要遭天谴的!老子要去告御状!告御状!” 第一卷 第139章 二爷做的丑事 他不出声还好,一旦出声,戚缙山的目光便如同烈火一般,瞬间燎然到他的身上。 “你先歇歇。” 戚缙山对着谢明月放缓了声音,伸手替她抹去侧颊上那一抹烟灰,随后带着一身杀气,一步一步地走到张力面前。 张力被官兵们摁着,脸蹭在粗砺的地上,半边血痕婆娑,却凄厉大喊:“放开老子,是你们戚家对不起老子!” 戚缙山一只脚踏上去,踩住他的手背,面色不变地微微使力。 张力顿时痛叫起来。 “你那个婆娘,就是她赶走了我的婆娘,是你婆娘干的,你们当官的今天就算仗势欺人,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婆娘!我日……” 还未说完,就被副官狠狠敲在嘴上,打断了剩下的粗鄙之语。 他的叫声回荡在黑烟缭绕之下,谢明月听见了,不免轻轻蹙起眉头。 戚缙山垂眼凝视他,瞳仁中满是凌厉阴郁,一丝嗜血之色飞快闪过,一旁的副官瞧见了,顿时大惊。 戚大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夫人出现后,方才神色突变,这会儿更是犹如地狱阎罗,就是他们跟了大人多年,也不常看到这般模样。 一旦大人露出这种神色,意味着要见血了…… 话落,戚缙山猛地从身侧官兵身上抽出宽刀,直接架到张力的后颈上。 张力吓得喉咙里溢出一声抽噎,陡然闭上了嘴。 “你也敢脏我夫人的耳朵。” 戚缙山不轻不重地睨着他,嘴边噙起一抹冷笑。 “挟持幼童,坊间纵火,私藏硝石,抓起来,带回去审。” 说完,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刀刃缓缓滑动。 “啊——” 张力狠狠瞪大了双眼,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 只见官刀削铁如泥,就在戚缙山缓缓的移动下,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 远处,戚修玉慌忙拉着戚若枫,父子俩都已被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吱声。 唯有谢明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挡在戚若枫身前,没让小孩子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 官兵们将张力套着头抓起来,火灭了,沿途的百姓们又不怕死地冲上来看热闹,眼见张力被抓,戚若枫看起来又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孩,顿时议论纷纷。 “怎么一直叫着田芳是被戚家害死的?” “田芳是上吊死的,好大的冤屈哦,听她死前说的意思,也是说戚家人害她,是官爷要强迫她。” “不是吧?这夫人不比田芳好看?官爷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可能故意害她?这话没道理。” “当官的,谁知道呢,反正田芳那么一个要强的人,最后舍得丢下儿子上吊死了,你说吓不吓人?” “我还听说,这戚家的老夫人和这大官爷,以前也是住在平山坊的,就是田芳做姑娘时的邻居,真坏啊这家人!” 张力也听见了四周的议论,顿时来了劲,往地上一赖,大声撒泼:“没天理啊,阿芳,你去得太惨了,要不是戚家不做人,你怎么会丢下儿子和我……” 他一叫,百姓们顿时感同身受,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见戚若枫脖子上戴的金锁,以及戚修玉的一身绫罗玉石,心中不平顿起,跟着一起骂起来。 “官差办事,都让开!” 副官听见了,见戚缙山眉头微蹙,连忙叫官兵上前疏散人群,又叫人去堵张力的嘴。 这下子,百姓们更加不服了。 官爷们一贯不将平头百姓当人,今日这般,他们搞不清楚状况,只以为张力被逼到了绝路上,都对他有些同情起来。 谢明月听着百姓的议论,沉思片刻,上前同戚缙山低声说了两句话。 戚缙山眉心紧蹙,最后顿住脚步,吩咐副官摘下了张力的头套。 张力那张凶神恶煞的歪脸还没来得及变,就被众人看了个全。 “咦呀——” 周围的婶婶婆婆们,一看到他眼里的凶光,又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谢明月看着他们的反应,暗自觉得好笑。 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听到什么是什么。 她正了正帷幕,走到张力面前,张力被官兵摁着,怒瞪她:“臭婆娘,你赔我媳妇!” “夫人,这人出身市井,嘴里没个门把的,您真要同他说话?” 副官忍不住劝阻。 “无事,”戚缙山在谢明月身后,眉眼沉沉,“若他再敢口出狂言,我直接一刀了解。” 张力的眼皮疯狂跳了跳,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变成了锯嘴葫芦。 谢明月轻笑一声:“你说,田芳是我戚家害死的?” 她环顾四周,所有围观的百姓们都竖起了耳朵,等着听这高门大户中的秘事。 张力抿了抿嘴:“是啊,你们合伙毁了她的清白!” 谢明月眸色深静:“是吗?既然你想让大伙儿都为你主持公道,那我今日就与你好好说说,我婆母忆及当年邻里情谊,特意将田芳接到府中享福,谁知田芳转眼却想爬我夫君的床,还买通下人对我下药,她清白被毁,是因为她误食了想对我下的药,神志不清,犯下大错,你说我害死田芳,我何错之有?” “你……你胡说!”张力没想到谢明月竟然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而是选择将这件事堂而皇之地当众说了出来。 “我可没胡说,当时与田芳苟合之人,就是我夫君的二弟。” 谢明月轻轻一笑,突然伸出手,直直指向了戚修玉。 众人哗然,戚修玉更是愣了一瞬之后,怒不可遏。 “谢明月你乱说什么!” 这种丑事,遮掩都来不及,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我何时做过此事了,你……” “是你?我婆娘说过你,说就是你毁了她的清白!” 张力闻言,这才看到躲在后面,被官兵们护着的戚修玉。 田芳被赶回来后,他数次逼问过她,所以知道此人的名字。 “居然是真的!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了,说是戚家二爷前段时间办宴会时,出了大丑,莫不是就是这事?” “原来不是大爷,是二爷做的丑事啊,哎哟,错怪了。” 百姓们顿时炸了锅,疯狂议论起来。 第一卷 第140章 软蛋回来告状了 戚修玉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个时候知道捂住戚若枫的耳朵了。 谢明月看了他一眼,叹气:“你也只知道寻欢作乐,自己的孩子脖子上受了伤,也不知道叫大夫来看看。” 梧桐紧接着道:“夫人请的大夫在路上了,二爷,请您带着大少爷先回吧,大少爷本就受了惊吓,这般折腾下去,要生病的。” 主仆俩一唱一和,戚修玉气得要死,眼见名声全被毁了,还想待着解释,就被百姓们千夫所指起来。 “果然是个不着调的,孩子伤成啥样了,还要嫂子操心。” “他不是媳妇死后没几天,就娶了县主吗?果然孩子没了娘,亲爹就变成了后爹。” “看来这戚家有出息的,还得是大房。” 戚修玉被围攻,眼见侯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连忙抱着戚若枫,在官兵的护送下,很快上了马车跑了。 谢明月轻嗤一声,重新转过头。 “怎样?就算田芳确实在戚家失了清白,但那也是她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况且她回来后,本来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在坊间开了一家豆腐铺子,反倒是你,总是拿孩子做借口去打扰勒索她,张力,田芳自缢到底是因为不堪受辱,还是对你绝望,你比谁都清楚!” 说完,她环顾四周,朗声道:“孰是孰非,大家都看到了,既然夫君与婆母以前就在平山坊住,相信这坊间总有父老乡亲知晓他们的为人,张力满口谎言,故意败坏戚家的声誉,这次又因为酗酒赌博,而挟持戚家小儿行勒索之事,我们抓他,只是公事公办,并未夹杂私人恩怨。” 她这一番话,有情有理,再加之谢明月与戚缙山都是面貌清雅,气质周正之人,许多坊间的百姓想起张力平日里的做派,顿时纷纷附和:“对啊,对啊,这位夫人说得在理,如此一看,确实是张力害人。” “他娘的防火把老娘家的墙都熏黑了,现在又想陷害这菩萨似的夫人,呸,害人精!” 有就住在坊间的大娘,当即叉着腰骂起人来。 谢明月立马道:“说到底,这件事是因为张力憎恨戚家而起,今日因大火损毁的房屋,我们戚家负责修缮,稍后便有专人负责此事。”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叫好一片。 张力一瞬间成了过街喊打的臭老鼠。 谢明月回到戚缙山身侧,将帷幕拉开一条缝,朝他眨了眨眼。 “怎么样?夫君,我处理此事还不赖吧?” 方才张力的话嚷出来,激起了民愤,若一味强压,反倒不妥,还损害了戚家的声誉,对戚缙山以后仕途不利。 被她这样一澄清,往后田芳这件事就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平山坊的人也不会对戚缙山心生怨恨,反倒因为修葺房屋一事,能博得一些民心。 对上她晶亮的眼睛,戚缙山难得勾唇一笑。 “是,夫人高明,我自愧弗如。” 一旁的副官,听着戚缙山自谦,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知道大人宠媳妇,没想到会这么宠,就连夫人抛头露面,大人也是一副欣赏有加的模样。 再看到戚缙山当着周围许多人的面,又掏出自己绣样精致的帕子,佯装擦灰,副官彻底无话可说了。 妻奴!不可救药也! 张力被官兵带入打牢,戚缙山似乎还有其他事情入宫复命,谢明月与他匆匆别过后,独自回到侯府。 一进门,就看见丫鬟们的脸色不大好。 “大夫人回来了,”婆子见到她,连忙迎上来,小声道,“老爷子与老太太都在厅里候着,等您回来呢。” 谢明月瞧着婆子难言的模样,就知道有什么事等着自己。 戚修玉那个软蛋回来告状了。 “嗯。” 她淡淡应了一声,垂眸朝着前厅走去。 前厅内,戚老太太经过苟子涵的调理后,如今气色红润更甚以往。 她搂着脖子上缠了纱布的戚若枫,当着戚老爷子与戚修玉的面,中气十足地大骂。 “这个谢明月,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扬?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这件事,到底是何居心!” 戚修玉也委屈道:“今日孙儿前去救枫儿,就看到一个女子包着头脸在推枫儿,以为她要对枫儿下手,这才情急丢下石块,谁知这女子就是大嫂?被大哥拽回来后,孙儿第一时间便道歉了,但大哥不依不饶,甚至要拿刀捅我。” “更别提之后大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揭我的短,我自己做错了事,丢脸不要紧,可戚家的脸面呢?大嫂这般,全然只顾报复我,而不顾大局了。” 他俊脸上挂着被戚缙山打的上,颧骨一片青紫,与戚若枫父子俩一个赛一个凄凉,看得戚老太太是心如刀割啊。 戚缙山是半路孙子,可戚修玉,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乖孙! “放心,祖母今日就为你、为枫儿,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像话的女人!” “老太太要教训谁?” 话音未落,谢明月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口。 逆着光,戚老太太看不清她的表情,顿时拉长着脸开口:“还知道回来,你一个妇人,跑去平山坊凑什么热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谢明月没说话,见她走近了,戚老太太看到她劈头盖脸都是黑灰,忍不住呵斥:“这般模样在外抛头露面,一点仪态也不顾及,戚家女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告诉你,西苑那边,你二叔的女儿可是快要议亲了,若你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什么是非,休怪我不客气!” 谢明月方才为了救人,喉咙被烟熏着了,所以还未能开口说话。 元白与梧桐跟在她身后,见自家夫人灰头土脸的,喉咙也哑了,身上还有细小的擦伤,今日又被那混不吝的张力污言秽语,再也忍不住,替谢明月打抱不平起来。 “老太太喜怒,实在是我们夫人今日为了救大少爷,吸入了黑烟,如今嗓子还不舒服呢,这满头满脸的灰,也都是为了救大少爷方才落下的,若夫人今日不去抛头露面,大少爷如今说不定还被那狂徒用刀架着脖子!” 第一卷 第141章 谢明月动怒 元白声音清脆,字字句句听得清楚。 戚修玉连忙呵斥:“怎么这么没规矩?老太太在问你家夫人,没你说话的份!” 元白也知晓自己逾矩,可她就是受不了夫人被冤枉! 这戚家老爷子老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总是这般没眼光? “好了,明月嗓子不好,丫鬟代她说话也无妨。” 这时,戚老爷子开了口,戚修玉方才讪讪住嘴。 戚老太太听了元白的解释,顿时有些无话可说,只好朝谢明月埋怨:“那么多爷们在那,非得你去逞这个威风?” “老太太恕罪,只是事态紧急,还真少不了我。” 谢明月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开口。 “当时,歹徒身上绑了硝火包,官兵们全力制伏,而枫儿被推到了火场里,枫儿身上还浇着桐油,若我不闯过去拉住他,枫儿现在身上只怕是没一块好皮了。” 她看了戚若枫一眼,戚若枫身上的桐油已经被洗掉了,只是眼睛里都是惊慌。 经过这种事的孩子,本该好好留在房中休息的,肯定是戚修玉为了博得老太太的怜爱,故意把孩子带了过来。 谢明月垂眸轻叹,为戚若枫惋惜。 当初他对她不好,也是受了谢晚晴的教导,如今亲爹似后爹,后母更是不好相与,没人再真心对他,这孩子往后只怕是废了。 “至于二弟所说,朝我扔石块,当时他不仅是朝我扔了石块,还故意将前来救我的缙山也撞了一下,若说认错了我,总不能再认错缙山吧?他那身三品大员的官服,四周可没有类似的。” 她冷冷地看了戚修玉一眼,语气深重。 “你口口声声要救孩子,可行的却是阻拦之事,当时你扔的石块只要砸到我,不仅枫儿会葬身火海,就连我亦是会被火烧到,轻则烧伤,重则毁容,你说,你是何居心?” “我、我……” 戚修玉被谢明月这一通辩驳堵得哑口无言。 戚老太太手里抱着曾孙,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看到他目光多少,瞠目结舌后,顿时紧紧蹙起眉头。 “修玉,你大嫂说得可是真的?” 戚修玉死死攥着拳头,就算是真的,这时也要被他说成假的! 他下定了决心,摇摇头:“老太太,谢明月这个女人是满口谎言,大哥是救她不佳,可她却不是为了救枫儿,不信,您就问枫儿,当时她到底是要救他,还是要推他入火海!” 戚修玉猛地盯住戚若枫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眉头。 戚若枫缩在老太太怀中的身子陡然僵硬了一瞬。 察觉到孩子的异常,戚老太太连忙抓住他:“枫儿,你告诉祖奶奶,大伯母到底是要拽你,还是要推你?” 戚若枫两眼泪汪汪的,小嘴张了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枫儿,你别怕,爹在这呢,你只管说实话,别害怕,等你伤好了,爹带你读书写字、放风筝、捉蛐蛐儿。” 戚修玉信誓旦旦,一个劲看着戚若枫。 “枫儿,你说呀!” 戚老太太也催促着。 戚老爷子在一旁静默不语,只是双目沉沉,观察着每一个人。 戚修玉耐不住了:“枫儿,快说!” 他一沉声,戚若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对着戚修玉道:“爹别生气,我说,大伯母是要推我!” 这话一出,戚修玉瞬间犹如斗赢了的公鸡,扬起头看着谢明月:“看!谢明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明月沉默一瞬,简直想立刻转身就走。 她讲良知,放下一切去救这孩子,没想到这孩子却如此不识好歹。 算了,再有下次,她才不去费这个心思。 心中凉了一瞬,谢明月很快释怀。 “戚若枫,你也不小了,”她绷紧了下颔,冷声道,“有些事,你应该有分辨能力了,伯母今日不多说,只是告诉你一个道理,多行不义,必自毙。” 戚若枫看到她沉静的双眸,吓得轻轻一抖,缩进了戚老太太的怀中。 戚老太太立刻怒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还在这里乱说吓唬他!” “谢明月,你现在!立刻去给我跪祠堂!” 敢情之前她解释了那么多,这老太太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啊。 难道谁哭、谁弱,谁就有理么? 她才不惯着! “我问心无愧,不跪,”谢明月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今日之事,我分毫无错,你们自己眼瞎,也别招惹上我,下次,即便是戚若枫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伸一次手!” “反了!反了!” 戚老太太气得嗓音直抖:“给我拦住她!对长辈不敬,对小辈不慈,对兄弟不友,给我家法伺候!” 怎么动不动就是请家法? 谢明月不仅不害怕,甚至想笑。 这戚家的家法,也真是受累,旁人家的家法在祠堂落灰,戚家的家法,不仅被火烧,被打断,还要频频亮相,不得安生。 她站定脚步,回望戚老太太:“老太太,您请家法前,还是再问问旁人吧,今日之事到底如何,并非只有戚修玉口中才算真相。” “我不管,你要害枫儿,又害戚家在百姓面前坏了名声,你这女人,以前就不是个好的,明明是一个假冒货色,却偏要蛊惑我戚家儿郎,一个两个,全被你弄得不得安生,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好了,别说了!” 戚老爷子只是打了个岔,谁知戚老太太突然就说了这么一段话。 他连忙大声喝止了她,摸着胡子道:“请什么家法?此事只怕都是误会,待缙山回来后再问就是,你莫要在此胡言。” 戚老太太堪堪被制住,可谢明月已经漠然回首,冷冷地看着她,又重新大步跨了回来。 “你说什么?” 她直视着戚老太太,猛地逼近,语气森严。 “你说我也就罢了,你凭什么说我的母亲?你自己老眼昏花,看不清真相,听信谗言,我不与你计较,可你侮辱我的母亲,我便不能不管了。” “你、你想干什么!” 戚老太太被谢明月的目光吓得发怵,忍不住颤声往后仰头。 第一卷 第142章 最年轻的一品诰命 “我是你的长辈,你竟敢如此不敬!” “为老不尊,算什么长辈?”谢明月冷冷一笑。 “谢明月,你想死是不是!”戚修玉见她咄咄逼人,立刻恼怒道,“你还逼起祖父祖母来了,你小心明日就有御史上朝弹劾戚缙山!” “谁敢?” 谢明月猛地回过头,紧紧盯住他。 “你的账,我慢慢和你算,现在,我要问你们,我冒着火去救戚若枫,我做错了吗?” 戚老太太做了多年长辈,走到哪都是座上宾,哪里被这样对待过,顿时尖声大叫:“给我把她拉下去!掌嘴十掌!” “你给我住嘴!” 戚老爷子也是又急又怒,他之前再三叮嘱,不要戚老太太对谢明月恶语相向,今日不过是想多观察一下,结果就被戚老太太酿成了大祸。 他本相信谢明月不会说谎,可戚若枫才五六岁,他亲口说谢明月推了他,加上大房一直没有孩子,戚老爷子不禁要多想,这女子常年无子,是很容易导致心性扭曲,谢明月会不会也是如此…… “明月啊,你祖母也是一时心疼枫儿,嘴快了些,她不该提及你母亲的,你莫要生气。” 戚老爷子打着圆场,不肯对谢明月说重话。 谢明月讥诮一笑:“那日老太太被永嘉害得吐血,还是我去请来了苟圣手,如今这些孝心,倒抵不过你孝子贤孙的几句谎言,行,从今往后,我谢明月绝不会再对你们有任何孝敬!” 本来戚老太太侮辱她的母亲,她就心底难受,后面戚修玉又提及御史弹劾,谢明月心底一股无形大火终于冒了起来。 说完这句话,她只感觉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极为严寒的凉意,随即喉头一腥,突然喷出了一口黑血。 “夫人!” 元白和梧桐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谢明月。 “奴婢去请大爷!” 梧桐眼里含着泪,拔腿就要往外跑。 跑到一半,外头突然黑压压进来一群人,金河玉江打头,飞快地跑进厅内。 “大夫人,宫内下旨了,传旨的公公就在外头,请您前去接旨。” 宫内来了旨意? 众人皆是一惊,谢明月更是飞快地掏出手帕,将嘴角的血渍抹去,不让金河玉江看到。 “先别去了,接旨后再说。” 万事不可耽搁接旨。 而且……谢明月抚着心口,总觉得那口血吐出来后,她感觉舒服多了,像是剥去了一身沉疴。 “是何旨意?” 戚老太太不顾吵架,松开怀中的戚若枫,急急问道。 玉江见这阵仗,心想大爷果真料事如神,侯府里竟真将夫人堵在前厅问责,差他们回府护着夫人,真是做对了! 他一拍衣袖,跪倒在谢明月面前。 “是天大的好事,夫人去接旨吧,接旨就知晓了。” 戚老爷子看着玉江对戚老太太的态度,顿时暗暗叹了口气。 玉江的态度,就是戚缙山的态度,他们对这个大孙子本就不亲厚,如今戚老太太回府不久,好事没做一桩,日日磋磨大房媳妇,这感情还能好吗? 他真是说破嘴都没用了。 谢明月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宫内能传什么天大的旨意来? 想到今日在平山坊时,戚缙山那异样的神色,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道:“那梧桐快扶我梳妆、接旨。” 扶? 金河玉江对视一眼。 夫人好端端的,自己不能走,还要人搀扶,这是怎么了? 传旨的太监候着,他俩也不能耽搁时辰,只好等戚家上下都去品级大妆、更衣摆案。 谢明月着礼服,梳着隆重的妆发出来,传旨太监眼前一亮,连忙捧着圣旨上前。 这戚大人“妻奴”的名声流传已久,偏偏戚夫人称病多时,他未曾见过,如今一见,便觉得若换了自己,只怕比戚大人还要惧内一些。 有这天仙似的夫人,谁不急着回家? “谢明月,听旨——” “臣妇谢明月,接旨!” 在这肃穆的时刻,谢明月按捺着心底的鼓点,严肃跪下。 传旨太监笑眯眯的,并无宫内来人的架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定位,阴阳协和,内助之贤,实为家国之重。兹有谢氏,秉性温良,德容兼备,辅佐戚缙山,功在社稷,德被乡闾,其淑德懿行,堪为闺范,宜加褒奖,以彰风化。特封谢氏为一品诰命夫人,锡之诰命,以示宠荣。尔其益懋柔嘉,永光内则,钦此!” 一品诰命! 不仅谢明月倏然瞪大了眼睛,就连戚家的所有人,亦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戚老爷子老泪纵横,谢明月得了一品诰命,岂不是意味着…… 戚缙山也荣升一品大员了? 不比侯府的闲散爵位,而是实打实的一品朝臣! 戚老爷子的脊梁骨,一下子就弯了下来,涕泗横流。 多少年了,戚家上下多少代人,才终于出了个这般厉害的孩子啊! 谢明月接旨磕头:“臣妇谢明月,谢主隆恩!” “戚夫人快快请起,”太监笑眯眯地嘘嘘扶起她,尖着嗓子高兴道,“咱家也是多年未曾见过戚大人与夫人这般的神仙眷侣了,戚大人在宫中陪伴陛下,还时时惦记着您,这不,戚大人一高升,便立刻为夫人求了诰命,夫人如今,只怕是满京最年轻的一品夫人了!” 戚老太太的面色一言难尽,永嘉县主也是呆若木鸡。 一品……谢明月竟然成了一品夫人,她这个县主,如今不过是二品的品级,往后就连名头上,都无法再压谢明月一回了。 戚老太太灰溜溜地缩在后面,不敢吭声。 因着戚老爷子先前并非袭爵之人,她身上至今是没有品级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非谢明月是戚家的儿媳,只怕她见了谢明月,还要反过来对她行礼。 “公公说笑了,梧桐……” 谢明月微笑着朝梧桐点了点头,梧桐立马上前给传旨公公塞了个鼓鼓的银袋子。 “哎哟,使不得。” 没想到公公居然不肯收。 “夫人可折煞咱家了,能来传旨,也是咱家想沾沾夫人的喜气,这……使不得、使不得。” 现在宫内上下,都对这位戚夫人好奇得不得了,就是陛下,也很想见见这位夫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收谢明月的红包? 见公公不肯收银子,永嘉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不行。 只有真正的贵人,宫里的太监们才不敢敲诈,谢明月连宫都没进过,怎么会被太监如此重视? 谢明月不强求,这时戚老爷子上前,迫不及待地问:“敢问公公,咱们家缙山……如今是何官职呢?” 他这一挤,谢明月整个人稍稍晃了晃,袖子里飘出了一片带着血渍的手帕。 太监的目光落到那手帕上,陡然顿住了。 血的颜色都是新鲜的,再一看戚夫人的面色,似乎也有些苍白。 莫非戚夫人方才正在受欺负? 他神色一凛,陡然收起了笑脸。 第一卷 第143章 死马,快跑啊 “戚夫人,这是……” 太监缓声低问,戚老太太心里顿时慌了神。 坏了,是她将谢明月气得吐了血啊。 “无碍,此前我受了寒凉,方才不过是心气起伏了一些,公公莫要担忧。” 谢明月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 但元白立马大声道:“我们家夫人今日冒火救了大少爷,可如今却被老太太和二爷倒打一耙,诬陷她推人入火坑,夫人气得吐了血,方才就是用这帕子擦的,可怜我们夫人啊……” 她的声音大,戚老太太想命人阻拦都来不及,婆子挡到元白面前,可她的声音却已经飘到了太监的耳朵里。 太监的眼神登时变了。 这戚夫人,竟活生生被气吐了血? 这他得赶紧回宫去,告诉戚大人啊! 太监还未开口,一旁的金河顿时扯了马就往皇城方向赶去。 玉江骑了另一匹,冲去请苟子涵。 真是坏了! 夫人竟是撑着病体出来接旨的。 死马,快跑啊,赶紧将苟子涵接来为夫人瞧瞧! “哎哟喂,戚夫人,这您可得赶紧歇着呐,”太监立马弓起身子,十足体贴道,“这有些人呐,不知好歹,请夫人方向,今日陛下、皇后娘娘,都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咱家一定好好的、详细的,将此事说给两位听。” 戚老太太闻言,顿时恨不得晕厥过去。 “什么?公公,要不得啊,这本是孩子说错话了,互相玩闹,怎么还去叨扰陛下和娘娘呢?” 她上前去拉太监的衣袖,太监一挥拂尘甩开她,轻哼一声,神情冰冷。 今日能来传旨,那可是人精中的人精,这戚家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太监看得门儿清,戚老太太这样子,他理都不想理。 戚大人可是个护妻的,等戚大人回来了,这戚家只怕要掀起一番风浪。 而这愚蠢的人,就得被风浪掀到底下喽。 戚老太太还想开口,戚老爷子使了眼色,令下人捂住了她的嘴。 这宫里,得势的太监是最不能得罪的,如今这太监已经厌弃他们了,再说也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待会背地里多塞些银子。 太监看见了戚老太太和戚老爷子的举止,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朝着谢明月恭敬笑道:“还请夫人快快召太医瞧瞧,咱家也得回宫复命了。” “公公留步。” 谢明月忙问。 “敢问公公,夫君如今是何官职了呢?” “如今戚大人荣升太子太傅了。” 太子太傅,算是有衔无职的虚位,不过是皇帝为重臣近臣加设的荣宠,戚缙山仍旧执掌一司一院,只是闲暇时,多了入宫教导太子的机会。 谢明月微微垂眸思忖,这下,算是皇帝将自己的重臣绑到太子一系上去了。 太监见她沉默,只想早些回宫报信:“戚夫人,时辰不早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轻咳一声,温柔道:“麻烦公公了,公公不若留下吃杯茶再走。” 太监忙道:“多谢戚夫人体恤,只是咱家还得回宫向陛下复命,就先告辞了。” 回宫告状喽! 流水一样的赏赐这时也都送完了,戚家人送走了传旨太监,纷纷起身,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顺清侯府,就这么出了一位重臣! 可戚老太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若让那太监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说他们一嘴,那他们焉有活路啊! 戚老太太一抖,忙上去扒住谢明月:“傻孩子,方才是我弄错了,恐怕也是枫儿这么小记错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如今你成了一品夫人,更是要宽宏大量、以身作则啊,怎么能让那公公去告状呢。” “我是以身作则了啊,”谢明月推开她的鸡皮爪,义正言辞,“我又不是戚若枫的母亲,却在得知他出事后第一时间就奔赴火场,不嫌脏、不嫌累,到头来得到的是气到吐血,还要我如何?挖自己的心么?” 这世间,真是有些人捂不热、处不熟。 “至于公公要如何行事,我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管不了。” 她气定神闲地站着,满眼讥诮:“瞧瞧,方才我吐了血,如今你们谁关心过我一句?若是你们自己,早就躺到床上等大夫了,现在却还拉着我在这里理论。” 戚修玉沉着脸开口:“你果然还是如此小心眼,谢明月,你到底有没有将我们当成一家人?” 这话简直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这十年来,谢明月的郁郁寡欢他们都看在眼里,完全有理由相信,谢明月并不喜欢戚家。 谢明月厌恶地看了戚修玉一眼,正要开口,这时,一直站在人群最后的戚家四老爷突然打了个哈欠。 “哎哟,”四老爷戚永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这话说的,不当一家人,人家给我们管账啊?还操办你的婚事,又冲过去救你的儿子,要我说,若真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你儿子现在早就烧死了。” “四叔,你!” 戚修玉没想到这会儿还能出来一个拦路虎,他羞怒地瞪着戚永安,戚永安却嘻嘻一笑,不正经地看向戚老太太。 “娘,您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今日大房媳妇救枫儿,我可是看在眼里的,当时差点儿火就烧到枫儿身上了,若非大房媳妇跨了篱笆去救,现在真是烧成灰了。” “你今日在平山坊?”戚老太太皱眉,“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戚永安摊开手:“我能说什么?我听闻接旨才出来,又不知道你们先前这么是非不分,竟然好些人围堵一个大功臣,要我说,大房过得这么憋屈,不如分家算了!” “胡闹!” 戚老爷子低吼一声,胡子哆哆嗦嗦。 “什么分家!老子还没死呢,不许再说!” 戚缙山官至一品,眼看戚家要更上一层楼,怎么可能让大房分出去? 他看向戚永安:“你看到了?真的假的?” 这个四儿子,也是一把年纪了,从妻子死后就开始不太着调,戚老爷子都不敢信他的话。 “怎么没看见?今儿我去平安坊斗蛐蛐儿,先是枫儿被劫持,然后歹徒放火,我站在人堆里,全都看到了!” 戚永安吊儿郎当地上前拍了拍戚若枫的肩,粗声粗气:“小子,你这张嘴不老实啊,你大伯母何时推过你?” 戚若枫本就有些害怕,被戚永安这么大声地一吓唬,立即“哇”地哭了起来。 “我、我。” “四叔!”戚修玉抱住戚若枫,“别吓唬孩子!” 戚永安视若无睹、声如洪钟:“说!你大伯母到底推过你没?” 第一卷 第144章 皇帝要撑腰 “没有!没有!” 戚若枫确实已经懂些事了,他本就怀着害怕与愧疚之心撒谎,现在一被吓唬,顿时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大伯母没有推我,是我撒谎了。” 戚修玉脸都白了,死死攥着拳头没说话。 金氏奇了:“那你为何说大伯母推过你。” 戚若枫呜呜流泪:“是我……我想让父亲陪我玩,陪我放风筝。” 他被关在府中,每天都能透过院子上方,看到远处其他人放的风筝。 可他找奶娘要放风筝时,奶娘只会推诿,其他人都是亲爹带着放的,二爷没时间。 要他听话。 自从母亲去后,父亲就再也没陪过他了,戚若枫一直苦苦忍着,也就是今日,从戚修玉口中亲口说出的承诺太过美好,他在良心不安中,最终选择了说谎。 戚老太太抖着唇,嚅嗫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搞了半天,这爷俩合伙骗她呢。 那她方才骂谢明月的那些话像什么…… 听见谢明月的轻笑声后,戚老太太的脸涨得通红,越加慈爱地拉住她。 “明月,都是孩子不好,孩子懂什么呢,你别和他计较,现在祖母知晓你是个好的了,往后,祖母一定好好疼爱你。” “受不起,”谢明月朝戚永安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重新板起脸对上戚老太太,“老太太,现在是您没当我是戚家人,这些话,还是说给戚家人听吧!” 说完,她转身回了院子。 留下众人纷纷面面相觑,戚老太太气得恨不得背过气去,最后狠狠地指着戚修玉,摇了摇头。 “你啊,亏你还是侯府世子,就如此是非不分,今日都是你胡编乱造,害我们错怪了明月,你可真是!” 难怪罗氏要和离呢,儿子成了这副模样,换作谁,都得和离! 苟子涵很快赶到侯府,为谢明月诊了脉。 “这是吐出来的血?” 他捧着手帕端详片刻后,突然眉开眼笑。 “好啊、好啊!” “苟圣手,您好什么呀?咱们夫人可是吐了好大一滩血!” 元白急得要命。 苟子涵嬉笑道。 “我这是高兴,我要恭喜夫人。” 他又把了把脉,笃定道:“夫人这是怒急攻心,偏巧将这些日子被压制到一块、还未来得及消除的毒素,一口全喷出来了!这是大好事啊,原本毒素得慢慢消除,总会对身体有些慢性伤害,但今日这一吐血,毒素几乎全没了!” 闻言,梧桐与元白瞬间跳了起来。 “真的吗?苟圣手!” 梧桐忍不住拭泪。 “太好了,夫人,呜呜呜,夫人恢复了!” 谢明月看着几人兴高采烈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因祸得福,成就了这么好的事。 她看着自己白白净净的手腕,忍不住微笑:“太好了,那我体内的寒玉毒,岂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了?” “是啊,可能还有一些轻微余毒,再服三贴汤药,保证药到病除!” 苟子涵也兴奋地搓着手。 “好家伙,戚大人高升,夫人又痊愈,马上谢夫人也要苏醒,这真是三喜临门,四喜丸子啊。” “我母亲也要醒了吗?” 谢明月快被这接二连三的喜讯冲晕了。 她的身体好转,意味着可以与戚缙山孕育子嗣了。 而母亲醒来…… 就是顾家振兴有望,她的冤屈得以沉冤昭雪。 一切都突然摆在面前,春光明媚起来。 * 皇宫。 传旨太监紧赶慢赶,刚进宫门时,就遇到戚缙山快步疾走而出,面色是一等一的寒凉。 “戚大人,可是回府?” 他赶紧摆出笑脸,戚缙山步履一顿,上前冷声道:“夏公公,内子可是当真突发急症?” 太监被他那周身的深沉煞冷之气吓得一抖,忙道:“千真万确,戚夫人袖中有染血的帕子,身边的一个圆脸贴身丫鬟亲口所言,说是夫人被逼得怒急攻心了。” 哎哟喂,要不是他要复命,都想跟着去瞧瞧这戚家的热闹了。 戚缙山闻言,剑眉一横,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绷紧下颔:“多谢公公,戚某先行一步。” “恭送戚大人。” 等到戚缙山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夏公公“嘿”了一声,转身往御书房内去,准备添油加醋。 今日那老虔婆,竟敢来碰他的袖子,他是个阉人,没什么地位不假,可他好歹也是皇上跟前近身伺候的,这袖子,也不是谁都能碰的! 一路行至御书房内,夏公公弓着身子走近,只见皇帝坐在棋盘前,身边多了位戴着凤钗的美妇。 “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夏公公跪下行礼,皇帝捻着一枚黑子,沉声道:“起来。” 武帝不惑之年,气势深沉难测,反倒是身旁的皇后,既有母仪天下的气质,又没有丝毫的架子。 “夏公公起来吧,”她笑着将手搭在武帝肩上,柔声问,“戚夫人可是出事了?方才戚大人的随从一来,他就脸色一变,急匆匆地走了。” “回娘娘,戚夫人这次病情确实凶险。” 夏公公当即一拱手,将戚家的那些事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 尤其重点地描绘了戚老太太与戚修玉不讲理的嘴脸。 如今戚大人圣眷正浓,往日前途无量,他自然要讨好该讨好的人。 皇后静静听着,等他说完,这才扬起弯弯的眉毛。 “戚家竟然如此行事?”她收回手,坐到武帝对面,“皇上,永嘉嫁的可就是戚家呀,说起来,她与这戚夫人谢明月,还是妯娌呢。” 武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也是个勤政之人,后宫之中女人不多,一个皇后是发妻,一个刘贵妃是心头肉,剩下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是以旁人多嘲笑戚缙山深情,他却暗地里十分欣赏戚缙山的品格,自他作为庶子在朝中崭露头角后,便将他重用。 如今,戚缙山升了太子太傅,算是他给太子选定的辅佐重臣,可现在,有人敢不给戚缙山脸面? “啪嗒”一声,武帝手中黑子落下,他声音肃穆:“谢明月……是当年谢家那个姑娘?” 谢家佳女名动京城,武帝也有所耳闻。 皇后轻叹了一口气:“正是她,但是她如今不是谢家的姑娘了。” 她为武帝说了谢家真假千金一事。 “原来是她。” 武帝若有所思。 当年那真假千金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虽在深宫,但谢夫人顾氏所在的顾家,乃是为国出过大力的,因此武帝有些印象。 不过这些年过去,到底有些模糊了。 “这戚家,多有狼子野心之辈,她一个姑娘家,确实缺了些背景,”武帝沉吟,“只是她如今不在谢家,就算朕想赐,除了一些死物,竟想不到该如何了。” 一品诰命,谢明月有了。 如意郎君,谢明月也有了。 还能赐点什么呢。 第一卷 第145章 都不能欺负你 “不如朕收她为义女?” 武帝先是想到了一个法子,随后又摇摇头。 “不好,这样老六要同朕闹脾气。” 老六便是瑞王,永嘉在戚家与谢明月做妯娌,要是让谢明月越过她去,以瑞王疼爱女儿的性子,肯定要和他理论了…… 武帝闷声笑了笑,握住皇后的手。 “嘉仪,你说朕当如何?” 虽然皇后不如刘贵妃美艳动人,性子也趋于温吞,但武帝真正考虑事情时,还是愿意同皇后商议。 毕竟皇后是德情俱佳的才女,而刘贵妃性子泼辣一些,也不爱读书,同她说话,不能动脑子。 皇后莞尔一笑:“陛下何必为此事烦忧,永嘉嫁过去也有些时日了,似乎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她的性子臣妾是知晓的,最是性娇爱燥,容不得人,既然戚夫人能同她相处好,想必也是个妙人,不若待她进宫谢恩时,再问她就好。” “不错,这主意不错。” 武帝轻拍皇后的手,点点头。 “就怕她不敢提。” 皇后又笑了:“那就是她的造化了,陛下待她已经够不错,若她把不住机会,那便是她的命数。” “也是,还有戚家那些人……”武帝沉沉吐出一口气,“朕昨日还在想,永嘉嫁了戚家老二,合盖给他个一官半职,如今出了这事,看来此子不堪大用,就此作罢吧,若有人求到你那,你也不许应允。” “陛下有主意就好,臣妾是万万不敢干涉前朝之事的。”皇后笑意盈盈地应下了。 她同武帝又闲话了几句,直到外头的太监来报,说是刘贵妃带着甜汤过来,皇后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温柔行礼:“那臣妾便不打扰陛下与刘妹妹了,臣妾告退。” 皇后走出御书房,同仰着头的刘贵妃打了个照面,便朝着御花园走去。 “娘娘今日心情似乎极好?” 她身边的姑姑跟着说笑。 “这春日的花也随娘娘的笑脸绽放了呢。” “惯会贫嘴,”皇后嗔怪了一句,嘴角噙着笑容,“今日,那济川秃驴圆寂了,本宫确实欣喜。” 她往回看了一眼琉璃玉瓦的御书房,温柔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意。 宫女听到皇后口中的话,连忙低下头,暗自腹忖。 这济川大师,原本是刘贵妃的一大助力,陛下这些年年纪渐长,也开始信奉鬼神之说,济川大师德高望重,但偏偏是刘贵妃的人,多年来,皇后总是被刘贵妃压一头,连带太子也要被刘贵妃的七皇子压制,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况且,不仅刘贵妃失去了助力,他们太子殿下更是在戚大人的帮助下,得了个新助力,这让皇后娘娘怎么能不高兴呢! “娘娘说的是,这下刘贵妃定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皇后的神色却并没有欣喜若狂。 暗流汹涌之下,少一个和尚算不了什么,太子得了戚缙山,七皇子也有刘家,而大部分的军权,却被捏在瑞王手里…… 瑞王如今,还未站队…… 她叹了口气,抬眼望天,希望明日也如今日一般晴朗吧。 * 琼华院中。 谢明月躺在床上,才饮下苟子涵开的汤药,就被急匆匆赶回来的戚缙山一大推开门,吹起了垂在脸边的发丝。 “昭昭,”戚缙山目光从进门开始就定在她身上,大步上前将她揽进怀里,语气焦躁,“怎么会吐血?苟子涵怎么说?” 谢明月捏在手里的蜜饯还没吞下去,霎时被苦地叫起来。 “快、快让我吃了蜜饯!” 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戚缙山愣了一愣,再松开胳膊定睛一看,却见谢明月面色红润,气血充足,飞快地往嘴里塞着蜜饯,毫无病入膏肓的样子。 他的手微微抖了抖,皱眉开口:“才服了药?” 谢明月压下口中苦涩,点点头:“夫君,我没事,苟圣手说,我那一口血正好将余毒吐尽了,所以如今反而很快就能好起来。” 戚缙山一怔:“是寒玉毒吗?” 寒玉毒毒素消除,那岂不是…… 他沉冷的眼底陡然迸发出一层光彩。 谢明月紧紧握住他的手,兴奋点头:“没错!是寒玉毒被除尽了!” 她一把投进戚缙山怀中,撒娇道:“夫君,今天我简直是双喜临门,又成了一品诰命,还得了副健健康康的身体,这都多亏你呀。” 戚缙山这才放下心来,按住她的后脑勺,和她耳鬓厮磨:“嗯,夫人高兴吗?” “高兴呀!你是最年轻的太子太傅,我是最年轻的一品夫人,这还不够吗?” 谢明月和他亲亲秘密地贴在一起。 今日她换了件珍珠白的缎子里衣,上面绣着浅浅一层银色的卷草纹,其间缀着两三朵浅粉色的荷花,衬得面色娇粉,如露珠拂水,盈盈鲜妍。 戚缙山喉头微动,却只紧紧搂住她,沉声道:“今日他们欺负你了。” 他听得金河报信后,一路上都被失去她的恐慌裹挟,现在松了口气,才能想到别的。 谢明月沉默一瞬,笑了笑:“也不算受欺负,本来我并未当回事,但老太太她……今日辱骂了我的母亲。” 戚缙山拧紧眉头,最后冷声道:“不管是谁,都不能欺负你。” 长辈、小辈,他们对他,本就是惧怕大于亲近,这府中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抵谢明月一根发丝重要。 谁找的事,他去找回来便是! 谢明月心底倏然软了一块,倚在他胸前,柔声道:“其实没什么,我那口血,也算是老太太送的。” 只要事情不闹大,她是不想令戚缙山心烦的,怪就怪在,这戚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将事情闹大的本事,出的事一次比一次吓人,以前算是家丑,今日却是直接捅到了皇宫里。 想到这里,谢明月不无担忧地问他:“今日戚家的事,说到底也是鸡毛蒜皮,若让陛下知晓了,会不会怪你治家不严?” 戚缙山笑了一声:“怎么会?我上头父亲、祖父俱在,陛下怪谁也怪不到我头上,再说了,我如今辅佐太子,也算天子近臣,陛下知晓了,只会气恼戚家其他人,却绝不会气恼你我。” 他抚着谢明月的长发,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那个张力已经下狱了,我命人去检查了田芳的尸首,这才发现,田芳不是自缢,而是先被人掐死,而后套上绳索,造成了自缢的假象。” 第一卷 第146章 以身入局 “什么?她是被掐死的么?” 谢明月闻言,立即起身,震惊地瞪大了眼。 “那……必定是张力了。” 张力好赌,而田芳卖豆腐卖得好好的,怎会轻易寻死…… 谢明月想明其中关窍,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混球,连自己儿子的母亲也不放过。” “田芳从戚家得的那些银子,也都被张力拿去赌了,今日他也是走投无路,被赌坊的人下了死令,再不还钱就要剁手,所以才起了歪心思。” 戚缙山动作轻柔地摩挲着谢明月的嘴角。 今日就是这儿,沾到了血珠,虽然擦洗干净了,但此处仍然微微发红,有一点红肿。 “他不会再出现了。” “嗯……” 谢明月倚偎在他身边,眼皮有些打架。 苟子涵开的药里有催眠的成分,她喝了药,困劲上来了,迷迷糊糊地问。 “今日你在平山坊时,不是在等什么时机?后来山上似乎有高僧圆寂的钟声,是发生了什么吗?” 谢明月的头一点一点的,但还是揪着他的衣襟,迷糊开口。 “来,我扶你躺好。” 戚缙山眸色微暗,将谢明月放倒在床上,为她解开简单系着的头发,又盖好被子。 “今日圆寂的,乃是济川大师,”他低沉的声音在幔帐内回荡,“济川大师是个……高尚之人,我为此难过。” “济川大师?” 谢明月略有耳闻,因为今日顺清侯不在府中,似乎就是因为济川大师病了,他匆匆赶去护国寺探望,却没想到,济川大师就这样圆寂了。 “他是刘贵妃的人,过去,我时常恨他甘当奸佞。” 戚缙山沉默半晌,掏出一盒药膏,将谢明月的连轻轻掰向自己,指腹蘸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晶莹的膏体融化在手中,被他一点点涂抹到谢明月的嘴角。 “早些年,武帝独宠刘贵妃,纲纶颠倒,后位不稳,太子有身有孱弱,刘家与刘贵妃险些惑乱朝纲,是济川大师以身入局,维持了家国安稳,这几年间,不知得到了多少骂名,可直到今日,我方知他是大智慧者。” 戚缙山隔着被子重新躺到谢明月身边,轻拍着她的背。 谢明月微微眯着眼,似乎还带着困意听着,但姿态已经微微蜷缩起来,似乎有些孤单。 “明月,早些日子,济川大师私下找到我,给了我几句忠告,其中一句便是,今日城南大火,而我将乘火势,一飞冲天。” 他不禁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开始查办漕河惨案后,受到的各方阻力。 而入宫复命之时,戚缙山方才知晓,武帝交给自己的一句命令,若今日城中南面有火势,查明离此最近的官员,这句话指的竟是自己。 谢明月这时强撑着稍微清醒了一些,疑惑道:“难道,这张力竟然是济川大师指使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在陛下那儿出头?” 戚缙山难得与她说这些,应当是此事确实触动了他。 “应当不是,”戚缙山摇摇头,握紧了谢明月伸出来给他的一只手,放到≈掌心给她捂着,“就算这场火是济川大师的筹谋,今日之事本不归我管束,戚若枫的奶娘,我以派人审了,她是平山坊出身,今日也是临时起意,想借着戚若枫出府,顺便回平山坊看看,所以,此事只有张力也难成。” “这么一想,这场大火,岂不是完全是济川大师的预料?” 谢明月奇了。 济川大师民震天下,早些年便有通天佛陀之名,护国寺的门槛都要被善男信女踏破,顺清侯也正因如此,才会上护国寺清修。 她看向戚缙山,戚缙山眼底一片清明,眼波微微一动,微笑着俯身,在她完好的另一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当初,济川大师还有一句嘱咐,若证实了这句话,我便有理由相信,济川大师今日之举,是真的为了国运。” “是什么?” 谢明月不禁睁大了眼睛。 十年前,济川大师的名声已经开始鹊起,但他还未投入刘家,顾清莹曾带着她与谢晚晴上山祈福,远远见过这位大师一面。 在她心底,实在很难以想象这位大师会成为刘家走狗,替刘家哄骗帝王。 戚缙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搂在怀中。 “昭昭。” 谢明月听到了他沉缓的嗓音,似乎酝酿了什么。 “你并非忘了过去之事,是吗?” 谢明月的心,倏然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什么意思…… 她瞪圆眼睛望向戚缙山,努力思考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说她没忘掉……可她一直说的都是,自己不记得了…… 难道…… 谢明月轻轻一抖,脸色白了一霎,下意识低下了头。 济川大师的意思是,她并非遗忘,而是从未经历! 他知道她从十年前来,所以……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戚缙山静静地看着谢明月的模样,眼神愈加幽深。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抬眼看向他。 “是真的,”她嘴唇嚅嗫半晌,小声开口,“夫君,济川大师这句话,是真的……” 像是怕从戚缙山口中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谢明月急急解释。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十六岁那日,打了个盹,结果再一睁眼,便是被谢晚晴陷害那日,所以当时我瞧见你,吓得要死……再然后,我就……一直在这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此事太过怪力乱神,我怕被人拉去烧了。” 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急得坐起身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连里衣的衣领散开来,露出了半边雪肩都没能注意到。 昏黄的烛光透过纱帐打在谢明月的脸上,戚缙山又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很久未曾看到过的惶恐。 一如当初他纵马而来,在村子里救下她一样。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紧,将她抱进怀里,一把用被子裹上。 “别怕,昭昭。” 谢明月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眼圈倏然泛起了一圈红。 摸着她冰凉颤抖的胳膊,戚缙山托起她的后脑勺,什么也没说,而是吻上了她的唇。 谢明月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她已经爱上他了。 可他却知道,她不再是原来那个她。 她和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第一卷 第147章 一心要你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发现戚缙山居然没有和往常一样,再次握住她的手,一颗心顿时变得冰凉。 谢明月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像有一双手攥着她的心脏,让她痛苦不已。 指尖离开的一霎那,她的手却又被他陡然攥住。 攥得很紧很紧。 “昭昭……” 她听到他沙哑的一声叹息。 “太好了,你没有受过那些苦,”戚缙山幽深的眸子看着她,缓缓眨眼,“难道你以为,没有这十年的你,我就会放开手?”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刮了一下谢明月的鼻尖。 “你十六岁,我便已经心慕于你,往后这十年,不过是锦上添花。” 戚缙山的眸中划过一抹温情。 难怪她一夜之间,变得活泼许多,对他的态度也堪称巨变。 一想到若十六年前,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那些事,也许他们早就如今日这般了。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怕她突然消失。 “那……你不觉得我很可怕?” 谢明月吸了吸鼻子,鼻头红红的看着他。 戚缙山觉得这样的她十分可爱,近日她越发稳重,已经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怎么会可怕?”他轻轻勾起唇角,“只会觉得,是上天给了你一次重新心悦于我的机会。” 谢明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戚缙山会这样回答一句。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 “笑什么?” 见她破涕为笑,戚缙山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 他把人重新放进被子里躺好,紧接着双手一撑,整个人压在她身前,目光侵略。 谢明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没笑什么。” 她见戚缙山的“魔爪”又要探进自己的被子,连忙开口:“那个……你想不想知道,原来那个我到哪里去了?” “嗯?”戚缙山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她是否与你对换了一遍,去了还没有我的十六岁?” 谢明月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我猜的。”看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戚缙山不禁失笑,“你来了,她便回去了,有了这十年记忆,想必她回去后,一定能避免重蹈覆辙。” 谢明月心中倏然划过一股暖流。 “是啊,我若回到过去,定能阻止这一切发生,那什么谢长勋、谢晚晴、星戚修玉,通通滚边去吧!本小姐定会与他们一一较量。” 她攥着拳头挥了挥,被戚缙山一把捉住,抵在唇边压着嘴唇,吻了又吻。 “好了,再这样下去,当心睡不着,”他利用身体优势,将谢明月牢牢压住,“快睡觉吧,大小姐。” 谢明月躺在戚缙山怀中,打了个哈欠。 “那你说,我回到十年前,还会同你在一起吗?” 十年后的她,可是特别憎恶戚缙山的,该不会回到过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不起眼的庶子吧…… 谢明月抖了一抖,发现自己还真有可能这样做。 她顿时有些着急地睁开眼。 “我得想办法给她托个梦啊,不然她又误会你了怎么办?” 戚缙山将手指压在她的唇瓣上:“嘘。” 他亲了亲她冰凉的脸蛋,闷笑道。 “你以为我当初是庶子,就毫无还手之力了?夫人,我若一心要你,你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心。” 抚平谢明月皱起的眉头后,戚缙山缓缓搂住她。 “好了,睡觉。” 见谢明月还想开口,他便哑着嗓子凑到她耳边。 “不睡?那是还不够累,不如夫人陪我活动活动。” 大半夜的活动什么? 谢明月眼珠子一转,脸颊瞬间烧红了。 “我这就睡!” 她今日累了,不想再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到虚脱。 眼睛闭上后,她又忍不住开口:“你……你快去洗漱了再来同我一起,没有你,我睡不安稳。” 最初她还不适应睡觉时身边躺个人,可现在,没了戚缙山的气息,她反倒不踏实了。 “遵命。” 戚缙山垂眸浅笑,随后拉开纱帘走了出去。 * 夜深了,就在守夜的梧桐站在廊下头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时,房间门无声无息地被人推开。 看到视线中多出一双玄色的软底蚕丝寝鞋,梧桐方才一个激灵惊醒,飞快抬头。 “大爷……” 她看着面色沉冷的戚缙山,又觑了眼天色。 这三更的深夜,戚缙山怎么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难道是和夫人起了争执?可她也未曾听到动静啊。 “夫人若醒了,便说我有急事务公。” 戚缙山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缓缓抬眼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星子。 “奴婢遵命。” 梧桐头皮发麻。 大爷这是怎么了。 她看过的那些话本此刻在脑海内走马灯似的闪现。 一会儿,是狐狸画皮晚上趁书生睡着出去吃人剥皮,一会儿,是相国小姐的赘婿趁夜进花楼消金…… 总之,没盼着戚缙山一点儿好。 戚缙山还不知晓自己夫人身侧得力干将的这一爱好,他走到琼华院外,暗处走出一道白色身影。 “大爷,已经安排妥当了。” 白衣身影是戚缙山的四名小厮之一,雪海。 风影、雪海对外,金河、玉江对内,各司其职,确保于公于私,都能面面俱到。 雪海鲜少在内宅出没,若知晓的人瞧见了,便会知道,今夜府内只怕有大变革。 闻言,戚缙山微微勾唇,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就走吧。” …… 长风居内,两盏红灯笼高高悬着,喜味儿还未消散。 本该寂静一片的院落此时灯火通明,戚修玉方才嘶吼了几声,如今脱力地待在原地,脸色一片灰暗。 着一身黑色夜行服的风影站在廊下,双手沾血。 他好心提醒戚修玉:“二爷待会说话可得当心,别将小的提醒的事给忘了,大爷若是发起火来,除了夫人,没人劝得住。” 听到那个横该千刀万剐的名字,戚修玉身体一震,剧烈地瑟缩了一下,死死咬紧了牙关没出声。 他虽成婚,但未与永嘉同住,今日出了这事,永嘉气他为戚若枫涉险,也没有让他进自己的屋,戚修玉便还是睡在自己的长风居。 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正在睡梦中时,戚缙山的手下居然敢直接闯过来,叫人绑了自己。 如今他就身着里衣,被捆在一棵树上,双脚悬空,胸腹在麻绳上勒出了几道血痕。 正忍着痛,戚缙山从长风居大门缓缓步入,气势之盛,犹如此间夜色由他掌控。 第一卷 第148章 罢黜世子 “戚缙山!你竟敢在府中对我如此!” 戚修玉恨恨瞪着他。 待看清雪海手中握着的东西后,他顿时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刑具,戚缙山居然拿来了刑具! 戚修玉犹如被掐了脖子的猫一样,顿时惊惧着缩起了身体。 戚缙山就不怕自己去老太太那儿告一嘴,之后御史参他不孝? “我是侯府世子,就算你官至一品,我也与你平起平坐,你不顾及我,也要顾及老太太的身体,侯府的面子!” 闻言,戚缙山的脸覆上一层冷意。 他垂眼,看着被转动的玉扳指,从雪海手中拿过一副木枷,又漫不经心地扔在地上。 木枷沉重,落在石板上时,发出震耳欲聋的一阵声响,戚修玉目光移过去,看到石板上被震出的裂缝时,脸色更是白到透明。 “戚缙山……你、你真的要不顾亲情身份……”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在摇曳的烛光中,戚缙山沉冷的面色也没有染上一丝温度。 戚修玉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麻绳磨破了他的细皮嫩肉,一道道血痕渗出里衣,犹如捆住他的枷锁。 他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戚缙山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大哥……” 戚修玉的心态彻底崩溃了。 戚缙山在外的传闻,他不是没听说过,但他从来不信他敢对自己也用上那些手段。 他突然想起来,戚缙山是个多么残酷又冷漠的人。 当初云氏带着儿子初入侯府,他前去挑衅,给了戚缙山好大没脸,戚缙山当时不吭声,几天后,他的学业便被顺清侯查出来由书童所替,挨了好大一顿板子,比当时的戚缙山更加没脸。 戚修玉这才相信,惹上戚缙山的人,他都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他仗着老太太回来了,自己又娶了永嘉,又见谢明月对自己的挑衅步步退让,于是差点忘了,谢明月会放过他,戚缙山却不会。 “大哥你放了我,你不能这样对我,若我出事,永嘉不会好受,瑞王更不会放过你的!” 戚修玉的嘴唇微微发抖,眼中充满了哀求。 “你想想瑞王。” 戚缙山站在他面前,半张脸掩在树影下,露在月色下的双目亮得惊人,却能看清其中汹涌的浪涛。 “我什么都不想,”他开口,声音很哑,夹杂着压抑的戾气,“只想知道,今日夫人呕血时,你是什么心情。” 戚修玉顿时崩溃大叫:“我错了,我不该用石块砸她,我不该在老夫人面前信口雌黄,大哥,我先开始是真的看错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会招惹她了。” 话音未落,戚缙山微微颔首,风影上前一步,一拳打到戚修玉的身上。 “啊——” 戚修玉顿时痛得眼冒金星,惨叫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风影和雪海据传是戚缙山从一个邪教组织救出来的,都是此道高手,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却没伤及什么,只是让他硬痛。 戚修玉真的怕了,连打人都这么有手段,接下去等着他的还有什么? 他痛哭流涕:“大哥,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去给谢明月下跪,我给她道歉。” 戚缙山眸色一暗,冷冷开口:“她是我的夫人。” 戚修玉不懂他的意思,见风影又要抬手,脑子飞速地转着,终于大叫:“是,是大嫂,我给大嫂下跪,再也不敢了!” 戚缙山却仍旧没放过他。 他站在树下,雪海将木枷捡起来,打开。 戚修玉双腿发软,一个劲坠在麻绳上,恨不得立刻死去。 今日就是瑞王来,只怕也阻止不了戚缙山了。 他翻来覆去、哆哆嗦嗦地求饶,戚缙山却一言不发,任由雪海端来木枷,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啊——” 戚修玉痛得又是一声惨叫。 木枷沉重,加之他被捆在树干上,麻绳勒出伤痕,如今更是犹如顶着千斤重鼎,伤口几乎翻折在麻绳上,皮肉恐怖绽开。 这刑具本是靠重量长久压人,已达折磨,但压在戚修玉的身上,顷刻间就令他承受到了这辈子未曾受过的痛苦。 “你该庆幸,幼童不知事,否则,我令你这一脉从今日断绝。” 戚缙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发寒。 “记住今日的教训。” 说完,他丢下瑟瑟发抖的戚修玉,转身离开了长风居。 戚修玉被迫承受着木枷的重量,再也忍不住哭嚎起来。 “放过我,求求你放了我……” 他就这么带着木枷,被捆在树上,又站了大半夜,直到鸡鸣声响,风影给他解下木枷,戚修玉的肩膀都被压垮了,里衣上更是惨不忍睹,血流成行。 “大爷还有一句话留给您。”风影面无表情地任由戚修玉倒在地上。 “侯爷罢黜世子之位的折子今日递上去,往后,您就不再是侯府世子了。” 戚修玉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炸成了一片空白。 世子之位? 罢黜?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置信。 父亲怎么会、怎么会…… 戚缙山怎能狠毒至此,明知他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明知他为了世子之位,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母。 “啊——” “啊——” 长风居内,很快响起了一阵阵悲痛欲绝的哀嚎声。 后院里,戚老太太的院落里长风居最近,她年纪大了,觉浅,早早就被惊醒,如今看着跪在院内,偷偷前来报信的长风居下人,却只能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个大孙子的手腕,她算是见识到了。 从一介庶子挣到一品重臣、天子近宠的地位,他的心思深重如海,冷硬如冰。 即便是她,再听到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哀嚎声时,也不禁打了个抖,不敢再多说什么。 再说一句,下一个发出这种声音的,恐怕就是她了。 琼华院内,谢明月正在梳妆。 戚缙山站在一侧,独自系好腰带,在她尚未敷粉的脸上印下一吻。 “我去上朝,你且用过早饭后,再进宫谢恩,届时,我们一起出宫看看尉茂,岳母清醒,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第一卷 第149章 帝王之喜 琼华院内,谢明月正在梳妆。 戚缙山站在一侧,独自系好腰带,在她尚未敷粉的脸上印下一吻。 “我去上朝,你且用过早饭后,再进宫谢恩,届时,我们一起出宫看看尉茂,岳母清醒,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他一夜没怎么睡,精神却出奇得好,谢明月见他眸色有几分飞扬,忍不住抿嘴笑了。 “好,夫君可是昨夜做了什么美梦?怎么气色这样精神。” 是人就会有惰性,戚缙山性子狠,对自己更狠,往往天不亮就起床打拳练剑,再披星戴月去上朝,但谢明月也曾见过他疲惫时赖在床上不想进宫的时候。 莫非是因为今日上朝,他便是穿绣鹤补服的一品大臣了? 谢明月觉得自己猜对了,男人就和小孩似的,再深沉的性子,也容易在此事上遮掩不住。 “是梦见了一桩乐事。” 戚缙山从元白手里接过头钗,亲手替她簪上。 教训教训戚修玉那个怂包,怎么不算乐呢。 他含笑看着镜子里如花盛放的女子容颜,忍不住再次低头去寻找她的唇。 “唔……好了……” 谢明月被攥着肩膀深吻,连忙轻轻挣扎。 “要上口脂了。” “夫人不施粉黛的模样也很美。” 戚缙山松开她,眸中暗意荡漾。 听苟子涵说,谢明月无意间问过他,她的身体何时适合孕育子嗣。 他想,她应当是有些着急,之前便总提起这件事,更何况,那些不长眼的人嘴中也放不下这件事。 可以说,三十无子,简直就是大罪,走到哪,都会有人提醒,让人感觉处在一片压抑的乌云下,无处可逃,只能就范。 但他舍不得。 他一步步位极人臣,不过是想扫清她周围的一切,令她无忧无虑地快活度日,令她的眼里始终只有他一人。 看了一眼拔步床边放着的那盒避子丸,戚缙山静默片刻,拍了拍谢明月的手背。 “我去上朝。” “好,待会儿见。” 谢明月送走了戚缙山,扭头就问元白。 “昨夜大爷去做什么了?” 别看戚缙山隐瞒得好,但她心思细腻,他每次熬夜,眼下都会挂一块浅浅的青,今日他虽精神抖擞,但眼下青色颇重,一看就未休息好。 元白心中暗自对谢明月的敏锐咋舌。 “大爷昨夜三更出去了,但没出府,半个时辰昨夜就回来了。” 她老实回答,谢明月正思量着,就听见后院远处隐约有喧哗声。 不知戚修玉和永嘉又在闹些什么。 她乘上马车准备入皇城,在侯府大门前与匆匆赶来的太医擦肩而过。 有人病了? 可并没有下人来找她啊。 那一瞬间,谢明月的脑中电光火石,似乎猜想到了什么。 她掀开窗帘,命小厮回府打探,稍后骑马追上来。 马车平稳向前,她压低心里的一丝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去,她只是在团圆宫宴上远远见过皇帝,今日谢恩,却是要独自面对这世上最为尊贵的人。 小厮很快重新追上来:“夫人,打听到了,是县主请的太医,二爷昨晚被大爷的人教训了一顿,如今在床上伤得爬不起来,方才两人正一个床上,一个地下站着吵呢。” 谢明月挑眉,心想果然如此。 原来戚缙山今日神采奕奕,不是因为升官,而是因为将戚修玉打了一顿。 她眉梢浮上笑意,心里感觉一片柔软。 他怎么还瞒着她呢,若是和她说了,现在神采奕奕的人就是两个了。 谢明月的情绪诡异地放松了一些,待进入偏殿等待时,也不那么紧张了。 不知坐了多久,早朝结束了。 武帝步入偏殿时,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年轻妇人,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平身。”他令谢明月起身,“你母亲……是顾家人?” 他从谢明月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顾家世代忠良,他还是太子时,顾肇源在军中崭露头角,他兴起,曾同顾肇源比试过,有时候,顾肇源的妹妹会来营中看望他,为他带些吃食,武帝还记得那个妹妹一样的姑娘,一张鹅蛋脸,眸光潋滟如春,同顾肇源感情深厚,如同左右手。 武帝十分羡慕顾家兄妹的情谊,因为他是母后的独子,宫内姐妹都是其他妃嫔所出,各有各的性子,要么跋扈、要么阴沉,对他这位太子也是惧怕多于亲近。 当时顾肇源的妹妹不知他的身份,还曾叫他一声大哥,送他吃过糕点。 后来顾肇源战死,顾氏凋零,武帝为朝政焦头烂额,回过神时,发现这个“妹妹”已经出嫁了。 嫁给了世代清流谢家,也不错。 女子嫁了人,他也不好过分关注,再后来,顾家便渐渐在武帝脑中淡去。 如今看到谢明月的一张脸,武帝的面前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叫他大哥,递给他杏仁糕。 如今,小姑娘的女儿都这般大了,太子也到了他当年的年纪。 时光仿佛有了轮回。 武帝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没想到皇帝会突然这样问,谢明月微微一惊,随后恭敬垂首:“回陛下,臣妇的母亲确实是顾家女。” 母亲难道与陛下有旧吗?她从不知道! 武帝大马金刀地坐下,拂去心底那股惆怅,笑道:“朕同你舅舅有旧,只不过许多年了,没想到你都这样大了,听说这些年你一直病着,如今可好了?” 一旁跟着武帝伺候的大内总管周福海见到武帝的神色,十分惊讶。 上了年纪之后,武帝越发深沉难测,即便是面对几个儿子,也都是严肃板脸,如今对上这位戚夫人,反倒成了慈爱的长辈模样。 难得。 “承蒙陛下关心,臣妇如今已大为康健,”谢明月没想到传言中严肃的武帝如此平易近人,她想到今日来意,忙又跪下谢恩,“臣妇承蒙陛下隆恩,愿陛下圣体安康,龙颜永驻,江山稳固,万民安乐。” 她是来谢恩的,谢完应该就能走了吧。 戚缙山还等在外面,与她一同去看尉茂呢。 谢明月等着武帝开口,没想到武帝沉默一瞬,和蔼地令她起身。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他命人端来绣凳赐座。 谢明月有些惶恐地坐下,不知武帝还有何事。 “缙山乃朕之臂膀,你舅舅又与朕有旧,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朕特许你一个承诺,你可有何心愿未了?” 第一卷 第150章 谢大人,你要对我行礼 武帝见谢明月一言一行极守德行,心底很是高兴。 戚缙山不愧是他爱重的臣子,这对夫妇他都满意极了。 他依同皇后商议的那般问了,谢明月怔了一瞬,随即颤抖着手,呆愣在原地。 帝王一诺,乃世间无价之宝,现在武帝竟然要给她了结一个心愿、一个承诺? 她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狠狠吞咽了一口空气,有些颤抖着再次跪下。 “陛下恩慈,臣妇……臣妇确有一桩心事。” 武帝见她这样,挑眉道:“你说。” 谢明月红着眼眶,强忍哽咽。 “臣妇……母亲自多年前一直重病昏迷,谢大人早已与府中表妹私生一子,暗中折辱母亲。臣妇因当年身世缘由,无法入府照顾母亲,臣妇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若来日臣妇母亲苏醒,还望陛下做主,赐旨助臣妇母亲和离。” 武帝一怔,原以为谢明月要讨些别的恩典,却没想到…… 他声音冷下来:“竟有此事?” 谢长勋表面上霁月清风,私下竟与表妹暗中生子? 武帝夹紧眉心,谢明月匍匐在地,诚恳道:“千真万确,臣妇如今别无所求,只求母亲脱离泥沼,令臣妇能够近前尽孝。” “但你已嫁人,你母亲若是和离,也要回顾家,朕记得,顾家已经无人了,你可想过,以后怎么办?” 武帝没有多问,谢明月说的事太过惊骇,他需得亲自探问,再做决定。 谢明月轻声开口:“夫君亦知臣妇母亲境遇,十分支持,臣妇在京中有一处静宅,可接了母亲安置,与夫君一同侍奉。” 还以为她是妇人心肠,见不得母亲受苦,没想到,连戚缙山也知道自己岳母的事,并同意了谢明月侍奉顾氏。 武帝沉吟片刻,发现谢明月并非一时脑热,于是心底有了成算。 “你且去吧,”他没有就此答应谢明月,而是解释道,“朕会命人瞧着,若你所言属实,朕的承诺依旧作数,待顾氏苏醒,朕将亲自下旨赐她和离。” 他又端详着谢明月坚毅的面貌,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若谢长勋真是个人面兽心之辈,也难怪当初会闹出那样一场身世的风波。 这孩子与顾氏一瞧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又怎会是什么恶仆偷换的呢。 这个谢长勋! 险些连他都骗了! 武帝一向不会过问臣子家中事务,但对着谢明月的这件事,却上了一点心。 就当是为顾氏当年那声“大哥”的回报吧。 御书房外,谢长勋已站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 近日查办漕河惨案,他当年的一些功绩被翻出,武帝有些赏识,所以下朝后,他特意过来面见。 谁知又站了好久,武帝身边的周福海才慢悠悠地挂着拂尘晃过来,尖声细气地开口:“谢大人,陛下突有要事,一时半会无法召见您,还请您先回吧。” 谢长勋愣住了,张了张嘴:“周公公,我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难道还有人排在我前头吗?” 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啊,他也并未见有人进御书房。 想到这里,谢长勋不禁心底打鼓,往周福海手里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劳烦周公公为我再禀报一次。” 今日上朝,武帝的兴致还很不错啊,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可不能丢了。 周福海在心底已经将谢长勋打入打牢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推开荷包。 “哎哟,谢大人这是使得哪般,咱家可不能收,陛下的行踪,咱做奴才的也不敢过问,陛下确实繁忙,大人改日再觐见吧。” 见周福海不肯收银子,谢长勋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太监不收银子的只有两种人,他如今实在不像是得势的贵人,那就是被陛下厌弃的失势之人了。 谢长勋无法,只得灰溜溜走出御书房。 走到宫门处,他看见谢明月一身命妇装扮,正站在戚缙山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准备登上马车。 她进宫了? 联想到今日武帝的态度变化,谢长勋心底生出一股无明火。 他冲上去,想也不想便开口训斥:“你是不是和陛下告状了?我告诉你,陛下圣明,是不会随意听信你的谗言的!” 谢明月嘴边笑意散去,扭过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戚缙山双眸微眯,正要开口,她轻轻一伸手,拦下了他。 “谢大人。” 谢明月语气平淡地开口。 “若我没记错,你只是三品官员吧?我如今是一品夫人了,您见了我,可得行礼啊,莫非谢大人沉浮官场半生,竟连这点浅薄的规矩都不懂?” 谢长勋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所有即将冲出口的话语一下子哽住了。 一品…… 他险些忘了,戚缙山被升了太子太傅。 这周围还有些下朝后聚集谈天,未曾散去的官员,此时见到谢长勋被自己之前逐出家门的女儿如此训斥,不禁都偷笑起来。 谢长勋霎时涨红了脸。 “你……”他抖着八字胡,最终在戚缙山冰凉的注视下,不甘地弯腰行礼,“谢某见过戚大人、戚夫人。” 谢明月“哈”地一声,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笑出来一声。 真滑稽啊,虽说有狐假虎威之嫌,可看到谢长勋这吃瘪的模样,可这真是畅快啊。 见她如此,戚缙山的眼神也柔和下来。 他死命拼搏,不就是为了夫人的这一刻么? 看见她这副得意的小模样,他的心底从未有过如此愉悦的时刻。 谢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谢大人多礼了,不过……我与谢大人毫无瓜葛,又怎会与陛下提及您呢,您若唤了癔症,不如早些求了太医医治,莫要再随意揣测他人,今日我心情好,不同您计较,否则……” 有的是办法整你。 谢长勋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看着周围那些夹杂着惊愕嘲讽的目光,哄着一张老脸,恨恨咬牙:“谢某多谢戚夫人提点。” “我与夫人还有要事,谢大人若无事,请回。” 等谢明月扬眉吐气之后,戚缙山笑着将她护进马车,朝谢长勋倨傲颔首。 谢长勋气得要死,若谢明月还是他的女儿,如今戚缙山与她见了他不都得恭恭敬敬的,哪里能像现在这般,仗势欺人! 他四处碰壁,只好恹恹回府。 刚一进门,朝服还未脱下,便有下人急匆匆赶来。 “老爷,夫人、夫人她……” 谢长勋沉声呵斥:“夫人怎么了?” “夫人她醒了!” 第一卷 第151章 谢夫人苏醒 “什么?” 谢长勋神色一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这么多年了,她怎么醒了?” 他当年特意向大夫求证过,顾清莹一辈子都不会醒来,只要这般躺着,至多十来年,就会衰竭而亡。 可如今十年过去,顾清莹不但没有死,反倒醒了! 谢长勋朝服都顾不上换了,拖着解到一半的腰带,就匆匆来到了春意堂。 春意堂的下人此时纷纷围在院中,脸色惶恐。 他们多年来都是惫懒行事,只因听说夫人不会醒来,如今夫人醒了,岂不是要收拾他们了? “让开。” 谢长勋大喝一声,快步走到屋内,戚缙山安排的那名暗桩在床边,床上,瘦得不成人形的顾清莹睁开了眼睛,一双清亮无比的眸子透出灼然目光,谢长勋与她碰上,下意识移开了眼。 他脑中一瞬间滑过许多事,顾不得许多,匆匆装出一副拙劣而深情的模样,上前红着眼圈开口:“清莹,你醒了。” 顾清莹的眼神变了变,看不出喜怒。 这时丫鬟开口:“老爷,夫人只是眼睛睁开了,还不能动和说话呢。” 谢长勋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眸中凶光一闪而逝,不再去看顾清莹,而是吩咐道。 “照顾好夫人,我立即去请太医。” 不能说话,还好还好,一切还能挽救。 他急匆匆走向史韩玥的院落,半路撞见史韩玥同样神色着急地走来,一见到他,便六神无主地扑到他怀里,柔弱地问:“老爷,她醒了,她怎么会醒?怎么办,若她能够说话了……妾身该如何,铭儿他又该如何啊!” 她光秃秃的五根半残手指缩在袖子里,心中充满了恨意。 上次那夜行之人分明与顾清莹有旧,她被削掉了五个手指头,如今好不容易度过了那段充满伤痛的日子,缓过劲来,这个顾清莹竟然又来坏事了。 贱人就是王八命,怎么还不死呢! “别急!” 谢长勋没看见史韩玥心底的憎恨,只能竭力保持着冷静,将美妇搂到怀里。 “她只是睁眼了,况且她现在这副样子,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会开口说话?只怕喉舌早就不能言语了,你放心,我马上请白太医过来。” 他语气发冷。 “可白太医他……”史韩玥扯住谢长勋的袖子,惴惴不安,“当初就是找白太医给她下的药,白太医可是保证过她不会再醒,如今怎么……这人还能信吗……” “不能信又如何,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长勋长叹一口气。 “好歹也管了这么多年,白太医再灌一副药下去,说不定人就死了。” 见史韩玥面色担忧,还要开口,谢长勋心底烦躁,不耐道:“莫说了,趁她不能说话,赶紧请了白太医来灌药。” 他还惦记着上回那黑衣人夜闯谢府的事。 此人至今未抓到,若是让顾清莹醒了…… 想到十年前的事,谢长勋刚正不阿的眼神里陡然透出一股邪性。 不能醒! 谢长勋命人去请白太医,半晌,跑腿的小厮大汗淋漓地回来。 “老爷,今日贵妃娘娘身子不爽利,白太医在宫内为贵妃娘娘调理,一时半会,只怕是来不了了。” “来不了?” 谢长勋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这可怎么办! 他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史韩玥坐在一边,忍不住开口:“老爷,不如将此事问过母亲……” “不可,”谢长勋想也不想便打断了她的话,“母亲近些年不甚康健,何必为此去惹老人家烦忧。” 他说完细细一想,又继续吩咐:“你管好府中下人,不要在母亲面前胡乱说嘴,顾清莹醒来这件事,不要让母亲知道!” 史韩玥心底憋屈死了,只觉得一辈子都在受顾清莹的桎梏。 “知道了,”她不甘不愿地应声,突然眯了眯眼眸,低声道,“老爷,妾身听闻,这种昏迷之人,尤其是常年躺着的,醒来后根本无法活动,其实只要顾清莹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长勋眸色一凝,懂得了史韩玥的意思。 他沉下脸来,没有应和她,而是不知道想着什么。 史韩玥见状抿了抿嘴,突然开始哭诉:“老爷莫非心底还残留着旧情?也不知顾清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那场火里的事,对我们来说,十年已经过了,可对她来说,一切就发生在昨日啊!” 当年顾清莹是被关在春意堂内,活生生烧得不成人形的。 即使是重伤后,她居然还保持着一分顽强的毅力,企图在太医来时,给太医说清真相。 若非他们早就买通了白太医,只怕这事当初就要被捅出去了。 一不做二不休,谢长勋这才重金贿赂白太医,请他下药让顾清莹陷入了昏迷。 按理来说,顾清莹应该遗忘了过去的事,并且永不再醒来,可现在顾清莹醒了,史韩玥担心,她还记着当初的事。 闻言,谢长勋面色微变,重重吐出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摇了摇头:“你是说……” “毒哑她。” 史韩玥语气笃定。 顾清莹是绝对不能留的,否则谢长勋为了营造爱妻的名声,她一辈子都不会有希望做上名正言顺的谢夫人了。 只要了毒哑了顾清莹,她再悄悄弄死她,谢长勋只会以为顾清莹终于死了,根本猜不到是她下的手。 见谢长勋松了口,史韩玥媚笑道:“老爷清正,这种事就让妾身去做吧。” 谢长勋下不了手,她来下。 谢长勋不肯开口,总觉得一旦开口,自己似乎也成了侩子手。 半晌,他沉重地对史韩玥点点头:“你去吧,记得要办得隐蔽些。” 春意堂内,暗桩丫鬟看着院中突然增派的许多人手,暗暗蹙起眉头。 自上次夫人的弟弟闯了谢府后,谢家请了一帮颇有武艺的护院,大人布置的一些接应纷纷被撤了,如今院里盯着的眼睛太多,她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传递消息的方法。 可又不敢离开顾氏身边,方才谢长勋的模样,看起来明显没憋好屁。 第一卷 第152章 将顾清莹毒哑 丫鬟抓耳挠腮,只能为顾氏多多按揉胳膊和腿,一边轻声呢喃。 “谢夫人,您别急,您的女儿,如今可是一品诰命了,等奴婢得到传消息的机会,马上就请夫人来救您。” 她怕顾氏分不清自己的两个女儿,还特意强调。 “是大女儿,谢明月。” 没想到顾氏一直睁着的眼睛里陡然绽放出光芒,特别用力地瞪圆了眼,似乎很激动的模样。 丫鬟见了,眨了眨眼,试探道:“谢夫人,您若是听得见,就眨三下眼睛。” 顾清莹立马眨了三下眼。 “天啊,您真的听得见……” 丫鬟低语一声,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凑到顾清莹耳边。 “谢夫人,别怕,奴婢是戚大人和夫人的人,在夫人到来前,奴婢誓死护着您。” 顾清莹又激动地眨了几下眼睛,丫鬟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靠猜。 “现在,谢长勋派了很多人在院中守着,奴婢脱不了身,您别急,等到了晚上……” 话音未落,顾清莹又是狠狠眨了眨眼,眼珠子拼命地往北面瞥着,似乎在指引什么。 北面…… 丫鬟看北面也没站人,倒是…… “谢夫人,您是在指戚家的方向吗?” 顾清莹果然又眨了三下眼。 “是希望奴婢现在就去戚家?若您同意,就再炸三下眼就。” 丫鬟紧接着问,只要顾清莹眨三下眼,就表明了她的意向。 顾清莹让她立刻就去戚家找谢明月。 丫鬟为难了一瞬,见顾清莹实在是拼命地眨着眼,十分焦急的样子,只好舔了舔嘴唇,想了个法子。 她将窗户关好,走到门前准备关门。 “哎,关门做什么?” 门外守着的婆子眯起眼睛,目光直往内看。 “老爷吩咐了,不许关门。” 其实谢长勋吩咐的是,让她们在屋内盯着。 但顾清莹久卧在床,身上有股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味道,婆子们不乐意闻臭味,就偷奸耍滑地守在外头。 暗桩丫鬟摆出一副冷脸:“夫人方才溺了,要更衣,怎么开门?你要么就进来盯着,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原本是吩咐你们进来守的,如今日夜都是我一个在跟前伺候,逼急眼了,我去找老爷告状去!” 除了她,还有谁肯进屋伺候? 婆子顿时面色讪讪地摆手:“你这张嘴也真是厉害,老身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叭叭地倒出这许多难听话来,我又不知道夫人溺了,你关门吧,我们在外守着就是。” 说着,她还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扇了扇那股房内传出的味道。 丫鬟气呼呼地将门“砰”地关上,赶紧放上门闩,对躺着的顾清莹低声道:“谢夫人,奴婢这会就去请夫人过来。” 说完她将丫鬟服饰一脱,露出一身适合活动的劲装,从侧面的窗户悄悄翻了出去。 …… 谢长勋在前厅坐着,心底如火舌舔舐般焦灼。 无论是顾清莹的苏醒,还是今日武帝陡然变化的态度,都令他感到十分不安。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快要将他这些年造出来的得意人生一把掀翻。 他对顾清莹的深情,令他在朝中人缘颇佳,一些与顾家有旧的门第也对他十分支持,谢长勋自认资质平庸,但善在会略施小计,总能塑造出清正端泽的形象,令旁人信服。 谢家世代清流不假,但传到谢长勋手上时,已经衰微许多。 加上谢家清流不懂经营,许多祖传的铺子都已是半死不活,谢长勋苦心经营出一个廉臣模样,成功吸引了顾清莹。 以及顾家的诸多财产。 顾清莹躺着,虽然女儿死了,但另有美人亲子相伴,这样的日子,谢长勋过得十分舒心。 他不能接受改变。 顾清莹绝对不能醒! 地上日光照出的窗花在缓缓移动,过了一会,史韩玥面色沉冷地走进来,谢长勋见了,不由自主地探起身。 “怎么样?办好了吗?” 看着他眼神暗藏的急切,史韩玥抱怨道:“老爷,春意堂里的婆子非得听到您的吩咐,不然不让我的人进去。” 自从上回府里出了事,谢长勋严令下人恪守准则,不该做的事不许乱做,有几个死不悔改的,马上就被驱逐发卖了。 这下子,府中下人如同惊弓之鸟,不是谢长勋吩咐的,都不敢去做。 但谢长勋也没想到下人们连史韩玥的话也不听。 “一群刁仆!” 他吐出一口浊气,皱眉起身。 “罢了,我同你一起。” 史韩玥跟在他后面,暗暗撇了撇嘴,露出个嫌弃的神情。 装什么清正深情的样子呢,问起事情有没有办好时,那副样子可比在床榻上还要迫切。 她收好内心的嫌弃,与谢长勋一齐来到春意堂。 门窗紧闭,婆子们在外嗑瓜子说闲话,谢长勋一见,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在做什么?” 他忍不住倾泻怒火。 “我叫你们看家护院,你们就是这样看的?” 看着毫无声音的屋子,谢长勋伸手一指:“不是让你们进屋守着的吗?” “姥爷息怒!”婆子们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喊冤,“是……是那个丫头说夫人溺了,要更衣,方才将老奴们都赶了出来,不是奴婢们故意在外偷懒的。” “关门多久了?” 史韩玥皱眉问。 婆子心里一“咯噔”,这才发觉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 她们闲聊都扯了好几家的闲话,这衣服早就该换完了呀! “没……才关门一会儿……” 怕自己被罚,婆子只好违心开口。 史韩玥看了一眼这群刁仆,忍不住沉下脸:“当我看不出你们在扯谎?里面的丫鬟给我出来!”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谢长勋微微皱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去给我把门撞开!” 他咬牙吩咐身后的下人,又对史韩玥带来的大夫低声道:“还请大夫做好准备。” 这大夫是个游医,近年专在京城附近搞些歪门邪道,寻常人一般还找不到他。 这次史韩玥弄他过来害人,也是花了大价钱。 “老爷放心,东西早就备好了。” 游医邪邪一笑,拍了拍随身包裹。 什么蒙汗药、哑药、烈性春药,他这儿一应俱全。 下人上前撞门,一撞开,才发现除了躺着的顾清莹,屋内空无一人。 “人呢?” 谢长勋心脏一抖,随即疯狂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丫鬟不一般,他不能再等了! 要立即,将顾清莹毒哑! 第一卷 第153章 昭昭来救她了 “这……方才那丫头分明将自己关在屋内的!” 婆子见人一下子不见,也吓坏了。 谢长勋懒得理她,他冷汗直冒,一瞬间想到那日的黑衣人,赶紧侧身朝大夫吼道。 “大夫,快!” 这时他也想不到在下人面前维持形象了,只想赶紧毒哑了顾清莹,一劳永逸。 顾清莹躺在床上,死死地瞪着闯进来的一行人。 丫鬟已经走了许久,她一定要坚持,坚持到她的昭昭过来…… 大夫抹了把汗,环顾四周:“老爷,这周围的人……” 这种事毕竟不好看,难道要让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下药害人吗? “都下去,”谢长勋板着脸回头,看到杵在一旁的史韩玥,暗了暗眼神,“你也下去。” “老爷?”史韩玥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人都是她叫来的,现在居然信不过她,让她回避? 谢长勋面色不虞:“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这种场面,又不好看,你一个女人家,先下去。” 史韩玥咬住后槽牙,什么也没说,慢慢退走了。 上年纪的老古板,若不是继承了谢家,有个三品官职,谁爱伺候老头子! 门一关,屋内顿时只留下谢长勋、顾清莹与游医。 “大夫,请。” 谢长勋下定决心后,便不再犹豫。 游医拿出一包药粉,从屋内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茶,将药粉倒进杯子里。 谢长勋烫眼似的移开目光,见顾清莹瞪着自己,忍不住开口:“阿莹,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说,你都这副样子了,何苦还不放过自己呢,若你就这么一直躺下去,对你,对我,对谢家,都好。” 顾清莹眨了一下眼睛,瞳仁有些发红。 谢长勋想到当年,她那明眸善睐的模样,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这些都不重要了,喝了这碗药,以后你还是谢家尊贵的夫人,我会负责你到死。” 游医在一旁听着,心中直咋舌。 怎么每个要害人的人,嘴里都一大堆苦衷? 好像这世上的错处全在别人,他们最无辜,最善良。 可无辜善良的人,又怎会千方百计寻到他害人呢。 他微微一摇头,看着手中已经融化的茶水,问谢长勋:“老爷,是您亲自动手,还是在下来?” 有些人喜欢亲自下手,表情还很享受,有些则是满脸愧疚,甚至会流泪,会嚎啕大哭,但若这时他问一句还要不要继续。 所有的人都会笃定点头。 人性呐! 这哭的都不是自己的愧疚,哭的是故作深情啊。 谢长勋的脸抽搐了几下,低声开口:“大夫您来吧。” 得嘞,又是一个故作清高的胆小鬼! 游医见怪不怪了,随即点点头,走向顾清莹。 顾清莹脸庞瘦削不堪,唯有一双眸子慑出精光,连见惯了不屈之人的游医都忍不住心底打鼓。 是你丈夫要害你,我只是赚点花销,你可别来缠我啊。 他心底默念几句,随后毫不客气地一把上手,抓住了顾清莹的脖子,将她托起来。 谢长勋看见游医碰到顾清莹,微微皱了皱眉。 那是他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这样碰,他的心底总有些不舒服。 若游医此时知道他的心态,定会大骂他茅坑打灯,找死! 害人是要害的,人都要在他面前被毒哑了,还装什么深情! 顾清莹闻着这股苦涩的药味,用尽全力咬紧了牙关,抵抗着即将凑到唇边的药汁。 从早上苏醒开始,她已经有些慢慢能动了,其他地方不明显,现在除了眼睛,鼻子和嘴附近似乎都有了知觉。 只是还很轻微。 游医冷眼将药汁往她嘴里灌去。 “嗯?” 见灌不下去,他疑惑地移开杯子,看了一下。 “哟,咬着牙呢。” 游医嘿嘿一笑,伸手直接捏住顾清莹的下巴。 下巴上传来一阵剧痛,顾清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嘴被捏开,却毫无反抗之力。 她痛苦地盯着谢长勋,恨意在心底疯狂滋长。 像是要将这张脸一直带入地府。 随着苦药入喉,顾清莹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 她什么都记得。 恶仆出事,曝出大女儿是假的,可她知道明月与自己的胎记一模一样,若要说真有假,那假的就是二女儿谢晚晴。 可谢家上下如同被洗了脑一般,笃定谢明月就是恶仆之女,谢长勋更是连她的解释也不肯听,直接将她囚在院内,直到明月被送去庄子上的那天,一场大火烧了整座春意堂,她在迷茫中醒来时,发现身上沾着桐油,火如何也扑不灭,最后只能将院落角落一口早已干涸的水缸扣过来,躲在里面,忍受着蚀骨烧心之痛,方才捡回一条命。 待太医前来医治时,她明明还留着一口气,可谢长勋却让太医将她迷晕。 顾清莹不明白,他与自己是人人赞颂的一对夫妻,就算谢家老夫人总是对她有诸多挑剔,表妹史韩玥更是在一旁虎视眈眈,可谢长勋始终是与她站在一起的。 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他居然做了那个捅她刀子的人! 她痛苦地挣扎着,一直无法动作的手指居然此刻微微抬了起来。 可惜离打翻这茶杯还是太过遥远。 顾清莹绝望地噙着泪,即便再不情愿,苦药还是缓缓流入了喉腔。 昭昭,她的昭昭,快来救母亲啊! 心声未落,院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谢长勋顿时毛骨悚然地朝门边望去。 杂乱脚步声靠近,有人飞快地踹开了门,一阵风似的掠了进来。 “娘!” 顾清莹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喊。 眼泪再也忍不住,珠子似的滑落下来。 她的昭昭来救她了。 可惜……太迟…… “你给我娘吃了什么!” 谢明月愤怒地上前,一把攥住谢长勋的胳膊。 谢长勋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身旁的戚缙山,还有一群侍卫,顿时大喊:“你们怎敢擅闯谢府!” 戚缙山拿出令牌。 “大理寺查案,见者退避。” 那是武帝亲赐的令牌,不仅能够入府搜查,甚至还能直接拿人。 谢长勋见了脸色一变,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边。 好在哑药已经灌下,只要顾清莹没能立即开口说话,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谢明月双目通红地看着他,侍卫们也抓住了游医。 “你给我娘喂了什么?说!” 游医已经吓坏了,他到处害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明月急疯了。 “你说啊!” “戚夫人莫慌,瞧我露一手。” 苟子涵从人堆后挤进来,挽着袖子跑到床边。 “夫人,得罪了。” 只见他朝着顾清莹一点头,随后伸出手指在顾清莹的腹部点了几个穴位,一把将她捞着坐起来。 顾清莹只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虽然不怎么难受,但就是“哗啦”一下,不由自主地将方才被灌入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谢明月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 第一卷 第154章 打不死你 “这是……” 苟子涵嗅着苦涩的药味,眯了眯眼睛,扭头看向游医。 “这是致人聋哑的药啊!” 这姓谢的真是狼心狗肺,他好不容易给顾清莹治醒了,谢长勋居然转眼就要把她毒哑。 他不允许有人如此糟蹋他的医术! 谢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二话不说直接给了谢长勋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将他打懵了。 女儿打爹,那肯定是不行的,可现在,是戚夫人在打他! “你!” 谢长勋回过神来,见汤药居然被顾清莹吐了,顿时有些怵得慌。 吐了药,那岂不是以后就能说话了! 连谢明月扇他都顾不上了,谢长勋指着苟子涵怒吼:“你是谁?放开我夫人!” “这位是我请来的苟圣手,你别阻挡我救母亲!” 谢明月过去搀扶住软绵绵的顾清莹。 这是她十年后第一次拥抱自己的母亲,一把骨头隔着单薄的中衣,硌在她柔软的掌心。 火烧的疤痕,犹如一张鬼火扑在顾清莹瘦小的身躯上,令她变得畸形又丑陋。 谢明月鼻腔一酸,竭力忍住嗓音里的颤抖,仰头恨恨瞪着面前的男人。 “谢长勋,你根本就没将她当做你的夫人,她知道了你的什么丑事,你要这般害她?” 她想起十年前,母亲在谢家矜矜业业侍奉长辈,打理宅院,教导儿女,没有一处做得不好。 谢长勋凭什么这么对她! “你不是她的女儿,她也不是你的母亲!” 谢长勋皱着眉头呵斥。 “戚大人,若是查案,谢某自当奉陪,可如今您这是以公谋私,在纵容自己的夫人胡闹!” 他回头看向戚缙山。 “戚夫人同贱内之间,早已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大理寺查案,难道还要内宅妇人出面吗?” 戚缙山沉沉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 “谁说我夫人在胡闹?” 他讥诮一笑。 “漕河惨案中,有两名谢大人当年的下属阖家丧生,这两人牵连到了新的线索,如今不仅谢大人要接受查办,尊夫人亦要一同接受问讯,今日我夫人前来,不过是考虑到尊夫人行动多有不便,同为女子,她能出一份力而已。” 戚缙山看着谢长勋的神色意味深长。 “倒是谢大人,尊夫人醒来,您就忙着灌下哑药,显然着急隐瞒什么,为了此案,我们需直接带走尊夫人保护。” 漕河惨案,其实指的是多年前的一桩贪腐案。 当年京城至江淮一带的漕运量大增,皇帝下令重新修整两地用于漕运的河流,完工后不久,冀州一带的漕仓却突然溃塌,两岸漕运官员的驻地连带垮塌,十一艘船只被迫在河中损毁,数万条人命含冤沉河,两岸火烧数日,一时哭声震天。 此案牵连甚广,上及主理此事的鲁王,下及修建漕仓的小吏,全都被撸了一遍,鲁王被斩首,其余牵连之人亦是死伤无数。 到了最后,这场清洗已经从追责,变为了党政之争,不少无辜官员被诬陷牵连,家破人亡,最后影响甚大,只能草草结之。 提及漕河惨案,谢长勋的脸一下子惨白无比。 那年血流成河的情形显然还在他脑内留存,他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夫人,陛下可是认为我当年有功的……” 就在今早,武帝还要重用他呢! 他一脸苍白地阻止着,这时,院外突然闪过一道矫健的身影。 尉茂一脸怒意地飞奔而来,还未开口说话,照着谢长勋的脸就挥出了一拳。 “你就是这般对待我姑母的!人面兽心的渣滓!” 他暴怒地将谢长勋掼在地上,若非旁人及时将他拉住,恨不得还要踩上两脚。 谢长勋飞出老远,撞翻了一座博古架,倒在地上呻吟不已。 “老爷!” 见谢长勋被打,史韩玥尖叫着扑了上来。 “你是何人,竟敢殴打朝廷官员!大理寺今日既然查案,就该将此人抓走啊!” 她指着尉茂咄咄逼人,尉茂喘着粗气,看到瘦骨嶙峋的顾清莹后,眼睛霎时爆出一片血丝。 “该死的人渣,我打不死你!” 那日他没有动手,就是因为不放心姑母,现在姑母都被姐姐姐夫接到了,他也就没了顾及,狠狠释放了一次心底的怒气。 谢明月见状,赶紧叫了一声:“尉茂。” 尉茂有些冲动了,他如今一介白身,打了谢长勋,确实是能够被抓起来的。 眼见史韩玥就要拿这事开口,她又叫了一声:“尉茂,过来。” 尉茂深吸一口气,狠狠攥紧了拳头,这才看向戚缙山:“姐夫,放了我吧,我不冲动了。” 他还被戚缙山的手下抓着呢,虽然能够挣脱,但尉茂不敢。 看到戚缙山沉冷无比的面色,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但姑母就在那里,他方才听见了,谢长勋这人渣还企图为姑母灌下哑药,这等阴险行径,他真是一点也受不了! 戚缙山一颔首,手下侍卫松开手来,尉茂一个箭步窜到顾清莹床前,看着早已没了人样的顾清莹,顿时泪花闪闪。 “姑母……” 听见他对顾清莹及戚缙山的称呼,谢长勋艰难起身,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着这几人。 “你是谁?顾家根本没你这个人!” 顾肇源早就死在千里之外,顾氏一脉凋零,哪来的一个年轻小伙?还叫顾清莹姑母? 待看清尉茂栗色的卷发时,史韩玥尖叫一声,突然后退了几步,面色惶恐。 “是你!”她伸出秃着的五根手指,惊恐交加地指着尉茂,“那日夜闯谢府的人就是你,我记得你的头发,不是黑的!” 尉茂眉目一闪:“小爷从未来过!” 史韩玥还要开口,谢长勋眉头紧皱,突然大喝一声:“好了!” 他看向戚缙山:“戚大人,方才此人打我,在场所有人都瞧见了,殴打朝廷命官,按律法来说,应入大牢,您今日既然铁了心要带走我的夫人,那谢某要求此人亦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管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看谢明月的模样,显然很在乎他,谢长勋笃定了他们不会让尉茂受罚,故意提出要求。 “除非今日你们留下我的夫人,我就可以对此事既往不咎。” 戚缙山面色沉冷地盯着他,尉茂更是直接大骂:“老匹夫,你还玩阴的,小爷宁愿去蹲大牢,也不会让你再对姑母下手!” 他骂完,直接扬起头对着戚缙山道:“姐夫,你别为了我徇私,是我冲动了,该抓就抓!” 谢明月将顾清莹重新靠好,交由苟子涵照看,随即快步走到尉茂身侧。 “说什么傻话。” 她掐了尉茂一下,朝戚缙山微微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让尉茂真去坐牢?谢长勋这么说,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带走顾清莹罢了。 戚缙山缓缓抬眸:“不带走尊夫人?可以。”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大理寺便直接派人在此看护,日夜不休,直至此案了结。” 第一卷 第155章 姑母,快些好起来吧 “这!这根本于礼不合!” 谢长勋抖着胡子。 “哪有查案子是这般查的,戚缙山,你别欺人太甚!若要御史知晓了你今日所为,你以为你在朝堂上还能留下什么好名声吗?你若留人,那我要此人坐牢!” 他指向尉茂。 戚缙山站在那里,眸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暗光,周身空气陡然凝结,一股威压油然而生。 “谢大人若是不服,尽管去向圣上诉苦,圣上将这令牌交予我时,特此圣言,一切阻碍查案者,杀、无、赦。” 他嗓音微哑,扫视着谢长勋的脸,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 谢明月眯了眯眼,也开口:“不管今日你要不要尉茂坐牢,这件事不会再有任何余地。” 她笃定谢长勋不敢大闹。 谢长勋的眼皮狠狠一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犹豫半晌,最终恹恹地垂下了头。 “我可以不计较被打一事,但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夫人,看护可以,不许出这个院子,否则,那便毫无道理可言了!” 顾清莹无论如何,不能够离开谢家。 她如今这模样,能不能开口说话都不一定,事情还有转机,留在谢家,他便还有机会下手。 谢长勋咽不下这口气。 太憋屈了,他的女儿,还是个弃女,现在居然也能爬到他头上! 他一定要想办法,将她狠狠治了! 侍卫们直接将春意堂围得水泄不通,谢家人被赶到院外,看着院内被井然有序地打理起来,史韩玥忍不住气地撕烂了手帕。 “老爷,难道就让他们在府内胡作非为吗?” 到别人家霸占一个院子,这像什么事? 这个戚缙山,还真是个活阎王,仗着陛下的宠幸,就敢如此肆意妄为! 谢长勋顶着被谢明月打出来的巴掌印,一脸阴沉,背着手没理会史韩玥。 “老爷,您说句话呀,您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呢,况且傅轩他不也外派在北面吗?咱们谢家总不能任人欺压到头上来。” 见他不说话,史韩玥有些焦躁。 一个半死不活了十年的女人,娘家也没人了,居然能够引得他们到谢府撒野,还不能反抗,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谢长勋的眼底晦涩不明。 他还不知道武帝今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此时贸然将事情捅上去,容易引出十年前的事,还有漕河惨案那两名死去的下属…… 戚缙山拿定了他不敢告状,所以才这般肆意妄为。 不成,他不能坐以待毙了。 谢长勋冷眼盯着春意堂片刻,突然拂袖转身。 “命人盯着春意堂,我要出府,去见瑞王。” 他走到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头对史韩玥叮嘱:“我知你不甘,但如今情形不妙,你收起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要轻举妄动,更要瞒着母亲此事,知道了吗?” “是,老爷。” 史韩玥眼珠子快速一转,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应下了。 …… 春意堂内。 苟子涵正在为躺在床上的顾清莹诊脉,谢明月站在一边,和尉茂一齐绞着手指,姐弟俩是如出一辙的模样。 早有人入内收拾好了屋子,戚缙山坐在外间,将空间留给了姐弟二人。 顾清莹一双眼睛一直盯在谢明月身上,待看到尉茂那与顾肇源三分相似的眉眼后,更是泪如雨下。 苟子涵一边诊脉,一边哀叹:“顾夫人,您可别再流泪啦,您的身子常年卧床,虚弱万分,若此时出事,那可真是砸我医术的招牌啊。” 他朝谢明月招了招手:“戚夫人,您也别忙着红眼了,郁结于心总是不好,您和顾夫人好不容易见上面了,过来叙旧呗。” 伤心不好,伤心伤身呐。 谢明月被苟子涵不正经的模样逗得破涕为笑,尉茂也在一边抹了把脸,推她上前。 “是啊,姐,姑母躺在这多年,不知有多想你呢,你同姑母解解闷,也介绍介绍我呀。” 他一看到顾清莹那半张完好的脸,心中就油然而生出一股亲切之情,虽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已有了一层厚实的亲近之意铺在心底。 谢明月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意,蹭到床边时,看见自己以前那般温柔美丽的母亲,如今只剩瘦小一具半残身体,唯有那双眼睛还是如同以前那般,充满疼惜地看着她。 “娘……”情绪涌到心头,她一开口,嗓音就颤抖到无法言语。 顾清莹亦是泪如泉涌。 谢明月上前为她在脸下垫了一块手帕,以免眼泪长久地浸湿皮肤,造成溃烂。 “娘,十年过去了,女儿如今过得很好,夫君为我请封了一品诰命,戚家上下都归我管着,没人敢说我的不是,女儿吃得香、睡得好,就连谢长勋那个渣滓,见了女儿亦要低头行礼,您瞧,当年您为了保护女儿,被谢家这样残害,如今该换女儿护着您了。” 她一点点为顾清莹拭泪,又将尉茂拉过来,哽咽道:“还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这是尉茂,是舅舅留在柱州的血脉,他从柱州千里迢迢地寻来,有舅舅当年的亲笔书信,更有信物,娘,我们顾家没有血脉凋零,还有我和弟弟啊。” 尉茂也红着眼挤过来,小心翼翼地垂头蹲在床边,朝着顾清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姑母,快些好起来吧,我是偷跑过来的,若母亲找到我时没人拦着,我怕屁股被揍开花啊。” 他分明用轻快的语气说着话,可流淌着顾家血肉的三人,却都一个赛一个红了眼。 顾清莹半身头脸都是狰狞疤痕,往日清丽眉眼早就不复存在,可谢明月与尉茂谁也没怕,待苟子涵诊脉过后,他俩一人拉着一只她的手,就象握着此生最为珍惜的宝贝一样,不断哽咽着仰头,将眼泪逼回眼眶中。 十年……十年啊,他们终于将顾清莹解救出这团泥沼了。 顾清莹头顶上早就没有一块好皮了,能够证明谢明月身份的胎记也早就不复存在,可谢明月此时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她握着母亲骨瘦如柴的手,心底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娘,我会将您接回顾家,让您重新变回过去的模样。” 轻轻抚摸着顾清莹手腕上的疤痕,谢明月心如刀割。 她肿着眼睛看向苟子涵,轻声问:“苟圣手,我娘如今是何情形?” 第一卷 第156章 欠她们母女的人,都得还债 苟子涵拿出自己的针包:“这些日子,顾夫人体内余毒已被我消除八成,但顾夫人卧床太久,身体各处早已萎缩到了极致,甚至有残疾的可能,所以如今有些无法动弹,往后需得每日不断地按摩揉捏,同时辅以增进吃食,慢慢养好身子。” 他来到顾清莹身侧,捻出一根银针:“面上的皮肉较少,我先为顾夫人施一次针,结束后,夫人的脖子以上应该就能够动了。” 苟子涵为顾清莹施针,因着顾清莹一看到谢明月就哭,苟子涵只能暂且将谢明月请出里间,让她等施完针后再回来。 谢明月默默走到外间,戚缙山放下茶盏,上前抱住她。 她这些日子本已养得珠圆玉润了,可今日这番折腾下来,又显出几分憔悴和苍白来。 他心疼得紧,除了叫人将这处春意堂布置得更安全舒适,便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侧,做她永远坚实可靠的后盾。 谢明月落入戚缙山宽厚又温暖的怀抱里,一颗飘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待怀中人心跳平息了一些,戚缙山伸手拭掉她眼角的泪珠。 “去吃些东西,你自出宫后,就滴米未进。” 他端起一旁新送来的茶水,递到谢明月的唇边,又命人出府去买些吃食。 谢家的东西,他们一口都不会碰。 谢明月魂不守舍地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哀伤道:“夫君,早知谢家如此丧心病狂,我该强硬一些,将母亲接走的。” 她悔啊,明知谢家是龙潭虎穴,却还抱有一丝侥幸,独留母亲在此,今日险些酿成大祸。 那哑药若是再早灌下一些时辰,亦或是那丫鬟晚来报信一些…… 谢明月忍着泪摇了摇头,恨得满心痛意,恨不能在心上插上一刀,以解自责。 “如今也不晚,有苟子涵在,岳母定会好起来的,”戚缙山轻叹一声,握住她冰凉的手,“从此刻起,即便是在谢家,我也让他们不敢再靠近这处一步。” 谢明月点点头,靠在他身前,满心都是感动。 她知晓谢长勋本已要被武帝重用了,况且因着查案,戚缙山在暗处的仇家又多了许多,这个时节上,他用漕河惨案做借口,在谢家行此霸道之事,只怕要引起御史口诛笔伐。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随她闹了。 想到一路赶来,两人商议对策时的对话,谢明月不禁眼眸湿润。 他说。 她是他心尖上的那块肉,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换她一张笑颜。 若她在他身边流泪,那他这位极人臣的一辈子,终究没有任何意义。 比起虚名,他要她一生无憾。 她怎能这般安然地接受他毫无保留的付出? 谢明月垂下眼眸,攥紧了手心。 他们是夫妻,是一生同命,他重她爱她,她亦要为他正名。 天下都以为他是佞臣、是鹰犬,凭借圣眷,肆意妄为。她要借谢家的事,让世人都知晓,她谢明月的夫君戚缙山,是世间最有担当的儿郎。 他行走世间,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辜负良知。 谢明月心里有了想法,在看到顾清莹房中的纸笔后,她坐在桌前,在空白的纸上写下几行字。 鸪鹧文会,烂柯山人,是时候起到应有的作用了。 下笔如有神,谢明月一边行文,一边看着春意堂中被烧毁后未曾修缮的角落,冷意一寸寸漫上心头。 接不走顾清莹? 那她就将这谢家闹得天翻地覆,待母亲治愈之日,她就进宫求旨,圣旨一下,神仙来了也阻止不了! 正好,想到谢家那鸠占鹊巢的母子俩,谢明月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这府里,所有欠她们母女的人,都得还债! “将这封信交由柳府大公子,柳光舟。” 写完手上的信,谢明月叫下人跑腿,正巧苟子涵施针结束。 “顾夫人毅力惊人,我只是为她面部施针,她却硬生生借着自己的力气,让胳膊也能动了。” 苟子涵对着瘦小的顾清莹敬佩不已。 他走过那么多地方,经手病人无数,唯有心有牵挂之人,从鬼门关走回的次数最多,其中做母亲的尤甚。 放不下儿女,咽不下那口气,从阎王手里,将自己抢回来。 顾清莹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他隔着诊布,为顾清莹的手腕按揉着,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 “顾夫人呐,您别急着说话啊,这润喉糖浆喝下去,还要一会儿才起效,放心,今日您定能与您的宝贝女儿说上话。” 顾清莹的脸已经能够动了,她张了张嘴,无声地朝着谢明月颤抖了两下,最后竟对着苟子涵,重重地点了点头致谢。 一点头,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歪去。 苟子涵连忙扶住了她。 这是久卧在床,肌软无力,连身体都无法支撑。 再加上身上那些四处都有的疤痕,将本该分开的地方粘合在了一起,连最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了,只能以一种较为怪异的姿势扭着。 谢明月闭了闭眼,在顾清莹看不见的一边擦掉眼里的泪后,这才吸了吸鼻子,快步上前,扬起笑脸。 “多谢苟圣手。” 她轻柔地帮顾清莹托起脑袋。 “娘,您别急,女儿在这儿,不会离开您半步,谢长勋他不会再碰到您一根手指头。” 顾清莹歪着头,那只唯一能动的手在空中急切地摆动着,张了张嘴,无声地想要说什么。 见她如此急迫,谢明月只能疑惑地摸到她的手:“娘,我在呢,别怕,当年您要护着我,现在,该我护您了,您瞧,谢家将我赶走,如今,我还是回来了。” 顾清莹乍一醒来,定有很多疑问,内心当是无比恐惧的,谢明月极其耐心地由她紧紧抓着手,颤抖着将她靠在自己身旁。 小时候做了噩梦,母亲常常这样揽着她安抚,现在,她也这般护着母亲,为她抵挡一切伤害。 她们母女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周而复始,形成了回环。 顾清莹紧紧地抓住谢明月的手,喉间不断溢出一声声“嗬嗬”,苟子涵在一旁看着,突然皱眉道。 “顾夫人是否在看着那里?” 他见顾清莹的目光一直盯着房间角落,不禁有些奇怪。 被他一指,顾清莹的神色更激动了。 “啊……” 她喉咙里发出了有些无助的模糊声响,手臂越发抖动不停,像是要立即起身走到那里。 谢明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尉茂走到墙角边,顺着顾清莹目光所落之处,轻轻敲了两下地砖。 “底下是空的!” 他眼睛一亮,飞快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顺着地砖缝隙插进去,巧劲一使,便将地砖掀开了。 看着地砖下重见天日的东西,尉茂身躯一震。 谢明月走过去后,更是瞬间捂住了嘴,眼泪如雨似的,“唰”地落了下来。 地砖下是空的,里面放着一只小婴儿的金脚环,一块长命百岁的金镶玉锁,还有…… 第一卷 第157章 证明身份的证据 看着那个东西,谢明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腿脚一软,倏然跌倒在那块空地砖前。 苟子涵看到那砖下之物,也是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向了顾清莹。 见他们发现了那块地砖,顾清莹像是了了夙愿一般,脸上露出了解脱般的笑容。 眼睛也缓缓闭上。 “不好!” 谢明月泪眼朦胧间,只听见苟子涵一声大喊,她擦干泪向床榻望去,苟子涵飞快地从药箱中重新掏出针包,往顾清莹的穴位上扎去。 “顾夫人的生机在迅速丧失!接下来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要阻拦!” 苟子涵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生机丧失? 因为让她看到了留下的东西,所以母亲就死而无憾了吗? 可她有憾啊,她明明已经救出母亲了! 她们母女俩,明明已经逃脱泥沼,可以开启新的人生了! “娘?” 谢明月喃喃一声,如梦初醒一般,不顾仪态地爬起来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顾清莹的手。 “娘!别丢下我!别丢下昭昭!” 她眼泪汹涌,全然没了理智,只有失去至亲之人最深的惶恐。 戚缙山听到动静,忍不住拨帘入内,目光落在地砖上之物时,眼瞳亦是忍不住剧烈收缩了一瞬。 若他未看错,那地砖里的东西…… 赫然是一块有着粉色花瓣胎记、早已被大火烤干的头皮。 顾清莹被烧灼得坑坑洼洼的头顶上,有着一块极不寻常的凹陷。 他初见时还曾有过疑惑,现在想来,只怕是十年前那场大火,顾清莹被困在火海中,意识到了有人害她,心中惦记着被诬陷的大女儿,于是在一片熊熊烈焰中,活生生削掉了头皮,将之藏在地砖之下,避免了被烈火吞噬。 活生生地削掉自己的头皮,对于一个养尊处优,十指不占阳春水的贵妇人来说,该有多么害怕,又是多么痛啊。 这一切,就是为了替谢明月保有那唯一的,能够证明她身份的证据。 戚缙山审过很多犯人,但在这一刻,还是被顾清莹狠烈的情感震撼了。 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凡事全靠自己,可此时看到那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生机渐失的妇人时,头一回产生了某种祈求的心思。 祈求漫天神佛都睁开眼,看看这历经苦难的妇人,保佑她平安醒来。 保佑她。 长命百岁。 苟子涵一通施针,顾清莹的脸色终于转而有了一丝血色。 她依旧昏睡着,苟子涵长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救回来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也紧张到了沙哑,“顾夫人强撑了这么久,方才一瞬间心力松弛,导致气血逆流,险些丧命,不过,现在被我从阎王那抢回来了,哈哈,我的医术又精进了!” 苟子涵哑着嗓子插科打诨,谢明月脸上挂着泪,从戚缙山的手中抽出手,当即就要给苟子涵磕头。 若没有他,母亲今日只怕是与她阴阳两隔了。 不,说不定,母亲如今早已遭了谢长勋的毒手,根本不会睁眼见到她。 “哎呀,戚夫人这是做什么!” 苟子涵吓了一跳,看着戚缙山那陡然锐利的眼神,冷汗唰地一下全流下来了。 他敏捷地往旁边一跳。 “苟圣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谢明月被戚缙山拉了起来,但还是十分认真地开口。 “这……这也不算什么……若不是戚大人答应……” 苟子涵抓了抓脑袋,正要将戚缙山当初如何寻到自己治病的事情说出来,觑到戚缙山的脸色后,又连忙掐了声音。 “没事,戚大人给诊金的!” 最后他大手一挥,寻了个由头。 “顾夫人心力交瘁,如今乍一激动,还是令她再歇息片刻,只是醒来后,切莫情绪波动了。” 苟子涵谆谆叮嘱,然后去屋外给顾清莹熬药,戚缙山替谢明月擦干泪,沉声道:“你也吃些东西,我命人买了你最爱的秦窑烤鸡。” “是啊,姐姐,别待会姑母醒来,你又倒下了。” 尉茂顶着发红的眼圈走过来,从刚才起,他就被顾清莹的狠绝所震惊了,一直守着那块地砖,心中伤痛不已。 “我用不下。” 谢明月颤声开口,目光一会儿落在顾清莹的睡颜上,一会儿落在那块早已干硬的头皮上。 母亲这十年来的苦难,在这一刻尽数凝固在了小小一方空地砖下。 戚缙山没有逼她,只是拿了烤鸡进到里间,用手撕下滚烫的肉条,一点点喂到谢明月嘴边。 烤鸡飘香四溢,除了躺在床上的顾清莹,所有没吃饭的人肚子都开始叫起来。 谢明月不想吃,但她的身体闻到了香气,自发地开始分泌唾液。 戚缙山见她咽了口口水,轻笑一声,将肉塞进她嘴里。 “岳母也想看到你被我养得好。” 这句话打动了谢明月,加上烤鸡实在香,她吃了第一口,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尉茂在一旁看着,一边咽口水,一边暗自感慨。 这姐夫真是把姐姐当个婴孩在养了。 “你也去吃些东西。” 戚缙山一边慢条斯理地为谢明月撕鸡腿,一边微微颔首。 “都在外面的桌上。” “好嘞,”尉茂窜到外间,看着满桌的吃食,立刻开始大快朵颐。 吃饱了,才有力气揍谢长勋那丫的! 吃饱喝足后,尉茂步入里间,看到谢明月坐在那块地砖边:“姐姐,你的身世能够正名了。” “谁稀罕做他谢家的女儿?” 谢明月擦掉不知不觉掉下的泪,抿了抿嘴。 “我只想证明我是娘的孩子。” 她看向顾清莹头顶的那块凹陷,只希望母亲快快醒来,别的什么想法都抛在了脑后。 谢明月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 戚缙山被她赶回府中睡觉,他本不肯,但她动了怒,又搂着他亲亲哄哄好一会,才让他放心将自己留在这铁桶一般的春意堂中。 下人们都睡去了,尉茂也和苟子涵守在一旁的耳房中,谢明月让人将软榻端在顾清莹的床边,自己卧在上面,一时醒一时睡的,每次睁开眼,看到顾清莹呼吸均匀地躺在那里,她便也放下了心,继续闭眼小憩。 到了下半夜,顾清莹醒了。 听到动静,谢明月飞快地翻身起来,去握住她的手。 “娘。” 她记着苟子涵的嘱咐,不再流露出哀伤。 “您放心,您留下的东西我都保护好了,我是您的女儿,没人敢再置喙。” 顾清莹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颔松懈下来,谢明月伸手去为她按揉。 长久病卧的人,肉都是松散的,捏下去好似一张没有弹性的布。 谢明月轻轻地为顾清莹捏着,顾清莹温柔地看着她。 一眨眼,女儿都这么大了。 谢明月的话她都听在耳中,年轻的一品诰命,当家主母…… 顾清莹很是欣慰,看来当年,至少女儿的这件婚事还是帮衬了她。 等等…… 想到谢明月身边出现的戚缙山,顾清莹神色一滞。 哪里不对。 第一卷 第158章 男人吃避子药 她的女儿,不该是同戚修玉有婚约吗? 难道是因为身世缘故,戚家不想悔婚,所以将戚缙山填给昭昭了? 顾清莹越想越心惊,虽说谢明月看上去生活得极好,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天都塌了,女儿定是被迫嫁给了他。 该死,那不是一个半路接回府的庶子吗!怎配她的昭宝儿! “呃!” 顾清莹喉中溢出一声急切的叹息,谢明月按揉的双手停下,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娘,您是不是要开口说话了?慢些,不急。” 她拿来苟子涵准备好的润喉糖浆,一点点让顾清莹抿进嘴里。 服下润喉糖浆后,顾清莹火烧似的嗓子好了许多,她再尝试着开口,终于叫出了一声。 “昭宝儿。” 一声沙哑,令谢明月险些再次哭到晕厥。 她强忍泪意:“娘!” 顾清莹紧紧攥着她:“你没事……太好了。” 天知道,当她听到谢明月被送去庄子上的消息时,心底有多焦躁,后来如意堂内起火,察觉到自己被关在院内后。 顾清莹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毫不犹豫地割下了自己的头皮。 她死没关系。 但她的昭宝儿,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在这世上活着! 顾清莹的嗓音犹如饮入烧刀子一般,充满粗粝的摩擦,谢明月想劝她先歇着,可顾清莹怎么停得下来? 她只恨自己没有八张嘴,不能一时半会,将自己闭眼后这些时日的事都问出来。 好在眼前的昭宝儿的确是金尊玉贵地养着,有没有受罪,她还是看得出来。 “娘,我怎会有事呢,我如今再好不过了,您瞧,我都胖了。” 谢明月眼里噙着泪花,将顾清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谢家……不是人……” 顾清莹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却又在转瞬间,狠狠地拉住了谢明月的手,咬牙切齿。 “我是被他们害的!” 谢明月心中一凛。 她就知道!母亲的伤势定然是谢家做的手脚。 “娘,您别急,女儿都懂,谢长勋将我逐出了谢家,正好,如今我再也不用受父女血脉的牵掣了,他见了我,还倒要行礼。” 见顾清莹又有激动之势,谢明月连忙安慰她。 “女儿知晓当年的身世有谢家人作祟,如今夫君也帮我看顾着呢,您瞧,他们就是想要动九卿之一的夫人,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九卿? 顾清莹目光一凝。 就她方才所见,戚缙山与谢明月正是风茂之年,这么年轻,就已是官至一品的九卿之一了? 莫非她方才心底暗暗的嫌弃,嫌错了不成! 看着顾清莹惊疑不定的眼神,谢明月就猜到,母亲只怕是误会了。 她抿嘴笑了笑:“母亲,您病后昏迷,已经十年了,女儿如今二十六,您的女婿才过而立。” “十年……” 顾清莹怔怔地看着她的昭宝儿。 一眨眼,女儿就从十六变成了二十六。 “那……”她眼中迸发出一阵亮光,“昭宝儿,我可是做了祖母了?” 这个年纪,孩子应当都开蒙了吧! 谢明月没想到谈话转得这样突兀,一时半会,笑容凝固在脸上。 “还没呢,娘,女儿有些怕……” “天杀的!我就知道,是不是那戚缙山对你不好?” 话音未落,顾清莹就哑着嗓子骂起来。 谢明月惊呆了。 母亲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温柔端庄的,怎么如今醒来后感觉性情大变了? “娘,您说什么呀,没有的事。” 见顾清莹激动,谢明月感觉澄清。 “夫君对我好极了,不生孩子,是因为我前些年身子骨不大好。” 顾清莹这才住了嘴。 换做以前,她在女儿面前是断不会这样说话的,但经过谢家这一遭,险些失去自己和女儿的性命,顾清莹方才觉得,人活一生,还是畅快作为要紧。 想她将门之女,未出阁时,也是飒爽痛快之人,就是嫁入了谢家,方才收敛脾气,忍着性子做了高门贵妇。 可这一切,换来了什么? 顾清莹想想过去自己的忍气吞声,只觉得一切都喂了狗! 是她眼瞎了。 “你怎会身子骨不好?”顾清莹难过极了,“昭宝儿,以前的你,能吃能喝,多年来都不会病一回,除了那头疼,再也没有其他毛病的。” 怎么嫁了人,就病得连孩子都生不了了? “不是不能生,是不宜生。” 怕顾清莹担忧,谢明月解释。 像是想到了什么,顾清莹又皱眉道:“那岂不是常要饮用避子汤?长此以往,身体越发寒凉,更不易有孕。” “娘……”谢明月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是有避子的药,不过不是我吃,是夫君在吃。” 顾清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男人吃避子药?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她的脸色在好与坏之间变来变去,又是心疼女儿嫁错了人,又觉得女儿如今似乎也过得很好。 “昭宝儿,可是那戚缙山得势了,强迫你……” 她想起十年前,这戚家刚迎庶子回府,她偶然瞧见了,便觉得那孩子一直在盯着昭宝儿。 但彼时昭宝儿与戚修玉情投意合,又有婚约,顾清莹也就没在意这些。 没成想十年后一睁眼,自己的女婿便换了。 她对戚缙山的看法还停留在那阴恻恻偷看女儿的目光上,心底自然没好气。 “没有的事,娘,我与夫君好得很。” 谢明月这才想起来,在顾清莹心底,她的夫君只怕应该是戚修玉那个怂包。 她拍了拍脑袋。 “忘了同您说,当年这事一闹,戚修玉便嫌弃我了,是夫君心悦我已久,当初对我施以援手,后来我病弱无法生子,他也并未抛弃妻子,反倒是对我越发贴心疼爱,娘,女儿如今真的很好。” 对上顾清莹惊愕的神色,谢明月挑拣着说,将一些容易引起情绪波动的事全都隐去了。 “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事,女儿越发觉得戚修玉就是个绣花枕头,反倒是夫君他……” 谈及戚缙山,谢明月的眼底透着一股羞涩和温柔。 “娘,夫君对我很好,有他在,女儿觉得自己同做姑娘时一个样,有人宠着、爱着、照顾着我,已经是人生幸事了。” 第一卷 第159章 小气到这个份上 她握住顾清莹的手,替她躺成一个舒服的姿势。 “更何况,这些年女儿没有后盾,全赖夫君从中帮扶周旋,替您治病的苟圣手,还有这次救到您,全凭夫君出力,自嫁给了他,女儿方才知晓,真正心悦一人的滋味,从前与戚修玉的那些,要说喜欢他,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的婚约,让女儿下意识对他好罢了。” 说着说着,谢明月的耳尖便有些发烫。 她还从未说过这般剖开心扉的话,即便是对着最亲近最信赖的母亲,也难免羞涩得不行。 顾清莹看出女儿是真的动了心,嫁人十年了,却还有姑娘一半的烂漫与光彩。 她微微拍着谢明月的手,抿嘴一笑。 “那他呢?”她意指戚缙山,“他如今可是九卿之一,一品大员,你又没有娘家靠山,膝下无出,他不恼吗?” 作为过来人,顾清莹考虑得比谢明月多。 男人是最为势利的,靠着一时的喜欢,能撑多久? 她的女儿天生丽质,如今还是貌美如花,可总有一天,容颜老去,美貌凋零,剩下的,岂不是全凭良心? 谢明月抿嘴道:“母亲,以后的事,女儿也不能打包票,可如今,夫君与我确实是极为恩爱,他对女儿,也是没得说的。” 想到戚缙山那藏满了“宝藏”的耳房,谢明月心里觉得,戚缙山对她,只怕不止是“心悦”那般简单。 他对她有着近乎偏执的爱恋,和更为疯狂的占有情感。 只不过这些不适合告诉母亲就是了。 看着女儿越来越红的脸,顾清莹又有哪里不懂呢。 有些夫妻间的事,也不好同她细说。 她点点头,心底虽还有着疑惑,但到底对戚缙山没有成见了。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门外,夜色深深,戚缙山立在廊下,听得十分认真。 玉江觑着他们大爷的神色,心里跟着乐滋滋。 夫人这般剖析内心,大爷算是如愿所偿了。 下一瞬,戚缙山便一个斜眼过来,玉江见了,自发地敛起神色,往后退到阶下。 得嘞,夫人说话还怕他听见了,赶他走。 小气到这个份上,大爷也真真是独一份了。 戚缙山独自一人立在房外,微微勾着唇角,眸色明亮如火。 夫人心悦于他。 对着岳母,昭昭只怕是有些话不好说,所以…… 戚缙山自顾自地想了一大堆令人面红耳赤的话,给谢明月在她的话后面按上了。 房中,谢明月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偷偷摸摸地放在心里蹂躏了一番。 她精神很好,顾清莹也睡不着,于是继续聊着。 “娘,先不说这些,”谢明月心里还记着大事,又怕顾清莹为自己忧思过重,于是主动扯开话头,“您的身子,女儿请苟圣手瞧过了,往后慢慢将养,能够养回来的。” 她从刚才起,就觉得顾清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死气,只怕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惨状,受不住打击。 毕竟,哪个女子不爱美?她的母亲以前未出阁时,也是京中人人称赞的佳人啊。 果然,顾清莹没说什么,眼底却浮上一丝黯然。 “能够捡回一条命,已是上天保佑了,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她看着谢明月,目光如水。 “昭宝儿,娘愿意舍了自己这条命,换你一世平安。” 谢明月鼻腔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她仰着脸,让眼泪倒回眼眶,傻乎乎道:“我不要一世平安,我只要娘同我在一起。” “胡说!”顾清莹抓住她的手,“你是娘唯一的孩子,你若不能平安,娘活着有何意思?” 谢明月闻言,心底一颤:“娘,您都知道了?” 是了,当年她被绑着送去庄子上,若娘还在,定会全力阻止。 只有娘那时也被控制了,所以才无人帮她。 所以,娘应该从那时起,就知道了她与谢晚晴身世的阴谋,也会在后来的火海中,保留下自己头上的印记。 因为怕自己死了,女儿的身世就再也不见天日。 “并不完全。” 顾清莹压下语气,严肃道。 “当初生产时,我情形艰难,有一阵子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自己生了几个,现在想来,我明明只感觉生了一个,那恶仆却说还有个死胎,只怕是假的。” 回忆起十年前的形象,顾清莹嗓音颤抖。 “哪有什么换婴,我应当只生了一个,而晚晴她,就是恶仆塞来的孩子。怪道这些年,我对她与对你一样,可她总是天然不亲近我,长大后,这孩子的品性更是越发低劣,与你大不相同。” 到底是自己当做亲女抚养的孩子,顾清莹提起谢晚晴时,还有几分伤感。 “你被逐出谢家,想来她在谢家鸠占鹊巢,这些年过得不错了?” 闻言,谢明月面色奇异。 “娘,谢晚晴她……”她犹豫了一瞬,害怕母亲感情上承受不住,但也不想让顾清莹怀着虚无的希望,“谢晚晴她自作孽不可活,害我不成,已经死了。” “什么?” 顾清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 谢明月扶住她的身子,赶紧道:“她和戚修玉都参与了当年害我一事,我被赶去庄子上时,他们俩结伴去嘲笑我,那时我才发现,他们居然背着我搞到了一起。” 她细细说了谢晚晴嫁入戚家,同她成为妯娌,后来不停谋害她一事。 顾清莹沉眼听着。 她不傻,后宅内的斗争,可以不伸手去做,但绝不能不知情,听谢明月说的这些,就能想到这些年,谢晚晴在戚家是如何针对迫害于她。 都是她教养长大的孩子啊…… 顾清莹的心颤了颤,那股悲伤逐渐化为了愤怒。 “我知道娘心底一定会难过,毕竟当年我们也是一同在娘手下长大的,但谢晚晴所作所为,完全已经突破了搏宠的底线,所以女儿觉得,她死得不冤。” 谢明月还在说,顾清莹一把攥紧她的手:“昭宝儿,你做得好。” 她看着愕然的谢明月,温和道:“若我养出的女儿,行杀人放火之事却不知廉耻,还残害手足,放在我这,也是要亲手将她送入大牢的。” 顾清莹叹了口气:“戚家一心包庇,送她去庄子上,路上遇到山匪,也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谢明月垂眸不言。 其实那场事后,因为那具尸首被划烂了脸,戚缙山与她都心存疑虑,疑心是否被人调包,但后来追查,杀人的山匪也抓到了,一应特征全对得上,她再如何觉得不对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谢晚晴没死…… 这怎么可能呢,谁能在戚缙山的势力下,做成这样? 谢晚晴若是认识这样的能人,又怎会走到被送出府的境地? 她只能当做是自己想多了。 “好了,娘不伤心,你也别多想,”顾清莹摸摸谢明月的手,又问,“昭宝儿,你大哥呢?他怎么样?” 第一卷 第160章 愿意和离 记在她名下的养子,虽然与她不甚亲和,但母子之间本就当避嫌,且谢傅轩进退有度,举止得宜,平日也很孝顺,顾清莹对他也是拳拳疼爱。 “大哥……” 谢明月张了张嘴,有一瞬间的茫然。 十年前,谢傅轩已经出仕,远去北境,怎么这十年来,好似都没有大哥的动静? “母亲,十年前大哥便不在家中,这些年,女儿与大哥亦是没有联系,不知谢家是否瞒了大哥,又或者大哥知道此事后,主动划清了界限。” 她老实同顾清莹说了,顾清莹也理解。 “他是男子,性子又内敛,只怕是公事繁忙,路途遥远,日后再看同他联络吧。” 顾清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又看了房间的布置,忍不住叹口气。 “昭宝儿,如今你们是同谢长勋撕破了脸,闯到谢家照顾我,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用查案的借口,又能待多久呢? 想到这,顾清莹又道:“我这副模样,往后也好不了了,就是个出不了门的残缺样子。” 她的目光瞥在自己那半边坑坑洼洼的身子上,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个样子,怎么能拖累女儿呢。 谢明月红着眼圈:“娘,苟圣手说了,能治好您身上的烧伤,您别妄自菲薄,如今您养病,我们是还要待在谢家,待您好些了,我就接您走。” 闻言,顾清莹苦笑更甚:“我是谢家妇,怎么走?” 她倒是想过和离,可女子和离何其艰难,更别说顾家这一脉,已经没人了…… 想到尉茂,顾清莹的心底好受了一些。 起码哥哥还留下了血脉。 但尉茂年轻,且还未正式入顾家门,恐怕难以经事。 谢明月却笑了。 “娘,”她从未这么开心过,“女儿前些日子已经提前去信晋阳,已请了如今族中主事的三叔前往京城,并且……” 谢明月眼中迸出亮光:“女儿向圣上求了恩典,届时圣上会下旨赐和离,只要您愿意,这和离之路,一点儿也不难。” 顾清莹万万没想到,女儿还为自己求了圣旨。 “你这孩子,”她的心底软极了,“那可是圣上的恩典啊,你竟浪费在我身上。” “怎么能叫浪费呢?”谢明月与她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处,心底满是暖意,“娘,女儿这辈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您遭受的苦难,若重来一次,女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将您从谢家救出来。” 她不禁想着,若是自己真能重来一次…… 哎,说不定另一个她,现在已经在十六岁的时候了呢。 那不正是可以重来了吗。 顾清莹摸着谢明月缎子一样的长发,满是欣慰。 “昭宝儿,娘拖累你了。” “娘不许这么说,”谢明月撅起嘴,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夫君已同我说好了,待您和离,若您想回顾家,就回顾家住着,若不想,我们在坊间有套宅子,如今是弟弟在住着,到时候您也可以过去,我日日都能出来陪您。” 顾清莹见谢明月将事事都安排妥当了,不仅欣慰。 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好,娘自然是愿意和离的,待我这副身子能够动弹了,我便亲自同谢长勋提和离,这谢家,我们不要了。” 她拍了拍谢明月的手,见女儿眼底透着红血丝,忙道:“你快去歇一会儿,白日谢家人定要来找茬,到时候娘可不能没你。” “嗯,娘,我先扶您歇下。” 谢明月为顾清莹盖好被子,就要上软榻,顾清莹却叫她回去睡。 “这里怎么睡得舒服?耳房给你布置了房间,你快去那睡。” 谢明月拗不过她,只好转身出门。 出门刚踏出一步,眼前一晃,就被抱了个满怀。 “啊!”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待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吊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夫人叫我好等。” 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戚缙山勾着唇角,蹭了蹭她的鼻尖。 “你怎么在这?”谢明月去摸他的手,他向来体温高,如今手背却有些发凉,“站了多久啊,怎么不在府中歇息。” 看着她眼中的心疼,戚缙山满足极了,将她紧紧拉在怀中,声音醇厚:“没有夫人,睡到一半便醒了。” 谢明月的脸红了。 “说什么呢。” 一院子的侍卫下人,戚缙山也不害臊! “字面意思,夫人想到哪去了?” 戚缙山闷声轻笑,抱着她往耳房走。 没有她,他确实辗转反侧,只是眯了一会,便按捺不住重新过来,正巧听见她与岳母剖析心意,这叫他如何睡得着? 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怀中,与他融为一体。 戚缙山将人抱进耳房,放到床榻上。 “哪里难受?” 方才他就察觉到谢明月走路的姿势不大对,似乎哪里疼的样子。 谢明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疼,睡一觉就好了。” 话音未落,戚缙山在她的侧腰上一按,她整个人险些痛得蹦起来。 “嘶!” “还说不痛?”戚缙山沉下眉眼,将她按在床榻上,指节轻轻叩在腰间,缓缓施加按揉的力度,“今日在岳母跟前侍奉了一整日,你的身板哪里受得了?” 谢明月可疑地将头埋在被子里,嗡声嗡气:“我见到母亲醒来,太高兴了。” “高兴也不能不顾身子。” 他手指滑动着,触摸到指腹下全是僵硬的肌肉。 “当心明日起不来床,到时候,岳母反倒还要为你担心。” 说着,就扬起手掌在谢明月扭动逃窜的腰臀部轻轻打了一掌。 “还敢乱动,不许动。” 戚缙山的语气很沉很冷,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谢明月一下子联想到以往许多事,顿时恹恹地老实了。 她塌下腰,乖乖忍受着肌肉上的酸胀。 “夫君,你生气了吗?别生气,我下次不会逞强了。” 可怜兮兮的一张脸垂在那里,圆溜溜的眼睛也扁下来,盛满了可怜的光。 戚缙山紧绷的唇角轻轻展开,大掌一揽,将她揽到怀中,换了个姿势按揉。 “知道错了?” 谢明月不吭声。 戚缙山圈着她的那只胳膊探过来捏她的耳朵。 “哪里错了?” “下次累了就换下人来。” 谢明月小声开口,突然腰间一块肉一酸,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得戚缙山的呼吸陡然粗重了许多。 第一卷 第161章 就亲一下,好不好 “不行……我要睡觉了,你也得睡觉。” 谢明月察觉到危险,连忙开口。 男人轻笑:“我还什么都未说,夫人着急什么?” “等你说就完了,你可是什么都不说,直接上手的。” 谢明月嘀咕一句,身后人探过脸来:“嗯?说我什么坏话?” “没什么。” 她赶紧摇头。 戚缙山眸色深深,轻叹了一口气。 “我已请了一名此间圣手,为岳母恢复身体的行走能力,知道你心急,但这事本就需徐徐图之,急不得。” 谢明月咬着嘴唇窝在他怀里:“我知道的,夫君,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不会再和今日一样了。” 她今日在床边弯着腰忙活了一天,刚才还一直托着顾清莹说话,身体确实一阵阵的僵硬酸痛,若非戚缙山在这为她揉捏,只怕明天真爬不起来。 “乖,”戚缙山摸摸她的脸,眼含笑意,“既然知道夫君对你好,还不来报答?” 又来了! 谢明月心中警惕,拿眼睛斜睨他。 戚缙山笑容扩大:“不扰你歇息,就亲一下,好不好?” 谢明月瞪圆了眼睛,狐疑地凑近。 “就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戚缙山就拉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将人压进被褥里。 “唔……” 被褥下凸显了几个可疑的鼓包。 半晌,谢明月气喘吁吁地探出头,鼻尖都红了。 果然就亲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特别深、特别长…… “睡吧。” 温热的大掌帮她闭上眼睛。 “再不歇下,明日眼下要掉书袋了。” 谢明月听着,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掉书袋这个词还是她之前用的呢,因为儿时幼学中的先生眼下总是挂着两个大眼袋,她便戏称那是掉书袋。 嗯? 谢明月迷迷糊糊的,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是她幼时玩笑的话语,后来知事后,她便不再取笑他人了,更不会在人前用这句话形容。 戚缙山那时候还没被戚家认回来呢,更不认识她。 他怎么知道她这句话? 谢明月心底惊疑,可她实在有些困了,再加上戚缙山将她搂得紧紧的,温热的胸膛贴在她背上,呼吸均匀,很快就将她带入了梦乡。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二十六岁的自己一觉醒来,回到了十六岁那天。 一切阴谋还没有展开,一切诡计都无处遁形。 二十六岁的她和谢家斗智斗勇。 只是戚家那个庶子…… 为何始终没有找到? “夫君!” 谢明月梦中焦急万分,终于用力喊出口时,天光大亮,戚缙山就在身旁,将她半倚在怀中,看着大理寺的卷宗。 她粗粗喘了两口气,这才发现自己鬓角濡湿,几乎是一瞬间吓得惊醒过来。 “昭昭?” 戚缙山手上卷宗还未放下,正沉眼看着她,满脸关切。 “可是做噩梦了?” 人方才还睡得香甜,突然就短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坐了起来。 看样子吓坏了。 看到他的脸,谢明月呆了一瞬,突然扑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戚缙山!” 她浑身细细颤抖着,感受到怀里真实温热的触感,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呜呜……” 细声细气的哭惹人可怜。 戚缙山挑了挑眉,将卷宗放好,回抱住她。 “做了什么噩梦?梦都是假的。” 他将人按在胸前,一把把摩挲着她的后背,安慰。 谢明月一把鼻涕一把泪,很伤心。 “我梦到你不见了,到处也找不到你,我急得在戚家门前大喊,出来的却只有戚修玉!” 想到自己那美梦突然变成噩梦,谢明月伤心极了。 她好不容易回去了,能够弥补过去那些误会与伤害,怎么夫君却没了呢! 看着趴在自己身前,抽抽噎噎的可怜人儿,戚缙山又心疼又好笑。 “我好端端在这儿呢。” 他拍拍谢明月的背,半诱哄道:“来,摸摸看,是我。” 谢明月红着眼眶抬头,看到他俊美的脸,眼泪冒得更凶了。 她早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便是回到过去,二十六岁的她也是第一时间去找他。 可他不见了! 那一瞬间,那种惶恐令谢明月直接从梦中惊醒。 她伸出手在戚缙山的衣襟附近胡乱地抓着,像是要借此感受他在身边的真实。 戚缙山撑着上身,任由她双手肆虐。 最后看着怀中人惶恐害怕的神色,他眸色一暗,将人直接按住,夺走了她的呼吸。 沉浸在熟悉深沉的气息里,谢明月的心跳终于缓缓地平息下来。 气息彼此交缠,她心底的害怕尽数被转化为情热的悸动,感受着指腹下线条硬朗的肌肉纹理,一点点黏身前人黏得更紧。 “夫君……” 唇角黏黏糊糊溢出一点娇呼,戚缙山耐着性子安抚怀中炸毛的小猫。 “我在。” 感受到小猫的躁动,他眉梢扬起一抹恣意,加深了这个吻。 等到外面下人开始走动,谢明月听到动静,这才从沉溺中清醒,红着脸推开戚缙山。 “夫君,要起了。” “现在知道我未消失了?” 戚缙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明月脸涨得通红:“没有了,没有了,都是梦。” 真是羞人,她都多大了,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噩梦而嚎啕大哭。 戚缙山知道她脸皮薄,没有故意逗她,而是将她拉起来。 “那我们洗漱更衣,再去看望岳母。” 两人收拾好后,携手走出房间,外面尉茂已经练完了一套拳法,正摘掉抹额,准备更衣,见戚缙山与谢明月出了房间门,连忙挤眉弄眼。 “姐夫,姐姐,早啊。” 其实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点也不早…… 谢明月总觉得尉茂的眼底藏着一丝揶揄,她缩了缩脖子,胡乱应了两声。 苟子涵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相比起尉茂的精神抖擞,他眼下乌青一片,打着哈欠,腰都直不起来。 谢明月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苟圣手,你没休息好吗?” 苟子涵张着大嘴,摆摆手。 “是我昨晚一直在想如何为顾夫人祛疤的事,所以熬得有些晚了。” 祛疤? 谢明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母亲身上的那些烧伤,竟然还能祛除么?” 第一卷 第162章 谁下了寒玉毒 “能啊!” 苟子涵瞪着大大的一双乌鸡眼,忿忿道。 “有我在,白骨也能救成活人,小小疤痕,除去除去!” 他飞快地挥着手,像是要将什么无形的东西赶跑一般。 滑稽极了。 谢明月忍不住笑了。 “是我低估你的医术了苟圣手。” 她心里很高兴。 “还以为我母亲身上的伤疤祛不掉了呢。” “没有那回事!”苟子涵大手一挥,“戚夫人请放心,昨夜我辗转反侧,一直思索到后半夜,这才想到一种方子,极有可能帮助顾夫人祛掉这种陈年旧疤,只不过,人要受些罪。” “受罪不要紧,我愿意!” 谢明月还没开口,顾清莹的房间门口突然传来沙哑但坚定的一声呼喊。 “娘?”谢明月扭过头,连忙迎了上去,“娘,您怎么起来了?” 顾清莹在丫鬟的搀扶下,居然可以走路了! 苟子涵瞬间瞪大了眼睛。 “顾夫人!您别动!” 他挽着袖子伸出手,隔空比划出一个动作,恨不得隔空就让顾清莹停在那。 顾清莹不动了,苟子涵快步上前。 “唐突了。” 他说完就隔着袖口,往顾清莹的小腿上捏去。 一行人都站在一旁看着,看着苟子涵在顾清莹的腿上捏了,又在腰上捏。 “苟圣手,这……” 梧桐忍不住开口。 虽然她知道苟子涵是在治病,可这女子的腰哪能随便碰呀,更何况如今是在谢府,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了,还不得…… “顾夫人的身子骨比我预测的要好许多!” 苟子涵不顾梧桐劝阻,有些激动地嚷道。 “顾夫人,在下原本以为您还要调理些时日才能重新站起,未曾想到您对汤药的吸收能力实在是强劲,竟然隔夜就能站起来了!” 顾清莹莞尔一笑,那张只剩半边的好脸依稀能见到过去的光华丽鉴。 “是昭宝儿好,昨晚她一直为我揉腿捏腰,未曾停过。” 到了早上,丫鬟又进来替换了。 “若只是按揉,恐怕还达不到这样的地步。” 苟子涵虽然眼底乌青,可精神却抖擞万分。 只因这次治愈顾清莹,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病症。 身中寒玉毒,又被烈火烧灼,还被下了药……甚至还在火场里割下了头皮,造成失血。 然后病卧十年。 在这一重重的击打之下,顾清莹展现的求生欲简直堪称恐怖! “我娘家是学武的,未出阁时,我也爱舞枪弄棒,在女子中,我的身子骨应当算是不错。” 顾清莹站在廊下,看着这满院春光,心底开阔极了。 十年了,原以为再也看不到了,可现在,她又重新看到了这番景象。 “那有可能了,顾夫人年轻时的身体打下了基础,就算病了这么久,身子骨还是比寻常女子要好上许多。” 苟子涵喜气洋洋道。 “恭喜顾夫人,您恢复的时间,应当比在下预想的还要快!” 他又忍不住伸出手,一派医痴模样。 “顾夫人能否再让在下捏几下筋骨?在下要重新预估您对药物的吸收,可以再将药量加重一些,如此,恢复得就能更快了。” “苟圣手请便,能够为您的医术做贡献,是我的荣幸。” 顾清莹十分随和,也没有寻常女子避嫌的观念。 人都要死了,还避什么嫌? 活着再说! 院中,苟子涵为顾清莹摸着骨,啧啧称奇。 “不得了啊,顾夫人这身子骨年轻得很,若是真治好了,估计比同样年纪的一些夫人还要康健呢。” 他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思忖。 “不过……顾夫人与戚夫人一样,都曾中过寒玉毒,这等毒发慢、扎根深的毒,没这么好解,戚夫人当初都花了一个月,顾夫人如今身子还未大好,也许需要的时间还长一些。” 谢明月听到苟子涵说寒玉毒就想阻止,然而晚了。 顾清莹一听谢明月也中了毒,顿时惊骇道:“什么?昭宝儿也中毒了?” 谢明月一拍脑袋,怨念地看着苟子涵。 这样母亲要担心了。 苟子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没事,娘,我的毒已经解了。” 谢明月过去挽住顾清莹的胳膊,温声解释。 “现在女儿的身子骨好着呢,”她凑到顾清莹耳边,小声道,“马上,女儿就能和夫君一起,给您生个外孙啦。” 提到那还不存在的外孙,顾清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我与昭宝儿体内都有寒玉毒,这毒是何人下的?” 她脸色有些严肃。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娘,此事还未曾查清。” 实在是她的毒很小时就被下了。 “依苟圣手推断,应当是我患上头疾之时,就被下了毒。” “那时……”顾清莹很快回忆到,“那时你还未及笄啊!” 还是个小孩儿呢! “是啊,恐怕这还是谢家人下的手。” 谢明月虽然气愤自己与母亲被下毒,但如今最最紧要的倒不是这件事。 左右都是谢家人做的坏事,一齐防备着就好。 账往后再慢慢算。 “那顾夫人可有头疾?” 苟子涵就爱钻研病症,见提起寒玉毒,于是兴冲冲地发问。 “依在下判断呢,戚夫人的头疾就是因寒玉毒而起,且越往后,性情越发沉郁,动辄存有死志,许多患有寒玉毒的人,最后都是轻生而亡,因为身亡前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沉郁悲痛,是以很难查出是因为身中此毒。” “我……” 顾清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亦有头疾,只是寻常女子困于内宅,总是有些各种各样的毛病,这头疾也不罕见,所以我并未在意。” 谢明月收紧了胳膊:“娘,说到这寒玉毒的症状,女儿出生后,您就越来越不快活,过去我只以为,是谢长勋与谢家老夫人让您不开心,现在想想,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这寒玉毒的原因?”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顾清莹的脸上还常常挂着由衷的笑容,后来越大,府中糟心事越多,顾清莹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假。 后来更是只有对着她时,顾清莹才会真正地高兴一会儿。 “我想估计是的。” 顾清莹思忖了一会,轻声道。 “过去,我常常无缘无故地坐在那,情绪就莫名地低落下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若是头疾发作,那就更是恨不得从楼阁上一跃而下。” “那顾夫人,您的头疾是何时发作的呢?” 苟子涵紧接着问。 “若是同戚夫人差不多时候,那便能够确定,差不多就是谢家人所为了。” 第一卷 第163章 打的就是你 “不,”顾清莹却摇了摇头,有些费解,“我的头疾,也在未及笄时就有了。” 她说着说着,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谢家人,更与他们没有往来,难不成,这毒是顾家人给我下的?” 她的娘家,居然也有人要害她? “也不是不可能,”苟子涵摸摸八字胡,“不过,此人后来又是怎么给戚夫人下的毒?” 顾家除了顾清莹所在的主家一脉,其余都在晋阳,而顾清莹嫁入谢家后,也不可能与顾家时时往来,谢明月又怎会被下毒呢。 “我知道了!” 众人苦想之际,梧桐眼前一亮。 “有一年,顾家来人为夫人庆贺生辰,在府中住了十来日呢!” “对,那一次,顾家来了许多人。” 顾清莹也想起来了。 “昭宝儿,好像确实是那次之后,你受了一回寒凉,就突然染上了头疾。” “我也记起来了,”经众人一提醒,谢明月恍然,“那时请了太医为我诊治,太医说我受了风寒,后来又开了祛寒的汤药,我服下后也舒服了一些,所以一直以为是落下了寒症。” “就是那次!” 苟子涵一拍手,激动道。 “寒玉毒,之所以叫寒玉毒,就是它能令人体内生寒,以风寒病症来下药,确实能够缓解,却并不能根治!” “那就是顾家人给我们母女俩下毒了?” 顾清莹声音大了一些,一张脸黑沉得可怕。 除去他们大房,顾家二房、三房都在晋阳做官,当初来的,还有已经出嫁的顾家四姑奶奶。 顾清莹想不出谁会对她与谢明月下这样的狠手。 她扪心自问,以前在顾家时,上下友爱恭敬,并未与谁闹过别扭,更不曾扯红脸,撕破皮。 “我不记得当时有谁靠近过我了,”谢明月也在冥思苦想,那年谢家人多,她每日见客应酬,叫人都要将嘴巴叫烂,哪里还记得那么细的事?“顾家的小辈们与我也都温和友爱,没有吵架争执的。” “奇了怪了,这竟找不到一个口子去查。” 顾清莹抿紧了嘴,眉眼间显出一丝英气。 “不,”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戚缙山突然开口,惹得众人侧目,“夫人,当时的你同顾家三小姐不合,顾三小姐抢了你画的纸鸢,你斥责她井底之蛙,而后不欢而散。” 他一说,谢明月霎时瞪大了眼睛。 “昭宝儿,这可是真的?”看她的反应,顾清莹差不多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了,“三哥家的孩子确实器小,这事倒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谢明月震惊地看着戚缙山。 “当年确有此事。” 可是……戚缙山怎么会知道呢? 他那时还是个坊间的穷小子呢!根本不可能见她一面,更不可能认识她! 昨夜那掉书袋连着的疑惑一齐涌上心头,谢明月好奇极了。 “夫君,你……你怎么会知晓这些?” 她与顾三小姐起争执,那必然是女孩儿家家在后院玩耍,周围连个男性仆从都没有,戚缙山在哪瞧见的? 他不会那个时候就来她家翻墙了吧! 谢明月张了张嘴,戚缙山薄唇微勾,并未回答。 “此事不重要。” 他看向顾清莹。 “岳母,如此这寒玉毒,极有可能是顾家三房的手笔,方才我接到书信,顾家旁支近日就要抵京了,届时,还请您提起警惕。” “我知晓。” 顾清莹皱着眉头,顾家,竟然有企图害她与昭昭性命之人! 不管是不是三房所为,眼下尉茂要入宗族,她和离也需家族支持。 事情一下子便棘手了起来。 正说着,春意堂门前传来一阵喧闹,谢明月眯眼看去,只见谢立铭依旧一身纨绔装束,带着数个小厮家丁,气冲冲地往这儿冲来。 “小爷就不信了,这什么人敢在别人家如此大张旗鼓地进人,这谢家何时轮到他们撒野了!” 史韩玥本瞒着谢立铭此事,但他被谢长勋拘在府里,本就闲来无聊,成日到处闲逛,惹一下小厮,逗一下丫鬟,时不时还拉着那已经发育的小丫鬟轻薄一番。 昨日起,谢家路上突然多了一些长得好看却冷脸的下人,就连其他下人见到他们也是避之不及,谢立铭故技重施,上去轻薄,结果遭到了好一番呵斥与阻止,心底愤恨不已,叫来家丁要打杀他们,下人不得已,这才告知了春意堂内的事。 一听这谢明月居然为了那个早该死的贱妇人霸占了自己的家,谢立铭简直气炸了。 他一点也不顾及下人的劝阻。 什么九卿,什么查案,什么令牌,在他眼里,这谢府就是他的天下,除了他老子,任何人都要听他的话! “谢明月!” 看到院子里的一行人,还有那个烧得半人半鬼的“夫人”,谢立铭大喝一声,跨着马靴就大步往前。 “你敢在小爷家撒野,带着你的人给爷滚出去!” 话音未落,谢明月眼皮还没抬呢,身旁突然飞来一脚,将谢立铭踹飞了老远,在地上滚起一地烟尘。 “哎哟!” 谢立铭疼得直翻白眼。 “哪来的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敢在小爷面前称大王。” 尉茂一身劲装还未去换,脚步往前一踏,停在谢立铭面前, 不可一世的模样比谢立铭这个正宗的京城二世祖更跋扈。 谢明月见了,掩嘴轻笑起来。 谢立铭不过是被关在谢家的一个软虫罢了,尉茂可是亲自走过商路,在柱州那般民风勇武开放之地摸爬滚打过的。 再加上西洲商队在柱州那一带的分量。 说一句尉茂是那儿的土太子都不为过。 谢立铭敢在他面前叫嚣耍横,那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自不量力! “谁?谁打小爷?” 谢立铭年纪小,摔了恢复得也快,很快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小爷打的就是你。” 尉茂在这谢家憋了一肚子气,就盼着有不长眼的人撞上来,让他打个痛快。 那劳什子谢长勋不能打,这鸠占鹊巢的私生子,他大打出手! 说完,尉茂拎起谢立铭的衣领,将他举在半空中。 谢立铭个子矮,双脚悬在空中,惊慌骂道:“放小爷下来,你这个……” 他看到尉茂那露出来的棕色头发,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狸奴一般,瞬间失去了嗓音。 “是……是你!” 谢立铭还记得那一夜,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 第一卷 第164章 我要同你和离 尉茂什么也不说,只是咧开嘴,邪邪地笑着,顺便狠狠盯着谢立铭。 他认真时,周身煞气四溢,与戚缙山差不多,能止小儿夜啼。 谢立铭也被“止啼”了。 他慌乱地蹬着腿:“你、你不能杀我,我是……” “铭儿!” 谢长勋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目眦欲裂。 尉茂不承认自己就是歹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谢立铭是他唯一的独子,是他的命根子啊! 他冲过来,拔出一旁侍卫的剑就要朝尉茂砍去。 尉茂举着谢立铭,一个腿鞭扫来,谢长勋被重重一绊,持着剑摔在了地上…… 众人:…… 谢明月再也受不了了,笑出了声。 顾清莹看着谢长勋,再看了看谢立铭。 谢立铭额间的抹额,身上的蜀锦,皆是她嫁妆之物。 那百福绣纹的布料,原是她打算在昭宝儿成婚时做的衣裳。 如今却穿在了谢长勋与表妹的私生子身上。 这是她带着万贯家财,年轻时选定的人。 心疼她产后身子亏虚,主动服食绝子药。 他服药后腹痛,她便一路跪到京城有名的圣手家门前,只为求得一帖药剂。 她帮扶谢长勋拜见父亲故旧,帮他展现谢家清流的底蕴,让他能够毫无忧虑地扶摇直上,官至三品。 这一切信任与依赖,换来的却是自己多年的委屈、母女俩险些丧命的阴谋。 顾清莹自觉对谢长勋无话可说。 夫妻一场,她尽力了,他却服假药换取她的信赖,更暗中与表妹暗度陈仓,生下私生子,还放在府中,堂而皇之地花用着她的嫁妆之物。 今日起,她对他只剩下纯粹的恨意。 “谢长勋。” 顾清莹一开口,院内静下来。 尉茂沉冷地瞪着谢长勋与谢立铭,大有他们再敢伸手,自己就一脚踹过去的架势。 谁也不许欺负姑母! “莹、莹儿……”谢长勋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搀扶着下人的手,恼火道。 “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谢家,你纵容这些外人放肆,还殴打月儿的孩子,像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在看到顾清莹后便飞快地闪开。 顾清莹那副浑身疤痕萎缩的样子,实在是太丑了,看一眼便几乎能令人整夜做噩梦。 “像什么样子?”谢明月跨到谢长勋面前,冷冷看着他,“你都能谋害亲女妻子,与表妹暗通款曲了,还敢质问我的母亲?” 她真是恨不得立马就和谢家完完全全地分离,以免这些狗叫声不停,平白脏了她和母亲的耳朵! “谁、谁和表妹……”谢长勋见秘密被戳破,顿时色厉内荏道,“戚夫人,如今可没在查案,你没资格干涉我与夫人之间的事!” “她是我女儿,有的是资格!” 顾清莹站在台阶上,瘦弱的身躯迸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坚韧之力。 “谢长勋,你敢做不敢当,你不认女儿,我认,明月就是我唯一的亲女,谁也不能置喙!” “你疯了,她是恶仆换的!你养了几年,养成失心疯了,竟然如此好歹不分,是非不明!” 谢长勋脸色难看,指着顾清莹对戚缙山开口。 “戚大人,此乃家事,与查案无关,即便是有圣上口谕,也断不能如此行事吧?” “不是家事,也不用戚大人他们为我做什么,谢长勋,我有话要同你说。” 顾清莹打断他的话,向梧桐点了点头,梧桐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下阶梯。 她半边身子变了形,如今靠着自己不甚稳固的身子骨,一点点挪下来,艰难极了。 但谢明月没去扶她,其他下人也未动。 顾清莹要和谢长勋做个了断,这是他们之间的抉择,只要顾清莹不开口,他们便不去打扰。 “你、你若这副样子,当躺在房中养病才是,你是谢家的夫人,就要为谢家的名声着想,这般不人不鬼的跑出来抛头露面,算什么。” 谢长勋见顾清莹一步步靠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实在是不忍直视那副畸形的相貌。 顾清莹扯开嘴角,被疤痕牵扯得有些难看。 “嫌我丑陋丢人?还是嫌我揭穿你做的那些亏心事?” 她嗓音沙哑如恶鬼。 “谢长勋,听说这些年你在外一直立着爱妻深情的牌坊啊,你简直比后院的泔水桶还能装。” 看着谢立铭那和谢长勋三分相似的面孔,顾清莹心中一阵刺痛,尽数化为了不甘的怨恨。 “你胡说什么!你还是谢家妇呢,妇以夫为天,你不懂吗!”谢长勋紧绷着脸呵斥。 “很快就不是了。” 顾清莹仰起脸,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谢长勋,我要同你和离。” 谢长勋对上她那双坚毅的眸子,心底有些惶然掠过。 只怕是她太丑了,他看着害怕。 他皱紧眉头,这般安慰自己的异样。 “和离?”谢长勋冷下脸,“你当我谢家是什么,想和离就和离?” 他像是终于拿捏到了顾清莹的七寸一般,挺直了腰杆。 “顾清莹,你大半辈子都在谢家,如今顾家没了,你和离了去哪?” 谢长勋的声音里,包含着讥讽。 “自你病后,我一直未再娶,一直念及我俩的夫妻之情,愿意让你在谢夫人的位子上继续坐下去,可你一醒来,就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如今还好意思提和离?” 顾清莹的冷笑声打断了他。 “未娶、夫妻之情,”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谢长勋的话,“谢长勋,你是未再娶,可你的儿子都这般大了。” 她指着谢立铭,一字一句。 “夫妻之情?从你将我关在春意堂内,纵火杀人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情谊,早就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了。” 看出谢长勋惧怕看着自己,顾清莹一步步凑到他面前,难看地笑了笑。 “看看我这满身疤痕,还记得我以前的模样吗?还记得洞房花烛夜之日,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吗?” 她的嗓音因为一时间说了太多话,而变得粗粝无比,尖锐刺耳。 “谢长勋,你午夜时分时,身边睡着你的表妹,梦里会不会梦到我来向你索命啊?” 谢长勋的背后冷汗直流,在直面顾清莹那一脸伤疤时,忍不住腿一软,往后跌去。 第一卷 第165章 不同意 “顾清莹……你……”他厉声喝道,“你疯了,你躺了这么多年,连如今是何状况就不明白,听了他们几句胡言,就开始和我、和谢家作对!” “你错了,我明白得很!” 顾清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发间的几缕银白,眼底装满了悲哀和讽刺。 “你娶我,是为了我顾家的家产,你服绝子药,是用假药哄骗,你有了儿子,于是想方设法诬陷了我们的亲生女儿,而最后,你甚至还企图一遍遍的,置我于死地。” 她眸光冰冷,浮着一层冰霜。 “谢长勋,纵火、下毒、你好狠的心啊,我以为你是清流,没想到你是禽兽!” 见她将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尽数数落出来,谢长勋脸色发白,强撑着站在原地。 怎么会…… 事情这么多年了,就连顾清莹的头脸也是被烧得寸草不生,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证据,证明谢明月是他的女儿。 那所谓绝子药,更是虚无缥缈,就算是太医也无法验出他到底还能不能生…… 想到这,谢长勋微微定神,沉声开口:“你病糊涂了,我从未害过你,京城里,朝堂上,哪个不知,我谢长勋爱重发妻,多年不娶,顾清莹,就算你出去发疯,也没人会信!” “我发疯也不干你的事,”顾清莹冷冷盯着他,露出一股凶悍的面貌,“我今日,只提一件事,那便是与你和离。” 她指了指谢立铭。 “至于你和你表妹的苟且,私生子,这些,我都懒得理会,但花用了我的嫁妆的,我全都要拿回来!” 史韩玥赶到时,正巧听见顾清莹这一句,顿时心中一抖,扑到谢长勋脚边。 见众人目光下意识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死死一掐手心,哭道。 “姐姐,莫不是因为我在府中住着,你不喜欢我,所以要和离?” “月儿,你跪什么?你不过是陪伴母亲在府中住着而已,每月的花销,还没有她的药钱贵,你起来!”谢长勋对着史韩玥和颜悦色道。 顾清莹一见到史韩玥,见她头上戴的,竟然是自己当年从顾家带来的母亲遗物,顿时气得身体直抖,说不出话来,连嘴唇都乌了。 谢明月见了,眸色一暗,上前与梧桐一起搀扶着她。 “娘,有我。” 她握着顾清莹的手,这才发现顾清莹的手心冰凉一片,毫无血色。 谢明月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戾气。 她好不容易呵护的娘,苟圣手不睡觉都在想治病的方子,结果被谢长勋这个狗东西气成了这样! 脑中一幕幕闪过,以往在谢家的画面,谢明月一点点用母亲的伤疤将它覆盖替代。 她以前以为的阖家宠爱,不过是顾清莹用拳拳爱女之心,尽力为她维持的桃花源。 谢明月的四肢百骸生出了一股力量。 随着她开口,空气中那种飘荡的苦涩似乎都被驱散了一般,荡漾着清爽的春日气息。 谢明月看向跪在谢长勋脚边的史韩玥。 “无媒苟合,未婚生子,你既然口口声声在谢府陪谢老夫人,却趁我娘病重登堂入室,在府中行夫人做派,你哪来的脸,敢与我娘称姐妹?我娘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姐妹。” 她说完,又盯向谢长勋。 “你但凡还有一丝良心,都不会让她到我娘面前扬武扬威,你不是爱儿子、爱偷腥吗?赶紧同我娘和离,你那不要脸的娼妇表妹稀罕的东西,我娘弃之如敝!” “戚夫人,这是我的家事。” 谢长勋黑着脸不肯松口。 他靠着顾清莹在朝堂中博得好名声,又有诸多顾家故旧照拂,若是顾清莹死了,他再娶都没事,可如今顾清莹一醒,就迫不及待与他和离,这让京城的人怎么想? 又让他那坚贞不渝的牌坊还怎么立给武帝、给朝臣瞧? 再说了…… 顾清莹当年带来的嫁妆,自她昏迷那日起,他们就做好了她永不会醒的准备,那些顾家的好东西,自然是掏出来用了。 想到这,谢长勋斩钉截铁:“和离不可能,清莹,你说的那些都是莫须有之事,都是谢明月骗你的,不管你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永远是谢家的人。” “我要同你和离,”顾清莹看着他的眼睛,“谢长勋,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不光要与你和离,还要将当初从顾家带来的嫁妆,一分一毫不差地带回去!” “你还是养病吧!”见她坚决,谢长勋抽着嘴角,几乎是逃难似的转身,“和离之事,不必再说,我不同意!” 他跑了,留下史韩玥还跪在地上,还有被尉茂盯着不敢动弹的谢立铭。 史韩玥看着这一院子不善的人,顿时一个激灵,爬起来就要走。 “站住。” 谢明月叫住她,绕着她转了两圈。 史韩玥眼睛到处瞟着,一对上戚缙山面无表情却杀意十足的目光,顿时闪回眼神。 “戚夫人,你、你为何一直绕着妾身……” 她刚一开口,谢明月便冷笑一声:“妾身?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最多就是个妾。” 没有明媒正娶的身份,是史韩玥永远的痛。 惊觉说漏了嘴,她连忙开口。 “戚夫人,我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你这般说话也太过……” “你算我哪门子长辈?” 谢明月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谢长勋见了我都得行礼,你还敢撞上来,自称长辈,既然你自己出来露面,那就等着吧,等我收拾完谢长勋,下一个,就是你了。” “你不许吓唬我娘!” 谢立铭在一旁,还十分不服气地开口,结果立马被尉茂扇了一巴掌。 “小爷叫你说话了?”尉茂斜眼看着他,“你再对戚夫人和顾夫人不敬,我打不死你。” 谢立铭不敢说话了。 见儿子别打,史韩玥心底十分恼火。 谢明月这一家都是贱人! 可如今,谢长勋居然跑了,她无名无份,根本无法面对这群人。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正要开口,这时外头跑进来一名侍卫。 “大人、夫人,顾家的人已经到达京郊,预估今日傍晚就能进城了。” 话落,史韩玥惊疑地闭上了嘴。 谢明月请来了晋阳的顾家人? 第一卷 第166章 多长一些,我喜欢 看来,顾清莹这和离不光是嘴上嚷嚷,而是真的了? 史韩玥心中顿时一喜。 和谢长勋不同,她一心一意盼望着的,就是顾清莹赶紧滚蛋,将这谢夫人的位置腾给自己。 见院中等人因为顾家进京的消息而忙乱,史韩玥赶紧趁机带着谢立铭跑了。 留在这里,搞不好又要被打。 晋阳的顾家来人了。 谢明月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微微攥紧了手心。 和之前一心盼望不同,在知晓自己身上的毒有可能是顾家人下的后,她又想起了尉茂那番话。 尉茂回顾家,说不定会有一番阻拦和波折。 现在她对着顾家的旁支,也提起了几分警惕,没那么热络了。 “知道了,若顾家差人送信,便告诉他们,我明日拜访。” 谢明月不急着见顾家人,反倒是逃走的谢长勋…… 她眯了眯眼,转身回到房里,拿起笔铺开纸。 “娘,”谢明月看着慢慢走进房间的顾清莹,“我来为您写和离书。” “好。” 顾清莹点了点头,戚缙山与尉茂也走了进来,尉茂满腹牢骚。 “这姓谢的简直不是个人。” 他看向戚缙山。 “姐夫,方才你怎么不说话?你一说话,他们都得吓尿裤子。” 尉茂说话太糙,谢明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戚缙山走到她身边,朝她弯着的嘴角轻轻弹了一下。 “若真吓尿了,弄脏的岂不是春意堂?” 他看着谢明月写和离书,下笔有神,流畅至极。 像是十分熟悉一般。 莫不是…… 这十年来在心底默念了许多遍,想要同他和离? 若谢明月知道此时戚缙山在想什么,定要给他一个爆栗。 上天给了他这般聪颖的脑瓜,他就用来想这些有的没的? 若人的想法能够成真,她谢明月在戚缙山心中,只怕是世上最无情冷酷的女子。 不过她感觉到身旁人的气息有一丝不对,于是停笔看去。 直直望进了戚缙山深邃如海的眼底。 不妙。 大大不妙。 谢明月寒毛直竖,飞快地写完和离书,用镇纸压着等风吹干。 “娘,我与夫君出去一会。” 她拉着戚缙山走到院里,试探道。 “夫君,可是方才哪里不舒服?” 戚缙山静静望着她,眸色浓稠似墨。 谢明月乖乖投到他怀里,拉下他的衣襟,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怎么了?和我说说。” 戚缙山气息一顿,微微摇头。 “没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明明昭昭已经这般柔顺地倚靠着他,但他心底总是害怕她消失、离开。 可这并非昭昭的错。 谢明月没有追问,只是看了眼院外,皱起眉道:“谢长勋这个怂包,今日居然跑了,我想去直接逮了他来,签下和离书。” 戚缙山看着她忿忿的眉眼,轻笑着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不必着急,”他神色笃定,“他去见了瑞王,这背后,恐怕还有其他交易。” “嗯?”谢明月诧异了,“那就再看看他能蹦哒些什么,顾家来人,谢长勋一定会自乱阵脚。” 她想到几日没回戚家,于是垂下眼眸。 “夫君,今日我们回府歇息吧,”戚缙山体谅她,她也要顾及他,两人多日不归家,此举颇有些出格,总归给了旁人攻讦他的借口,“正巧明日要拜访顾家旁支,还是回府便利一些。” “听你的。”戚缙山很随意,就算谢明月不愿意住回侯府,他也会依她所愿。 “不过苟子涵这几日会待在春意堂,毕竟岳母身体还孱弱,他又一心钻研岳母的病情,我会命人将此处守卫好,不教谢家人打扰岳母休养。” 他安排好了一切,谢明月心中柔软而喜悦,忍不住贴在他胸前,撒娇似地环住了他的劲腰。 “夫君,你对我太好了。” 话音未落,额顶便落下一吻。 “还可以更好。”戚缙山的话语带着笑意。 谢明月去向顾清莹暂别,顾清莹很爽利。 “早该回去了,你们不用来我这耗着,谢长勋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总会与他和离的。” 她看着并肩而立的女儿和女婿,眼底满是欣慰。 “缙山,这些日子劳烦你了,昭宝儿被我养得娇气,你多包涵。” “娘……” 谢明月脸颊一红,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这样的情形,本该在她大婚那日出现,如今却迟了这么久才发生。 戚缙山微笑欠身,俊美的面孔在烛光下,摇曳出一脸郑重。 “岳母,请您放心,”他握住谢明月的手,低下头承诺,“小婿必当待令媛如珍宝,护内室周全,绝无二志。” 他能对着顾清莹做这般卑微姿态,是谢明月也未曾想到的。 “昭宝儿嫁了你,我也算放心了。” 顾清莹此时再想想自己初醒之时,对戚缙山的揣测,不免对自己当时的思绪不齿。 昭宝儿这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被谢长勋那个狗东西害了,但也因此避开了戚修玉那个没担当的混球,反倒寻得了戚缙山这样的良人。 待戚缙山与谢明月离开后,顾清莹躺回床上,笑着闭上了眼。 就算是为了女儿和女婿的一片孝心,她也得支撑起来了,狠狠反击谢长勋,让一家子全都扬眉吐气。 更让顾家旁支知道,她顾家大房并非无人支撑! …… 马车缓缓前行,谢明月靠在戚缙山怀中,有些困倦地眨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话。 “困了就睡,待会我抱你回房。” 戚缙山宠溺道,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昨夜本就未休息好,今日早些睡,明早去见顾家人。” 提到顾家,谢明月果然战意十足。 看着她眼中射出的光,戚缙山轻笑一声,揽住她的纤腰:“这些日子,都瘦了。”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养得丰腴些。 结果全被谢家耗没了。 戚缙山掩下眼底的锋芒,声音沙哑。 “我待会命人这些日子多做些牛乳糕点。” 牛乳养人,谢明月前些日子形容枯槁,也是这般养回来的。 谢明月没错过他嗓音里夹带的一丝燥意。 想想两人也好几日未在一起了,她的睡意霎时醒了大半,小心翼翼地应对。 “嗯嗯,好,但是也不能太多,我吃了,连衣裳都绷紧了。” 主要是胸前这块儿…… 她察觉到戚缙山体温的热度,一动不敢动。 戚缙山轻笑一声,突然轻轻在她侧臀上拍了一下。 “那就再做新的,多长一些,我喜欢。” 他看着怀中人机灵又狡黠的眼神,大手轻捏她的腮帮子,唇齿间的呼吸霎时碰撞在一处。 第一卷 第167章 成了媳妇的奴仆 本是个温柔的吻,可戚缙山想着方才那和离书,不由自主地便加深了力道。 谢明月被迫承受这来势汹汹的索取,有些疑惑地沉沦。 男人凛冽冷郁的气息下,多了几分急切和不安。 他怎么了? 她环住戚缙山宽阔的脊背,越发温顺地贴在他身前,配合他予取予求。 只为抚平他心底的狂嚣。 但是…… 总是不够。 戚缙山任由怀中人轻轻哼着,动作并没有放轻。 多日温存,他早已对她的情动点了如指掌。 直到马车缓缓停住,戚缙山方才松了手,却将谢明月的双腕钉在掌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夫君……” 谢明月细细喘着气,浑身出了一层薄汗。 她明亮的眸子湿漉漉的,眉眼微垂,有些可怜道:“你怎么了?可是我哪儿不察,得罪你了?” 从方才起,就用这副吃人的目光盯着她。 若她胆小些,肯定要吓哭,若她的寒玉毒未解,说不定又要胡思乱想。 戚缙山抵着谢明月的额头,嗅着她颈间散发的淡淡香气,轻轻叹了口气。 “昭昭,”他哑着嗓子开口,“你为何会写和离书?” 谢明月满头雾水。 她自幼过目不忘,看过的书,总能复述出内容。 和离书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她看过一本详述各类文书样式的书,里头除了和离书,还有好些其他的书信规格内容。 “难道在你心里,我该是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吗?”谢明月以为戚缙山不喜自己文采过人,还有些失落,“以前看过,这次便写了,能有什么为何。” 只是如此? 戚缙山眸光一动,心底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夫君,手腕好痛啊。” 这时谢明月弱弱地在他身下诉苦,他方才如梦初醒,瞬间松开了手,将她的手腕放进自己手中揉揉。 再一看谢明月,发髻都散了半边,一双杏眼尾透着薄红,带着未褪的娇媚。 马车内的气息霎时变得粘稠甜腻起来。 他轻轻勾起唇角,俯身去她唇边贴了一下。 “乖,为夫错了。” 谢明月看他这一下阴一下晴的模样,就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 “好哇,”她气鼓鼓地蹙眉道,“原来你方才起就一起想着我写和离书一事,是怕我以前要同你和离?” 气笑了! 还以为这段时间戚缙山好点了,没想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又犯病了! 还犯得这么隐蔽。 谢明月又心疼,又好笑,还为自己这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被吃”,而有些委屈。 “我都如此顺着夫君了,平日夫君回家,何时没看见我在等你,怎么还能这般曲解我。” 她眼睛红彤彤的,嘴唇也在方才的激烈中蹭破了一块。 戚缙山看在眼里,心底一片柔软和愧疚,忍不住又轻轻蹭过去。 “误会夫人了,”他一点点吮吸,“但依夫人方才的反应看来,分明是喜欢的。” “什……”谢明月感觉不妙地皱起眉头。 这厮在胡诌什么! 戚缙山将她压在厢壁上。 “为了赔罪,唯有让夫人更舒服一些了,来,放松……” 最后谢明月是半昏睡着,罩了一件戚缙山的大氅,被抱着回院的。 戚缙山抱着她,被顺清侯堵在回琼华院的门前。 “你还知道回来。” 顺清侯看着儿子仅着单衣的模样,恨得咬了咬牙。 “这是做什么?你们是正经夫妻,何必成日做些浪荡不堪之事。” 他一眼就看出戚缙山怀抱隆起下是谢明月,再看到儿子满足的神色,都是男人,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声音轻些。” 戚缙山将谢明月往怀里搂了搂,神色淡淡道:“夫人疲累,儿子送她回房,父亲若无事,还是早些回院歇息吧。” 他半点没将顺清侯的话放在眼里。 顺清侯恨不得气撅过去。 好好的一个儿子,前程远大,却偏要日日做谢明月的狗腿子! 瞧这殷勤劲儿,别人都是夫君为天,他倒好,成了媳妇的奴仆! “你如今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顺清侯沉下脸来,“别的不说,这些日子,两人都夜不归宿,白日老太太想见你媳妇一面,却发现人不在府中,到处寻不见,这算什么?你们还当这里是家吗?” 他也是送走济川大师之后,回府才发现,儿子儿媳全都不见了。 只剩不成器的戚修玉与永嘉县主在府中作威作福,就连他回府,院内都无人收拾。 等到戚老太太来告状时,顺清侯真是要气炸了。 打听后,才知道是顾清莹苏醒,谢明月留在谢家,戚缙山也不回来。 借着查案,堂而皇之地闯入别人家,还是曾经有那么多纠葛的谢家! 他是看好谢明月,可如今谢明月做出这般荒谬之事,顺清侯也忍不住了。 面对顺清侯的怒气,戚缙山岿然不动,只是淡漠一笑。 “自然当这里是家,”他微微挑眉,直视顺清侯,眼中毫无半点恭敬,“父亲难道不知道,不是儿子倚靠这侯府,而是侯府倚靠儿子?如今儿子走到哪,戚家就在哪。” 这话可谓是大不敬至极。 可偏偏,顺清侯一句反驳也说不出。 “是啊,你出息了,整个戚家,乃至这爵位,你都不放在眼里,”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戚缙山,眼神闪动,“你是不是……还记恨着当年我阻拦你去救谢明月的事?” 戚缙山不语,只是眉目清冷地掠过他,很不孝地往院内走去。 “缙山!” 顺清侯跺了一下手杖。 戚缙山停下脚步。 “我并未怪过任何人。” 他没有回头,但顺清侯却能想象出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孔。 继承了他戚家的几分俊朗,却远比戚家所有人都来得酷烈又决绝。 “我只怕吵醒了夫人。” 说完,戚缙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玉江挡上来,恭敬又坚定地劝道:“夜深了,请侯爷回院歇息。” 顺清侯怔怔地看着空旷的院内道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以为半途悔过,能够修补他们之间的裂隙。 没想到,这对夫妇都是刚烈的主儿,他的讨好,全都打了水漂。 这下,顺清侯府还能靠戚缙山吗? 他这一生,家族荣誉最大,可不能到老了,反倒落得一场空啊。 顺清侯杵着手杖转身往回走。 脑海里,全是今日戚老爷子的话。 “你这两个儿子,一个是脱缰野马,跑得快,抓不住,一个,是断腿的蛤蟆,一眼望去全是癞,都不行,趁你还有精力,不如赶紧寻个续弦,再生一胎好好教养,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咱们侯府这空着的世子之位,好有个去处。” 第一卷 第168章 吃绝户的主意 当晚,顺清侯房内的灯一夜未灭。 “原来是她那个倒霉娘醒了。” 永嘉县主早上听了如意的话,忍不住冷笑。 谢明月当年出事时她还小,但因着戚修玉的原因,永嘉很关注这件事。 “那都不是她的亲娘,她有什么理由留在谢家?嘶,说了多少遍要你轻些,会不会梳头啊?滚开。” 她笑着抖了抖,梳子勾着头皮,永嘉立即对如意打骂了几句。 如意不吭声地退下了,换来另一名婢女。 “真是的,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谢明月这个贱人一回来,我就浑身难受。” 她暗下眸子,看着梳妆台上那只先前摔断的金钗。 这些日子,永嘉算是摸清楚了,戚家的底子比她想象得还要薄,府中看起来花团锦簇,不过全赖大房的开支,就连她置办头面,还要和戚修玉起争执。 更别提红霞那个贱人在暗地里挑拨离间,这才多久,除开月初和十五,戚修玉都不到她房里来了! “县主莫生气,那谢老爷是王爷的幕僚,有王爷在后面撑腰,大夫人必不会如愿以偿。” 婢女投其所好,捡着好听的说给永嘉县主听。 “女子哪有嫁人了还成天在外宿的,大夫人这般行事,不说府中长辈们心中不喜,就算说给外头的人听,也都会指责的。” 永嘉的一张脸果然由阴转晴。 “父王何等英武不凡,他们不长眼睛对上父王,算是踢到铁板了。” …… 谢明月一早出了门。 昨日顾家人抵京,住在以前顾家大房在京中的宅子里,几乎是一落脚,就差人往顺清侯府送了信。 不过她累得早睡了,早上才看到。 顾家府邸门前,两座威武雄壮的大狮子,历经风吹雨打,仍旧岿然屹立。 谢明月的马车一停下,就有人迎了出来。 “明月,可叫我等急了!” 她眼前一花,只见一道花枝招展的身影从大门内飞出来,朝着她涌来。 谢明月定睛一看,随即微微一笑:“三舅母,一路舟车劳顿,昨夜可休息好了?” 来人正是顾家三爷的妻子冯氏。 冯氏身材丰腴,偏偏穿的又是极其亮眼的颜色,在顾家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下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参观前朝旧阁的游人。 冯氏上下隐晦地打量了谢明月一眼,突然掏出手帕,捂着脸啜泣起来。 “明月啊,你都这般大了,想当年舅母见你时,你还是个小姑娘……” 她呜呜咽咽的。 “谢家竟敢这般对你和你母亲,你三叔一接到你的信,就叫了族老们一起商议过此事,连夜赶到京中来,你放心,顾家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的。” 冯氏握着谢明月的手,目光透过手帕底下,看到了她手上那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金镯子。 这做工、这体量…… 可不是凡品啊。 她借着摸手探看的间隙,在谢明月的镯子上摸了摸。 实心的。 谢明月垂眸收回手,温声安慰:“三舅母,你们辛苦了,母亲确实不会受委屈,我与夫君已遣了人在谢家守着,谢家如今连母亲的一根头发丝也碰不到。” 遣了人,在谢家守着? 冯氏哭声一滞。 这话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放在一起,就这么难以理解了? “这、这谢家能让你们放人在府里?” 冯氏呆了。 谢明月淡然一笑:“自然不肯,可我们有陛下圣令,谢家与漕河惨案牵扯,母亲亦是查案的重要证人,不能出事。” 戚缙山做事,不会徇私枉法,他们守在谢家,是因为谢长勋确实牵扯到了当年的惨案,顾清莹极有可能掌握一些线索。 但这得等母亲的身体进一步恢复后,方能再做询问。 听到漕河惨案,冯氏冷不丁打了个抖,笑容有些僵硬。 “原来如此。”她僵着嘴角,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谢明月被逐出谢家,又嫁给戚缙山的事,他们知道。 谢明月与戚缙山夫妻不和睦,更是人尽皆知。 冯氏这次…… 想到家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她挤出一个笑容。 “你那姑爷如今的能耐竟这般大了?” 不过是个三品官,竟能拿着陛下的圣令行事,这不是天子近臣才能做到的事吗? 冯氏心里千回百转。 “都是为陛下办事,不说他了,”谢明月摇摇头,同冯氏一起走进顾家大门,“舅母,顾家这次可是只有您同三舅舅来了?” 她一边走,一边端详顾府。 自顾肇源战死、顾清莹出嫁,顾府这座宅子只留下了一些家生的奴仆,其余都遣散了。 时年久远,宅子有些失修,但依然能看出过去的辉煌岁月。 冯氏撇撇嘴:“这么大的事,哪能怠慢?你二叔一家也来了,正巧家里的姑娘小子年纪到了,此次一同来了京城,也叫他们这些乡下长大的孩子,都见见世面,没得成了睁眼瞎。” 谢明月垂眸一笑:“待母亲的事解决了,舅母同弟弟妹妹们可以多留一阵,在京中玩玩,正巧开春了,天气也好。” 冯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哎呀,这次过来,才发现这府里到处都是坏的,留下的仆人也都惫懒,许多地方年久失修,这宅子大了,不住人还是不行的,你娘在谢家,你也嫁了人,这宅子啊……空着不好。” 她心底的算盘打的,谢明月隔着她那肥厚的肚皮都能听见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顾家人还不知道尉茂的存在,想霸占大房的宅子? 她垂下眼眸。 还真是被猜中了,顾家二房和三房以前就曾经为留在京城争执过,但都被祖父制止了,分了家,随他们去争,只是二房三房自觉回到晋阳当土皇帝比在京中自立门户强,于是都走了。 如今借着这么个机会上京,打的还是吃绝户的主意。 她笑了笑,柔声道:“是空着不好,不过,舅母您说,当年我大舅舅出征那样久,会不会在外面留下了自己的子嗣呢?” 什么? 那还得了? 冯氏当即要跳脚了。 “你这孩子,这种话可不能说,大哥当初并未婚配,怎么会留有子嗣?再说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大房呀,确实是没有男丁了。” 她黑着脸忍住气,大声将谢明月的声音埋了过去。 大房怎么可能还有子嗣呢,不可能了。 第一卷 第169章 顾家人的心思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舅母可别当真,”谢明月摸清了冯氏的底子,没将尉茂的存在说出来,只是又笑了笑,“怎么今日只见舅母一人?” 冯氏挤出笑脸。 “你二叔三叔,长久未回,今日拜见老友去了,连带着你二舅母和弟弟妹妹们,我留在家中迎你,快晌午了,他们也快回来了。” 其实不是,只是因为她在马车上算计顾家大房的嘴脸太过难看,又没避着孩子,所以顾家三老爷发了火,没带她。 冯氏带着谢明月落座,像个女主人一样的,吩咐下人们准备午宴,打扫各院卫生。 谢明月静静地看着她四处忙活,眼眸越暗越深。 这里是她母亲和舅舅的家。 谁也抢不走。 正品着茶,厅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谢明月搁盏抬眼,正撞进了一群锦衣华服的顾家人。 “老爷回来了?” 冯氏一阵风似的迎上去,亲手替顾三老爷解下身上的斗篷。 谢明月也起身行礼:“明月见过二舅舅舅母、三舅舅。” 她目光一一望去,顾家二老爷精瘦,二老夫人身量得宜,面色温文,身后的一男一女也是文质彬彬,而三老爷挺着大肚子,与冯氏颇有夫妻相,身后跟着个少年,谢明月未曾见过。 顾家二房一脉成婚晚,孩子与其他几房的年岁有些相差,谢明月成婚多年了,但二房的一对儿女才刚到依亲的年纪。 三房的女儿已经出嫁,如今又多了一个嫡幺子。 谢明月一扫过去,分辨出进京的人数。 顾三老爷见谢明月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憔悴落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大笑着上前,声如洪钟。 “外甥女,可担心死三舅舅了,这不,一接到信,就带着全家人赶来了,这是你的弟弟妹妹们,二哥家的顾峰与顾宁你见过,这个小弟弟顾顺,你还未曾见过吧。” 他身后跟着的顾顺闻言,不轻不重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外甥女,她不是仆人的孩子么?也配和小爷平起平坐?” 顾三老爷回头瞪了顾峰一眼。 早就要冯氏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太多,现在好了,给顾顺养成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有些话该不该说,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谢明月是不是仆人的孩子他们不管,她的夫家是侯府,丈夫是九卿之一,这就够了。 谢明月轻笑一声,只当没听见。 “第一次见顾顺表弟,未命人备礼,来日我再差人送来。” 看顾顺肥头大耳的模样,就知道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都不用她收拾,自己将来就会受大罪。 “哪能要你破费,你如今也不……” 顾三老爷客套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了。 他原本以为谢明月过得不好,不得夫家喜欢,可现在看到谢明月金枝玉叶的模样,加上今日走访老友,打探到的一些消息,顾三老爷又有些不确定了。 谢明月,似乎也没他们想象中那般凄凉? 谢明月坐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容姿端丽。 “不破费,毕竟是头一回见。” 她腕间的桌子,发髻上的头面,身上的锦缎,顾家人都看见了。 全是上乘到不能更上乘的货色。 顾三老爷眼珠转了转,坐到谢明月对面。 “明月啊,这次来,也是为了你母亲的事,”他摸了摸胡子,正色道,“谢家对你母亲不好,我们娘家人自当去撑腰,听说你已经在谢家安排了人手?以我来看,还是撤掉较好,不说别的,你如今被谢家逐出,行事这般强硬,可曾考虑过往后你母亲在谢家的处境?” 谢明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气定神闲地勾唇:“三舅,母亲要同谢长勋和离了,往后还是回家住,有何处境需要考虑?如今咱们顾家人还是齐心协力,一齐将母亲从那泥潭救出来比较好。” “什么?”顾三老爷愕然。 “哗啦”一声响,众人目光向冯氏移去,只见她脚边落着一盏摔碎的瓷杯,面色正慌张得有些难看。 “我失手了,抱歉。” 冯氏眉梢的怒意还未消下去,遮掩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顾三老爷打哈哈:“她昨夜未歇好,让大家见笑了,明月啊,你刚才说的是何意思?和离?” 他重新板起脸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母亲又未做错什么,怎么能够和离呢!” 和离了,这偌大的宅子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来住? “是啊,”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二房一家也说话了,二舅母刘氏文文弱弱的,“明月,女子和离何其艰难,如今你外祖一家都没了,你也嫁了人,妹妹她膝下无子,和离了无依无靠,往后可都是麻烦事呢。” “不劳二舅母操心,”看清顾家人的心思后,谢明月收敛了一些笑意,冷冷开口,“母亲无子,但有我,我活着一日,便会侍奉母亲一日。若二舅母担心母亲为你们增加负担,大可不必,我还没有将孝心推让给旁人的心思。” “胡闹,怎么和你二舅母说话的?” 顾三老爷忍不住呵斥。 “明月,你之前病着,我们又远在晋阳,亲人长久不见,难免生疏,你误会你二舅母的意思了,你现在是戚家妇,就算你要尽孝,也无法日日侍奉你母亲跟前,你母亲又是那样的情形,我们是担忧你两头不讨好,况且一旦和离,你母亲要遭受多少猜忌议论?你让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 “我是戚家妇,也不耽误我尽孝。” 谢明月不想多说,顾家人来意不善,她当初给他们写信时,是有些六神无主,可如今已经得了武帝的恩典,又何须经过这些魑魅魍魉的同意? “你这孩子,真是糊涂了,”冯氏命人收拾好了茶盏,也转到谢明月身边,一脸语重心长,“你如今还未诞下子嗣吧?戚家人对你难道没有想法?你再接个母亲来管,戚家还不是要翻天?” “怎么会呢?” 谢明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冯氏。 “三舅母,您不知我如今在戚家的情形,戚家绝对不敢对此事有所置喙。” 冯氏只当她是在吹嘘。 不过一个小辈媳妇,戚家是侯门,有侯爷、有老爷子,一辈辈压下来,还治不了一个孙辈媳妇? 她越发觉得,谢明月这次前来,是铆足了劲在虚张声势,说不定连身上的首饰,也是翻箱倒柜找的一套。 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都没有万全的法子,谢明月一个不受喜爱的媳妇怎么会有? 只怕一切都是哄骗他们的罢了。 第一卷 第170章 顾家人花样百出 “明月,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你母亲和离,这肯定不行,”这时顾三老爷打断了两人的话,“我最了解清莹了,她是个凡事好强的性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和离让人议论?你这样是在诛你母亲的心。” 谢明月颔首:“是吗?可和离的话,是母亲亲口说的,三舅,您未免太过缩手缩脚了,谢家待我母亲如此,恨不能置她于死地,您却还劝她忍耐,您与母亲之间,真的有兄妹之情吗?” 自然是没有的,儿时也许有一些,但当年分家的事一闹,就算有也被闹没了。 顾三老爷被戳中痛处,顿时老羞成怒。 “怎会没有?没有,我们会舟车劳顿地赶过来吗?你这孩子,罢了,明日我们上谢家拜访,我亲自同你母亲去说!” 他看出谢明月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忍耐着怒火道。 “你是小辈,这事,本也不该同你商议,不说了,难得我们顾家人处在一起,说些别的,叙叙旧吧。” 冯氏察言观色,连忙道:“午宴已备好了,走,咱们也好一阵子未吃到京城的菜式了,明月,这次有从晋阳带来的糖醋丸子,待会你且尝尝。” 谢明月冷眼看着顾三老爷心里的算盘,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跟着去往饭厅。 这就按捺不住了? 等他们看到尉茂了,岂不是得气死。 她露出个笑容,一旁走在后面的顾宁瞧见了,亲亲热热地凑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大姐姐,”顾宁今年十七,生着一副鲜嫩的脸,声音甜脆,“当年见你时,母亲说我还在襁褓中,可我也知道大姐姐是京中最负盛名的美人,如今得见,果然令我高山仰止,忍不住亲近。” 谢明月眸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微笑着,同顾宁拉开了一点距离。 “三妹不必如此,一家人,没什么仰不仰止的,你还在长个子呢,再过几年,就不用仰我了。” 顾宁一愣,随即笑弯了眼睛。 “大姐姐可真风趣,难怪姐夫会这般宠着你。” “嗯?”谢明月轻轻挑眉,顾宁都未见过戚缙山与她,怎么会这样说?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顾宁俏皮一笑。 “大姐姐,今日父亲与三叔带我们去严大人家小坐,期间我同严家的女儿们闲聊,她们悄悄说给我听的,说姐夫如今对你可好了,京城里好些年轻的夫人,都拿你们做范本呢。” 谢明月没想到外界已经这样了。 她除了那些宴会,平日深居简出,儿时好友也远在江南,与京中其他夫人没有什么来往。 戚缙山也不需要她去用夫人的身份探听消息,如此这般,她就更懒得出门了。 “那都是小姑娘家家闲话无聊,说着玩的,”这时,二舅母刘氏听到了顾宁的话,放慢脚步来到他们身旁,教训道,“宁儿,你可别听信她们那些话,你大姐姐的姻缘……” 她没说下去,但谢明月知道,还不是耳朵都要起茧子的那一套? 不和,无子。 刘氏不在京中,不知道她与戚缙山之间的传闻早就变了。 就连那日面圣时,武帝还打趣过他们俩呢。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这家人听闻顾清莹要出事,于是急吼吼来到京中准备吃绝户,什么都未查清楚,就这般张扬,往后有的是他们受的。 她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她笑了笑,顾宁看着她的脸色,连忙杵了杵自己的母亲。 “哎呀,大姐姐这镯子也挺好看的,”她眼睛一眨,重新拉起谢明月的手,看到谢明月那纤纤如玉的手指时,眼中闪过一抹羡慕,“这是富春山居图吧?居然刻在了一只细细的镯子上,好生精致呀。” 谢明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首饰。 “是夫君送我的,”她语气很平淡,“没什么,这样的手艺京城很多工匠都有。” 她在自谦,刘氏和顾宁当然看得出来,这镯子的工艺当得上御赐了。 刘氏只觉得谢明月在打肿脸充胖子,精挑细选了这只镯子过来充脸面,而顾宁却是满眼艳羡。 晋阳不比京城,穿的用的都低档一些,主要是没有那么时新,今日她在马车上朝外看,街上全是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赛一个好看,相比之下,她们在晋阳做的衣裳样式和布料,就有些过时和土气了。 顾宁长得很美,顾家的女儿,长相都不差,只是谢明月像是祖坟冒了青烟一般,出落得过于动人,活生生将顾家的女儿们向下撇了一个层级。 她十七了,婚事迟迟没定,就是因为晋阳年纪相当的公子哥都不太出色。 这次母亲带她过来,早就同父亲商议好了,要在京城为她寻一门婚事。 若是嫁得一个像姐夫对姐姐一样的如意郎君,她是不是也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 顾宁暗暗打量着谢明月,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也不肯放过。 刘氏见了,将她往后拉住,坠在最后面。 “宁儿,你同她套什么近乎?”她文雅的面容下掩藏着一丝精明,“她同戚家的关系不好,你别听严家的女儿胡说,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这嫁人不比做姑娘,不是看穿得怎么样就行的,你且看她这么多年未曾诞下子嗣,也该知道她不受夫君喜欢,听闻那戚缙山在外还养了个外室,孩子都很大了。” 顾宁张了张嘴:“可是……娘,她十年未生,如今也还是稳稳地当着戚夫人啊。” 刘氏也纳闷呢,这戚家不喜欢谢明月,怎么还留着她呢。 早些年,顾家和她没有往来,顾清莹在谢府昏迷,她又没有什么背景,是怎么坐稳这位置的? 思来想去,刘氏想到了:“那戚缙山在朝中做官,只怕为了名声不好休妻,所以留着她,就当房内的摆设。” 顾宁半信半疑,但想到严家女儿们说起此事的模样,似乎也是有些捕风捉影之态。 她看了看谢明月,还是选择了听刘氏的话。 一行人正要落座,这时外头小厮进来通传, “戚夫人,戚大人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命小的进来通传一声,问夫人要不要顺道同他去谢家。” 戚缙山来了? 谢明月恍然抬眸,算了算时辰。 “大约是夫君下了朝,才出宫。” 她朝顾家人笑笑,几位女眷的心底顿时有些疑惑。 下了朝还特意转来接人?这戚缙山看上去也不像是与谢明月感情不和睦啊。 顾三老爷没想那么多,闻言立刻热切道。 “既然戚姑爷来了,还不快请进来,正巧一起用饭。”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掌权人呐,他们想在京城落脚,这等勋贵可不能落下。 下人依言去了,过了一会,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逆着光踏来。 第一卷 第171章 当众宠她 正午的光争先恐后地落在他身后,贴于棱角分明的侧颜。 衣袂随着步伐掠过松枝,翻飞带起一阵清冽的冷香,鹤纹朝服在光中若隐若现,墨色蹀躞带在他挺拔的腰身上勒出一层高处不胜寒的威严。 顾宁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就是谢明月的夫君? 待男人凌厉如刃的眉眼露在光下,她更是被那映雪的寒潭眸子逼得呼吸一滞。 顾三老爷却是惊愕地盯着戚缙山的一身朝服。 鹤纹……乃是一品官员的服饰。 这戚缙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逾制穿衣? “夫君。” 谢明月看到戚缙山,原本平澜无波的眸子漾起涟漪。 她上前为他亲手摘下大氅,又温声地拂去肩头落灰。 “可是才从宫里出来?” 下朝要不了这么久,戚缙山应当还有其他事耽误了,不过他来这,想来是怕她受了欺负,特意过来为她撑腰。 她心底倏然涌上一股暖流。 “嗯,”戚缙山看向她时,眸中冷意消融,细碎的眸光比融雪更灼人,“太子有篇策论与我讨教了一会。” 太子,讨教? 顾三老爷倒吸了一口气。 能够辅佐太子的唯有…… 他敛起了眸中的轻视,有些郑重地上前。 “想必这位就是戚大人了。” 戚缙山这才分给他顾家人眼神。 “夫君,这是二舅舅、舅母,三舅舅、舅母,还有表弟顾峰、顾顺,表妹顾宁。” 谢明月给他简单介绍。 “舅舅、舅母。” 戚缙山淡淡点头,没应顾三老爷的那句话。 若不是谢明月,他们见都见不到他,更谈何一起用饭。 顾三老爷已经懵了。 谢明月的夫君,居然已经官至一品。 他不敢托大,连忙摆手:“一家人,不必客气,姑爷快坐下,我命人上菜。” 顾二老爷、冯氏、刘氏,则是都一脸惊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唯有谢明月坦然自若,拍了拍戚缙山的肩膀,携手将他拉过来。 “三舅也莫要客气了,今日夫君陪着我过来用一顿便饭,都是自家人,无需讲究那些虚礼。” 真是奇了,这种话,谢明月也敢替戚缙山说出口。 顾三老爷摸不着头脑,但见戚缙山面色比刚才缓和许多,于是松了口气,笑道:“是啊,都是一家人,缙山如今已经辅佐太子殿下了?” 谢明月笑了:“三舅,夫君如今已是太子太傅。” 顾三老爷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太、太子太傅?” 这不是意味着,若太子得势,戚缙山也将…… 他神色紧张,对方才吼叫谢明月的举动有些懊恼。 看戚缙山的模样,对谢明月也不是没有感情,他方才那样,万一她回去吹枕边风…… 顾三老爷朝着戚缙山小心地觑去,却正好看到他对谢明月投去了十分晦暗冰凉的目光。 他疑惑地定睛一看,发现戚缙山果然,看着谢明月的眸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丝疏离的冷意。 原来如此! 他一瞬间恍然大悟,心底倏然放松。 看来,戚缙山只是碍于礼节和面子,过来露个面罢了。 他心底,还是不喜谢明月这个妻子的。 顾三老爷彻底放下了心。 桌的另一边,戚缙山看着谢明月手心中的一丝红痕,气息瞬间低沉得可怕。 那分明是一道指甲印,谢明月皮肤白皙,又嫩,手上有些什么印记,就会特别明显。 谢明月察觉到身旁人突变的气息,顺着戚缙山可怕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连忙轻轻蜷缩起手指。 “干什么呀?这是在外面吃饭呢,”她悄悄同他低语,“方才顾宁表妹牵我,不小心划的,不疼。” 戚缙山眸中冷意更甚。 谢明月没办法,只得承诺。 “待会上了马车,你为我涂药,还要亲亲它,好不好?” 男人的脸色这才转阴为晴。 顾宁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一来一往,心底很不是滋味。 方才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听信母亲的话,认定谢明月是不幸福的,可转瞬间,她这俊美无双的夫君,两人间的亲密举止,就给了她重重一击。 那一瞬间,自诩大家闺秀的顾宁心中酸涩极了。 她好像被冲昏了头,看到戚缙山的第一眼,就…… 就恨不得取谢明月而代之,恨不得站在他身边,同他温声说笑的人是自己。 察觉到刘氏探究的目光,顾宁低下头,收回了自己有些赤裸的眼神。 她看着自己同样白嫩的双手,这婀娜身段,娇嫩容颜,都是刘氏一点点嘱咐着养出来的。 谢明月已经老了。 可她还年轻。 上了菜,众人都等着顾三老爷动筷。 顾三老爷却等着戚缙山。 “戚姑爷先用。” 他殷勤地朝戚缙山笑着,戚缙山却眼也不抬。 “今日东宫多做了糕点,太子请我一同品尝,如今我有些吃不下,诸位无需讲究,请自便。” 他靠在椅子上,明明是第一次来访的生客,却硬生生坐出了主家的气场。 谢明月闻言,眉眼弯弯:“三舅、二舅,两位舅母,不必理会他,我们先吃。” 顾三老爷皱着眉:“姑爷是客,哪有怠慢客人的道理,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我立即叫厨子去烧……” “三舅,”谢明月无奈地看着他,“夫君不过是来时用过糕点了,真的不必拘泥。” 她看着其他人:“菜要凉了,大家都吃吧。” 顾三老爷看着戚缙山沉冷的眉眼,有些讪讪地坐下。 这戚缙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分明厌恶谢明月,却又来为她做脸,现在又板着脸不肯赏光,难道是因为他们是顾家人,是谢明月的母家,所以迁怒了? 他脑袋里想着事,一时没有拿筷子,顾家其余的人便也不敢动筷。 没办法,谢明月只得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 下一瞬,戚缙山就挺直了腰背,也跟着拿起了筷子。 顾三老爷一见连忙跟上。 哎呀,还是给面儿的,起码动筷了。 却没想到,戚缙山跟着谢明月夹了一只虾,随后放在自己干净的碗中,竟挽起那花纹繁复的朝服袖子,就着一桌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剥起虾来。 这道口味虾没去壳,本该由布菜的下人来做,偏生他做起来不紧不慢,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翻动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等戚缙山剥完虾,眼也没眨一下,便将虾仁放进了谢明月的碗中。 第一卷 第172章 姐姐也要体谅姐夫 饭桌上,顾家人齐齐震惊,然后可疑地安静了一瞬。 这是…… “哎呀,这明月从小就被清莹娇宠着,没想到如今嫁了人,该侍奉公婆,伺候夫君的年纪,还是和姑娘家似的,竟还让戚姑爷为你剥虾呢。” 冯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今日是宴席,谢明月与戚缙山是客,哪有在桌子上挽袖子的道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顾家是什么下里巴人,多没规矩。 戚缙山未抬眼,但只要谢明月察觉到他的气息陡然沉了一分。 她安抚地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随后夹起那只虾。 “多谢夫君,”谢明月看向冯氏,“三舅母,夫君怜我,为我剥虾我吃不得么?难道嫁了人,就成了奴隶?看来三舅母是未吃到过三舅剥的虾了。” 她说完就将那只虾送进嘴里,然后笑眯眯地品尝吞咽。 好吃。 夫君剥的,就是格外鲜甜呐。 冯氏没想到谢明月嘴上如此不留情,她被谢明月那副模样刺激到了,脸色难看又恼怒。 “不说别的,一旁又不是没有布菜的下人,你这般,很没有规矩。” “挽袖剥虾之人是我,三老夫人的意思,是在指我没有规矩?” 戚缙山突然开口,冯氏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看向他。 这戚缙山长得玉质仙姿,但她每一看到他,就心底发怵,只能躲着。 “不是、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戚缙山只是平平无奇地说了一句,冯氏就吓得磕巴了。 他眼底泛起一层冷意:“三老夫人久未进京,恐怕不知晓,这京中有我落座的地方,我的一举一动,就是规矩。” 不禁谢明月挑了挑眉,就连顾三老爷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这话真是狂妄至极,可是,而立之年执掌一院一司,又辅佐太子,圣眷正浓,这样的人物,当朝再没有第二个了。 他敢说,也是有这样的底气。 眼见冯氏一张脸红了又白,尴尬到不行,顾三老爷连忙扬起笑脸打哈哈。 “贱内平日囤于内宅,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戚姑爷莫同她一般见识,这为妻剥虾,古来便有,前朝杨帝同顺懿皇后便是如此恩爱,难得,哈哈哈。” 谢明月见其他人都被吓得噤声,不禁抿嘴低头,轻轻笑了笑。 “大家吃菜。” 顾三老爷打着圆场,将气氛又活跃了回来。 冯氏挨了个没见过世面的训斥,还要憋着气强颜欢笑,心里憋屈极了。 戚缙山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完那句话,便继续剥虾,夹菜。 谢明月的碗里快堆成山了。 “好了好了。” 她连忙小声拒绝。 再夹下去,她还没怀上孩子呢,肚子就要被撑大了。 “多吃些,长点肉。” 戚缙山低笑着看她,谢明月接收到他的目光,白皙的脸颊顿时浮上一层粉色。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看得是哪儿。 她瞪了他一眼,埋头开始吃肉。 两人间的小动作,被坐在一旁的顾宁尽收眼底。 她碗里的鱼肉都要戳烂了,突然抬起头,看着谢明月来了一句。 “姐姐福气真好,姐夫公事一定很繁忙吧,没想到用饭时还要为姐姐剥虾,虽然夫妻之间感情好,可姐姐也要体谅姐夫呀,若换成我,定会反过来为夫君解忧,让他舒心用饭。” 谢明月停了筷子。 她看了一眼顾宁,眯了眯眼。 “那你嫁人是去做苦力的,我和你不一样,我嫁人,是为了和心悦之人在一处,开开心心享福。” 见她撂筷子,戚缙山眼中寒芒湛湛。 他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 “看来今日这顿饭,顾家人是不想让戚某的夫人吃好了。” 帕子被轻轻掷到桌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声音,却让顾三老爷瞬间白了脸。 这戚缙山在不在乎谢明月是一回事,他要作秀,他们捧着就是了,可方才戚缙山已经那样说了,顾宁还不知死活地张嘴,简直就是在打了他的脸啊。 “顾宁,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 顾三老爷连忙呵斥顾宁,又面对着戚缙山和谢明月赔笑。 “戚姑爷,这顾宁平日被她母亲教得有些死板,只知以《女德》《女戒》行事,还请戚姑爷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息怒。” 戚缙山没说话,谢明月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年纪小,就是可以乱说话的理由了,自己愿意做嫁人后的黄脸婆,自己去,别看到别人家被夫君稍稍疼惜,就眼红跳脚。” 她露出手腕上那镯子,朝顾宁勾起一个明艳而逼人的笑。 “方才怕你多想,于是没说实话,这镯子,乃是我封一品诰命那日圣上御赐,你这辈子,也许都摸不到类似的。” 谢明月不来暗的,她也看清了顾家这些所谓亲戚的嘴脸,以前没怎么往来,这次原以为母亲有事,一家人会互助,却没想到,他们日夜奔赴,带来的却是满心算计。 她明晃晃地炫耀,反倒大大方方地昭示了自己的地位,顾宁的嘴开了又合,终于在看向戚缙山专注看着谢明月的目光后,眼圈一红,险些落泪。 “你这孩子,这几日坐马车本就不舒服,如今还难受吗?” 二房刘氏见状,赶紧为女儿找补。 “宁儿只怕是累狠了,还未缓过来,张妈妈扶她下去歇息吧,吃什么从厨房再端。” 看出顾宁今日的异样,刘氏觑着戚缙山的脸色,直接将她赶跑了。 “娘,我……” 顾宁委屈极了,一张脸梨花带雨的,尤有不甘。 她不想走,戚缙山这种男人平日里她是见不到的,若不今日多看看,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回去。” 刘氏背着众人沉下脸来,面色变得十分可怕。 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平时教导女儿也是十分悉心,没想到向来守礼懂事的顾宁今日像是吃错了药一般,屡次下她的脸。 真是丢人! 顾宁哭哭啼啼地被送走了。 临走前,还回过头,看向戚缙山。 没想到戚缙山被谢明月挡住了,谢明月感应到她的目光,顺着看过来,笑容明媚,眸色深冷。 顾宁轻轻打了个冷颤。 “这饭用得不爽利,我不吃了。” 饭桌上清净下来,但谢明月已经没了胃口。 第一卷 第173章 耗死她 她到底还是顾忌着顾家人的血脉之情,所以纵容他们屡次试探和冒犯,但这一顿啼笑皆非的饭吃下来,真是让她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明月,你大度点,”顾三老爷劝道,“咱们顾家人多少年未团聚了,你别理你宁妹妹,来,咱们接着吃。” “不了,没有我母亲,怎能叫团聚?” 谢明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径直从饭桌旁起身。 “舅舅舅母,还有表弟们慢些用,我与夫君告辞。” 她与戚缙山快步走出饭厅,饭桌上,顾家人面面相觑,顾三老爷一皱眉头,赶紧追了上去。 “戚姑爷,明月!” 他肚子里窝着一兜火,抖着胡子跑上前。 戚缙山已经登上了马车,正在伸手去拉谢明月。 “夫君,你先上去吧,我同三舅说几句话。” 谢明月拍拍他的手,站定在马车前,回头静静看着顾三老爷演戏。 “你这孩子,气性还和以前一样大,你妹妹身子不舒服,况且二舅母也将她送回院子了,你怎么就一声不吭要走呢。” 顾三老爷许久没有这样上赶着了,此时跑了几步,气喘吁吁地看着谢明月。 谢明月冷笑:“夫君不过是为我剥了一只虾,好像是犯了多大的天条,整张桌上数落的嘴就没停过,三舅,不是外甥女托大,如今这京中,想见夫君,应酬吃饭的人排着队都数不过来,他今日在顾家受的委屈,这些年加起来都没今日多!” 这也是她忍无可忍的原因,老的嫉妒,小的觊觎,谢明月可以忍受自己被他们说嘴,又不会掉一块肉,可她忍受不了他们用那些肮脏打探的目光看戚缙山! 尤其是顾宁,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到戚缙山脸上了,当她是死的不成? 想到方才顾宁那番话,谢明月眸中冷意更甚。 “我知晓这次舅舅舅母们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入京,受了诸多劳累,但这些不是胡言乱语的理由,别的话不必说了。三舅,母亲的身子虚弱得厉害,我看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谢家看望她。” “这……” 顾三老爷没想到她话题突然一转,又转到了顾清莹身上。 他觑了一眼马车内,隔着重重的软罗烟纱窗,戚缙山坐在里面,看不清面目神色。 顾三老爷放低了声音:“明月,咱们二房三房刚入京,还有好些地方需要打点,也要拜访故旧、接待见客,明日这时间,着实来不及呀。” 来不及? 妹妹半边身子烧伤,昏迷十年,一朝醒来,躺在院里等待看望,当哥哥的,居然说来不及。 看望妹妹,还没有在京中牵线搭绳来得重要。 谢明月垂眸低头,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终于懂得,为何戚缙山身上总是纵横着一股肆掠的杀气了。 成日接触这等忘恩负义,卑劣狡诈的小人,泥菩萨都得动怒。 罢了。 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咽下了一腔怒火,隐忍道:“既然如此,那就等顾家有空时再议吧。” “正是如此才好。” 顾三老爷以为将谢明月糊弄过去了,顿时喜笑颜开:“明月,戚姑爷公务繁忙,三舅就不留你们了,改天再来府上做客。” 谢明月点点头,连话也没说一句,转身上了马车。 顾三老爷一直目送戚家的马车走远,这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眯了眯眼,转身大步回到饭厅。 其他人都等着,见他回来,顾二老爷忙起身问:“三弟,如何了?” “还能如何?” 顾三老爷没好脸色,他看向冯氏,恨恨道。 “今日你吃错药了?戚缙山爱给谢明月剥虾,就让他剥好了,又没剥掉你一块肉,他如今是太子太傅,又执掌着都察院和大理寺,不是什么无权无势的小辈,能够任你揉扁搓圆!这京中不比晋阳那弹丸之地,你若看不清形势,往后应酬就都称病不要见客了。” 冯氏白着一张脸,没想到顾三老爷竟然说话这样难听。 她嚅嗫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确实是她看不惯谢明月坐享其成的样子,毕竟,顾三老爷从年轻到如今,可没一日体贴过她。 “还有二嫂,”骂完冯氏,顾三老爷脸色稍缓,又看向了二房,“那宁儿往日乖乖的,今日也是,我好不容易打了圆场,她竟如此没有眼色,二哥你们这次入京不是准备为她寻门亲事?要我说,还是再教导些时日吧,没得往后出嫁了,白白丢我们顾家的脸!” 顾宁今日实在不像话,顾二老爷面色讪讪的,只能点头称是。 刘氏被这般狠骂,有些挂不住脸。 “三弟何必这般生气,明月心里惦记着我们顾家亲人,不会这么小器的,那戚缙山疼她,也不会同宁儿一般见识。” “疼她个屁!” 顾三老爷忍不住口出秽语。 “我都瞧见了,那戚缙山只怕是在做样子,实际对谢明月根本没什么感情,看她时眼里都是厌烦。” 冯氏和刘氏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女人懂其中门道,既然顾三老爷这样说,那恐怕还是谢明月恳求戚缙山过来给她撑场面而已。 “罢了罢了,往后多加谨慎些。” 顾三老爷骂了一通出气,面色缓和下来。 “方才,明月又问我们何时去看望清莹。” “三弟你怎么说?” 顾二老爷十分关切。 顾三老爷哼笑一声:“还能怎么说?我推脱家里要上下打点,拜访见客,她被我糊弄走了。” 此时,小辈们早就被遣了出去,只剩下两对夫妇在饭厅里,面色凝重。 “当年我们要争这京城的宅子,爹硬是将我们赶回了晋阳,大哥死了,清莹又嫁了人,这宅子凭什么不能归我们?”顾二老爷谈及宅子,言辞激切。 “这京中的机会与晋阳的机会怎能相提并论,爹以前就偏疼大房,断送了我们两家的前途,如今孩子都大了,好不容易有了再次回京的机会,我是不会再让大房抢去了。” 他想到自己那聪颖有加,却因地处晋阳而无法施展的儿子,还有晋阳公子哥都配不上的女儿,心中更加窝火。 顾二老爷将桌子拍得震天响,顾三老爷皱着眉头,狠心道:“没错,该我们二房三房的东西,这次不能让走了,清莹如今本就是谢家妇,那谢长勋不做人,明月又说她身子羸弱,我瞧,我们且拖延些时日,那谢长勋自会想法子弄掉她,到时候咱们再去讨说法,还能再让谢家出点血。” 顾二老爷闻言笑了。 “没错,耗死她。” 第一卷 第174章 她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侯府的马车上,谢明月与戚缙山亲密靠在一处,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若是不喜,下次别见他们了。” 戚缙山帮她捏了捏有些僵硬的后颈,声色淡淡。 “我看顾家这些人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想到那个顾宁黏腻的目光,戚缙山的脸色阴沉得能够吃人。 “还不是你今天来接我,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谢明月好笑又心疼地拍了拍他,正色道。 “不过,二舅三舅他们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太小,两家又不常见面,我竟没察觉,他们一直打着大房的主意。” “这次看清了他们的嘴脸,真是后悔当初一时情急,给他们去信了。” “也还有点用,”戚缙山被她安抚着,面色和缓许多,“尉茂要认祖归宗,如今掌家权、族谱,都在他们手上。” “这倒也是,三舅家难缠一些,以前他们家女儿,也就是我三妹妹,来谢家为我贺生辰时,还同我抢风筝,一家子都是不讲理的货色。” 谢明月说完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戚缙山一手支着座椅,偏头看着她,下颌的线条优美又硬朗。 被长久地注视,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夫人为何这般瞧我?” 谢明月凑近他,眯了眯眼眸,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戚缙山,”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幼时的口头禅?还有,我同三妹妹的争执,明明发生在后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戚缙山闷笑了两声,只用另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身前,并不肯说。 谢明月急了,伸手去拧他的耳朵:“不许装死,快告诉我。” 看戚缙山这弯着眼睛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心里憋着坏。 这人可真是个狐狸! 她佯装苦恼:“不告诉我啊?那我自己慢慢想呗,大不了,晚上也不睡觉了,就是躺着,一点点回忆那时的情形。” 戚缙山眸色渐深,搂着她的胳膊收紧。 “想闹是不是?” 他凑到她耳边,呼吸声一点点浸入谢明月的脑海。 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深夜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在自己耳边呼吸的。 联想到之前在马车上,戚缙山也没收敛过,谢明月陡然僵硬了身体,懊恼不已。 她怎么就忘了,这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主呢。 但凡她想挑衅他,就没有赢的时候。 “不闹、不闹,”她赶紧摇头,可是又微微委屈道,“可是我好奇嘛,你明明是后来才回到戚家,怎么会在我那么小的时候认识我?” 戚缙山又忍不住笑起来。 谢明月气得用拳头捶他。 “夫人息怒,”他捏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这就告诉你,不过……你听完后可不许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多少年前的事了,”谢明月见他松口,好整以暇地翘着下巴,睨着他,“快从实招来,不得有假。” 戚缙山很喜欢她这副小模样,轻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尖,低沉开口:“夫人幼时被岳母送去幼学,可还有印象?” 幼学…… 谢明月陷入沉思,眨了眨眼。 “啊……你是说,是柳家当时办的那个幼学……” 她想起来了,柳家是文臣世家,族中文豪辈出,不论男女老少,皆出口成章,柳家女孩也和男孩一样,一同学习长大,当时柳家的四小姐办了个幼学,供小孩子开蒙,不拘男女皆可参与,她就被母亲送去了。 同柳光舟那此起彼伏文斗的好多年,不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我记得呀,柳家办的那个,可……你也不在吧?” 谢明月记性不错,她还记得当时参与幼学的都是些高门大户,虽说不全都是显赫的门第,但那时的戚缙山和云氏还在平山坊,根本不可能进幼学。 戚缙山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声音越发沙哑:“再想。” 他的手掌在谢明月的侧腰摩挲,掌心温度透过轻薄的布料染上她的肌肤,令她有些分神。 “我……” 谢明月张了张口,努力回想着,但那时她也很小,就四五岁,实在是没有把每一天都记得很清楚。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戚缙山的表情越来越危险,揽在腰间的手也越掌越紧。 谢明月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她真不该问!今日若是想不起来,只怕要被戚缙山好好“收拾”一顿。 等到腰带被缓缓解开,谢明月终于垮了脸。 “呜呜,夫君,我那时太小,不记得了。” 她可怜兮兮地垂下眉眼,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企图缓缓从他怀中挣脱。 戚缙山凝视着她的脸,突然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胳膊一使劲,将她整个抱到了自己怀中。 谢明月的腰臀下就是他结实有力的腿,透过两人的衣料,传递着暧昧的温度。 “你直接告诉我呀。” 谢明月缩起脖子,看着戚缙山吃人的眼神,赶紧往一旁扭头。 谁知戚缙山好似预料到了她的想法,竟然直直朝着她扭头的方向俯身低头。 呜…… 还是被一口叼住了。 他顺利攻略城池,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哼出声来,方才在她的唇瓣上轻咬了一下,以示惩罚。 “别的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 谢明月用袖子捂住嘴,警惕盯着他。 “你真的没有故意讹我吗?” 她看着戚缙山那心眼极多的模样,总疑心他是为了折腾自己,故意找的由头。 话音未落,屁股上传来了一道不轻不重的拍打。 “还敢置喙。” 戚缙山不咸不淡地将手搭在她腰间。 “你、你别打那儿呀,”谢明月脸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忘记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嘛,不要折腾我!” 话音未落,谢明月就暗道不好。 说错话了! 这句话把戚缙山彻底点燃了。 “折腾?” 他呼吸一滞,将她的下巴掐着抬起来,强势地按在马车壁上,俯身一个深吻。 随后抬眼,声色里酝酿着欲来的风雨。 “我让夫人见识见识,何为折腾。” 谢明月赶紧求饶。 第一卷 第175章 我怎么会嫌弃你 “错了、错了!” 她挣扎着起身,又被他拉着倒进怀里,于是不轻不重地捶了他几下。 戚缙山眯着眼眸,在她侧颊流连,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没有就地“收拾”她。 “夫君。”谢明月软下身段撒娇,戚缙山很吃她这套。 他受用地淡笑:“嗯?” “你告诉我呀。” 谢明月不敢抱怨了,乖乖求他。 戚缙山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不带有一丝爱欲与占有。 纯粹一如当年。 “谢大小姐贵人多忘事,早已忘了当初自己随手给出的一本书,一支笔。” 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掏出一盒蜜饯,手指捻出一颗梅子,轻车熟路地塞进了谢明月的嘴里。 她的脸色总是很白,让他不由自主想喂她些吃食,喂出血色。 “书和笔?” 谢明月陷入回忆,半晌,她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你?” 她含着梅子,连吞咽都险些忘了。 她在幼学时,曾发现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经常缩在幼学旁,趁孩童打闹后,去捡地上被扯破的书本,或者是摔碎的砚台墨条。 谢明月记得那是个年长些的孩童,至少比她高出一截,穿着不合身的衣裤,打着补丁,但很干净。 那居然是戚缙山? !!! 她的心像是被一口气压住了,瞬间变得又痛又沉,让她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她就已经比平常的幼童要心细一些,所以发现那个小哥哥后,有时候趁着丫鬟不注意,就会将自己的纸分给他。 但书和笔都不能动,因为这些都是丫鬟们收拾的,她从未丢过东西,东西贸然消失的话,可能会牵连到小哥哥。 但谢明月心里总是惦记着他。 直到她上幼学的最后一天,谢明月特意让丫鬟从交好的小厮那儿换了一套四书五经,又偷偷藏了一支用旧的笔,下学时藏在了小哥哥经常经过的灌木丛里。 后来她回到家中,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个哥哥,居然是你么……” 谢明月感觉自己的鼻腔都被蜜饯酸得一皱,在戚缙山沉沉的目光下,突然流下了眼泪。 她猜了很多种情形,却唯独忘了这一件事。 因为在她心底,戚缙山再落魄,也应该是个寒门子弟的模样,他怎么会在幼学旁边等着捡地上的笔墨呢。 怎么会是他呢。 一瞬间,谢明月有些恨自己。 恨自己为何往后来了十年。 若她能回到年幼时,该多好啊。 “哭什么,”戚缙山没料到她会哭,手上动作一僵,用力抱紧了她,“知道是我,不该高兴?” 他擦去她的眼泪,目光温柔又怜惜。 “多亏了夫人所赠的那套书,方才有了今日的我。” 幼时的云氏在平山坊最想做的事是找到当初那个让自己怀孕的富家公子,根本未曾想过供他读书。 是他自己渴望做学问,常常在为云氏做完事后跑到幼学附近,偷偷地听那些启蒙课。 只不过没有书本和纸笔,总归是学不深。 地上捡的也是聊胜于无,都被扯烂成一片一片的,只能认认字,却学不成句子。 多亏了谢明月送的那套书,还有那支笔,戚缙山自学完成了启蒙,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云氏这才将积攒的钱拿来供他念书。 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小少年蹲在幼学旁,偷偷摸摸去捡纸片时,心底是什么滋味。 戚缙山搂紧了谢明月,喉头滚动:“夫人,我这一生是因为你而启程。” 这句话很轻,却像万里山峦一般压在谢明月心上。 “怎么会是你呀。” 她小声地靠在他身前,总觉得难以置信。 “所以你从那时候,就……” 戚缙山沉默无言地贴着她的脸,嗯了一声。 认识她,注视着她。 难怪他回戚家后,与她见面的第一眼,会那般看她。 对她来说,她早就忘了,可对他来说,那是好多年,是他贫瘠寥寥的困境人生中,一抹很鲜亮的颜色。 从此,他能够正大光明地见到她,而不用苦苦在谢家周围寻求一些做苦工的机会,就为了在完全见不到她的时候,听下人们偶然谈及一句大小姐。 他知道了,她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琴艺与文章都是一流,也知道她同侯府的世子订下了婚约,而他只是个布衣平头,唯一能够知道她的消息,还得从丫鬟到婆子再到小厮们的嘴里。 天知道他被戚家找回时,心底有多高兴。 什么侯府公子、什么荣华富贵,他满心只有她那道在幼学时小小的身影。 直到两家人见面,戚缙山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同那个口口声声骂他杂种的弟弟巧笑言兮。 他几乎被妒火焚烧殆尽。 后面,抢到她,再忤逆父母成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既痛惜她那年的遭遇,却又庆幸上天给了他机会,能够护着她一生一世。 “戚缙山……” 谢明月依在戚缙山身前,嗡声嗡气地开口。 “你真坏。” 她吸了吸鼻子。 “那我们见面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若那时他开了口,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戚缙山浅浅笑了。 “我不敢。” 那时的他像一棵贪婪的树,疯狂汲取着周遭的一切,规矩、礼节,只为洗去一身从尘埃里走来的灰尘,能够相得益彰地站在她身边。 她是满京赞颂的佳人,他又怎么敢去玷污她周遭的一切。 谢明月只当戚缙山是十年前心悦于她,却没想到,他的感情走了这么长、这么远。 还这么深。 她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含着泪和他紧紧相贴。 “真是个笨蛋,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那时候,你和戚修玉有婚约。” 戚缙山淡淡道。 但谢明月还是听出来,他有点吃醋。 这个醋坛子的醋劲大得很,只要一提到这件事,必会折腾她。 不过她现在甘之如饴。 “后来不就没了嘛,现在我可是你的夫人。” 发生过的事也改变不了,谢明月干脆撒娇耍赖,蹭着戚缙山,让他忘掉这句话。 “我记得那个小哥哥脾气很好的,根本不像你现在这样。” 她嘀咕道。 戚缙山没错过她的小心思,随着她错开了话题。 “我现在不好?” 当然不好了! 谢明月红着脸,不好意思说。 动辄就把她按着亲呀弄的,还总是板起脸吓唬她,就算她不怕他,但也会不由自主乖顺一些。 哪有当年的小哥哥半点温和? 第一卷 第176章 拿出打狗的本领 “看来夫人是嫌弃如今的我了。” 戚缙山轻轻笑了一声,正要继续开口,面色陡然一变,飞快地将谢明月推到在地。 “夫君?” 谢明月惊呼一声,惊愕地抬头看他。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阵喧哗与尖叫,戚缙山面如沉铁,瞬间将她在地上就地一滚,拦在了自己和座椅之间。 “锵”的一声,一支箭矢穿透了马车的纱窗,直直没入木制的车厢墙壁。 谢明月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 有刺客! 她躲在安全的角落,看着戚缙山拦在身前,马车的纱窗上不断溅上鲜红的血。 “待着别动。” 戚缙山简短放下一句话,撩起衣袍径直跨了出去。 马车正行在大路上,周围都是惊恐逃窜的路人,只听见惨叫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前仆后继的黑衣刺客尽数倒在戚缙山及周围侍卫的刀下。 良久,外面没了动静,谢明月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夫君?” “嗯,”戚缙山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没事了。” 风影雪海早已分头追踪埋伏的刺客,金河玉江护在马车两侧,确保就算再有天外飞箭过来,也能第一时间抵挡。 谢明月打开半扇马车的门,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戚缙山半边身子逆着光,脸上、身上,溅了不少鲜血,看上去宛如修罗现世。 “关闭城门,全城搜查。”他握着鲜血淋漓的官刀,语气冷到凝霜,“反抗者,杀。” 谢明月看着周围的百姓。 马车周围横陈尸首无数,满地血泊,令人胆寒。 百姓们看到了戚缙山当街一刀一个地杀人,此时躲在远处,不免窃窃私语。 “那是戚阎王?” “妈呀,好吓人啊,他怎么这么残暴?”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有刺客啊,他不残暴,死的就是他自己!” “不行,我看不得这场面,呕……” …… 谢明月轻轻掩着口鼻,抵挡周遭的血腥味。 她没那么害怕,只是恐惧戚缙山受伤。 戚缙山快步回神,伸出手想抱她,看见手上的血后,谢明月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拭。 “夫君,没事吧?” 她白着脸问。 “无碍,”戚缙山环顾周围,吩咐好手下后,重新坐进马车,“马车脏了,我带你骑回去。” 他将谢明月拉出来,玉江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在众人的围观下,戚缙山托着她上了马。 “这里……” 谢明月声音颤了颤,想到方才那些百姓的议论,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里有人收拾,那些刺客冲我来的。” 在外面,戚缙山没有过多说什么,他环住谢明月,一夹马腹,顺着大道飞驰而去。 直到人少了些,他的速度慢下来,对谢明月解释。 “不是冲着漕河惨案来的,就是冲着太子殿下。” 谢明月皱了皱眉:“方才可是长安街,刺客竟敢如此光明正大。” 天子脚下,出动二十余人行刺,这背后之人的势力恐怕不逊于他。 戚缙山垂眸掩盖下眼底的冷意。 “这次捉了一个活口,我亲自审。” 他摸了摸谢明月冰冷的手。 “这些日子,我拨些人手给你,出府时当心些。” 他知道她还是吓到了,毕竟刚才街上都有人当街吐了出来。 “后面我会忙一阵子,若有事,直接叫人去大理寺找我。” 骑着马慢慢步回顺清侯府,谢明月的心神稳了一些,反手抓住了戚缙山的手腕。 “夫君尽管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是软柿子,谢家有人守着,她身边也有戚缙山拨的人。 两人回到侯府,顺清侯得知戚缙山遇到了刺客,头一回吓得连佛珠都没拨了。 满肚子的斥责也埋了下去,看着戚缙山一脸的血,谢明月也是惊魂未定,他什么也没说,先让人回院洗净血迹,更衣梳妆。 到了晚上用饭时,戚老爷子和戚老太太也得知了此事。 戚缙山下午更衣后便匆匆赶去了大理寺,谢明月对上长辈们,不厌其烦地诉说当时的情形。 主要是戚老太太翻来覆去得问,看样子,恨不得失望刺客没在谢明月身上砍一刀。 最好砍死。 “这段时间你也少出门了,以免又被人拿捏,当做要挟缙山的笺子。” 戚老太太高高在上地嘱咐谢明月。 “你那个母亲反正醒了,你也少去谢家,今日我可是听说,坊间有传闻,是因为你们行事太过霸道,抢占了谢家的院子,方才如此遭人恨。” 谢明月放下茶盏,眉间透着冷意。 “不怪行刺的人,反倒怪起被害者来,老太太这想法也真是奇怪,莫非我们不去谢家,这刺客就不会出现了?” 现在戚缙山处在风口浪尖,有风头,也有危险,难道戚家人看不出来? 戚老爷子已经搁下筷子,扯了扯戚老太太的袖子,无奈戚老太太趁着谢明月这几日忙,在府中作威作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收拾的,依旧坚持开口。 “当然,也不看看你们行的什么事,哪有跑到别人家的道理?如今百姓们都议论纷纷,你本就不是正经的谢家血脉,何必对你那个没有血缘的母亲这般上心?往后你不要再与谢家来往了,要记得,你是戚家的媳妇,这里才是你的家。” 谢明月忍无可忍,从桌前起身,冷冷地盯着戚老太太。 “老太太,我尊您是长辈,才未说难听话,谢家确实不再是我的家,但母亲抚养教导我长大,永远都是我的母亲,她在谢家有难,我不会不帮,恕孙媳妇难以遵从您的命令。” “明月,怎么和老太太说话呢?” 顺清侯皱起眉头,虽然没有怒喝,但语气也不太好。 “此事是你们咄咄逼人了,老太太也是为了侯府好。” “就是,真是不知好歹,难道非要外头的人全都骂你与缙山,你就开心了?” 戚老太太立刻顺杆上爬。 “你那母亲是谢家人,难道谢家对你,比戚家还要重要?别忘了,你早就不是谢家人了!” 谢明月听到这里,低垂的眉眼猛地窜上一股冷戾,她闭了闭眼,突然将手旁的茶盏狠狠摔到了地上。 “哗啦”一声,碎片满地。 永嘉县主与戚修玉也在,一片碎片溅到了永嘉身上,她当即怒道:“谢明月,你疯了,敢对长辈们如此!” “有人不肯好好说话,我只能拿出打狗的本领了。” 谢明月冷冷绷着下颌,双目沉沉。 “谢家、戚家,都没有我的母亲重要,谁若觉得这话不对,那就想想若是你们的母亲出事,是否还能如我这般,坐在这里同你们理论。” 她一脚踢开地上破碎的碎片,语气冰冷:“母亲一日在谢家,我就会去一日,待她身子受得起折腾了,我还要将她接出来孝敬,我看谁敢拦!” 第一卷 第177章 约见外男 “反了天,反了天!” 戚老太太看着谢明月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气得一个倒仰。 “母亲莫气,”顺清侯皱着眉头劝慰道,却遭到了戚老太太的一顿骂,“你好歹也是侯爷,是一家之主,你就任凭你的儿媳妇这般欺辱我们!” “是啊,父亲,大嫂也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永嘉跟着附和,“若让父王知晓我在戚家竟受了这等委屈……” “什么委屈?”顺清侯突然板起脸,语气冷了三分,“县主,大房的媳妇虽然不敬,但方才并未对你如何,县主到底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要去叨扰瑞王殿下?” 他气谢明月率性妄为,但不代表就能接受永嘉县主用瑞王来压人。 想到自己前些天上护国寺听到的消息,顺清侯沉着眉眼未说太多。 只是越发后悔让儿子娶了永嘉。 若那消息是真的,往后戚家的麻烦就大了! 永嘉没想到顺清侯会训斥自己,一时愣住了。 她当然不可能回王府告状,出嫁也有一段时日了,瑞王甚至都未再见过她一次,她这么说,只是在戚家虚张声势。 “爹,您别怪婵儿,她裙子上还落着茶盏碎片呢。” 戚修玉忍不住起身。 爹就是偏心!谢明月都如此行事了,他居然还护着她! 顺清侯黑着脸看了这个蠢货一眼。 如今戚缙山如日中天,巴结的人都要排出二里地了,他们还是只会和谢明月对着干。 还好他将世子罢黜了,若侯府交到戚修玉手中,他真是不知侯府的未来在哪。 只不过,戚修玉不堪、戚缙山不要,顺清侯没想到这世子之位,居然会有一天交不出去。 …… 谢明月回到院里,还有些生气。 “老太太实在是太苛刻了,那是夫人的母亲,又不是杂七杂八的旁支亲戚,她怎么能说那种话呢。” 元白忿忿道。 “她自己的母亲早已逝去,就如此刻薄,真是过分!” 她噼里啪啦一顿骂,倒是帮谢明月将火气骂没了。 “好了好了,”谢明月反过来安慰她,“老太太就是这么个人,反正我用不着怕她,没事。” 总归是戚家的长辈,老太太嘴巴刻薄点,不过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谢明月也不会对她如何。 “我这一走,老太太恐怕又要气得半宿睡不着,也够她难受了。” 她抿嘴笑了笑,要元白伺候笔墨。 “我写封信,再为我送给柳光舟。” 上回她在谢家给柳光舟写了信,但他还未回,谢明月想到今日坊间流传的传闻,决定将柳光舟约出来,在茶楼见面,细细商议一番。 这封信去后,翌日柳光舟便回了,约谢明月第二日在裕隆茶楼相见。 第二天,谢明月出门时碰到顺清侯府的大门旁边,有小孩围着唱童谣。 “你的头,像皮球,戚阎王一刀砍了头……” 童谣里居然是在传唱戚缙山。 门房听见了,跑过去轰人:“走走走,哪来的小孩不学好,成天嘴里嚼蛆,再让小爷听见了,一脚给你们踢出二里地!” 他转身看见谢明月立在门前盯着这边,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夫人,可是要出门?” 这不是废话吗?马车都套好等在台阶下了。 谢明月看着那四散逃离的孩童背影,眉头微蹙:“这些孩子唱多久了?” 门房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夫人息怒,小的从昨日傍晚起,但凡听到这些孩子唱,就会去驱散他们。” “昨日就开始唱了?”谢明月的眉头皱得更紧,“怎么没人来同我说一声?” 门房面有难色:“如今坊间都传遍了,小的还以为夫人您知晓此事……” “罢了,你回原位吧。” 谢明月摆了摆手,没有为难他。 她坐上马车,缓缓前往裕隆茶楼。 昨日当发生的事,结果傍晚就已经有孩童唱歌谣,坊间还已经传遍。 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言论。 本来昨日那场景就骇人,许多亲眼未见的,听了这些谣言后只怕会对戚缙山产生更深的误会。 老百姓才不管谁刺杀谁,他们只看到戚缙山当街杀人了。 谢明月盘算着,一路来到裕隆茶楼。 柳光舟已在二楼的厢房中等待。 为了避嫌,两人的小厮丫鬟都在厢房内候着,谢明月落座,看着对面的柳光舟,挑了挑眉。 “柳大公子,最近日子不好过?” 比起上次见面,柳光舟的脸色憔悴了不少,丰茂神仪的一张脸,双颊都微微凹下去了。 柳光舟叹了口气:“戚夫人,别提了,你夫君重查漕河惨案,这京城上下震荡,就连柳家也是鸡飞狗跳,我母亲担忧柳家失势,今日又开始逼我相看姑娘家。” 原来是被逼成婚。 谢明月垂眸一笑。 “你也到了而立,柳老夫人焦急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柳光舟一张俊脸写满幽怨,“吃饭也提,喝茶也提,就连我午睡,都要差小厮在一旁念《孝经》,你说我怎能不憔悴。” 谢明月笑了:“你怎么不说,要娶《诗经》为妻?” 他们年少时互相文斗,柳光舟对女子没有感觉是出了名的,曾对着圣上扬言,自己此生若要娶妻,就娶《诗经》,气得柳老夫人病了三天,后面就不管他了。 曾经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的柳大公子,就这么遗世独立到了而立之年。 和不嫁人的永嘉县主一样,成了个他人口中的怪胎。 否则,长公主也不会将他与永嘉县主牵线了。 “戚夫人就取笑我吧。” 柳光舟一挥扇子,展开一句扇面诗。 “来,瞧瞧,这句诗如何对?” 谢明月默默无语。 这也是柳光舟的老毛病了,每逢相见,总要弄点自己琢磨的文章、诗句、谜题。 她瞥了一眼,便说出了下句。 “高。” 柳光舟砸吧砸吧嘴,像是在品鉴美食。 “这个字用得妙,好,不枉我特意出来一趟。” 谢明月觑着眼睛:“敢情,你是为了骗我给你对诗?” “是啊,不然呢……啊,不是,当然不是。” 柳光舟沉浸在诗句中,真心话顺嘴溜了出来。 “错错错,戚夫人,在下可是接到了你的信,特意前来与你商议。” 谢明月气笑了:“真该让当年那些心仪你的女子,都来看看你这无赖模样。” “看吧,都来看了,就无人愿意嫁我了,省得我母亲总说半夜睡不好,我真半夜去敲她院门,连同丫鬟们一起,睡得比谁都香!” 柳光舟死皮赖脸,笑得清风霁月,说出的话却欠揍。 “说正事,上回你给我的信,我想过了,并且往贺兰芝那去了一封,谢家的事,需得联系大江南北,要曝出来就来个狠的,不过此事一出,伯母怕是要遭受些非议。” 第一卷 第178章 茶楼捉奸 他正经地喝了一口茶。 “戚夫人啊,此事确实丧尽天良,就算你并非鸪鹧文会的人,天下学子书生们,都会愿意为你、为顾夫人发声的。” “那是自然,我虽创办鸪鹧文会,可不会假公济私,利用文会处理自己的事,这件事能让文会来传写,必定是因为有失公允。” 谢明月直言不讳。 “但今日还有一件事,我也许要徇私了。” 她说完坊间传闻一事,柳光舟面色严肃,叩了叩桌面。 “这一瞧便是戚太傅的政敌所为啊,这般扭曲是非,长久下去,戚太傅的声誉必将受损,对仕途不利。” 谢明月何尝不知? 她是真不愿利用文会给自己做事,毕竟当年支持烂柯山人的人,都是心性单纯,钻研文章之辈。 只是她更不愿看到戚缙山被坊间误会。 “此事乃我个人私事,文会帮了忙,我愿每五日写一篇文章,直至今年结束。” 谢明月本想完事后退出文会,但转念一想,文会的人都在盼着烂柯山人归来,若她退出,惩罚的不是自己,反倒成了他们。 他们想看她的文章,那她就辛苦些,多写一点吧。 果然,柳光舟眼睛放亮,收起扇子就是一拍。 “好啊,妙啊,五日一篇,今年还有三百多日……那就是六十来篇……” 堂堂世家大族的嫡出大公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捡到宝了一般,大呼欣喜。 “烂柯山人,你若愿意一直写,只怕文会的人全都愿意一直给你做事。” 谢明月听了柳光舟这粗糙的话,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就有些湿润。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群人的帮助…… “本就是文章让大伙相聚在一起,我若有空,定会多写一些,抛砖引玉。” “放心吧,我们定会将局势扭转过来。” 柳光舟宽慰她,又道。 “你可知,咱们文会里也有不少人钦佩戚太傅?此次我去联络,保不准他们还要欢呼。” “嗯?” 这是谢明月未曾想到的。 文武素来相斥,戚缙山又不爱做文章,是个十足的“官僚”,鸪鹧文会的人都纯粹,竟然也会追捧他? “戚太傅入仕以来,做的都是利国利民之事,虽手段铁血,但人贵在有辨别之力,能够分辨戚太傅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在去年,还有位仰慕他的冀州才子,为戚太傅书了一册什么功劳簿,总之详解了一些他曾经的政绩,如今坊间也在渐渐传开。” 柳光舟就可劲折腾着手里的扇子,关了又开,开了又关。 “今日这事也就是还未传到冀州,否则那人肯定又要为戚太傅发声。” 谢明月没说话,心底倒是暖暖的。 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真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抬起脸,神色轻松了一些,“柳大公子,此事还需劳烦你了。” “还有贺兰芝,”柳光舟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从厢房一角拎出一个红木礼盒来。 上头扎着红绸,封着红纸,看上去郑重极了。 “这是……” 谢明月不明所以地看着柳光舟。 柳光舟轻哂一声:“这是贺兰芝知晓你中毒后,特意快马加鞭,让人从江南寄来的,她说这些年给你写信都未回,还怕是人出了事,现在知道你中毒,担忧得不行,喏,这里头,上层是她的,下层是我的,我俩心意一起,预祝你早日痊愈。” “未回?怎么会呢?”谢明月又惊又喜,愣愣地伸手摸着那礼盒,否认道,“府中应当从未收到过兰芝的信啊。” 她想到自己上次回府后还给贺兰芝去了一封信,只是江南路远,谢明月以为回信还未到。 却没想到,贺兰芝寄给她的信她都未曾收到。 “我也不知为何,”柳光舟摊开手,“戚夫人养好身体,该吃吃,该补补,好继续为文社写文章,至于戚太傅这件事,交给文社了,保准扭转风尚。” 文人的笔,就是无形的剑! 谢明月忍不住笑了。 “好,借你们吉言。” 她没说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以免柳光舟又问太多,不好解释。 原本他们会见也不是很合适,谢明月与柳光舟聊完正事,便打算告辞。 去书坊瞧瞧,有没有那冀州才子写的戚缙山功劳簿。 她正离开,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的女声。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谢明月微微皱眉。 厢房外,永嘉同刘家的儿媳妇朱清,还有一些贵女们簇成一堆,花枝招展地往茶楼里面走。 走着走着,永嘉眼神一定,定在了厢房门外守着的丫鬟身上。 “县主怎么了?” 朱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知丫鬟怎么了。 永嘉陡然沉下脸色,咬了咬牙。 “谢明月那个贱人的丫鬟,她在这?” 真是冤家路窄。 “呀,那旁边的小厮我认得,是柳大公子的。” 后面有个和柳家交好的贵女叫了一声。 永嘉眸色一动,扭头看着她:“你可笃定?” 那贵女点头:“没错,柳大公子的小厮有一个嘴边有一粒痣,我记得可清楚了。” 那小厮嘴边果然有一粒黑痣,显眼得很。 好啊,谢明月! 永嘉的心底一下子炸了。 想当初,长公主安排她与柳光舟相看,可那谢明月居然与柳光舟暗自谈天,她就说他们俩有一腿吧! 朱清知道永嘉不喜欢谢明月,立刻阴阳怪气道:“哟,戚大夫人和柳大公子,这孤男寡女的,做什么呢。” 永嘉笑了:“肯定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戚太傅今天方入宫,我这大嫂就巴巴地跑来会情郎了。” “县主,这谢氏是您的大嫂,她做出丑事,岂不是要牵连您的声誉。” 有贵女低声开口,永嘉听见了,眼底淬满阴狠。 “是啊,同是妯娌,她做出这种丑事,有没有想过戚家的名声?” 她冷冷一笑,厢房也不去了,径直朝着谢明月的厢房走去。 “这种人怎配做我的妯娌?我今日就要她这个荡妇身败名裂!” 谢明月只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厢房的门突然被“咚”的一声撞响了。 “谁?” 柳光舟随即皱眉冷喝,外面的永嘉县主听见了,越发笃定兴奋。 男人的声音,一大早就出来茶楼相见,谢明月偷情之事八九不离十了! “给我撞。” 她后退一步,不顾周围丫鬟小厮的劝阻,叫人过来撞门。 “谢明月,你敢做,就别怪我扯掉你的遮羞布!” 第一卷 第179章 县主偷钱 “哐当”一声,厢房的木门被撞开了。 永嘉兴奋地抬起头往里跨去,做好了看见一对狗男女的准备,却看见谢明月与柳光舟好端端地站在茶桌两端,各自被丫鬟小厮簇拥着,神色如常,衣冠规整。 连一根头发丝都未凌乱,哪有半点偷情的模样? “永嘉县主?” 谢明月皱起眉头,看着外面一圈看好戏的人,转瞬间明白了永嘉的用意。 想捉奸。 可惜她弄错了。 她面无波澜地笑了笑,看向永嘉。 “这是唱的哪出戏?” “你们……”永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梭巡,实在是没想到,厢房里居然有这么多人,虽然都是下人,可加起来有六七个,厢房都快站不下了,要说在里面通奸,那也太过可笑。 “谢明月,你背着大哥会见外男!” 想了想,永嘉换了个理由指责她,“若非今日我与友人来此小聚,发现了你们之间的猫腻,你还不知要瞒着侯府多久!” 谢明月沉下脸,正要开口,柳光舟突然动了。 他一把夺过谢明月面前的礼盒,递到永嘉面前,理直气壮。 “县主可莫要胡乱揣测,今日在下面见戚夫人,不过是因为友人贺兰芝有药材托我转交,我至今还未成亲呢,若县主就这般毁了我的姻缘,岂不是不美。” 柳光舟面如冠玉,白衣翩翩,虽然相传性情有些古怪,可胜在气质风流,永嘉身后一群贵女们见了,都有些春心萌动。 忍不住为他说话:“是不是弄错了?这样子哪是幽会……” “这戚大夫人和柳大公子的模样再疏远不过了,我看不是……” 永嘉没想到他们见面竟是有正事。 “这、这定是你寻的借口!” 她恼羞成怒道。 谢明月与柳光舟不止第一次见了,柳光舟这么多年不成婚,谁知是不是在等她! “贺兰芝有东西交给她,为何不直接送到府上?却要托你这个外男转交?” 谢明月闻言冷笑:“那当然是因为,府上有人不老实,这药送去府上,到不到得了我手里都不一定。” 她瞥了一眼永嘉,永嘉意识到了什么,正要阻拦,然而谢明月已经快速说了出来。 “县主,这几日我未在府中管账,听闻你支了不少公中的银两,还将家中药材库里的黄精也取走了,府中这几日也无人看大夫吧,怎么就要取这么多药呢?” 这话一出,永嘉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奇异的神色。 支取公中银两就算了,这无病取药…… 当即就有人同同伴咬耳朵:“这我知道,我们家的姨娘也爱用这招,拿府中的名贵药材,偷偷倒到外头的铺子里卖,换取银两。” “啊?可永嘉县主……县主要什么没有,需要用这法子换银子吗?” “你忘了,县主大婚时,那些嫁妆破破烂烂的……说不定,县主手中没什么钱呢,况且她那夫君也没个一官半职的,恐怕一房人要指着县主的食奉过活!” 永嘉听到了议论,简直要气晕过去。 “你别胡说!你这几日都不着家,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你血口喷人!” 她激动地指着谢明月,反观谢明月神色淡然,面目如常,看过去反倒是身居高位的那个。 “我是否胡说,县主心中自有决断,”谢明月重新接过那礼盒,慢慢从永嘉身边走过,“恕我失陪。” 她走了,留下一扇挂在门框上要落不落的门,仿佛永嘉那岌岌可危的脸面。 柳光舟似笑非笑地朝永嘉鞠躬:“县主好手腕,误会一场,这修缮费还请县主掏腰包,在下告辞。” 留下永嘉对着那空荡荡的厢房,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怨恨。 “看什么看?” 良久,她回身吼了一句,看到朱清后,忍不住呵斥:“都怪你,也没弄清,就在我耳边怂恿,这修缮钱你出,我回府了。” 说完也不看朱清的脸色,飞快地下楼坐进马车走了。 她如今囊中羞涩,能省一分是一分,怎么会赔钱! 谢明月出了茶楼倒是心情大好。 既然出来了,她就去书坊买了那本柳光舟说的书,又为顾清莹挑了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准备找时间送过去。 戚缙山让她少在外面活动,她一次买完,也省得再出来。 待采买一通后,也到了晌午,谢明月回府用饭,一踏进大门口,正巧碰上信使来送信,府上的下人收了信,正往里走。 谢明月叫住那人。 “过来。” 她面无表情,收信的下人顿时心中惴惴不安,忐忑地走来。 谢明月看到他怀中那一叠信,淡淡地问:“这些年,可曾收到过贺兰芝写给我的信?” “什么……”下人疑惑了一瞬,随即脸色略略一变,“大、大夫人,小的不知……” “劝你别对我说谎,”谢明月一看就知其中有猫腻,“我想知道,有的是法子查清。” 下人当然知道谢明月的手腕,只犹豫了一瞬,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磕头。 “求大夫人饶命,小的也是、也是遵着侯爷与大老夫人的吩咐做事。” 顺清侯和云氏? 谢明月面色凝重,梧桐见了,厉声开口。 “大夫人还未说什么,你要死要活干什么?起来说话!” 下人规规矩矩起身站到谢明月面前,低着脑袋。 “一五一十告诉我,他们怎么吩咐的,你又是怎么做的?” 下人战战兢兢地交代:“原先,所有入府的书信侯爷都要过一道眼,后来有贺小姐的书信,侯爷与大老夫人见了,便同小的说,贺小姐德行有亏,浪荡不堪,不能让夫人您与贺小姐往来,往后贺小姐的书信一概不许入府,所以后来但凡有贺小姐的书信,小的只能依照吩咐扣下。” 难怪她这些年,从未收到过贺兰芝的信! 谢明月忍不住咬住了后槽牙。 她刚成婚那段时日,戚缙山官职不大,想必府中也不归他说了算,所以这件事他恐怕不知晓。 这戚家还真是…… 每当谢明月对他们尚且存着一些温情时,总能有一阵浪花过来,将这一丝温情浇灭。 “我知道到了,”她冷下语气,“那贺兰芝的信呢?扔了?” 下人踌躇片刻:“小的……小的不敢乱扔,全都收在自己房中,大夫人若需要,小的这就去取。” “去吧。” 听闻信还在,谢明月微微松了口气。 她与贺兰芝儿时交好,是万不愿意贺兰芝的一腔心意被顺清侯和云氏毁掉的。 正等着下人回来,这时,府内传来戚老太太的声音,谢明月抬眼一望,就见永嘉搀扶着戚老太太,直朝着她气势汹汹地走来。 看来有人斗不过,回府告状了。 第一卷 第180章 金包银 谢明月本不想理会,但一纵容老太太这么给她添乱也不是个事。 干脆趁此机会,狠狠治她们一顿。 她站定在原地,戚老太太板着脸,十分威风地被永嘉县主搀扶过来。 看着谢明月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戚老太太紧紧盯着她片刻,嘴角抖了抖,突然举起手,要往她的脸上扇去。 但她的手还未碰到谢明月的脸,一旁的角落里不知何处闪出一道黑影,戚老太太只感觉小臂一阵剧痛,还来不及哀嚎,就被推搡得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连带永嘉县主也被扭了脚。 她惊骇地盯着谢明月,待看到那黑影重新没入角落里,顿时抖着声音:“你、你竟敢指使人殴打长辈,大房媳妇,你这是大不孝!” 身后的婆子们赶紧上来扶住戚老太太,又看了眼永嘉县主。 方才戚老太太快要摔倒,一直死死地抓着永嘉,连带着永嘉也磕到了栏杆上,此时头上的金钗被柱子撞歪了,露出里头包着的银色来。 这二夫人贵为县主,又得瑞王宠爱,头上戴的首饰居然金包银的? 谢明月也看到了那抹银色,她自然知道永嘉手中拮据,又想到永嘉偷偷摸摸去做金包银的首饰,顿时笑了出来。 永嘉的脸都涨红了,偏偏她还不知道谢明月在笑什么。 “谢明月,你好大的胆子!平日你行事霸道就算了,可如今你居然敢对老太太出手,你真是目无尊长!” 谢明月微微挑眉:“方才出手的人是夫君的,我一个内宅妇人,哪来这样的高手。” 一听是戚缙山安排的人,戚老太太脸抖了抖,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是她先要打谢氏,若捅到大孙子那儿去了,她也讨不着好。 最后还是永嘉忍不住先开了口。 她指着谢明月,声音尖厉:“谢明月,你今日私自会见外男一事没完呢!” 听她一说,戚老太太如梦初醒,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缘由,气势又上了身。 她抬起下巴:“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我们戚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媳妇,缙山忙公务,你倒好,一大早就去会见外男,还是那个名声古怪的柳大公子,你不要脸,我们侯府还要脸呢!” 谢明月讥讽地看着戚老太太。 永嘉告状,肯定只说了只言片语,她也懒得多说。 “我见柳大公子,一是因为友人贺兰芝托他替我递了药材,二则是因为有人蓄意抹黑戚家声誉,如今坊间沸沸扬扬皆是谣传,我找柳大公子商议此事。” “你一个妇人能够商议什么?都是借口!” 戚老太太自己没念什么书,只是不做一个睁眼的瞎子,向来看不惯女人舞文弄墨。 谢明月之前是才女,还是名动京城的才女,而她最不喜这般张扬的女人。 “至于药材,府中什么药材不够你吃的,还要贺兰芝那种人给你送?” 贺兰芝行事张扬怪诞,就连戚老太太亦有所耳闻。 永嘉在一旁听着,见话题扯到了药上,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谢明月轻飘飘地勾起唇角,一边看着她,一边轻描淡写道:“府中的好药都被县主拿了,我上哪去吃?” “什么意思?”戚老太太一愣,下意识看向永嘉。 永嘉大叫:“谢明月你少血口喷人,我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这才拿了些药,你别想诬陷我,我瑞王府什么药没有?还需要拿侯府的药吗?” 这话有些不好听,戚老太太皱了皱眉,看着她:“县主,谢氏说的是什么?你真的拿了侯府的药?” 永嘉慌了,明明是在说谢明月红杏出墙,怎么又绕到了她身上? 她看了一眼谢明月,被她眼底的寒芒惊得心头惶恐,慌张地解释:“我没有!老太太,是太医开的方子里需要,我才拿的……” “所以县主拿的药,都自己用了吗?” 谢明月不紧不慢地追问。 永嘉憋红了脸:“自然是用了!” “哦,那么大一块黄精,这短短几日就用了啊,”谢明月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永嘉心底一阵不安,看着她朝身后微微侧头,“元白,去将东西取出来。” 她在外头采买的东西此时还未搬回府,元白得令,麻利地从马车后取来一个小盒子。 盒子摆在戚老太太和永嘉面前,透出一股淡淡的药材味。 “打开。” 谢明月严肃地开口。 盒子开了,看着里头的一块黄精,戚老太太糊涂了。 “这是什么?” 而永嘉的脸则是“唰”的一下,瞬间变得惨白。 “是我们府上,被县主拿走的黄精。” 谢明月淡淡开口。 今日她不光去采买了东西,还去了永嘉卖药的药房,重新将黄精买了回来。 “你胡说,你随便买来一块黄精,就想栽赃我!” 事到临头,永嘉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否则她在侯府的威信就全完了。 “我们府中的名贵药材,都做过标记。” 谢明月微一颔首,元白将黄精翻过来,果然,在凹陷的内侧,用刀刻了顺清侯府的家族纹饰。 戚老太太自然认得这花纹,她也不是不懂这种路数,微微一想,瞬间明白了永嘉的小心思。 “县主,你……” 她狠狠皱起眉头,有些嫌恶地看着永嘉。 身份再高贵的人,做出偷窃这种事来,也是平白损毁清誉的。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物证在此,永嘉自然无可辩驳。 她咬了咬牙,突然眼圈一红,示弱道:“老太太,孙媳妇不知道此事啊,一定是房中煎药的下人见药材名贵,偷偷替换了,难怪我近日喝了药却未大好,想来是因为药被换了的缘故。” 她说完,反手就朝自己身后跟着的如意打去。 “眼皮子短浅的东西,我喝的药你也敢换,我平日什么少了你的,你要这样害我!” 如意遭此横祸,被打得一懵,惊慌地看着面前的几位主子,眼中涌上一层悲意。 她熟知永嘉的性子,这是要将事情怪到她身上了。 可她不仅不能辩解,反倒要老老实实接下来。 半晌,如意捂着脸跪了下来,心如死灰道。 “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偷换了县主的药材,请老太太和大夫人饶命。” 谢明月就知道永嘉肯定要将此事甩给下人。 可她身边一共就那么几个人,等她一个个用完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如意。 方才这婢女的眼底,可写满了不甘和怨恨啊。 第一卷 第181章 皇后懿旨 她略一思索,开口:“偷窃是大事,但这是县主从瑞王府带来的婢女,侯府也不好越俎代庖,不如请县主自己惩治吧。” 永嘉进退两难,好在这次撇清了自己。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谢明月,自己惩戒?罚轻了,要其他人怎么看她?可罚重了…… 她看着一脸死意的如意,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愤怒。 看来,这贱蹄子是不愿意替她分忧了? “拉下去,直接打死。” 饶是谢明月,也为永嘉的心狠叹了口气。 她没有阻拦,只是暗暗对元白使了个眼色,过了一会,元白也悄悄退了出去。 这时,得了消息的戚修玉匆匆赶来,见永嘉红了眼圈,顿时冷下脸来。 “大嫂,这下人做坏了事,你给婵儿脸色看什么?难道你今日去茶楼,还不能让她和家里说了?” 他想到以前年少时,那柳光舟就总同谢明月一起切磋文章,关系紧密,忍不住道:“你与柳大公子也是青梅竹马,如今大哥一有点事,你就迫不及待去见他,谁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这次是没什么,可下次呢?” “戚修玉,”谢明月看见他,冷笑一声,“我与柳光舟见面,哪次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偏你还敢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说嘴,今日我本就清白,你想治我,也得等到我真正犯错再说,否则,你这算什么?” 她还想出言收拾戚修玉,这时,突然一辆皇宫的马车缓缓停到了侯府门前。 老熟人夏公公从马车内下来。 “哟,咱家见过戚老夫人、戚夫人、县主,还有戚二爷。” 他看这众人的架势,似乎又在闹腾什么,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拂尘。 “夏公公日理万机,怎么来了?” 戚老太太看见太监,就想到上次谢明月被封诰命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 但宫里的人是得罪不得的,她迎上去,露出笑脸。 没想到夏公公却径直看向了谢明月。 “戚夫人,恭喜,皇后娘娘懿旨到——” 他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呆了众人。 戚老太太忙命奴仆去请所有的主子,戚家人全都赶到大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 懿旨是给谢明月的,夏公公宣旨,跪着的戚家人心底顿时忐忑惊疑。 怎么好端端的,皇后懿旨又来了? 懿旨夸了谢明月几句,又赏赐下一堆金银宝贝,谢明月接了旨,虽然有些疑惑,但听夏公公说了一句好福气,便立刻反应过来。 只怕是那日行刺的人抓到了,估计是被太子牵连,所以皇后特意下旨,以做安抚。 可其他人没想到,看着赏赐流水一样往府中抬,其他女眷的眼神羡慕极了,就连戚老太太都被惊到了,谢明月接连接旨,如今又受皇后亲睐,这可真是光耀门槛啊。 若她如今没嫁人,只怕求娶的人要踏破门坎。 这下子,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吞进了肚子里。 谢明月的身份越发贵重了,既然没有真的犯错,就不能再多说什么,否则,就是在公然地下皇后娘娘的脸面。 夏公公还未离去,又是一辆宝马香车驶来,谢明月抬眼望去,只见长公主威严的面孔在马车窗中显露。 “参见长公主殿下。” 一群人又再次跪拜。 今日真是奇了,贵人一个接一个地来! 长公主一身牡丹团纹裙装,袅娜下车,朝着谢明月笑道:“今日本宫正巧进宫,听闻皇后下了懿旨,特来瞧瞧你。” 她对戚家其他人淡淡的,唯独面向谢明月时,面容格外和缓。 夏公公连忙巴结道:“长公主殿下,如今戚夫人可是宫内各位娘娘争相追捧的人物,奴才在宫内行走,发现各宫各殿,似乎都点着戚夫人制作的香,那个味儿哟,真是将宫里变成天宫了。” “你惯会贫嘴,”长公主笑着睨他一眼,有些愉悦道,“那香便是明月孝敬给本宫,本宫带去宫内的,用得着你说?” “哎哟,这……”夏公公连忙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是奴才多嘴了。” “你若多嘴夸明月一些,那嘴不停都成。” 长公主见到那些赏赐,笑眯眯地看着谢明月:“明月啊,如今你在皇后娘娘那可是头一份了,我今日,就是特意得了消息,过来瞧瞧你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明月知道长公主是借着看热闹,过来为她造势。 皇后赏赐的东西再好,也都是些宫内的东西,不可能越过长公主的规格,长公主肯定都见过。 “殿下可别逗臣妇了,殿下府中什么珍奇异宝没有,臣妇得的赏赐,有价,这份赏识却是无价的,真正贵重的,是皇后娘娘和殿下对臣妇的肯定啊。” 她嘴甜甜的,哄得长公主开心极了。 “本宫听闻,今日你在茶楼被永嘉骂了?”长公主话锋一转,目光落到永嘉县主身上,面色不怒自威,“永嘉,你为何如此?” 永嘉没想到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她心中一慌,惴惴不安地走出来,咬了咬牙,指责道。 “姑母,我原以为大嫂在同男子幽会,因此动静闹得大了些,没想到门开了,才发现她是在同柳大公子见面,可上回您……那次他们就在一起说话,我心里惦记着此事,因此激动了些。” 同柳光舟? 长公主不知道谢明月见的人是他,但她相信谢明月肯定不会真的干出不守妇道的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谢明月瞥了一眼永嘉。 都这样了,居然还在企图为她挖坑。 她勾唇一笑,朝长公主福身:“殿下,关于此事,臣妇自然是有要事同柳大公子见面,方才也同老太太解释过了。” “什么事?” 长公主皱着眉头,心情有些不悦了。 她本是担忧谢明月受委屈,所以绕路过来,这戚家和永嘉果然在为难明月! 但现在永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反倒借她成了整治谢明月的刀。 她等着谢明月,应该能有一个万全的说法。 没想到谢明月只是笑着凑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第一卷 第182章 撑腰的大好时机 永嘉忐忑地盯着她们俩,总觉得谢明月又在给自己下套。 这个女人,心眼实在是多,心思也很恶毒,她与她数次交手,都没落得一个好过。 不得不防。 等谢明月耳语完,长公主面色和缓下来。 她顿了顿,向永嘉开口:“他们见面是正事,且厢房内还有五六个下人,这算哪门子私会?你这般贸然将事情嚷开,可曾考虑过明月的声誉、戚家的名声?” “什么?房内还有五六个下人?” 戚老太太听到这,忍不住开了口。 她对永嘉皱起眉:“县主,当初你同老身说此事的时候,可没说房里还有这么多下人!” 否则,她怎会这般愤怒地赶来指责谢明月? 永嘉脸色骤变。 她同戚老太太告状时,确实做了一些隐瞒,想要让谢明月这事显得更加不成体统。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就这样被捅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戚修玉见状,哪里还不懂永嘉的心思? 说着慌,将戚家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瞬间,他只觉得丢人至极,连带刚才为她说话的自己也像个蠢货。 “婵儿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先回院歇息吧?” 他见永嘉脸色惨白,只好找补。 长公主冷笑一声:“永嘉,本宫还当你婚后有所收敛,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恣意妄为,你如今嫁人了,应当与戚家人和睦共处,而不是从中挑事。” 这话可说得太重了,相当于说她德行不佳,婚后不贤。 永嘉眼前一黑,眩晕地往后退了一步,百口莫辩。 “既然不舒服,那就回去歇息吧,我看你这模样,最好将养个数月比较好。” 长公主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数月…… 这就是暗示戚家,别让永嘉出来走动了。 戚修玉脸色骤变,却没有办法。 谁让永嘉自作孽不可活! 长公主又扭头看向戚老太太。 “老太太,府中若生波澜,还是先理清真相,再行商议为妥,免得让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言下之意,谢明月显然是那不应受屈的“好人”,那么,在这府邸的暗流中,究竟谁又是那隐藏不露的“坏人”呢? 戚老太太闻言,心头猛地一颤,连忙颔首应承,神色间满是恭敬:“长公主殿下所言极是,老身已然省悟。” 她原先还看不起谢明月,总觉得她行事乖张,今日连长公主都来撑腰了,戚老太太还能说什么? 昔日里,她对谢明月总存有那么几分轻视,认为她行事不合规矩,今日就连尊贵的长公主都出面为她撑腰,戚老太太心中那点微末的不满瞬间消散无踪。 这位孙媳非但不是池中物,简直是府中的一尊守护神,得供着!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抬眸:“既然明白了,那还不快做?” 做什么? 戚老太太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顺清侯和戚老爷子也不知道长公主的意思。 “道歉啊,”长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冤枉了人,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 戚老太太的老脸顿时涨红了,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藏满了羞愧。 她抖着嘴唇,见戚老爷子和顺清侯都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打算,只能隐忍而恼怒地转向谢明月,找补道:“是、是老身今日受了二房媳妇的蒙骗,对你的说的话重了些。” 长公主勾唇:“老太太,本宫说的是道歉。” 戚老太太的额角都开始冒汗了。 她一个这么大年纪的长辈,当着戚家上下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小辈道歉,往后她的面子往哪搁? 可长公主的面色实在沉冷,沉默一瞬后,顺清侯也轻轻咳了一声。 戚老太太喜出望外,以为儿子要救自己,没想到顺清侯只是往后挪了一步。 她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今天这个歉,是非道不可了! 她顿了顿身形,朝着谢明月,腰身有些弯下。 “大房媳妇,今日是我错怪你了,往后必不再胡乱听信他人谣言待你,你原谅我可好?” 谢明月一直安静地站在长公主身旁,闻言垂眸敛去眸中的情绪,淡声道:“都是一家人,孙媳妇做的,定然不会害戚家,害夫君,老太太往后可别再疑神疑鬼了。” 戚老太太面色讪讪,长公主这才心满意足。 夏公公看了这一出,心底还琢磨着回宫同武帝和皇后复命,于是也笑道:“得嘞,咱家也得回宫复命了,戚夫人,戚太傅差咱家同您知会一声,他今夜只怕要与太子殿下长谈,请您自个儿先休息。” 这戚太傅与戚夫人的感情真是好极了,自己不回府,还要差他来递话。 夏公公这无根的孤家寡人,冷不丁被戚缙山喂了一把糖。 “好,辛苦夏公公了。” “那长公主,奴才就先退下了。” 夏公公走了,长公主看着面前鹌鹑一样的戚家人,朝谢明月笑了笑。 “你的福气是越来越大了,他日若得闲暇,定要再来公主府小聚。春回大地之时,我已有意让寿安、康宁归府,届时你可与她们同行。府中新近开辟了一片马球场,记得你往昔马球技艺颇佳,正好可以一展身手。” 谢明月轻声应承:“臣妇近日又新制了一批香,正于阴凉处慢慢晾干,待到香气醇厚之时,定当率先呈送至府上,请您品鉴。”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细心周到,”长公主笑意盈盈,随即轻移莲步,优雅地坐上马车,“那本宫便不打扰你制香了。”言罢,马车缓缓驶离,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 戚家人在底下恭送她离开。 终于送走了大佛,可以松一口气。 顺清侯叹了口气,也不敢斥责谢明月,只说:“明月,你也说了,都是一家人,往后再有事,何必闹这般大。” 他以为长公主是谢明月特地请来的。 谢明月淡淡抬眸:“父亲,不是我要闹这么大,是有人不想让我好过啊,我不过是自保罢了。” 她仰起脸:“与其教训我,不如管束真正搅水的人。” 说完,丢下尴尬的一行人,独自进了府中。 …… 长公主的马车行到拐弯处,险些撞上一处飞奔的急马。 “何人胆敢冲撞长公主殿下!” 车夫大喝一声,那马上的人急急勒住缰绳,下马冲着马车单膝跪下。 “参见长公主殿下,小的乃是顺清侯府的下人,事急突然,不慎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觉得此人声音有些耳熟,掀帘一瞧。 “你不是明月的侍卫吗?” 她认识此人,谢明月上回去公主府做客时,此人守在马车旁。 侍卫没想到长公主记得自己,有些急道:“殿下,我们大夫人的母亲在谢家,突然发作急病,小的正赶回去通报。” 谢明月的母亲病了? 长公主一愣,随即挥挥手:“那你赶紧去吧。” 侍卫马不停蹄地走了,马车重新启程,又走了一段路,长公主叫了个自己贴身伺候的婆子。 “秦嬷嬷,你回去跟着戚家大夫人瞧瞧,可有何难处本宫能够帮的。” 秦嬷嬷下了车,小跑着回到顺清侯府,正巧遇到谢明月一脸苍白地走了出来,急急踏入马车。 “大夫人、大夫人。” 秦嬷嬷连忙大喊。 谢明月一惊,重新探出头去。 “大夫人,长公主命老奴前来瞧瞧,可是尊夫人身子不爽利了,有无殿下能够帮忙的地方,若需要名贵的药材,公主府里都有。” 秦嬷嬷规规矩矩,不拿大。 谢明月神色有些复杂。 “嬷嬷,我母亲突发重病,实则源于几位亲朋的无端嚼舌,并无性命之忧,亦非顽疾缠身……” 她面露难色,秦嬷嬷目光老辣,当即就明白了。 她压低了声音:“如此说来,岂不正是老奴随行之时?” 什么亲朋好友的,秦嬷嬷知道近日顾家之人来访,以她的老练与洞察,瞬间便猜到了几分端倪。 定是顾家到谢家一番搅扰,波及到了病中的谢夫人! 此刻,岂不正是长公主彰显立场,为之撑腰的大好时机! 第一卷 第183章 要你儿子陪葬 马车一路前行,待到了谢家门口,谢明月冷着脸下车,不顾门前谢家下人的阻拦,步步生风地往里走。 这该死的顾家人,竟敢偷摸跑到谢家来,故意将她和戚缙山遇刺的消息告诉了母亲,害得母亲如今心力衰竭。 若非苟子涵就留在那,及时施救,只怕顾清莹现在已经香消玉殒了! 一路上,谢明月看到周围竟有一队陌生衣着的侍卫,同戚缙山的人互相僵持着。 这看上去,倒像是谢长勋的手笔。 看来,顾家是连同谢长勋这个混球一起,不想让顾清莹好过了。 那他们也别好过! 她粗粗掠了几眼,只见那些陌生侍卫的衣料有些眼熟,谢明月仔细一想,想到了那日永嘉与戚修玉大婚时,送嫁的侍卫似乎也穿着这种衣料的服饰。 瑞王府?那肯定是谢长勋搞的鬼,近日他频繁出入瑞王府,看来是上了瑞王的船。 谢明月没空细想,踏入春意堂大门,一阵谩骂声直直刺入她的耳朵。 抬眼望去,只见苟子涵叉腰拦在顾家人面前,手指间闪烁着寒芒,正龇牙咧嘴地喝道。 “都不许过来啊,谁过来,我的针就扎谁死穴上,一扎就死。” 顾家在台阶下连连退步。 谢明月微微松了口气。 苟子涵既然能拦在外面,就说明母亲已经脱离了危险。 他一人拦在门前,顾二老爷和顾三老爷将小厮推在面前,和他对骂。 “放肆,里面是我们的亲妹子,你一个外男,竟敢拦着我们见她!” 另一边,顾顺捂着眼睛在地上哭嚎打滚,冯氏尖叫着要人去请大夫。 “天杀的,你是个什么大夫,把我的儿眼睛弄瞎了,我要你的命!” “我看是我要你们的命!”谢明月冷喝一声,攥着拳头走上前,死死忍住了才没给他们一拳。 她走过来,顾家人听到动静,一下子噤了声。 “舅舅、舅母,您们这番心思,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前两日还坚决地推辞了我的请求,今日却悄无声息地自行前来,此番到来,还刻意惹得母亲气病卧床!” 她看向苟子涵,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苟圣手,我母亲可还安好?” “戚夫人,您还是先进去看看吧。方才情形危急,几乎是命悬一线,但请您放心,只要我苟子涵不愿让她离去,她定能安然无恙。” 苟子涵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前所未有。 方才这些顾家人伙同谢长勋一起过来,拦住了侍卫,又趁他没有准备,跑到房内去刺激顾清莹,若非他用毒针恐吓相逼,然后赶紧叫侍卫回去叫人,只怕这顾家人就要得逞了。 谢明月风一阵地跑进室内,顾清莹躺在床上,此时微微睁开眼,丫鬟正在喂她喝药。 “娘!” 谢明月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急急安抚。 “娘我没事,夫君也没事,你莫要听他们胡说,他们骗你的!” 方才侍卫回去通报时就说了,顾家人故意告诉顾清莹他们遇刺,又说街上满地鲜血,满城都在骂戚缙山,顾清莹一时万分着急,衰弱的心力无法支撑,霎时陷入半死状态。 看到全须全尾的谢明月,顾清莹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挣扎着捏住谢明月的胳膊,努力张大了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牵动唇角,发出细细的一声:“昭宝儿……” 谢明月捂着嘴,眼泪静静淌下。 “娘,二舅三舅他们不怀好意,您不要听他们的话。” 她想到外面那几人赤裸的嘴脸,目光沉冷半分,摸了摸顾清莹的脸。 “女儿能够收拾她们,您安心躺下,我马上回来看您。” 顾清莹轻轻点头,朝她投去欣慰的目光。 今日顾家人闯进来,又是劝她不能和离,又是要她好好在谢家待着,她便知道他们不对劲。 不和离,顾家就无人,他们就能够名正言顺地霸占京城的宅子,霸占顾家。 为了这样的荣华富贵,她的哥哥们连兄妹亲情也不顾了,竟然伙同谢长勋那个豺狼,一同将她往沼泽里摁。 可惜她爱自己胜过了爱他们,就算是为了她的昭宝儿,她也绝不可能留在谢家过这种日子。 见劝说不动她,冯氏就说出了戚缙山与谢明月遇刺一事。 顾清莹的天顷刻间就塌了。 谢明月安抚好顾清莹,转过身换上面无表情的脸,径直走到屋外。 她将门关好,顾三老爷见戚缙山不在,越发觉得自己那日的猜测是对的。 这么大的事,戚缙山都没露面,可见对谢明月是真的不上心。 只不过谢明月方才进去,留在外头的丫鬟和那穿着华贵的婆子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但不是善茬又如何? 他们是主子,是她们主人的长辈,见到他们只能毕恭毕敬。 谢明月出了房间,直接对秦妈妈道:“嬷嬷,劳烦您去同殿下说一声,臣妇求殿下帮忙见一面圣上,就说可以给出那个恩典了。” 秦嬷嬷不知谢明月指的什么恩典,但她看到谢明月微红的眼眶,不免有些心惊。 戚家大夫人是个坚韧的人,方才在戚家那般被冤枉,也并未露出半点脆弱,如今这样,可见是伤心狠了。 “大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 秦嬷嬷毕恭毕敬地一鞠躬,随后迈着小脚很快跑了出去。 这顾家人看上去就够讨厌的,她可得走快些,让长公主和圣上好好治治这窝泼皮! 顾家人惊疑地盯着谢明月和秦嬷嬷说话。 殿下?面圣? 谢明月还能搬来皇上来压他们么? 这不可能! 准是这个外甥女走投无路,又来骗他们了! 想到方才谢明月一脸惊慌着急地进来,顾三老爷自认为摸清了真相。 一个内宅妇人,哪来这么多手段? 他嗤笑一声,没当一回事。 待秦嬷嬷离开,谢明月走到顾三老爷面前,语气冰冷:“三舅,你们这是何意?” 她淡漠地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前些日还对着她笑,转瞬间,就差点送走她母亲的性命。 “顺儿!顺儿!” 顾三老爷正要开口,冯氏又是一阵哭嚎。 “顾怀兴你想想办法啊,顺儿的眼睛被那毒医撒了毒药,要瞎了!” 苟子涵站在谢明月身边,同她小声道。 “放心,没毒,就是能让人眼睛痛,这狗东西方才大声辱骂顾夫人,我非得让他知道嘴贱的滋味!” 话音未落,冯氏又是一阵惊天尖叫,叫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向她看去。 “顺儿的嘴!” 只见顾顺的嘴唇突然变得十分干枯,随后竟然像久旱的果皮一般,一碰就全裂开了。 “哈哈哈,我的药又起效了,要他嘴贱!疼死他!” 苟子涵终于畅快地哈出一口气。 他闲来无事,专门研制的药粉,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就是让人有点皮肉伤,一时疼得很。 顾三老爷见了,顾不得许多,指着谢明月道:“都是你放在这里的人害的你弟弟,还不快救他!” 谢明月的目光比冰还冷。 “救?”她神色淡淡,“既然你想要我母亲性命,我就要你儿子陪葬。” 第一卷 第184章 全家下跪 “你胡言乱语什么,你母亲好端端的,又没出事!” 见疼爱的幺子在地上痛得打滚,顾三老爷大喝一声,怒道。 “那是你表弟,我们来看望你母亲,你就叫你的人这般对付我们?你还是顾家人吗?” “该我问舅舅,你们还是顾家人吗?” 没想到谢明月一点也不害怕,反过来,也厉声喝问住他。 “若顾顺不乱说话,苟圣手是不会向他撒药粉的,他说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顾三老爷一噎,皱眉道:“那也不是你们害人的道理,还不赶紧给你弟弟治!” “不治。” 谢明月气定神闲。 确认了母亲没事,现在该她来收拾他们了。 再说了,长公主入宫请旨也要些时候,她不介意与他们慢慢耗。 “你这个毒妇!”冯氏再也装不了慈祥了,恨不得扑上来活撕了她,“小娼妇,一天天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我儿子要是有点事,我要你去最下贱的窑子接客。” 谢明月并不在意地笑了:“今日就让你们瞧瞧,我到底有多毒!” 她扭头朝苟子涵眨眼。 “苟圣手,劳烦您将解药都扔了,今日,我这个毒妇就要活活疼死弟弟!” “好啊!” 苟子涵十分配合,甚至有些高兴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 其实这药没解药,本就是整治人的东西,疼上一会儿就好了,那些伤口都细小,能自己愈合。 但要吓唬这群人是够了。 他随便掏了一包药粉,作势就往春意堂院内的池塘扬去。 “哎呀,这可是最后一包解药了,我都忘了解药方子,丢了就再也治不好了,往后只能生疮流脓,一点点烂掉,不成人形,哎呀呀。” 冯氏听得冷汗直流,看着苟子涵手往池塘那边抬,脑袋都要炸了。 “别!不要!”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往苟子涵身边扑过去。 生疮流脓?不成人形? 那可是他们三房唯一的男丁啊! 苟子涵见冯氏扑过来,眼眸一沉,腿脚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同时轻轻勾起脚尖。 “哗啦”一声,一道弧线在空中划过,油纸包着的药粉落入池塘。 冯氏尖叫一声,跪倒在池塘边伸出手,却还是没捞住。 紧接着,苟子涵唇角一咧,突然不着痕迹地将她踢进了池塘里。 冯氏挥舞着手臂,尖叫着摔进了浑浊的水中。 顾家人的眼睛全都一下子瞪大了。 池塘无人打理,水草丛生,冯氏一落进去就吃了一口脏水,她惊慌地扑腾着,朝顾三老爷伸出手。 “老爷、老爷救我!” 顾三老爷看着她头上顶着水草的滑稽模样,嘴角狠狠抽搐几下,忍不住冷喝:“你慌什么,这水才到你膝盖深!” 他心中觉得冯氏丢人,可苟子涵说的那番话实在令人心慌,想了想,顾三老爷没让人去拉冯氏,而是黑着脸道:“你快将那解药捞上来。” 苟子涵低着头,快要笑疯了。 一个宠坏了口无遮拦的霸王孩子,一个溺爱的母亲,一个面子最大的父亲。 精彩。 这顾家人真是太精彩了。 “哎呀!那是什么!” 这时,顾家二房刘氏叫了一声,谢明月定睛一看,冯氏一塌糊涂的身上,居然爬着一条细蛇! “啊——” 冯氏本强忍着不适在水中摸索,一看到自己肩上的蛇,顿时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整个人晕倒在水中。 顾三老爷的脸顿时白了。 “快!快下去将夫人捞上来!” 一时间,哀嚎的儿子,晕厥的妻子,让他心底的惊慌越来越浓。 顾家的下人手忙脚乱地用树枝挑了蛇,又将冯氏拉起来,因为冯氏太过丰腴,在水下还有些拉不动,只能顺着池塘边缘拖出来。 和拖一头死猪似的。 “不得了了,她被蛇咬了。” 苟子涵冷不丁来了一句。 顾三老爷一惊,往冯氏身上看去,只见冯氏的侧脸上赫然有两个血洞,正隐隐透出血来。 “这、这!” 他浑身一哆嗦,赶紧看向谢明月。 “你难道真要害死人?你这样枉顾礼法,你做什么太傅夫人!” 谢明月眼波凝滞,淡漠道:“我做什么了?池塘是她自己跌的,蛇咬她也要怪在我头上?” 苟子涵也一旁凉凉道:“别顾着骂人了,再不请大夫,这蛇毒一旦蔓延,药石无医。” 他凑近了去看一眼:“啧啧,不行啊,这毒性好烈,恐怕一去一来请大夫,人都凉了!” 闻言,顾顺顿时哭嚎起来。 一哭,嘴上的伤口就裂得更大了。 顾三老爷也慌了神。 他虽凉薄,但也不可能看着冯氏在自己面前死掉。 “你就是大夫,你不能救吗?” 他大步跨到苟子涵面前,脸色黑沉如铁,却又不敢再造次。 “方才是我们对你出言不逊,现在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你面前吧?” “怎么不能?你们不是骂我是毒医吗?”苟子涵挺直腰杆,仰着下巴,“我就见死不救了,能奈我何?” 呵呵,就连当年刘贵妃生病,请他他都没去,顾家人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喊动他? 苟子涵就地坐下,端起一壶茶往嘴里倒起来。 “三弟,弟妹的嘴唇紫了!” 刘氏叫了一声,顾三老爷心慌意乱,看着纹丝不动的苟子涵,再看了看一旁的谢明月,烧着一张脸往谢明月面前低下头。 “明月,好歹救救你三舅母,她嘴巴是坏了点,但人没坏心。” “方才她还骂我娼妇。” 谢明月似笑非笑,不松口。 “嘴巴坏就不是坏了吗?我母亲差点被你们害死了!” 她冷下脸。 “三舅还是差人去请大夫吧,在这耗着,就真是等死了。” 顾三老爷深吸一口气,眼看冯氏的脸都慢慢黑了,他心口闷得发慌,想不到谢明月这般冷硬,根本拿捏不动。 半晌,他突然直直跪在谢明月脚边。 “三弟?”顾二老爷见他跪下,顿时惊呆了。 顾三老爷朝着谢明月磕了一个头。 “外甥女,你行行好,先请苟圣手救活你三舅母,我让她亲口给你道歉,给你磕头,只求你别看着她去死。” 他这是没有办法了,思来想去,唯有下跪磕头。 谢明月浑然不觉得长辈磕头有何异样,她盯着顾三老爷的后脑勺,沉默半晌冷冷道。 “苟圣手,能治吗?” “能啊!” 苟子涵放荡不羁地举着茶壶。 那蛇他刚才瞧见了,毒性其实不深,他箱子里就有现成的解药,但顾家人实在可恶,吓死他们最好。 没想到顾三老爷居然给谢明月磕头了,这下子,苟子涵心底美极了。 横啊,横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夹起尾巴做人? 和戚缙山和谢明月这对夫妻耍心眼子的人,他就没见过有好下场的! 第一卷 第185章 女儿比寻常男儿还要顶事 见苟子涵开口说话了,顾三老爷立马挪到他面前,又“怦怦”磕头。 自己磕还不算,他又恼怒地对着其他人喝道:“还不快过来道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母亲、弟妹被毒死吗?” 其余人不情不愿地挪过来,顾二老爷抖着胡子:“荒唐,哪有长辈给晚辈下跪磕头的?明月,你也不怕折寿!” “我不怕啊,倒是你们,做出这种吃绝户的事,晚上睡觉不怕外祖和舅舅来找你们吗?” 谢明月神色复杂地看着顾三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闪动。 “你!” 顾二老爷气得要骂,顾三老爷突然大喝一声。 “够了!” 他一把拽住顾二老爷的衣袍,直接将自己的二哥拽着跪了下来。 “都给我跪下,今日若冯氏死了,我跟你们没完!” 谢明月看着顾家人稀稀拉拉跪在自己面前,垂眸掩去眸中冷意。 她想到刚才的念头,深吸一口气,看向苟子涵。 “苟圣手,您能否先暂且封住冯氏的毒性蔓延?” “可以。” 苟子涵点点头,掏出银针在手中转来转去。 “封住?不是解毒吗?” 顾顺捂着嘴来了一句,顾三老爷当即一巴掌挥到他头上,狠狠呵斥:“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他好不容易舍弃脸面,换来谢明月和苟子涵松口,若再被这混账搅浑了…… 顾顺被打懵了,他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霸王,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爹……” 他一开口,“啪”的又是一掌。 谢明月都快要被看笑了。 “先封住,”她讳莫如深地看着顾三老爷,意味深长道,“来人,将三舅母带到耳房去,三舅也随我来。” 顾三老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现在救冯氏的命要紧,他胸口涨着一口气,跟着谢明月去了。 冯氏湿漉漉地躺在耳房的榻上,苟子涵掏出银针,给她扎到几个穴位上,封住了蔓延的毒性。 那半张黑半张白的脸看上去真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让顾三老爷心惊胆战。 “三舅,坐。” 谢明月冷冰冰地坐下,绷着脸看着顾三老爷。 顾三老爷皱眉坐下:“明月啊,我舍下脸面磕头道歉了,你总不能出尔反尔,不给你舅母解毒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十几年没见,这个外甥女早就变了模样,如今是铁齿铜牙,又胆大妄为,硬气得很。 谢明月勾了勾唇角,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三舅,有一年我的生辰,你们都从晋阳到京城来了,到谢家做客,还有印象吗?” “这……自然是记得的。” 顾三老爷狐疑地看着她。 “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当时同谢明月起了争执,闹得有些不愉快,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还在记恨当年的事吧?明月,不是我说,你的气性也太小了!” 顾三老爷的脾气本就憋着,现在上来了,语气加重了许多。 看着他说话的苗头起来了,苟子涵重重咳嗽一声,作势要去拔银针。 “怎么和戚夫人说话的?若让我觉得难听,我可直接拔针了啊。” “别!苟圣手,别!” 顾三老爷嘴角狠狠抽了两下,不情不愿地低头。 “是我想左了,明月,你说吧,三舅听着。” 冯氏的命在他们手上捏着,他就是一肚子火,也不敢往谢明月身上撒气。 谢明月沉默半晌,开口:“那次生辰,你们给我和母亲下毒了。” “什么?” 顾三老爷吓了一跳,他下意识起身,衣袍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谢明月微微蹙眉,冷淡道:“三舅何必装模作样,你若老实交代,我便请苟圣手即刻救醒三舅母,否则……” “下毒?我们怎么会给你和清莹下毒呢!” 顾三老爷狼狈地扶起凳子,搓了搓手。 这又是从哪给他按上来的一顶帽子,看谢明月的模样,是认定了他们三房做的,可他…… “明月,你说的这事,三舅真的没有做过。” 看着谢明月的冷脸,顾三老爷头一回有些害怕了。 她是认真的,认为他们下了毒,再加上今日这样一闹…… “这种下毒的事,被发现了要下狱的,三舅何必用这种法子害你,害了你又得不到什么好。” 见谢明月不说话,顾三老爷更害怕了,怕她一气之下,让这个姓苟的把自己毒死。 “明月,你听三舅的,是不是这个理?再说了,三舅以为对你还不错吧?若真想吃绝户,那毒死你母亲就行了,你是谢家人,我多毒一个算什么,还容易露马脚!” 顾三老爷越来越慌,有些口不择言。 “不许这般说我的母亲。” 谢明月皱起眉头,终于有了反应。 她在想过去顾三老爷一房同自己的联系。 三房一家子上下都是眼皮短浅之人,她与三房已经出嫁的女儿顾锦当年确实也有些龃龉。 不过看顾三老爷的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下毒之事。 甚至不知道她中的是寒玉毒,毒性发作轻慢,寻常很难查出。 “先坐下。” 谢明月静静盯着顾三老爷,直接命令。 “你没下毒,不代表冯氏未下。” 顾三老爷心里一“咯噔”。 冯氏…… 他还真说不准,冯氏平时爱自作小聪明,总是对他阴奉阳违,暗地里折腾,不过这些年除了孩子教养得脾气差些,倒没出过多大事。 若真是冯氏做的…… 顾三老爷咬了咬牙:“明月,三舅与你三舅母确实没有齐心,我如今只能保证自己未做过此事,若冯氏犯了错,但凭你处置!” 他看着那双和顾家人像极了的沉静眸子,写满了冷静与理智,仿佛什么都打不倒她。 顾三老爷心底哀叹一声。 难怪爹娘偏心大房,留大房在京中,大房的孩子教养得,确实不一样啊。 他不如大哥,他的孩子也不如谢明月。 顾三老爷陷入一种难言的挫败中。 他太轻率了!以为大房没了人,谁知道大房的女儿比寻常男儿还要顶事。 顾三老爷想着想着,脊背骨弯下去,“咚”的一声,把凳子坐翻了…… 院内的顾二老爷等人听见了房里的声音,顿时脸都绿了。 这什么动静?谢明月把三弟两口子带进去,不会是暗中用刑了吧? 他们本来想着今日添一把火,将顾清莹气得不行,以免夜长梦多,谁知谢明月放在这里的大夫挺邪乎。 如今不过寥寥半个时辰,形势却全然转变了。 第一卷 第186章 圣旨到 谢明月让苟子涵直接将冯氏扎醒了。 冯氏的思绪仿佛还困在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她踉跄着,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池塘,只觉毒蛇在肩头蜿蜒游走,恐惧如寒冰刺骨,紧接着,脸颊一侧传来尖锐的痛楚,将她彻底淹没于黑暗。 “蛇!有蛇啊!” 她猛然惊醒,尖叫声划破静谧,四肢胡乱挥舞,苟子涵拦不住,让她一下从榻上翻了下来。 “哎哟喂,这针还未全然拔出呢!” 苟子涵叹了一声,紧接着,地上响起了冯氏杀猪般的哀嚎。 “唉我就说吧,那个穴位很疼的,你这样扎进去……” 苟子涵幸灾乐祸,等冯氏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时,才慢悠悠上前,瞅准时机取回了他的银针。 屋外的人听到屋内这样折腾的动静,真是吓得面无血色,恨不得夺门而出。 “爹,咱们趁表姐还没出来,先走吧。” 顾宁忍不住拉了拉顾二老爷的袖子。 她还记得那天谢明月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什么都知道,若待会谢明月出来了,转而收拾他们该怎么办? “怎么能走?咱们又未做错什么?” 顾宁的兄长顾峰皱着眉头开口。 “君子坦坦荡荡,我们来看望姑母,何错之有?” 顾二老爷想要离开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长子憋了回去。 “老爷,妾身头有些晕。” 这时,刘氏突然捂着额头,有些无力地靠在顾二老爷的肩膀上。 顾二老爷大喜。 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 “你们娘身体抱恙,咱们还是先走吧。” 他亲手搀扶着刘氏,抬腿就要往院外走。 谁料,刚至院门边沿,一阵威严而急促的步伐伴随着宫廷特有的庄重气息席卷而来。 一队气势汹汹的宫廷仪仗赫然映入眼帘。 谢长勋及一众谢家族人簇拥其旁,神色惊惶,仿佛连空气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压迫凝固得几乎不可呼吸。 “圣旨到——”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顾二老爷浑身动作僵住,连忙跪了下来。 圣旨? 想到方才谢明月对那婆子的嘱咐,顾二老爷的冷意从头灌到了脚下。 竟然是真的。 谢明月真的请来了圣旨! 他忍不住狠狠喘了两口气,骇然伏到了地上。 夏公公看着这满院的人,心中叹了口气。 他才回宫复命不久,人还未走出宫殿大门,长公主便悍然入宫,紧接着武帝大怒,飞快地拟了旨,让他又跑了一趟。 这戚大夫人每日过的,还真是坎坷波折! “夏公公。”谢长勋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跟着。 他此刻的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白日才从瑞王那借了一些亲兵,用以制衡戚缙山那些碍眼的侍卫,这才多久,宫里的圣旨就到了谢家。 “臣谢长勋,接旨。” 他站到夏公公面前,不明白夏公公为何不直接在大门前宣旨,而是要走到春意堂来。 难不成…… 谢长勋打了个冷颤,狠狠摇了摇头。 总不可能是给谢明月的圣旨,这几日坊间传闻传成那样,武帝怎么可能还会赏识她? “谢大人,这圣旨是给谢夫人的,您往旁边跪跪。” 夏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长勋,想到方才武帝在殿内的隐怒。 看着谢长勋,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谢家没救了,起码在近几年,是没救了。 “给我的夫人?” 顾清莹? 谢长勋皱了皱眉,有些尴尬地起身,往一旁挪了两步。 他还以为这圣旨是陛下准备重用自己的。 可是,顾清莹一直躺在春意堂内,看顾家主动来找他寒暄的模样,也不像是顾家人为她请的旨,至于谢明月,她不过才匆匆赶来,更不可能去请旨。 这圣旨是干什么的? 过了一会,屋内的人也出来了。 谢明月对夏公公也是十分熟稔,一见夏公公,她便含笑福了一福,温婉道:“夏公公,家母因病体欠安,正于内室静养,请容许臣妇先去将母亲搀扶出来。” 宫规森严,但凡能行动之人,即便是卧病在床,也需勉力起身,跪接圣旨,以示恭敬。 “戚大夫人请。” 夏公公笑眯眯地躬身看着谢明月。 他心中暗自庆幸,瞧这长公主、武帝、皇后娘娘对这位戚大夫人的看重,自己这番押宝,无疑是押对了。 故而,对谢明月多几分和煦笑容,自是稳妥之举,无有不妥。 谢明月进屋去搀扶顾清莹。 路过顾家二房等人时,谢明月想到方才冯氏交代的一些话,目光陡然变得森寒刺骨,令顾二老爷和刘氏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时遍体生寒。 “娘,”她来到床边,顾清莹饮下汤药后,面上多了一丝血色,“女儿为您请的和离旨意到了,您且起来接旨吧,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谢明月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顾清莹闻言,眼中迸出亮光,在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两人走出屋子,夏公公看到那瘦小畸形的身形时,就连他这种成精似的太监,嘴角挂着的笑容也忍不住微微垮了下来。 这居然是曾经的谢夫人? 纵使他在深宫之中见过的可怜女人不知凡几,可在见到顾清莹的那一刻,夏公公的眼眶竟然也有些湿润了。 听闻这位谢夫人是十年前火场中顽强存活下来,随后又在十年昏迷后醒来。 可见这十年来,她是日日夜夜都在同阎王斗争。 这是何等坚韧的毅力啊。 “谢夫人,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他放柔了声音,恭恭敬敬地对顾清莹弯下腰,将明黄的圣旨呈到面前。 “谢夫人听旨——” 顾清莹激动地喉头哽咽,发出“嗬嗬”呼吸声。 她紧紧盯着那到绢黄绸布,竟然脱离了谢明月的搀扶,自己一点点弯着腰,缓缓跪了下来。 因为半个身子都是烧伤的疤痕,她的身体有些蜷缩在一起,此时做出跪在地上的动作时,姿态有些扭曲,看上去像是倒在地上,让人忍不住落泪。 谢明月的眼眶倏然红了。 整个院子的人都跪了下来,等着顾清莹接旨。 周遭安静得可怕。 “夏公公,母亲她如今……” 谢明月意识到了什么,正想解释,顾清莹现在说话还有些不利索。 主要是方才心力衰竭,导致身体的肌肉挛缩,又不能张口了。 没想到下一瞬,顾清莹艰难地张开口,一字一句从嘴里挤出。 “臣妇……顾、清莹……接……旨!” 第一卷 第187章 赐和离 夏公公心底似乎憋着一口气,见顾清莹说完,他长长吐息,端出异常洪亮的声音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一门,世代忠烈,功勋卓著,护佑国家,功不可没。顾氏之长子,镇国将军顾肇源,昔日英勇捐躯于疆场之上,朕感念其忠勇大义,特追赠顾肇源为高武侯之爵,并赐豪华府邸一座,黄金千两,以表皇恩浩荡。” 圣旨宣读至此一顿,夏公公特意含笑望向顾清莹,那眼神中带着几分敬意与温情。 “谢夫人,陛下特地嘱咐,此番旨意,由您代为高武侯接领,以示皇家对顾氏一门的深重哀荣与敬意。” 顾清莹的激动溢于言表。 哥哥战死多年,当年就已追悼过了,如今陛下竟还记得他,甚至又追封了爵位! 顾家的牺牲,陛下没有忘记! 那父亲与哥哥也是死得其所了。 她流着泪磕头谢恩,其他人皆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只是追封一个死人。 人都死了,赏赐的东西自然还是由顾家人保管。 只是这爵位……顾肇源死时没有子嗣,大房更是只剩谢明月一个女子,早就无人了! 这袭爵的事,恐怕还是会落到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头上来。 这般一想,顾家二房和三房之间,出现了一道微妙的裂隙。 都有儿子,这爵位谁来袭? 谢长勋也松懈下来。 不是针对他谢家的就好。 不过这陛下突然追封顾肇源是个什么道理? 他想到了什么,额角倏然落下一滴冷汗。 没想到夏公公又拿起圣旨:“谢夫人稍安勿躁,咱家还未宣旨完毕呢。” 顾清莹愣住了。 这才发现夏公公方才未说“钦此”。 一行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唯有谢明月满心欢喜,早已提前知道了结果。 陛下不光答应了她的请求,甚至还追封了舅舅,这样一来,尉茂以后便可以袭爵。 待到尉茂迎娶娇妻,诞下麟儿,她膝下有了血脉延续,顾家大房一脉,定能再度焕发光彩,重振往昔辉煌。 顾家香火得以延续,这份喜悦怎能不让她满心欢畅! 反观其他顾家人,面上皆显尴尬之色。 按常理,这等家族荣耀的旨意,应由家中主事之人恭敬接领,而陛下却偏偏让一位已出阁的女子前来受旨,此举意味深长,令人捉摸不透。 而被顾三老爷搀扶出来,跪在地上的冯氏此时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经历了掉进池塘,中了蛇毒,又被谢明月质问,如今跪在这里,身上的衣服还是落水前那套,腥臭不堪,被冷风一吹,更是如同冰块一样贴在身上。 恨不得把人冷晕。 就连顾顺可能袭爵这样的大喜事,也没让她暖起来。 夏公公继续道:“朕闻顾氏之嫡女,名曰清莹,与夫君谢长勋情感罅隙难弥,加之新愈重病,体弱难支,难以主持内宅事务。既心有二意,难再同舟共济,朕今做主,特赐和离之旨,愿尔等自此恩怨两清,各不相扰,勿再生嫌隙,钦此!” 顾清莹听完这旨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沿着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疤痕缓缓滑落。 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夏公公的脚边,宛如一株历经风霜、饱受磨难的小草,终于得以在风雨之后,获得一丝难得的安宁与喘息。 她颤抖着身躯,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声音中带着无尽的释然与感激。 “臣女顾清莹,谢主隆恩。” 她的昭宝儿,为她请来了这般恩典,将她拉出泥潭,救出火海。 从此以后,天高路远,她再也不必拘泥于这小小一方宅院之间了! 而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听了圣旨,眼前一黑。 和离! 谢明月为顾清莹请的旨意,竟然是赐和离! 和离后她便要重回顾家了,顾家在京中的房子,他们还怎么夺回来?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帝竟然真的会管这等鸡毛蒜皮的烂事! 顾家人彼此都沟通过此次进京的来意,此时听到圣旨后,脸色都黑沉极了。 像是煮熟的鸭子居然从手中飞了一般,令人恨恨跺脚咬牙! 好在,还有爵位! 还有爵位。 像是安慰一般,想到顾肇源的爵位,二房和三房的面色又隐忍了下来。 当着圣旨的面,他们肯定也不能指责什么。 否则,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谢长勋更是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顾清莹。 请赐和离,她居然请圣上赐和离了。 他还准备将她困在这院内一辈子,他都说动瑞王了,只要来日让戚缙山自顾不暇,这谢家的事还不是他说了算。 可如今一道圣旨下来,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了。 想到十年前那些事,谢长勋的冷汗倏然浸透了里衣。 放顾清莹走了那还得了?谢明月请来的神医本就将她治好了,若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当年的事…… 只慌乱了一瞬间,谢长勋便冷静下来。 顾清莹知道又如何? 当年所有参与的下人,他全都处置了,她就算跪在金銮殿上说出这些事,也没人会信她! 而谢明月…… 当初那真假千金互换身份的事沸沸扬扬,满京都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她若为此事说话,只会让人以为是为了报复。 没人会信他们! 他彻底放下心来,如今唯一有隐患的…… 便是他与表妹史韩玥的事了。 此事若被顾清莹嚷出来,只怕他多年建立的威望要毁于一旦。 谢长勋低下头,不知筹谋着什么。 “什么?怎么能和离呢?” 这时,外头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谢明月眸光一动,抬眸看去。 谢家最年长的长辈,谢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来了。 她年岁已长,常年在院内将养,府中大小事都无人烦扰,更有谢立铭常常去充当乖孙,今日听闻谢家有圣旨到,连忙赶了过来。 没想到,一入耳,便是和离的旨意。 “娘,您怎么来了?” 谢长勋看见谢老夫人,连忙过去搀扶她。 “是陛下的旨意,您可千万别多说。” 他知道谢老夫人肯定受不了,谢老夫人比他还重视谢家的声誉,若这个时节传出顾清莹和离的消息,外头的人肯定要揣测议论谢家的不是了。 谢老夫人自然知道不能置喙皇帝的决定。 她板着脸走过来,夏公公笑眯眯道:“谢老夫人来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便不多留了。” 夏公公朝谢明月和顾清莹点了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谢长勋忙追上去,亲自塞银子。 谢老夫人对着顾清莹和谢明月,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你如今成了这般,我们谢家肯包容你你还不知足,竟还请圣上下旨和离,你好大的脸。” 她以前便是个爱磋磨媳妇的婆婆,顾清莹常常隐忍,现在被这样一说,她张了张口,用沙哑的嗓音道:“你们谢家这种魔窟,我瞎了眼才会留在这里!” 第一卷 第188章 老虔婆 顾清莹有心同谢家算账。 但她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允许,只能先搬出谢家,养好身子后,再同他们对峙,为自己的昭宝儿正名! 谢明月扶着她,冷冷盯着谢老夫人的一张鸡皮脸。 “老虔婆,你以前磋磨我母亲就算了,现在圣旨都下了,你还有何意见?看来你是对陛下的圣裁不满了!” “老虔婆”三个字,气得谢老夫人直发抖。 “你这个恶仆生的下贱货,狗嘴吐不出象牙,根本不配进入谢家,谁把你放进来的?” 谢老夫人不知道春意堂的事,还以为谢明月是趁机跑来的。 谢明月听了她的话,轻轻笑了一声,突然沉下眉眼,满怀恶意地走过去。 “与其在这跳脚,不如想想看,我母亲那些嫁妆,谢家都保管好了吗?如今和离,嫁妆我们可是要全都带走的。” 谢老夫人的嘴唇抖了抖,硬是忍下了这口气,扭着面孔,挤出一丝笑容。 她看向顾清莹:“一日夫妻百日恩,清莹,你嫁到谢家多年,几乎与谢家融为一体,又何必如此伤筋动骨。” 这些年,谢家薄薄的底子全靠顾清莹的嫁妆支撑,不仅连着嫁妆里的物件,还有那些铺子多年的营收,也尽数充入了谢家的库房。 这一带走,岂不是要将谢家的底掏空? 顾清莹伸出骷髅尸骨一般的胳膊,讽刺道:“是啊,我可不是差点成了烧死在谢家的一抔灰吗?” 谢长勋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禁恼羞成怒:“顾清莹,你终于不装了,以前你与母亲的那些龃龉,看来都是你的错!” 以前,顾清莹与谢老夫人常常出现摩擦,多半时候她都忍了,只有实在忍不了时,方才会让谢长勋知晓。 谢长勋也是两头哄,没想到如今,倒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顾清莹看着他,眼里再无一丝昔日情谊。 “我不与你理论这些,谢长勋,与你有过海誓山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不后悔嫁给你,是因为我同你生下了昭宝儿这样好的孩子,但一想到与你的那些过往,我就恶心得作呕!” 她开了口,嗓子顺畅了一些,流利地说完了这些话。 然后用鄙夷的目光,看向院外和谢老夫人一起赶来的史韩玥,还有谢立铭。 上回她恢复得没现在好,如今仔细一看,私生子,都这般大了…… 谢长勋愠怒:“顾清莹,你这副样子,我还嫌看了做噩梦呢,即便今日没有圣旨,我也要一纸休书休了你,这圣旨下得及时,让你逃过一劫!” 顾清莹死死抿住嘴唇,没再理他,而是看向顾家人。 “二哥、三哥,这就是你们劝我不要和离的男人,你们真是我的好亲人啊。”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神色一凛。 现在圣旨以下,顾清莹注定要回顾家,他们也不再坚持劝阻了,只辩解道。 “清莹,你也不看看你这副样子,往后定不能自理了,先前也是想着你在夫家,至少有人照顾,有人陪伴,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难道我回了顾家,就没人照顾,没人陪伴了吗?我那么多嫁妆,当年顾家的铺子全在我手上,我想找一百个人照顾陪伴都行!” 顾清莹利落地打断他们的话,顾三老爷从她烧毁的眉眼间,仿佛又看到了这个妹妹曾经做姑娘时的顾清莹。 飒爽麻利,不受一丝委屈。 “你不要置气,如今既然和离,你这身子也有些羸弱,不如我们为你寻一处山清水秀的清静宅子,再寻两个贴心的下人……” 顾三老爷想起以前在家中起争执时,他从未赢过顾清莹。 实在是顾清莹口齿伶俐,头脑清楚,经常吵着吵着,他就会被绕进去。 他绞尽脑汁说着漂亮话,没想到顾清莹毫不留情。 “不必了,顾府是我的家,我回顾府。”像是要把他们看透一般,顾清莹的眼神炯炯透着火光。 谢明月也跨出一步,冷笑:“怎么?我这个女儿是死的?我不会照顾母亲吗?” 顾三老爷只觉得匪夷所思。 “你已经嫁人了,不再是顾家的人,”他振振有词,“哪有外嫁女回娘家照顾母亲的,你既然已是一品夫人,就要顾全自己的名声,不要平白惹人笑话。” “照顾寡母,如何就成了笑话?” 谢明月沉下脸,漠然看着他。 “夫君也同样愿意孝敬他的岳母,不知三舅为何一直阻拦,怎么,是害怕我们将母亲照顾好了,将你们赶出顾家?” 她的话戳中了顾三老爷的心窝子。 顾三老爷一愣,随后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他讪讪:“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也是顾家人,什么叫赶出顾家?” “嗯,明月确实不对。” 这时顾清莹开口,顾三老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欣喜附和。 “瞧,你母亲也并不认同你这想法。” 谢明月看着顾清莹笑,顾清莹也扯起嘴角:“三哥,明月说错了,应该是将你们赶回晋阳。” 他们是顾家人,但他们是晋阳的顾家人。 想霸占他大房的家业? 没门儿! “是啊,三舅,您在晋阳还有官职呢,可别耽搁太久。”谢明月弯着眉眼,话语清冷。 “别倒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落着。” 顾三老爷笑容一僵。 “你、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全家人千里迢迢过来为你母亲撑腰……” 他抖了抖嘴唇。 他们好不容易趁此机会来到京城,必不可能再回去! 谢明月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撑腰,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 “母亲,天色暗了,您回房更衣吧,咱们今晚就搬走。” 她搀扶起顾清莹,不再看顾家人一眼,只扭头对上谢长勋。 “谢大人,还请吩咐谢家下人,赶紧清点完我母亲的嫁妆,我们一并带走。” 谢长勋眸色复杂,还未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他不管家,只觉得这么一大笔产业银子要离开谢家,很是可惜。 若顾清莹现在立即暴毙就好了。 可惜也只能够想想。 “不用你说,我自会全须全尾给你们!” 第一卷 第189章 讨嫁妆 不顾谢老夫人的拉扯,他信誓旦旦放话。 待谢明月带着顾清莹回到屋内,谢长勋要吩咐下人去收拾库房,谢老夫人这才跺着手杖急道:“你胡乱答应什么?她在谢家这些年,治病喝药花用不少,她的嫁妆哪还有得剩?” 谢长勋皱眉:“儿子知晓花用了一些,大不了用银子补上。” 早些年顾清莹刚出事,谢老夫人和史韩玥看上了她嫁妆里的一些好东西,顺便就拿出来用上了。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烦得很。 先前是她管家,后来丢给了史韩玥,她们从中捞了不少填给娘家,谢长勋还不知道! 现在她每月荣养的汤药要吃不少,府中一大家子的开支,还有谢立铭这小祖宗在外也是挥金如土。 除去了顾清莹的嫁妆铺子,谢家哪里还有钱? 只剩个破锣底子了,敲起来都漏风! 谢明月扶着顾清莹,艰难换上了一身可以御寒的厚衣裳。 她知道清点嫁妆要一会功夫,也派了婆子去盯着,所以没有着急,而是一边同顾清莹说话,缓解她激动的情绪,一边尽量让她穿得简单、舒适。 “娘,今日怎么没有看到尉茂?” 谢明月为顾清莹戴上围脖。 灰鼠皮衬得顾清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日后她经常推母亲出屋晒太阳,会慢慢将颜色养回来的。 顾清莹笑了笑:“这孩子,他性子太直又太急,顾家来人时,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便想了个由头,将他支出去了,恐怕还要过一会才回来。” 谢明月心想,难怪今日顾家人还全须全尾的,她方才进院子时,就发现尉茂不在,否则那顾顺可能用不上苟子涵下药,直接就要被打得满地找牙。 她给顾清莹套上披风。 “谢长勋做的那些事,我不会放过他,”顾清莹抓住她的手,像是在和谢明月说,又像是提醒自己,“待我身子骨好一些了,我要拿着当年的证据,向全天下的人揭露当年的真相,让大伙儿都知道,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好。” 谢明月心底倏然柔软,回握了握顾清莹的手。 “娘,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附在顾清莹耳边,轻声道:“周杨氏也被夫君寻到了,如今我们人证物证,是都有了。” 顾清莹再次出房间门时,身体羸弱但神清气爽。 这春意堂,她已经待了好些年,可如今被烧得面目全非,仅仅只有前院还能入眼。 屋内,属于她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好了,而屋外,谢家的下人们慢吞吞地搬来了几个箱子,手脚磨蹭。 谢明月眯起眼眸:“谢大人,若谢家下人都吃不饱饭,我就让侍卫们去搬了。” 她看出谢家是在故意拖延。 但她派了婆子盯库房,再如何拖延也没用,今晚,不搬完,谢家人就别想睡下。 谢长勋被曾经的女儿这般威胁,忍不住翻脸:“该给你们自然会搬来,急什么?赶着投胎?” 谢明月笑了:“不急,只要物归原主就行。” 谢长勋顿时无话可说。 外面的瑞王侍卫早就在夏公公来时跑了,他们敢和戚缙山的人抗衡,但不敢让宫里知道,更不敢对上。 现在戚缙山的侍卫们又驾来了几辆马车,正有条不紊地将打点好的物什一一搬上车辕。 元白与梧桐二人,干起活来犹如脱缰野马,浑身是劲,恨不得化身千手观音,将这小院里的一花一木、一果一叶悉数带走,不留遗憾。 幸好,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及时劝阻,道这些果实不过是装点门面之物,滋味欠佳,这才让两人的“掠夺”之手略显温柔,不至于太过狠辣。 一番忙碌过后,顾清莹的嫁妆总算是被悉数打点停当,整装待发。 谢明月拿着婆子点好的嫁妆单子,拍到谢长勋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不急?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少了三十抬,白银十万,一个银锭都不剩!” 谢长勋原本是做好了会少一些的准备,没想到少了这么多。 他皱眉看向史韩玥:“这是怎么回事?” 史韩玥从方才起就是一脸菜色。 她知道完了,她和谢老夫人补填娘家的事肯定瞒不住了。 “老爷,我……” “你凶她做什么?”谢老夫人横插一脚,没好气道,“这些都在我们院里,去叫人搬来就是。” 谢明月弯唇:“从来没听说过,婆家花用女子嫁妆的道理,你们从我母亲的嫁妆里拿走,那就是偷了,好聚好散,我们如今不追究,那东西你们既然用了,我们就不要了,给补上相应的银钱就好。” “什么?”谢老夫人奇了,“不过是府中短缺,借来用一用,如今还回来,什么银子不银子的,难道一家人还要在家中做买卖?” 她命人去搬来这些东西。 谢明月好整以暇地抄起手:“谁和你一家人?如今是和离,这些东西都被你们用坏了、用旧了,知道还回来了?我母亲又不是租赁家具的冤大头,我话就放这了,这些旧东西我们不要,还等价的银子回来!” “年纪轻轻,说话倒是猖狂,”谢老夫人沉下脸来,“一个恶仆生的,谁给你的胆子同我这般说话?” “谁给我的胆子?”谢明月笑了一声,“陛下给的。” 她的身份,可不是武帝封的嘛。 谢长勋一言难尽,朝着谢老夫人摇了摇头,无奈道。 “母亲,戚缙山如今是太子太傅,她也被封一品诰命夫人了。” 谢老夫人神色一滞,满脸难以置信。 当年谢明月被他们赶去庄子上时,有多无助、有多落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嫁给庶子的杂种,居然也有这般的造化? 对着谢明月那双清冷的眼眸,谢老夫人自然不敢再口出狂言。 就连她都没有一品诰命。 谢明月不耐烦与他们拉扯,加重了语气:“嫁妆里拿走的,全部折成银子,给我们补回来。” 谢老夫人皱着眉头,半晌叫了史韩玥一声:“玥儿,你同我来。” 她将史韩玥拉到院外一边,低声骂了一句:“真是克我们谢家的,万死不活地躺了那么久,如今一醒来就讨债,怎么就没死呢!” 第一卷 第190章 失心疯 史韩玥都不敢说,是谢明月亲自带着人过来,将人救回来的。 这些日子,她何尝不是恨得直咬牙,想尽了法子要在春意堂动手脚,可惜春意堂被围成了一个铁桶,就连顾清莹每日入口的一尽汤药吃食,也由苟子涵细细查验,无毒后再服食。 她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这下好了,让顾清莹缓过气来,头一个算账的就是他们。 “母亲,”私底下,史韩玥已经如同进门的儿媳一般,对谢老夫人以母亲相称,“那些东西价值不菲,若真折合成银子,恐怕要不少呢。” 她细细算了一下,报了个数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眼皮一跳,气得翻了个白眼。 “真是作孽,你赶紧差人去史家一趟,能拿多少银子都拿过来。” 她与史韩玥这些年往娘家搬了不少,没有几十,也有十万银两,如今顾清莹这嫁妆空缺还有十几万两,光靠谢家如今的家底,肯定是补不来了。 谢老夫人没法,只能出去拉扯。 “你如今出息了,也该知晓,当年我们谢家养你花了不少,既然顾氏执意认你为女儿,那这些年抚养你的费用,从她嫁妆里出!” 一旁的史韩玥听了,有些得意。 这主意还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既然谢明月要银子,那就想方设法给她扣! 不仅顾清莹听了这话气愤不已,谢明月都被气笑了。 “这人穷起来,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啊。” 她当年的花销,本来不少就是顾清莹单独从嫁妆中掏的银子,否则靠谢家那三瓜两枣,还真养不出这么标致的美人。 顾清莹怒了一瞬,便冷冷开口:“行啊,这女儿是我一个人的,我付的这笔银子,就当是买了一个玩意,陪我生了女儿!” 她轻蔑地朝谢长勋看了一眼:“真是没用的男人,连这都算计!” 闹和离时还要扣孩子的花销,这在满京应该都是头一遭了。 谢长勋心底窝火,但也没用。 没钱就是没钱。 谢老夫人同他说了,他虽然恼火她们管家将银子都管没了,但那是家事,此后再慢慢算。 现在顾家人就在院里等着,嫁妆箱子也抬在院中,若是拿不出银子来,未免贻笑大方。 谢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扣掉抚育谢明月的钱财后,谢家要补的银子一下少了许多。 但最后凑了凑,还剩下一万两。 谢长勋瞪着史韩玥。 “谢家就连一万两都拿不出来了?” 史韩玥心里暗道。 你买个貌美丫鬟都要好几百两,如今竟还质问起我来了。 谢明月讥讽道:“就连谢立铭在外出手都是一千两买一匹马,可不得拿不出来吗?” 她盯着谢长勋的眼睛:“他还只是个借住在谢家的外人,对吗?” “你放屁,小爷……” 谢立铭听了,立刻大怒,史韩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见众人目光落在她那光秃秃的残缺手指上,又飞快地缩回了手。 “银子我们同意给了,勿要牵扯无关之人!” 谢长勋愠怒开口,给史韩玥使了个眼色,要她将谢立铭带下去。 谢明月哂笑一声:“快些,太阳要落山了。” 这时,尉茂突然拎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满院的人,脚步顿了顿,再看到谢明月和满院收拾好的箱子时,愣了一下。 “尉茂,你上哪去了?” 谢明月柔和下眉眼。 尉茂全身仍旧是劲装打扮,手上拎着个竹篓盒子,散发出一阵烤肉香气。 “姑母不是说想吃青竹楼的窑鸡嘛,我去买了一只,哎哟,这窑鸡太抢手了,买的人能排出二里地。” 尉茂只要看到她们就放下心来。 谢明月闻到窑鸡的香味,也吸了吸鼻子。 好饿,这么一折腾,她的肚子都要叫了。 “娘最喜欢吃这家窑鸡,”她笑着挽住顾清莹,“娘,待会咱们回家,我给您撕下来,一点一点吃。” “好。” 顾清莹笑着拉住她的手,看向尉茂。 “尉茂,你辛苦了。” “只要姑母和姐姐爱吃,我天天去排队都成。” 尉茂挠挠头,露出帽子下一截栗色的卷发。 顾三老爷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皱眉。 “他到底是谁?怎么能随便叫你姑母?清莹,你需得明辨是非,认清谁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是呀,妹妹,”刘氏也幽幽开口,“大房一脉,男丁凋零,往后你的依靠,还得是峰儿与顺儿。” “哼,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尉茂眉头紧锁,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正欲挽袖理论,却被谢明月轻轻扯住了衣袖,她朝他眨了眨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示意。 尉茂一愣,手上动作缓下来。 顾三老爷看他吊儿郎当的,又高鼻深目,栗色卷发,看上去不是汉人,于是恶劣道:“你这是哪来的外邦骗子,瞧我妹妹与外甥女无人护着好骗?” 尉茂倏然扭头盯着他,直把顾三老爷盯得发毛。 “你看什么,骗子!” “三舅,尉茂就是我的弟弟。” 谢明月加重语气,但没有解释尉茂的身份。 这里是谢家,人多口杂,不宜说出舅舅那段往事。 等回到顾家,关起门来,再让他们好好看看,大房到底有没有男丁! “真是失心疯了。” 躲在后面的顾峰忍不住说了一句,顾顺立刻惊恐地看着他。 顾峰不怕被下药吗?他嘴上的伤口此时才稍微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能说话,一开口就疼。 顾三老爷咽下喉中理论的话,看这母女俩的样子,真像是顾肇源死了以后,失心疯了。 放着家里的侄子不管,居然认一个看起来就不像汉人的骗子做侄子。 荒唐! 谢明月看向尉茂拎进来的那个小厮。 小厮此时惊恐未定地站在院中,史韩玥看着他,狠狠皱着眉头。 “你是史家的下人?” 她看到小厮手中有个盒子,这是她曾经往史家送银票的盒子。 “是、小的是……” 史家小厮忙不迭地跪下,史韩玥闻言,忍不住斥道:“戚大夫人,这是老夫人娘家的下人,你的弟弟怎么敢这么随意将人拎进来!” 第一卷 第191章 好女婿 尉茂反驳:“我进来时,就看到他在门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又做小厮打扮,还以为是什么踩点的窃贼,所以拎进来准备审问,既然是史家小厮,为何这般猥琐?” “是这样吗?” 史韩玥噎了一下,朝着小厮发脾气。 史家小厮有苦难言,抱着盒子支支吾吾的,史韩玥见状,更是急切。 “怎么回事?你叫什么名字,这样丢史家的脸面。” 小厮一咬牙,打开手中盒子:“姑娘,这是史家大夫人让小的送来的,说是……拿不出一万两,只有三千两。” 盒子里轻飘飘三张银票躺着,像是三个巴掌,狠狠打在了谢老夫人和史韩玥的脸上。 三千两,她们填回去的,岂止这三千两! 史韩玥深吸一口气,去看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躲着她的目光,似乎不想管这件事。 她钻进了拳头,冷声道:“大夫人真这般说的?” 小厮不敢撒谎:“千真万确,最近府中,大少爷打了人,大夫人将银子拿去疏通了,一时拿不出银子,还请姑娘谅解。” 史韩玥恨不得骂娘。 谅解? 谁来谅解她? 谢长勋皱眉看着这一切:“什么意思?你找史家要钱了?” 谢老夫人依旧一声不吭地撞死,史韩玥讪讪笑了笑:“老爷……以往……史家困难是,我稍稍接济过,今日这不是……所以我便想将银子要回来。” 谢长勋气得吹胡子瞪眼。 太丢人了! 不仅暴露了谢家没钱,甚至还暴露了谢家的钱全被掏去养史家的事! 果然,尉茂嗤笑一声:“哟,难怪把我姑母的嫁妆都花了,这是用夫人的钱养外室啊,谢大人,你真有种!” 他说话的攻击力比谢明月粗糙多了,也高多了。 谢长勋气得手直抖,却又无法反驳。 他反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史韩玥狠狠一耳光。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我这些年信任你,所以将府中中馈交由你这个外人掌管,你就是这般管的?” 史韩玥都被打懵了。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长勋:“老爷!” “我是你表哥,别乱叫!” 谢长勋喘着粗气,双目发红:“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将这一万两银子给我补回来,否则!” 他捏了捏拳头,顾清莹讥讽的目光似乎重重扇了他一巴掌,令他的尊严无处遁形。 “否则你就在谢家为奴为婢,直至还清那一日!” 史韩玥的眼泪倏然落了下来。 当初因为倾慕表哥,她费尽心思在他们回史家时讨好姑母、制造与谢长勋相处的机会,终于让他们都喜欢上了她,他却为了顾清莹那个贱人不肯纳她入门。 她忍痛做了外室,孩子都生了,终于找到机会,在知道当初恶仆换婴的真相后,伙同真正的冒牌货谢晚晴一起,将谢明月诬陷成了假孩子。 谢长勋这才同顾清莹有了分歧,更是狠下心来,灭了顾清莹的口,再将她和铭儿接入府中。 这些年,她顶着姑娘的身份在府中操持侍奉,谢长勋却始终不肯给她名分,哪怕是妾。 史韩玥知道自己只是个远房庶女,比不得顾清莹金枝玉叶,所以只是盼着她死,那样自己总该被扶正。 可如今,顾清莹醒了,和离了,不要谢长勋了。 他却突然在乎起顾清莹的目光来,为了一万两银子,这般对她辱骂殴打。 “你哭什么哭!” 谢长勋恼火至极,谢老夫人摆手阻止他们继续吵,看向顾清莹。 “你也瞧见了,如今谢家暂且要帮史家,拿不出这一万两,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长勋夫妻一场,不如你将这零头抹了。” 抹零头? 顾清莹简直想笑。 “你们谢家真是可笑,归还和离妇的嫁妆,居然还要抹零头。” 她沉下脸来:“一万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我不同意,你们今日拿不出来,那就立下字据,择日再还。” 谢家人没脸再狡辩,谢长勋恹恹地低下头,写了一张字据。 十日内归还这一万两银子。 写完,谢明月将字据收好,和气地笑道:“还请谢大人如约归还,这对大伙都好。” “还用你说?” 谢长勋现在看着她就心烦。 “希望如此。” 谢明月看了谢家人一圈,将他们每个都记在心底。 “娘,我们回家。” 顾清莹最后看了春意堂一眼。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谁的夫人,不再是谁昭示深情的器具,也不再是谁阴谋中的棋子。 她是高武侯的妹妹,顾家大小姐。 她是顾清莹。 来到谢家大门口,嫁妆早已装箱收拾好,连同补来的银子,尉茂捧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拎着窑鸡。 “嗯?” 谢明月扶着顾清莹慢慢走下台阶,看着那架戚家的马车疑惑。 紧接着,玉江和金河就从马车中搬着一个宽大的木舆。 “这是?” 谢明月眼前一亮。 金河笑呵呵:“夫人,今日大人虽在东宫,但心底惦记着您,这是大爷前些日子寻了匠人制的木與,老夫人腿脚不便利,乘着木與便能四处走动了。” 他让开一步,让玉江上前来。 玉江接着解释:“夫人,这木與里做了机关,不但能够用手控制后前后左右地走,还能在有陡坡之时加快和停下,十分安全,不如请老夫人先来试试,若有何不舒适的地方,咱们再抬回去让匠人打磨。” 谢明月的眼眶霎时就湿润了。 这几日,戚缙山有多忙碌她是知晓的,就连今日这般大事,他也在宫内无法赶来,但他竟还有心思,替她的母亲着想,差人做了这木與。 顾清莹亦是动容万分。 “哎,这真是,要谢谢缙山了。” 她笑着推了推谢明月的胳膊。 “昭宝儿,怎么还要哭了?快扶我坐坐,感受感受女婿的孝敬。” 谢明月险些破涕为笑。 她知道顾清莹不是这么浮夸的性子,只是为了哄她开心,所以故意这般说。 “娘,您开心吧,”她扶着顾清莹到木與上坐下,看到那木與的种种细节后,心底更加柔软了,“缙山心细如发,您瞧,就连这木與也是面面俱到。” 金河连忙替自家主子邀功:“那是,夫人,这木與的建造图,还是大爷亲自画的呢,每每您睡下后,大爷便……唔” 他说到一半,被玉江使劲肘击了一下,立刻把嘴捂住了。 第一卷 第192章 回顾家 完了,大爷还叮嘱过,不让他们说这事的。 金河战战兢兢抬眼看,果然,谢明月的眼圈变得更红了。 哎呀,要是夫人因为这话落泪,他又得吃排头了! 谢明月掏出帕子沾了沾泪,好歹没哭出来。 她知道戚缙山空闲时爱琢磨些木工活,但没有上手做过,只是给她雕刻过一些小玩意。 但没想到这木與竟也是他亲手画的图。 顾清莹也是感慨万分。 这样位高权重,却事事亲力亲为,真是个好男人。 好在被她昭宝儿遇到了。 “替我谢谢你们大爷。” 她慈眉善目地看着金河和玉江,掏了些银子赏给他们。 这两个都是好的,见到她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一点异样都没有。 金河与玉江自然不肯要,但顾清莹说了句“你们也是好孩子”,两人便都有些耳尖通红,乖乖地收下了银子。 身后,站在台阶上未下来的顾家人,看见了这一幕,脸色有些不好看。 顾三老爷尤甚。 他以为戚缙山对谢明月不过是装样子,谁知如今上心到连岳母都一并讨好了。 他那出嫁的女儿夫家可没戚缙山这么用心。 官位也没戚缙山大! 顾清莹坐上木與,如今她的胳膊能正常活动了,玉江教着使用了机关后,便能仅靠胳膊和手的操作,让木與活动自如。 这木與的座椅,是用竹片加棉花、绸布缝制而成,既柔软,又透气,还贴合臀部的形状,不至于久坐硌人,背后也是同样的材质。 比单单用木头制成的木與,舒适不少! 她自醒后,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绽放过。 顾清莹得了这个宝贝,一时爱不释手,眼看夜色愈深,尉茂手中的窑鸡就要凉了,于是变成了她在路上用木與行走,尉茂骑马护在一旁,谢明月与苟子涵乘马车,顾家人在后面的情形。 毕竟京中都是平坦大路,顾府离这里不远,而木與全力行走起来,竟然不比马车慢多少。 就这么一路快活地到了顾府,顾清莹的兴奋才微微褪去。 苟子涵替她诊脉后,点点头。 “顾夫人这样心情愉悦很好,身体恢复比在下预料得还要好些。” “都是有个好女婿。” 顾清莹笑眯眯的,全然忘了自己最初醒来时,心底对戚缙山抵触又警醒的样子。 顾家现在有了二房三房的痕迹,顾清莹还顾不上这些,东西很多,都要整理,她自己没有得力的下人,全赖谢明月带着的人在做,而且折腾了一天,连口茶也未喝,现在确实有些受不住了。 “清莹,你先好好休息,余下的,我们养好身体再说。” 看出她的疲倦,顾三老爷凑上来,说着漂亮话。 如今按理来说,顾清莹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但大房没了男丁,该由他们顶上,这一切还得再理论理论,请了族老定入族谱,方才成事。 先把顾清莹哄好,不说别的,她还有那么多嫁妆呢,就算她再喜欢那个外邦骗子,这顾家的一针一线,也落不到骗子头上。 顾清莹冷冷地瞥了顾家人一眼,绷紧嘴角。 “行啊,你们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说。” 她坐着木與,一路从前厅慢慢走到后院,路过父母、兄长的院落,最后来到自己出阁前的院子。 顾家留下的下人们已经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古朴宁静,树叶在风中簌簌轻响,看到自己儿时刻在大门上的桃花纹饰时,顾清莹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 “爹、娘,哥哥,”她仰起脸,像是害怕自己毁了容的半边脸吓到在天之灵一般,捂住了半边脸,轻声微笑,“女儿回来了。” 身后,谢明月和尉茂也是滚着喉头,数次哽咽。 “茂儿,你就住你父亲的院子吧,”哽咽过后,顾清莹微微回神,朝着尉茂笑了笑,“你姐姐叫人去打扫了,咱们先吃饭,吃过之后再歇息。” “好。” 尉茂想也不想,就重重点了点头。 顾家是武将之门,府中一切都透着大气恢宏,他身处其中,犹如看到了父亲当年的身影。 一行人在顾清莹的院里坐下,下人们又端来了一些简单的吃食,尉茂一把打开竹篓,窑鸡的香味飘满整座院落。 大家兴致都很高,谢明月亲手将窑鸡撕成一条条的,又斟了酒,快活地吃了一顿,说说笑笑的,苟子涵也决定先宿在顾肇源的院中耳房,与尉茂一起看顾顾清莹。 饭后,顾清莹又在玉江的教导下学会了木與的所有机关,不仅能够代步,甚至还能在遇到歹人时发射暗器。 顾清莹原本遗憾自己现在成了废人,可一见那暗器,顿时打起了精神。 谁若再想对她不利,她也能够反击几下,而并非只能束手就擒了。 “母亲,女儿今日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明日我再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祠堂给祖父祖母、舅舅磕头。” 谢明月给顾清莹拢好披风,温柔道。 “还有您身旁照顾起居之人,明日我也去选些人带来,为您挑几个。” 顾清莹之前的贴身婢女们,都被谢长勋迫害了,只剩下周杨氏被他们好好地护着,谢明月打算明日一并带来。 “好,你快回去歇息吧,”顾清莹知道女儿和女婿都忙,为了她的事,他们俩实在是受了不少罪,“缙山忙,你也多为他分担,我这儿不用担心,除了不能亲手打人,别人来了也欺负不了我。” 谢明月将梧桐留了下来,主要是因为梧桐从小跟着她,也熟悉顾清莹。 等大伙安顿好,她依旧还是让戚缙山那些人手在一旁守着,以免节外生枝。 回府的路上,谢明月有些困倦地靠在马车墙壁上,元白连忙为她按揉腿部。 “夫人今日一直忙得走来走去,连腿都有些僵硬了。” 元白心痛道。 “这顾家真不是人,竟然还伙同谢家一同对付老夫人。” 她知道尉茂的身份,因此又忿忿地挥舞着拳头,恨恨道。 “一直欺负大房没有男丁,等他们知晓了尉少爷的身份,只怕眼珠子都会瞪出来。” 谢明月被元白逗笑了,她撑着脑袋,轻声道:“是啊,定然还会跳脚,不相信他的身份。”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今日顾家人对母亲和离都这样推三阻四,得以想见若尉茂要认祖归宗,该会受到多大的阻碍。 第一卷 第193章 皇后的问候 翌日一早,谢明月起床才想起,今日得入宫谢恩。 她差人去了顾府,告诉母亲,自己得晚些再去顾家宗祠,又问元白:“昨夜大爷未回?” 她瞧着外间的软榻,还有自己的床铺,都不像是有人躺过的模样。 元白给她梳头:“大爷昨夜回得晚,且身上有些酒气,怕吵醒了您,在书房睡的,今早又早早上朝去了。” 谢明月听罢,又是心疼,又是佩服。 佩服戚缙山铁打的人似的,一天天早出晚归,囫囵转着,却不知疲乏。 “去叫人抓些小柴胡汤的药,滋阴养肝的,回头我亲自给夫君熬。” 那日刺客一出,只怕很多事情就要从暗处浮出水面,戚缙山忙碌些,也是为了前程性命。 谢明月要进宫谢恩的事,一早就在侯府里传开了。 因为昨日圣旨懿旨连连下来,戚老太太特意问了谢明月院中的下人,知晓圣上下了旨意,赐谢明月的父母和离,还追封了顾肇源。 “她都被谢家下了族谱,算哪门子谢家人?真是手脚伸得长,爱管闲事。” 戚老太太一大早睡不着,坐在堂中和几个西苑的媳妇说嘴。 金氏圆滑着:“老太太,谢家是不认大房媳妇,不过顾家是认的,您说这顾家当年也是满门忠烈,以至如今血脉凋零,这次圣上下旨,会不会是对谢家的敲打?” 马氏也附和:“二嫂说得有理,毕竟顾家满门为国捐躯,高武侯更是尸骨无存,圣上于情于理,都要给些恩典的。” 金氏点头:“我瞧着,如今这顾家虽后继无人,得便宜旁支,但近几年有圣上盯着,只怕无人敢动了。” 谁吃饱了没事做,敢在天子脚下残害忠良呢。 戚老太太冷哼一声,虽然心底觉得谢明月这般是在圣上面前得脸,但就是对她有好处不往戚家带有些不满。 一个和离妇,怎么总张罗娘家的事,成日在府中不见人影? 她满心不悦地想着,却没发现自己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谢明月在府中管教问过,安排的顶好的。 金氏和马氏发现了,但都没说。 谁让戚老太太偏见太深,她们说了也是吃力不讨好。 只盼老太太早些发现明月的好吧。 想到自己那远在军营的不孝子,金氏暗暗叹了口气。 大房媳妇做事滴水不漏,若是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在这府中便能过得安分舒适。 若是起了二心,要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大房媳妇整治起来从来不见客气。 往后还是敬着些为好。 这次入宫,除了觐见武帝,还要去后宫皇后处谢恩,谢明月穿着品服,特意将妆容弱化了许多,以免进宫之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戚老太太还叫人来喊她,要给她讲入宫的规矩,谢明月前去听了几句,发现老太太明里暗里在贬她不知礼节,于是淡笑。 “老太太莫忘了,我被赶出谢家前,也活了十六年,那些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且我也不是头一回入宫面圣,没有那般见识短缺。” 戚老太太耍威风撞到了南墙,顿时涨红了脸,想要斥责。 谢明月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次她一到宫门,便有早已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上前迎她。 “奴才王石见过戚大夫人,皇后娘娘命奴才备了软轿,请您上轿。” “多谢王公公。” 谢明月微笑着道谢,元白赶紧上前给小太监塞荷包。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收了。 这戚家夫妇如今是娘娘和陛下眼中的红人,他是夏公公的干儿子,今日这接人的活计,还是夏公公特意安排给他的。 捏着鼓鼓囊囊的银子,小太监的笑容越发真切。 宫内不能带侍女,谢明月独自坐上软轿,太监们稳稳抬着,朝翊坤宫走去。 “大夫人,如今陛下正上朝呢,娘娘吩咐了,您进宫后,先去娘娘宫内坐坐,喝杯茶,待下朝后再去御书房。” 王石殷切地在软轿边,亦步亦步跟着,同谢明月说话。 “今个儿娘娘的心情好,还亲自去御花园采了头花回宫,您这时候去,说不定能分得一朵。” 他在宫里是会哄那些妃嫔开心的,谢明月其实不在意这些,但得到皇后的赏赐,总归是为自己长脸,说出去,旁人也要对她起几分忌惮,不至于什么人都敢来糟践她一脚。 她笑着同王石说了几句话,打探到昨日东宫果然抓到了一批探子。 恐怕皇后的赏赐就是为了遇刺那事。 看来皇后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他们替太子承受了政敌的怒火,皇后的安抚即刻就下来了。 到了翊坤宫,这还是谢明月头一回来到后宫,宫殿比之路过的那些高大恢宏不少,彰显着一国之母的气派与威严。 她以前也是见过皇后的,因此比当场面圣时轻松不少,只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垂下头,规规矩矩朝前走。 早有翊坤宫内的嬷嬷过来接替了王石引路。 翊坤宫内别有乾坤,谢明月想过皇后宫内大抵是冰冷肃穆的,没想到殿内布置得温软雅致,一切摆设都精巧别致,看上去不像是一国之母的宫殿,倒像是个宠妃的地方。 让人一进来,便不由自主放松了心情。 想必这也是刘贵妃在后宫专宠多年,皇后却依旧屹立不倒的缘故吧。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明月余光觑见宫殿上首坐着个华丽的身影,一跨入殿内,便立即跪下行礼。 皇后细细打量着她,眼角轻轻一弯,温和而不失威严道:“起来吧,在本宫这儿,无需拘束,赐座。” 谢明月在御书房都有凳子,在她这儿,自然也得有。 “上次见你,已是多年前了,还是个大姑娘,”皇后看着谢明月熟悉的眉眼,感慨了一句,“听闻你一直在病中,本宫也挂念着,如今怎么病一好就开始制香了?” 她含着笑,神色温和,就像寻常长辈一般,嘘寒问暖。 “说起来,你制的香确实好闻,长公主进宫来天女散花似的发了一次,如今这宫内,全都是你那香的气味。” 谢明月觑着皇后的神色,揣摩她话中之意,应当不是厌恶此香,毕竟如今殿内燃着的,就是她制的香。 她低头一笑:“臣妇原先一直在家调理身子,如今是大好了,娘娘与长公主殿下都记挂臣妇,是臣妇万世修来的福,无以回报,只能以己所长,制了香来感谢您的恩典。” 皇后见谢明月进退有度,应付得宜,更加满意,又问:“昨日陛下下了旨,你母亲可还好?” 第一卷 第194章 当着太子秀恩爱 谢明月面容一肃,立即跪地。 “家母容颜受损,难以示人,加之自醒来后,下半身已失去行动之能,如今只能靠木與行走,今日未能亲身入宫,向娘娘表达感激之情,臣妇斗胆,代母叩谢娘娘的深切关怀。” 皇后闻言,初时略显惊讶,旋即便温柔地示意身旁的老嬷嬷上前,将谢明月轻轻扶起。 她的目光落在谢明月微红的眼眶上,不禁轻声叹息,语气中满含同情与怜悯。 “原来如此严重,本宫怎会迁怒于顾夫人呢?她作为顾家仅存的血脉,本宫心中唯有期盼她能早日康复,重拾欢颜。” 昨日,皇后已闻夏公公回禀,言及前往宣旨之际,戚府众人对谢明月面露不善,神色间横眉冷对。又说在谢家时,看到顾夫人半个身子被火烧得不成人形,闻之心亦戚戚焉。 尤其是听说,顾氏是被谢明月唤醒的,皇后也是生育过的妇人,知晓女子在内宅的艰难,更懂得儿女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当即心中对顾氏的评价就高了许多。 反观谢长勋此人,平日里常以爱妻之名自诩,然顾氏之境遇竟凄凉至此,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看来武帝一直按着他不用,也是有此考量。 “白嬷嬷,去,将本宫那盒凝脂膏取来。” 皇后沉吟片刻,伸着指套往后殿一指。 白嬷嬷讶异道:“娘娘,可是那南国进贡来的?” “叫你去就去,那膏药进贡上来,自是为了造福于人,”皇后睨了嬷嬷一眼,随即目光柔和地转向谢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本宫这儿得了一盒祛疤的膏药,你且带回去,给你母亲试用。若能因此让她的容颜恢复如初,那便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 言罢,似乎担心谢明月心中存疑,皇后又温婉地解释道:“这膏药乃南国精心进献,采用他们几乎失传的秘法炼制,宫中唯本宫与贵妃处各得一盒,总共不过两盒,自是需用在最为需要之人身上,方能彰显其价值。” 谢明月动容谢恩,待白嬷嬷取来膏药后,皇后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还将亲手摘的宫花赏给谢明月簪了一朵,估摸着差不多到了下朝的时辰,这才让她退下,去见武帝。 谢明月踏着满宫繁花慢慢往外走。 方才皇后赏的是一朵海棠,海棠素有“国艳”之赞誉,可见皇后对她是极为满意的。 她一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翊坤宫的各处,虽然武帝对外的名声是盛宠刘贵妃,但皇后这处的一应供应也不差。 在宫里,自然是什么样的分位、宠爱,得什么样的待遇,若是失宠的宫妃,冬天连一盆雪花炭都不一定能分到。 可见皇后表面上温婉大度,实则手腕高明,否则何以在太子体弱多病,七皇子咄咄逼人的局势下,仍能与刘贵妃势均力敌,维持着后宫的微妙平衡。 看来,戚缙山这太子太傅做的,还算稳妥,就连武帝心中那杆秤,似乎也更倾向于正统血脉。 她慢慢走到御书房附近,前面葳蕤的花丛隐隐望去,似乎有一队仪仗。 谢明月赶紧随着引路的王石避让。 却不曾想,那仪仗往这边拐来,四爪龙纹在衣袍下摆张牙舞爪地腾云,谢明月余光瞥到一眼,顿时有些紧张。 是太子。 传闻太子身体孱弱,有些喜怒无形,谢明月心中叫苦不迭,就怕太子给自己找事。 未料太子竟驻足于不远处,目光掠过她跪伏行礼的身姿,忽而偏头,往旁边笑道:“老师,是您的夫人。” 紧接着,戚缙山那沉稳有力的声音便悠悠传入谢明月的耳畔。 “夫人今日进宫谢恩,未承想竟与殿下及臣不期而遇。” 太子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清朗带着几分戏谑:“戚夫人快快起身吧,若是让您多跪一时半刻,只怕老师要让孤多加两篇策论以作惩戒了。” 言罢,语中调侃之意甚浓,全然不见外界传言中的那般冷酷无情。 谢明月起身,一眼望见的不是气质卓然的太子,而是她的夫君。 太子身形高大瘦削,肤冷如玉,一丝病弱中透着储君的威仪,而身侧的戚缙山比他年长一些,在天家子弟的威势下,气质并不逊色分毫。 谢明月头一回这样与他相处,又不能太亲热,也不能太疏离,便拿捏着笑了笑。 戚缙山却当着太子的面,直接上前来,替她捋好一缕垂下的发丝。 “簪花不顾鬓发。” 语气自然熟稔,仿佛在自家院中。 谢明月的脸腾得就涨红了。 “夫君,这……这是在太子殿下面前呢。” 她赶紧轻轻打落戚缙山的手。 太子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甜蜜,突然就笑了。 “戚夫人放心,孤可以不看。” 说着,就真的背过身去,赏起一旁的花来。 谢明月连忙狠狠瞪了戚缙山一眼。 也不看看这是在哪! 戚缙山无声地闷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脸颊:“殿下不讲究这些,无需这般绷着。” 谢明月也看出来了,就看太子这背过身的举动,和戚缙山玩闹似的,两人的交情似乎很好。 本来两人也未相差几岁,听闻太子妃之位一直悬空,便知道太子不是那等利欲熏心、钻营权势的人,否则,怕是早就娶了望门之女,为自己巩固势力。 只不过,他的身份令他只能斗下去,若是斗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她缓了语气,嗔怪地看了戚缙山一眼,低声道:“你既陪着殿下,又何必和我浪费时间?快去吧,我也要去御书房谢恩了。” 戚缙山却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昨夜未见你,今日十分想念,忍不住。” 说罢,便当着宫人的面,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太子侧过脸偷看时,正巧看见这一幕,嘴角翘得比河里的鱼还要高。 待谢明月同他们告别离开后,他打趣道:“老师同夫人果然如传闻那般恩爱。” 戚缙山勾唇:“殿下羡慕吗?娶妻就能够同臣这般,过上好日子。” 太子一怔,对戚缙山毫不掩饰的炫耀气得咬牙。 “孤那几个弟弟娶了皇妃,也并非都同老师这般甜蜜。” 第一卷 第195章 太子妃名册 他与其他臣子是不会讲这些的,聊家中的妻子、聊后宅生活,只会被认为不够具备君子的胸怀、储君的威严。 但太子其实很爱琢磨这些,生在帝王家,每一分爱都带着目的与审视,不干净、不纯粹,所以看到这些恩爱的夫妻、和睦的家庭时,总是分去两分眼神。 自他与戚缙山相识,知道了戚缙山与谢明月当年堪称“反骨”的事迹后,反倒来了兴致,闲来无事,总是调侃戚缙山爱妻的名声,然而,戚缙山却总是胸怀坦荡,任凭周遭官员或嗤笑,或讥讽,他自岿然不动,十年光阴流转,于他而言不过是更加勤勉于公务,更加细致地呵护着那份深情。 先前,太子赐给戚缙山的东西,后来没见着还会问上一嘴,但戚缙山总说是带回家中给了病重的夫人解闷,时间久了,连太子也被这份深情所感染,渐渐习惯了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与体谅,每次不要戚缙山开口,自发就将东西给他。 太子心底,很羡慕戚缙山与谢明月的感情,也很佩服戚缙山的坚持。 戚缙山神色缓和:“他们没有,是因为他们将娶妻看作仕途,而不是自己的人生。” 太子若有所思:“难道老师不是?”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当初戚缙山娶妻时,谢明月声名狼藉,满京都在议论她是个冒牌货,若为了前程仕途,谁会娶她? 太子摇了摇头,觉得戚缙山这姻缘根本无法做参考。 他倒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坐在这位置上,简直是痴人说梦。 叹了口气,太子同戚缙山聊到别的。 “近日,父皇又催孤立太子妃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看见手上有点白粉后,赶紧捻动指头搓掉,“就连贵女的名册都做好了,老师,您觉得孤娶谁较好?” 太子有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还是会娶个相敬如宾的女子,然后当个正经无趣的皇帝。 再生一堆自相残杀的儿子,就像他和七皇子。 武帝的儿子自然不止这两个,只不过有些死了、有些生母不显,大多没什么存在感。 戚缙山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太子。 太子被他看得心中发怵。 “殿下想娶谁?” 他淡淡地抬眸。 太子一愣:“孤……没有什么……” 他嚅嗫着,戚缙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太子当真没有想娶的人吗?” 戚缙山拢着袖子,在太子面前依旧神色淡然。 “臣说过,殿下所做的一切,若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方才是件美事,若殿下觉得勉强,那便是使的力气还不够。” 他瞥了太子一眼,微微勾唇。 “殿下不想娶名册,就自己使劲想想吧。” 太子被戚缙山绕晕了。 这意思是,怪他自己没想个要娶的女子出来? 他都二十多了,自己有没有想娶的还不知道么? 他追上去,没再问这个问题。 等到与戚缙山分开后,太子换了个方向,朝翊坤宫走去。 “母后,儿子下了朝,过来向您讨杯花茶喝。” 他同皇后的母子情谊还算浓厚,尤其是皇后没有其他儿子,只有这一个太子,什么心思自然都放在他身上。 太子来找皇后,自然不是为了喝什么花茶,是武帝催他立太子妃,他又被戚缙山那样一说,顿时心有些乱。 “太子来了?坐。” 皇后依旧是温和淡然的模样,对着太子,目光里多了几分温柔。 婢女端上花茶,太子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皇后看出来了,问:“可是今日你父皇又给你出难题了?” 太子点了点头,一个眼神,身后跟着的太监便抬上来一本名册。 “今日父皇催儿子立太子妃。” 他脸上微笑,语气却没有欢喜。 皇后是有几分了解儿子的,但她当然也不赞同太子的想法。 “你都二十好几了,老七的王妃已经有孕,又新纳了两位侧妃,后院满满当当的,不像你的东宫,一丝人气也无。” 她接过名册来,慢慢翻开,口中劝道:“你将来的位子尊贵无比,身边之人,自然要悉心挑选,你父皇向来只同本宫开口的,如今亲自命人制了名册,可见是急了。” 太子无奈,但又无法表现出来,只能摇了摇头:“还请母后帮儿子掌掌眼,这里头,可有那心思单纯些的女子。” 若是真要娶妻,就娶个自己能忍受的吧,或许误打误撞,就撞上一个好的了呢? 虽然太子对那些高门贵女有些敬而远之,但武帝的威压之下,他也不得不筹谋了。 毕竟储君一直不大婚,臣子的心思也会浮动。 皇后仔细看着那名册,不得不说,武帝这回是真上了心。 这名册里的女子门第,从高到低都有,无一不是秀外慧中、德才兼备之人。 只不过往后翻去,是一些家世不太显赫,但个人较为出众的,皇后定睛一看,看到一人与谢明月有些相似。 再一看,她便拧起了眉头。 “母后,可是有何不妥?” 太子一直盯着皇后,见状问道。 皇后将名册摊开来,指着那一页的女子画像。 “此乃顾家女。” 上面赫然画着顾家二房的顾宁。 太子一扬眉:“顾家?那不是……” 老师夫人的母家么?昨日长公主进宫请旨,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早就知道了此事。 如此一来,这顾宁岂不是谢明月的表妹? 皇后面色不好。 顾家做的事,昨夜夏公公也都同她说了,背着谢明月跑去谢家,企图气死顾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家,武帝怎么会将她放入名册里? 若太子娶了这样的女子,岂不是大大的荒唐。 她的指套在名册上一用力,便划下了一道痕迹,正好在顾宁脸上。 太子虽不知情,但见皇后如此,也面色凝重起来:“母后,可是这顾家女有何不妥?” 皇后冷笑一声,同他说了昨日的事。 听罢,太子气地拍了一下案几。 “同为顾家人,竟如此相残,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子,心思必定不会单纯。” 他不求助力,只是想求得一个和睦相处的妻子而已。 皇后叹了口气,随即皱紧眉头。 “你父皇是万不会将此人放进名册的,只怕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 她拿起那本名册,想了想,叫来心腹太监。 “去打听打听,这名册是何人所为?” 第一卷 第196章 宗祠撒野 另一边,顾家宗祠门前,尉茂正推着顾清莹的木與,缓缓往里走去。 他今日未穿劲装戴帽子,而是请顾清莹为他选了一身朱红贴里,并银纹卷草曳撒,齐肩的栗色卷发用一抹细细的镶宝石抹额捆住,透着几分蓬勃的意气。 这一身装扮,皆出自顾肇源昔日之遗物,岁月的沉淀让它们更显珍贵。远远观去,仿佛时光倒流,顾肇源的身影依旧鲜活地穿梭于顾家园的每一个角落,未曾离去。 “先随我去给列祖列宗磕个头,待我身子骨再硬朗些,能镇得住场面了,便召集族中长辈,正式认你为顾家血脉。” 顾清莹同尉茂笑道,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一想到大房终于有了延续,心中便泛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更别提尉茂对她这个姑母天然就很亲近,也很尊敬,从她醒后,尉茂就一直守在一侧,像一条看家护院的大犬。 “姑母,我这长相,老祖宗认吗?” 尉茂看到顾氏家族那恢宏巍峨的宗祠大门,眼中既有期待又含着一丝忐忑。 他一向无法无天,可到了这时,突然就担忧起自己不像顾家人,没什么文采,会不会不得祖宗喜爱了。 就连姐姐亦是才华横溢,他父亲平日里不经意间,也总说出些他与娘亲听不懂的词,到他长大一些,才知道那是深奥的诗句。 这样的他,能得到祖宗的接纳吗? “怕什么,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老祖宗若连这都分辨不出来,同二房三房那些畜生有何之异?” 顾清莹骂人骂得不是很委婉。 尉茂乐了。 “那还请姑母带我去见老祖宗。” 他铆足了劲推着顾清莹,顾清莹轻轻一按机关,木與就自动滑走了。 远处,端着茶碗的丫鬟看到两人身影消失在宗祠门前,立马放下手中活计,一路跑到了三房院内。 三老爷可是交代过了,要将这大姑奶奶的一举一动都盯紧了。 进入宗祠,尉茂的视线一下黑了许多。 他眨了眨眼,调整好后,看到了一整面供奉的牌位,以及长明香火。 顾清莹推着木與静静向前,目光落在父亲与兄长的名字上。 心如刀绞。 “尉茂,来扶着姑母一把。” 她撑着尉茂的胳膊,艰难起身,又狠狠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上。 “父亲,女儿妹妹不孝,多年来,让您在天上担心了。” 尉茂站在一边,柱州没有宗祠,也没有这般祭奠的风俗,但他站在着,看着那写着父亲姓名的牌位时,心底便不由自主地漫上一股悲伤。 他也有学有样的,在顾清莹身旁跪下来。 顾清莹吸了吸鼻子,拽住他胳膊,看向顾肇源的牌位。 “哥哥,”她颤着嗓音,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候,同顾肇源一起在假山里捉蛐蛐的场景,“你的骨肉,带着你对我、对顾家的挂念,回来了,列祖列宗在上,尉茂乃我顾家……” 悲痛万分之际,尉茂突然警觉地动了一下耳朵,下一瞬,祠堂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顾清莹猛地收声,扭头看向大门口。 “尉茂,将我扶到木與上去,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別说话,别动手。” 顾清莹心知这是二房三房的人来了,于是急急吩咐尉茂。 在顾家,尉茂是晚辈,打不得他们,骂不得他们,否则来日认祖归宗时,总会被拿捏把柄。 尉茂很守礼地点了点头,知道顾清莹是为自己好,并没有说什么。 他刚把顾清莹扶到木與上坐好,宗祠大门被一把推开,顾三老爷怒不可遏的吼声传了进来。 “这里是宗祠!顾清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这外邦人带来顾家宗祠!” 他带着一群顾家人匆匆忙忙跨进宗祠大门,急吼吼地指着尉茂咆哮。 “姑奶奶啊,这可是宗祠,你怎么能带个外人进来?” 二房的刘氏也上前一步,急得跺脚。 “这么多祖宗安息之地,还有父亲和大哥……你可真是!” 顾清莹一眼扫过去,除去冯氏与顾顺,三房二房的人都在这里了。 这两个旁支也真是团结,无论何时,总能凑在一起,一窝蜂地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将人说晕。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本就疤痕蔓延的脸上,在宗祠幽火的映衬下,显出凹凸不平的纹路。 让人见了,无端想到地狱恶鬼。 “你们也知道,祖宗在这里,父亲、哥哥在这里。” 她按着木與的机关,往前滚了两步。 安静的祠堂里,只有木與滚轮压在青石板上的簌簌声响。 顾三老爷忍不住后退一步,咽了口口水。 顾清莹漠然看他:“这般闯门,又大吵大嚷,莫非是祖宗们乐意瞧见的?” “现在是在说你胡乱带人进祠堂的事!” 顾三老爷自知理亏,大声将顾清莹的声音掩盖下去。 “先是和离,然后是如今这般,你想干什么?毁了顾家吗?” 顾清莹像看戏班子一样看着他吆喝,等他耗费完嗓音,待在原地直喘气时,她看向其他顾家人。 “你们也都和三哥一样想?” “你们看着尉茂,难道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回荡在空旷的祠堂内,顾家人听了,纷纷一个哆嗦,目光落在尉茂的脸上。 还能看出个什么来?鼻高目深的,就是个外邦人啊。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的目光在尉茂脸上化为了茫然。 顾清莹见状,心底的怒火燎原而燃。 平心而论,尉茂虽有外邦血统,可眉目间还是很能看出顾肇源的影子。 只是兄长离去太多年,这群利欲熏心之辈,只怕早就遗忘了他的容颜。 她攥紧了拳头,等待顾家人开口。 半晌,顾二老爷率先开口了。 “你到底在弄虚作假些什么?要我们看一个骗子的脸,怎么,他脸上有族谱?” 他讥讽地笑了一声,引得旁人都笑了。 顾清莹看着兄长的牌位,再也忍不住绷起脸,冷冷道:“滚出去。” 顾二老爷的笑消失了。 “你说什么?” “顾清莹,你敢在宗祠撒野!” 顾三老爷也呵斥道。 今日谢明月不在,这外邦人也是直直瞪着他们,却一声不吭,他来了胆子,厉声喝道。 “你真将咱们家宗祠当做茅坑了,什么东西都往里面拉!” 话落,顾清莹狠狠一咬牙,抬起手臂,用力一拍手中的木與机关。 第一卷 第197章 大房的血脉,一直都未断绝 她方才调整到了发射暗器的位置。 这一拍下去,戚缙山设计在木與暗格内的梨花针顿时如雨般向前散开。 顾家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银光晃过,随后陆续惨叫出声,倒在了地上。 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站在最前面,几乎是指着顾清莹的鼻子骂的,身中的针数也最多。 顾清莹发射完暗器,便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着他们在地上哀嚎翻滚。 尉茂更是在她身后拼命忍笑。 若非他知道宗祠不该失礼,如今早该放声大笑了。 憋死他了!姑母真厉害,一下子把这些王八射成了刺猬。 有下人听到动静,吓得在门口发问:“老爷,可是出事了?” “谁都不许进来,”顾清莹淡淡地扬起下巴,勾起唇角,“将门从外面守好,不许放一个人出去!” 这梨花针仗势吓人,不过戚缙山为了以防万一,没有在针上涂毒,所以只是针扎进皮肉后,造成一些皮肉伤而已。 当然了,像顾三老爷那样张着嘴骂的,银针就直接射到了舌头上。 她关着宗祠大门,里面仿佛成了人间炼狱…… 顾三老爷惊慌过后,好不容易拔下唇舌上的细针,可只要一动弹,身上、胳膊上,到处都是针在往肉里扎。 不得已,他除了一张嘴,什么也不敢动了。 “顾清莹,你疯了!” 刘氏被顾二老爷挡了一下,只有两条腿上扎了一些针。 她忍着腿脚上的痛,死死瞪着顾清莹。 “你想把我们都杀了,好和外邦骗子独占顾家是不是?” “独占?” 顾清莹看向她。 “这里本就是我大房的家,何来独占?” 她的目光扫向地上哀嚎的几人,冷漠道。 “我原本当你们是至亲,出事后,昭宝儿多么信任你们,第一时间就给你们写信,盼着顾家人来为她、为我撑腰,可你们呢?” 顾清莹推动木與,绕到一边,红着眼睛声音嘶哑。 “你们敢说,你们未打这老宅的主意?你们去谢家,到底是好心瞧我,还是怕我清醒,你们自己知道!” “可我们还是为了你的安危,千里迢迢来了!你的侄子、侄女,心里都记挂着你!” 顾三老爷忍不住大声喊道。 顾清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你还敢说!” 她看向顾峰和顾宁,他们俩站在最后面,只手脚上挨了一些针,此时正忍痛拔掉,远不如最前面的顾三老爷和顾二老爷凄惨。 “顾峰,就要考学了,顾宁,就要议亲了,你们来到京城的前几天,无一不是到处拜访顾家旧友、经营脉络,心中可有一丝性命垂危的我?明明只是惦记着我们大房的祖宅,何必假惺惺装出一副关心模样!” 顾清莹一字一句,说给顾家列祖列宗,说给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父亲。 顾三老爷抿了一下嘴,嘴硬道:“都是你的误会,我们哪里就肖想祖宅了?若明月不写信,我们还不会来呢!” “对啊,我们在晋阳过得好好的,何必来淌你这趟浑水?” 话落,顾清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她冷静地盯着顾三老爷:“在晋阳过得好好的?可这封寄回去的信上,探子回复明月,晋阳的宅子经历了一次走水,如今大半破落,你们无钱修葺,这才在收到信后,起了进京吃绝户的心思。” 若非谢明月请人去晋阳走了一趟,她都不知道,这二房三房是没有退路,这才上京薅大房的家业来了。 看到那封信,顾三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勉强笑了笑:“你这说的,一家人,分这么清做什么?晋阳的老宅是走水失修了,这不是孩子们都大了,既然顾家在京城有根基,何不来京城寻求机缘呢。” “是寻求机缘,还是要我的命!” 顾清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顾家人的遮羞布。 顾家人沉默了一瞬,顾宁突然娇滴滴地哭了。 “娘,我的手好痛。” 哭完,她才想起冯氏昨夜回院就发起了高热,根本没有跟来。 顾三老爷像是听见了救命的钟声,顿时忍着痛扭头。 “叫大夫!叫大夫过来!” “不许叫!” 顾清莹冷喝一声,喝住了门外的下人。 她一双眼睛燃着火焰一般,瞪着他们:“我要你们痛得不能再痛,要你们也尝尝,迫不得已的滋味。”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侍卫,将顾家从晋阳带来的下人们看管着,不让他们动弹一步。 “你躺了十年,躺成失心疯了是不是?”顾三老爷疼得受不了了,破口大骂,“我们想回到京城怎么了?这顾家也有我们的一份,再说了,你大房连个男丁都没有,你一个和离妇,还不是得靠兄弟侄子过活,你再横给我瞧瞧,我就不信谢明月能管你一辈子!” “谁说我不能!” 话落,宗祠大门被猛地推开,谢明月一身入宫的品服还未换下,就这样带着一品诰命的威严,缓缓逆光走入祠堂。 一头花丝点翠华胜,衬得她犹如脖颈高昂的鸾鸟。 而她身后,一身朝服的戚缙山亦是满身凌然,如一柄出鞘利剑,默默为她护持。 “昭宝儿,当心脚下。” 看到女儿,顾清莹冷厉的眉眼瞬间融化。 谢明月垂眼,看到地上的银针,嘴角微微抿出一点笑。 待看到那一个个被扎成豪猪般的顾家人时,笑容更是肆无忌惮地扩开来。 “你是我吗?”她俯身看向顾三老爷,顾三老爷被她充斥着压迫的目光一瞧,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见鬼,谢明月这小娘们怎么也同戚缙山那阎王爷一样,光是站在那就让人后背流汗? “什、什么?” 他结巴道。 谢明月笑容消失,语气冷厉:“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抚养母亲?” 她径直走向顾清莹,品服衣摆落到顾三老爷身边,刮起他身上的无数银针。 顾三老爷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你!你的教养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叫。” 戚缙山冷不丁开口,声音短促,威赫十足,顾三老爷瞬间噤声,连个屁也不敢放。 他觉得戚缙山的眼神,看上去要将他浑身的针都摁进肉里去。 谢明月赶着过来,就是为了同母亲和弟弟一起在祠堂告诉祖父与舅舅好消息,谁知来到顾府,见到的却是顾家在祠堂撒野,惊扰亡灵的景象。 她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你们说大房无人?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大房的血脉,一直都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