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稳稳只种田,真的好难啊》 第1章 要命的大事 过完团圆节的第四日,正月十九,正午,东山村村老江旺就着急忙慌的让小孙子江安赶紧把村里人喊去祠堂,说是有个要命的大事要讲。 江旺家在东山村的最东头,等跑到最西头的江雁家时,江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江雁姐,我爷喊你去祠堂,有大事。赶快点,要命呢,其他人估摸着快到了。” 江雁正盖着打满补丁的芦花被,蜷在还有余温的黄泥炕上取暖,顺便给一直在唱空城计的肚皮转移注意力。 听到江安的声音,江雁赶紧回话,“马上马上,等我套个外套。” 要去的祠堂是临时设的,在村中央,借了村里人一个空屋子。 原来的祠堂久未修缮,年前下大雪,房顶不堪重负,塌了。 大冷的天,村里不敢让余下老弱修缮,怕不小心打滑出事,村里又实在找不出一个壮劳力,只能先放着。 但也不能让祖宗牌位就在祠堂里敞着受冻。江旺就托人去县城问过房子主人,借来一间放祖宗牌位。 主人家姓江,叫江富,娶妻余氏后,跟着老丈人做走街串巷的货郎生意,又把自家房子翻修成村里最好的黄泥房。 江富前几年发了一笔小财,带着一大家子搬去了县城,逢年过节会雇人给村里老人和孩子多多少少带点吃的穿的,维系维系关系。 充作祠堂的屋子,自带肃穆的氛围。哪怕晴日正午,总感觉阴沉沉冷飕飕的,很不亮堂。 江雁和江安赶到祠堂时,屋子快挤满了人,后排挨着站的是一群还未成人的少年和幼童。 他俩自觉在小孩堆里站定。 过分年轻的一代头次进入祠堂和长辈们一起听事,心情激动又隐隐不安,个个老实地站着,身体有点僵直,稍显局促。 但穿越前后加起来已活够二十年的江雁显然不在其中。 她小幅度地、缓缓地踮起脚尖,然后脑袋快速伸出从前方身体缝隙里扫视一圈后缩回。 长辈们都到了,在前排站着小声讲话,看着面带愁色。 江旺时刻留心着人来齐没,看到江雁的小动作后,没忍住“咳”“咳”大声地清了一下嗓子。祠堂里絮絮的声音默契的停下。 江旺走到人群前,从左看到右,然后满脸沉痛地开口:“今天上午,江富媳妇托人带来口信,说是北蛮子要打到南齐府了。” “朝廷现在缺人缺钱缺粮草。” 江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府衙的老爷们想着今年再往上添一成的税。” “十岁往上的男娃也要征丁。” “这次不能用银钱抵。” 祠堂里寂静无声。安静到江雁站在后排,也能清晰地听到前方一道道呼吸声,变得紧促,变得大声。 直到几息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嘶哑而又恨恨地说道:“这是要我们的命!老天爷,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死一般的静默被打破。 “说什么不能用银钱抵,哪次银钱能抵过!!!” “我的儿啊,我就剩这么一个留在身边,怎么就留不住?!” “我……我十三了,也要去打仗吗?” “断人子孙的狠东西,上次十五,这次连十岁的娃娃都要……” …… 江雁听着身边一道道慌乱、迷茫、无措的声音和压抑的哭泣,眼眶发红,双拳紧握,死忍着不让泪水决堤。 第2章 朝廷征召 这将是东山村近几年来面临的第五次征召。 第一次是建光八年农历八月十八,东山村的人刚秋收结束,过完仲秋节,想松快一下,就收到官府征匠人的消息。 说是朝廷探测到,北蛮子可能冬日前要南下打草谷,要招人去北边关外防线和北庭护府外,帮助加固以及修筑防御工事。 村子里年轻力壮的木匠和泥瓦匠,四个人,跟着前来收税粮的队伍走了。 第二次自建光八年农历十一月初五北蛮子南下始。朝廷大军拼杀数月,将北蛮子们拦在防线外,一直僵持到来年三月北蛮子退去。 战事期间大量将士伤亡。为补充损耗的兵员,朝廷下令特许北部驻军向周边府郡征丁。 北部大军驻扎在北庭护府郊外以及北部防线上的几个重要关隘,往南是南齐府,西南是西定府,东边是无人敢踏足的原始密林。 河定府和南齐府的南边挨着,也在就近征召的范围。 河定府摊派到的名额不少。要是正常按府内各郡县乡人口比例分派,到三月战事结束东山村也不过是去六七人。 奈何有钱有关系的郡县花钱将名额转给没钱没关系的郡县,没钱没关系的郡县里还有有钱有关系的人家花钱抵名额。 到最后,入伍名额摊派给更穷更偏的容城县小安乡东山村时,人数已经翻了数倍,也不允许用银钱相抵。 东山村总共十七户,五个月间陆续走了二十六个壮年男丁。每户至少一个,江雁原身的父亲就在最后一波。 第三次是建光九年十月二十日。老皇帝自得于“大败”蛮军的功绩,前往东君山封禅。 回程突发奇想,要在东君山脚建造一座更奢华的宫室,以便日后再有大功绩登山昭告日月时停留。 听说朝中大臣阻拦无果。 河定府刺史为悦龙颜,尽早升迁回京,特意向老皇帝奉上大笔金银、粮食和人丁帮助建造。 而为补足刺史私库亏空,河定府全府税加一成,东山村另被带走十八个壮年男子和七个健壮妇女充作劳役。 第四次是建光十年正月,河定府派来的官员带着士兵直闯容城县满街抓壮丁,人心惶惶。 江富在县城被带走,东山村偏远没能及时收到消息。 初七那天,东山村挨家挨户被带走二十四个男丁,上至六十,下到十五刚及冠的年纪。还有十六个身体健壮的妇女。 直到半月后江富媳妇余婶传口信回来,才知道北蛮子腊八那日又南下了,这次朝廷打了大败仗,只能退守北庭护府。 原先驻守北边的大将军因为反对老皇帝建造宫室,骂他奢靡,十一月初连同亲信一道被天使急召回京中领训,拖到十二月还没放回来。 在北边暂代大将军的天使没主意,只能先抓人填上,不让北蛮子攻破北庭护府,等朝廷再派遣将领过来。 这场战事一直持续到现在。因为东山村人口不足,征无可征,这两年勉强平静下来。 但留下来的村民老弱,劳动力不足,只能勉强种完课田。 加上天时不好,全村人辛苦劳作一年,交完课税后,剩余粮食只能勉强过冬。 没想到这才刚过两年,朝廷又降低了征召标准。 第3章 藏进秦山(1) 大家情绪宣泄一会后,祠堂里渐渐又安静下来。 江旺对着一开始出声的老人问到:“兴叔,你说我们这次要不要带娃娃们躲起来?” 江旺口中的兴叔是东山村现存辈分最大的长辈,今年六十九岁。江雁要喊他叔公,是江雁已逝爷爷的小堂叔。 江旺和村里的其他老人是同辈。东山村不大,姓江的拐七扭八都是亲戚,江雁遇上都得喊爷爷。 因此即使江兴年龄不是屋内最大,江旺出于尊敬,也得先问一句。 江兴听到江旺的询问,拧着眉头想了想,回到:“躲起来……你是说让娃娃们躲进秦山?” 江旺点点头,“对,跟老祖宗一样躲进山里。” 东山村坐落在秦山东山脚下。 百年前,三四个姓江的堂兄弟为躲避旱灾和内乱,一路北上,颠沛流离,最后为活命一头钻进深山老林。 等过了一两年,江家兄弟觉得外面局势可能缓和,就试探性地从栖身的山洞里走出来,这才知道他们到了秦山。 后来江家祖宗们慢慢在秦山东山脚不远处修泥房开荒田,与周围当地人往来,久而久之才形成了现在的东山村。 江村的老人们是听着这个祖宗创村史长大的,因此印象深刻。 但近百年过去了,除了他们的父辈跟着上山去收拾过山洞,自他们这一代起,因为日渐安稳,就没几人去过了。 在场最年长,已有七十五高龄的江发问到:“你们还记得怎么走吗?” 江兴、江旺、还有因为上年纪体力不支已经找位坐着的江发、江达、江全等人面露难色,然后扭头看向周边坐着的老太太们。 江达的老伴孙云是仅次江发第二年长的,今年七十四。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有点子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些姓江的老头子们都没去过的地方,我们这些后嫁过来的怎么知道。” 场面一下子有点尴尬。 江旺的媳妇高花赶紧打岔道:“听说老祖宗里有一两个会写字,读书人就爱写写画画,说不准有把怎么去山洞的方法记下来留村里。” 倒是有这种可能。 江旺看着又把目光转回自己的众人,揪着一小撮胡须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十分肯定:“我没见过。” 众人有些丧气,又觉得自己竟然期待起老祖宗会留下路线图,绝对是急得脑子不灵清。 气氛再次凝滞下来。 直到后排突然弱弱传来,“我之前见过我爷手里拿着一块东西看,上面有画东西,不知道是不是。” 众人回头,然后转身,震惊地看着在江雁身边站着的小豆丁。 小豆丁叫江宁,刚满七岁,现在跟着江全住。 他爷爷江贵是东山村村长,要是幸运还活着的话,现在该有四十二了。 江贵在第四次朝廷征召中,连着媳妇、儿子和儿媳妇,也就是江宁奶奶和江宁爹娘一块被带走。 江旺拨开人群,急步走到江宁前面,小心翼翼地确认:“你爷说了是怎么去山洞的图?” 这么一问,江宁又有些迟疑。 “我听我爷和我爹说的。” “有天晚上我爷觉着心里发慌怎么都不安稳,就找我爹说想带村里的伯伯、叔叔和哥哥们去山上找一找山洞。” “但他们不知道路。” “我爷就让我爹去祠堂长案下面的大石头里,先把东西抠回来看看,看懂了第二天和大家说。” 边上人插嘴,“我没记得村长和我们说过呀。” 江宁瘪了瘪嘴:“上面画的东西太难了,他们一晚上都没看明白。想等第二天和大家商量,结果一大早还没出门,我爷我奶我爹我娘全被抓走了……” 哇…… 第4章 藏进秦山(2) “江宁,回家去把你爷留下来的东西拿到祠堂,好不?我们看看能不能弄明白怎么去山洞。” 江旺抓住江宁大哭换气的岔口,问出东西应该还留在村长家,就把被迫中场暂停回答问题后还想接着哭完的江宁哄去跑腿。 看到江宁旁边还站着个江雁,江旺顺带着安排,“江雁,你陪着江宁去一趟。” 村长一家被官兵带走着实匆忙,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那么摆着。 后来村里婶婶们帮着江宁一起收拾东西送去江全爷爷家同住,也没注意被塞进哪个箱里柜里,或者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 江雁带着江宁在村长房间里翻了好一阵才找到那块疑似有着“路线图”的重要皮子。 回到祠堂时,长辈们已经站到屋外商讨由谁带队去探路了。小辈们也带着几个豆丁扎堆,小声复习爬树和走山路的技巧。 江宁把那块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皮制成的“路线图”递给江旺。 江旺接过,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默默地把皮子递给江兴。 江兴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一言不发。 “怎么不吱声?我来看看。”孙云等不及伸手从江兴那里拿过“路线图”。 皮子被老太太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倒过来看看,又翻个面。 “这上面是字还是画啊?”老太太问到,“是字怎么跟祖宗牌位上的一点也不像呢?” 江旺和江兴回答不出来,他们这么多年也就勉强记住了牌位上的“江”字。 东山村才出现百来年,除了最开头能认几个字的祖宗,后来的人哪有时间学? 大家一直都在忙着开田种地干活吃饱饭,娶进来的媳妇也忙着种地干活吃饱饭,没有一个识字也想到要识字的。 江家牌位上的字还是八九年前江富一家搬去县城后,专门请人回来重新写的。之前只有╭╰○◎x.等只有自家认得的记号。 “路线图”又在江发、江全、李好、高花等长辈手中转完一圈,然后进入几个婶婶们手里。 婶婶们也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江雁虽然跟着去找“路线图”,但找到后也没直接展开先看。 她瞧着大人们一个个愁眉不展,内心跟着忧虑:江家祖宗牌位上的字比篆书还复杂难认,但长辈们现在连是字是图都判断不出来……要完。 江雁思考了三秒,径直走到拿着“路线图”的李月婶婶身边,打算用自己早已降级成文盲的大脑分析一下。万一真有穿越女光环,多少能看出点什么。 救命,好像甲骨文和阿布基得字母为爱私奔,秦山畅游。 图里疑似有路(多条曲曲折折天各一方的线),但该是参照物的地方,没有文字,也没有树林、山沟等标志性地貌,只有各种抽象的简笔画和小人对着四面八方“做法”。 江家祖宗识字多半是谣言,江雁忍不住腹诽。 “江旺爷爷,要不我们去县里问问?之前江富叔叔和余钱婶婶回村里的时候说过,他们家江愿在读书,江念也在认字,说不定他们知道得多?” 江雁提议。 江兴叔公听到十分赞同,连连点头。 “对对对,这种事他们读书人懂得更多。” “江旺啊,抓紧去县里问问江愿和江念。要是晚了,说不定官老爷们把人都抓走了。” “对了,再悄悄问问余钱,要不要带着娃娃回来避一避。我们这里有山,好躲一些。江愿今年都十四了。” 第5章 去县城 早年从村里去荣成县,走路一口气要花上一个时辰。 但那会儿去的多是年轻力壮的大人,吃得也比现在要饱,有力气走得快。 现在老的老,小的小,估计要慢上半个时辰。 加上冬日天黑得早,县城城门日落后就要关闭…… 江旺在脑子里一边罗列着进城人选的要求,一边根据在场大家的状况,比照着,快速筛选。 让谁去好呢? 首先,得要一个去过县城江富家还认得路的人领着。 小叔江兴认路不行,江发年纪太大,江顺现在坐着都打嗑睡,江齐前几天做木工闪了腰。 江达可以,江全可以……高花我几年前陪着去过一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怎么走。 晚上出不了城要在江富家借宿,有个女的一起去方便,路上也有照应…… 江发的媳妇李好年纪也大,现在看着也没什么精神头…… 江齐儿媳妇高妮倒是身板健壮精神头足,就是去了县城保不定跟江虎、江福这些到岁数的男娃娃们一样危险,还是不送上门了…… 这个小媳妇性格有点老实,那个家里孩子年纪太小,没人照看就要哭…… 江旺合计了一圈,最后定了江达和他老婆孙云一起去。这老哥虽然年纪也大了点,但走路还很利索。孙云现在掐架还很行,路上应该能安全点。 江雁一听江达爷爷和孙云奶奶要去县城,赶紧举手说:“我也可以去!‘路线图’上的东西我很多都记住了,可以帮忙问江愿。” “路线图”在东山村人眼里,是能保命的东西,虽然大家看不懂,也还是很重要。现在来不及描一份留在村里,就这样带去县城,是有点风险。万一倒霉,路上被人偷了、抢了或者丢了…… 江旺看着江雁因为这一两年吃不饱饭瘦瘦小小没怎么长的身体,撑着打满补丁磨得发白的外衣,像冬天枯草一样发黄毛糙的头发,还有那双格外机灵的大眼睛,点点头同意。 “那‘路线图’就不拿了,你跟着爷爷奶奶去,路上别耽搁。” “嗯嗯,我知道了。” 这年头粮食金贵,不好白蹭人吃的。孙云先回家拿今天要吃的干粮。 江雁打过招呼后也飞快跑回家。 她从厨房埋在灰堆里保温的瓦罐中,捡出十岁孩子半个拳头大小的麸皮馍馍,抓一小把干净的稻草裹好,塞进衣襟里,就又急急忙忙赶到村口和江达爷爷他们会和,一起出发。 这是江雁穿越过来后,第一次去县城。 早些年情况还行,原身被父母带去过县城赶大集。 等江雁穿越过来,先是很快赶上老皇帝要钱要人修行宫,村里人整天为怎么吃饱饭、交上各种税,以及被强行带走服役的亲人怎么样了发愁。 后来形势更加不好,大家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这边江雁他们仨在不见人影的小道上,一刻都不敢停地走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在日落前进了荣成县县城门。 那边东山村剩下的村民已经在江旺、江兴等人的组织下,准备起进秦山探路和生活要用的各种工具和干粮。 第6章 进县城 县城内同样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在外走动。 江雁跟在江达夫妇身后,一边赶路一边观察周边情况。 没几个行人。 两侧店铺开门的没几家,对着大门摆放的货架都看着空荡荡的,上面只有零星的几件东西。 这是闭市打烊了,还是生意不好做?江雁暗暗猜测。不过东山村在乡下都收到可能征召的消息了,城里人只会知道得更早,现在还有心情出门的人应该不多。 走了大概一刻钟,三人朝南拐进一条小巷。又走了将近半盏茶时间,江达示意江雁扣响面前主人家的大门。 “小余在吗?我是你孙云婶。” “在——” 里面传来走动的声音。 嘎吱~门轴不知道哪里出了点问题,开门声在天色暗沉无人走动的小巷里十分清晰。 “爷爷奶奶雁雁,快进来。”江愿带着江念招呼人进门,确认门抵好后,又把他们往堂屋带。 “我娘在厨间和面,一下子腾不开手脚,你们先坐喝口水。” 堂屋和厨间相连,正常说话两边都能听到。 江愿话音刚落,余钱已经洗完手走了进来。 “您二老急着赶过来是村里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把雁雁也带过来了。” 江雁乖巧地打招呼:“余婶婶好。” 江达叹了口气,从头说道:“你早上不是雇人给村里带了口信嘛,大家听完心慌得紧,就怕哪一天官兵又突然冒出来把人带走。小子们还没懂事,怎么忍心?” “所以我们这些老家伙想了想,打算让他们躲到秦山里面去。” “您的意思是,真有个江家老祖宗躲过的山洞?”余钱有点惊讶,她之前一直以为是东山村江姓族人编的故事,想有个来历,也是谈资。 江达点点头,“真有,就是大家都没去过,不知道怎么走。不过我们找到了路线图。” 说到这,江达又有点尴尬:“我们没看懂。但这事不急不行,就赶紧上门想让你们帮着看看。江愿和江念都读过书识字,有本事,说不定能知道。” “东西在哪里?”余钱一听,好奇心也上来了。 “江雁记下来了,让她画给你们。”孙云答道。 江雁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起身把板凳往桌子方向一拉,然后麻溜跪了上去。 这样做很不礼貌,姿势也不好看,但江雁身高不太够,要坐着或站着把图画在桌面上,很费力。 大家被江雁的动作小小惊讶到。但很快就关注起江雁复刻“路线图”。 复刻是原身脑袋磕完门槛后获得的技能,在此之前,原身和她谁都不会。江雁由此怀疑还有未消散的血块在压迫自己的脑神经,日常也更加注重保养身体,尤其是脑子。 昏暗摇晃的油灯勉强将桌面照亮,用水描摹出的“路线图”很快完整呈现出来。 四处分散的线条疑似山中小道,但这些单独出现的抽象东西又代表什么?(参考甲骨文与???????…组合) 余钱犹疑地开口:“愿愿,念念,你们看懂了吗?” 江愿和江念正学着江雁那样跪在板凳上,听到询问后一致摇头。 余钱又看了看,忍不住发问:“雁雁,路线图长这个样子啊?”嘴上没好意思说,但心里却止不住怀疑江雁画得是否正确。 江雁十分肯定,“没错,就长这样。” 江达和孙云也认证:“就长这样。” 直到几人看得眼花,水迹也若有若无时,江念指着一个图形说:“哥,你看这个图形,要是把它边缘画顺点,变窄点,像不像我们之前爬小清峰上看到的对面林子的样子。” “这样分析的话,那这个线条代表……林子里可以舞蹈?”江雁指着图形里被忽视的线条,末端甩向左右两侧,高低起伏,像在手舞足蹈。 江愿不愧当了江念这么多年的兄长,立马赶上思路,解答说:“这是在采摘,东西应该很多,所以摘得很忙乱。” 兄妹俩之外的其他人:不明觉厉,由衷佩服。 第7章 搬离县城 认“路线图”耗费了一段时间,现在外面已经乌漆嘛黑。 余钱让江念去厨间把蒸好的吃食端出来,又招呼着江雁他们正经坐下。 “都饿了吧,先吃饭,吃完再说。你们来得突然,要不然还能去买点好菜,现在将就吃吧。” 江达摆手,“我们来的路上都吃过了,不饿,你们吃。我们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江家有间小屋子,平日里放各种杂物,东山村的人有事赶不回去时,就会借住一晚。给钱太生分,江富一家也不愿意收,村里人就会帮着劈柴挑水打扫卫生,上县城时捎带些菜蔬送过来。 余钱自然不肯,“上了门怎么能不吃饭呢?我也是知道的,村里存粮不够大家都抠着量,没有饱的时候。不用给我省。” 在江雁心中,余婶是一个十分能干且值得敬佩的人。 江叔被征召后,余婶除了挑起养家的重担,还负担起与村里的人情往来。就是这几年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逢年过节给东山村老弱送的救济也没停。 还要随时留意县城乃至府城风向,以便再有诸如“征兵”之类的事项可以及时给东山村人通风报信,不至于像前几次被打个措手不及。 余婶和江达两口子还在互相劝说,江雁在旁默默观察,发现江达爷爷和孙云奶奶是真心不愿吃后,加入劝退余婶行列。 “婶婶,我们路上已经吃过了,真的不再吃了。您也说村里没有吃饱的时候,我们现在习惯了晚上就吃一点,饿不着,多了还会肠胃不舒服。等开春后我们把胃口养回来,再来您家做客。” 余钱有些无奈,只好作罢。 一家三口匆匆吃完,又和收拾好的江达两口子以及江雁继续说事。 现在“路线图”解读思路有了,但还要江念和江愿帮着翻译出来,这又得花好多时间。 是继续留在县城,还是…… 孙云拉过余钱低声问道:“你们娘仨怎么想,要回村里住吗?江愿十四了,万一……是不是也去山里避一避?” 虽然老祖宗的山洞八字还没一撇,但就算找寻不成,临时进山躲躲不让人一下子找到带走,东山村人还是可以做到的。毕竟比起直接当炮灰上战场送死,冬日里山上露天呆着受罪的缺点不值一提。 “让江愿和江念回吧,我留在城里,方便打听消息。”余钱有些犹豫。 孙云听不得这个,声音不自觉放大“要回一起回,剩你一个人在城里住,没人看顾多不安全。孩子们呆得也不安心。”接着又悄声,“而且,等符合条件的都躲起来了,消息有没有也没那么重要了。” 余钱看着江愿和江念,两人面上都带着期许。 江达也跟着劝说,“江富媳妇,一起回吧。要是放心不下城里的事,等征召的风头过了可以再回来。” 想了想觉得筹码不够大,又补了句,“前两次都带走不少健壮媳妇了。你那么能干,要是这次还要征妇人或者人数不够拿你补,江愿和江念怎么办?江富服役完回来你不在,怎么办?” 虽然余钱不觉得自己丈夫能很快归家,甚至早已作好他战死的心理准备,但全叔说的话不无道理。 “好,叔、婶,今晚我们娘仨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和你们回村。” “好好好,我们帮你。”孙云喜笑颜开。 江雁也开心地牵着江念,去她屋里帮忙。 第8章 回东山村 夜色渐明,天边微微亮起。 收拾半宿的江家众人一听到晨钟敲响,江达和余钱立马挑起早已收拾好的四只破旧箱笼,其余四人背上包裹拎着碗筷,往城门赶去。 四只箱笼底层装了八十多斤头茬面,过半数是麸皮,粗筛后的麦仁、磨好的细面还有粟和菽则藏在四周特制的箱壁里,拢共有三十多斤。 箱子又用看着很深的木托盘隔开,托盘上面放了十几只混装较多麦粒和头茬面的小布袋,每袋一斤上下。还塞着老旧衣裳、碗刷、盐罐、酱罐、针线等,以及一小堆用来混淆增重的圆润石子。 大家身上背的包裹和衣服内部也夹藏了些有用的物件。 在北晋,看守城门的门侍们会对进出的行人和行李进行抽检,查看是否夹带危险物品入城或要物出城。 随着荣成县及其周边历经几次征召,县内经济愈加不成,行人寥寥且穷困,门侍们拿不到足够的薪俸,便对出城人的行李盘查十分上心,常常借故扣留十之二三的财物或口粮,贴补自身。 余钱收拾行李时便考虑了这一点。她选择带出城的东西尽可能破旧,能用就好。粮食不能太好,门侍们虽然不比过去生活滋润,但目前也只吃干干净净的粗粮饭,不混麦麸。带的粮食量也不能太多,多了说不准门侍们贪心又起,不嫌费力筛出麦仁来吃…… 更值钱的东西要分散藏在江雁和江念身上,荣成县现在还没有女门侍,没听说会上手搜。又是女娃娃,门侍们大概一下子想不到有大人们在身边,还会舍得把钱财往女娃娃身上放…… 等到门侍们对江雁一行人,主要是江达、江愿的行李和贴身物件细细搜查完,拎走余钱特意备好的粮食布袋,又让孙云和余钱摸遍全身凑出六文通行费上交后,才放行。 众人一口气埋头疾走四公里,直把城门甩在身后远远不可见,才放松下来以正常步速往东山村赶去。 到村口时天光大亮,以江雁形成的生物钟判断,已过十点。 江旺和江安、江宁在村口候着外面来人。老爷子一手柴刀一手树枝削着木棍,江安和江宁则在旁边收拢掉落的枝丫和碎屑。 “江旺爷爷,我们回来了~”江雁率先打起招呼。 江旺扬起嘴角,和余钱等人寒暄完,就领着他们往祠堂方向走去,也就是余钱她们家。 此时,东山村众人正在江富家门口的空地上摆好了流水生产线,削木棍,制木屐,揉面,搭灶台,烧火,蒸麦麸馍馍…… 余钱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旺叔,这是在?” “准备明天一早上山探路用的东西。”江旺解答道,“你也知道,我们打算让小子们进山躲一躲。不管那副图有没有用,我们都得去找找。” “找找山洞,找找其他适合呆人的地方。” 一听到路线图和山洞,饿着肚子、闻着馍馍香味已经入神的江雁赶忙出声,“昨晚江念和江愿有想法了,他们可以试试,直觉告诉我,他们肯定能行。” “小孩子家家哪来什么直觉,”江旺不由地咧开嘴笑,“读书人了不得,了不得哦。” 江愿和江念听到长辈夸奖,耳根子刷的红了起来。 江旺说完便安排江雁配合江愿兄妹俩进行路线翻译工作,又让江达、余钱等人赶紧回家休息去。 第9章 秦山探路(1) 江愿和江念在村里呆得时间短,面对长辈还是有点拘束。 但江雁在东山村呆了两年多,早就摸清长辈们的脾性,该开口时就开口:“他们认出来的东西画哪儿呢?” 纸和笔墨非常昂贵。江雁和江念夜聊时得知,他们兄妹俩以前识字练字多在沙地上进行。因为写得不好,教他们的老秀才不让碰纸笔。练了几年好不容易过关能上手了,家庭主要收入来源江富大叔被征召,兄妹俩为减轻余婶压力就没说要买。村里一堆只想吃饱饭的文盲们更是不会准备了。 捧盆沙画上山?江雁立刻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无语住了。 “拿根木炭画门板上吧。”江旺思索后回答。“村里没有大张的皮子可以画,现在找棵树做木板也来不及。这样,我把家里门板拆下来你们先用,江雁你把东西记着,之后新木板打好了再画上去。” 江雁点点头,不过“门板那么大片,在山上扛来扛去不方便吧。”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又大胆发言,“要不我们把之前做祖宗牌位多出来的木板拿来画吧!” “一样大小,有六七块,能拼能叠,很轻易就能带上山,用完了也方便保存……哇噻,这真的超级有用!!!” 这些多出来的木板原本打算是留给村里老人用的。江旺被江雁的话哽住,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然后挥手打发道:“去问你江兴叔公,他要是同意,你就去祠堂侧边的架子上拿。” “好嘞~” 江雁征得江兴叔公同意后,和江愿、江念兄妹俩一人拎着两块木板,坐到祠堂门口的小板凳上,对着江宁拿来的路线图原件,手拿江安提供的烧火棍,聚精会神地开启破译工作。 三人坐到天色昏沉,终于理出一套完整的进山路线并绘制到木板上,用了五块,由江安和江宁两个小跑腿递送给一门之隔的江兴叔公和江旺爷爷审阅。 破译出来的内容……嗯,图文并茂。 但江雁没见过实物做不到准确复刻,只能大概示意。江愿和江念的绘画天赋也局限在抽象派领域,全靠文字解说。 两位长辈就着燃起的火把亮光看了看,最终决定明日带江雁三人上山,不然拿着图也是“寸步难行”。 江雁、江愿和江念把小板凳挪到祠堂外的空地上排排坐,一边有气无力地啃着村里发放的工作餐——小半块麸皮馍馍,一边听江旺对明日一早的上山事宜进行安排。 —————————————— 正月二十一日清晨,天晴朗。 冬日里秦山林木叶片凋零,初升的太阳光穿过枝丫和林中薄雾,照在东山村一行人身上。 领队的是江顺,村里的老木匠,以前和几个儿子经常进出秦山挑选木材,对靠近东山村的这一片山和林子分布相对熟悉,对仅靠树干辨认林木品种也在行。 走了将近三刻钟,江顺停下来,对着身边提供路线解读的江愿说到,“我们已经到了野栗林。” 第10章 秦山探路(2) 为了安全,安排来秦山探路的,一共有八人,近东山村剩余人口的两成。除了江顺老爷子、江雁和江愿、江念四人,还有高妮婶子,小叔江河和江虎,以及江驹。 江雁和江念体力都不怎么行。一个严重营养不良体虚,一个在县城缺少锻炼,两人坠在队伍末尾,两颊泛红,靠在栗子树干上直喘气。 江愿从背篓里抽出第二块和第三块木板,对齐,然后手指在上面比划:“顺爷爷,接下来我们要往西北方向走大概大半个时辰,找到柰树林。” 秦山不是单独一座山峰,而是由众多山脉构成的山系,层峦叠嶂,连绵不绝。东山村人平常说的去秦山去秦山,其实也只是进入秦山外围与东山村邻近的小青峰和平顶峰,再远也不过是与这两峰南北相对的大青山南山脚罢了。 就这两峰里也长着很多柰树林,分散在不同地点,方向和距离相似的也有好几处。 昨天江愿他们画图时,在不考虑近百年林木扩张或遭遇砍伐范围缩减的情况下,根据线条长短粗略估计了抵达不同参照物所需的时间差,尽可能减少干扰项。 江顺耐心听完,看看又往上升了一些的太阳,看看栗树枝丫生长状况,选定方向,继续出发。 进入不熟悉的山林后大家一路上耳听四路眼观八方,走得十分谨慎,以免撞上出来猎食的大型猛兽。 江顺还要走走停停观察周边的林木类型,中途和江愿、江念讨论修正路线图中的参照物和前进距离。幸运的是,江愿兄妹俩对大部分参照物理解无误,减少了绕远路、走回头路所需的时间。 直到太阳西斜,估计在下午三四点间,众人终于抵达路线图的结束处——一座东山村人从未踏足过的高山的半山腰。 大家在各自视野内分散开,四处搜寻山洞所在。 江雁站在一块隆起的土坡上,定点缓慢旋转观察四周。转到东南方向时,终于在视线右前方往下两到三米处发现了一块不太寻常的大石头。 江雁现在的站位只能看到石头上边靠外侧的一部分。但以她穿越前对小学、初中、高中、小区以及公园入口刻着大字的“巨石”的丰富研究经验,眼前这块,只要有人见过,很难忍住不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记。 特别是这座山有老祖宗当年栖身的山洞……老祖宗满山溜达找食物时有很大可能见过它,无聊时欣赏过它,说不准就是老祖宗想办法搬回来……镇洞口?!!! 嘿,她想法真是一绝。 江雁走到那块石头上方,右手紧紧勾住树干,然后探身往下看。 大石头左半侧与山壁紧贴,右半侧与山壁空出近60°的夹角。左手再往前伸出,静心感受,像是空气流动更快些。脚下大概率有个山洞。 江雁拜托高妮婶掰下一根粗长的树枝充当棍棒,自上方敲击大石头的右侧。敲了一会,没见到有野兽跑出。 江顺在边上看着,又让江河、江虎和江驹捡一些大石块来,然后往大石头和山壁间的空隙里使劲丢。 石块没反弹出来,确实有个山洞。没怎么听到石块落地的声音,洞有点深。扔了这么多,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洞里应该比较安全。 江顺点了江虎一起探洞,又让高妮婶、江河和江愿在石头上方留绳接应,一有问题就把他俩往上拽。然后从背篓里掏出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两人试探性地往洞里前进。 第11章 山洞探索 进入山洞,江顺和江虎隔一两分钟就喊话报平安。 大概过了一盏茶,江虎跑出来喊大家一起进洞里。 江雁排在倒数第二个,此时站在洞前,还能分心关注大石头上有没有被刻字画。 她用余光扫了几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心里有些可惜。 不过,转念一想,老祖宗和大家一样,进山里是为了避开外界动荡过安稳的生活,那自然要注意掩盖行踪。 像在石头上写写画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人来过或者常居的危险行为,肯定是不行的。 洞口朝南,高度和宽度大约都只有两米,右侧被石头挡住大半,空出的左侧一次仅容一人通行。 现在只有几缕阳光穿入洞口,光线不足,里面很可能会昏暗和压抑。 江雁紧跟前面人的脚步。 走了十来小步,洞穴豁然宽敞,有以前学校多功能放映侧厅的大小,大概一百多平方米。 就着放置好的火把亮光,江雁依稀能看到前人生活过的痕迹。 黄泥抹平的洞壁已经斑驳掉落,洞壁边砌着几个没有维护已经大部分坍塌的黄泥炕床,不远处的木头架子落满灰尘…… 江雁走近一看,还挂着蛛网,木头也已经开裂,只要拿手一碰,就敢立刻散架。 江雁逛了一圈,又往洞穴东北部的通道走去。 她进来时有留意到,江顺爷爷不在洞穴里,应该是从这个通道进入了其它地方。 能和外面连通!摸索着走了几步,江雁发现眼前逐渐变得明亮,还有江顺的身影。 江顺站立的地方比较外缘,老爷子能如履平地,对江雁就过于陡峭,直觉重心不稳就要栽倒下山。 江雁小心翼翼挪到江顺身边,两手紧抓身边的灌木,然后开口:“爷爷,我们是从整座山的中间穿过,到了北坡?” 江顺早就发现江雁过来,但看她全神贯注又提心吊胆的往自己这边走,怕开口吓到她,站不稳反而危险。 确认她站好后,才进行解答。 “没到北坡。你仔细看看,是这座山的中间塌了,出现了天坑。” 天坑? 江雁回想起看过的地理纪录片,很多天坑底部是茂密的原始森林,生长着大量珍贵的动植物品种,对想要探索的人类而言,意味着重重无法预知的风险。 不过有一个小寨天坑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小寨天坑坑壁的台地上还有过人隐居。 江雁又大着胆子倾身往外看了看,往下二十几米的地方有一大片平整的土地,它会是专家口中能建房子能隐居的台地吗? 东山村搬过来的人大概率是住在这个山洞,要是下面那片地能耕种,或许能减轻村里的负担,甚至还能抠出一口接济在其他村的姑姑们。 “爷爷,你看那片地,我们能种吗?” “能种。”江顺站在这里也观察了好久,“上面虽然长满了灌木丛和野草,但那平整度看着不像是天生的。说不定就是我们祖宗平整过的。” 江顺带队成功找到村里的退路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这会儿还主动和江雁说起,“回村的近道我也想好了,能省一半时间,大部分路线我常走,更安全些。” “以后我们在这里多种些口粮,官府发现不了,村里可以留着自己吃,吃饱些。” “那真的是太好了!”江雁忍不住畅想起未来能吃饱饭的快乐日子。 第12章 避难日常 北晋建光十二年正月二十二日,万事皆宜。 东山村探路小队在新取名为天坑山的山洞里休憩了一晚,一大早江雁就跟着江顺出发,走了一个半时辰回到东山村,同行的还有江河和江念。 其他人留在山洞收拾整理,虽然没有大型野兽入住,但蝙蝠虫蚁之类还是有的,清扫一下再住人更安全。 江雁要回村把如何去天坑山的两条路线绘制下来,给大家参考,然后留在村里充当后勤。 江顺和江河则回来带队,把有被征召风险的村里人和准备好的物资带进山洞。 江念在村里风险低,要不要留在山上需要回来征求余婶的意见。 东山村人忙忙碌碌一个上午和半个下午,终于掐时间把人和物资送出村子,预计能在天黑前抵达。 村里只留下实在体弱不宜上山久居的爷爷奶奶,身型瘦弱帮忙看顾老小的婶婶,不在征召范围内的儿童,以及主持东山村大局的江旺和新上任的村老助手江雁。 东山村严阵以待的一个月,江雁有一半时间在家睡大觉调养身体。 然后是跟着江达孙云两口子去了几趟县郊及邻村打听消息和走亲戚。 家里活干完后的剩余时间,她就拎个小板凳和村里人在村口坐着。 一边在脑袋里使劲回忆任何可以提高生产力的现代知识,一边跟着身旁的老人们学习如何用麦秸编织天转暖后要穿的草鞋。 江雁父亲和母亲还在时,原身的生活相对不错,就没早早学习很多农家小孩已经熟练掌握的技能。 父亲征召入伍后,母亲因为忧虑和官府盘剥过度操劳而油尽灯枯,原身就接手家里杂事操持一切。 当时村里家家户户都因亲人离散,自顾不暇。原身刚满八岁,一人节衣缩食照顾卧床的母亲大半年,又强撑着操持完母亲丧事。 后来因为气血不足,站起来时头晕目眩,一头栽在门槛上,醒来之后就换成了现在的江雁。 门槛磕得江雁身体极度虚弱,一动就喘,一站就晕,全靠村里人照顾和食物接济,在床上躺了快一年才慢慢恢复,能下床做些轻便不费力的家务活。 此后的一年又八个月,江雁通过私下练习熟练掌握了烧炕、陶罐蒸煮一切、食物放大法等古代山村低阶生存技能。 又自行摸索出一套低能耗躯体保养法和低能耗劳作法,最近半年终于实现了勉强养活自己和稳住身体的平衡。 除了高能耗后要休养数天身体才能勉强恢复,平常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时间很快来到三月下旬,等了官兵两个月还没来的东山村众人,已经放松下来,在村里和山洞轮换着住。 往年东山村会在这个时间前后择机播种粟米。 天坑山天坑里的土地,因为四周有山壁遮挡,温度比山外略高,前几日已经完成播种工作。 三月二十日,随着村里最会看天时的菊花奶奶一声令下,村里开启紧张的春耕工作。 根据北晋律令,男子可以占有五十亩耕地,女子可以占有三十亩,丁男(十六至六十岁)要交四十亩地的课税,次丁男(十三至十五岁,六十一至六十五岁)交二十五亩,丁女交二十亩,次丁女交十五亩。 不管土地实际所有多少,每亩课田全年累计定额征收八斤谷物,再算上要用粮食抵的杂七杂八的赋、新增的税额和损耗,每亩地少则交十斤,多则十四五斤。 东山村人均只有两亩半的地,每年的赋税负担沉重。 但几次征召过后,村里人年龄大多在六十三以上或十四以下,要交的课税直线下降。 江兴叔公甚至苦中作乐起来,“今年老天要是保佑,收成好些,大家吃得能比以前好。” 第13章 集体春种 小清峰里淌出来的溪水流经东山村西南侧和东北侧,村子的耕地也就集中分布在这两处,方便村民取水灌溉。 近几年壮劳力流失,荣成县流离失所者增多,即使地处偏僻的山村,安全也可能受到严重影响。 二月里江雁跟着江达夫妇去五公里外的王家村看望东山村出去的几个姑奶奶时,就被告知王家村隔壁的张家村里有一户人家出事了。 那一家子去村外的地里给麦田浇返青水的时候,公婆俩被人敲了后脑勺倒在地里,衣服扒走一件没留,一起去的儿媳妇估计也被掳走了。 直到傍晚邻居发现他们家没动静,喊了几个人往村外找才找到。 大冷天的,两个老人脑袋上又挨了几棍子,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来,估计撑不了几天。 这件事吓得江雁他们好长时间没出过村子。 江旺更是从山上叫下来两三个半大小子,安排着和还有把子力气的老爷子们轮流守村口,以便有危险时及时通知村里人避险。 但老的老,小的小,就算一次有两三个人看村口,也不是很让人放心。 留在村里的奶奶和婶子们自觉人多力量大,事情做完后也拎条板凳,带着手里的活计去村口帮着守。 这都不用坏人挨家找,直接一锅端嘛。 这件事江旺怎么都劝阻不了,江雁也从一开始的无法理解,到几天后直接加入,毕竟这里真的有点子热闹。 现在要去地里种粟米,即便有在村口安排两人看守,但东山村人还是选择集体行动。 一来方便指点最近晋升成为东山村耕种主力的少年们,二来也能互相照应,提升效率。 江雁这一年多只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撒过菜种子拔着吃,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下地学习怎么种粮食。 东山村买不起牛,铁犁只有五个,一天下来只能犁出十亩多点,其它全靠大人和几个有力气的小子们拿锄头一点一点开。 比江雁大点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就拿着板锄将犁出来的沟再挖得深些,垄上的土压得实些。 江雁身体差,和几个小一两岁的弟弟妹妹们拿着镐头在垄坛上刨出沟,再让更小的娃娃们拎着布袋往沟里撒籽,然后拿土盖上踩实。 江雁保持缓慢且均速地劳作,呼吸放缓,思绪防空,全程机械行动。 就这样一连干了四天,只差施肥和补水,春种基本完成。 当晚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直接一觉睡死过去。等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李月婶婶,我这次睡了几天?”江雁磨蹭着坐起身,声音沙哑的问道。 “第三天了。感觉还好吗?我给你端碗面糊糊吃。” 李月婶是江发爷爷和李好奶奶的二儿媳,因为生育身体也不太好,平常就呆在家做些轻省的活计。因为与江雁家邻近,之前江雁卧床行动不便时,村里就委托李月照看。 后来江雁身体好转,李月也放心下来,只在她累狠了昏睡休养的那几天进屋里瞧瞧。 “对了,前两日下了雨,江英他们要进林子里找吃的。你要是能走动,也跟着去,扒拉点东西回来补一补。”李月看着江雁精神还不错,出声提醒。 “好嘞~”想到接下来都有各种野菜改善伙食,江雁心情有些激昂。 第14章 挖野菜 江雁以前学业还不繁重的时候,跟着父母回过老家挖野菜,比如荠菜、蕨菜、灰灰菜、马齿苋之类的。 那时的她,怎么也分不清各种野菜的样子,只能手上拿着样品,比照着挑选,效率十分低下。 经常是家里人挖了满满两竹篮,她才犹犹豫豫剪了小半袋,还有一小部分是无法食用的杂草。然后就会被无情地嘲笑。 这次凭借自己的复刻技能,江雁自信一定能够一雪前耻。 第二日清晨,江雁快速吃完早饭,和村里的小姐妹们一头钻进林子里奋战。 三月底的林子还不够温暖,几人能找的野菜种类很少,个头不大,位置也比较分散。 江雁爱吃荠菜,就逮着荠菜直挖,一边挖嘴里一边机械呼唤,“英英姐,来这边,这里荠菜多。” “芸芸快来,这边长得特别嫩。” “……” 江英她们在春种那几天已经习惯江雁干活时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嘚吧嘚吧了。 用江雁的理论讲,不说话放空能帮助身体降低能量消耗,延长她干活的时间。 但干农活十分劳累,无法忽视,不给自己找个乐子提振一下,身心很难坚持。 不带感情说话刚刚好,既能发泄,又不会消耗太多额外的能量。 至于对这样的言行是否认同,东山村人表示很包容,并且自我说服,“就是在屋里躺了一年多,没人说话,硬生生憋出来的。等说够了就会好的。” 江雁埋头挖了整整一竹筐荠菜才停手。她扶着身边的树干缓缓起身时,脑袋里星星点点有些发飘。 缓了一会儿,江雁和江英她们说了声,就先去隔壁树林薅榆钱和香椿芽去了。 江雁不习惯香椿的味道,但李月婶婶爱吃,要多摘一些。 余钱婶婶带着江念和村里的一些爷爷奶奶们今天去县城了,外面不太安全,她们决定回村里长住。 听说这段时间很多门侍被调走看管流民,出城门的搜刮少了很多,要趁这机会把之前没带回来的粮食和重要物件一次搬回来。 嗯,要多摘一些分给他们。 江雁摘摘歇歇,一上午下来也凑够三竹筐了。 “希望这些树不会被我们吓得连叶子都不愿意长。”江雁对着身边的小姐妹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们手疾眼快,已经摘了五六竹筐。 江英扑哧一笑,“不会的,我们又没把它们薅秃,过几天就能长回来的。” “而且明后天我们去挖竹笋。” 春雨过后,小清山的竹林里有成片的竹笋冒头。 江旺今天上山看了一下长势,叫了高妮婶婶她们和江河江虎这些小子们去挖了。 一天挖不完,能连着挖好多天。 这些年东山村粮食严重不足,全靠春夏存下来的笋干,哦还有野菜干填点肚子。 可惜不顶饱,也不够顿顿吃,吃多了还促进消化,导致下顿粮食要吃得更多,划不来。 不过有得吃总比没有好。 江雁一行人往返树林,将装满野菜的竹篮和竹筐运送到祠堂前的空地上放好。 然后她们又马不停蹄回家拿来板凳,围坐着开始择菜,不要的叶片丢到一边可以拿去沤肥。 一直干到太阳西沉,挖笋的人和去县城里的人都回来了。 江旺按着东山村剩余人口分配完野菜和竹笋后,大家终于结束一天的劳动,各自归家准备晚食。 第15章 蒸荠菜 刚才干活闲聊时,江雁学了个新菜式。 她把荠菜叶片一张一张洗干净,倒入面粉和好,然后架起火堆上陶罐里蒸。 面粉是用去年夏收后余钱婶婶给的一口袋小麦碾出来的。 前两遍没舍得筛麸皮,就一遍一遍碾和磨,连壳带粉都弄得细细的,光闻着就特别香。 但好东西量少,江雁就看着分量,每半个月做一个细面馒头搭菜吃,慰问一下自己。 现在好了,她不用等着村里接济,能够自己去种地,去找吃的,顿时觉得生活又多了点希望,刚刚面粉都多倒了一些。 罐子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响,不用掀开盖子,荠菜的清香就钻出来萦绕整个厨间。 煎熬了三四分钟,江雁将蒸好的荠菜取出,放在小方几上。 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碗,挖勺黄豆酱,取点陶罐底部的热水拌匀,就是蘸料了。 夹起一筷子荠菜,浸点酱汤。一口下去,又嫩又鲜。 这顿饭江雁吃得十分满足,连睡眠都格外得好,一夜到天明。 第二天更是少见的没有赖一刻钟的床,早早起身处理昨天带回家的野菜。 她要趁着现在野菜多,天气好,早早储备一直吃到来年春天的菜干。 把荠菜、榆钱、香椿芽分开洗净,沸水焯熟,冷水过凉。 榆钱沥水,荠菜和香椿芽就团成菜团把水挤干。 然后再打散摊在竹筛子上,拿到屋外阳光充足处晾晒。 等这些活干完,已经辰时了。 江雁又扛起锄头,和小姐妹们上山挖竹笋去。 一个春天过去,江雁家里已经装了四五个口袋的野菜干了,除了荠菜、榆钱、笋干,还有后来上山采的各种蘑菇干、干地衣和干槐花之类的。 门前撒的蔬菜种子也已经长大成熟,等着她享用了。 ——————————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中旬。 天气晴朗,蝉鸣渐起,是收麦的好日子。 东山村众人又齐齐带上草帽,拎起镰刀,去地里收割已经成熟的小麦。 这三个月江雁吃饱睡好,身体又好了许多。 她加入收麦的队伍,手拿镰刀,俯身一次能割完二十步,再直起身来也才微微头晕。 江雁一边坚持手脚不停,一边哼着《团结就是力量》的旋律给自己鼓劲。 直到接近正午的阳光足够晒人,江雁实在顶不住,才到旁边的树荫下坐着休息,等大家收工一起回家。 她瘫靠在树干上,望着轻风拂过而成片翻涌的麦浪,脑袋逐渐放空…… 突然脑海里蹦出来一个想法——要是自己一个人种田能够做到这样的丰收,就能回现代了。 看来是农活干得太辛苦,都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要逃避现实了。 江雁拉回逸散的思绪,在内心默默吐槽。 之前自己躺床上养病的时候,就是再怎么想回现代,也没有找过这种天马行空、不切实际,还一点都不科学、不玄学、不紧迫、不罕见的方法啊。 是累出幻听了? 江雁很快担忧起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在发警告,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第16章 发大水(1) 或许是苦尽甘来,这一年东山村风调雨顺,收成格外的好。 七月底八月初,大家陆续收完在天坑山和村里种的粟米,交完赋税,留在家中的粮食比往年多了近两番。 村里忧心的征召一直没见官兵来过。除了年初那阵风声,县城里再也打听不到任何动静。可能衙门里的老爷们只是起了念头,但中途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 江雁还跟着村里人上山摘野果打板栗,挖坑布置陷阱,幸运的时候能带回几只野鸡和野兔,大家分一分肉改善伙食。 她每天东奔西跑,忙得团团转,终于在第一场雪落下来前,攒好足够的食物和柴火,躲进屋里取暖猫冬,顺便把母亲留下的衣裳拆开重新缝补,充作明年的新衣。 要是明年收成也像今年这么好,就可以拿出一部分口粮和菜干去换新布,给自己做套新衣裳,江雁一边缝补一边畅想。 可惜事与愿违。 东山村刚过完一个久违的热闹年,没两个月,菊花奶奶就发现今年春天有些干旱。 大家盼着的雨水一直到五月底还没来。 小清峰出来的两条溪流水位肉眼可见下降了许多,天坑山里的情况倒是稍微好一些,没有山外旱的严重。 但粟米播种需要湿润的土地,小麦拔节期也需要补水…… 东山村人几乎每天都要去查看几次土地状况,干了就一桶水一桶水挑着浇下去。 一直坚持到六月上旬,小麦刚刚转黄,菊花奶奶又嘱咐江旺赶紧带人抢收。 她担心后面几天会下大雨影响收成。 这次收麦江雁和余钱婶婶一家离得很近。 江念挥舞着镰刀,割着割着就靠近江雁身边,小声问道:“雁雁,菊花奶奶说过几天可能会下大雨影响麦收,你有看出来下雨的苗头吗? 她好厉害,我只看到有太阳,连朵云都找不到。” 江雁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出来。 以前出门全靠天气预报,而且很多次就跟她做对似的,预报有雨,她带伞没有下,预报没雨,她不带伞又淋成落汤鸡…… 不过后来关注了一个气象博主,跟了几次极端天气的预测和播报,才知道“风云突变”是真的存在。 哪怕干旱了几个月,或是沙漠这种少雨缺水的地方,冰雹、大暴雨和洪水也可以是说来就来。 “我们县像菊花奶奶这样厉害的人估计没几个。她说下大雨肯定会下。 就是我有些担心,雨要是太大了,山里发洪水把我们都淹了,该怎么办?” 东山村在秦山山系东边,被高山拦截下来的水汽极易在此滞留落下。 要是洪水从小清峰奔腾而出,将东山村冲的一瓦不留……江雁这几天心里有些毛毛的,越想越发愁。 “应该……不会的吧?”江念看着江雁的神情,也跟着忐忑起来。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的。” 江雁呸呸两声,示意不吉利的话失效,然后带着一脸信任的表情和江念说, “要是有其他不好的事,江发叔公和江旺爷爷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我们还是先干活吧,吃饭的事情最重要。” 原以为两人疲惫,走过来打算叫她们去树荫下喝水休息,没想到听完全程的江旺:“……”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也开始担心了,收工后要去找王菊花问明白。 第17章 发大水(2) 王菊花天气看得准,除了天赋,还依靠她六十多年的丰富经验。 但受限于客观条件,王菊花既没走出过荣成县,也没有像钦天监那样有大量的气象书籍可供学习和参考。 因此,这次哪怕她看天时推断出未来几天会下大雨,更多只想到会影响荣成县的麦收,而没有扩展到其它次生灾害。 当这一天劳作结束,江旺带着江雁和江念两个姑娘上她家里,有些不安地询问“有没有可能雨下得太多,然后山里发大水把东山村冲走的情况”,王菊花下意识的否定: “怎么可能!我们县虽然穷,但地势好,从来没听说发大水过。” “以前也没有过吗?”江念好奇。 “没有。从我爷奶那辈算起,一百三十多年了,都没有听说荣成县有过下雨下到发大水的事。”王菊花十分肯定。 她记性一直很好,小时候发生的事、听过的话,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你们怎么想到会发大水的?”王菊花看向江雁和江念。 为什么不问江旺?王菊花和江旺这些村里的老头子们打交道快五十年了,还能不知道他们什么脾性。 刚开始是怀疑过她看天气的本事,但几十年下来早就服气的不行。就是隔壁几个村,要拿不准也都上门来问她。 天气上的事,只要她说,他们就信,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多考虑。 现在突然来问要是雨下多了怎么办,想也知道不会是江旺能想出来的。 “奶,您不是说要下大雨吗,我就想着……”天气相关的科学理论江雁没系统学过,但基本的原理是知道一些的。 就是有些是专业名词不好解释,她干脆把自己产生这个想法的逻辑用大白话给王菊花盘了盘。 最后再打感情牌收尾,“这两年我们村好不容易多收点粮食,日子也慢慢好起来。 要是没防备,大水一冲,连人带粮全冲走了,那得多痛心哪!” 王菊花被江雁一通从“锅里的热气撞上冷锅盖,锅盖就会滴水”, 联想到“秦山上面又高又冷,天上的云撞过去雨肯定下得更多”, 继而发散到“东山村又在山脚又有溪,山里的雨水要是冲出来肯定更猛”的新鲜论调灌输,不由陷入沉思。 仔细回想这些年下雨的状况……只要雨多点,村旁的两条溪流确实会涨得高些,水也浑些,边上的田地有几次被淹了小半…… 除了没有发大水把房子淹了或冲走,大部分还真对得上。 王菊花再想到这次的雨,自己很肯定会比往年下得多和下得久…… 她头一次有些把握不住,万一真倒霉催的发大水了呢? 江旺也在边上认真地听着。王菊花看天气那套她说不明白,他也学不来,但江雁这次说的锅啊盖啊他能听懂呀。 再瞅王菊花那一副就快认同又在纠结拉扯的神情,江旺顿时觉得自己不太好。 他的眉毛和眼睛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有些丧气但还想再挣扎一下地问道: “真……真有可能发大水啊?” “是,很有可能发大水。”王菊花纠结完后的回答依然肯定。 第18章 发大水(3) 在东山村人的语境里,很有可能等于不出意外一定会发生。 现在发大水是既定事实,那就要想尽办法降低损失。 江旺这下问得更仔细了:“明后天不会下吧?” 要是这两天就下,不说大家屋里的东西来不来得及搬走,就是地里的麦都收不完,收回来的那些能不能晒干都不好说。 万一太阳不出来,又没了地方烘干,就等着这些小麦发霉长虫,或者出芽,下半年存粮的想法全废。 王菊花只给了半颗定心丸:“明天不下,后天夜里保不准有点雨。” …… 后天夜里下,那时间也不够啊。 先不提搬家的事,村里人就算不睡连夜割麦,最快也就明天晚上收完,晾晒还要两三天…… 江旺想问王菊花为什么不早点提醒雨可能后天晚上就下,这样自己可以提前两三天安排大家收麦,时间会宽裕很多。 但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又反应过来说了没用。那时候麦子还青着呢,谁舍得收,肯定是能拖就拖……而且,大家也都没想到会发大水。 王菊花也想到自己让大家收麦的时间晚了点,不想引起误会,赶忙解释: “之前是我没想到会有发大水的可能。原来想着我们后天麦收完,放进屋里,是烧炕烘干还是等天晴再拿出来晒晒都不碍事。” 这事到此打住,揭过不提。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动员全村,连夜割麦,打包行李,然后赶在后日晚间前全部搬进天坑山山洞里避灾。 是的,天坑山山洞。尽管在设想中洪水就是从山中汹涌而出,天坑山也可能出现泥石流或落石,但山洞在半山腰,地势高耸,躲在里面遭灾的风险很低。 这是东山村人唯一能够抵达的避灾之所。 江旺快速和王菊花还有江雁、江念三人说了安排,然后让小姐妹俩去通知村里人,自己和王菊花则回家叼块馍馍,拎把镰刀,先去地里割麦了。 挨家敲门通知太慢,接到任务的江雁和江念商量了一下,两人就用手围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沿着村道一边走一边大声喊: “村里通知,赶紧去地里收——麦——” “村里通知,赶紧去地里收——麦——” “后天晚上就要下雨啦——” “后天晚上就要下雨啦——” “下大雨——发大水——” “麦收不完没饭吃——” “村里通知,赶紧去地里收——麦——” …… 村子里的平静很快被打破。木门吱~嘎-吱~嘎-的响着,就连茅草屋顶上方的缕缕炊烟似乎也遇到阻滞,扭曲了几折。 走到江全爷爷家门前时,小哭包江宁正站着等候她俩。 “雁雁姐,念念姐,爷爷让我问问你们,怎么突然就要发大水了?” 隔壁的大门倏然打开,孙云奶奶和江河小叔一左一右也探出身来听听。 江雁和江念解释说,“菊花奶奶看出来这次的雨会比往年大得多。加上我们村在山脚,菊花奶奶和江旺爷爷就担心不止溪里涨水把田淹了,山上也可能发大水淹进村里。” “所以打算让大家赶紧干完活,趁早搬到山洞里避灾。” “这意思是我们村会被水冲没了?”孙云提炼了一下中心思想。 “嗯……应该……不会这么严重的。”江雁其实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哦,那就是有可能。” “行,我知道了,你们接着喊吧。”孙云一如既往的快言快语,“村里通知完了,记得找你爷爷陪着去别的村说一声。” “好的。”江雁和江念乖巧应道。 第19章 发大水(4) 去别的村通知,以及询问姑奶奶们要不要跟着一起上山避灾的事情,江旺安排在第二日一早。 现在天黑,路上人少很不安全,要是多带几个人一起走,又耽误地里收麦。 晚上干活大家是两个时辰轮换一次,为节省时间也不回家睡了,就在田边的树下铺上麦秸,就地躺着。 李月负责在田地边架锅烧水,供应饭食。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达就带着江雁去周边各村进行天气状况更新。 这些村子前天才听了王菊花说会下大雨的消息,加上本村老人也说会下雨的印证,正热火朝天的收麦中。 这才隔了一天,江雁又带消息来说明晚可能开始下雨,雨比往年都大,还有可能发大水把家淹了。 这预报一出,麦地里围着听的人好多都觉得王菊花这次离谱。 再问清东山村打算往山上躲后,又有些犹豫。 一个是照东山村所说,水可能从山里来,那待山上就很危险。他们不像东山村那样靠着秦山,离得还蛮远的,水灾危险性可能就小些。 再是村里也没有溪或河流经,平常用水都得走远挑或者井里提,涨水不一定涨到村里。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片地势算荣成县比较高的,要真淹过来,也不知道能躲哪里去。 至于询问姑奶奶们回家避灾,有觉得担忧过度不愿回的,有公婆俱在没想好回不回的,有觉得进山躲灾不靠谱想让东山村人往外撤的…… 时间紧迫,不管他们最后怎么决定的,江达和江雁也没有过多时间停留劝说。 只是提醒下雨那几天的晚上别睡太熟,多加留意。然后让想跟东山村人一起避灾的姑奶奶们赶在明天酉时前回来,那是东山村人最后一批撤离的时间。 ————————————— 江达和江雁赶回村时,刚到正午。 这往后的两个时辰,日头太烈干不了多少活,江旺就让大家回家先收拾紧要的东西,半个时辰后跟着新收的小麦一起送去洞里。 进天坑山的这段路东山村人踩了一年多,从之前一个时辰两刻钟多的时间耗费,极限压缩至一个时辰还少一些。 等东西放完回来再休息片刻,差不多是酉时,刚好可以接上收麦的活。 全村人齐心协力,拼着一股劲,终于在子时前完成小麦收割。 至于还没成熟的粟米,他们也无能为力,全靠老天保佑了。 大家又赶回家,就着火把昏暗的亮光,收拾起要带上山的家当。 江雁在屋里转了转。 先是吃的……去年攒下来一百三十斤左右的粟米、小麦和大豆,中午已经送上山了。剩余几袋山笋、木耳等干货,地里没拔的菜,调味的盐和酱罐,现在和锅碗瓢盆这些放在一起,就等明早她挑上山。 然后是穿的……江雁把芦花被和四季衣裳紧紧捆好,这些一件都不能少。要没了或毁了,她短时间也没有钱能买,那就衣不蔽体出不了门了。 再是用的……菜刀、镰刀、锄头、火折子、火把……全都放进小箱笼里。 …… 江雁把家里能带上的都收拾好后,才上床沉沉睡去。 梦中的她已经把东西全搬上山,正全身心投入到天坑山的小麦收割工作。 第20章 发大水(5) 建光十三年六月二十日一早,东山村人挑着连夜收割的小麦往天坑山上运,又留下不足二十人的老弱队伍在台地上抢收,其他人则往返继续运送剩余的粮食和打包好的行李。 天坑山台地上能用于耕种的土地不多,加上东山村人麦种不足,去年冬天只够九亩地的播种。 这极大减轻了江雁等人抢收的压力。 酉时过后,天坑山刮起了阵风,上方的天空也飘进几朵乌云并快速向秦山深处移动。 江发看了一眼天色,赶紧组织大家将收割好的小麦往洞里搬。 江雁经过一年的农活和山路锻炼,现在虽不能如履平地,但挑担跟上前者的脚步“不堵人”是毫无问题。 小麦搬运和最后的收割大概花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整个荣成县连着入目所及的秦山上空,全被厚重的乌云覆盖。闷雷声不断响起,远处闪电接连裂开。 山洞外已经不是昏沉沉了,而是漆黑一片,山洞内全靠火把和火堆照明。 回村搬运的众人很幸运在天黑前赶回,现在分别在江齐的指挥下进行柜架的流水线安装、在江顺的指挥下给两侧洞口处的木门进行加固,以及在江全的指挥下垒炕用于小麦烘干。 与待烘干的七八千斤小麦相比,去年搭建的炕床和用于储存的木柜、木架等数量严重不足。 去年新安装的门板经过一年多的风吹雨打,也已出现裂隙,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外面愈发猛烈的狂风。 大概是戌时前后,伴随着洞内一阵阵清晰可闻的雷鸣,荣成县百年难遇的极端暴雨拉开序幕。 ———————————————————————— 第二日巳时,江雁趁着洞口木门打开通风换气的间隙,观察了一下外面的雨势。 往常她站在山南一侧的洞口,往外看就是郁郁葱葱的大青山北坡。天气再晴朗些,偶尔还能看到在树枝间跳跃的松鼠。 但现在只有白茫茫一片。 雨线稠密,能见度或不足两米。洞口前方早因踩踏板结的泥地,泛出了丝丝缕缕的泥浆。 第三日未时,江雁再次站在洞口前观察,雨势相比第二日有所减小,能隐隐感到大青山上的绿意。 第四日丑时,江雁在睡梦中隐隐感到地面震动。惊醒过来,还能听到持续穿透木门的闷雷声。 除了睡眠质量足够好的人纹丝不动,大家也陆续被吵醒,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雁雁,今天打雷时间好长啊……”江念压低声音和江雁窃语。 “不是打雷。”江雁同样悄声说,“听这动静,像是山洪暴发了。” 江念有些害怕,紧紧挽住江雁的手臂。 村里和赶回村避灾的长辈们脸上写满凝重和担忧,被山洞内昏黄的火把光亮暴露无遗。 但地面震动和闷雷声消失之前,大家只能静待,谁也不敢开门一探究竟。 洞里一等又是两天。 六月二十五日午时,距离山洞内感知到的最后一次振动已经整整过去六个时辰,天坑山似乎已经恢复平静。 江旺带着人用木棍规律敲击门板,直到门外啪嗒啪嗒的声音不再响起,才打开门查看洞外的状况。 堵住洞口四分之三的是这些天滑落的石块和黄泥。 从洞口顶部的空腔向外看,是透蓝的天空和刺眼的阳光。 第21章 发大水(6) 雨停了东山村人也无法立刻回家。 花了一刻钟将洞口前的坠落物清理干净,走出来,才发现洞口上方只剩下光滑倾斜的山壁,此前风化的碎石、泥土和扎根的草木了无痕迹。 从山南侧的洞口往外看,大量草木倾倒,或被泥土掩埋。大青山的北坡不复此前的郁郁葱葱,流出数十条“黄泥泪”。 天坑山和大青山中间的山谷里原来有一条东山村人走出来的捷径,现在只有被冲刷出的一条新河道。此刻还能看到大量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向东奔涌而去。 “江顺,这个方向……出去应该不是我们村吧?”江旺印象里,村子两条溪的来水方向与眼前的洪水去向并不一致。 江顺知道江旺什么意思,他是想着流去别的村,东山村说不准就可以从洪水中幸免。 但秦山的沟沟道道这么多,不管行洪是走哪几条路线,随时都有可能中途拐去东山村。 不过,眼前的这段……“这方向马家村离得最近。那边地势低,要全部冲出去就漫到县城西郊了。” 马家村啊,与东山村一样傍着秦山而建,但两个村因为大山阻隔,除了进县城可能遇见,平常不会往来。 “都平平安安吧。”江旺低声叹道。 再从山北侧的洞口往外瞧,除了天坑底部太深看不出太大的变化,四周的山壁也出现了同大青山北坡差不多的状况。 台地上的粟米被风雨吹得倒伏,但大家也只能远远望着,无能为力。 下去的小道及周围土壤都被水泡浮囊了,松松散散的,随时都可能坍塌。 不过下雨前他们有挖深几条沟渠和很多个泄水口,希望雨水能及时顺着流往山下不要存积,或许粟米能多成活一些。 ———————————————————— 等待洪水退去,等待太阳将回村的山道从泥泞晒得可以落脚,最少还要十天时间。 江兴叔公看上了几块砸落在山洞西侧不远处的大石块,确定周围和上方没什么风险后,拿了麻绳捆牢,和几个老爷子还有江虎、江福、江河他们拖了回来。 现在他们一群人正在洞口外拿着工具做石磨和石臼,打算放在山洞里舂粟米和磨面吃。 其余人没啥事,就在洞里坐着聊天或在洞口透气看江兴他们干活。 六月三十日,谷底已不见有水流过。 七月五日,江顺带着江驹下到谷底,淤泥最厚处也可以短时间站立了。 江旺打算明早先让一队人先回东山村看看情况,再决定接下来是否要往回搬。 东山村是否被洪水冲毁,其他村受灾是否严重,没跟着上山避灾的亲人们是否平安……随着回村的时间越发临近,近半个月被刻意压下的担忧和惧怕喷涌而出,很多人再也无法抑制的痛哭出声。 江雁、江念还有江英三人偷偷走出山洞,望向东山村的方向。 从山洞到东山村,其实中间还有大青山和小清峰遮挡。 除了黑沉沉的山体和头顶闪烁的繁星,什么都看不到,连以往此起彼伏的虫鸣也几不可闻。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望着。 第22章 发大水(7) 第二日一早江顺带队下山回东山村,江雁等人就从山洞方向开始清理山道上横亘的树干和松动的碎石块。 傍晚,江顺等人回山带来了外面的最新消息。 一是东山村没有遭到泥石流袭击,但受到山洪严重影响。 大家的屋子被泡了,看印记水位涨到两米多高,好多房顶和屋墙垮塌。 没塌的墙摸着还潮,门窗和屋里的东西基本都冲没了,就是村中心空地上摆的大磨盘和大石臼也没了。 村东和村西两片地现在还被水泡着,水浅的地方粟的根都烂了,其它更是活不成。 二是外面的王家村、张家村、杨家庄……这些村离秦山远点,地势高又开阔,水淹得比东山村浅些,大概一米八一米九这样。 第一天晚上刮大风下大雨,这些村很多家房顶被掀翻。他们记着发大水的事,硬是一晚上没敢阖眼。 第二天起来又做了一堆干饼子随身带着。 等下午看到水漫进屋里又涨得快,老头子老太太们也都赶紧上房梁抱柱蹲着。就是这样也淹到了下身。 好在天热,水也不急,他们在水里泡了几天没撅过去。就是水退后好多人都发了热。 三是听说马家村到县城西郊那片遇上了泥石流,天晚没有防备,很多人都没了。 侥幸逃生的人没处去,县城也不让进,现在扎堆住在县城的南门和东门。 县里每天就熬两三锅稀面汤救济,不够吃,那些人只能早晚往王家村、杨家庄这片走,讨些吃食。 …… “这要乱起来吧……” 东山村祖宗最早就是逃命出来的。天灾人祸后可能发生的骚乱场景,江家人多少是了解一些。 再考虑到村里现在一塌糊涂无法住人,大家都决定在山上继续住个几个月,等山下安稳了再搬。 除了回村避灾的几位姑奶奶急着回婆家。之前她们上山的时候带来了好多粮食以防万一,现在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存粮,得先送些回去。 江雁对在天坑山继续苟着的决定万分赞同,但对村里之后的安排只觉需要完善。 她和村里人强调水需要煮沸饮用,不要靠近、接触甚至食用生病或死亡的动物,遇到有生病症状的外地人注意远离……灾后防疫十分重要。 此外,除了下山清理时需要留人在村口看守以免外人闯入偷袭,天坑山也要有人示警。 虽然目前村外人尚不知大家躲藏在何处,但只要留意,就能发现日复一日踩出的山道。特别是这段时间道路泥泞,脚印十分清晰。 不知道大家心里对江雁的这番提议有几分认同,不过经过一番商议后还是被采纳了。 上天坑山的痕迹不好消除,就由江顺带着江驹和江虎在沿途以及山洞周围布置陷阱,增加阻碍。 江齐老爷子也是木匠,腿脚不便,就留在山上削木棍,以备后用。 其余人则分成两队,大部队下山清理村子和田地,小部队负责台地的清理和补种。 …… 清理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 七月十一日正午,将村东最后几亩地里的积水排出去后,东山村人终于放松下来,躺在田边的大树底下歇晌。 下午他们还要松土,顺便把已经烂根的粟米翻进土里。 经过避灾那几天的共患难,江雁和村里的小姐妹们感情急剧升温。 这时候江雁、江念和江英、江艾等几人甚至顾不得休息,一边望着土地一边窃窃私语。 “咦——那是什么?”江英突然指到。 第23章 意外之财 江英指的地方是刚刚排完水的土地,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有几处隐隐出现灰金色的流光。 单看不起眼,但与周边土地呈现出的色彩相比,又有明显差别。 几人好奇心起,走到亮光处查看。 咦?江雁从泥土里抠出几个形状各异的带金色石块,最大的有鸡蛋那般大小,最小的不及花生米,多数和葡萄粒差不多。 这些石块基本被淤泥覆盖,只有小部分裸露在地表,可能是被洪水裹挟着从秦山冲出来的。 “这是什么?”江艾有些疑惑。 “说不定是金子?”江雁看着石块的模样,和以前刷海外淘金视频时看到的金矿碎石十分相似。 江艾很惊讶,“雁雁,你见过金子?!” 大家平常用的拿的还是铜板居多,碎银都很少见,金子更是在东山村绝迹。 “嗯嗯,以前和我爹娘去县城里逛,我没留意,进了一家首饰铺看到过金戒子。”江雁没有说谎,原身真的经历过这事,只是没钱买很快被店小二赶出门了。 “哇,江雁你好厉害!”江念赞叹,“我们县里的首饰店,店家和小二都很凶的,我想进去看看都不敢。前几年我爹攒钱给我娘买了一个金戒子,我才知道金长什么样。” “可惜后来我爹不在家,我娘把它当掉看病买药了。不然我就可以让我娘给英英姐和小艾也看看。”江念说着说着情绪有些低落。 余钱婶婶生病的事江雁也知道一些,当时江富叔叔在县里卖货,直接在大街上被官兵征走充军,婶婶听到消息后大病了一场,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那次东山村也因此事没能及时得到消息,第二日一早才被打个措手不及。 几人拍拍江念肩膀以示安慰。 江雁双手捧着金石块凑到江念眼前鼓劲。“你看我们捡到的这些金子,之前都没有的,说不定是老天爷看我们遭灾可怜我们,给我们补偿。” “我们再找一找,找很多很多,等你爹爹回来再打个金镯子。” “我也要!”“我也要!”江英和江艾听到这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秉承着有福大家共享的理念,这笔意外之财江雁她们还十分大方地告知了村里的长辈们。 全村人拿着金石块摸了又摸沾福气,孙云奶奶更是操着豁口的牙齿在最大的那块上面啃了一下,差点没把牙齿硌飞。 接下来的半个月,大家更是一边干活,一边把村里每片土地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又进小清山洪水流经处找了一遍,终于凑够一口袋的金砂。 江旺更是乐得眼不见牙,想着就算七成是石头,剩下的大家分一分,一人也能匀上三四两吧……东山村重建有希望了。 但很快,这份欣喜不复存在,东山村又陷入疑惧。 某日中午休息的时候,江虎、江河、江驹、江愿这些村里的小子们不满足只在小清山找到的金砂石,又偷偷顺着洪道进入另一座山里搜寻。 谁知除了一些金砂石,还翻到几把破损的铁器,锤子头、凿子、铁锹的下半部分,甚至还有一把折断的官兵佩刀…… 他们赶紧把东西藏进背篓里,回村偷偷拿给江旺看看是什么情况。 江旺:你问我,我问谁呢? 把这群莽撞的小子们训了一顿又赶出去干活后,江旺思考了一会儿实在毫无头绪,就出门去找余钱进行商量。 第24章 嘴严江愿 江雁是怎么发觉不对劲的呢? 她这些天和江英、江念她们约着一起去村东的地里干活。 今日午休过后,江雁和江英顺道拐去江念家喊她出发的时候,刚好撞上江旺老爷子拉着江发叔公来找余钱婶商量事情。 江雁一看两人脸上又是许久未见的凝重神情……又出什么事了? 再到地里一看,往常干活欻欻欻欻利索的不行的江虎,现在竟然慢慢吞吞的,边上几人也一样有气无力…… 不会是他们闯出什么大祸了吧?这都不用江雁提醒,江英和江念就发觉了异常。 干活的地方不太适合刨根问底。江雁她们强忍着好奇,终于等到散伙各回各家后,在江念家门口拦截下江愿,然后扯着他进了一个不太有人经过的屋角。 江愿看着江念双手叉腰气势十足的堵在他面前,左右站着江雁和江英两人还齐齐挽袖:…… “江念,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江愿不自觉微皱眉头,挑自己最熟的妹妹发问。 江念的声音比性格还要温柔,一开口装出来的气势直接垮塌:“哥,你们是不是闯祸了?” “没有的事。我今天一直呆在村里,哪都没去。”江愿不觉得自己有闯什么祸。 “那你们今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我们一直都这个样子。” “哪哪都不正常,以前你们干活很精神的,今天都提不起劲!” “那是因为我们干了那么久的活,累了。” …… 江念不是江愿的对手,被绕着一句句都没问到重点。对话间隙,江雁和江英还能被江愿催着赶紧回家吃晚食…… “你们中午去山里发现了什么?”江雁决定和小姐妹一起出击。 “你怎么知道?”江愿条件反射式回嘴。 “看到你们往里进了。不光我知道,村里人都清楚你们每天中午不休息,进山找金砂了。” “……”江愿一下子语塞。 江雁看他沉默,想了想又接着往下说:“你们前几天从山里回来,个个都很兴奋,地里干活也格外起劲。但今天不仅回来得早,人还时不时发呆丧个脸,一看就是碰见事了。” “再加上江旺爷爷和叔公今天中午去找你娘商量事情,也是差不多脸色……肯定和你们有关。” “哥~哥~给我们说说呗,到底出什么事了?”江雁分析完,江念赶紧接上撒娇。 江英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江愿不想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往外说。一开始想含糊过去,现在混不过去了…… “你们要真想知道,就去问江旺爷爷。他同意我就告诉你们。” 听到要去问江旺,江念和江英有些退缩。 “他要求保密了?”江雁也有些犹豫。 “没有。”虽然江愿觉得需要保个密,但也只是自己的想法,江旺确实没有这么说过。 “你真不说?” “真不说。” 江雁放弃,拉着江念和江英转身就往外走。 “天晚了,你们要去哪儿?”江愿追上来。 “回家吃饭。然后去找江旺爷爷。”江雁觉得自己一直都是有点好奇心但不多的人,不能知道的事绝不多嘴问。 但现在没要求保密的事,江愿却嘴严到怎么都不肯说,她就很难受了。好奇心蹭蹭蹭得往上涨,要是不弄明白今晚得彻夜失眠。 第25章 佩刀猜想 江旺一开始也有些发愁,和江发、余钱讨论了一会儿没商量出什么结果,下午就大着胆子跑去县郊打听消息。 县城无事发生,连县城门外那些预计至少滞留大半年、有很大概率会闹出事的灾民也不见了……一整个风平浪静。 回村的路上江旺左思右想,没发觉有什么问题,人又放松下来。 等晚上江雁她们跑来问他“中午出了什么大事”,他看到后面跟着的江愿没有想隐瞒的意思,就把在山里捡到铁锤、铁锹、铁凿和一把官兵佩刀的事直接说了。 江旺还很贴心地安抚大家,自己去外面打听过了,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 看着连刚刚守口如瓶的江愿也不自觉流露“不是什么大事儿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的神情,江雁她那颗被各种权谋和宫斗小说严重浸染过的大脑疯狂发出危险预警。 江雁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长长见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一身要命的焦虑感必!须!共!享! 她主动出击:“万一是有人偷采金矿呢?” “我们这还有金矿?”江旺疑惑,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荣成县及周边有这宝贝东西。 “秦山里有啊!您忘了,我们这些天捡的金砂就是洪水从山里冲出来的呀。”江雁提醒。 “啊——是这样的。但我们就捡个东西,不偷不抢,有什么问题?”江旺还是不解。 江愿在县城里是听过往来客商闲聊的,这会儿思维发散了些:“你是说有人在秦山偷开金矿,然后被官兵发现,不巧赶上大雨,打斗中掉落的武器和赃物顺着水冲到了我们这?” 这想得还是太保守了啊……江雁不自觉瞧了眼门外,没人,安全。 然后压低声音:“贼人偷采金矿倒不用担心,但要是官老爷瞒着朝廷偷偷开采呢?我们捡到的官兵佩刀还有金砂,就会是他们的罪证。他们要是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我们县令虽然尸位素餐,但胆子还没大到杀光一村的人,最多找个理由把我们关进牢里。”江愿觉得江雁屠村的想法太夸张。 被关进牢里和被杀死都不是什么好事,江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江雁:“……如果是我们府的刺史呢?” “他那么贪,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河定府刺史搜刮民脂民膏给老皇帝献媚的丑事,暗地里早被民众深恶痛绝口诛笔伐了,江愿也不例外。 一听河定府刺史还可能在东山村人身上造孽,江念也来劲了,绞尽脑汁帮着寻找“作案动机和手法”。 终于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个陈年八卦:“听说我们县令刚上任那年,把自己三女儿嫁给刺史府大管家的小儿子了。” “我们县令不是只有两个女儿吗?”江英对县令一家的私生活也是有过了解的。 “三个。听说第三个女儿是家里一个杂役所生,县令和县令夫人嫌丢人,平时闭口不提也不让她出门,久而久之外人都以为只有两个。” …… “所以,县令很可能会听刺史的吩咐……”江雁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江旺看着江雁几人就“河定府刺史会如何处理发现他偷采金矿的东山村人”展开激烈讨论,越说还越坚定大家死期将至…… “他们把县郊的灾民一个不落,都安置好了。”江旺想提醒他们,官老爷们还是干了件人事的。 但话一出口,江雁、江愿、江英、江念四人齐齐闭嘴,瞪大眼睛满脸惊吓。 江旺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发毛了。 不会……全拉走给他开私矿了吧?! 第26章 异常脚印 第二日一早,江愿以及前几日一起偷偷进山找金砂的小伙子们,被江旺惩罚去天坑山洞里背粮食回来。 理由是违背长辈教导私自进山冒险,并由江雁代替江旺全程监督。 进了山洞,江雁趁着江虎他们来回装粮、称粮和搬粮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在江愿的掩护下,悄悄拎走一个背篓下到台地,然后将昨日捡到的几件铁器和佩刀,用力掷进天坑里。 天坑底部深不可测,林木茂密,人迹罕至,是理想的“毁尸灭迹”之所。 扔完后,江雁又凝神,往掉落处一寸寸排查。 确认林木顶部也看不出痕迹后,才安心返回山洞,抽捆麦秸坐在一边编织草鞋,等着江虎他们干完活回村。 江愿也趁着江雁出去,洞里只有他们几个干活,不会有旁人知晓的契机,和江虎他们转述江旺的再三强调——为了村子和自己的安全,绝对不能与其他人透露捡到铁器的事。 铁器的事,村里知道的人不多,直接处理了不会太可惜。 但金砂不行,村里人都当宝贝守着,要是丢了没了要遭“天”谴。 因此就由江旺统一通知,然后藏匿。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拿出来,能少招点风头。 为了护住钱财,整个东山村人的嘴当时就闭得紧紧的。 ————————————————— 今春村里种了三十五亩粟米,只活下来五六株,被江雁宝贝一样看着留种。 山上种了十六亩,因为排水方便,哪怕被水淹减产得厉害,大概还能收回七八百斤。 八月五日,在天坑山收完最后一亩粟米,江顺就带着江虎和江驹钻进密林。 今年粮食不够吃,江顺一木匠都要跨行干起猎户的活。 他们已经一周没进林子了,这次打算检查一下之前设置的陷阱里有没有野物入套。 活的带回村里加餐,死的要及时清理以免发臭。 “咦?”江驹察觉林中有异,“这里有好几个人进来过。” 他们设下的圈套和陷阱有明显的人为触发痕迹,地上残留的脚印也大小不一…… 在秦山东山脚这一带定居的几个村落,早已划分好外围山体的归属范围。 村民们不说日常采摘不会擅自越界,就是越界也不会贸然进入不熟悉的山林…… 想到江旺之前让大家对金砂闭口不谈的叮嘱,江顺他们又去最近的洪道查看,上面全是杂乱无章的脚印。 最近一次下雨是江虎他们背粮回来的第二天…… “八九天前有外来人摸上山了。”江顺估算了一下日子,“我们先回山洞。” …… 江顺他们回得很快,这时上山割粟米的人都还没有回村。 听完江顺带回来的消息,江旺有点猜出那些人进山找什么。 他心里有些慌,但面上还能稳住:“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希望不要连累到我们。” 随后安排大家把洞里的存粮往家里搬,就怕一个没看住,粮食全被外来人偷摸搬走了。 毕竟前段时间天气不错,村里屋子也收拾得差不多。 为干活方便,他们都搬回去凑合住了,天坑山就留了两三人守着。 第27章 不速之客(1) 八月七日,发现异常脚印的第二日午后,在村口望风的江安和江宁远远看见有三个陌生人正向着东山村方向靠近。 他俩赶紧通知村里。 很快,江旺带着一群人扛着锄头和铁铲赶到。 “站住!”江旺喝住向村子继续靠近的三人,“你们是谁?来这干什么?” 领头的似是站在三人中间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泛白的灰袍,体形消瘦,下巴还留着一小撮胡须。 “老丈,您这里是东山村吗?”中年男子扯出笑脸,不答反问。 “是东山村。”江旺硬声回答后不再言语,等着中年男子说出此行目的。 “在下是本县张府的二管事张才,随行的两位是拙荆杨氏和犬子张大力。” 本县张府?荣成县还有张府?江旺疑惑,扭头看向余钱。 余钱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再看中年男子口中的拙荆和犬子。 女的看着四十出头,穿着白衫绿裙,头梳圆髻,听到“拙荆”二字隐隐露出嫌弃之意。 年轻男子估摸着二十上下,体格健壮,一身不太合身的灰色短打,面无表情板着脸,直勾勾地盯着东山村人看。 孙云刚好对上年轻男子的眼神,被眼里的不善吓了一跳,心里止不住嘀咕:三个人除了满脸晦气这一点像,哪哪都不像是一家子。 “我们此行是慕名而来。日前听闻贵村有能人,不仅提前预警了水灾,还十分大义地与邻村示警,救众人于灾患,甚是倾佩……” 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观察东山村人的神色。 看众人对他卖力的夸赞不为所动,反而越来越警惕与不耐,停顿了一下,悄悄删减腹稿,直奔主题: “在下住所不幸因本次水灾毁损。经此一遭,方知选址与房屋搭建技术之紧要。 然移居不易,幸闻贵村虽直面洪水侵袭,屋宅仍存,损失甚小。 故,想与贵村商议,能否借住一旬以便习得加固精要。” …… 说得什么东西?东山村一群老头老太太被中年男子文绉绉的一番话说得脑袋直打浆糊。 好不容易理顺意思,只觉得这一家子有病吧,跑山沟沟里学建黄泥房? 还说东山村损失小,眼睛瞎吧!墙塌了这么多,大家都是凑合着住,风吹日晒雨淋的…… 江旺都不用和村里人商量,直接拒绝:“不给借住。屋子我们村也毁了,没地住,你们回去吧。” “老丈,我们是真心想学贵村如何建房的。”中年男子一脸诚恳,“未免打扰,我们已备借住费用。” “不是钱不钱的事,我们村就没你说的建房加固技术,屋子确实冲垮了好多,你肯定是被人骗了。 再说我们村穷,十天半个月的根本没钱起房,你留在这没用。”听到会给钱,江旺还是多了分耐心劝说。 “既如此,何不让我们进村瞧瞧以添退意?未见村中房屋毁损状况就返,实在无法甘心。 若确如传闻所述,比村外毁损要少,便是你们技术好,你们教,我们学,两厢便宜……” …… 中年男子对着江旺叭叭,劝不动又换个目标继续。 过了一会儿,他媳妇儿也加入劝说队伍。 倒是他们的儿子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毫无兴趣。 双方在村口僵持住,直到三人再不离去只能在县城外住宿,才匆匆离去。 第28章 不速之客(2) 江雁和江念因为战斗力不行,不被准许参与村口对峙,以免冲突起来成为己方软肋。 看到大家放松下来往家走,两人迎上前去打听状况。 “说是县里张府的管事,想来我们村住个十日,学习怎么建房子。”江英刚刚也拎了把锄头,站在护村的队伍中。 “张府?来我们村学建房子?”江雁觉得不可思议。 “是吧,要么脑子有毛病,要么不安好心。”江英接着吐槽,“还把我们当傻子耍。 我们村是偏,消息不灵通,但县里有没有姓张的土财主还是知道的。骗人也不编点好的。” 江雁颇为认同,“那有问出他们从哪里来的吗?” “大人们没问。可能是怕戳穿把他们惹恼,然后赖在村里不走吧。” 孙云也在和高妮说话,想起自己被瞪的那几眼,嗓门忍不住放大:“……那三个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一家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尤其是那个年轻人,一双死鱼眼,看人又凶又没礼……那婆子和我们说话,也是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刻薄样,看不起人呢……” 江雁和江英听到孙云奶奶这活力的样子,忍不住相视大笑。 …… 而被东山村人讨论着的杨婆子此刻正挂着冷脸,一路往县城赶。 她很多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中间还不给人坐下歇息喝口水的机会。 她越走越累,控制不住地想起自己一下午陪了那么多好话,东山村人还不为所动。 加上那一张张防贼似的嘴脸……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直接停步,看看四周除他们外再无其他人,指着中年男子就骂: “张才啊张才,要我说你就是个废物,是个蠢材。” “对个死老头一口一个老丈,还给这群山里人陪笑,有用吗?屁用都没有。他们理都不理你一下。” “你说你自己装相装不够,还拉上我和周力。谁是你拙荆和犬子,占人便宜要脸不?” 张才被杨婆子这毫无预兆的爆发搞得莫名其妙。她好吃好喝那么多天,这才第一天出门办事,就动了动嘴皮子,也不废力,哪来这么大怨气。 念着她是主子贵客带来的贴身仆妇,不好骂回去,只能软声解释: “不是我想对他们说好话。你也看到了,我们还没走到跟前,东山村人就个个锄头和铁锹拎着,这是防备我们呐。” “我们就三个人,要是态度不好点,上去就跟找茬一样,他们一人来一下子,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城吗?” 杨婆子瞧不起张才那胆小惜命的样,不屑呛道:“有什么好怕的,周力还跟着我们,那群刁民都不是对手。” 张才不知道周力多能打,但他见过被锄头开瓢的人的惨状。他就一下人,不想出来跑腿还要赔条命。 只能求助地看向周力,他和杨婆子一道来的,应该有办法应付她吧。 两人拌嘴的时候,周力一直板着一张脸在旁边等着,收到张才的求助信号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开口“走吧,明日再来。” 然后径直大步朝前走去。 张才一声不吭地跟着。 杨婆子气倒:“明日都听我的。” …… 第29章 不速之客(3) 第二日午后,东山村人又带着锄头和铁锹将三人拦在村口。 杨婆子一把拦住想要上前沟通的张才,自己往前迈了半步,双手叉腰,张口就是威胁:“你们知道张府是哪家吗?识相的就让我们进村,不然耽误事儿有你们好果子吃。” 嘿——还没嫌他们仨又找上门来耽误事,讲话竟然这么蛮横。 孙云的脾气也上来了:“哪个张府?荣成县哪里有个张府?!骗人骗上门,还这么张狂,你哪颗蒜啊?” “你说我骗人?!”杨婆子放大音量,“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县太爷姓张,张府就是你们县太爷家!!!你们自己没见识,还好意思骂我。这回怕了吧?怕就赶紧让开。” 杨婆子说完,双手自然交叉放在胸前,摆好架势,等着东山村人将她迎进去。 “县太爷姓张……哈~哈~哈~哈~哈……”孙云嘲讽地笑出声来。 边上一众东山村人也乐得不行。 荣成县县令姓黄,来这当官的第一天起,就要求里长通知十里八村都喊他“黄县令”。 要是有人不加姓直接唤他“县令”,他还发脾气,一定要人把黄字添上,再毕恭毕敬地喊数十次才行。 县令毛病都重成这样了,这婆子还嘴硬说姓张…… 江旺觉得自己可以暂时原谅杨婆子刚才的臭嘴,他对着张才同情地劝道:“我知道现在日子不太好过,还是带你媳妇儿去常家药铺抓点药吧。” “还有,我们县令姓黄,你们要在城里遇上他,可千万别叫错了。” “你说谁有病呢?”杨婆子直接炸了,冲上前去作势要扇江旺,被高妮拦住推了一个趔趄。 她扭头看向张才和周力,吼道:“你们死人呐,我被打了还不动手帮我。” 周力(张大力)在东山村人的戒备中继续保持沉默,毫不理会杨婆子的要求。 张才看看对面人多势众,再看看己方势单力薄,犹豫之下也是一动不动。 杨婆子喊了几遍,见两人没一个想帮她打架,气急,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又不甘心被认为脑子不好,哒哒哒哒地返回,冲着东山村人放狠话:“我告诉你们,你们县令就是个入赘子,别以为他娘死了,他就能不姓张!你们给我等着,明天我就带县衙的人来收拾你们!” 东山村人面面相觑。 因为三人第二次上门,觉得风险降低,离得不远而听到所有对话的江雁:三代还宗?啊不对,这是连一代都不用等。 …… 张才只恨自己听得太清楚,就是入赘子也是他主子啊…… 他平时就觉得自己命苦,这两天跟着杨婆子一起干活,更是苦中苦。 他追上杨婆子的步伐,埋怨道:“你昨日说今日全听你的,结果就干成这样?开口骂人,反倒把自己气走,真的绝……” “你这样一闹,主子交代的事我们还怎么办?怪罪下来,我们都落不着好。” 杨婆子也烦着呢:“给他们办事什么时候落着好过!” “你这话就违心了。我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来这几天是天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张才觉得杨婆子要求太高。 “好吃好喝个鬼。你们府供的东西就是个表面光,吃的东西是馊的,扒拉几下里面还长霉,喝的水也是一股泔水味……就差没吃死我!” 杨婆子觉得自己来到荣成县就是个巨大的错误,没一件事是顺心的。 说自己府里不好,张才是不敢接话的。看杨婆子又骂了几句脾气下去些,又转回一开始的话题:“你说明天要带县衙的人来,认真的吗?我们老爷……嗯……比较心疼下属,不愿意让他们干些劳累活。” 心疼个鬼……张才想到自己主子爱把县衙的人拘在县城,以便他出门时随传随到,既安全又有排场,还省钱…… 杨婆子本来就是放个狠话,听到张才暗示县令是这个德行,也拿不准,有些无力:“管他呢,先糊弄几天,等催了我在找主子们要人。” 张才看看周力,只得到周力回敬一瞥,心里忍不住蛐蛐:刚见面竟然会觉得这俩都是厉害人…… 第30章 工作汇报 张才、杨婆子和周力又早出晚归了三日,第四日一早准备出门时被门房拦住,说是主子找他们问话。 三人一路上目不斜视,静默地穿过两进院子,禀报过后,依次步入荣成县县令的外书房。 书房里除了县令,上首还坐着一位十五六岁女郎,身着蓝裙,头戴玉饰,雪肤花貌。 “拜见县令。” “表姑娘安。” 杨婆子麻溜地倾身问安。周力和张才则因为不知晓女郎身份,问安的时候慢了一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人才听到上首的女郎轻声细语:“直起身吧。” “杨姑姑,你来说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听说这几日你们早出晚归,着实辛苦。” 杨婆子面露愧色:“回禀表姑娘,奴婢无能。东山村对外来人十分警惕,村民们日日手持棍棒阻拦我等入村探查。 目前仍在村口僵持中,尚无法得知他们是否捡拾并隐匿赃物。” “你们不知道寻其他方法吗?”女郎端起案几上的白瓷茶盏,一下一下,缓慢地刮动茶盖。 “回禀表姑娘,奴婢试过示弱、利诱、威逼、强闯等多种手段,但东山村人始终油盐不进。” 杨婆子挺会说的。张才低着头,回想他们这几天干的活,第一日认真的示弱和利诱,第二日象征性的威胁,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就在人村口坐上一个时辰……确实也没错。 “哦?这么难对付?”女郎不置可否。 杨婆子神情愤愤:“表姑娘,您是不知道,我用张府张县令的名头暗示他们要识相,不然就是自讨苦吃。 结果他们一群乡巴佬都说荣成县没有张府,觉着我在骗人,毫无畏惧。 想要硬闯……无奈我们三人六拳也难敌乱棍啊。” 县令坐在一旁,正事不关己地品茶,听到杨婆子提及张府有些尴尬,好在无人注意。 “既如此,你们为何不早日回府唤人相助,反而日日外出,浪费时间!” 杨婆子变得愁苦:“我们原想着请外面的人,隐蔽性高,但大家都害怕是征兵借口,一去不还,直到现在也没人前来报名。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们觉得不好再找府衙的人兴师动众,以免尴尬。” “后来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女郎手中的茶盏“噔”一声砸在案几上,十分不耐。 “那群刁民说,他们满城都知道县令姓黄不姓张。若我们真请了府衙帮忙……说辞不一,有伤颜面。” …… “黄——县令……确实孝顺。等我回去,一定和姑父表彰您的孝心。”女郎斜眼看了下张县令,见他讪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径直吩咐周力去前院点人,午时过后出发去东山村。 …… 三人一起退出书房。 张才在刚才的问话中一直隐身,但两耳竖得笔直一个字都没落下。 走了一段路,见左右无人,他隐蔽地给杨婆子比了个拇指,悄声夸赞:“妹,你是这个!方便告诉兄弟,你家表小姐出自哪家?我主子在她跟前都要老老实实挨刺。” 杨婆子在府里的脾气一向稳定。她快速把张才的手指头压下,脚步不停,顶着一张严肃且认真的脸往阴处走去。 只有未闭合的唇缝里,不断吐露有些狂躁的抱怨:“滚边去,活没干好,老娘正愁着那丫头会用什么招式整治我呢。” 张才不太信:“你之前那摆烂架势,看着不像是怕被罚的。” “哼,伏家的人,喜怒无常。老娘干得好被罚,干不好也被罚。没人盯着,干什么干。” 周力竟也主动吭声:“没错。” 张才:…… 第31章 判罚 申时已过,东山村人十分开心。因为张才等人今日没来村口静坐,有可能是准备放弃了。 众人回到家洗洗涮涮,正准备好好吃顿晚食,就隐约听到江安和江宁的嘶喊:“有人来了——很多人来了——” 江雁顺手抄上院子里的镰刀,径直往村口赶去。 …… 东山村村口,张才和周力正带着六个壮年男子持刀与村民们对峙,另有四个壮年男子护卫在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旁。 杨婆子双手微微掀开碧蓝色的帏裳,垂头敛目。 还有一位绿衣男子靠近车舆,似在与车内之人交谈。 很快,绿衣男子径直走到东山村人面前,厉声喝道:“快把铁器放下,你们是想进县牢尝尝大刑的滋味吗?” 又是个不报来处的人。 江旺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绿衣男子是未穿官服的吴县丞。 吴县丞分管荣成县的赋税征收事宜,每年东山村将税粮运入府衙核点完毕后,都找他签字画押。 不过一年只见一面,吴县丞的样貌又很难找到记忆点,加上这次没穿县丞制服,很难对上号。 江旺领着众人放下铁器,双手抱头,老老实实地蹲在一侧,让出进村的道路。 周力率着四人一起进村翻找。 江雁在后排蹲到腿脚发麻,不慎一个屁股墩着地,看守着的张才等人无心关注,顺势坐地歇息。 江英听到动静,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挡住江雁的姿势。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一无所获地出来汇报。 这时东山村众人早已体力不支,在看守蔑视的默许下排排坐着。 没过多久,从碧蓝色的帏裳之后出来一位身着紫色系杂裾垂髾服的女郎,发式繁复,环佩叮铛。 无视杨婆子想要将她扶下马车的动作,紫衣女郎就立在车舆前,居高临下的对着东山村人柔声道:“贸然前来,诸多打扰。” 东山村人已回到一开始的下蹲抱头姿势,抬头不便。 听到这话,江旺恭敬地回答:“不打扰,不打扰。贵人来到我们村,是大家的福气。” “我姓伏,你们往后可以唤我为伏女郎。” “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喊我主子。” 东山村人听到“主子”二字都慌了。 这是什么意思? 江旺喉咙发紧,颤声纠正:“贵人,我们都是平民,没有卖身,不好唤人主子的。” 杨婆子悄悄抬眼,夕阳映衬下,伏女郎笑得万分动人……但此刻她只觉身体战栗,瘆得慌。 伏女郎对江旺试探性地反驳毫无恼意,仍旧用着她那轻柔的语调:“没有关系。你们只要记得,从此刻起,我就是你们的伏主了。” 吴县丞上前一步,向东山村人宣告他们往后的命运: “河定府伏氏女郎,于建光十三年八月四日向荣成县购买小清山至藏虎山一带的山林。 山中之物自该日起,均归伏氏女郎所有。 外人未经允许进山,视作盗贼。 经查证,八月四日之后东山村人进山活动频繁,并偷采林木,盗猎野味,数额巨大。 另自八月六日起,日日持械阻拦伏氏奴仆进山探查。 依据北晋律令,东山村人应受笞刑四十,主谋江旺杖五,并判退还赃款,合计七十五两八钱。” “不过伏姑娘心善,不忍东山村老弱因此受难,”吴县丞口风一转,“今日午前特与县令商议,允各位卖身与她,债与罚自此一笔勾销。” “诸位,还不拜谢?!” 第32章 不服 东山村人瘫软在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得失魂落魄。 江雁更加难以接受身份的改变。 她忽地站起身,大声辩驳:“东山村自祖辈起就靠小清山过活。在今日之前从未有人告知过我们,这一片的山已被贩卖,是有主之物。既不知情,怎可定罪?” “更何况进山的路这么多条,为何一定要从东山村进入?既被拒绝,还日日前来打扰,逼得村民们只能持械自保。” “县衙这么判罚,就是为了卖良为奴吗?!” 伏女郎微抬下颌,示意护卫把刚才出声的人带到跟前。 “雁雁——”江英抓紧江雁的衣摆,十分担忧她因为顶撞而受到责罚。 江雁被护卫粗暴地拎到马车前,四周点燃的火把将她眼中的不服暴露得一干二净。 不远处江旺等人连连讨饶:“贵人,她还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 “你的胆子挺大啊。”伏女郎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又黑又糙的黄毛丫头,身体瘦弱,除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毫无特别之处。 她只觉无趣,看天色已晚,直接下令离开。 …… 村口陷入一片漆黑。 片刻后,呆在村里却被护卫们赶到祠堂关着的江齐、李月等人,终于磨断捆住双手的绳索,点了火把赶来找人。 江旺等人正坐在地上缓身。他们年龄大了,蹲的时间又长,加上情绪激动,一站起来就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而江雁还停留在马车离开的地方,一动不动。 江英和江念互相搀着走到江雁身边,一把抱住她安慰“雁雁,没事了,不怕啊……” 江雁努力扬起嘴角,想镇定地和她们说自己没有害怕,但泪水却喷涌而出。 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她以为自己已经坦然接受成为一个古人的事实,适应了每日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却仍可能忍饥挨饿的生活。 她努力地存粮存钱,就想着有朝一日,会有足够的积蓄支撑她走出东山村打拼,然后去府城,去更多的地方,去看看这个全然陌生而又广阔的世界。 怎么会这样呢?梦想还没开始,她已失去自由身。 …… 江旺缓过来后,本想批评江雁冲动的行为会为她和东山村人带来更大的风险,但看她一声不吭只有泪水哗啦啦流的委屈样,调整了语气: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愿意看大家落入奴籍才着急。但他们是官,是贵人,又有那么多人拿刀保护,他们皱皱眉,挨打受伤的只会是我们。你要记得,以后能避就避,别跟他们正面犟。” “可是不反抗,我们就会成为他们的奴仆啊?”江雁无法理解,村里人一开始也失魂落魄,但现在看着大家好像没有难以接受的样子。 江旺不知道怎么回答,沉吟许久,方道:“那些官员和贵人决定好的事,你用嘴反抗,他们是不会听的,除非你拿起锄头或镰刀打服他们。 像我们今天,锄头铁锹什么的都被收走了,肯定打不赢他们。要是这时候再去挑衅,白白挨打不说,还可能被关进县牢,血亏。” 江雁擦干眼泪,她懂了,要么武装起义,要么识时务者为俊杰。 孙云也宽慰道:“你看那个要当我们东山村主子的女郎,穿得那么富贵,马车也气派,吴县丞都听她指使,肯定不在我们县里住,最多派人来我们这逛几圈,管不到我们偷偷进山。 至于其它事儿,也不会指望我们一群村里人做,要真找来了,你学学她身边的杨婆子,糊弄几下就行了。” 江雁有些放松,“要是糊弄不过去呢?” “学你祖宗跑啊!”孙云觉得江雁不开窍,“躲得远远的,还能抓到你吗?” “别瞎说,现在不像以前,黄籍管得严多了,逃跑没那么容易。”江旺觉得孙云最后的建议不太靠谱。 第33章 伏氏女郎 伏维莘带人返回县令府邸时,已至戌末。 欢颜和倚乐两位侍女在客院内等得团团转,听到动静赶忙出门迎接。 伏维莘前脚刚踏进院门,欢颜的问询就迫不及待而来:“女郎,今日你孤身去哪了,竟这么晚才回来!” 伏维莘懒得理她,径直回到寝屋,展开双臂让倚乐服侍更衣,随后坐在镜台前自顾自地取簪钗散发。 欢颜追问了几遍都没得到回答,归置饰品时拧着眉心怏怏不乐。 倚乐一声不吭地站在女郎身后,不经意间的几次抬眸,都能从铜镜清晰映照出的女郎面容里,看到隐忍与不耐。 来荣成县后,伏维莘把带来的大部分人手都支使出去干活,除非必要,整日就窝在寝屋里不动弹,睡觉也不再要侍女们屋里屋外守着。 对这一点,欢颜很是开心。特别是她前几日初来荣成县,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刚好可以留在自己屋里歇息。 谁能想到女郎竟会丢下自己和倚乐,一个人在外面呆到天黑才回来,回来后更是对自己爱答不理…… 安置贴身婢女的东侧屋里,欢颜与倚乐小声抱怨起女郎的变化。 “早知道就劝女郎不要来荣成县了,府里又不缺办事的人。这个县与我们犯冲,来了之后我俩身体都不适,女郎脾气也坏了许多。” “刚才我问了那么多次,她都不睬我,府里温柔的样子一点不剩。等回去了,肯定要遭夫人罚,希望这次我不会被牵连。” 倚乐:…… 难怪出府前,听莺和抱琴会悄悄叮嘱新来的自己,与欢颜保持距离,必要时拦着她犯蠢。 “我说得不对吗?”欢颜看倚乐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了,有些奇怪地盯着自己。 “嗯……”倚乐仔细措辞,“只要我们瞒着夫人,她不知情,女郎和我们就不会受罚。”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是夫人分配给女郎的侍女,当然要帮夫人看顾好女郎的言行。像今日不带我俩独自外出,就是不端。”欢颜义正词严。 “是女郎的侍女。”倚乐对着眼前人着重强调,“而且女郎言行并无不妥,外出也带了杨婆子和众多护卫,不是独自一人。” 倚乐说完就放下手中的针线筐,吹灭自己一侧的油灯,阖眼不再说话。 她不知道欢颜会不会去夫人那里告状,既然女郎这次点名要她陪同,肯定想好了应对之法。 更何况…… 倚乐想起刚到荣成县的那天,女郎特意在她俩面前吩咐要给杨婆子日日备上好酒好菜,而自己和欢颜只能跟着县府的下人一样吃粗面馒头和野菜汤。 后来杨婆子的饭食不知道怎么被欢颜要走,她开始身体不适,接连几日无法出现在女郎跟前,而自己则因为没吃杨婆子的饭食逃过一劫。 第二日去女郎跟前服侍时,她头一次见女郎那么认真地打量自己,语气冰冷又漠然,“你是第四个倚乐,希望我不会很快见到第五个。” 当晚,自己就和欢颜一样抱病不出。 …… 这样的女郎,怎么会屈于夫人的管束与监视,甘当一只笼中雀呢? 第34章 过渡 江雁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给院里的菜地拔草和疏土。 菜地只有三厘地大小,江雁农活干得多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收拾干净。 江英睡醒后听到隔壁院里传出动静,担心江雁的状态,就翻上两家共用的院墙坐着,静静地看江雁机械地把活干完,然后拄着锄头一动不动,两眼失神地望向东方。 那边,除了快速发白的天空,有什么可看的吗? 江英跳下墙,走到江雁身旁,顺着她的视线又看了几眼,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在瞧什么?” “太阳……”可能是因为思绪放空或过于专注,江雁的声音有些飘渺。 “太阳还没出来呢。”江英不知道日日一个样的太阳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把江雁推进厨间,“你先洗漱,再把早食吃了,有我给你盯着。” 江雁昨晚听到消息后就没了胃口,准备的食物都没怎么动。她将切得细碎的蘑菇和酱菜塞入热好的馍馍,然后一人一个,分给江英。 “等等,我们爬墙上,这里高,看得更清楚。”江英看江雁行动间有些难以言喻的急切与渴求,没再多说什么,两手一撑便利索地上了墙,又伸出手要拉江雁上来。 江雁不复以往对手部卫生的重视,直接无视了江英手上还没擦干净的尘土,就把两个酱菜夹馍递了过去,“你拿着吃的,我自己能上。” 两人在墙上坐了将近两刻钟,吃着馍馍,吹着晨风,看着太阳跃出地平线,然后沐浴在温热的光芒中…… “好啊江雁,你和江英坐墙上玩都不记得带我,亏我一早醒来就从家里跑出来安慰你。”江念还没走到江英家院门,就远远看到她俩坐在院墙上面,双腿晃荡晃荡的。 李月听到声音出屋门一看,好家伙,俩人都上墙了。 “江英,赶紧带着雁雁下来。”李月有点冒火,之前被水泡坏的那些墙都还原样放着没重建,这面不能再被祸祸了。 “知道了,娘——”江英应得特别麻溜,扭过头还对着江雁和江念表情作怪。 江念站在一旁捂嘴偷偷地笑。 …… 江英和江念在江雁家呆了一会才离去。 江雁一个人在屋子里漫无目的的绕行,突然跑到厨间打了盆水,异常认真的记着此刻的样子。 皮肤因为持续的劳作晒成麦色,一夜未睡,双眼一圈已能看到明显的青黑,眼皮还未消肿,眼白中红血丝蔓延,嘴唇微裂无血色…… 不能再愁了,再愁身体先废了。江雁决定这个上午什么都不干,先把睡眠补回来再说。 …… 东山村人在地里赶前几天耽误的农活,直到午后休息聚在祠堂,才有时间细想昨晚发生的事。 或许是这些年的打击太多,对这一时送不了命、不用忍受骨肉分离的变化,竟能生出些庆幸。 沉默了许久,江兴对余钱说:“你带着江愿和江念回县城吧。之前为了江愿念书,江富花钱找人变更过黄籍。你们早已不是东山村人,不适合留在这儿。” “兴叔!”余钱有些气恼。 “听话,今日就带着他们回吧……逢年过节总要有人好好的去祭拜祖宗……”江兴安抚道。 “要是过意不去,就让江愿和江念努力,有一天帮我们脱了奴籍。” 第35章 办事 荣成县县令官邸的客院。 伏维莘昨日收到了姨母自府城发来的急信,方刺史对她在荣成县多日逗留的行径十分不满,令自己速归。她很不开心。 但已经不在府城,行事相对便宜,不开心了,自然要做些顺心如意的事情。 欢颜昨日从杨婆子口中“逼问”出女郎今日要出行的消息后,已经缠磨了女郎一日,今日一早又寸步不离地守着,想要同行。 伏维莘慢条斯理地享用完早餐后,一改前几日的冰冷漠然,温声细语地询问欢颜:“最后一次改变主意的机会,真的要去?” 欢颜内心得意于女郎对自己的又一次妥协,连连点头,“婢子要同行。” “倚乐,你要一起吗?”伏维莘看向站在右侧一直默不吭声的人。 倚乐有些心慌,她把不准女郎口中“最后一次”的意思。斟酌了几息,嗓音紧涩:“回禀女郎,此次出行人手不足,婢子想留在院内看顾,无法随侍了。” “那便好好守着吧,别乱走动。”伏维莘移开视线。 “喏。” …… 出了县郊,伏维莘就把欢颜赶下了马车,让她一路步行跟随。 午后,东山村再一次迎来了伏女郎的车队。同上次相比,吴县丞没来,护卫少了一半,但马车旁多了一位年轻侍女,两颊通红,大汗淋漓,模样狼狈。 江兴、江旺几位疾步至村口将人迎入村内。 伏维莘对东山村内部样貌毫无兴趣,也没召集东山村人训话。 她走下马车,像是随口问江旺:“上次起身驳斥我的是哪个?” “回禀贵人,她在地里忙活,一下子不太方便过来回话。”江旺身体微躬,小心翼翼地回话。 伏维莘还没说什么,欢颜来的路上憋了一肚子气,率先爆发出声训斥:“大胆,谁让你拒绝的,赶紧把人叫过来!” 大家都是下人,又不是伏女郎开口,江旺直接垂着脑袋装鹌鹑。 伏维莘本来觉得江旺这个人,虽然动作表现得服从,但既不愿叫主子,又想事先阻断自己寻人麻烦的念头,也不怎么听话,令人不快…… 不过他不睬欢颜的举动,让她心情顺畅了许多。再回想之前东山村人如出一辙的反抗性举动,更是打定主意。 “把她叫过来吧。听说你们发现了一个山洞,水灾期间还住了好久,让她领我去看看。” 话说得明白,这次江旺无法拒绝。 江雁在地里被唤走时,只来得及朝小姐妹安抚一笑,快速赶到伏维莘跟前,脸部、双手和外衣还沾着汗水和泥污。 欢颜看到后,嫌弃地撇嘴掩鼻,倒是伏维莘面色不改。 江雁垂眼:……少见,侍女养的比小姐还娇贵…… …… 伏维莘很少运动,也没怎么走过山路,体力比江雁刚复建那会儿好不了多少。路程还没走到三分之一,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只能靠杨婆子撑着行动。 欢颜从县城走到东山村就几乎耗费了所有体力,更是一步一个大喘,腿也艰难迈开。这会儿也不嫌弃江雁的邋遢了,要她架着自己上山。 江雁没理,只问伏维莘:“还有三分之二的山路,按当前的脚程,到山洞时天已昏沉,夜里再下山也不太安全。您是继续上去还是就此打道回村?” “继续走。”伏维莘咬牙坚持。既然来了,必须把事做完。 第36章 坠落 江雁和一个护卫走在前面打头阵,之后是杨婆子架着伏维莘,周力跟在她俩身后照看着,最后是三个护卫轮流拎着欢颜。 到天坑山山洞的时候,确实已经日沉西山。 江雁点燃洞内的一根火把,然后在明暗交界处寻了尽可能远离她们一行人的地方坐下。 她回忆起上山的时候,明明说需要自己领路,但理应跟在身后的那个护卫,多次超越自己还能走上正确的岔路口……是之前潜进山搜查的那批人,再无疑问,只是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喂,这里太暗了,你去多点一些火把。”欢颜缓过气来,马上对这里最势弱的江雁颐指气使。 江雁一开始权当没听到,欢颜仍旧不依不饶地喊了几遍。 感觉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这边,江雁直接开口拒绝:“第一,我叫江雁。第二,这里没有多的火把了,想要亮些,你自己动手扎。” 欢颜气恼,挽住伏维莘的手臂晃动,“女郎~你看她!” 伏维莘内心有些厌烦,假借擦汗将手抽出,面上敷衍地安抚而后又移话题,“好了。听说这个山洞内部有奇景,我让她带你去看看,就当赔罪了。” 欢颜不想动,她的腿一直在颤抖,走路就像踩在放倒的木桶上,很不稳当。但看女郎一脸不容拒绝之色,竟生出些胆怯,不敢再撒娇拒绝。 因为最多只在洞口不远处看看天坑,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伏维莘只让杨婆子和周力跟着自己,四个护卫就留在洞内休息和警戒,连火把也没带上。 八月十四的月亮已近圆满,月华淡淡地洒落山间,也算一处胜景。 江雁对与不友善的陌生人一同处于高风险空间,本能的防备,尽管此时景色再美,也只贴着山洞外壁站立。 她看着伏女郎主仆四人离外缘越来越近,而那下方是几近垂直的崖坡,想出声提醒,却借着月色看到伏女郎略抬手臂,从宽袖中掉出两颗珍珠,三两下便滚落不见。 江雁还在纠结要不要告知,毕竟说或者不说对自己可能都没好处,就听到伏女郎开口,“欢颜,我有一对珍珠不慎滚落,你帮我取回来吧。” “女郎,我行动不便,能让其他人帮忙捡吗?” “护卫们一路劳累,杨婆子年纪大了不好上下,至于那个丫头我不放心。我只信得过你。” 欢颜听着女郎冷淡的语气,并不觉得她信任自己,而且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女郎,我腿软,真的不行的,要不……要不等明天,等明天我休息好了再来捡。” “可是,明天我们就要赶回府城,来不及了呀。这对珍珠可是我此行千挑万选出来送给姨母的礼物,价值千金,不容有失。欢颜,你也与姨母主仆情深,想必不愿令她失望的,对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消弭了欢颜的不愿,她小声抽泣着往珍珠滚落之处的下方张望,然后趴着伸长手,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取回珍珠。 但这只会是徒劳,珍珠或许早已滚落坑底。 看欢颜磨蹭着翻身坐起,似是不得不以滑姿下去继续寻找,而伏维莘三人仍无动于衷,江雁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这是悬崖,东西掉了找不回来,她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欢颜停住,扭头一脸期许地看着伏维莘,希望她就此作罢。 但伏维莘偏侧头注视着江雁:“我只望你不要学她。”随后一脚将欢颜踹了下去。 啊—————— 欢颜凄厉地尖叫响彻天坑,很快又戛然而止。 第37章 分离(1) 江雁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惊惧失声。 在洞内休息的护卫举着火把三两步就跑出来查看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为首的护卫问道。 此时杨婆子正搂着伏维莘作安慰状。 周力则冷静地回答:“方领队,适才女郎的首饰被风吹落,欢颜捡拾时或因腿软不慎坠落,应该是凶多吉少。” 被称作方领队的男子举着火把往外探身看了一看,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瞧不清。 想着那个侍女活下来的可能性确实不大,点点头算是认同周力的话,也无意探寻死因。 随后吩咐杨婆子将女郎带回山洞,不要再在危险的地方停留。 山洞内已经燃起篝火,江雁环抱膝盖,呆坐在一旁,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就是一群疯子,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江旺等人在村里担忧了一夜,他们不敢上山探查情况,就怕被人视作冒犯,让江雁陷入危险。 第二日江雁面容苍白,踉踉跄跄地跟着伏维莘等人下山。 江英跟着江旺给伏维莘见礼后,一手扶住虚弱的江雁,一手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温,发高热了…… 伏维莘掠过东山村众人回到马车,留下杨婆子和江旺吩咐道:“你们给她收拾一下行李,午前出发随我们进府城。” 江旺心里咯噔一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婆子想起自己之前被这老头骂过脑子有病,现在很快要离开了再不回击就晚了,于是明知道眼前这人舍不得,还故意欢欢喜喜地恭贺他:“意思就是要去府城服侍我们的女郎了。” “你放心,我们女郎人好,昨夜刚没一个女侍,人还悲痛着呢,今日就给她一个村姑直奔泼天富贵的机会。老弟,人要感激啊~” 江旺满耳都是昨夜没了一个女侍,顾不上男女之别,紧紧握住杨婆子的胳膊,言辞恳切:“您能和女郎说说吗?我们不要这富贵机会。” 杨婆子费力扯了几下才挣脱,冷哼一声:“你问她愿不愿意去。” 江雁在杨婆子和江旺的注视下,缓慢而又僵硬地点了头。 江英在一旁急切地劝说:“为什么啊?不去好不好?” 杨婆子又看向江英:“既然姐妹情深,要不你也陪着一起去?多一个人我们女郎也用得起。” 江雁嗓音沙哑:“她不去,有我一个就够了。” “你赶紧收拾,半个时辰后跟我们出发。”杨婆子挂着一张冷脸回伏女郎身边休息去了。 …… 江雁家,江英和母亲李月正给江雁收拾去府城的行囊。 路途遥远,江雁又发着高热,这会儿需要躺在床上好好歇息。 江英一直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这会儿也忍不住啜泣着问:“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还生着病……” 江雁躺着说话气息不太顺畅,呛咳了几声后,才低声说道:“昨夜,我看到伏女郎把那位名叫欢颜的侍女一脚踹进天坑了。伏女郎说,让我不要学欢颜不听话。” 李月和江英顿住,她们听过很多奴仆和平民被官员或富贵人家打死的事,但若亲眼看着,实在令人恐惧。 “我知道,她是在警告我不要试图反抗她的决定,不然我会和那个侍女一样的下场。而我实在害怕,要是她还不满足,又找大家麻烦了怎么办?” 隔了许久,江雁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继续说道:“她踹人下去之前,我和她说,那里危险,要是掉下去必死无疑……我要是不说,她是不是就不会踹那一脚?……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第38章 分离(2) 江英紧紧抱住江雁,抚背安慰。 江雁痛哭流涕了一场,发了汗,体温恢复正常,情绪也稳定下来。 江旺之前离开去取东西,赶回江雁家时,正好听到最后一句。 他在门外沉默了许久,直到所剩时间不多,才进屋里将东山村人加急凑出来的一包馍馍和行李放在一起,然后又给江雁塞了两块她拳头大小的金砂石和十几个铜板。 江旺声音低沉:“怕耽误你收拾,叔公还有你爷爷奶奶婶婶他们就不进来看你了。这些馍馍是刚做出来的,你带着路上吃。” “村里前段时间花用多,没想到……现在只能凑出这些铜板,你拿着用。还有这个,”江旺指着金砂石。 “这个重,多了你路上不好走,这两块你先拿着藏好,遇上什么要紧事可以用。剩下的等我们找人打出来,再上府城给你送去。” 江旺慈爱地看着江雁,“你去府城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家里我们给你看着,别担心啊。” “嗯。”江雁重重点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再次泪水决堤。 她假装镇定地和江旺说,“爷爷,我放在家里的粮食和菜干你们别忘了拿着吃,还有衣服被褥什么的,家里有的你们用得上也尽管拿去用。”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也不用特意去府城给我送钱,留着村里花,你看伏女郎那么富贵,吃穿用肯定亏不了我。” “就是……得麻烦你们逢年过节给我娘扫墓上香了,还有我爹……他要是能回来,劳烦你们照看。” 这次轮到江英泣不成声。 江雁牵住她的手,将自己这几年来编织的小玩意大部分送给她和江念,剩余的也由她转交给江念和村里其他玩伴。 半个时辰的收拾时间一晃而过。 江雁跟着伏女郎马车走出村口的时候,东山村人都来送行了。 江雁朝他们用力挥手,示意就此别过,转身泪如雨下。 ……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伏维莘掀开窗帷,对着江雁怒意满满:“给我当侍女就这么不乐意吗,一直哭到现在!” 谁愿意伺候人,还是个不顺心就要人命的人,江雁心里反驳,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没有不乐意,只是从没离开过家,有些不习惯,过会儿就好。” 伏维莘不知道信没信,说了一句“进城前别让我看到你还在哭,丢人现眼,”就摔下窗帷接着窝在车舆里不出声。 “没尊没卑,以后开口要叫女郎,自称不要说‘我’,要说婢子或奴婢。”杨婆子提点江雁。 她虽然暗地里对主子也不见得多尊重,偶尔怨气上来骂得也是一句比一句欢畅,但面上一直无可指摘。 “知道了,多谢您。” …… 伏维莘一回到县府客院,就坐在厅堂上方安排倚乐和方首领准备连夜赶回府城的事宜。 倚乐看到未跟随女郎回来的欢颜和双眼红肿的江雁,更是小心翼翼到不敢大声呼吸。 吩咐完后,伏维莘才想起来问江雁:“你叫什么名字?” “回女郎,婢子叫江雁。”江雁人在屋檐下,被迫有了觉悟。 “江雁,雁,雁南归……”伏维莘低声念了几句,很快就把她俩打发了出去。 第39章 收拾 倚乐领着江雁退下。 看江雁初来乍到不知所措的样子,倚乐打算先带她回东侧屋放下行李,再去整理女郎的用品。 吱~呀~屋门推开,倚乐走至桌前给江雁倒了一杯白水,“你喝口水,在屋里歇歇吧。今日申时前,女郎要出发回府城,还有得劳累呢。” “谢谢姐姐。”江雁接过瓷杯,灌了一大口,而后乖巧地询问:“申时前就要出发,有什么活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呢?” 刚才女郎没有说江雁是什么级别的女侍,也没安排她往后的职责,倚乐不敢贸然让江雁触碰女郎的身边之物。 想了想才说道:“那你整理一下这个屋里的东西,这个会做吧?” 江雁点点头。 倚乐看到她给出肯定的回答,就指着屋内的东西,“这些是我的,那些是之前另一个侍女欢颜的。你拿这几张包袱皮,先打包欢颜的物品。” “打包完了,若我还没回来,那就麻烦你帮我的东西也收拾一下吧。” 倚乐随伏女郎出门的时候,没带什么贵重物品,让江雁碰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江雁听到欢颜二字,快速闪过一丝惧怕,被倚乐看在眼底。 两人第一次见,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寻根究底,更何况大概率是出自女郎的决定。 事情交待完毕后,倚乐和江雁说了声,就匆匆忙忙赶到女郎屋里整理去了。 屋子里仅剩江雁一人。 对触碰枉死之人的遗物,江雁还是有些恐惧和忌讳的,这与她穿用自己母亲的衣物被褥的感觉完全不同。 ...... 虽然心里反复默念相信科学,但想想自己遇上了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为保险起见,又加了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江雁此时万分感谢邻居婆婆在家供奉观音佛龛,虽然日日烟熏火燎,小喇叭循环播放《心经》,令人烦躁,但总算让她记住一句并用上了。 至于欢颜的亡魂有可能更喜欢被道教的经义超度,那她无能为力。 只希望冤有头,债有主。 脑子里背诵东西,手上片刻不停地收拾整理,忙着忙着江雁就忘了害怕。 结束的时候,欢颜的东西整理出三个包袱,大部分都是衣物和各式饰品与脂粉。 倚乐的东西将将凑够两个包袱,饰品和脂粉都一丁点,应该是只带了必要的。 倚乐回来的时候,看到已经收拾一空的屋子,有些讶异。 其实她在女郎那收拾了许久,时间长到大部分人都能将东侧屋里的东西整理完,没必要感到惊讶。 不过之前和她一同住的欢颜在做这些事上总爱拖到最后一刻,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江雁和倚乐坐在屋内的椅子上静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江雁腹内肠鸣响起,她才想起自己自昨晚起就没有好好用食。 从馍馍口袋中摸出两个干馍馍,分享给倚乐一个后,就着凉水一点一点往下咽。 这次村里的奶奶婶婶们用了家里最好的面粉进行制作,就是冷了硬了也超级香。可惜家里的腌菜带不出来…… 第40章 回府 未时三刻,伏维莘拜别县令夫人后,就乘上马车离开荣成县,一路北上赶往河定府城。 一行人几乎昼夜奔波了两日,才风尘仆仆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府城。 大家在府城内的行进速度放缓了许多,方领队派了一名护卫快速赶回府中通报。 伏女郎在车厢内叩响桌面,倚乐闻声进入伺候她更衣梳妆。 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座大宅前停下,已提前等待在府门外的一个嬷嬷和两个侍女上前迎接和见礼。 杨婆子安放好步梯,确认稳固后,伏维莘才头戴淡紫色帷帽从马车里缓步而下。 嬷嬷带着侍女引着伏女郎从右侧门入府,倚乐和杨婆子紧跟在女郎身后,江雁则紧跟倚乐。 跨入侧门前,江雁快速看了一眼大门牌匾,上面似乎用金漆写着“方刺史第”四个端方大字……确实字不肖主人。 又左曲右折走了将近两刻钟,终于在金姣院停下,这是这座府邸女主人的住处。 听到带路嬷嬷的通禀,正屋内又出来一位穿着打扮更好一些的嬷嬷。 她略微屈膝见礼后将伏女郎带入屋内,而倚乐、杨婆子和江雁则被带到离主屋最远的下人房等候。 主屋内总共只有三人。 “夫人万福安康。”伏维莘摘下帷帽,对着屋内端坐在紫檀木雕高椅上的刺史夫人方常氏恭敬地屈膝行礼。 方常氏手托青釉瓷杯缓缓品茶。半盏茶后,她才温声道:“起来坐吧。” 若杨婆子被允一同进来,便会发现伏维莘在荣成县县府内的举动与方常氏如出一辙。 “说吧,为何去了这么久?去信后还晚了一日才归。” 伏维莘刚沾椅子坐下又站了起来。 “回禀夫人,方领队去到荣成县后才发现受山洪波及的范围太广,即便他们在外日夜不停地奔波搜寻,也无法如期完成刺史大人的吩咐找回赃物,故拖了数日。” “至于晚归,收到夫人信的前一日,我偶然得知秦山外围有一天坑,为世间奇景,心向往之。为偿所愿,故托方领队带我一观。延期一事,愿受夫人责罚。” “那便一月餐食减半,闭门思过。”方常氏对堪称奇景的天坑毫不在意,但她对伏维莘晚归人还变胖变黑十分不满。 至于方刺史为何催伏维莘速归,方常氏没有多加解释,只是继续发问:“赃物找回来了?你可知何物?” “回禀夫人,赃物一事全权交由方领队负责,我身边之人也只是配合行动了几日,并不知晓赃物最终是否追回,也无从得知是何物。” 伏维莘一问三不知,方常氏也不知道满意与否,转而问起了江雁:“听方何家的说,你身边的欢颜没跟回来,反倒是多了一个生面孔。” “我在天坑顶部观景时,发上的钗饰不慎滑落。欢颜知道这些首饰是夫人您赠与我的,万分珍惜,慌忙捡拾,或是腿软,不慎坠落天坑……尸骨无存。”伏维莘稍稍泄露出一丝痛苦惋惜。 “至于带回来的侍女,她原是领着我们一行人去往天坑的当地村民。因目睹欢颜坠落,大受惊惧。不忍她无辜受累,我便带了回来。” …… 方常氏知道伏维莘的说辞中掺了一些假,但既然人没了,也不好再追究,只是让伏维莘回去后再多练一个时辰的舞。 第41章 晚食 不知道屋里的刺史夫人和伏女郎说了什么,伏女郎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脚步急切,不复初时的娉娉袅袅。 院内的听莺和抱琴早早拎着灯笼在院门候着,伏女郎一回来就立刻取代了倚乐,将人迎进寝屋内。 江雁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敏感地察觉到伏女郎跨入寝屋的那一瞬,整个人的情绪变得不佳。 江雁紧跟着倚乐安静地立在寝屋外的庭院中,透过窗框,可以模糊看见屋内像是宽袖的光影翻飞,随后是隐约传来几声闷响。 这是伏女郎被刺史夫人批评训斥了?还是伤心刺史夫人没有给她留晚食?后面的猜测更多是江雁的个人渴望。 她们一行人赶路时就没有好好用饭,进入河定府城时已经黄昏,又在刺史夫人的院子里呆了近半个时辰……此时夜幕沉沉,已入亥时,早早过了平常用晚食的时间。 江雁饿得饥肠辘辘,脑子里疯狂叫嚣着要饭吃。 不知道过了多久,抱琴出来让倚乐去大厨房给女郎拿些饭食。 看抱琴又转身回女郎屋里去,江雁悄悄牵住倚乐的衣袖,小声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 …… 江雁跟着倚乐往府里的大厨房走去。除了倚乐手中从抱琴那拿的灯笼有点亮光,一路上黑灯瞎火。 江雁她有些费解,这府里怎么做到一边奢靡一边寒酸,一半看守扎堆,一半“人去屋空”的。 奢靡是说她在刺史夫人院里就呆得短短半个时辰,一直在听某位侍女夸耀夫人房内摆件的精致贵重,千金难寻。 就是下人房里的桌椅茶具,用料也是上好,随便拿出一件就抵得上城外百姓一家五口半年口粮。 寒酸是说在各院间走动,沿路都没有预燃的石台烛火,全靠自带灯笼照明。 难道是戌时过后府内会熄灭烛火,以防走水?刚刚女郎回院子时,也是一片暗沉,几人没有灯笼,全靠月色行走。 而且江雁在伏女郎院里呆了一会,只见到含自己在内的五个人,取饭还要倚乐一个贴身侍女亲去,人员稀少,不像是刺史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该有的配置。 看守扎堆是从刺史府大门途径前院路段,侍卫仆从密集,基本上十步一人。走到后院,人才少了许多。 至于“人去屋空”,不说江雁和倚乐走去大厨房的路上,竟没碰上一个人。终于抵达目的地,厨间无人值守,屋门紧闭还上了锁。 江雁不知道该夸刺史府待下人竟如此宽松仁慈,还是后悔自己一路上吐槽吐得轻了…… “倚乐姐姐,今晚这是碰上大厨房里的师傅们休息?”江雁打破沉默。 “我也不知。”倚乐长期以来的淡定沉稳只剩下茫然。她在府里生活了五六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 “那还有其他厨房可以领饭食吗?” 倚乐摇摇头,“没有,除了大人前院,钰小郎君和夫人的院子里设有小厨房,再没有第二个了。” 虽然江雁还疑惑为什么倚乐口中“钰小郎君”的排位比刺史夫人还靠前,但现在并不重要。 倚乐有些无措:“我们先回去给女郎复命吧。” 第42章 打算 伏维莘听到倚乐两手空空地回来,大厨房也无人值守的消息后,立刻想到姨母“一月餐食减半”的惩戒。 她心里既委屈生气,又不理解,却碍于侍女们都在此,强忍着没有发作。 几次深喘平复气息后才道:“应是夫人罚我近一月餐食减半,闭门思过。以防这期间大厨房提前关闭无饭食可领,日后你们早些去。” 然后对着倚乐和稀里糊涂跟着进寝屋的江雁说道:“这两日你俩也奔波劳累,早点回去休息吧。” “诺。” 这边伏维莘把侍女们都打发出寝屋,埋头躲在被褥里流泪。 那边金姣院里,方刺史踏进屋门,挥退侍女,就向刺史夫人方常氏问起伏维莘的事。 “你外甥女今日回来,有何异样?” 他刚刚一直在听方多庆,也就是带队去荣成县的方领队的汇报,包括伏维莘找了个由头把一个村的人都变成了奴仆。 他并不觉得强行给人良换奴有什么大毛病,然而她这毫无征兆地找事,不同于府里一直表现出的温柔性格…… 方刺史虽然觉得事情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但还是问问,以防万一。 “早和郎君说了,郎君非不信。她的温柔就是装出来的,本质上和她爹娘一样阴晴不定,给机会随时会被反咬一口。” 方常氏不高兴自己的夫君一开口就是别的事,但还是给了回复,还小意地伺候方刺史脱下外袍。 方刺史沉吟,片刻后说道,“她那副模样在那,就算温柔装不下去,脾性差点也不妨事。” “她什么模样?在外面野了半月,脸黑了,人糙了,腰身也粗了。郎君心心念念地怕是要落空。”方常氏两手狠狠揉着未放下的外袍,吊起嗓子阴阳怪气。 “那你之前为何允她外出放风?” 方常氏闭口不言。 虽然知道伏维莘刚来府里时,因为优越的容貌,自己的枕边人就对这个便宜外甥女的未来去处作了安排,这些年的训练也从未停止。 但随着伏维莘长大,越来越美,他让人来向自己打听的次数就越来越多,布料首饰也屡屡借自己之手赠予她。 想到自己多年来一直遵照他的计划行事,但两月前的家宴,他暗地里对那丫头几次三番地打量和隐含的赞叹,让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便寻了个机会将人打发走,隔开两人。 方刺史看着自己这位夫人脸上无法隐藏的嫉妒,明白过来,心中恼恨她败事有余。 但现下还用得上她。 方刺史走近几步捧握她的双手,熟练地压出磁性声线安抚:“我没有责怪夫人的意思。只是诞节将至,东君山那边宫室也已落成,京中有消息传来陛下打算携皇子大臣们前去越冬……” “这些天我是心急了些,夫人莫介意。” 哪怕是方刺史如此敷衍的哄人法,方常氏一听也立刻怨气全消。 她把脸埋入方刺史胸膛,搂着他的腰,柔声安慰:“郎君别急。那丫头现在虽然黯淡了些,但有我调理着,不出半月就能恢复原来的样貌。必不会耽误郎君的事。” “幸得夫人操持,在下无以为报。”方常氏看不到的地方,方刺史面带嫌恶。 方常氏心情更为愉悦,主动安排:“给她备的侍女没了一个。我让人见了她带回来的人,长得太伤眼睛,没法补上。” “郎君,等明日我去你那园子里再领一个回来。” 方刺史:…… 第43章 夜半烤馍 伏女郎的院落,除了主子住的正屋和左右两侧给她待客或消遣的厢房,正屋后边还建有三间小屋给不同等级的侍女居住。 本来按照刺史府的规矩,一等侍女俩人一间,二等侍女四人一间,三等侍女六人一间,都住在院里,方便主子随时召唤。 更低等级的侍女则是各院共用,被安置在刺史府最后边的下人房里挤大通铺。 伏女郎这儿不知道为什么,侍女从来没有满员过,增增减减,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四位二等侍女。 因此可以让听莺和抱琴住一块,倚乐和之前的欢颜住一块。 江雁还不知道等级,但既然被带回了院子,不能跟二等侍女一起混住,三等侍女又只有她一人,喜提一个单间。 她有点乐滋滋地绕着屋内小方桌走了几圈,然后一屁股坐在长凳上,两眼放空……好饿好饿啊。 倚乐过来给江雁送行李。 回府的时候下人们把东西一股脑地卸在伏女郎的小库房,这会儿她和听莺、抱琴她们才把东西初步整理出来。 倚乐曲起食指叩了叩门,看江雁回神后才走进屋里,然后给她介绍去哪里洗漱和起夜,每日何时起来值守等等工作事宜。 认真比较下来,江雁觉得给伏女郎当侍女要做的事远赶不上在村里干农活的体力消耗,但精神负担好大,低血糖都要犯了。 江雁等倚乐说完准备告辞离开时,手疾眼快拎出自己的馍馍布袋,真诚地向她发出邀请:“还有四个馍馍,倚乐姐要是不介意,我们分了吃吧。” 她都听到肚子咕咕二重唱了…… 倚乐认真看了江雁几秒,回了句“等着”,转身就从屋里离开。 江雁数了不到一百二十个数,就见到倚乐捧着个小茶炉过来,还有几块木头和劣碳。 “倚乐姐,这是?”江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错。 “你把火点一下,我再去拿个茶壶温一下水。这么晚了直接吃冷饼子,伤胃。” 江雁想起自己前两日给倚乐姐递得冷馍馍,不知道有多大可能伤害到了倚乐姐的养生胃。 点炉子江雁已经手到擒来,等水热的时间,她和倚乐又坐在方桌两边静默无言。 有一丢丢尴尬……江雁快速思考什么话题适合基本不熟的她俩畅聊,想来想去,只有“倚乐姐,我们月俸有多少?” “月俸?你说的是月钱吧。府里一等侍女四十五文,二等三十五文,三等二十文,最低等的只有十文。” 江雁快速心算,发现粮价飞涨的现在,“连一等侍女的月钱,最多也只够买半个月的粮食?!” 倚乐点点头,“其实很多侍女还会被管事惩罚和克扣月钱,好在府里提供饭食,不用为饿肚子发愁。” 真的吗?江雁看向水热好后,自己借茶炉的余火正在烘烤的干馍馍。 倚乐也想到了今晚发生的事,描补道:“今晚是特例。而且我们院里好一些,女郎不爱管我们,府里的管事也不会来克扣月钱。” 江雁:也只能相信你了…… 本就用了上好面粉做的馍馍,经过烘烤后更是麦香十足。 倚乐也是因为与江雁初见那日,她大方的给自己分享如此珍贵的食物,有了好印象,这几日才尽可能地照顾和带着她。 一人两个。 倚乐和江雁不再言语,正打算开动时,屋门突然被大力推开。 伏女郎幽怨的声音响起:“你们背着我在偷吃什么?!” 江雁:!!!!!!我的心脏! 第44章 欢颜 总共四个馍馍,伏女郎拿了俩,吃完还要嘴坏批评馍馍不是现做的。 不是现做的怎么了,有的吃就很好了。 第二日卯初,江雁起床时还有些气闷,一直到跟着倚乐去大厨房领院里的早食后才气消。 她是盯着大厨给她们打了满满一陶罐米粥,虽然稀到说是米汤也不为过,而且颜色发黄,用的百分百是劣等陈米——但它好歹是米啊。 江雁已经四年多没有吃过大米了,她日日吃麦吃粟,也会时常想大白米饭想到发疯。 搭粥的是一人一个蒸馍和一筷子不知道什么东西腌制的咸菜。 至于其中一个馍馍明显粗糙发黑,江雁明悟,这就是二等侍女和三等侍女的伙食待遇差别。 至于伏女郎的早食则早早装在一个精致的食盒里,由倚乐提回。 在府里,伏女郎日日需在卯正二刻前用完早食,之后便是片刻不停的上课或课业练习,只有课间和夜晚得以休息。 因此,院里的侍女们一拨需在卯时二刻前后守在伏女郎门外,以便随时进屋服侍,一拨需在卯正前取回早食,午餐和晚餐也一样。 江雁捋了捋,除去早起晚睡,吃饭时间不固定……她悄悄和倚乐说:“这是不是女郎课业越多,侍女们越松快?” 倚乐脚下不停:“不是的。至少我和听莺、抱琴她们,每日还要陪女郎一起听课,时间挺紧张的。” “欸?”伴读?另类的素质教育? 倚乐看出江雁的惊奇和些许的赞叹,只是含糊地说:“没你想得那样好。” …… 上午应该是节声乐课,女郎和听莺在里面上课。 江雁把安排给自己的活干完,就拿着把扫帚在院里晃荡打扫,倚乐和抱琴则在一旁修剪花木。 洒扫或者园艺本该是更低等的侍女或婆子来做得,但倚乐说,伏女郎不想有不熟悉的人进这个院子,特别是在她有课业的时候,因此之前都是她们几个侍女轮换着干。 既然江雁来了,洒扫就交给她负责。 江雁倒没什么不愿意,只是“杨婆子她不用洒扫吗?” 倚乐奇怪于江雁的问题,“她是夫人院里的二等嬷嬷,只是偶尔会被派来给女郎搭把手。你之后再见到她,要叫杨嬷嬷。” 夫人院里的人……和伏女郎关系亲密到助她谋人性命?还有那个周力…… …… 未正后,是抱琴和倚乐陪着伏女郎练习乐器。 古琴、古筝、琵琶、笛子……轮换了很多乐器,江雁在外面只能听出几样,她们这也太多才多艺了吧…… 大概是申时,刺史夫人带着十来个侍女婆子乌泱泱地来到院子。 伏维莘暂停课业,被听莺从侧屋唤出来迎接。 “夫人安好。”伏维莘领着院里的人向方常氏行礼。 方常氏今日心情很不错,颔首领受后,就在院子里当着一众人说出自己的来意。 “阿芙,你身边还缺一个二等侍女,姨母现在把人带过来给你补上。” “欢颜,上前一步拜见女郎吧。” 欢颜???!!!江雁听到这个名字条件反射式抬眼看向刺史夫人。 是自己太封建保守了吗?这都不带忌讳的…… 江雁一个站在后排的小人物,内心想法怎么样,方常氏压根不会关注。 她只盯着伏维莘,看伏维莘面无异色地接受,不再像几年前那样表现出明显的排斥或厌恨,好心情又渐渐消失了。 命令完欢颜好好陪着女郎练舞后,方常氏直接转身离开。 依照江雁的观察,是被气着的样子。 第45章 承恩阁 刺史夫人来去匆匆。 新来的欢颜没一会儿就被唤进屋里陪伏女郎练舞。 听莺和抱琴不放心她与女郎单独相处,在里面一同守着。 倚乐没跟着她们一起,不知道在忙什么。 江雁在院内转悠了一圈发现没人管,就偷偷摸摸回到屋里,瘫在床上放空摸鱼。 突然一个激灵起身坐起,江雁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这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她已经能感受到伏女郎在这府里,看似受宠实则不受待见。 虽然吃穿上等,用具精美,课业重视,但错过饭点就一点吃的不留,侍女配不齐不说,连更换也不和伏女郎商量,刺史夫人见女郎时的情绪也是带了防备和攻击性的…… 本来她以为伏女郎的院落叫“承恩阁”而不是某某院,是想让伏女郎铭记方刺史夫妇养育的大恩大德。 但加上几个侍女的名字,“听莺”、“抱琴”、“倚乐”和“欢颜”…… 发散一下,伏女郎不会是刺史府里娇养着,用来给方刺史仕途铺路的吧? 江雁晃了晃脑袋,又觉得自己不能把人想得太阴暗。 万一只是这对姨甥间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呢?或者长辈间有龃龉,影响到对伏女郎的观感呢? 江雁又栽回床上,但往后的日子里,却对伏女郎的一举一动更加关注。 …… 用过晚餐后不久,江雁又看着伏女郎和欢颜进屋子里练舞。 现在是刺史夫人给加的额外惩罚。听说伏女郎日日练习一个时辰,坚持了好多年,但是这体力怎么没上来呢?去天坑山时也没走多远啊。 江雁挪到倚乐身边,悄悄八卦:“女郎在练什么舞啊?” 倚乐回想自己无意撞见的几次女郎练习内容,比起舞蹈更像是肢体柔软度锻炼,加上过去欢颜偶然泄露的炫耀言语…… 她摇摇头:“我不太懂这些,以往都是欢颜陪着练的。” 屋内,伏维莘对新任欢颜说的内容正嗤之以鼻。 “我只拉伸,其他的你爱跳就自己跳。” 伏维莘有片刻后悔,早知道不把之前的欢颜给处理掉。 她都已经被哄住不和夫人报告自己阳奉阴违的事,怎么当时就忍不住了呢? 新任欢颜当即跪地劝说:“女郎,您练一练吧,要是夫人知道了,奴婢活不下去的。” “你拿夫人威胁我没用。” 方刺史园子里养的人都是这套话术吗?她以前是不懂,以为被退回后会因为夫人的嫉恨深受折磨。 哪怕夫人是自己的姨母,自己有时也会因为她的脾气和惩罚发怵。 但几年过去了,她早就发现因为方刺史对她们的重视,夫人除了嘴上刁难,根本不会动手伤她们。 而且,伏维莘想到当时的欢颜,也是用这样的说词让自己心软,忍着恶心跟她练了不着调的东西数月。 但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拒绝时,她又悄悄告诉夫人害自己受罚,她却安然无恙。 这是视同水火的关系吗? 虽然后来用了银钱、首饰还有未来前途哄着欢颜帮忙瞒着,自己不用再练,但越哄心越大,渐渐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眼里…… 想到这,伏维莘冰冷地和眼前人说:“把嘴巴闭紧,只要夫人问起来不乱说,你就能在这个院子里安稳下去。” 第46章 破烂人 一个月的闭门之期转瞬即过。 伏女郎不仅没有空闲下来,反而被盯得越来越紧。 刺史夫人隔三岔五派人来监督,致使抱琴她们陪女郎练习的时间越来越长,大量琐事只能交由江雁一人干。 江雁忙到团团转,每日只想赖在床上歇息,无暇关注伏女郎的课业和日常。 这日伏女郎不知为何留了抱琴许久,等江雁跟着她去大厨房提饭食时,时间晚了许多。 俩人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到厨间的人聊得火热。 “王婆子,听说你前几日回家送钱去了,怎么样,都还好吧?” 月初是府里给下人们发月钱的日子,很多人就靠着这笔钱补贴家里。 府里每月给下人们轮着放两日,休息时间少到很多家里偏远的不够一趟来回。 于是大家默契地把假多攒几日一起休。 王婆子这次就凑够了四日,拿着两个月的月钱回家了一趟,今日一早才回来。 “嗐,怎么说呢,好也不好。”王婆子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出事了?” “你快给我们说说,说说呀。” 厨间这会儿忙得差不多了,一听王婆子这话,都来了兴趣。 抱琴和江雁前后脚迈进门内。 大厨看了一眼来人是她俩,没在意,让王婆子接着说。 “你们也知道,我家离府城远,离山也近,平日里连讨饭的都不乐意往那偏僻地方去。” “是嘞是嘞,我听小孙说过。”小孙和王婆子同村,来府里干活也是王婆子介绍来的。 “我家那口子说,上旬的时候有百十个破烂人从山里钻出来,拿东西和村里人换水换粮吃。” “什么叫破烂人啊?”一人笑着插话,“那你们村换了吗?” 王婆子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说一句就被打断一次表示不满。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烂得不成样子,头发一绺一绺的,个个又瘦又臭,讨饭的都比他们干净,不是破烂人是什么。” “不过我们村里的人心都善,听说村长主持着给他们分了好些水和粮。” 扑哧~厨间的人都笑起来,“心都善”,这年头除了大户人家谁发得起善心啊,普通人这么多粮给出去,不干上一架鬼都不信。 把装好的食盒递给抱琴和江雁,大厨参与话题:“王婆子你老实说吧,是不是没打过那群破烂人,只能上供那些粮食和水了?” 王婆子讪讪一笑,打确实是打不过。 听她家那口子说,那群人虽然瘦了吧唧看起来就要死的样子,但浑身有股不要命的血性,加上手里还拿着武器,他们村惹都不敢惹。 好在他们没有强抢,而是拿了金块和村里人换。不过这种事,自己村里偷着乐就好了,没必要说出来。 “那你一开始怎么说‘好也不好’呢?你这都是不好啊……”大厨觉得不对劲,“难道跟你们换的东西是个宝贝?” 王婆子后悔自己一开始的不严谨,找补道:“那不是人没出事吗?我想着也是好事了。再加上——” 江雁已经跟着抱琴走出门外了,听王婆子的话还剩一截,脚步慢了下来。 “听说那伙人后来和官兵起了冲突,闹出了一些事。我来回的一路上,难怪能看到大量的官兵在府外严密搜查呢!” 第47章 锻炼 抱琴听了这事有何感想,有没和伏女郎汇报,江雁不知,但她挺焦虑的。 她有些担心王婆子口中的“破烂人”会影响府城的安稳,甚至一路躲避流窜到荣成县,对东山村人的安全产生威胁。 但她被困在刺史府这一方天地里无能为力。 只能在忙碌之余,尽可能地挤压出时间绕桌跑步,然后入睡前回放一遍从荣成县到河定刺史府的路线。 其实这一条路线在江雁想家的日子里早就被念得滚瓜烂熟,而且一路上走得都是官道,真遇上事了说不定更危险。 但她只知道这一条,也只能靠着这个给自己心安。 承恩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江雁躲在屋里练了一周,才被邻屋的倚乐发现,接着又被抱琴和听莺发现。 下午伏维莘趁着课业间隙,把江雁叫进屋里。 “听说你这几天在屋里折腾自己,说吧,为了什么?” 伏维莘想起自己把人带回来一个多月不管不问,良心有点冒头,想着只要她开口自己就帮忙解决。 要是在东山村,江雁肯定一字不落把自己想法全和江旺爷爷他们抖搂干净,但她现在在刺史府,前面虽说是自己的主子,大家又不熟,怎么说? 讲了怕不是笑我杞人忧天,江雁腹诽,面上还是装出感激之色:“多谢女郎,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跑一跑锻炼身体。” 伏维莘看江雁假到不行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说谎。既然她不愿意说,那自己也不会闲得慌硬给她解决。 只是……伏维莘觉得江雁的表演太拙劣了,一点都比不上自己应付姨母时的自然……万一哪天自己因为她表演不当露馅了呢? 以及,伏维莘对江雁欺瞒自己还是有些不快,想了想还是打算惩罚一下江雁,顺便给自己找个乐子。 “给我好好练练你的表情,我会不定时抽查。若是你演不出我要求的复杂情绪,你就把她们仨的活一并干了。”伏维莘指的是听莺、抱琴和倚乐三人。 什么复杂情绪,五分感激中夹杂三分欣喜两分忐忑的那种吗?想整人就直说啊。 而且她们仨手上剩的活虽然不多,但自己一个人全包揽下来,就算过程再怎么偷工减料,睡觉前也是干不完的。 不说牛马,驴都受不了这么被压迫。 被取笑或者被压迫,江雁觉得自己可以再挣扎一下。 “女郎,婢子愿和您说这几天在折腾什么,希望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收回惩罚,或换个惩罚方式?” 江雁觑着伏维莘的脸色,看她一语不发,只当她默认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婢子前几日听闻府外有骚乱,心中惶惶,就起了锻炼脚力的念头,想着要是真遇上事了,还能跑快些保命。” …… 伏维莘被江雁的怂样逗笑了,人在刺史府安全地呆着还会害怕,竟要随时准备逃命。 再看她希望自己更改主意撤回惩罚的期待模样,心中更加坚定——无意识的表情流露都这么生动,要是练得好了,不是更有趣? 江雁听到周遭的笑声和伏女郎对撤回惩罚的否决,人都快碎了。 她已经预感到未来的日子将会面对怎样的煎熬和羞耻。 但同时,江雁苟命的想法却被倚乐默默记在心里。 倚乐想,等晚些时候江雁心情平复了,还是要问问具体怎么操作,保命的法子从来就是越多越好。 第48章 外出 江雁痛不欲生地熬了两周,单一情绪练到收放自如了,两种情绪叠加马马虎虎。 就在伏维莘准备给江雁加难度,表演三种情绪叠加时,她收到姨母要自己准备南下的消息。 江雁当时也在屋里呆着,一听心里霎时雀跃。伏女郎南下,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摆脱她的折磨? 两种情绪已经是极限了,再添一种简直是要她的命,就算倚乐帮着负担抱琴她们的活也抢救不回来。 伏维莘也开心,她虽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但能光明正大地出府放风就很好。 南下的日子初步定在十月十三,现在距离出发的日子不足一周,加上归期不定…… 伏维莘当即决定去往金姣院与姨母报备,她明日要去一趟息山的白清道观,祭拜先父慈母。 方常氏这次答应得十分爽快,不仅安排了好几辆马车,还吩咐杨婆子多点几人一起陪着去。 完全看不出她往年是要先阴阳怪气一阵伏维莘父母早死还给她甩一个拖油瓶,刺到伏维莘憋闷两眼发红泪流不止,才会很不乐意地点头安排人手。 杨婆子是方常氏从常家带过来的家奴,曾经受过伏维莘母亲的救命之恩。 虽然在刺史府里不怎么被主子重视,只是个二等嬷嬷,但自伏维莘来府里寄居后,只要有机会,就会对她多有照拂。 有杨婆子陪着,伏维莘对这趟出行更加安心,还打算把院里这几个侍女都带去道观。 抱琴和听莺是作为上次未能同行的弥补,倚乐和欢颜是她想借机考察两人的脾性。 至于江雁,听到伏女郎通知自己要被顺带上山,然后被要求现场给她来一个四分震惊三分欣喜三分畏难的表演时,气到只想竖中指,对她输出一长串脏话。 怎么会有这么狗的女郎? 第二日一早,江雁毫不犹豫地摸出两块金砂石藏进怀里。 她一整晚连带梦中都在立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摆脱伏女郎的契机。 …… 白清道观在河定府府城西南侧的豫山,豫山也是秦山山系外围的一部分。 河定府城的人若要去观里,大多是清早去,傍晚归。哪怕沿途坐马车至山脚再步行上山,单程至少要花上两个时辰。 一趟折腾下来,不说体力消耗过大,就是在观里也呆不足一个时辰,性价比不高。 因此,大部分人求神拜佛时都选择去建在豫山半山腰的象山寺,单程就能少大半个时辰。 去道观的后半程山路无比清净。 除了江雁在东山村锻炼出来的体力和耐力还未完全退化,只是微喘,其他人都在急促而又沉重的喘息,浑身大汗淋漓。 当然其他人不包括伏女郎,她是被八个护卫轮流抬上近两千步登山台阶的。 伏女郎父母的牌位被寄放在道观的一个侧殿,杨婆子陪着她进去祭拜后,余下的人很快散开,找地坐着休息。 过了一会儿,江雁觉得自己体力恢复不少,就征得一个道长的同意,绕着道观一周看起风景来。 白清道观坐南朝北,西侧是秦山山系,东侧是河定府府域。 江雁站在高处,将目之所及的道路网印入脑海,并与来时经过的路线拼接。 第49章 绝不背人 待伏维莘从侧殿出来,又去三清殿捐了一大笔功德后,已是正午。 众人简单吃过观里提供的午食,就启程下山。 这次杨婆子挑来的护卫,身体素质明显远不如以往,不仅上山喘得厉害,下山腿也颤悠。 伏维莘坐在轿子里,没一会就要下来自己走。没办法,抖得太厉害,让她感觉很不安全。 江雁作为唯一一个行动如常的女孩子,这会儿被紧急召唤到伏女郎身边扶着她下山。 但伏女郎本就没多少体力,坚持着下了一半的台阶,就腿脚发软,走不动了。 一伙人在半道停住。 杨婆子看了一圈,跟抱琴问了江雁的名字,建议道:“女郎,要不让江雁背你下山?” 伏女郎也有些心动,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江雁。 江雁震惊,不是,怎么又是我? 好在伏女郎给她紧急培训的课程有了用武之地,江雁满脸尴尬地婉拒:“虽然女郎体轻,但我没劲背不动啊……” 伏女郎这会儿辨别不出江雁有没说谎,女子力小本就常见,更何况江雁确实身形瘦弱。 杨婆子却没有那么好忽悠:“你在村里不用背重物爬上爬下吗?那些东西可比一个女郎沉吧?” 背啊,是比女郎要沉,但这不是不愿意吗? 而且背人和背东西的技巧应该不一样吧,她没试过,这么危险的山道,万一栽倒,大家玩完。 江雁真诚解释道:“我之前生了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两年,不久前身体才恢复。 长辈们怕我吃不消又病倒,也不让我背重物,我只干些不费体力的活。” 看杨婆子还不死心,江雁主动给出替代方案:“要不还是让女郎坐轿子,麻烦护卫大哥们抬回去? 或者找个姐姐和我一起,架着女郎下山?” 伏维莘直接否决了这两个方案。 刚休息完下山,护卫们都腿抖,现在体力耗费大半,还能表现更好不成。 至于被两个侍女架着,伏维莘一想到这个姿势,就觉得自己的女郎形象尽毁。 杨婆子此时也万分想念一直与自己配合完美的周力,要是他在,出发前肯定不会挑出一群体力废物,现在女郎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呢?以前找惯了的那群护卫这几日一个不在……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大概过了一盏茶,江雁既没等到伏女郎宣布挑战自我继续下山,也没等到其他人给出新的方案。 这是怎么了,大家就地摆烂了吗?杨嬷嬷,抱琴、听莺、倚乐还有欢颜四个姐,怎么都一语不发了? 江雁痛恨自己脸皮太薄,竟会因为拒绝背伏女郎导致大家回程受阻低气压这事感到良心不安。 但再怎么不好意思,江雁也不要自我打脸。 “要不,我们去象山寺雇人抬女郎吧?”江雁打破沉默,再拖下去,今晚不说能不能赶回府城,晚食都不知道去哪里吃。 杨婆子更加丧气,念在江雁初来府城人生地不熟,不了解一些忌讳,还是稍稍给她解释了一下。 “这豫山虽然只有白清道观和象山寺这俩邻居,但他们互相看不顺眼。 白清道观嫌象山寺来者不拒,不管贫富,只想着从香客手中骗取香火钱。 象山寺嫌白清道观假清高,这不帮那不渡,不能一视同仁,缺少悲悯之心。 几十年下来,河定府就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次只去一家。 女郎既去了白清道观,就不便去象山寺寻求帮助了。” 第50章 雇人 “不进象山寺,就在寺外找人也不行?” 江雁觉得可以钻一下漏洞,白清道观和象山寺并没有公开撕破脸要香客二选一。 “绝不能去。去了是对双方的冒犯,再被人传出去,不说白清道观平白矮了一头,就是女郎连带着府里都要被说不守规矩。” 好吧,杨婆子都说得这么严重了,江雁也不能不识好歹的强求。 眼看着再次陷入僵局,倚乐开口道:“可以让护卫去山下雇人,来时我见到很多人在马房旁边的木棚下蹲活。” 马房旁边还有个木棚?江雁早上一心沉浸在自己的逃跑方案里,没有留意周边的设施。 “是有很多人在等活。”杨婆子被提醒后附和了一句,但没帮着伏女郎决定要不要雇人。 山下的人和府里自家护卫不同,也不像象山寺外的轿夫专做有钱人的生意,衣着体面。 万一叫上来,女郎挑剔的毛病犯了,自己又要吃挂落,何必呢?有些决定就得等着女郎自己下。 伏维莘此刻正坐在抱琴、听莺等人用手帕铺垫好的山石上,安然地享受着几个侍女全方位的按摩舒缓服务。 听到倚乐和杨嬷嬷的对话,她纠结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开口,“钱多给些,让他们把身上收拾干净,换身体面衣裳,再过来抬轿吧。” 杨婆子:我就知道…… 江雁:这么讲究,之前怎么就找我一个全身破旧衣裳,见面还沾着泥巴的贫民当侍女呢?总不能因为自己给她当了见证人就可以忍忍吧…… 倚乐也反应过来女郎的想法不太可行,俯身小声提醒道,山下没有铺面愿意借给那群人完好的衣裳,他们平时干活用不着,也不会特意随身备着。 伏维莘生活一直富裕,这辈子见过最困苦的人,仅在东山村。 哪怕孩童时期她被迫跟随家仆一路奔波投靠姨母,沿途也是呆在马车里被护得密不透风,没见过劳苦人。 更别提府里虽有卖身进来的可怜人,到她跟前时早已被调理得当,浑身上下都是干净体面的。 伏维莘将目光投向在场的护卫们,突然有了主意。 她手指四个人:“你们四个现在下山去雇人,然后让他们换上你们的外袍来抬轿。” 猜测被挑中的护卫们心里会很不乐意,她又补充道:“给你们每人补贴——” “一个月月钱。”杨婆子接话。 杨婆子知道伏维莘对银钱没什么概念,担心她张口就许出去几两银子。 也不是不能给,但这群人本职工作都做不好,给多了,可就成为冤大头了。 衣服被人穿脏了洗一洗就好。一个月月钱借一次衣裳,这笔买卖对被点到的几个末等护卫来说,简直就是天降之喜,意外之财。 没被点到的两个护卫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地下山挑人,欣喜到忘了自己还在酸软的双腿,心中也不免羡慕和遗憾,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呢。 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呢?江雁也有些酸,自己给伏女郎逗乐这么多天,竟然连一次精神补偿都没拿到手…… 第51章 野果 下山,洗换,再上山……一套动作下来,至少一个时辰。 伏女郎也不好带着一堆人就堵在山道上空等,干脆带人又往回爬了近百步,那里有座供人歇息的凉亭。 江雁人闲下来,又念着吃了。 回府城多半要晚,而且有过进府第一天没饭吃的经历,她不太相信迟了大厨房会给自己留饭吃。 江雁看看凉亭中心身姿绰约的伏女郎和她四个同样瘦削的贴身侍女,算了,不像是为饿一顿饭发愁的人。 一侧头,又见有了发福痕迹的杨婆子,这体型,到了夜里应该也会饿吧…… 杨婆子在伏女郎侧后方坐着,感觉到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竭力隐藏的肚腩看,扭头瞪去。 江雁正对上杨婆子的怒意,露出乖巧的笑脸,无声问道:“嬷嬷,我们今日晚食去哪儿吃?” 她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呢?杨婆子盯着江雁的说话的嘴型,一下子没解读出来。 江雁见杨婆子没读懂自己的意思,悄悄挪到她身边蹲下,小声问道:“嬷嬷,我们今日晚食去哪儿吃呀?” 一听这问题,杨婆子只觉女郎身边怎么会有这么贪嘴的侍女,午食才过多久就念着晚食了。 “吃吃吃,回府还没有你吃的吗?”杨婆子因为回程不顺心里正烦,一路压抑着,现在见到傻人更是烦躁。 江雁见杨婆子语气不好,压根不带怕的,毕竟她在东山村更加暴躁的样子都见过。 她无视杨婆子的话,继续说道:“说不好呢,我刚来府里那日,连女郎也没得吃。嬷嬷,万一真……我们能外食完再回去吗?” “女郎都没吃的?”杨婆子抓到了重点,不应该啊,那天她安置行李回屋晚了点,也有厨间的人送了饭食过来。 哦豁,江雁也听到了重点,伏女郎的待遇比不上刺史夫人院里的嬷嬷。 杨婆子的声音因为惊讶高了一些,引起了伏女郎的注意。 伏维莘把几个侍女打发到附近的林子里,给她找些漂亮的花花草草,自己则留下杨婆子低声交谈。 江雁乐得自在。 她东走走西逛逛,发现林子里长了几株野梨和酸枣,再远点的泥地上还有已经成熟掉落的板栗刺包。 她撩起裙摆,将采摘下来的成熟野梨和酸枣兜住,又用脚仔细地踩板栗刺包。 板栗刺有些毒性,江雁为防双手被刺伤红肿,用树枝将刺包拨开后才捡拾散落出来的板栗。 江雁在这片林子里边找边处理,等倚乐叫她的嗓音响起时,裙摆兜已经沉甸甸的,快装满溢出来了。 江雁有些可惜地提了提裙摆兜,还是时间太短裙子太小,只装七八个小小的野梨和两手捧酸枣,就将空间占了大半,板栗都装不了几斤。 伏维莘看到江雁走出来的模样,拧了眉头,“你这像什么样?” 江雁分辨出伏女郎没有生气,就笑着答道:“女郎,我摘了一些野果,您要尝尝吗?” 伏维莘拒绝在大庭广众下啃野果。 杨婆子倒是不介意,走到江雁身前,在裙摆兜里翻翻捡捡,挑出品相更好一些的野梨和酸枣,分给大家尝鲜。 第52章 轿夫 之前下山的护卫们也带着焕然一新的四个轿夫赶到伏女郎休息的凉亭了。 被杨婆子塞了野果后,轿夫们局促地跟着护卫们蹲在亭外啃食,吃完后就要一口气不停歇的下山了。 说到这四个轿夫,下山的护卫们也是在棚屋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毕竟要对得起伏女郎给出的这份补贴。 首先得找壮实有力气的人。 其次在筛选过一次的人员中,挑出面容相对优越、全身比较整洁的人。 最后,要是与自己身型差不多就更好了,瘦点也没事,这样自己借出去的衣服也不容易坏。 一番折腾后,四个护卫才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往山上赶。 何大、何二、高壮和朱小虎,也就是新鲜出炉的四个轿夫,紧跟着前行。 他们守在木棚里面,听到有人来选轿夫,一开始还是很开心的,毕竟能挣到钱的机会不多。 谁知雇主要求还挺多,东挑西选的,差点以为又碰上征兵了。 后面还要让他们把露出来的地方擦洗干净,更离谱的是换衣服穿……差点以为大家行踪暴露了。 虽然这一套操作让他们心里忐忑,但又莫名安心起来,应该没有不怀好意之人先来送财的吧。 这四个轿夫果然手脚稳当,速度也快,只花了半个时辰就把伏女郎抬回马车房。 伏女郎心里满意,示意抱琴再给他们一份打赏。 江雁这一个多月来,头次见到伏女郎这般散财童子的模样。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时常想着摸鱼,以至于次次错过伏女郎给侍女们送财的良机。 这边伏维莘一行挤上马车,不断加速往府城赶。 那边,何一等人收到钱财,也不再回木棚蹲守了。 他们四人是一起的,但出来找活时会假装不认识。 因为他们虽然脸颊枯瘦到没有一点肉,但看着还很身强力壮,若是抱团行动,雇主容易担心自己的安危。 今日也是凑巧被挑去同一家干活。 他们分散着行走,确认四周无人后,一头钻进密林中。 约莫两刻钟后,才先后进入一座被林木遮挡破败非常的土地庙。 庙里的土地像前铺着一堆干草,上面躺着病怏怏的三人。 “何大、何二、高壮、朱小虎,你们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土地像后绕出一个同样枯瘦的中年男子,左手拎着一个破药壶,右手拿着三个缺口碗。 “富哥,富哥,我来帮你。”高壮殷勤地接过碗,放在土地像前的长案上。 药还是滚烫的,倒进碗里还要晾凉一会儿,才能给病号喝。 几人就在屋里听何一他们手舞足蹈地分享今日的经历。 确实没遇见过,满打满算他们才入这行八天,还不是日日都有活干。 高壮掏出雇主给的工钱和赏钱,丁零当啷的,有三十枚铜板。 一人三十枚,四人就是一百二十枚,省着点吃,可以买一个成年男子十二日的口粮。 他们有十二个兄弟,哪怕另一支打工队伍今日毫无所获,大家做饭时再加点水和杂七杂八的野菜,也能顶两日。 “真希望日日都能遇见这般大方的主顾。”朱小虎诚心诚意地许愿。 “遇不上也没关系,他们队伍里有个叫江雁的姑娘,她的裙兜里装着一堆板栗,”何大心细,注意到三个病号有些自责,出声安抚,“我们顺着路线,找到板栗林后就不怕没有吃的。” “你说谁?有个姑娘叫江雁?”被叫富哥的中年男子突然出声。 第53章 行李装车 十月十三日,秋高气爽。 刺史府后门不到卯时就打开,江雁被安排出来盯着伏女郎的行李装车时,还是睡眼惺忪。 好家伙!江雁抬眼望去是无法立时数清的行李车架,和一个个被下人们鱼贯抬出固定的行李箱。 光伏女郎的行李就塞了将近两车,剩余空间勉强挤放五个侍女的行囊,这还是她们这几日各种精简的结果。 江雁不打算回去补觉了,还睡不够一个时辰,不如留在这里看热闹。 她左张右望,正好看到杨婆子靠在门板上,指挥小厮怎么给行李装车。 这些就是方刺史和刺史夫人本次出行要带的行李吧? 前日夫人院里才派人来知会,此次南下是跟随方刺史去东君山行宫伴驾,可能犯忌讳的东西一律不许带。 承恩阁里的几个侍女这才知道本次出行的目的地。 比起抱琴、听莺和欢颜肉眼可见的欣喜与淡淡期许,伏维莘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知道消息也就早了几天,是从豫山回来进府前的那一刻,杨婆子突然告知的。 但此刻才有种原来如此的实感,府里长期冷待又精心供养滋生出的扭曲与不安,终于有了落处。 倚乐仍然一副淡淡的模样,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江雁面上也很淡定,但脑海里却将伏女郎未来可能要经历的爱恨情仇、宅斗宫斗设想了一圈,最后只剩下期许。 四年前被带走给老皇帝修宫室的东山村亲人们,如今能够尽数归家了吧…… 方刺史和刺史夫人出行所带之物更甚,装车都装了小半个时辰。 江雁无意识地越走越近,伸指数着,一、二、三……足足装满七车。 “在外面不要动不动大惊小怪的,净给你们女郎丢脸。”杨婆子在江雁靠近时就发现了她。 见她看得聚精会神,还伸出指头数,忍了忍还是没忍下去要刺一下。 江雁听到只是咧嘴一笑,从衣襟里掏出一小袋栗子,递给杨婆子,“嬷嬷你吃,前两日在豫山捡得栗子。” 杨婆子起早干活,虽然只是动动嘴皮子,这时候也饿了。 她毫不客气地接过口袋,连吃几个后才说:“你也拿着吃吧。” 两人找了小马扎,在距离后门不远处挑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 “嬷嬷,刺史大人出门一趟就要带这么多东西啊?” 杨婆子看在栗子的面上对江雁多了几分耐心,见她好奇,思量着也不是什么紧要事,就和她说了这些行李的来源。 如江雁刚刚数的七车行李,三车半是夫人的,方刺史只装了两车。 “那还有一车半呢?”江雁算着伏女郎五个侍女装半车,一车半的话,两人只带十五个随从?和他俩的排场完全不符啊…… “分给钰小郎的。” 钰小郎是方刺史一个侍妾生的孩子。方刺史担忧刺史夫人嫉妒心发作对自己唯一的后代不利,日常放在前院密不透风的养着。 也不让府里下人们在后院或刺史夫人出现的地方提,只为降低钰小郎的存在感,少让刺史夫人接受刺激。 杨婆子讲起主子的八卦一下子收不住,继续吐槽道:“大人一番安排后又觉得钰小郎受了委屈,所以命令府里钰小郎的需求要优先满足。” 江雁错愕,“夫人一直就没发现?” 杨婆子笑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只不过没人捅破就假装无事发生罢了。 江雁意会,但“这次出行怎么又把人带上,不怕夫人发作了?” “这次还要带几个园里的美人呢。不想被夫人摧残,可不得找一个靶子分担注意~” 这宝贝儿子又不宝贝了?不愧是人渣中的人渣啊!江雁在记仇小本本中添上一笔,等有机会,定要和江英江念她们一同讨伐。 第54章 南下 江雁在外待到辰时才赶回承恩阁,快速将倚乐给她留的蒸馍啃完,洗漱一番,就去找伏女郎分享消息了。 她当时八卦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杨婆子为什么对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侍女说了那么多主家的八卦,原来是想借自己的嘴转述给伏女郎啊。 江雁着重转述了方刺史要带钰小郎和几个美人出行的消息,还有杨婆子让伏女郎小心别当了靶子的叮嘱。 见伏女郎陷入沉思,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巳时,刺史府的正门和侧门同时打开,一行人陆续在侍从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伏女郎所乘的马车,限载五人,里三外二。 抱琴和听莺服侍伏女郎最久,关系比较亲近,就被叫进车厢里伺候。 倚乐和欢颜作为女郎的二等侍女,本可与其他同等级的侍女们同乘,却被特意分开,一人各去一辆安置方刺史此行携带的美人的车里。 依照刺史夫人身边管事嬷嬷的说法,夫人体恤几位侍女自去了伏女郎身边后,就与园里的小姐妹们相见不易,有此良机,理应多诉衷肠。 这些话也是说给伏维莘,还有抱琴、听莺两位侍女听的。 江雁隔着马车帏裳,无法知晓女郎是否觉得被羞辱,但她坐在车厢外,的确有些尴尬。 甚至有些庆幸起自己的等级低,不至于被刺史夫人放进眼里刁难。 她侧头看向坐在自己左边充当车夫的周力,和倚乐有得一拼的面无表情,这份稳重只能佩服。 很快,车队缓缓启动,离开刺史府前的步行街,汇入南向主道。 主干道两侧都是临街商铺和推车小贩,这会儿早市最热闹的时候虽然已经过去,但仍有不少行人逗留。 他们避让到一边,瞧着长龙一般的刺史府车队往城外驶去。 直到最后一辆骡车离开视线,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羡叹,“这也太多了,我从头数到尾,不算拉人的马车,光东西就有三十五车。” “我们这刺史好有财啊,什么时候能给我分点?” “呸——蠹虫——”有人低声愤恨。 其余人沉默,随后散去。 …… 府城外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寒露过后植被稀疏枯黄,难见丁点绿意。 从荣成县来府城时,走的也是这条路。江雁安静地坐在车架上,仔细观察和记忆沿途的地形地貌。 上次在豫山的疏忽给了她提醒,不要放过任何可能提供帮助的设施或其他东西,哪怕此刻自己并不知道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看着看着,江雁余光扫到身侧,突然惊觉,周力一个护卫,不在侧边骑马保护队伍,怎么被发配到伏女郎这里当了马车夫? 车队后方负责看守夫人贵重财物的杨婆子,正倚靠在行李车架上阖眼打盹,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惊醒。 缓了缓神,她眯着眼睛往前望去。 她前几日“无意”说漏嘴,抱怨府里剩下的护卫不顶事,说不准碰上贼人就被一锅端,以至于夫人担心出行安危,特意找刺史吹枕边风,把外出的护卫小队急召回来。 昨晚又假装受人之托,给护卫副队方何送了一笔贿赂,指明有人看周力不顺眼,想让他当众做个车夫丢脸。 杨婆子想,希望周力可以按照计划近距离保护女郎,她的钱不能白打水漂。 第55章 偶遇(1) 队伍行进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在进入一片密林前停下。 随行的大厨指挥着下人们埋锅造饭,干得热火朝天。 江雁和伏女郎报备后,就跳下马车四处随意走动,活络活络筋骨。 虽然到目前为止,车队驶过的都是经过修缮的主路,十分平坦,几乎找不到碎石块。 但可能受限于马车工艺,江雁坐着仍能感受到明显的震动,在没有软垫缓冲、人又干瘦的情况下,颠得骨头疼。 没过多久,江雁领了自己的饭食,走到距离伏女郎马车四五十米左右的上风口处坐下。 她刚刚瞎逛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钻进前面不远的林子里解决个人问题。 现在一群人又坐在那处林子的下风口吃饭……噫,她个人十分抗拒。 至于刺史和刺史夫人的马车也停在那处的下风口,江雁只能祝福他们幸运。 …… 那日江富听到江雁二字后有些激动,引起了何大他们的注意。 江富一开始条件反射地认为是家里的小辈来了府城讨活,冷静下来又想起自己离开荣成县时,江雁还病歪歪的躺在床上,不可能是何大口中能够轻松上下豫山的年轻姑娘。 但根据何大他们四人扫了几眼的样貌回忆,江富又拿不准,因为听上去一些特征确实很符合江雁及其父母。 “富哥你要不找个机会去认一眼,看了就知道是不是了。”高壮看江富猜疑又纠结的模样给出建议。 “只是看今天的排场,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侍女,见上一面不容易。” 他们做好了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的准备,没成想机会来得这么快。 何大几人给伏维莘扛完轿子后的第二天,就打听到了这位雇主的来历,是来自刺史府的女郎君。 隔了几日又从另一队乔装进府城找活干的同伴口中得知,十月十三日这位方刺史要带家小去东君山的皇家行宫伴驾。 江富数着日子,天还没亮就提前去到方刺史此行的必经之路蹲守。 等到车队后,又远远跟着,一直到队伍停下歇息,才钻进林子悄悄朝她们靠近。 不放心江富单独行动而陪同出行的何一压低声音问道:“富哥,你找到认识的人了吗?” 江富点点头,指给何一看,“那位就是我侄女江雁。” 两人等了一会,见护卫们分批赶去吃饭,剩下值守的又着重关注主人家的马车和几架行李车的安全,无人盯着林中的动静。 好机会…… 江富借着树干的掩护,来回腾挪,很快就出现在江雁身后四五米处的灌木丛中。 …… 刚刚有一阵风刮过,空气中的异味让伏女郎倒了胃口,再看眼前的饭食是一口也吃不下,就分给几位侍女加餐。 只是几位侍女因为控制体型胃口本来就小,加上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伏女郎,什么都没错过。 除了倚乐吃完份额还能再来几口,其余三位是连原定份额都吃不下了。 在口粮面前,江雁刚刚十分注意的卫生问题毫无理由败退。 她虽然现在不吃,但可以留下一些当储备粮。 毕竟只要分子运动足够久,那就什么都无残留。 江雁一手拿着自己还没啃完的干馍,一手拎着食盒离开马车。 在去后勤驻地的路上,江雁挑了四个精致小巧没被女郎动过的麦饼,还有抱琴和听莺没动的两个粗粮干馍,单手装进腰间一直挂着的超大号荷包。 再看看伏女郎没怎么动过的菜色,不做犹豫,挑了几筷子夹进自己还没啃完的干馍中以补充身体营养。 然后才把还有不少剩余的食盒交给清洗的婆子们。 第56章 偶遇(2) 江雁坐回老地方干饭,吃着吃着,莫名感觉身后有东西逼近。 回头看了看,没有异常,正打算接着吃,嘶~背后怎么还是感觉毛毛的? 江雁有点不安,正打算起身回到伏女郎马车外,身后传来小声的呼唤。 “雁雁,我是你江富叔。” 江雁听到声音立即回头查看,人在哪儿呢? 江富躲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虽然叶片大多掉落,但枝条繁茂,身上又穿着暗色的衣裳,想一眼看到也有些难度。 他拨开身前的枝条,露出自己整张脸,江雁才发现藏身之地。 她没有走近,仍保持着安全距离,然后辨认起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是不是记忆中的江富叔。 看五官特征,是同一个人,没有错。 “叔……”江雁走近了几步,看清江富此时的样子,无法控制的眼眶发热,声音哽咽。 相比三年前肉眼可见的年富力强,现在却是瘦到皮包骨头,头上白发丛生,面容沧桑,双手粗糙开裂……看着像是生命透支,提前衰老了二十多年。 再看江富身上的衣服,比自己在村里穿的还要稀烂。 江雁把还有一半没吃的菜夹馍递给江富,空出来的右手迅速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里面的麦饼和干馍直往他手里塞。 “我有东西吃,你留着自己填肚子。”江富推拒。 江雁又把饼子硬塞回去,然后快速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长辈们总是这样,不管有没有,嘴上从来只说不缺、够用。 江富他们在外一直躲着官兵,这会儿也不敢出来把吃得还回去。 再叫江雁自己拿回去,他说了几遍,江雁只当听不到。 眼看车队正在收拾东西,可能很快就要出发。 时间紧迫,江富也不再在这件事上耗下去,换个话题接连问道:“你身体好了吗?怎么进府城给人当侍女了?村里大家都好吧?” 江雁语速飞快地给江富大致说了一下这几年村里和荣成县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余钱婶江愿江念在她来府城前一切都好。 当江雁说到村里遭遇洪水,府城来人搜查,自己却意外被挑选为伏女郎侍女来到府城生活时,江富背过双手紧握,青筋突起。 “那你现在过得好吗?”江富温和地关心到。 江雁咧出大大的笑脸,“挺好的,每天都能吃饱穿暖。叔,你要是有机会回村,一定要和他们说,我过得很好,不要为我担心。” 江富眼神飘忽了一下,几息后才沉沉应声:“好,我一定会和他们说。” 江雁清楚地感知到他为难的情绪,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 车队里有人发出了集合的声音。 她假装轻快地说:“叔,我们要出发了。听府里嬷嬷说,除了最厉害的那支护卫小队赶不回来,刺史把府里三分之二有实力的护卫都叫回来保护车队了。” “我们一路上很安全,您不用担心。” “好。”江富应道。 江雁转身就往驻地走去。 没两步,她又停下,从袖口掏出装有一块金砂石和十五枚铜板的荷包,借着向后甩手的姿势,丢给了灌木丛中的江富。 第57章 孝敬 “你躲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伏维莘从帏裳掀起的一角中,见到江雁从林中急匆匆地跑回来。 江雁强压下喘息,语气平稳地回道:“禀女郎,婢子去那边小解去了。” 伏维莘皱了皱眉头,对江雁不讲究的行为感到不适。 再看江雁微红的眼皮和鼻尖,又不解地问,“那眼睛呢,你平常还要一边解手一边哭?” “那倒不是。”江雁不想有这么不同寻常的生活习惯,没有接下伏女郎的猜测,而是换了个理由。 “婢子今日吃得好,一不留神吃多了,没想到蹲下身时顶到胃部有些不适。” “再加上回来集合时跑得有些匆忙,岔了气。两者叠加,眼眶就不受控地变红了。” “……”伏维莘有些无语,“下次不要一顿吃那么多,不会少了你的。” 江雁点头应是,爬上马车等待出发。 江富在灌木丛中又藏了一会儿,一直到方刺史车队离开视线才钻出来。 刚才为了不打扰到江富与江雁的对话,何大远远地避在一边没有靠近。 这会儿见江富过来,情绪有些低落,担忧地问:“富哥,没出什么事吧?” 江富摇摇头,随后说道:“我们回吧。” 想起何大一早就陪自己出来,到现在也没吃过东西,就将江雁给的半个菜夹馍递给了他,“我侄女给的,你别嫌弃。” 江富又指着四个完好小巧的麦饼和两个干馍,“这些没动过的我们拿回去一人尝点,大家好久没吃过纯麦饼了。” 何大也乐,把半个菜夹馍又掰成两半,递回给江富,“哥,侄女的孝敬我不嫌弃,你也别嫌弃。咱俩都吃~” ————————— 江富和何大赶回栖身的土地庙,不过半个时辰,出去找活的人也陆陆续续提前返回。 今日江富和何大要紧跟着刺史府的车队,还得把人从队伍中叫出来相见,风险特别大,他们很担心两人的安危。 等在庙里见到两人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经过几日的修养,之前被刀砍伤发热意识模糊的赵全、金天明和金天亮身体恢复了许多,这会儿都能倚着长案或房柱跟人聊天了。 赵全笑着说道:“等会儿都尝尝我表侄女孝敬的麦饼啊,不多,一人一小口。” “去你的,谁是你表侄女,人是富哥的侄女。”搬了木材进屋的周多木反驳道。 “真是亲戚。就算不是富哥的侄女,咱们换个人也能攀上亲。对吧,江有期?”赵全调侃道。 江有期虽然姓江,但不是东山村人。他几年前与东山村的姑娘定亲,要是没有意外,这会儿早就是一家人,自然也会识得江雁。 江富沉默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得热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江雁最后丢来的钱袋。 他拆开看过,自然知道那块不平整的硬物是什么,只是还没做出决定。 “不要乱说。我都出来几年了,她可能已经嫁给别人了。”江有期制止了大家的打趣。 其他人也想到了自己,霎时安静下来。要是一直回不去,家里会当死了吧,也不知道会伤心多久…… 过了许久,江富取出那块金砂石,递给他们看,“我打算偷摸回去一趟。” 第58章 行李少了 许远接过金砂石,走到屋外仔细地观察一番,回来问道:“富哥,这是哪找来的?” 这和他接手精炼的那批金砂石很像,应该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当时他们逃跑时顺出来过一些,不过为了增加追捕的迷惑性和难度,一路上丢弃了不少。最后只剩下两三块,也在队伍分开前拿去跟人换了粮水。 “江雁拿给我的。”江富把东西亮出来就没打算隐瞒,他们这一队九个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荣成县也因为六月的那场雨遭了灾。我们村建在山脚,洪水过后,他们清淤时无意中发现的。” “荣成县遭灾严重吗?”何大问道。大家都是荣成县人,他和何二出来前,家里仅剩上了岁数的老父母。 “不好说。她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山脚的村子连人带屋被山洪冲走了许多。水一直漫到县郊,哪怕我们附近地势高些的村子,水也涨到了房梁。” “我们村也建在山脚。”高壮闷声说道。 “富哥,我和何二跟你一起回。很快就入冬了,总要知道他们能不能过下去。”何大做出了决定。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在哪儿躲不是躲着,离家里人近总是好些。 江富点头,“好,等几日你们仨再好些,我们一起回。” —————————————— 刺史府的车队在人烟稀少的林间官道行进了四日,终于在第五日日落前远远看到村落和高耸的城墙。 江雁问过周力,这才知道队伍已经抄近道,来到了兰华县。这是北晋京都的一个畿县。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车队在兰华县外的官驿停下,大家要在此处休整一夜,明日一早进城直奔东护府。 江雁配合着倚乐抱琴她们伺候完伏女郎,草草吃了几口填肚子,就赶紧回到屋里休息。 在林间赶路的时候,虽然大多时候只有一条官道,很少见到岔口,江雁用不着太费脑子记忆路线。 但身处密林,总担心有野兽匪徒出没,江雁很难放松神经入睡,哪怕有府里护卫值守也不行。 毕竟在护卫侦查范围内与富叔成功碰面聊上还没被发现,江雁觉得,他们可能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靠谱。 半夜,已经熟睡的江雁被几声突兀的“吱~嘎~”声惊醒。 她支起耳朵仔细地辨别,除了同屋侍女连绵不绝的磨牙声和打呼声,外面确实有些隐约的动静。 像是……车轮滚动发出的声音。 不会是来了窃贼吧?江雁为是否起身隐蔽观察然后示警众人而犹豫。 江雁胳膊紧抱入睡前特意从行李车中拎回来的行李包裹来回翻身,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是府里护卫们的责任范围,不能多管闲事。好奇心害死猫,万一倒霉不慎窥破了什么秘密,她可没有九条命。 出行第六日,江雁一觉醒来不仅发现睡过头,还身体酸痛,腿部发麻。 以至于赶去驿站厨间领取伏女郎和自己的早食时,她得一路轻踮脚尖减缓不适。 可能厨间真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地方,适合大家交流各种情报和八卦。 江雁还没进屋里,就清晰听到帮官驿干活的一个婆子语气神秘地说:“这家,一晚上东西就少了五车……” 第59章 流民 江雁前后左右一看,很好,没人。往后七八步退回到拐角处,这次她要重新慢慢走。 “你不会数错了吧?今早我也数了院里院外的那些车,一辆没少啊。”一人质疑婆子口中内容的真实性。 “他们搬得是行李,没动车。”婆子把声音压低了一些。 听得不太清晰,江雁没办法,只能往前挪了两小步。 “我觉轻,昨晚院外一有动静就醒了。我也没点灯,只贴着墙眼偷偷看。” 那个墙眼也不知道是被哪个缺德鬼抠出来的,她住在屋里漏风了好几晚才发现。 只是之前天热,漏风还凉快一些,她也就懒得补上。 想到这次的妙用,婆子有些得意,“我眼神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偷偷把五辆车上的木箱全换了,又用自己带来的车运走。” “这算在我们驿里偷窃吧,那些官大人发现后不会找我们麻烦吗?”之前说话的那人有些担心。 “知道的吧,领头的也是他们带来的人。” 厨间渐渐没了声音。 江雁心里默读了六十秒,才放重脚步往厨间走去。 没走两步,一只细白的手从身后伸出,轻轻拍上江雁的肩膀:“你走路这么用力干什么呢?” 我的天,江雁被这一下刺激得心脏紧缩,缓了两秒才转身说道:“倚乐姐,我脚麻呢~” 不等倚乐细问,又紧跟着岔开,问道:“姐,你怎么过来了,今日是我来拿早食。” “女郎等了一会儿,见吃得还没送上去,就让我来看看。” 江雁尴尬,“不好意思,我今日一早睡过头了……” 倚乐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后来伏维莘知道江雁因为屋里人多,晚上各种声音嘈杂睡不好,担心影响第二日给自己干活的效率,就让她和倚乐她们挤一屋,或者来自己屋里打地铺。 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住宿时,为了安全,伏维莘的屋里一定要有一位侍女陪同,她也不介意再添一个增加保障。 江雁很想十动然拒,但权衡了一下是在伏女郎屋里住三人间地铺,还是在倚乐她们屋里的不固定四人铺,又或是管事安排的三等侍女十人间。 她坚定的妥协了。 离东君山行宫只剩五日行程,就睡五日地铺,她可以。 出发的时候江雁假装无意地往后望了好多眼,想看看到底是哪几车被正大光明的偷梁换柱。 可惜前几日没有关注过,这会儿一下子也瞧不出什么差别。 “看什么呢?赶紧上车,要走了。”周力催促到。 ———————————— 马车靠近兰华县城外围,江雁没有见到一个京都畿县的热闹繁华或干净整洁,反而是预想之外三三两两倚墙歪坐的流民。 他们看到车队过来,就从地上爬起,拖着僵硬的步伐靠近,嘴里念叨着“给些吃的”。 护卫们拿着长枪,将意图靠近车队的流民驱离。 江雁看着他们身形佝偻,面黄肌瘦,眼神涣散,不忍地别开眼。 “不要乱发好心,小心被生吞活剥。”周力出声提醒,江雁和他在一辆车上,要是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不仅他连带着倒霉,车内的伏女郎和两个侍女也会遭殃。 “我知道了。”江雁感受到周力的好意,低落的应道。 但话藏在胸口吞吐了几次,她终是没忍住问了周力:“哪怕是在畿县,官府也不管他们吗?” 第60章 异常 江富他们又休息了两日才出发,一行人谨慎的避开官道,只在附近的林中穿行。 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四日,才抵达荣成县的北部。 “再往那边走两里,就是我们金家庄了。”金天明指向东南方,他和金天亮还有朱小虎是一个庄里出来的人。 江富几人顺着方向远远望去,夜幕下,只能隐约看到房屋的痕迹。 大家又闷头走了大概一刻钟,在庄外的林地里停下。 这里,洪水轰鸣而来造成的强烈破坏更是显而可见。 “要不我陪着你进去看看吧。”高壮看着前方的断壁残垣,对着朱小虎担忧地说道。 他们这段时间结伴一起干活,关系更亲近了。 “先不用了,我和天明兄弟俩下去探探。人多了,庄里人可能会害怕。” 金天明和金天亮表示赞同。 “那你们小心,有需要喊我们。”江富叮嘱道。 金天明三人小心翼翼的进入庄子,庄子里安静无声。 他们花了小半个时辰庄里庄外绕了一圈,终于确定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朱小虎把江富他们喊下来休息。 “这是都搬走了?”许远疑惑地看着眼前倾倒的屋墙,还有一路嵌着枯枝烂叶、凹凸不平且抬升了数十公分的黄泥地,应是淤泥干硬形成的。 “可能吧。”金天明也在奇怪,按照庄里人的财力和性格,不太可能背井离乡。 但不是主动搬走的,又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呢?总不能相信是全没了吧…… 金天明把几人领到自家房屋的原址处,现在夜色降临,几人也不急于赶一时半会的路,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日。 而且金家庄没人,他们仨要跟大伙一起离开,还要找机会问问,这一庄子的人搬去哪儿了。 十月中的夜晚已经有了明显的寒意。 朱小虎带着何大、何二、高壮还有许远去林中捡拾柴火,其余人则就地准备吃的。 朱小虎因为没见到家里人也无从知晓他们的近况,闷闷不乐,走着走着开始挑脚底翘起的枯枝发泄。 啧,这根怎么这么难挑……朱小虎脚下的枝干被卡得牢牢的,他踢了几下也不见动。 何大几人等着朱小虎跟那根枝干较劲,也不催促。 朱小虎又试了几下,干脆上手硬拔,把周边的泥都晃松了一圈,才成功。 他心满意足的准备抬脚走时,何大突然出声:“下面什么东西这么臭?” “闻着就跟腐尸一样臭。”高壮嘴比脑子快,顺着就接了下去。 话音一落,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前两年没少闻这个味,后来是富哥想了法子让大家被调去抡锤才得以摆脱。 “劳烦你们多捡柴火了,”朱小虎沉默,“我去找天明和天亮,既然知道了,总要把人好好安葬,不能再在路上被踩了。” 何大拉住想要上前帮忙的高壮,答应道:“好,我们多捡一些。” 起尸骨的事朱小虎、金天明和金天亮一开始没有让队里的其他人帮忙,他们想,熟悉的人碰触应该会让逝者更安心。 但随着土层扒开,掩埋之下是好多具交杂的尸骨,其余人不得不加入殓尸的行列。 无法想象当时他们夺门而出一路奔逃最后却被黄泥径直掩埋的惨状。 而金家庄被迫抬升的土地下,还有多少人未能安眠呢…… 第61章 安葬 江富他们彻夜将金家庄主路翻了一遍,大大小小共找到二十三具遗体。 至于塌陷的屋里可能还有未发掘出的遗体,他们只来得及排查朱小虎家和金天明家,其余的无能为力。 江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太阳方位,“马上要正午了。” 他们在金家庄后面的地里刨好了一个大坑用于集体安葬。 按照荣成县的习俗,逝者应该在日出前就下葬完毕,以免让阳光伤到阴魂。 但这次太多了……之前的经历也提醒着他们,若不能及时处理完,很有可能会出现一些无法承受的后果。 还有的是,他们希望让逝者见一见太阳,以便消除生前对水的恐惧。 “点火吧……” 金天明、金天亮和朱小虎捂住口鼻,率先点燃坑内架好的木柴,江富他们随后往里继续丢掷火把。 没多久,坑内大火熊熊燃烧,滚滚黑烟直上云霄。 一群人驻立许久,期间还添了一次柴火,等火小了,才用泥土覆盖上。 “他们在地下还是邻居。”高壮安慰朱小虎三人。 最后拜上几拜,他们就要撤离金家庄了。 刚才冲天的黑烟势必会吸引附近的人以及县府官兵的注意,算算停留的时间,他们可能很快就要到了。 事实也是如此,江富一群人离开不到一刻钟,县府派来打探情况的几个差役就骑着驴赶到了。 他们朝还在冒着余烟的地方小心的包围过去,只见到一片新翻出来的土地。 几个差役拿着手中的木杖费力扒拉出一部分,上层是木头燃烧的灰烬,下面被火焰燎得灰黑的人骨。 其中一个差役会些仵作知识,仔细辨别后说道:“应该是在山洪里死的那批,有人回来收尸了。” “收尸放什么火?”害的他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用完饭还没来得及休息,就一路紧赶慢赶过来。 不过…… “之前这一带活下来的人,县令不是上报给府城,然后被带去府城那边给安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人不解。 “谁知道呢,可能是府城里日子不好过又偷偷跑回来了吧。” 既然不是闹事,几位差役逛了一圈,又骑着驴往县城回赶。 江富一行人此时也经由林间小道往何周村赶,一路上见到下方有村庄时也会悄悄下去探探情况。 奇怪的是,金家庄往南五六里的两个村子,哪怕房屋损毁严重,但看残留的痕迹并未遭受灭顶的山洪侵袭…… 怎么也和金家庄一样,半个村民都见不到,全村空了呢? 大概两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何周村附近的山林,这是何大、何二、周多平和周多木所在的村子。 何周村没有依山而建,而是隔了另一个村子。 他们观察了一会儿,隐约见到村子里有人在走动,之前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 有人在,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不过人多眼杂,他们也不便陪同了。 除了江富,其余人都住在多各村,离何周村也不是很远。 几人约定好分头行动,隐秘探亲,明日午前在此碰面,然后商讨接下来的去向。 朱小虎他们没去处,陪着江富一起,让他不至于落单。 第62章 去向(1) 江富一行人抵达东山村时,已过戌时。 已经培养起守夜习惯的东山村人,在村口率先搭了小屋,方便轮值的村民暂住。 今夜值守的是江兴和他的孙子江河,两人万万没想到夜里会有人从村子后面的小清峰中钻出,直接敲响江旺家大门。 高花带着江安来村口替换江兴前去谈话时,他和江河都有些不可思议。 等在江旺家见到江富,更是错愕。 “叔爷。”江富主动问好,拉回江兴的思绪。 “好~好~你们这是被官府放回家了?”江兴有些欣喜地拉着江富坐下。 既然江富他们能回来,村里同批被带走的人,甚至前几批带走的人,若是有幸活下来,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江富摇头否认。 “那你这是?” 江富整理了一下思路,和江兴、江旺两位长辈说起自己这几年来的遭遇。 那日他在县城里遇上府城来的士兵,被逮个正着,人抓够了就被连夜带出县城。 他原以为是像前几次征召一样上北庭护府当大头兵,没想到后半程被人蒙眼运进了深山,在山里挖了快四年的矿。 直到今年六月山里下暴雨也发了场洪水,看管他们的护卫无力应付,才得以趁乱逃了出来。 江兴心疼地看着瘦得不成样子的江富,宽慰道:“人没事就好,以后就安心地留在家里养身体吧。” “……还有人在找我们,不能给村里惹麻烦。” 江旺从厨间端来热好的吃食递给江富和随他来的三位同伴。 几人早就饿了,这会儿也没有推拒,一番感谢后接过来就是狼吞虎咽。 江旺关心起他们的后续计划,问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躲躲藏藏的,不说没有粮食,入冬了也难熬啊。” 江富咽下口中的食物:“我们还有几个同伴回家探亲,等明日我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说起这个,江富又问:“爷,叔,你们知道金家庄那片的人迁去哪里了?” “金家庄?”江旺一下子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们县西北,我们村往东那边,跟马家村很近。”江富提醒道。 金天明三人听到这个话题,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对自己家人的可能去向十分紧张。 江旺仔细回想了一下,犹疑地说:“之前只知道那片遭灾严重,活下来的人很多跑去了县城南门和东门找活路,后来就没再听说过消息了。他们没回家去吗?” 几人再度摇头。 第二日江富他们在何周村外的山林里相聚时,交换了各自掌握的信息。 何周村和多各庄虽然也受到洪水袭击,但两个村庄与东山村有亲,提前得知了预警。 天灾发生前,他们虽然不太相信,为了情面也多少上了点心,后来除了东西受损严重,出事的人倒没多少。 至于金家庄那片的去向,也没有比东山村人多了解多少。 不过,何大想起自己父母提到的一件事情,确实有些可疑。 “我们村有个癞子,之前遭灾的时候也跑去过城门那边,想混些济灾的吃喝。他去前很高兴,还想招呼着大家一起。” “听说城门那边灾民不见了的时候,村里想着总该回来清家里泥巴了吧,人也一起不见踪影。” “后来又隔了七八日,才见他一身糟污鬼鬼祟祟地跑回来,问他去哪儿了不说,连平日最爱挂在嘴边去县城去府城的话也不再提了。” “究竟被带到哪儿去了呢?” 第63章 去向(2) “有人管也不见得是多好的去处。”周力赶着马车回答道。 这两日他们虽一路在各县城内行驶,但见到或躺倒路边,或尝试拦车行乞的各色流民从未少过。 一开始只有江雁咕囔着各地官府怎么都不管理流民,但今日连伏维莘也忍不住好奇询问起来。 周力可以对江雁说的话不理睬,但伏女郎的话不能充耳不闻。 “怎么说?”伏维莘追问。 周力含糊解释:“供养他们费钱费力,哪怕是官府也不愿做亏本的事。” “如此说来,姨父这河定府刺史一职可谓尽心竭力。”伏维莘想起自己这几次进出府城时还从未见过流民的存在。 江雁不信方刺史有这么好心,但人在屋檐下,附和着:“听说我们县里的重灾民也是刺史府派人接管的,一个不落呢。” 保不准是被拐卖到哪里去,然后音信全无呢。 江雁的阴谋想法没有说出口,倒是周力听到她举的例子,悄悄拿余光瞟了江雁,伴随着嘴角微微下撇。 这是不太认同的样子? 江雁恰好捕捉到这个表情:“哪里有问题?” 虽然被无视多了,但她还是有些期待周力能够透露点秘密,毕竟伏女郎此时也在好奇。 周力避而不答,只说她们一路上见到流民多,应是各地为了不妨碍陛下出行被驱赶过来的。 随后他又恢复到沉默是金的状态,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增加了对江雁的暗中观察。 江雁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只能言行上更加小心,想着熬过这两天,到了行宫大家分开就安全多了。 ———————————— 进入东台郡,也就是东君山所在的郡府后,沿途所见,果然一副安居乐业、热闹非凡的景象。 老皇帝早已带着他的前朝后宫,于两日前抵达并入住东君山行宫。 此次各地方刺史被邀与君同乐,这会儿天南地北的赶到。 一路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方刺史见到相熟的同僚,打上招呼,改车换马,在护卫的陪同下相携往行宫驶去。 只剩江雁一行人被拥堵在行宫十里开外。 人也太多了吧!江雁开始为自己晚上的住宿环境发愁。 等了大概一个半时辰,等到江雁听完好几场来自不同府邸的下人们操着各地口音的骂战,等到江雁隔着帏裳就能感受到伏女郎在车厢内的躁动难安,才抵达本次行程被分配的住所。 可能是方刺史着实长袖善舞,也可能是一直以来对老皇帝表的忠心有了回报,方刺史虽然品级不是最高的那一拨,但也住上了离行宫数一数二近、占地面积大又屋舍众多的豪华府邸。 特别是周围一圈都安置着京都高官和得宠的皇亲国戚,不说刺史夫人进门时满身郁气一扫而空,眉眼盈盈笑意,就连疲惫不堪的下人们也精神抖擞起来。 “这里比承恩阁都要好啊!”伺候完伏女郎歇息,又把伏女郎的个人物品收拾好,江雁跟着抱琴等人一一查看空余的屋子。 院里的房间足够,她们不仅能一人一间住着,甚至还有一个小厨房。 “要是有机会,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新造的屋子就是敞亮~” …… 第64章 夜半三更,江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脑海里止不住地回响“新造的屋子”这一道声音。 她想起被送来服劳役的东山村人了,这些崭新的院落会是他们建造的吗?他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与此同时,周力小心谨慎地避开府内巡逻,翻入隔壁府邸,再三确认四周无人后走进前院书房。 “见过宋将军。”周力抱拳行礼。 上首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声音威严地问道:“宋三传消息来,说发现了方刺史的异样。现在有何进展?” 七月中,周力通过设在河定府城的暗桩上报了方刺史派私卫各处搜查的消息。 七月底,周力上报了方刺史锁定荣成县秦山外围一带的消息。并提到为掩人耳目,方刺史有意将府里的表小姐派到荣成县探亲,并以她的名义购置了那一带的山林。 很快,有暗桩前去查探,带回了荣成县有数个村庄的灾民被府衙带走安置结果毫无所踪的消息。 随后周力跟随伏女郎去了荣成县近半个月,由于是刺史府外聘且与伏女郎父族有些许关系的身份,无奈一直跟在伏女郎身边做些人身保护,且刺史府的私卫队也一直绕开他秘密行动,最终毫无所获。 直至九月中旬,河定府城外出现一队衣衫褴褛手持器械的百人队伍,而刺史府快速派私卫大肆搜查的消息,引起包括周力在内的多个眼线的注意。 可能是人员欠缺,或是行动本就大张旗鼓没有隐瞒的必要,周力也被调出去巡查了将近一个月。 而这次行动无意中泄露出的只言片语,以及其他暗桩发现的消息,让河定府暗桩负责人宋三确信,自己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 即方刺史正在秦山偷采私矿,荣成县县令向其提供了部分劳工。此前几次追捕,应是在抓捕逃脱的人群。 至于矿场的具体位置,则需要打入刺史府的周力的共同努力。 宋将军此行前来,虽是替父应皇帝邀约,更多却是为了亲自跟进方刺史事件的进展,以便取得结果当天亲呈陛下,及时将他绳之以法。 宋氏一族长期驻守在北部边防,时不时就能听到方刺史的谄媚行径和敛财作风,堪称国蠹。 对比将士们的缺衣少食,宋将军怎么看方刺史就怎么不顺眼。 周力其实没有新进展。距离他上次汇报不过一旬,之后便随着方刺史车队南下,一路给伏女郎驾车,没有私人行动空间。 不过,他感受着将军因为失望而不自知蔓延的低压,犹豫地补充道:“刺史府里的伏女郎前两月新收了一位侍女,就来自荣成县秦山外围的东山村,她或许知道一些。” “怎么是或许呢,快两个月了你还没试探过?”宋将军不解,眼前人知道线索不去打听,难道是留给自己亲自去吗? 周力面对真正的顶头上司一向是积极解释的:“此前仅有的碰面中,那名侍女的表现是胆小又冲动,看着不太聪慧,属下疏忽便觉得她应当一无所知。” “但这几日接触下来,观她言行,虽无实证,但属下本能地觉得她对刺史和县令有不满之意。” 周力顿了顿,向宋将军征询道:“她已经察觉属下在观察她了,是否照常试探呢?” 第65章 自来到东台郡后,刺史夫人日日带着伏女郎四处拜访或参加各式宴会。 抱琴、听莺等几个侍女一并跟随,只留了江雁孤身一人呆在院里看守与干活。 所幸只要能出门,伏女郎就很好说话,同意让外面的洒扫仆妇在她出门时进院里来干活。 也因此,江雁这几日有了新的干活搭子——春英。 春英是东台郡县令提前准备好的侍女之一,以免各府人员出行准备不足,以致生活或行动上有所不便。 江雁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只觉得人安安静静,存在感很低,但干活十分高效。 而当江雁在干活中途,顺手给她沏了一碗水喝后,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像是被单方面的消除了。 春英的话匣子打开,热情的令江雁害怕。 好在虽然春英的话又密又多,但她分享的都是东台郡各种广为流传的八卦,没有试图挖掘江雁本人或方刺史府里的隐私。 江雁也因此听得十分开心,相处间慢慢卸下了防备。 直到两人越聊越多,八卦范围扩散到了前来为老皇帝贺寿的各府官员身上。 当然为了安全,春英从不具体提及主人公是哪位官员,只是用“有位大人”代替。 这日,春英快速干完活计,与江雁坐在院子里低声闲聊。 先是说起老皇帝贺寿那日的事。 “前日庆贺陛下五十圣诞时,有位大人饮酒无度,醉醺醺地归家,被他家夫人收拾了一顿又赶去门房睡着。” “酗酒很不好啊,不仅熏人,还伤身体。”江雁有些嫌弃地皱眉,“不过怎么去的是门房,大人们再不济一般也是睡前院或书房吧?” “这就是关键啊!”春英双掌轻拍,“你知道那位大人为什么会被收拾吗?若只是喝醉酒,本不至于如此。 但听说那位大人在陛下的晚宴里醉酒后,无意中拽着大皇子的衣袖不放,与他大声炫耀自家的女郎君国色天香,又长叹婚途多舛。” 江雁给不出合适的反应。比起相信是无意之举,她更觉得这是那位大人想要将女郎送入皇家的一种手段。 “无人阻止吗?”江雁疑惑,这可是在陛下的晚宴啊。 春英也知道大多数人的想法,补充道:“那位大人家中并无其余女郎,仅有一个新寡归家的小妹,已过廿八,与众皇子年龄并不相配。 此事陛下也知,因此只当作醉言,无意阻拦,还乐得看臣下与大皇子的笑话。” 江雁同情那位女郎君被迫社死,所幸无人当真,可以置之不理。 “最多被人打趣尴尬几日,忍忍也能过去。” “原是这样,只是万万没想到,大皇子对那位大人口中的国色天香真起了兴趣。 众目睽睽之下与那位大人作了约定,请他务必将家中女郎接来此处一见。” 江雁无语,心中疯狂吐槽那位大人行事太不靠谱。 北晋对女子的贞洁虽不作强行束缚,不要求从一而终,但他家女郎才新寡啊,马不停蹄地找另一半,真不会结仇吗? 而且大皇子现年廿三,早已成家,万一……怎么就不能让自家女郎清闲几日呢? 难怪他家夫人要收拾他。 第66章 “你来我们郡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各处散落的流民。”春英一个八卦说完,又很自然地切换到下个话题。 “进入东台郡后没有见过,不过在那之前,确实到处都是。他们有什么问题吗?”江雁反问。 这也是她好奇多日,但从未在周力口中得到过答案。 “人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知道吗,他们很多都不是我们郡的人。”春英说这话时疑似流露出一丝愤愤。 “啊?”江雁捕捉到她的情绪但不太理解,“流民不就是各地来各地去的,是不是东台郡的人有关系吗?他们也没留在郡里啊……” “对吧,但其他县的人不这样想,只认为是我们把人赶出去的,都在骂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那是应该骂啊…… “根本不是这样。”春英见江雁态度有些赞同,赶紧解释道。 “他们原本就是各地送来给陛下和各位大人建造行宫和府邸的劳力啊,又不全是我们县的人。现在活干完了,让他们离开归家有什么错?” “他们是不是不想回啊?或者没有盘缠回不了?”一提到劳力,江雁立马想到东山村被带出来的二十五人。 “我觉得就是不想回。”春英说得笃定,“之前我们郡的富商愿意出资雇人将他们送回家,结果有一队走到半路又跑回来了。 他们逢人就说不是回家的路,带队的人想要将他们卖给人贩子,硬是搅得其他还没出发的队伍散了大半……也不知道在闹什么。” “要真打算把人偷偷卖了的话,也不能埋怨他们闹吧。”江雁反驳道,“出了这种事,你们县令没查真假吗?” “查了啊。”春英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县令特意派人去隔壁县查探了,他们头一队回的,一个没少全在家。所以大家才会猜是跑回来的那些人不想回家,临时反悔了。” “可是,前一队安全不代表后一队也安全啊。”江雁觉得东台郡县令的探查结果有很大的问题。 她接着补充道,“而且只查隔壁县,家住更远更偏僻的那些人呢,都回了吗?” 春英像是才反应过来,讷讷地说道:“对哦,你说得也有道理……但那些富户又没有劳役们的黄帖,就是想卖,也没人敢要啊?” “当黑奴下黑矿,买他们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呗。”江雁一人一句接习惯了,话说出口才觉不妥当。 好在春英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在语带庆幸地说道:“还好此事一出,我们县令怕麻烦就没强求,只找了各府老爷们自己来领人回去,不想回的也能留下。 要不是陛下快到了,还不会赶他们走呢。” 说到这,春英又对着江雁语带赞意:“你们府的方刺史真好,早早就把人领回去了。” “早早?” “是啊,这边刚完工就派人来接了。”春英扳着指头数了一下,“有三个多月了。” 江雁在心里跟着算了一下,三个多月,按照步行速度,理论上自己离开东山村前能见上最后一面。 不过……江雁突然佩服地看着春英,夸赞道:“你不是一直在府里当侍女吗,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好厉害啊!” 春英两颊绯红,一脸羞涩又坦诚地回答:“你忘了吗?我有很多小姐妹被分配到不同府邸干活啊,我们夜里睡不着,就爱聊这些。” “你要是有想听的,我找她们问啊~” 第67章 半夜,江雁突然坐起身,她越琢磨越不对劲。 春英特意给自己透露东山村人处境危险的消息,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俩无亲无故,自己也毫无地位与能力,除了祈求平安,给不了她想要的,说这些完全没必要啊。 总不能只是好意提醒或者无心之言吧? 还有最后对话的时候,自己语气好假,她也演崩了,肯定发现了吧? 明日再见面,不知道会有多尴尬…… 春英倒是完全没有这种顾虑,第二日见到江雁时,依然十分热情自然地与她打招呼和分享八卦,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惹得江雁频频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冤枉了她。 但既然她不说,江雁也能装成无事发生,以不变应万变,绝不主动出击。 直到十月的最后一日,即距离透露事件的第四日,春英终于按耐不住,突然对江雁说:“想把你们村的人救出来吗?” 当然想啊! 江雁瞪圆双眼:“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会有危险呀?” “不要装,那天你就听懂了,干脆点说,想不想救。”春英自爆后,也不再维持热情的假面,表情淡淡。 江雁可惜自己的谈判技俩出师未捷,然而事关身死,再含糊一次说不定节外生枝。 她直视着春英的眼睛认真发问:“你们有办法?” 没等回答,又接着问道:“是想救人,你们有什么条件?” 前几日春英得到方刺史开私矿的消息后立刻上报,经各地暗桩探查,昨日初步确定在河定府与南齐府交界一带的秦山深处。 深山老林,虫兽众多,加上冬日已至,搜寻人员容易暴露,为免打草惊蛇,他们打算获取更准确的信息再行动。 切入点之一还是江雁。 调查里的江雁是个足不出户的村姑,跟着伏女郎才得以走出偏僻的山村。 一个按理见识短浅的村姑为何知道“黑矿”且能够脱口而出?大概率就是她听过,听周围的人说过。 “我需要知道方刺史私矿的具体位置。”春英很是直截了当,虽然她并不觉得江雁会知道,但万一呢? “方刺史,私矿?”江雁确认了一遍。 春英挑了挑眉头:“不是你说的吗?” “我没说。”江雁斩钉截铁地否认,“最多只是心底猜测,没有实证的。” “……我们已经确认了,是真的。” 江雁看春英知道自己只是瞎猫凑上死耗子猜准了,仍在等着自己透露更多的信息。 想了想,就将自己如何在洪水过后的东山村耕地里捡到一块金砂石与铁制工具后,因为家人被官府征召心生怨念,就结合小伙伴在县城听到的话本子,阴暗地揣测了方刺史再行违法之事。 …… 春英听完江雁的故事很难不觉得她在瞎编。 一是江雁只字未提杨婆子和周力去了东山村,二是方刺史的护卫队进东山村搜查后,也未有收获。 她顺着江雁的话问道:“东西藏在哪儿呢?” “铁锹和铁凿留在村里用了,金砂石我随身带着。”江雁突然面露警惕,“金砂石我只有这一块,给你看看可以,要是拿走,你得承诺救人。” 第68章 “帮你救人的条件不是这个。”春英冷漠拒绝,掌心朝上,“拿给我看看吧。” 江雁从右侧衣袖中掏出荷包,心疼地取出金砂石放到她手掌上。 之前她把一半“财产”分给江富叔救急后,就把剩余的都拿出来随身携带了。 要是金砂石也被拿走,那到发月钱之前,又是穷得叮当响。 江雁见春英翻来覆去仔细地观察,悄声问:“你看得懂吗,要不带出去找老师傅验验?我也不多要,拿差不多的钱来换就好。” 春英观察的动作被强行打断,她不自觉地再次掂了掂手里快有一斤半重的金砂石,沉默了片刻,才勉强挤出声音:“我没钱,换不起。” “啊……”江雁好失望,“你们的月钱也这么少吗?” 春英避开月钱这一敏感话题,看江雁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啊?”江雁不理解又有点生气,好好说话呢怎么就开始人身攻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来给人当侍女,还是三等侍女。”春英将金砂石伸到江雁面前,“就这个,够你大半辈子吃喝了。” 春英指的是外面从六钱一石翻番的粮价。 “侍女又不是我想不当就能不当的,你不知道吗?”江雁觉得春英在拿刀戳自己的心窝。 她手疾眼快一把拿回了金砂石,同时又在嘴上回击:“你也没有想得多开,来这当低等的洒扫侍女,月钱比我这三等的还少一半。” 春英同样被江雁的话刺激的心梗,虽然她还领着另一份月钱,但要是不升职不拿赏钱,也得干半辈子活一分不用才能攒出来。 她突然失去了继续盘问江雁的动力。 两个人倚靠着廊柱,双双低头,一语不发。 江雁盯着脚下的地板砖,用脚尖一圈一圈的勾画着。 大概过了一刻钟,春英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把东西放好,千万别弄丢,明日我就拿钱来和你换。” 江雁大度地略过了她对自己会丢三落四的虚假印象,点头承诺:“好,我等你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或许是拌嘴使人放松,江雁随口感叹了一句“原来你主子离你这么近啊”,就迎来了春英警惕的凝视。 江雁捂住了嘴,表示自己不会再口无遮拦。 眼看时间不早,伏女郎快要回府了,春英也收拾好工具准备离开。 江雁将她送出院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小跑几步把人叫住:“你还没说请你们救人的条件是什么呢。” “条件就是,请你务必,务必要让伏女郎把我留下来当贴身侍女。”春英即使在强调也一脸云淡风清。 江雁大为震惊:“你认真的?” “没开玩笑。还有,要是你又想到什么线索,一定不要瞒着我,越早报告他们越安全。”春英抬步要走。 江雁又把人拽住,她要看着院里,不能离门太远。 “我又不是管事,怎么让你留下来啊……伏女郎身边已经有一位表情冷淡的侍女了,你有什么特殊才能?会打架吗?” “那就是你的事了。”春英说完,立刻挣开束缚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江雁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发誓:一定会用尽手段让她如愿,至于她是否会后悔不找周力这条捷径帮忙,那很抱歉,与人无尤。 第69章 十一月一日,伏女郎久违的没有出门赴宴而是在府里歇息。 江雁想了许多推荐春英的话术,总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和吸引力。 十一月二日,伏女郎在侧屋重拾课业,江雁在门外徘徊许久,还是没有想出比较合适的推荐角度。 十一月三日,伏女郎在院里来回踱步,不时望着头顶的天空含羞带笑,偶尔又神情低落,倚着廊柱脚尖轻踹。 午后与抱琴、倚乐合奏的曲子更是在雀跃、焦躁和哀怨中来回变幻。 这是春心萌动又担心被棒打鸳鸯?江雁仔细观察良久,有了自认为还可以的推荐思路。 在伏女郎中途歇息又独自倚根廊柱明媚忧伤时,江雁悄无声息地拿着抹布上前,将她无意识轻踹出来的尘印擦拭干净。 伏维莘踹几次停一会,江雁就瞅着间隙抹一下。 伏维莘酝酿的情绪被江雁频频打断,有些生气。 “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会儿?我离开了你再擦。” 江雁正蹲坐在地板上,听到声音后仰起头看着伏女郎:“女郎,您这几日心情不太好,需不需要婢子找人给您讲讲乐子?” “我发愁的事听再多乐子也不管用。”伏维莘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您不试一试吗?婢子找的人,她说的乐子和常人不太一样,万一能有用呢?”江雁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放弃。 伏维莘垂眸只看到江雁满脸关切。 念在江雁也是好心为自己着想,她压下心底泛起的躁意,慰问了一句:“这些时日辛苦你一人留守,等会儿我让抱琴给你送赏钱。” 有钱拿,开心~ 但江雁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目的,就着伏女郎的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女郎,这些时日院里的活计幸好有人同我分担,才没有特别辛苦。 作伴的那位侍女也很有趣,时常和我分享东台郡大大小小的逸事。” “哦……还有此行前来伴驾的诸位大人府里的小道消息。”这句话江雁更是压低嗓音悄悄说的,“特别有意思,让我涨了好多见识。” 伏维莘被迫又多听了几句话,看江雁不断上扬的嘴角,打击道:“一个低等侍女,出不了府门,行动也受限,哪来如此多的小道消息逗你开心。机灵点吧!” “怎么会没有真的呢?”江雁急切地自证智商,“她说她是东台郡县令特意拨给我们府帮忙干活的侍女,还有很多侍女去了别的府邸打杂。 她们每日做完活都要离府住在一起,夜里有时候累到睡不着就闲聊,互相交流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你们倒是大胆,窥视主人家的事情。” 虽然伏女郎语气平淡,但江雁从话音中分辨出来她有几分不高兴,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会搞砸了吧? 若这个话题砸掉,肯定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江雁后悔自己的莽撞,赶紧补救:“主人家的私密事她们也接触不到,最多听府里的嬷嬷和侍女们说些主人家的喜好忌讳或者众所周知的事情。 大家平常最爱听的还是嬷嬷侍女们怎么争吵与撕扯,或是哪位侍女和侍从凑成了一对……” 江雁越说越不自信,干脆闭嘴,静待伏女郎的决断。 第70章 第二日一早,春英被通知前往伏女郎的院落打扫。 因为伏女郎没有出门,这三日她都没能进到府里交换出江雁手中的贵重证物。 春英摸了摸袖口确认钱袋确实放在身上,抬脚跨入院门就要唤江雁时,就见到院里还有其他面孔。 伏女郎在院里……春英立马想到江雁把她来当侍女的事办成了。 江雁见到春英过来很是诧异。 昨日她等伏女郎一直等到要去拿晚食也没有个结果,已经默认推荐失败了,还打算等春英再来就让她趁早换人帮忙不要在自己这里耽搁,万万没想到伏女郎愿意见她。 倚乐出来唤春英进屋里说话,江雁突然想到两人细节还没对呢。 有第三人在场不好多说,等春英擦身而过时,江雁快速从嗓子眼里压出一句话:“我和女郎说你小道消息灵通。” 春英:??? 伏女郎屏退左右,不知道在屋里和春英说什么。 反正等半个时辰后再出门,春英已经如愿成为伏女郎的第六位侍女了。 等级和江雁一样,伏女郎特意吩咐抱琴离开东台郡前记得去向管事要人。 江雁:突然有了上进心,想升级了怎么办…… ———————————— 伏女郎心情好了许多,这一结论是午后江雁和春英在院里干活听到从侧屋传出轻快的乐声而得出的。 借着乐声掩护,江雁小声对着春英问道:“你说的什么让伏女郎同意留下你的?” 提起这个,春英就想到自己在屋里给伏女郎讲了小半个时辰的各府八卦,讲得她接近自闭。 她不是一个爱说话且情绪丰富的人,之前为了快速和江雁拉近关系才强撑着声情并茂的讲了几天,套到消息后以为可以就此结束,没想到只是个开始。 春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控诉起江雁来:“托你这丫头的福,我之后要经常给女郎打探消息了。那么多条路,你怎么偏偏说我小道消息灵通?” 江雁虽然后悔过自己选择这个做切入点,但结果不是成了嘛。至于坑了春英,她最多只有一成的责任。 “你把事情委托给我办时没有做过最糟糕的心理准备吗?我同你不熟悉欸,除了听你说说各府八卦,其余一无所知,问你有什么擅长的你又不说,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春英无言以对,毕竟当时确实是自己过于草率和不冷静,为了尽快将情况上报而无视了江雁的声音。 她只能咽下这个苦果。 …… 院里的活计做得差不多,两人去往江雁的屋里喝水歇息。 春英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江雁。 江雁接过来掂了掂,有些分量,打开一数,布袋里装了七个小金饼,十四个小银棒,五颗小碎银疙瘩,还有无法立时数清的铜板。 江雁乐得眉开眼笑,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但超额弥补了昨晚被伏女郎取消赏钱的心疼了。 春英见江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木头小秤,对着金银就开始称重,也收回嘴边的话,耐心看了起来。 第71章 “总共价值十两金,没错吧?”春英见江雁反复称了两三次,出声同她核对。 江雁笑眯了眼,欢快的点起脑袋:“没错~没错~好多钱呀~” 确实好多钱,春英提取时被告知了数额,虽然比预期快少了一半,但还是令人心动。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和江雁解释:“你手中的金砂石,因为没有拿到实物,并不清楚价值多少金。只能凭着颜色和重量,粗略估计后折算给你。” 江雁应声示意自己在听。 春英继续将自己也是刚知晓不久的知识告诉江雁:“也不清楚你知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一块比人还高的金矿石中只能提炼出指甲盖大小的金砂。” 江雁知道金含量低,但从未想过会如此之低,不由露出震惊的神色,随后看向自己已经拿出放在桌面上的金砂石,又不舍的注视着远远超值的钱袋。 “你手中的金砂石至少已经冶炼过一次了。”春英感受到江雁情绪低落下来,也没有故意等着看乐子,赶紧补充,“若是民间的技艺,金含量大概有四到七成。” 江雁转悲为喜,默默估算了一下,问道:“所以是让我多退少补?” “给你的就是这些,少了不补。”春英回答。 “那就是只多退,不少补?”江雁再次确认。 “都是你的,给多了也不用退。”春英也不知道为什么,和江雁说话就容易起点情绪。 江雁完全顾不上春英的情绪波动,再次陷入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你等会儿乐!”春英抓住江雁的手腕晃了几下,让她回神,“我还有事和你说。” 还有什么?江雁抬头,茫然。 “我的同僚在东山村附近见到几个行迹异常之人,经探查有可能与方刺史私矿有关联。” “所以呢?”江雁突然心生警惕,面上仍维持着原来模样。 “想让你修书一封,让东山村的人配合我们。” 总有种得寸进尺的感觉,江雁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么危险的事,我们不干。” “只是问话,不会有危险。” 江雁摇头:“先问话,然后配合带路,带完路,可能就是顺道帮忙做事了。贼船就是这么一步一步上的,我听得话本可多,知道这些糊弄人的手段。” 江雁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更担心干完一切后被卸磨杀驴,所以一开始就不要掺和进去。 春英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像是坏人吗?要是的话,也不会给你钱,而是直接上手抢或者逼问你了。” 江雁能感觉到春英及其背后的人目前没有对自己不利的想法,但不代表不会对东山村人心怀恶念,也不代表未来不会发生态度转变。 见江雁不说话,想到她适才流露出的对银钱的喜爱,春英尝试以利诱人:“我给你一笔钱,你来写好吗?” “不要。我不认字,更不会写。” 再次拒绝后江雁又想起来自己所处弱势,补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和方刺史对着干。但整个东山村人已是伏女郎名下的奴仆,而伏女郎依赖着方刺史过活。 若因配合你们导致方刺史就此倒下,东山村会有怎样的下场呢?被牵连入狱,或是转卖他人? 虽然我很希望你们能顺手将被掳的人拯救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将其他生活还算平稳的东山村人拖入险境。” “若东山村可以安然无恙呢?”春英沉默片刻后发问。 江雁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能承诺并保证做到吗?” 做不到,春英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当,她既给不出承诺,更谈不上保障安全了。 她不再劝说,拿起金砂石放好,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江雁安静地跟在春英的身后,见她拿起工具还要走出院外,才开口问道:“你不在这里住吗?” “暂时不了,过些时日再搬。” 第72章 伏女郎外出赴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春英每隔一两日就会被她唤进院里秘密商谈些什么。 十一月五日,方刺史此行带来的五位美人在席间献技时被老皇帝看中带入后宫。 此等献媚行径虽为其他官员不耻,但刺史夫人十分高兴,就安排给府里下人发半月赏钱,钰小郎君院里除外。 江雁去厨间拎饭时,恰好听到孙大厨和黄大娘低声议论此事,才明白过来为何今日一早夫人院里的侍女姐姐突然喜气洋洋的来发赏钱。 “孙大厨,黄大娘,中午好。”将近三个月一日三次的碰面与礼貌问候,江雁与两人早已熟悉,是可以不用避讳他们聊天局的关系。 “江雁你来啦。”黄大娘同江雁打了招呼,而后拉住她的衣袖用比先前更低的声音说:“回去提醒你们女郎一声,心里要有成算,挑个好郎君。” “啊?哦,好的,我一定和女郎说,多谢大娘。” 黄大娘见江雁听又没听懂的样子,叹了口气。要不是担心伏女郎被嫁入污糟人家连累江雁跟着倒霉,她也没必要多这嘴。 黄大娘又说得明白了些:“听说昨日有位姓乌的大官想和府里结亲。” 听到这个,江雁明悟了,跟着压低声音问道:“您是说,这家……不太妥当?” 门外响起其他来拿饭食的侍女的交谈声。 黄大娘不再说话,示意江雁拿着装好的食盒快离开吧。 走出厨间时,就听到黄大娘和孙大厨抱怨:“不知道府里养的那只乌鸡什么时候能杀,天天瞎溜达净找小母鸡叨,毛给啄一地就算了,身子还青一块紫一块。哪天主子想起来要吃嫩的,我们可不得挨罚。” 这段绝对是意有所指,江雁在心中不断夸赞黄大娘超级厉害。 ———————————— 伏维莘用完餐食,就见江雁还在屋里逗留。 “说吧,什么事?”伏维莘已经发现江雁有事凑近无事远离的习惯了。 “听说昨日有位大人想为家中子嗣求娶女郎。”江雁表情凝重。 听莺正端着水盆等待伏女郎洗漱,闻言笑道:“女郎品貌出众,引人钦慕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必如此忧心。” “那些钦慕者也都是由长辈出面和刺史大人表达结亲之意吗?”江雁发觉自己消息过于闭塞了,连府里有关伏女郎的事都知之甚少,着实不该。 听莺对这事就不太清楚了,她微微扭头看向伏女郎,也想听个答案。 “没有的事,你俩赶紧出去吧。”哪怕是贴身侍女,伏维莘此时也不想和她俩透露自己的情感状况。快速洗完手,就要把两人轰出去。 就这么一句话,江雁就将伏女郎脸颊和双耳快速染上绯红的过程尽收眼底。前段时间频繁参加宴会,女郎大概率是看到了心仪之人。 既然有人求娶对伏女郎而言还不是什么紧要事,江雁就十分顺从的跟着听莺转身离开。 不过跨出门槛前,她还是多嘴叮嘱了一句:“女郎,您外出时千万要与姓乌的男子保持安全距离,听说他脾气暴躁,喜欢刁难女子。” 伏维莘疑惑,本次随行的官员中还有姓朱的吗? 第73章 自安排夫人带着伏维莘在各大宴会和活动中精心亮相并获得积极评价后,方刺史给这个便宜外甥女的最终归宿拔高了目标范围。 昨晚乌相的试探更是给他上了一颗定心丸,方刺史决定先不急着将伏维莘许出去,毕竟好女难求,他有耐心换取更多的利益。 十一月八日,此前醉酒惹出风波的礼部戴尚书一拖再拖,终于将其妹戴女郎迎来了东台郡,并安排在行宫的跑马场与大皇子见了一面。 据春英所述,戴女郎当时身着素色玄袍,头上挽着的飞天发髻也无金银玉饰,仅用一根玄色发带绑缚,浑身清泠泠的。大皇子见面就被晃了眼。 等戴女郎行完礼准备离开时,恰好有阵寒风拂过,戴女郎身后的发带飘舞,如同仙子一般。 大皇子彻底沦陷,魂不守舍地同戴尚书和戴女郎说,他只等半年。 “戴女郎得多美啊~”江雁感叹,随后又好奇地提问:“这几日你不是一直在帮女郎跑腿吗,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 大皇子和戴女郎的事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各府流传,没什么保密的必要。 春英特别痛快地说,“别看是在跑马场那么开阔的地方藏人不太方便,大部分府里都派了人躲着偷听呢。” “这些官老爷也这么闲的吗……”江雁以为他们多少得装一装正经样子吧。 很快她又抛出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么多人一起围观会不会抢地盘,能看热闹的好位置应该不多吧。而且大皇子和他的护卫都没有察觉吗?” 春英没想到江雁还关注这个,不过这次的场面她也是头回见,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才好。 “嗯……大皇子是知道的,并且默许了宫里和各府派人围观。只是戴女郎毕竟是个女郎君,要顾及她的颜面,下仆们才纷纷躲起来。” 江雁震撼,默许围观和保全颜面是可以在这场景中同时出现的吗? “至于前去探听的人怎么躲藏,这就是秘密了,不能告诉你。不过因为这次是集体行动,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所以大皇子和戴尚书等一行人离开后,还很友好地交流了一下。” 春英想起自己同僚回来时那满身尘土乌漆嘛黑的模样,万分庆幸自己被及时派到伏女郎身边,避开了此事。 “秘密不用说,不用说,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江雁识相地疯狂摆手。 感受出春英此时心情愉悦,她被八卦占据的脑子突然旧事重现:“你前几日不是说不爱讲各种小道消息吗?今日你竟然主动告诉了我……快说,有何企图?” “用不着这么紧张。”春英并没有因为自己说话前后矛盾而尴尬,她细细回想自己当日的说词,淡定地打上补丁:“我只是不想要被要求声情并茂地讲解,简简单单的叙述毫无问题。” 这个解释,江雁很能感同身受,毕竟伏女郎当时要求她当面表演时,她也很不开心。 她竖起右手三指,神情郑重:“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和伏女郎提过‘声情并茂’这个四个字。” 第74章 春英相信江雁没有撒谎,伏女郎之所以提出“声情并茂”这个要求,是因为想让自己尽可能给她完整地转述——她的心上人们的神态和语调。 是的,心上人们,不止一位。 春英凭借自由进出府门的优势,在伏女郎收她为侍女的第二日就被告知了此事。 当时伏女郎又别扭又两颊绯红地告知春英有四位需要她帮忙互传口信时,她下意识地认为这四位都是伏女郎发展出来的蓝颜知己。 春英再自认为见多识广心中也满是震撼,随后彻底忘记向上情绪可能带给自己的压力,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毕竟对于一名探子而言,能够获取第一手消息,哪怕只是小儿女的互动日常,也极具成就感的。 但谁能知道,伏女郎口中的心上人还包括与她不对付的人呢? 春英兴致勃勃地传了一次话后才发现,在伏女郎外出赴宴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凭借过人的美貌和众多的才艺,成功吸引到一位蓝颜,和三位“死敌”。 说是“死敌”,不如说“情敌”,两男一女,都围绕着伏女郎的心上人黎郎君打转,为谁与他关系更好暗中较劲。 而自伏女郎在宴会惊艳亮相吸引黎郎君关注后,两人逐渐走近,三位“情敌”不得不将伏女郎拉进比拼局,从诗词歌赋比到琴棋书画,再比到跑马射箭。 即便这几日伏女郎被困府中也不愿休战,日日“纸”上论战。 比赢了需要春英给伏女郎重现他们的风发意气,比输了需要春英向伏女郎强调他们绝不言弃,明日再来。 期间她还要及时为伏女郎和黎郎君递送口信,转达各自的关切之意。 提起就心累……春英几日数十趟跑下来,从最初能看热闹的兴奋激动,到再不愿动弹的麻木疲倦。 伏女郎也自知这种行为十分幼稚,为了在其余几位侍女面前保住女郎的威严,严令春英不许外传。 春英心中的憋闷无处排解,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正常的生活。 好在十一月十日,不足两日时间,伏女郎就要启程回河定府,与她的四位“心上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南地北各分离。 ———————————— 出发的那日清晨,江雁听着春英欢快地哼唱着小曲,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回河定府走的路线与来时又完全不同,大部分时间不再经过山林,而是从各郡县穿行。 因为给老皇帝送了好多箱寿礼,回程时车队负担骤轻,很多随行的仆妇也能轮换着坐上车板歇脚,行进的速度更加快了。 十一月已进入冬季,越往北走,寒意越难让人招架。 江雁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马车外边,一路迎着刺骨的冷风。 她将自己裹进厚厚的外衣中,队伍走到人少的地方就用粗布将头和脸严密地遮挡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按照习惯一路记忆和观察路线。 实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江雁才会钻进车厢,坐进原来安置美人现在空余出来的马车里,等缓过身子后又出去。 同车的其他侍女不明白江雁在反复折腾什么,只有春英默默观察一段时间后,得出了差不离的结论。 第75章 就在方刺史一行人昼夜不停往河定府赶路时,有一队人已经冒着风雪潜入秦山直奔矿场而去。 那日春英试探完江雁,又上报了江雁意外获得金砂石的消息后,宋将军就飞鸽传书,安排留在河定府的宋三亲自带队去东山村一探究竟。 因为从江雁的叙述中了解到东山村对外来人十分防备,宋三等人抵达荣成县时没有选择直闯东山村或露面与村里人接触。 而是在距离东山村四五里地外就开始隐蔽地往村子靠近,打算先观察周边是否存在异样,以防联合了方刺史故意下套让他们钻。 不过两日,宋三的手下就发现有三个形迹可疑之人围绕东山村一带活动,且与东山村人有过交流。 宋三直觉这几个可疑之人很有可能成为他们此行的突破口。等人离开时,随即带队悄悄跟了上去。 初冬的山林草叶凋零,很难找到隐蔽物,加上遍地是避无可避的干枯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宋三等人不得不拉开跟踪的距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那三人的驻扎之地——是东山村之前躲避洪灾的山洞。 宋三看着洞口隐隐散发的亮光,想起周力曾经报告过的细节,基本已经确定里面的人与东山村关系甚密,很可能也是东山村人。 为避免线索遗漏,他们又在山中找了一处兼顾避寒和隐蔽观察的坑洞,轮流蹲守了一夜,发现洞中至少有八个人,都是壮年男子。 宋三神情凝重,只觉十分棘手。目标太多人了,且每次行动至少有两人结伴。而他带的小队总共只有四人,基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制伏并进行问话。 稳妥起见,他甚至传信给东台郡,希望春英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江雁的策应,以便从山下的东山村人入手。 当然宋三也在考虑江雁拒绝配合的情况下,怎样不起冲突地直接与山洞里的人接触。 江富、赵全和许远自东山村返回天坑山时就隐约察觉身后有人尾随。 虽然几次回头看都不见踪影,但他们能从矿场中活着逃亡出来并顺利躲过追捕,除了身体素质不错,还有长期锻炼出的对人窥视的敏感,以及事事小心的谨慎态度。 他们一路上假装毫无所觉,只是为了将人引入天坑山山洞伏击。 天坑山远离东山村,且自河定府的伏女郎将这片山买下后,基本再无外人踏足。 若尾随者不怀好意,待他们逼问出幕后之人,毁尸灭迹十分便利。 江富几人在洞内等了一夜,还特意在洞口点了火把为尾随者提供方向,哪想到那几人躲着不动弹,就连他们故意外出晃悠以身作饵也不为所动。 直到江有期发现林中飞出信鸽,他们立时决定主动出击,这事一点都不能拖了。 宋三等人万万没想到才送走消息,还没思考出对策,就被目标拿刀围堵了。 一刻钟后,四人手脚俱被麻绳牢牢捆绑,难以动弹,身子也勉强倚靠在山洞内壁上,维持着坐立的姿势。 第76章 宋三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等到手脚开始麻木冰冷,还没有等到人前来问话,心中有些焦急。 一群山野村夫能在己方毫无所觉时将自己拿下,手中还拿着不止一把官制长刀,宋三十分清晰地认识到江富等人绝不是善茬,没有足够令他们放弃的筹码,今日很可能便是自己几人的死期。 谁想死呢?还是这种悄无声息的窝囊死法。 在心中反复权衡可以透露的信息后,宋三突然开口:“你们都是东山村人吧,想把自己还在受难的亲朋好友救回来吗?” 因为精神紧绷,他的嗓音沙哑干涩,但所说的内容如愿引起了江富等人的注意。 “你想说什么?”江富接过话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宋三,其余几人也紧随其后围拢上来。 宋三仰面,竭力无视因为江富等人站位带来的压迫感,平静地说道:“七月中,陛下在东台郡的行宫竣工,东台郡县令命各地劳役归家。河定府被征召的劳役中途被人劫持,生死难料。” 高壮一把揪住宋三的衣领,将人提离地面,愤怒地问道:“就是你们干的是不是!还拿这个威胁我们?!” “头儿!”宋三的下属在几人腿隙中见到这一幕,紧张地喊出声音来。 宋三没有理会急躁的高壮,而是侧头对着明显是对方领头的江富说道:“不是我们,是方刺史派人做的。” 江富等人对“方刺史”这三字十分熟悉,不用宋三多加解释就立刻明白指的是谁。 高壮蓦地松开揪住宋三衣领的手,如果是这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是信的。毕竟除了东山村,他们这一带很多村子都被方刺史和张县令祸害了很多次。 自由下坠时尾骨坐骨与地面的碰撞,让宋三一下子疼得面目狰狞。 江富安抚性地拍了拍高壮的肩膀,让他不要太激动,随后继续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决定他们是生是死的时刻到了。宋三挪了挪姿势,表情更为郑重。 除了自己的主子是谁和部分更加隐秘的细节,宋三将他们如何从发觉河定府城异常,然后一路追踪,最后发现方刺史指使人暗地绑架人口的丑事详尽道来。 在说到意外从方刺史府一位名叫江雁的侍女手中交换出一颗金砂石后,他们推测方刺史绑架人口有很大可能在偷开私矿,因此前来东山村进一步寻找线索。 宋三提及江雁的金砂石时,江富明白这是试探。但他确实因为江雁对宋三及其背后之人不是幕后黑手的说辞信了大半。 毕竟凭他与江雁短暂会面及村里人的叙述了解,江雁对危险和敌意十分敏锐,能让她主动透露金砂来源,在这件事上至少没有心怀恶意。 江富虽然稳得住,但宋三还是从他身后几人的表情中发现端倪。 这种情绪异常不像是因为听到江雁而起,反而出现在私矿上。 他快速将自己已知的线索串联,得出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方向,眼前这些人很可能进过方刺史的私矿。 第77章 此行可谓是峰回路转。 宋三带队赶来东山村虽是为了寻找方刺史私矿位置线索,但他们早早做好一无所获的心理预期。 在发现形迹可疑的江富等人时,也只是本能跟随,没想到马失前蹄。 为求生主动告知方刺史对他们村里人的恶行,希望看在有共同敌人和救人目标的份上,劝服他们刀下留人。 万万没想到,会意外试探出面前这些人十有八九进过方刺史私矿,且成功逃脱出来。 宋三悄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说服他们的把握更大了。 他很快谈起自己所知的各种私矿的环境条件都极其恶劣,管事更是会昼夜不停地奴役劳工,身体若是撑不住连一席草帘都没有,直接丢弃自生自灭。 被方刺史带走的劳役本就因为建造行宫苦熬四年,累死半数,若不等喘息又被拉去挖矿……等严寒彻底来临,只怕无人生还。 高壮很知道矿里的日子难熬,听到熟悉的场景,两手忍不住拽动江富和许远的后衣摆,等待他俩做决定。 江富很纠结,他有偷偷回私矿把人救出来的念头,但理智上又很清楚他们对上矿场的护卫毫无胜算,他们能侥幸逃出来全凭那一场洪水冲得护卫们措手不及,现在再去只怕是自投罗网。 而且若被俘获,不说东山村众人,就是自己兄弟们的亲朋也会被方刺史迁怒。 宋三努力谈判时,他的下属也躺倒在外侧紧盯对方的举动,恰好看到高壮的小动作。明白他们已经有所动摇,赶紧补充道: “若是矿里的人损失太多,他们很可能还会从外面掳人补充。你们这一带偏远,县令又唯刺史马首是瞻,乱一乱少个十来人都不会有人注意的。 就像你们县此次受灾的其他村村民,也被方刺史带走送进了私矿。要不是我们探查到,你们这辈子应该也很难知情吧?” 高壮不懂马首是瞻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到还有灾民被送进私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个跨步率先来到这位下属的面前,激动地喊道:“那些灾民你确定都送进了矿里?” 那位下属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我们查到他们最后的踪迹是在河定府与南齐府交界一带的秦山,山里除了矿还有什么。” 这个位置……江富等人不再犹疑,而是开始思考怎么才能把人救回来。 不做准备就直接对上,宋三暗暗无奈,他们从开始就陷入对方都是东山村人的误区,其余身份经历一无所知,导致谈判毫无章法,全凭经验和掌握的消息来一点点试探校正。 万幸最终的结果不错,他们的命保住了。 江富他们给宋三四人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被捆姿势,然后就怎么救人商谈了许久。 最后的决定是将宋三扣留此处,先由江富、何大、朱小虎和高壮带着宋三的下属尽快赶去方刺史的私矿探查,带出更详尽的消息后,策应宋三背后的主子进攻矿场并展开解救劳役们的行动。 第78章 回到刺史府的日子重归平稳,只有些许之处发生变化。 承恩阁内,伏女郎又回到出行前的课业日常,但歇息时她却拿起了此前从未见她翻看过的经史子集。 抱琴、听莺两人跟伏女郎的时间最久,隐隐知道这些书是女郎先父先母留给她的,以往女郎对这些十分抗拒和逃避,一直锁在箱子里,只是不知为何,现下又重新翻找出来。 春英对前情知道得不多,只觉是伏女郎后面几次与人对战时落入下风,难以接受,因此想趁闲暇时多学一些,往后有机会再赢回来。 江雁则是两不知情,但乐见伏女郎的时间被挤占的满满当当,这样就不会像南下去行宫前那样来捉弄自己。 并且因为多了春英一个劳动力,江雁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可以逛去厨间听孙大厨和黄大娘他们闲聊。 放以前若有时间富余,江雁肯定是回屋里能躺则躺,能睡多睡的。 但既然已经知道方刺史偷偷绑人开私矿干起违反律法的事情,还被春英背后的主子盯上,暴露出去一般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而作为府里的下人,主子犯错势必会遭连累,江雁觉得给自己找条生路的事十分紧迫。 花钱赎身的路子暂时是断的。 一是伏女郎脾气只是看着好,她没想法的时候主动去提,介意起来保不准就跟前欢颜一样的下场。 二是她无法说清赎身钱的来源,按黄大娘的说法,不仅要把发的月钱全还回去,把吃掉的口粮折合成钱财还回去,还要贴利息……根本就是倒贴当仆人,一整个被敲骨剥髓。 其它光明正大脱奴籍的法子江雁暂时找不到,干脆就先多探听点消息,一旦府里有什么不好,就趁乱躲进死角或者翻出府墙,等风波过了再逃之夭夭。 至于为什么不从春英那获取而要去厨间打探,江雁也认真考虑过。 不说春英为了任务不可能和自己透露重要信息,即便说了,也是出于利用目的,以及自己接触越多,参与越深,后期就很难抽身而出,又会被迫进入另一个牢笼。 但厨间不一样,人多口杂,意味着此处消息来源广流通快,加上说者无心,也很难对听者加以防备。 就比如江雁在刺史府呆了快三个月,不管是从承恩阁抱琴、听莺和倚乐等人口中还是刺史夫人的表现看,刺史夫人都是对方刺史爱得委曲求全,言听计从,在两人关系中是绝对的下风。 但黄大娘却对此有异议。 她当时喝了几两黄酒,暖炉一熏,就带着五六分醉意地说出方刺史年轻时只是个穷苦书生,因为父母双亡,通身长得好、会伺候人,学识又不错,才有幸被当时还是伏女郎的刺史夫人选中当了夫婿,然后一路扶持当了刺史。 没想到方刺史一朝得势便猖狂,想翻身做起刺史夫人的主,被当时的常家狠狠教训了一顿,再也不敢造次。 只是后来常家元气大伤,需要低调些积蓄实力,刺史夫人才不得不收着些脾气哄方刺史,这才允了钰小郎君的出生,不然方刺史一个子嗣也别想有。 嗯……反正江雁是挑着听的。 第79章 建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方刺史收到府外密报,带着府里私卫连夜离府,不知去向。 江雁第二日去厨间取早食时,就听到好几个帮工在抱怨昨日揉面太多太赶,缓了一夜现在胳膊还在打颤,所幸这几日用饭人少,可以缓一缓。 发生什么紧急事,要派出去这么多人?江雁默默在心里猜测,想来想去只有方刺史的私矿被人抄了才会如此重视,不然就算是河定府境内发生动乱,也该是府内驻军着急忙慌派人镇压吧。 按照北晋律令,州府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刺史,最高军事长官是都督,两者互相配合,互相监视,以免一方独大,只手遮天。 不过自从知道方刺史在河定府内无所顾忌地劫掠人口,以致出现府内基本见不到随处晃荡的流民这一完全不同于其它府郡治下的异常事,江雁非常非常地肯定,本府驻军一把手吕都督早已与方刺史狼狈为奸,并且私矿大概率还有吕都督的那一份。 她十分真诚地期许,与方刺史和吕都督做对的神秘势力,在这次行动中顺风顺水,当然,也祝福自己不受牵连,无惊无险,或者有惊无险。 ——————————— 秦山深处风雪交加,宋癸带着一伍士兵拿着长鞭凶狠地驱赶着被麻绳紧紧捆绑串联的矿场护卫和管事,杜绝他们下山拖延。 江富四人则跟着宋三的三位下属以及另外十五位士兵,负责敦促被解救出来的近百位矿工不要掉队。 宋癸是宋三属下紧急从南齐府摇来的帮手,暂代宋三行事,与宋三同一级别。 两日前,他从护卫、管事和矿工们口中得到消息,由于上一批矿工暴动出逃,幸存的管事和护卫担心办事不力被惩处,联合隐瞒了近一个月后才被方刺史发觉异常,导致损失惨重风险大增,此后便要求新派到矿里的管事每四日汇报一次。 因此,他们必须要在方刺史意识到出事并带队拦截前,将一众人转移到南齐府。 南齐府的刺史和守将都与宋樘宋将军有姻亲关系,能够为他们提供庇护,宋癸也用宋将军的手书成功借来二十名士兵配合行动。 江富四人也是在这时才知晓,和他们打交道的宋三等人背后,是一直在北庭护府驻守的将军。 但是要从这危险重重的深山中找出一条去往南齐府的新路径,他们只有四日时间,这对一群伤痕累累、饥寒交迫、虚弱无力的矿工而言,十分艰难。 江富精神紧绷,不时警惕地望向身后,观察是否有追兵追来,期间又配合士兵们做一些扫尾工作。 若是老天保佑,山中大雪再下个一两日就可将痕迹遮掩得更好,这样还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何大、朱小虎和高壮第一时间在矿工中找到了自己的亲朋,然后轮流架着身体特别虚弱的,帮助他们跟上队伍。 江富也找到了归家途中被拐带过来的东山村人,他们情况相对较好,可以互相搀扶着走动。 第80章 冬日日短,天色很快黯淡。 一行人在积雪覆盖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不过半日,就一个接一个的体力不支,呼哧呼哧的大声喘气。 特别是被解救出来的矿工,因为精神突然放松,被长期抽打和压榨而极度亏损的身体遭遇伤痛的大肆进攻。 加上天寒雪冷,衣服单薄,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瘦到皮包骨的男子对着正在搀扶自己的士兵虚弱地恳求道:“兵爷……你放下我吧……我没力气往前走了……我就留在这……不要耽搁你们的正事……” “别说丧气话,有我带着你呢。”原本只是搀扶的士兵换个姿势直接架起他,这样就不用费太多力了。 若放以前士兵理都不会理一下,遑论帮忙,但这次被解救出来的人光看着就十分凄惨,他难免升起恻隐之心。 “多谢兵爷好心……只可惜……我的身体撑不住了……再走一两天……我就会一头栽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男子尝试了几次才成功抬起脑袋,用力向着帮助自己的士兵感激一笑。 他的声音格外飘忽,却又被林中呼啸地寒风卷进埋头赶路的众人耳中。 “我叫福安……河定府荣南县小柴村人……今年二十三……五年前我和我爹娘……想去城里找活计……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我娘身体不好……没多久就没了……三年前……我爹也没熬住……他们都在这里……我想回去陪他们了……要离他们近一些……” 林子里鸦雀无声,此前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也不复存在。 没过多久,又有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来。 “我叫李老四……河定府向北县小溪庄人……今年二十四……三年前……我们县令的一个管家……看上了我们村的良田……想要强占……我们不从……之后官府说前线征兵……就把村里仅剩的二十八名男丁都带走了……没想到来了这里……只剩我和赵石头了……” “我叫朱大山……河定府荣成县金家庄人……今年三十八……五个月前碰上水灾……村子、房子、粮食和人……都冲没了……后来在县城门外乞食……县令说送我们到一个好去处……” “我叫龚旺财……南江府陈乡人……今年四十四……五个月前携两位家仆去河定府荣成县探亲……不幸赶上水灾……半路被官兵捞起后送进这里……” …… 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彻底停滞下来。 宋癸、士兵还有江富等人都在沉默而又认真地铭记这些受害者的证词。 他们知道,眼前这些异常平静连喘气都特别困难却还要坚持讲述自己苦难的人们,已经无法也不愿随他们一起离开这座囚禁他们的深山了。 到最后,解救出来的矿工中,仅有不足三十人能够且愿意跟随大家往南齐府行进,大多是刚送进来挖矿不久身体还能支撑的新人。 两支队伍一南一北就此分别。 经过江富、赵全、朱小虎和高壮四人时,一开始说话的那名男子突然回头问道:“如果你们以后还来这里,能不能帮个忙,把我们葬在一起?” 江富他们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地承诺:“一定会的。” 风雪中,虚弱到无法独立行走的矿工们,已然哼唱起家乡的小曲,互相支撑着,踉跄而又坚定地往来时路走去。 第81章 宋癸江富他们目送这群走向既定结局的亲人、朋友和陌生人,一点点消失在风雪中,用力抹掉脸上已经冰冻的眼泪,又狠狠甩了矿场管事和护卫几鞭,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不管前方多少险阻,他们都要平安回到南齐府……为他们报仇。 白日换了黑夜,冰冷的太阳高悬山林。 全凭一股信念支撑着往回挪的这群人在见到矿洞后终于无力瘫倒,散落在雪地中,只有一缕缕微弱的白汽昭示着他们还有生命的气息。 和他们一样躺倒雪地的,还有离开前洒落一地的尸首和鲜血,如今已被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基本遮盖。 就这样躺了许久,然后渐渐有人恢复了一些精力,从地上爬起来,避开阻碍,一趟趟将仍倒在雪地里的其他人缓慢拖进洞里。 这个矿洞是矿工们从满地碎石的山壁日复一日地开凿出来的,几年下来,外侧已经有四五亩地这么大,后来一直是矿工们临时歇息的地方。 普通的矿工们日日被困在矿洞内,向山体内侧不断挖掘,只有力竭而死或因通道崩塌而亡的那日才得以离开。 管事和护卫们则在矿洞外部的平地上搭建了住处,只要守住洞口,矿工们就无处可逃。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管事和护卫们的屋里搜罗出一些没被带走的粟米和白面,用外面的雪水熬煮成浓浓一大锅粟米面汤。 福安分到了一小碗。 但此时的他意识已经昏沉,双手虚弱无力到无法自行捧起木碗,只能靠人扶起脑袋灌喂。 吞咽十分艰难,大部分汤水都从嘴角滑落,进入身体的那一点点食物带来的热量,却让他有些清醒过来。 福安努力挣开双眼,看到用双腿给他枕着头,自己却也无力躺倒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道:“我,记,得,你。你,后,来,来,工,坊,和,我,们,干,活。” 工坊设在另一个早已废弃的小型矿洞,那里开采许久都没有挖到金含量较高的矿石,就被用作淘选和初步提炼金砂的作坊。 在工坊干活,劳累程度会比纯卖力气采矿要轻一些。因此被挑选进去的人,除了嘴要严实,更要和管事护卫们打好关系。 五个月前洪水过后矿洞内发生大规模骚乱,工坊里的人所剩无几,管事们就从矿工中挑了一部分过来充数。 因为不熟悉提炼方法,工坊内发生了一次严重的事故,除了福安等少数几人在外搬运矿材,其余人当场或苟延了几日尽数死亡,这才有了中年男子刚进矿山就被分配到工坊干活的事。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 福安也没想要他的回答。 许久,像是攒足了力气,他竟从地上爬起,在一地人疲惫却惊异的目光中往矿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有人发出的声音阻滞了他的脚步。 福安面色红润而又声音亢奋地回答道:“我去工坊!你们知道前一次工坊出的事吗?木子死之前和我说过错放了什么东西。 我要去把炉子全都烧上,只等着他们上山来陪我了。” 第82章 建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深夜,刺史府的宁静被倏然打破。 两扇侧门打开后护卫们鱼贯而出,十分迅速地将绑在马背上的方刺史和一众随从抱下来,小跑着抬进前院。 刺史夫人和府医早已焦急地在院中等候,连位处后院偏安一隅的承恩阁也能听到前院的喧嚣,叫了江雁和春英前去打探情况。 金姣院院门虚掩,只有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守着,见到她俩,只道夫人去了前院。 江雁和春英又往前院走去,快接近垂花门时,被刺史夫人的贴身侍女秋雨拦了下来,只说是刺史夫人的命令,让大家回到院里静待,不要随意走动。 刺史府的灯火烧了一整夜,府城里几位有名望的大夫被连夜接进府中诊治,吕都督收到消息后也秘密前来探望。 吕都督虽然明面上与方刺史关系疏远,私下里也向亲近之人嘲讽过方刺史是个谄媚小人,但此次出行,他也派了一支护卫配合方刺史的行动。 现如今,不管事况如何,他都需要及早知道并做出应对。 进入府中,不顾刺史夫人的劝阻,吕都督大步迈进方刺史的卧房,饶是手中鲜血无数,也还是被入目的伤口吓到了。 倒不是伤口多么狰狞,而是只这么一眼,就能知道方刺史的前途再也无望了。 在场的人见过礼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手上的活计。 吕都督震惊地问道:“这是何物?” 方刺史正毫无意识地躺在软榻上,裸露出来的脸部,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在侍卫半高举起的烛火映照下,几位大夫正拿着小刀和镊子,小心翼翼地一处处扒开皮肉,取出异物。 一位大夫头也不抬地回复:“看着像是煤渣。”具体是什么他真不知道,刺史府的人把他们叫来后,问话要么不回答要么十分含糊,只说先治。 他们还是上手捻了捻取出来的异物,手上沾了黑灰色,才有这么一猜。 吕都督又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护卫们的厢房,大都和方刺史一样的状况,有几个格外严重些,不仅黑色的异物更大,双手也遭了殃。 他接到汇报方刺史此行足足带了四十个护卫,其中有一半是自己派出去的私卫。 而如今活着回来的,自己来回数了好几遍,加上方刺史总共只有十三人,且基本都昏迷不醒。 有心想拷问发生何事,但仍醒着的四个护卫精神状态十分不佳,抱着痰盂频频作呕,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吕都督脸色铁青,虽然活着回来的人中,经确认有十人是自己的私卫,比起方刺史而言所失甚小,但这结果就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扇了几巴掌,令他颜面尽失。 不管是方刺史还是自己这边传回来的消息,潜入矿山边缘一带的行迹异常者不过五人,不管这些人如何使用阴谋技俩让矿山里的护卫们传不出消息,但此后赶去的四十人足以将其歼灭…… 吕都督背着双手在院中快速踱步,只等空气里的寒意将心中怒火稍稍冷却后,又进入屋中对着治疗方刺史的几位大夫发问:“刺史脸上皮开肉绽,为何还没有因疼痛难忍醒来?” 几位大夫齐齐看向一直坐在屋内等候的刺史夫人,等待她的示意。 吕都督也着视线瞧过去。 刺史夫人拧着手中的丝帕,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夫说,夫君还中了火毒,能不能醒过来,全凭天意……” 第83章 方刺史毁容了,还身中火毒昏迷不醒,同行的护卫们也死的死,伤的伤! 江雁是次日一早等在院门接厨房的人送餐食过来时才被悄悄告知了这则消息,听到后只觉心情复杂。 先是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出手就断了方刺史的升迁路,还让他可能小命难保。 随后是担心自己的去向,若方刺史遭遇不测,她们这些侍女是跟着伏女郎去下一个目的地还是转手他人呢? 江雁悄悄找上院里最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的春英,打算向她请教一下脱籍方案,最主要的是询问她准备脱身前,介不介意赚个外快,顺手把自己也带出去。 春英被这毫无来由的问题无语了一下,又很快想到昨晚府中的异常,十分敏锐地问道:“你知道出什么事了?” 江雁心中是纠结过几秒这件事情要不要和伏女郎提前透露的。不透露吧,少了一些侍女的职业操守,透露了吧,万一她要出院子探病,然后刺史夫人一问就会暴露出自己,再牵连到厨间的伙伴们……更缺德。 春英这会儿问起来,江雁毫不犹豫地表示:“一换一” 春英考虑了一下江雁刚刚提的要求,觉得对自己没什么妨碍和执行难度,点头同意。 但心中不免吐槽起这个身份的不便利:好烦,要不是自昨晚起就被困在这个院子里,她也能拿到最新消息。 而伏女郎和其他侍女是在这日傍晚才从杨婆子口中得知方刺史受伤的事情。 当时刺史夫人刚周旋完前来探望方刺史情况的各路官员,打发走钰小郎和园子里偷摸过来惴惴不安的几位美人,才想起这一整日都没见过伏维莘的身影。 虽然知道她是听从自己的吩咐不出院门来添事,但也难免不满她这么大了行事还是过于愚钝不知变通。 不过这次刺史夫人没有多少精力去训斥伏女郎,她脑子里已经被如何让方刺史醒来以及到底发生何事所挤占。 江都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昨晚他将自己的护卫连夜运回府,只等有人精神好转后第一时间盘问。 这一等又是两天,才终于得到答案。但整起事件,却让他如鲠在喉。 时间回到十一月二十五日,前一晚收到密信的方刺史带着四十人的护卫队彻夜疾驰,终于在午后抵达矿洞不远处。 为免遭遇埋伏攻击,负责此次行动指挥的吕都督副手也就是孙头领选择分成护卫小队包抄前进。 整个矿场静谧无声,护卫小队蹑手蹑脚来到矿洞口,扫了一眼,发现外部空无一人。 等进入后对各处痕迹仔细搜查,除了地面早已散落一地毫无余温的灰烬,并未发现特别的线索。 孙头领盯着矿洞内部存在的三条矿道,十分担心有人躲藏其中。 但不熟悉的情况下贸然进入只会让大家陷入危险,因此决定留下十二人,分别看守住矿道和外面的洞口,以免有人外逃。 等自己带着其余人确认完周遭并无危险后,就往矿道内烧火,看看能不能用烟把人逼出来。即便不出来,困在里面也必死无疑。 第84章 孙头领带着护卫们搜寻管事的住所时,方刺史也要了一队前去探查工坊。 此前工坊里要存放大量矿石和初步提炼出来的金砂,为了易于保管,管事们特地给这个废弃的矿洞安了一扇厚重的木门。 此时,这道木门紧闭,但外部并未上锁。 很快就有六人上前,三三分组,互为犄角。 其中一人伸出手,稍微用力往外拉,大门就被轻易打开,矿洞里涌出了一股热浪,伴随着浓烈的刺激性异味。 洞外站立的这些人猝不及防,深吸了好几口,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感到灼热。 还要进去吗?护卫们迟疑,回头等待方刺史的命令。 方刺史被告知过金矿冶炼的流程,知道有这些刺激性异味很是正常,而且,他细细回想以往收到的信件,里面从未提及因此死过人……那就没什么可退缩的,忍一忍就是了。 等门口异味散去,方刺史立刻挥手示意护卫们继续往里进。 因为呼吸新鲜空气后身体的不适感有所降低,先去打探的六人也没多加思考,不加防护直接进入。 不过半盏茶,在外面等候消息的数人就听到里面传来戛然而止的声音——“有……”,紧接着是“咚”“咚”“咚”应是倒地的沉闷声。 有……埋伏!方刺史不假思索的又派了六人进去相助,然后自己带着四名贴身侍卫远远站离洞口,高喊孙头领相助。 此时的孙头领已经搜查完管事们的屋舍,正带着手下排除四周山林中存在的风险和异常,听到方刺史的声音,立刻带人赶来。 听了方刺史贴身护卫方多庆的叙述,孙头领并没有和方刺史一样不假思索地命人往里冲,而是站在洞口,仔细辨别里面的动静,并没有击打对抗的声音。 趴在地上的护卫也只听出了六道脚步声,先是沉重,然后变得虚浮,最后又是“咚”“咚”“咚”六声。 “里面可能放了毒气或者重迷药。”孙头领没好气地对着方多庆道:“你没脑子吗?就不能多想想再进去,平白栽了这么多人?” 虽然命令不是自己下的,方多庆听着仍是十分尴尬,觑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方刺史,想不出该如何解释,干脆低头闭口不言。 孙头领瞬间明白过来是方刺史做的决定,不再继续驳人面子,而是派了一个护卫捂好口鼻,进去查探情况。 若是这个方法管用,那得赶紧把倒在里面的人带出来,时间久了,说不准命真的救不回来。 即使布料堆叠了几层不能完全阻止毒气的渗入,无法防护的眼睛也有些刺痛,但这次进去的护卫很快就平安出来,并报告了里面的情况。 洞内东侧放着三口还在熊熊燃烧的炼金炉,护卫们都倒在炉子不远处,炉边还整齐的躺着五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出逃的矿工。 而他离炉子越近,就越感到沉闷,眼睛也越发刺痛,由此推断,毒气是自炉内源源不断产生。 得知如此后,孙头领便让手下们做好防护,迅速将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扛了出来。 这些人不能直接放在洞外,冰天雪地的,放一会儿人就僵了,只能送到一开始的矿洞,让里面的人顺带照看着,看能不能渐渐苏醒过来。 第85章 很快,只剩下三个矿道还没有查探。 孙头领命令下属出去捡拾柴火,尽快向几个矿道熏烟确认无活口后,就专注剩下的线索追踪。 在方刺史求助前,他们就已经发现有大量人踩踏过的痕迹,但因为有来回两个方向,且回矿洞的痕迹新于离开的,无法确定是不是惑人之计,得进行最后的确认。 方刺史对于这个方案不太满意。 他对自己在下属面前,尤其是吕都督的下属面前丢了大脸的事难以接受,加上自己府里的护卫过半数昏迷,胸中硬是堵了一口气无法纾解。 因此他硬是阻拦了孙头领的方案,提出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让可能躲藏在矿道里的人,也尝尝毒气的滋味。 不知道是什么产生毒气,那就把炼金炉整个搬过来。炼金炉烫手不好搬,那就先把火灭了。 孙头领难以想象,眼前这位河定府最高长官,竟然会在如此紧要的时刻意气用事且失智。 而他剩余的护卫们不想着劝阻,还真打算照着执行,特别是被安排在矿洞内看守的那些人,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命令,紧跟着方刺史离开。 他们都不可靠,孙头领这一念头愈发强烈。 为了中途不再出岔子耽误任务,没办法,孙头领只能又分出小半人手接替离开的护卫,自己则又带人去盯方刺史的行动。 方刺史的护卫们在伙房里翻出七八个大木桶,用雪填得满满的,然后捂住口鼻提进工坊,快速倾倒进炉子里,盖上厚重的炼金炉盖封死,然后跑到外面等候。 炉中很快响起外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刺啦嘣啪的沸腾爆破声,然后渐渐的,声音就没有了。 过了半刻钟,一个护卫进入查看情况,拿手轻微触碰炉子的外壁,温热并不烫手,就出来喊人进去搬炉子。 炼金炉不比其它的东西,十分沉重,特地多派了人手一起抬,一个炉子四个人,势必要稳稳当当。 原本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马上就要抬进矿洞时,抬着中间炉子的两名护卫突然意识不清地瘫倒。 这一放手更是让炼金炉直接倾倒,炉盖、滚烫的废渣还有一直被压缩的毒蒸气瞬间爆发,炸向前方。 同一时刻,另外两个炼金炉也因受到震荡瞬间爆开,毒蒸汽携带着不同大小且炽热的矿渣喷射而出,直接将四周的人覆盖住。 哪怕是跟在队伍后面刻意保持一段“安全”距离的方刺史和孙头领也难以幸免,惨叫出声。 一直留在矿洞中看守矿道的数位护卫们被这一变故震惊到,焦急之下,竟也忘了第一时间捂住口鼻,就直奔过去试图将人拖到安全地带。 幸运的是,这个矿洞比工坊所在的矿洞空间大,且爆炸发生位置处于内外交界处,毒气很快就四散逸开,不至于像一开始的受害者那样中毒颇深。 但不幸的是,抬着炉子的这些护卫已经奄奄一息,其余人因为快速跑动,即使后来又捂了口鼻,毒气吸入不多,症状也快速发作,有些头晕眼花。 更糟糕的是,矿道内如孙头领一开始设想的那样,不断呛出人来。 即使这些人面黄肌瘦,走路踉跄,但他们手里拿着铁器,在当前这个情况下,仍能产生伤害。 还站立着的护卫们手持长刀,厉声威吓着再上前来就格杀勿论。 但矿工们听不进了。 他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冲上前去要给护卫们奋力一击。躺在地上的给一凿子,站立着的抡一锤子……前赴后继。 到最后,只有满地堆叠的尸首,精疲力尽的护卫,以及无法执行的任务了。 回程路上更是艰难,不说下山途中虚弱无力,一个不慎就跌落山道而亡,就是上了马背往府里赶时,也不断有人中途昏迷,被迫用腰带捆绑。 第86章 方刺史醒来的当天,吕都督就迫不及待地从郊外军营里赶来,站在床头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坑货”“废物”以及其它一连串脏话。 吕都督连骂半个时辰,最后因为方刺史精力不济无法回嘴气到应激频频反呕,以致屋里酸臭味经久不散,才被迫中断。 其后吕都督试图把控呼吸节奏进行屏蔽,几次张口又闭口,无奈之下,只能恨恨骂完最后一句然后怒气冲冲地快速逃离了。 刺史夫人一直坐在外间,全程用熏过香的丝帕掩住口鼻,听到里面的痛骂,只觉自己也遭连累脸皮被一道扯下来践踏。 眼见吕都督走人,她也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一出屋门,更是立刻十分嫌弃地将手中沾染了异味的帕子丢弃。 不过念着十几年的夫妻情谊,刺史夫人还是派人从方刺史的园子中接来四位美人,代替她给予方刺史无微不至的照料。 …… 方刺史自打睁眼后,就在意识清醒的时段与夫人商议伏维莘的婚事。 原先打算借着姻亲关系结成可靠的同盟,辅助他高升,现在因为容貌被毁和私开金矿的事,刺史之位很可能无法保住,因此当务之急,得用这门亲事换一个老皇帝宠信且愿意在朝中为他说话的人的求情机会。 方刺史很快想到了行宫中与他打探亲事的乌相。刺史夫人同样不想自己的荣华富贵就此消散,也默许了方刺史的提议。 伏维莘这两日心情十分不好,因为刺史夫人给她递了好几个联姻对象,虽说是看看挑挑,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乌相家的郎君丰神俊朗,才华横溢,可称良配。 哪怕她透露出自己已有心仪之人,也没能打消刺史夫人要自己联姻的念头,只让回院里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呢?伏维莘拿着手中的名册毫无感情地翻阅,完全不觉得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刺史夫人给出的考虑时间一点点减少,伏维莘突然将名册往地上一甩,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认命,必须要让刺史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 江雁被倚乐从大厨房喊回伏女郎屋里时,只见到女郎冷着一张脸,其她几位侍女低头不语,心中难免忐忑。 等知道是女郎要求大家集思广益一起寻找拒绝联姻的理由时,才悄悄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 这事和拒绝相亲对象差不多,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江雁从春英手中接过名册,扫了几眼,很好,有大半的郎君都听王大娘他们唠过。 刚想对着名单一个一个叙述反对理由,突然想起来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人设,又把话硬生生咽回肚里。 好险,就要给自己的赎身之路主动加价了。 再暗暗暼向前方,几位侍女前辈们保持缄默一语不发,春英也不说话,不知道她们是汇报完了还是不能出谋划策。 伏维莘端坐在上首,把江雁欲言又止又眼珠转动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这是有想法了? 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她出声,伏维莘忍不住点名问道:“江雁,你东张西望的,是想出了什么法子?” 第87章 哪里有东张西望,她站着低头版军姿呢…… 虽然心中吐槽,但江雁还是抬起一张尴尬的脸回答道:“禀女郎,婢子只是不识字,不知道册子上面写了什么,在犹豫找哪位姐姐问一问。” 糟糕,春英想起自己也翻看了,而她也有一个大字不识的低等级洒扫侍女人设。 果然,伏维莘怀疑地看向春英:“你刚才翻了很久,有看懂吗?” 春英讪讪:“奴婢想着多看看,或许就能知道写什么了。” 伏维莘无语,看抱琴、听莺还有欢颜压了几次还没压下的嘴角,最后吩咐倚乐:“你给她俩说一说有哪几家。” 然后又对着抱琴她们说道:“你们仨别乐,要是一个理由都想不出,今日不许吃晚食。” 屋内气氛立刻严肃起来。 名册里的人选其实并不多,只是洋洋洒洒写了大篇的家世背景和个人才貌,厚厚一沓显得选择多罢了,尤其是描写乌相家的,更是花了倚乐大半时间口述。 江雁自第一位人选起,就在脑海中实时吐槽。行宫小半个月,她从孙大厨和王大娘口中听来的北晋高官二三事,足以覆盖名册人选。 至于有多少内容会是以讹传讹,那只能对不起了,要找出一个没有妥协余地的拒绝理由,真实性不在她一个足不出户为了晚餐忧虑的小小侍女的考虑当中。 当然,鉴于自己素材库足够丰富,江雁十分有耐心地等待几位前辈先发言。毕竟她离村前,江旺爷爷也再三叮嘱过,非必要的时候,有饭大家一起吃。 江雁心中数到六十,欢颜第一个开口了:“女郎,听说颜家二郎君样貌不太好,与您不怎么般配。” 伏维莘想起当时刺史夫人与自己的形容,又来回翻阅手册,疑惑道:“夫人说,颜二郎君气度不凡,威风八面。” 江雁回想王大娘当时的表情,补充性解释:“样貌过于丑陋,以致出现时众人纷纷退散。” 伏维莘闭眼想象了一下:“算了,下一个。” 倚乐:“郑御史家的女郎君需日日绣罗帕换饭食。” 册中写道:郑家家风清正,生财有道,家中子弟人情练达,知交遍地。 这回是春英做的补充,她还在东台郡睡大通铺时,有位两位侍女不幸被分配到郑府帮工,结果日日早出晚归,做不完的活计,吃不饱的饭食,不过十日,就瘦到两颊凹陷面色发黄。 “郑家老太爷原来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纨绔,日掷千金。后来一朝败落,穷困潦倒,家族男女老少受不住生活摧折自裁无数,老太爷也因此受了刺激,成了远近闻名的貔貅。 郑御史成为朝中重臣后,郑老太爷更是忧心悲剧重演,将钱财看得死死的,只许进不许出,家中不管男女儿郎或是仆妇杂役,每日干完本职后还需另找活计,交多少钱吃多少饭。 郑家的男郎女郎饿得多了,就爱出门结交新友,方便混口饱饭。” 春英话音刚落,都等不及伏女郎考虑,几位侍女赶忙出声哀求:“女郎,不要郑家~” 伏维莘:倒也不至于如此避之不及…… 为了转移女郎注意力,大家又纷纷挑起了其他候选人的毛病,无外乎是心有所属,寻花问柳,或者家庭不睦。 终于轮到江雁时,只剩下一人了,其实之前她也和伏女郎提过一次:“乌相家的郎君有虐待女子的恶癖,是个十足的渣滓。” 在场的人,除了听莺因为不久前听江雁提过一次有些心里准备,其余人全都沉默。这就是彻彻底底的火坑啊。 “是乌家,不是朱家吗?”伏维莘眼眶瞬间泛红,她回想刺史夫人强烈的暗示,这是为什么啊? 第88章 伏女郎自刺史夫人院里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寝屋里闭门不出,好在江雁她们扒着门缝能隐隐听到啜泣声,不至于担心女郎会想不开走上绝路。 眼看夜逐渐深了,伏女郎还没有就寝的意思,几位侍女只能蹲在屋门外,围着取暖的炭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倚乐上前轻叩屋门:“女郎,要用些吃食吗,别饿坏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想想法子。” 屋内的啜泣声中断,许久后,屋门打开,几位侍女轻手轻脚地拎着食盒进入,伏维莘倚在塌上,声音沙哑地说道:“夫人告诉我,与乌家联姻是刺史府抚养我多年理应的回报。” 欢颜小声地询问:“不能选择其他家的公子?” 伏维莘摇摇头:“府里最需要乌家的帮助。” …… 江雁见大家一时间都陷入绝望的沉默,连另有出路的春英也不例外,不免被情绪感染低落了几秒,随后又立刻振作起来,头一次主动地提议:“把这段联姻搅黄了吧!” “???” 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出乎意料,江雁看着茫然的几位,十分认真地复述了一遍:“我们可以找办法把这段联姻搅黄。” 伏维莘迟疑道:“可这是刺史大人和夫人的意愿,他们……” “那您就想这么认命了吗?”江雁打断伏女郎的话,后面大概率是一些不得已要体谅之类的理由,重复一遍就是又说服自己一遍,没必要。 “不想。”伏维莘很快就给出了心中的答案,“但要怎么做才能让另一方放弃呢?” “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们会主动放弃,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从源头杜绝联姻的可能。”江雁郑重地说道。 伏维莘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又主动给江雁沏了杯热茶,然后有些急切地说道:“您说,我听着。” 别这样,压力好大。江雁条件反射性的清过嗓子后,正式进入纯理论分析模式。 “首先得弄清楚,想要与乌家联姻的事情,府里已经和对方说了吗?”江雁看向伏女郎。 伏维莘摇头:“应该还没有,夫人说等这两日刺史大人身体好一些能起身后,亲自去信。” 怎么感觉急又不急,是有恃无恐吗? 江雁腹诽完,继续说道:“看来情况还没到最糟。那么接下来我们要确认的,是谁能够决定女郎的婚事。除了夫人和方刺史,还有其他人吗?” 伏维莘想了想:“我父族不知流落何处,母族常家力有不逮,便将我托付给夫人抚养。” “也就是说,夫人的决定权大于常家,常家又大于方刺史,对吗?”江雁对高门大户的行事逻辑一窍不通,全靠本能理解。 “夫人会听常家的建议,但大多数时候夫人与刺史是一体的。”伏维莘纠正。 “那就让他俩在联姻这件事上无法达成一致。”江雁手指轻敲桌面。 “要让夫人意识到与乌家联姻对她毫无益处,至于刺史大人,就让他身体不济没有机会写信……不,是在事情解决之前最好不要让他清醒过来。” 第89章 几人震惊地看向江雁,伏维莘更是下意识地端起瓷杯喝水,顺完气才和江雁说道:“谋害朝廷官员是重罪,会被处以死刑。” 也没有这么胆大包天,江雁赶紧解释:“……不是要谋害。” “只是或许、大概可以考虑给方刺史多用些助眠的药物,让他多昏睡些时日,既让他少操心多休养休养身体,又能给女郎争取时间解决问题。” 助眠药物而已,她前年躺炕上躺到精神亢奋以至头疼欲裂失眠时,江旺爷爷特地找游医开的方子。 摊开来就小手指指甲盖那么大小的一撮粉末,能让她酣睡一整日。 开始她也害怕会是什么禁药,用久了致瘾怎么办,那不是饮鸩止渴吗? 但可能真的是味神药,她用了半个月没有上瘾,倒是身体出现了抗性,助眠的效果渐渐消失了。 不过对没用过这味药的人,效果应该是立竿见影,堪比蒙汗药,括弧非专用版本。 河定府这么大的府城,肯定有大夫知道更多效力更好更安全的方子。 而且瞧春英毫不惊诧还一脸恍然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有人用过。 江雁又期待地看向伏女郎,这种程度女郎应该敢干的吧,毕竟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亲自动手过。 伏维莘时隔许久,再次从江雁表情中准确解读她的内心想法,也没说自己会不会做,只是垂眸吩咐:“别停下,你接着说。” 这是有意向,在考虑具体执行方案了! 江雁也不好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计划被采纳,心情有些激动,但说起如何说服刺史夫人的想法确实是更有动力。 江雁通过对几个月来有关刺史夫人八卦的总结,以及细枝末节的观察,认为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看似对名利地位十分看重,全力支持方刺史在官场更进一步的意图,但她最初只选了一个除了脸,身无长物,未来还不知何处的穷书生,然后依靠常家在朝中的残余势力一步步将他推上刺史之位。 若是如府里流传的那样,夫人爱方刺史爱到失去理智,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江雁本来也相信了,因为她听过见过的所有人中,只有夫人她一人甘愿冠上夫姓。 但方刺史这次毁容昏迷,夫人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担忧茶饭不思的情绪,后来除了商议伏女郎的婚事,更是唯恐避之不及,而方刺史作为被嫌弃的当事人,一府之主,竟然毫不在意。 再加上王大娘所说的夫人无意为方刺史生儿育女,有些事情方刺史得哄着夫人才能推进…… 江雁对伏女郎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有些怀疑,夫人当前选择下嫁刺史大人,是因为有一个不得已的理由(比如形势所迫),以至于不得不选择他,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美化成爱情,然后演着演着,夫人都快当真了。” “是这样吗?”伏维莘不太敢信,“若夫人真的占据主动权,怎么会容忍刺史大人养了一园子的美人,又背着她生出了庶子,而且时不时气着自己。” “因为夫人在前期的忍让中,无意识地让渡了大部分主动权,后面才会因为刺史的背叛而生气。”这一点江雁也有自己的解释。 “所以我觉得女郎接下来去找刺史夫人商谈时,不应该像之前一样示弱来乞求夫人对您的怜惜,而是要千方百计地让夫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她重新夺回主动权的天赐良机。 您要让她坚信,若与乌家联姻成功,夫人将彻底沦为刺史的附庸,再多的荣华富贵,她都会难以消受。 但她夺回主动权后,就是将园子里的美人全换成俊俏郎君,刺史大人也得日日哄着。” “???”不光是伏维莘,在场的几位侍女再度目瞪口呆。 “若是夫人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呢?”春英艰难地吐字询问。 “夫人没有也得有。”这句话江雁说得特别霸道。 第90章 江雁说得自信满满,但伏维莘是不太敢相信的,散场时更是严令几人将这番话抛掷脑后,不要暗地里传扬。若是不幸惹恼了刺史大人和夫人,没人能救得了她们。 不过伏维莘在弄晕方刺史一事上并没有犹豫不决,也不知暗中找了哪条人脉,江雁第二日去厨间拿午食时,已经听到了方刺史昏迷不醒的消息。 昏迷原因与江雁所说的助眠药毫无关系,至少表面上就是方刺史倒霉透顶,或者说是自作自受。 综合众位知情人士所述,方刺史这段时日身体不适,经常深夜训斥服侍他的下人们。 虽然大夫说了什么情志不畅会肝郁气滞之类的,但方刺史也不听,每次发完脾气就会狂呕不止,以至需要打开窗子通风换气。 再考虑到方刺史又是病中体弱,下人们担心他受寒自己会受罚,只能在屋里多放几个炭盆取暖。 今日一早前去换班的侍从发现迟迟没人出现,屋内也毫无动静,察觉异样,唤人强行闯入后才发现,里面的人都已中了炭毒。 此前一直特意留着的窗隙,不知为何关得密不透风。 好在发现得早,几位值守的下人吸入的炭毒不多,没多久就陆续醒来,看着也并无大碍。 但本就中了火毒的方刺史便没有如此幸运,一直昏迷不醒。 大夫诊治完,说即便醒来,脑子方面可能也多受妨碍。 这一次刺史夫人收到消息匆匆赶来后,更是连屋里都没踏进,听完大夫的诊断,又径直带人离开了。 ——————————— 伏维莘午后再次去了金姣院找夫人商谈自己的婚事。相比上一次来时的低落忐忑,此时的她明显从容了许多。 但刺史夫人神色专注地欣赏着自己的长甲,对伏维莘换汤不换药的说词兴致缺缺。 她这几日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很多,没有精力和耐心在一件已经决定好的婚事上多生波折。 伏维莘也看明白了夫人的态度,说着说着,就想起了昨晚被自己否决掉的思路。死马当活马医吧,随后话风一转,聊起了夫人的未来。 先是盛赞夫人风姿过人,即使刺史夫人一开始觉得是在暗讽自己,但架不住动听的夸赞一串串袭来,很快就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伏维莘身上。 等伏维莘问到方刺史脸伤能否痊愈,不然容色有损,有些委屈夫人时,头一次感到对方隐隐的赞同,还有憋闷。 有戏?!伏维莘以要说私密话为由,让夫人将屋内的侍女挥退,然后悄悄提了养几个男宠的建议。 刚听到这个建议的刺史夫人与昨晚的伏维莘她们一样错愕,但她并没有立即喝止,反而细细思考起来。 过了许久,当伏维莘被问到就不担心承受方刺史的反对与怒火时,她权衡后最终选择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听说大人的贴身护卫都死在了外面,现在大人他又病着,不知何时会醒来。姨母,您才是这座府邸的真正主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刺史夫人打量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女郎,不久前她还是个只会自己生闷气或刁难身边人的丫头,竟不知何时发生如此大的思想转变……有了些伏家人的样子。 第91章 伏维莘回承恩阁的路上,心情愉悦。 虽然刺史夫人没有直接给出承诺,但就她的婚事两人已达成默契。现在只等府里动向,看最后能不能让她得偿所愿了。 收到刺史夫人信件的常家很快派人来到府中商议,看望过仍躺在床上人事不知面目全非的方刺史,大概了解了当前的状况,但还没想出对策,就对刺史夫人的提议产生了异议。 常家带队的是刺史夫人的三堂叔常朝同,思想相对保守但能力突出,对家族成员也很热心关切,在族中享有很大的话语权,很多事务他可以代表家族做出决定。 当他听到刺史夫人说自己想要家族支持以便代夫履职时,有些难以置信,“常清,你刚刚说你想做什么?” 常清,也就是刺史夫人,听到三堂叔唤她的名字一时有些恍惚,日常被称作夫人听习惯了,再听自己名字竟有些陌生之感。 “我说,夫君昏迷不醒,河定府事务堆积无人决断,我想代替他履行刺史一职。”常清十分平静且清晰地复述自己的想法。 “这不可能。不说你女子身份难以服众,你此前从未学习和接触过官府事务,如何能够胜任?”这个想法太过离谱,常朝同毫不犹豫地拒绝。 “所以,我需要族里的帮助。”常清定定地看向常朝同。 常朝同也不避不让,直视回去:“族里不会支持一个毫无经验、能力和建树的女子,这于国于民无益。” 常清辩驳:“三叔,是不会支持毫无经验、能力和建树的人,还是不会支持女子? 族里当初选中方正行(方刺史),可是短短五年就将他从白身送上了刺史之位。现在的情况可比当年好太多了。” 常朝同拧着眉头:“这不一样,你是女子,朝中无人……” “没有不一样。半年前固原府的谢大人重伤卧床,谢夫人替他理事,满朝皆知,无人反对。”常清强行打断后面的话。 常朝同提高了音量:“那是因为谢大人还活着。” “方正行也活着。” …… 常朝同看着眼前这位经年未见变得格外陌生和执拗的侄女,无力的妥协道:“各退一步。你与方刺史解除婚事,常家帮你再找一位相差无几的俊美郎君。” 常家确实将常清看得很透彻,常清自己也很明白,她一直热衷向往的是权力和地位,然后才是男色和体面。 之前因为常家的问题,她不得不下嫁,过了几年富贵但不体面的日子。 终于熬到了刺史一级,她必须守住这一级别的权力、地位和体面,凭什么放弃从头再来,扶持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凉快的“夫婿”步步高升? 常清想也不想的拒绝:“没必要。人心易变,扶持外人不如扶持我,我更是常家人。” 之前是她一叶障目,默认刺史府的权力和地位只能系于方刺史一人,因此当他前途无望甚至有可能官位不稳时,她同意了让伏维莘联姻以进行稳固,尽管联姻对象并不体面。 但前几日伏维莘临走前说的一番话虽然过于天真幼稚,却无疑触发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她要自己握住刺史权力,这样便不会因为方刺史倒下而忧心被赶出刺史府,这样才能做刺史府真正的主人。 第92章 伏维莘听到刺史夫人身边的侍女前来告知,往后改唤刺史夫人为常大人后,悬了多日的心就此落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垂首跟在伏女郎身后的江雁听到这则消息,对刺史夫人,不,是对常大人觉醒步伐之大佩服到五体投地。 也不知谈拢了什么条件,竟然能搞定河定府上下官员,直接代行刺史一职。对此,江雁只能用孤陋寡闻一词来自我形容。 她已经放弃思考卖官鬻爵会产生多大危害这种高难度的问题,直接默认北晋玩完这一早晚发生的事实。 当然,在内乱爆发之前,她只有一个期许,就是这些大人物们少作点妖,这样她们这些底层才能多苟几年。 不过也不是谁都能接受刺史夫人变为常大人的,至少后面几日江雁不用和其他人交换信息,就能清楚得知方刺史的人在府中小闹了几场。 虽然这些人因为势单力薄被赶出府中,或者屈从于现任主人的金钱攻势之下,刺史府很快又平静下来。 ——————————— 常清春风得意的第七日,也就是建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朝廷派来的钦差队伍终于慢悠悠地抵达河定府方刺史府第。 常清收到钦差队伍在府城城外的消息是辰末,她估摸着巳中能到就派人到刺史府大门迎接,谁能想到一等就等到未时。 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吗?常清心中揣度。 “钦差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常清神色如常地迎了上去。 “在下曹齐。”钦差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紧接着就有些不满地问道:“怎么是夫人在外迎客,方刺史呢?” “多谢曹钦差关怀,方刺史病重已有两旬,仍卧榻休养,无法亲迎。”常清边说边将人迎入府内。 落后曹钦差半步的宋梧听到这个解释暗暗松了一口气,人没跑就好。 原本快马加鞭十日前就能赶到河定府,可惜曹宦官一路上各种拖延,像是故意留时间让方刺史把痕迹清理干净……好在宋将军还有人证。 常清带曹钦差去方刺史屋里探病的时候,心中有些不解与忐忑。 她在行宫时听说过老皇帝身边有位新宠信的宦官,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上面。难道方正行真抱上了老皇帝的大腿,特意过来给他伸张? 屋门打开,曹齐远远瞥见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人形,走近一看,坑洼的脸上难见一丝血色,皮肤蜡黄,一动不动。 宋梧伸出一指凑近鼻前,还有微弱的气息,沉声道:“人还活着。” 但这样子,在场的人也知道,活不过几日了。 屋内弥漫着隐隐的异味,久呆令人不适,常清很快带着曹钦差他们到了议事厅落座。 “方夫人,刺史这副模样,为何不禀报圣上,让朝廷派人来接管河定府事务?”曹齐端着茶盏,像是随口一问,但心中已有了答案。 适才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禀,眼前这位夫人早已接管刺史权力数日。 “河定府事务由吕都督和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共同打理,尚不用朝廷出手相助。”常清想起自己背后的支持,此刻镇定下来,“我也可为方刺史分忧。” 宋梧刚想说话,就见曹齐做手势阻止,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曹齐微笑问道:“如此,府中事务常大人可一并做主?” 常清皱眉,但还是坚定答道:“自然。” 第93章 “那就来聊聊方刺史绑架平民,私开金矿的事吧。”曹齐轻飘飘丢出一个重磅,砸得常清措手不及。 沉默片刻,常清缓过心神,带着几分怒意说道:“曹钦差,有些玩笑,开不得。” 曹齐示意随从给他沏杯新茶,品了一口才话中有话地说道:“看来方大人罔顾常大人的深情,在如此重要的事项上竟隐瞒不报。常大人,不怪你想送方大人一程。” 常清才平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位钦差发得哪门子疯? 宋梧也受不了曹钦差迟迟不入正题,赶紧提醒道:“曹大人,说正事要紧。” 曹齐品茶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停滞,转瞬间又恢复正常。从出京都起就开始催催催,催什么催,又没人赶着投胎。 但念及宋梧父兄的名望,曹齐又只能强行将骂声吞入腹中,端正姿态说起了来意。 常清怎么都没想到,方正行人快死了还给自己留这么大一个坑,他现在这副模样,就是报应。 心中虽然愤恨,但她并没有一开始听到消息时那么紧张,反而看向曹齐:“曹钦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若是老皇帝大发雷霆想着严肃处理,那曹齐刚抵达刺史府就会派重兵将府中包围,然后问罪抄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和地坐在府中。 “交出私矿,从轻处理。” 宋梧刷的一下从座椅上站起,瞪向曹齐:“要带入京都按律审理,怎可从轻?” 曹齐勾了一下嘴角,笑得似乎有些嘲讽,只对着常清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愿不愿意抓住机会,现在就看常大人你了。” …… 让下官带着曹齐等人去客院休息后,常清找了常朝同进书房商议。 “三叔,曹钦差让我抓住机会,这是什么意思?” 常朝同手指轻敲桌案,沉思片刻后才叹道:“我们这位陛下啊,这几年越发只要钱财和安稳了。” 看到常清还是不明所以,也没多加解释,只是安排道:“明日你和曹钦差说,刺史府愿意配合找到私矿并将所出金矿尽数献给陛下,罪魁祸首也将一并送入京都受审。 方刺史率先发现线索,但追拿要犯时不幸重伤不治,愿陛下念在此次功劳,特允你代行刺史之职。” 常清越听眉头越紧,她活了这么多年,就数今日最为困惑:“方正行不是罪魁祸首吗,怎么摇身一变成功臣了?曹钦差他们都知道,陛下定然也是知道的,这怎么糊弄得过去。” “方正行偷开私矿,有证据吗?”常朝同问道。 常清点头:“宋梧说有很多人证。” “不对,是你记错了,这件事没有实证。”常朝同纠正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假借方刺史的名义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致使证人遭受蒙蔽,证言证词出现根本性认知错误。经朝廷核查,不予采纳。 而方刺史获得线索后亲力亲为,率领队伍前去解救,没曾想遭遇罪魁祸首伏击,最后伤重而返。” “你听明白了吗?” 第94章 建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在河定府最高官员吕都督和常大人的通力协作下,成功破获一起私开金矿案件。犯罪分子尽数伏诛,首犯尸身交由钦差带回京都复命。 二十五日辰时,通往府城南大门的主干道上站满了各处赶来围观的民众。今日是钦差回京都的日子,这种河定府数十年难遇的稀罕事,再忙也得出来看看。 “来了,来了。”听到马车远远驶来的动静,有人拽了拽身边人的袖子,悄声说道。 打头是四名护卫,一本正经骑着高头大马,紧跟着是钦差的马车,马车后面又跟着两名护卫,再往后是八名护卫围拢保护着的两辆木囚车。 囚车里竖着一根木桩,分别牢牢捆绑着一具僵硬的尸体,皮肤青黑,裸露出来的伤口发黑又泛白。 囚车的木条上,还挂着用细绳串起来的左耳,粗略一数,不少于十五个。 等到钦差车队彻底离开视线,围观的人群才缓慢散开,有人悄悄说道:“那两个犯人不像是刚死的样子。” 从人群中离开的还有四五个姿态异常的人。他们一只手挟着身边人的身体,一只手紧紧捂住身边人的嘴,一路七扭八拐走进无人踏足的小巷,才放松下来。 “娘”“奶”……担忧的声音低低响起。 不再被捂住嘴的一位中年女子听到声音,像是突然打破了桎梏,压抑地痛哭了起来。 囚车上架着的第一具尸体,是她的孩子,就是离得再远看得再模糊,她也能认出身形。 明明上月初送他去刺史府当值时还说过这个月要回来沐休,怎么悄无声息人就死了,还背上了绑架良民私挖金矿的罪名。 这种抄家灭族尸骨无存的大罪,他怎么有胆子犯的呀? 另一位年纪更大的女子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沉默站立的几人更是压抑不语。 许久,一名年轻的男子紧握双拳,低声道:“我不相信我哥会干出这种事情,一定是有人冤枉了他,我得给他找回公道。” 中年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手,用犹带哭腔的沙哑嗓音阻止道:“不要冲动。娘不能再没了你。” …… 驶离河定府南城门的马车上,曹钦差刚刚取下堵住宋梧嘴巴的布团。 在宋梧大吸气作势怒骂前,曹齐冷笑道:“你要敢大声嚷嚷乱说话,回京都之前你的嘴就不要说话了。” 宋梧要宣泄的怒气立时被堵住,只能愤愤地扭动着仍被绳索束缚的身子,小声要求道:“快给我松绑。” 曹齐想也不想直接拒绝:“等离开河定府境内自会把你放了。” 宋梧使劲挣扎了几下,怎么也挣不开绳索,反而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不得不安静下来。 平复了一会儿,宋梧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开始许诺从轻处理就算了,现在竟然带着明知不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尸体冒充首犯,如此敷衍了事,你置陛下和朝中大人于何处!” 曹齐仔仔细细打量了宋梧一圈,看的宋梧汗毛直立,提高音量斥道:“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你手底下的犯人!” 曹齐这才面无表情地说道:“宋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二愣子。怪不得把你丢在京都这么多年,不缺家中荫蔽,到现在还是一个六品小官。” “你什么意思?”宋梧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同族兄弟中抢来这个差使,结果无功而返,有些气短。 “用你的脑子想想,河定府是谁的地界。你要敢认真,就是宋将军来也保不住你的命。”曹齐再次冷笑道。 第95章 “河定府是谁的地界,不是陛下的吗?”宋梧在曹齐的冷笑中音量越来越低,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以前是常家的地盘,但他们不是早就不行了吗?再说还有陛下派去的吕都督制衡。” 曹齐闭上眼睛假寐,不愿说话。他跟这个二愣子非亲非故,没必要费工夫教人。 刺史府里,常朝同继续为常清解惑。谈及吕都督,只说他已经是河定府的地头蛇,把握不准的事可以多问问他的意见,最好能将他拉上一条船。 常朝同还给常清留了两个幕僚,辅助她决策。 等过了今晚,他就要回西定府了。一是年关将至,他要赶着回去与家人团聚。二是再逗留下去,吕都督只怕也睡不安稳。 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常朝同突然提到:“让多思明日和我一同回族里吧。多年不见,你母亲有些想她。” …… 伏维莘不想去西定府,她与常家人多年未见并不熟悉,更何况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自己。 去年及笄时,常家没人前来给她祝贺,后来才匆忙给她补寄了小字——多思。 多思,多思,要不是夫人,哦,是常姨母点破,她一直当作是对自己多加思考做事周全的期许,谁知道会是警醒自己不要像母亲一样心思太野,不要心生妄念。 倚乐捧着几本典籍过来:“女郎,这些书要收拾进箱笼吗?” 前几次出行是肯定不带的,但最近一个月,女郎常常翻阅,倚乐她们就有些把握不住。 伏维莘注视着书久久不语,内心几番挣扎后才吩咐道:“带上吧,把它们锁好。” “喏。”倚乐应声离去。 江雁和春英在侧屋整理伏女郎的衣物。外出要带的衣物抱琴她都挑出来了,只等她俩整理好装进箱笼,以及将翻乱的衣物归位。 屋外无人,江雁挪到春英身侧,小声问道:“你说我们跟着女郎去常家后,日子会不会很不好过?” “?”春英和江雁也快共事两个月了,但直到现在还常常不能理解她突然产生的念头。 江雁用身体遮挡指向主屋的手指,这个角度屋外绝对没人能看见。“女郎自听到要去常家过新年,人一直萎靡不振,心情和没解决与姓朱联姻的事的那几天差不多糟糕。” “说错了,姓乌。”江雁说完赶紧修正,自打知道女郎把乌错听成朱后,她也好几次说错,就像被污染了一样。 春英想了想自己被紧急灌输的常家概要:“没听说有什么特别针对侍女的规矩啊……” “你要不再回想回想?我去提晚食时,黄大娘可幸灾乐祸了。”江雁不敢相信,若是好好的,黄大娘怎么会说离开常家是她这十来年做的最正确的事。 春英又沉思半晌,最后无奈说道:“我真不知道,而且谁会关注人家下人的日子好不好过呢。” 江雁又默默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然后学着春英以前装模作样的哀怨:“我不比你,你有退路,自然不用关心。我没有,我好不容易想出的退路又断了。” 江雁指的是方刺史府被发现私挖金矿后安然无事,春英趁乱将她赎出去的事就此告吹。 春英受不了这个尴尬,伸手捂住江雁的嘴巴,强行结束话题:“赶紧干活吧。” 第96章 十二月二十六日一早,伏维莘带着她的六位侍女,跟着常朝同的队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本来伏维莘打算找常姨母讨要杨嬷嬷和几个护卫陪同,但以府里缺人为由被否决了。 没有熟悉的人陪同,伏维莘始终无法缓解心中的焦虑和担忧,也不说话,只在马车中端坐。 江雁与伏女郎不在一辆马车上,因此直到入了常府被人领到安排给伏女郎的客院,才关注到伏女郎的异常。 但她也做不了什么,因为伏女郎刚梳洗完,就和倚乐她们被带去主宅见主人家了。 至于江雁和春英两人,因为等级不够,就被留在客院里,听安排过来的老嬷嬷教导府中规矩。 江雁一心二用,暗中记数估算时间,等训话结束,发现常家衣食住行各种大大小小的规矩讲了足足两刻钟。 送走老嬷嬷后,江雁对着春英抱怨:“刚到就来了个下马威。” 春英开始也有些许不适,但很快就适应了,宽慰道:“还行,和很多世家高门里的规矩差不多,习惯就好。” 江雁瞪圆双眼,先是惊讶春英去过好几家当探子,经历丰富。但想想刺史府,眼睛又耷拉下来,没有对比确实没有伤害。 等用上不及孙大厨帮工厨艺的晚食,江雁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伏女郎不会在常家久住。 …… 对江雁而言,常家的日子十分无趣。天寒,她大多数时间就抱着小火炉守着屋子。 客院是一步也出不去的,想试探着往院外走,就会被守在院门处的婶子拦下来。 她和春英吐槽大家像是被关入监牢,被派来干活的常家仆妇就是狱卒,不与她们交流,还冷漠无情地监视和规范她们的一举一动。 以至于只有夜里入睡前,她靠着倚乐她们跟着伏女郎外出时的所见所闻才能增加对常府的了解。 但了解的也十分有限,毕竟伏女郎能自由活动的地点也不过三四处,几日下来接触且说过话的人不超过两只手。 常家的日子对伏维莘而言,同样难以忍受。 除夕过后,常家的女郎们陆续跟着长辈赴宴,风小些时,就结伴外出赏景赏雪,踏马而游。 而伏维莘只能被拘在府中,每日耗费一两个时辰“陪伴”十分想念她的常家外祖母。 若真的对她有慈爱之心,即便自己被拘于家中活动受限也能甘之如饴,但不是。 除夕家宴后抱着恸哭一场后的外祖母,第二日见到她时便处处挑刺,从贬低她的母亲,到拿着莫须有的事情对她极尽训诫。 而当她实在难以忍受委婉的反驳时,其他一直冷眼旁观的长辈却又接二连三地训斥她目无尊长,恣意妄为。 呵,目无尊长,恣意妄为……要是没有见过听过常家其她女郎的样子,她也很难再忍受下去,更何况并不是。 凭什么要这么对待她?接连数日都是身心俱疲回到客院枯坐的伏维莘,除了想尽快返回刺史府,更是滋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杨嬷嬷说,她父母从南江府回常家省亲,途中遭遇山匪劫杀而亡,只剩下一个护卫拼死带着年仅六岁的她逃出生天,将她送来常府。 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常家当时又风雨飘摇,就将还没痊愈的她送到河定府交给常姨母抚养。 杨嬷嬷说,她生病是因为惊惧。她一直以为与亲历父母双亡有关,但仔细揣摩常外祖母的贬低话语,如果不是呢? 伏维莘先是有些茫然,然后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她看向屋门处像是嵌在马扎上手抱小火炉昏昏欲睡的江雁,还有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的春英……再给自己找两个帮手吧。 第97章 困在常府,帮手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但可以先给现成的侍女做个简单培训。 一大早江雁和春英忙完手中的活计,就被倚乐叫进侧屋里认字,四目相对,只有茫然。 学了大概半个时辰,伏维莘从常老夫人院中归来,没回主屋休息,径直走进侧屋问道:“学会了几个字?” 江雁和春英正拿沾水的手指在桌面上描画,听到伏女郎进来,赶忙起身和倚乐一起行礼。 倚乐对着走近查看两人字迹的伏女郎禀报:“认了伏、常、方三个字,现在正照着写。”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不知道能记住多久。” 伏维莘已经记不清自己小时候认字的速度有多快,但对现在江雁她俩的进度有些不满意。 再看眼桌面上颠三倒四歪七扭八的字,心生不忍,又将标准砍了一半,嘱咐到:“往后每日习得五字,完不成……完不成不准吃饭,记不住的字,一字扣一文。” excuse me?????? 江雁迷惑到把早丢八百年不知跑哪个爪哇国的英文都捡了一句回来,又拿吃饭和月钱威胁人。 伏女郎像是忘了北晋的文字有多复杂,多难认,多难写,放在一起密密麻麻,是曲折的迷宫,看得人眼花缭乱,单独拎出来,又与其他字十分相似,容易混淆。 一日五字,一月一百五十字,来了常府后她们每日只有早晚两餐饭,每月二十文月钱。就这么一点口粮,就这么一丁点铜板,伏女郎短短几个月都不知道盯上几回了! 虽然她瞒着自己认识一些常用字的事情,虽然她的记忆力不错过目不忘,不担心自己被罚的事情,但春英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伏女郎突如其来要给她们这种二等侍女扫盲,总觉得不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这块大饼她很怕加了料,自己啃完就能见到死神招手了。 但无论怎么不情愿,大饼该啃还得啃。 江雁比对着春英的进度学了两日,饿了两顿又被扣下三枚铜板后,不得不“发奋图强”。 这一努力,不仅自己顺利过关,就连春英也一道“开窍”了。 无人关注的角度,江雁和春英眼神再次对上,双双流露出懊恼:前两日你在比着我? …… 住客院里的伏女郎教自己的二等侍女读书写字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常老夫人的耳朵。 伏维莘刚刚踏入常老夫人屋里,一个瓷杯就冲着自己的身上砸来:“谁允你教那些下贱坯子读书写字的?” “没有读书,只是粗浅识几个字而已。”伏维莘在刺史府时哪怕不受常姨母待见,也被教导过高门士族垄断学识的重要性。 但教授奴仆识字,又不是教授平民,不会惹得世家不快。而且只是几个字而已,又不是什么典籍经义。 更何况,这些贵重的书籍,她拥有的寥寥无几,仅有四五本还是父母的遗物。有必要吗? 常老夫人心中的惧怕伏维莘无从得知,但这次又被骂了小半个时辰,她的恼怒却是抑无可抑。 等回到客院中,发现留在院里识字的倚乐、江雁和春英俱不见人影,怒意彻底爆发。 伏维莘抄起剪子,直接抵在被抱琴三人束缚住的婆子的颈动脉处,逼问道:“她们人呢?” 这个婆子不是寻常看守她们院门的普通婆子,而是常老夫人身边十分倚重的黄嬷嬷,在常家如同半个主子的存在。 因此见到黄嬷嬷被威胁,在场的几位普通下人也不敢莽撞上前夺下剪子。 黄嬷嬷也珍惜自己的小命,连连出声劝解伏女郎不要冲动,命令其他下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又眼神暗示去找常家的主子来。 伏维莘也防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到有人想悄悄离开,就出声喝止。 第98章 就这么僵持了半刻钟,黄嬷嬷服软,命人把送去浆洗房的江雁等人带回来。 等江雁她们缩着冻僵的双手回到客院时,听到消息的常家人也已慢悠悠地赶到。 常老太爷和常老夫人年纪大,身体不太好,平常不爱管事,虽然黄嬷嬷是常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递信的下人短暂犹豫后,还是拐进了主事的常家大夫人的院子。 常大夫人对伏维莘并不熟悉,只在常老夫人院里有过短短几个照面,加上琐事繁忙,就将这事推给常二夫人处理。 然后在报信的下人离开前,又特意命令封锁消息,在事情结束前,不要传入常老太爷和常老夫人耳中。 常大夫人不在意伏维莘可能会因此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但担心两位老人听到她一个女郎手持凶器的消息后气出病来,给自己平白添事。 躺在屋里听侍女唱曲儿的常二夫人接到突发任务,心中暗怪常大夫人奸猾。 她与伏维莘也不亲近,而且涉及这位女郎的事情还是有些棘手,不好处理,想了想又去找了常朝同常三叔一同前去处理。 常家人里面,除了常老夫人,就属他与这位勇武的女郎接触比较多,有经验。 …… 常朝同挥退团团围住的下人们,客院里立时空旷了许多。 随后他用着一副平静且寻常的口吻说道:“既然人给你送回来了,就把剪子放下,年节里见血不吉利。” 倚乐、江雁和春英已经从侧屋里取了长椅或扫帚出来,三人手持器械护在伏女郎四周,谨防有人偷袭。 伏维莘没有听从常朝同的话,反而借此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回河定府。” 常朝同想也不想就拒绝:“年节没过完就要走,让人看笑话。” “被不被人笑话,我不在意。”伏维莘坚持要离开。 常朝同微微皱眉,表情不快:“你对常家就这么厌恶?” 这说的什么鬼话?江雁小幅度抬眼觑向常朝同,伏女郎在常家这几日过得好不好,长了眼睛和耳朵的都知道。 就连站在一旁假装自己并不存在的常二夫人也没忍住扯了扯嘴角,这姓常的一家子都这么爱睁眼说瞎话。 伏维莘紧抿双唇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的抗拒已将这份厌恶暴露无遗。 她再一次重复要求道:“您派人送我回去。” 常朝同无视伏女郎的诉求又温声劝了几句,无果,也不想受着寒风跟个女郎作无谓的僵持。直言:“一个下人而已,你真以为能威胁到谁?” 接着又冷哼一声,命令起身边的人:“我离开后,你带人把院里的前后门都锁上,没有吩咐谁都不许进出。” 常朝同说完径直离开,常二夫人看看伏维莘,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也马不停蹄跟着走了。 吱嘎~吱嘎~,这是客院东西两扇大门关闭的声音。 叮啷~叮啷~,这是守门的婆子拿钥匙串在上锁。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江雁回头看向伏女郎,她不知何时已将拿着剪子的手放下,表情有些怔愣,过了片刻才默不作声地往寝屋里走。 又一阵寒风吹过,江雁缩起脖子,左手拿着扫帚挽起春英,右手挽起倚乐,悄声问道:“走?” 她得回屋里换身里衣烘个火,再冻下去着凉了,都没地方看病和吃药。 第99章 江雁刚要关门换衣时,被迎面撞上的黄嬷嬷唬了一跳。 “您跟过来干嘛?”江雁警惕的看着面前之人,“女郎已经把你放了,你赶紧走吧。” 黄嬷嬷被寒风吹僵的脸更显凶相:“我住哪?” “我怎么知道……”江雁无语,这里是常家,她又不熟悉。 但想起眼前之人也一并被关在院里,就像多了个奸细,确实有些不自在。 刚要建议她和守门的人商量一下肯定能出去,但仔细一想绝对不行,这是她们的人质,留着说不定还能发挥用处呢。 江雁紧急收回自己的建议,指向守在伏女郎屋外的抱琴等人:“嬷嬷,您要不问问女郎或者她们是怎么安排的?我先换个衣裳。” 话一说完,江雁立刻就将屋门紧闭。这天太冷了,之前打湿的地方感觉早已冻成坚冰。 黄嬷嬷:……没有学好规矩的死丫头。 抱琴她们也不知道如何安排黄嬷嬷,院里的房间都被占了,不管腾出哪个都不大愿意,就指着屋门说:“您试着问问女郎?” 黄嬷嬷对伏女郎那一剪子还是心有余悸,连忙摆手拒绝,她不想短时间内受第二遭罪。 上午闹完一场,伏女郎的午食泡汤了,到了傍晚大家的晚食都没送来,江雁抱着隐隐翻涌的胃肠,和倚乐春英窃窃私语。 她们仨早上小患难了一场,关系又好了一些。 黄嬷嬷站在不远处,她年纪上来开始耳背,只能一点点往江雁她们身后挪,想要听听是不是在说她坏话。 “嗐丫!您鬼鬼祟祟来我们身后干什么?”江雁率先感到身后异样,扭头一看,入眼又是黄嬷嬷那一张老脸。 因为入夜缺乏照明,黑影将黄嬷嬷的脸映衬得更加凶狠,江雁都被吓得一激灵。 “你们几个不伺候主子,在悄悄聊什么呢?”黄嬷嬷偷听被发现也不尴尬,顺势管教起来。 悄悄聊的东西自然是秘密,怎么能告诉你?江雁脑内吐槽,但嘴上不接话茬:“嬷嬷,您今晚想好住哪侧连廊了吗?我给您挂风障。” 倚乐拉了拉江雁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戳人心窝,黄嬷嬷都犹豫了一下午还没敢问女郎自己的住处呢。 夜里酷寒,睡连廊是嫌自己命长吗,黄嬷嬷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丫头别得意,今晚我就睡你那屋。” “那您带钱了吗?十文一晚啊。”江雁也不恼,笑嘻嘻的向黄嬷嬷讨要起了住宿费。 “你心怎么这么黑?”黄嬷嬷一听还收房钱,脸拉得更长了。 “怎么黑啦,这屋也不是我一个人住,您交的房费,我还要和她摊呢。”江雁指着春英解释道。 黄嬷嬷看着春英:“你也要收钱?” 春英看着江雁疯狂眨动的双眼,肯定的表示:“要,一分也不能少。” 黄嬷嬷又看向倚乐:“你们屋……” 倚乐虽然人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关键时候从不掉料子:“我们屋更好,得加价。” 黄嬷嬷气到发笑:“这可是常家的屋子,你们贪成这样,也不怕撑死。” 江雁满不在乎:“怎么可能撑死,我们今晚都没吃东西,明后日再没吃的送来,只怕是饿死在先。” 顺着话音,黄嬷嬷的肠胃也开始应声作响。 第100章 咕噜的声音有损严肃,黄嬷嬷神色瞬间微裂,但很快又调整回来,她一把年纪了,这种程度的丢脸没什么好怕的。 再看江雁咬唇像在窃笑,她描补道:“谁饿了大半日都一样叫……” 说着说着,黄嬷嬷像是琢磨出来眼前三人刚才一唱一和究竟为了什么,她的恼意渐渐消散,又拿起乔来。 “你们想饭吃啊,来~”黄嬷嬷找了把高椅坐下,舒展双臂,“给我这把老胳膊老腿捏舒服了,我就和守门的人打声招呼,给你们送饭吃。” “也不贵,就,就二十文一份吧。”黄嬷嬷想到高昂的房费,将要价翻番。 倚乐和春英其实没想过这点,一听卖饭就猜到黄嬷嬷只是想回击而已,根本没想帮着她们解决吃喝问题,干脆低下头烤火不理会。 但江雁不,她饿的时候只想找事情转移注意力,才不管黄嬷嬷真心或假意。 因此黄嬷嬷话音刚落,她毫不犹豫就呛道:“您想得倒挺美。” “你个丫头片子收我十文的房费,不也想得挺美?” “屋子就在那,您交了钱立时就能搬进去,可您说的饭在哪儿呢?”江雁指指黄嬷嬷的胃部,“今晚您可是跟着我们一起挨饿啊。” 黄嬷嬷瞪眼:“若不是你们闹得太过惹得主家生气,我会没饭吃?!” “事实就是您没有饭吃啊~”江雁蠢蠢欲动想试探黄嬷嬷的痛处,“听说您是老夫人最倚重的嬷嬷,明日一定会有人记起您也在受饿吧。” 黄嬷嬷确实被扎到了。她在常家呆了近四十年,对常老夫人喜新厌旧的性格异常了解。 若不时刻在常老夫人眼前伺候,前期就算积累再多的情分也会转眼皆空。不然,她早就求恩典出去享福了。 江雁注意到黄嬷嬷低落的那一瞬,在她掩饰好要辩驳前,话风一转安慰道:“嬷嬷对不住啊,我不该说这些令您伤心的话。” “就算这几日没人想起您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找找门路,让厨间偷偷送些饭食来。您一把年纪了,确实不比我们年轻人,饿不得。” 黄嬷嬷被江雁左一句挨饿,右一句饿不得激起斗志来,明日她誓要证明自己这些年在常府不是白干的。 被话扎心的还有一下午躲在屋里闭门不出的伏维莘。她上午冲动一场,冷静下来又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想好退路就将自己逼入困境,连吃喝都要受制于人。 她忽的打开屋门,对着屋外围坐在火炉边取暖的四人冷冰冰地驱赶道:“赶紧离开,嗡嗡嗡嗡吵得我头疼。” 江雁听话的将嘴闭紧,跟着倚乐等人收拾好地面上的东西,才要迈步离开,又被伏女郎点到名字:“江雁,你这嘴一晚就没停过,既然精力如此充沛,就留下给我守夜吧。” 江雁假装没看到春英给自己比的“自求多福”嘴型,十分迅速地扯出顺从的微笑,然后应声:“喏。” 目送黄嬷嬷与春英一道离开,心中还在猜测黄嬷嬷是占用自己左侧床位还是春英右侧床位的江雁,就听到身后来自伏女郎的灵魂发问:“你是不是怨怼我让你没有饭吃?” “怎么会?”江雁想都没想就否定,她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女郎是因为奴婢几个才与常家起了冲突。若无女郎及时搭救,我们怕是已经折在了浆洗房。” 第101章 江雁坐在外屋抱着小火炉静静的发呆,她刚刚与伏女郎说的话不带一丝水分。 上午常家的仆妇闯进来时,她和倚乐春英还没来得及穿上厚袄,就被扭送去了浆洗房。 为首的仆妇当着她们的面特意叮嘱管事,她们三人只能在露天的院中清洗最厚重的衣物被服。若有拖延,只管拿着马鞭抽打。 她的双手只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浸泡了不到两刻钟,现在被炉火烘烤已有难以消退的瘙痒。 许久之后,就当江雁认为伏女郎已经熟睡,里屋里又传出声音,“我该怎么办呢……” 这是在说梦话吗?江雁走到隔门前轻声问道:“女郎?” 等了几息,没有应答声,应该是睡得不安稳。 江雁小心翼翼将特制的油灯遮罩放下一半,然后将被遮挡的一侧转向隔门,里间立时更昏暗起来。 在榻椅上躺下,夜深人静,江雁不由思考起伏女郎提出的问题。若说伏女郎选择甚少,那与女郎牢牢绑定的她们更是毫无退路,身家性命皆系一人。 …… 被拘禁的第二日,还是没有食水送进客院。伏女郎饮用的清冽山泉消耗过半,普通井水也快见底。 为避免大家无水可用不得不狼狈低头的境况,江雁和春英在院里翻找好久,才从库房中拖出一张老旧的木桌放在廊前。 晃动木桌确认平稳后,江雁又往上放了一条长椅,然后在倚乐和春英的护持下,快速站立上去。 伏维莘在屋内透过厚厚的窗纸隐隐绰绰见到了院里的动静,出门一看,江雁正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另一只手里的木桶中扫雪。 木桶很小,即便江雁费力将雪压实,不过几下就装满了,而连廊上的积雪才少了五六瓦片。 一边将木桶递给春英等待她将桶中积雪倾倒进入一旁空置的大桶中,江雁一边同她俩抱怨这木桶尺寸太不合理,小的太小装不了多少东西,大的又太大单手不好拎。 坐在一旁看她们折腾的黄嬷嬷嗤笑:“小的自然是赏玩用的,你莫不以为主子们会拿着这些木桶干活不成。” “赏玩?”江雁拎起又回到手中的木桶对着阳光细看,“没有雕花,难道用的木料特别名贵?” “贵重的物件也不会摆在客院,这是拿给女郎们莳花弄草的工具。”伏维莘靠近疑惑地发问:“这些……收集起来有何用处?” 江雁敢站上长椅但不敢随意行动,伏女郎过来行礼也只行了上半身,下半身僵直着一动不动。好在伏女郎这会儿也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禀女郎,奴婢们打算将这些积雪化水拿来使用。”倚乐的声音带着轻微鼻音。 “我们,缺水?”伏维莘有些难以置信,她的预想中大家只是没有食物,没想到连水都缺乏。 倚乐默认,但见伏女郎备受打击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宽慰道:“主要是女郎您每日饮用的山泉水只有不到一日的量了。其它的水奴婢们已经找到办法多撑几日。” 办法就是用雪水?伏维莘目光艰难的挪向木桶中,放置了一会儿,桶里的雪一点都没有要化的意思。 “院里碳火够吗?”伏维莘情绪低落了一会儿,也振作起来思考这个方法的可持续性。 “烤火的时候放在一旁温着,碳火应该能撑两日。” “啊——”伏维莘有些失落,碳火也只够用短短两天吗? 第102章 碳火并不是最紧迫的问题。江雁和春英交换工作从长椅上下来时,已经出现轻微低血糖头晕的症状了。 伏维莘站在庭院中看她们扫雪,恰好目睹江雁下地时的踉跄,以为是天冷站立时间又久导致的腿脚麻木,就将留在屋中整理的抱琴几人唤了出来一起帮忙。 但客院物资稀缺,适合使用的都已经被江雁她们搜罗出来。 伏维莘见状吩咐道:“我屋里有几个青釉彩纹广口瓷瓶,抱琴,你们去抱出来盛雪吧。” 抱琴有些犹豫,那些瓷器是常家特意放在女郎屋里装饰用的,既贵重又脆弱,她很担心哪里磕碰坏了,又会多生事端为难她们主仆。 “还不快去?”伏维莘见抱琴有些磨蹭,出声催促道。 院里的动静守门的仆妇听得一清二楚,再往夹道远处多走几步,果然能看到廊檐外侧的积雪消失了一部分,裸露出灰黑色的瓦片,还有上方偶尔升出又划落的手掌。 被常老夫人叫到院里以便第一时间接收伏维莘认错服软消息的常朝同,听完下人回禀的消息,当即行礼离开。既然她不认错,那就继续关着直到认错为止。 “常清说得没错,她跟她爹娘一样就是个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犟种。”常朝同一走,常老夫人立即当着常大夫人和常二夫人的面发作起来。 常老夫人自常老太爷将主事权移交长子躲去秦山修道后,她已经顺心顺意好多年一直没有被人忤逆过。 但伏维莘回府后她几次三番心气不顺,更别提昨日午后得知伏维莘挟持她身边的黄嬷嬷,就为了几个奴仆公然违抗她的命令,严重损害了她的颜面。 她一直忍耐着就等今日伏维莘前来认错好一起发作,没想到又成了笑料…… 常老夫人觉得既然伏维莘不珍惜自己的宽容,干脆放下狠话:“老大家的你吩咐下去,自今日起一点吃食都不要往她院里送,我就不信驯服不了她。” 常家大夫人面容温和的应声道:“好的老夫人,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厨房。” 走出常老夫人的院子,分别前常二夫人没忍住多打量了常大夫人几眼。 “怎么了?”常大夫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并无不妥。 常二夫人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发觉嫂子养得一身好气性。”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萧素越一张温吞软面老好人的皮囊下,有一副不愧于常家人的小肚鸡肠呢。 若不是常老夫人才提起禁食,她还不知道昨日不给客院送饭食是这位常家主母借机下达的命令。 和一个十数年未见的小女郎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呐…… 常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小院,很快找来自己的一双龙凤胎儿女多加叮嘱,让他们往后与常大夫人和她的儿女相处时行事更加尊重和谨慎,以免被暗中下黑手。 “记住了母亲,但是,为什么呀?”这对兄妹默契地齐声询问。 眼前两人虽然才满七岁,但也是听话懂事的大孩子了,能够守住秘密,因此常二夫人没有隐瞒就将自己所知的事情细细说给他们听,并再三要求不要到处传扬。 兄妹俩听得两眼亮晶晶,不时的对视咧嘴笑。 第103章 申末,蹲在屋角企图以胃部挤压姿态减少饥饿感的江雁看着黄嬷嬷小声但卖力地劝说守东门的仆妇给她偷渡一些食物。 隔着院门,仆妇十分为难的表示这是常老夫人的命令,她不敢违抗。 “老夫人惩罚伏女郎,可我是被连累的,也不能吃东西吗?老婆子都饿两日快不行了。”黄嬷嬷虽有被连累受罪的预期,但真的发生时还是颇受打击。 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有些犹疑:“这就不太清楚了,他们传话的时候没说到您。” 提都没提啊……黄嬷嬷顿了一下,然后放低姿态问道:“能麻烦你帮我去厨房问问吗?等我出来后,一定不会让你吃亏。” 黄嬷嬷的报答,大概就是一笔比较可观的酬劳,或者更好的工作安排,这对处于常家边缘的仆妇而言十分具有吸引力。 因此在思考片刻后,她做出决定:“行,我就跑一趟腿给嬷嬷您问问,要是没有……” “没有也不会怪你。”黄嬷嬷给出承诺,毕竟是她有求于人。 门外的人放下半颗心:“那你们在院里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我去去就回。” “婶子先别走,”江雁挪到黄嬷嬷身边扒着门缝低声补充道:“您家要有多余的粮食,我愿意拿钱换。” 仆妇没说话只当没听见。这小女郎忒不靠谱,这年头谁家有粮不先自己攒着,换钱有什么用,外面粮价一天一个样,等她休息能出门的时候,加钱都不一定能买回同样的量。 大概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东院门外又响起了扑哧扑哧的声音。 江雁耳朵灵敏,几步就从背风的屋角挪回门口:“您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 见不到门外来人是谁,江雁说话也留了一个心眼,就算现在是其他人摸过来套话,一下子也无法得知她们和守门的仆妇有暗中交易。 “什么怎么样,你是谁?”一道刻意压低但仍显稚嫩的男童声响起,“劳烦把伏阿姊唤出来,我想同她说话。” “还有我,我也要同她说话。”紧跟着的是另一道稚嫩且清脆的女童音。 江雁与记忆中仅有的常家人名单飞速匹配,发现门外的两人有可能是常二夫人所出的龙凤胎,但万一是其他年龄相仿的堂亲呢…… 不过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是她此刻需要操心的,江雁回复道:“请门外的小女郎和小郎君稍等,奴婢这就去通报。” “嗯去吧。”给出回应的是后来出声的小女孩。 江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门外的小男孩才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她竟然没有先说小郎君,分明我是兄长。” 小女孩扬起大大的笑脸:“那这次轮到你叫我阿姊了,快叫阿姊~叫阿姊啊~” …… 伏维莘跟着江雁匆匆来到东院门处,听到门外隐隐的嬉闹声,试探性问道:“如星?如月?” “哎~是我~”一门之隔,两颗脑瓜贴着门板上下交叠,只希望能与伏阿姊交谈得更清晰。 两人的热情即便无法目睹也能从语调中感知,但伏维莘对此十分困惑。 她与常二夫人的这对儿女基本没有接触,怎么突然找来这里还对自己表现得如此热络。 第104章 常如星和常如月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两只沉甸甸的提篮,隔着院门邀功:“伏阿姊,我们给你带了饭菜和炭火,你取一下。” 伏维莘看着挡在眼前的高墙还有自外部紧锁的院门,感觉十分暖心,但又无奈地说道:“我被关在院中反省无法出门,不过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常如星和常如月在门外尴尬地挠了挠头:“呵呵……我们一时激动给忘了。” 但很快常如星就拍着自己的小身板安慰道:“伏阿姊你别伤心,我一定可以把东西送到你手上的。” 不止常如星有信心,常如月也有。 他们兄妹俩因为淘气,小小年纪就是府中被关禁闭的常客,不说父亲母亲给的惩罚,就是惹恼常祖母被关祠堂的经验也很丰富。 不过他们不喜欢在祠堂里禁闭,不仅屋里阴沉沉的,还因为常祖母说和祖宗反省时要诚心诚意,所以府中下人只给他们送不怎么可口的饭菜,没有他们喜爱的糕点。 他们吃不饱又睡不好,第一次关禁闭出来时就惹得母亲忧心不已,直呼清减许多。 往后他们俩再被常祖母惩罚,母亲总能想出各种办法避开看守的仆妇偷偷给他们投喂许多吃食。 忍饥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常如星想到此处,表情严肃地询问起自己的贴身护卫:“阿彪,你知道我和阿月被关禁闭时,母亲是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吗?” “是啊是啊,我们也要给伏阿姊送。”常如月眨着水润的双眸,十分期待地看着阿彪还有自己的护卫阿悍。 常家祠堂所在的小院同伏女郎居住的客院差不多格局。 阿彪回想夫人粗糙到不行的手段,一开始强行是给守门的仆妇送掺了迷药的茶水,两三次后仆妇惜命不愿再喝便直接放行了。 但这方法就伏女郎的境况而言并不合适,而且夫人也不想告诉小主子们,担心他们知晓后更加有恃无恐。 “你俩想起来没有啊?”常如星见两人沉默不出声就有些着急,干脆自己出起主意来,“你们能把篮子丢进去吗?” 不等彪悍两人拒绝,常如月就提出了补充意见:“里面放了易碎的鸡蛋,直接丢过去就要坏了,你们俩丢的时候要轻轻的。” 轮到阿彪和阿悍回答,他俩直接拒绝,理由也十分充分:“夫人只让保护小郎君和小女郎的安全,其他事情一概不能参与,不然惩罚也要落到我们头上。小郎君,小女郎,你们得自己努力。” “啊……”常如星和常如月唉声叹气,七八尺高的院墙还不是未及四尺的兄妹俩能够轻易征服的。 常如星抱住常如月的双腿,咬牙使劲将她往上送,却怎么也触碰不到院墙顶点,更别提还要加一个七八斤重的提篮负荷了。 至于爬墙,常如星和常如月因为身高限制和安全保障,至今未能习得这项技能。 就在兄妹俩带着哭腔愧疚的与伏维莘说抱歉,垂着脑袋打算原路返回另找办法时,听到有物资就悄悄离开找辅助的江雁,带着倚乐、春英还有那张旧木桌回来了。 除此之外,木桌上还放着根运送行李时用来固定的长绳,长绳的一端绑着一根看着就很结实的粗枝条。 伏维莘分心瞧了一眼:这是……打算把提篮吊上来? 第105章 江雁在东山村锻炼出了三两步蹿上围墙的能力。虽然数月没练身手有些生疏,加上两日未进食饿得头晕眼花,不然就是九尺高的高墙她也敢挑战一下。 但这会儿,她也只能依靠其他两位伙伴将物资拿到手了。 春英爬上三尺高的木桌,利索的往墙外丢下绳索。 绳索轻微的坠地声没能引起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常如星和常如月的关注,他们的护卫倒是发现了,但瞟了一眼后继续当个木头站桩。 院里的人见不到外面的动静,几息后春英见绳索还没有被拉动,扭头看了一眼伏女郎,然后蓄力一跃双手攀上墙沿。 然后一个引体向上…… 再试一次…… 没力气,上不去。 江雁见状俯身趴在木桌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握住春英双脚向上送力。 还差一点…… 倚乐默不作声地爬上了木桌,然后托住春英的下半身又往上送了一截。 春英用两只胳膊牢牢卡住墙头,然后小声问道:“院门处的小郎君和小女郎,你们能将提篮绑在绳子上吗?” 常如星和常如月被声音惊醒,左右张望,最后抬头才发现几步之遥的高墙上,有一位只露出头和双臂的侍女对着他俩笑得亲切。 春英长得很秀气,但这个角度……还是有些狰狞的吓人。 常如星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牵着常如月往绳索处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没拿提篮,又退回从阿彪护卫手中接过。 院外的小郎君和小女郎蹲在地上奋力用绳索将提篮牢牢固定,院内的江雁无力抱住桌脚懊恼自己前一刻脑子短路当众犯蠢。 伏维莘安静地站在一侧,看着自己这三位侍女思索。她们这一套行动分明也是越过自己擅自执行,但她出乎意料的没有觉得被冒犯…… 院外常如星示意他们已经准备完毕,江雁立刻从“伤春悲秋”中情绪抽离,起身帮着春英收绳索。 倚乐还撑着春英的双腿减缓她的胳膊受力,以便这个难度的姿势能坚持更长时间。 提篮被吊到最高处,再拽就要翻覆进院里时,春英制止了江雁继续拉绳索的动作。 春英左手扒住围墙稳定身体,腾出右手将分量十足的篮子拎进墙内侧后缓缓往下放。 粗糙的绳索在春英手心摩擦了近两尺的长度,江雁高举的双手终于接到了篮子底部。 这是她们来之不易的口粮,篮子有多沉,江雁的安全感就有多满。 同样的操作将剩下的那只提篮弄进院里后,江雁三人和伏女郎齐齐告退,只留伏女郎在院中继续寒暄。 她们一番搬运劳累结束,止不住的喘气,脸色都感觉苍白了几分。 常如星和常如月完成了一项困难的任务,还发掘出新的乐趣点,又激动地跑到院门处与伏维莘交流起来。 主要是他们兄妹俩说,伏维莘听。 天色迅速转暗,常彪制止了还在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如何与常老夫人斗智斗勇的兄妹俩:“郎君,女郎,再不回去夫人也要惩罚你们了。” 声音戛然而止。 “伏阿姊,明日我们再来看你。”常如星和常如月慌乱的声音响起。 伏维莘告别的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飞快远去。 拐角处,无功而返的仆妇见到常家两位小主子离开后,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院门处看守。 第106章 “半个时辰前厨房的管事来告状说,你俩不管不顾抢了两篮子东西要自己做吃食。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俩做出来的东西呢?让我看看。” 常如星和常如月前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自左侧小花园传来的幽幽拷问。 两人低垂着脑袋一点一点往那挪,哪怕此刻不想面对,也很快来到坐在藤条秋千椅上的母亲面前。 “不要装哑巴,同我进屋老实交代,你俩偷偷摸摸又干什么坏事去了。”常二夫人起身往厅房走去,只留身后的秋千在寒风中晃动。 …… 客院里江雁她们的晚食准备进展将将过半。 江雁三人搞回了餐食,按照分工,备餐一事应由抱琴她们接手。江雁本来可以就此回屋歇脚,但架不住她对篮子里装的东西及其份量十分关心,只有看过心里有数才能做到安稳。 还在院门处的伏女郎一时被遗忘脑后,众人挤挤挨挨来到紧急开辟出来的小厨间——由一小间放置水桶和木炭的侧屋兼任。 或许是怕被人瞧见篮子里的东西,常家的小主子们还十分细心地用上两块白色细布遮盖。 听莺合十双手对着外面拜了一拜,然后快速揭开。 第一只篮子里装有几根木柴,空隙处全被木炭填满。若是省着点用,能给院里再续两日的热气。 第二只篮子里的东西……比较零碎。 入目先是四散的五只鸡蛋,听莺小心翼翼地捡出,对着油灯仔细查看,很好,没有裂隙。 随后是一小布袋散发着麦香的雪白精面,江雁接过徒手掂量了一下,大概有两斤。 然后是一小布袋晶莹剔透的大米,大概一斤六两。 再往下是一只放在木盆里腌制还没烹饪的小母鸡,连盆带鸡三斤半,盆起码占了两斤。 还有三段应该是羊肋排,但看肉色比较深,也有可能出自牛或者驴或者鹿,不到三斤。 剩下的就是半截白萝卜,一小罐饭碗大小的黄豆酱,以及篮底快被压成碎末的不具名菜干。 江雁使劲闻了闻,只能勉强分辨出一点香菇味。 食材除了量少一些,八个人吃不了两顿,但种类很是丰富,尤其是肉,江雁光看着就饥肠辘辘。 她在东山村时偶尔能吃点野味打牙祭,到了方府一周能吃上几粒油渣,但还有伏女郎没有动过的荤菜她们几位侍女可以瓜分。 来到伏女郎的外祖家后,荤腥一点没有,就是忍饥挨饿都跟这府邸姓氏一样是常事。 感谢完常如星小郎君和常如月小女郎的慷慨馈赠。 江雁心满意足打算离开,留出空间只等抱琴她们大展身手,谁料—— “再说一遍!?你们都不会做吃食!?”江雁无比想要质问她们当侍女之前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其实会做一点。但是做给自己吃的和给女郎吃的完全不同。” 抱琴小声解释,侍女们以往吃不饱或者没领到下人餐,只会用屋里的陶罐煮些稀粥或面糊,最多加点盐加点菜干,毫无厨艺可言。 稍微高级一点的食材,她们看过成品,但日常怎么处理知之甚少。哪怕在厨间见过几次,没有全套流程学过之前,也不敢拿这来之不易的食材练手。 不是怕浪费,再难吃她们几位侍女也能闭眼咽下去,但锦衣玉食的伏女郎做不到啊。 第107章 江雁眼神期盼得看了一圈,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争辩说:“不,我厨艺好,我可以。” 结果,连多活数十年的黄嬷嬷也惭愧地低下了头颅。 江雁有些不死心地问道:“烤鸡和烤肋骨需要把控火候,白水煮鸡蛋煮鸡肉,这种简单的总能行吧?” 这要是还不行,她就要怀疑她们偷懒不想干活了。 “这个会。但……”抱琴很无奈的摊手叹气道:“我们没有炊具啊。” 这是当下除了厨艺之外困扰她们的第二件难事,院里的容器不是木制品就是瓷器,完全无法经受住炉火的考验。 此外,她们带来的碗筷在禁足当日一早用完餐食后,就被常家的下人带走清洗,一直没有送回。 整个院里,只剩下伏女郎自用的半套餐具,拆分细说也就三碗三碟一盏一盅以及两瓷杯。 江雁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住内心的抓狂,以免情绪波动过大晕厥过去。 脑中快速过一遍院里能够用来替代的工具,江雁扭头对着找来屋外的伏女郎征询道:“女郎,院里给您烧水用的铜茶壶,之前用来制服黄嬷嬷的剪子,还有您的餐具,我可以拿来用吗?” 伏维莘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 铜茶壶虽然口径比较小,用着不太方便,但容积还可以,能够用来煮粥熬汤,壶盖倒置还能用来烙小饼。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多烧两壶白水,不然总觉得会浸染饭菜味。 江雁自发挑起了负责院内餐食的大梁,比起抱琴担心伏女郎会食难下咽,她更害怕自己也会难以吞咽,毕竟大家的接受下限有着较大的差别。 抱琴和倚乐连难吃到一定境界的常府下人餐都能吃得面不改色,她俩都说需要闭眼入口的,江雁就不挑战自我了。 她虽然厨艺也不怎么样,但还是能做些普通的菜品,至少是贴合自己的口味。 江雁将备菜的差事分给了抱琴和欢颜,让听莺去院中掰数枝梅树枝条,剥了皮给大家充当筷子。 等一切准备就绪,江雁将泛红肿胀的双手从衣袖中取出,然后用梅枝挑拣了数块疑似带有少许黄色脂肪的鸡肉粒,丢进了底部烧得火热的铜壶。 呲啦声乍响,江雁用梅枝前后拨弄了几下,只能见到一丁点油光。 唉~江雁隐隐叹气,这年头鸡也吃不饱饭,跟她一样长不出肥膘。 既然没油可炼,江雁就将欢颜剪下来的鸡肉粒一股脑丢进壶中。 很快,肉香和腌料味弥漫了整间侧屋,然后扩散开来。 守在东门的仆妇知道常家小主子来过,给院里的女郎送些吃食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还有肉香。 但守在西门的仆妇并不知情,此时十分惊讶客院里竟有食材储备,而且还自己开火做饭了。 一只一斤多点的小母鸡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江雁拿梅枝拨弄几下权当翻炒,然后加了一小盏清水,等着沸腾。 抱琴已经拿伏女郎喝甜汤的银汤匙舀出两半碗面粉,布袋一下空了三分之一。 江雁往碗里试探着一点一点加水,用银汤匙搅成絮状,然后交给抱琴和听莺捏成面团,再揪成小粒。 自己则将壶中煮熟的鸡肉夹出一半放进伏女郎饮茶的瓷杯中,然后又往壶中加了八九盏清水,放入泡了一半的菜干,还有一小撮盐。 等水沸腾后,又放入揪好的面疙瘩。 “很快就可以用餐了。”江雁郑重其事的对着在一旁等候的伏女郎还有几位同伴说道。 第108章 一壶水多面少的疙瘩汤分给八个人,伏女郎盛得多点,余下的一人也分不到几口,大部分都是灌进去的汤水,不顶饱。 但她们只有这么一点吃食,也不知道要撑几顿,能省一点是一点。 伏维莘吃完也没离开,坐在一旁的马扎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嬷嬷用草木灰清理大家使用过的碗碟杯盏,心中只剩下必须丢弃的念头。 充当筷子的梅枝不用清洗,院里两株梅树枝丫多,还能用上好几顿。 江雁将倚乐费了大半力气剪断的鸡身塞进清洗干净的铜壶中,又从一堆菜干中挑出几朵香菇干,拿清水冲洗干净后一并丢入,然后加水盖盖,放在火炉上用没有燃尽的碳火炖煮。 天冷,排骨放在室内不怕变质……江雁转了几圈,又担心一夜过后铜壶烧干或者有异物钻入,快速磨住个木塞堵在茶壶嘴。 应该不会像高压锅那样爆炸吧?江雁还是不放心,稍稍掀起一点壶盖。 …… 常家的大厨腌制有一手,次日天刚蒙蒙亮,江雁半梦半醒间还闻到了空气中残留丝丝缕缕的鸡汤香味,肚子立刻造反起来。 在炕上辗转反侧许久,怎么也睡不下去,江雁干脆掀了被子套上外衣钻进小厨间。 今日早食她想吃蛋饼配鸡汤。 江雁从木炭燃烧殆尽只剩丁点余温的炉子上拎下铜壶,放在昨晚设好的桌案上。 掀开盖子,借着油灯照明,能看到上层漂浮着薄薄一层油花。 江雁只犹豫了几秒,就将铜壶放至屋外,然后着手调制鸡蛋面糊。 春英与江雁睡一个屋,听到江雁的动静后只多睡了一刻钟就过来帮忙。见到放在院外的铜壶,随口问道:“怎么把东西放在外面了?” “捞点油出来烙饼。” 春英“噢”了一声示意知晓,很快又有些担心:“女郎愿意吃吗?” 江雁头也不抬的答道:“壶里的东西没人碰过,取出来就是干净的。若不能接受,我也找不到其它办法。而且,瞒着不让女郎知道就行。” 江雁很快调出满满两碗面糊,用了两个鸡蛋,剩下一半的面粉,以及少许食盐。 院外气温很低,春英很快带着凝结成薄薄一层白色油脂的铜壶回来,持着新做的梅枝筷子,小心翼翼将这白色油脂分离,折叠,然后夹取至杯中。 这个瓷杯还放有昨日保存下来的少量炒熟的鸡肉粒。 铜壶放回已经生好火的炉中加热,江雁又生起个手炉,将铜壶盖倒置其上,构成一个超小型灶台。 就是堵住了加炭口和通风口,江雁得快速做完所有的蛋饼。 …… 伏维莘对早食口味没什么意见,毕竟江雁不是大厨无法苛求,但在分量上,她看着只欠缺三分之一的食材,不解地问道:“每顿饭食不能再多做一些吗?我看大家都不够吃。” 江雁抬眸解释道:“女郎,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解除禁闭不用禁食,东西得省着点吃。” “如星和如月说今日还来找我,还会给我们带食材。”若没有他俩支援,伏维莘也十分认同江雁的做法。 江雁昨日赶着将东西拎回屋,没有听到那两位小主子的许诺,但昨日饭食的味道说不准被守门的仆妇闻见上报给管事,万一不允许他俩再拿食材呢? 见伏维莘神色期许,江雁也不好做提前扫兴之人,便将担忧咽下说道:“等拿到两位小主子的食材后,晚食我多做些。” 第109章 常如星和常如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打不开屋门,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母亲禁足了。 将就着吃完放了一夜有些干硬的糕点,两人老老实实在屋内静坐,等着母亲在午前过来训话,然后自己认错,惩罚一笔勾销。 一直等到午后,不仅母亲没来,连午食也没见下人递送后,兄妹俩开始焦急起来。 他俩默契的砰砰砰拍着各自屋门喊道:“快来人啊,我们要见母亲,我们知道错啦!” 要是以往他们这样说,一定会有仆妇隔着屋门安抚他们,告诉他们不要急已经去通知夫人了,但今日门外毫无动静。 两人交替着喊了一刻钟,还是无人应答。 常如月隔着一堵屋墙问道:“母亲也不理我们了,接下来怎么办?” 常如星怏怏不乐,但作为兄长这时得稳住:“再等等吧,母亲说了我们的身子最重要,过会儿一定会带午食过来让我们认错的。”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将入夜幕。 常二夫人轻捶后腰离开主院,同身侧的李嬷嬷抱怨:“大嫂一早就急匆匆地把我喊过去帮忙,拖到如此晚,也不知道如星和如月有没有找我。” 李嬷嬷附和:“两位小主子与夫人亲近,一日不见定会想念夫人。” 常二夫人挑起精心描绘的飞羽眉:“我命人给他们送垂涎了数日的香酥鹌鹑、香炸野山蕈和什锦蜜汤,怕是乐得想不起我。” 常如星和常如月为这几道菜磨了常二夫人好几日,一直没遂意。 一是冬日苦寒,鹌鹑难捕,野山蕈和鲜果更难有。 二是炸物热性,冬日在烧着碳火的屋里吃,易燥热上火口舌生疮,特别是他们不久前才吃过一次。 常二夫人接着说道:“就是说想我,大概率也是哄我把他们放出来,作不得真心……我这次偏不如他们意。” 李嬷嬷笑笑不说话,夫人也只是嘴上严厉,内里可宝贝着呢。 一行人才走进内院,就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你们找母亲来,我们要吃东西~~” 常二夫人听到两人活力满满的声音,带着笑意的嘴角高高扬起,但又很快落下。 她对两人的性格十分了解,中午才饱食一顿,现在刚到晚食时间,断不可能迫不及待就吵嚷着要东西吃。 常二夫人放开脚步快速走到屋门外:“你们俩怎么这么早就喊饿了,中午的吃食不合胃口?” 常如月听到母亲的声音立刻变得委屈巴巴:“中午不是不给我们东西吃吗?我们怎么求情母亲都不理我和兄长。” “怎么会?”常二夫人当即否认,并质问守在门外的几位侍女:“小郎君和小女郎没有午食,你们怎么不来通报?” 常二夫人浑身透露出的不满吓得几位侍女连忙跪地:“夫人,是您特意派人命令我们不要理会两位小主子的任何要求,也不要同他们交谈,有什么事等您回来再说。” “我特意派人?”常二夫人扭头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摇头:“老奴也没有让人传过这话。” “你们说说,来传话的人是谁?”常二夫人示意开锁放常如星和常如月出来。 几位侍女面露迷茫:“奴婢们也没见过,但她带了夫人您的信物,跟着来的还有一位厨房的管事。” “你们就这么信了?小主子们说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来问问夫人要不要改变主意?”李嬷嬷音量加大,还是难以置信。 几位侍女看着其中一人,当时是让她去找夫人询问的。 被众人凝视的侍女强撑着辩驳:“奴婢去大夫人院里找过夫人,但被大夫人院里的管事嬷嬷拦下,说夫人忙得不可开交没空见我,可替我传话。最后告诉我说……” “最后告诉你说,让他俩长长记性是吗?”常二夫人想起当时常大夫人突然提起常如星和常如月昨日的出格行径,自己还为此与她致歉,并表示在关禁闭让他们长长记性。 那名侍女点头默认。 第110章 常二夫人坐在主位,看常如星和常如月一口接一口吃得闷不吭声,不复以往用餐时的活泼,被摆了一道后的心情更加糟糕。 她见两人终于吃饱放下碗筷瘫坐在椅子上放空,主动提议道:“你们明日给人送东西的时候,记得多拿些米面和木炭。” 无视常如星和常如月惊异的眼神,常二夫人继续补充道:“再找管事要口锅,她们院里肯定没有配备炊具,做吃食不方便。” 常如星和常如月将母亲的建议牢记于心,但还是没忍住问道:“母亲,您不是不喜欢我们给伏阿姊送东西吗,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常二夫人注视了他俩许久,才将自己的想法缓缓说出来。 “一开始是因为禁足是你们三爷爷下的命令,禁食是你们祖母和伯母做的决定,他们都是府中长辈,而你俩还小,母亲不希望你们掺和进去,徒惹不快。 昨儿下午厨房的管事来我这告状,我就知道你俩给伏女郎送东西的事瞒不住,才要抢先罚了你们,希望看在你们已经在反思的份上不做追究。” 常如星耷拉下眼睛:“他们怎么什么都要告状啊?我是府里的郎君,拿些普通食材又不碍事!” 常二夫人曲起食指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是普通东西?那是厨房大厨特意备着给你们祖母伯母做晚食的部分食材,你们拿了就是自投罗网……” “那还是普通东西,他们换新的再做不行吗?”常如星不服气小声嘟囔着,发觉自己被母亲死亡凝视,立刻乖巧地改口道:“是儿有眼无珠,识不出长辈尊严。” 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引得常如月扑哧一声笑出来。 常二夫人胳膊一伸就将常如月抓到身前,在背上不轻不重扇了两下:“你还笑呢,这么快就忘了今日午食受到的惩罚?” “没忘没忘。”常如月想起前两日母亲刚和他们说过的“秘辛”,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一直以来温柔大方的伯母怎么突然就加入祖母的小心眼阵营了……” 也不好说是突然改变,常二夫人那日一夜未眠仔细复盘后发现自己至少被坑过三次,只能说萧素越她伪装的很好。 和孩子们翻长辈的陈年旧账没有意思,常二夫人只是再次警醒他们不要触碰长辈们的霉头。 “那母亲你还让我和兄长去给伏阿姊送东西?”常如月疑惑,又隐隐觉得母亲不安好心。 常二夫人冷哼一声:“你们做错事情被惩罚是应该的,母亲不好同她在此事上讨公道。但她不知会母亲擅自对你们增加惩罚,母亲很不开心,只能给她找些不痛快。” 常如星一脸受伤样:“所以母亲您要让您的宝贝儿女再次以身犯险?” “你们的行动已经经我许可,怕什么?”常二夫人虽然平常不管事唯爱享乐,但底气十足,“她们要想连我一起罚,不说要顾及你们阿父的颜面,哪怕不管不顾,我阿父也会带着阿兄们打上门来。” 常如星和常如月崇拜的看着母亲,啪啪啪啪鼓起掌来。 第111章 伏维莘等了一下午没等到常如星和常如月兄妹俩送来补给,心事重重喝完一碗鸡汤肉沫菜干粥就回屋失落去了。 第二日的早食是骨汤肉沫菜干粥。 伏维莘看一眼仅剩的一小碗面粉和三个鸡蛋,再看一眼江雁绞尽脑汁砸断骨头誓要榨尽最后一点油花,更是忧心忡忡。 这已经是她被禁足禁食的第四日,若没有姐弟俩支援,她和侍女们怕是离饿死不远了。 而即便是到这种程度,常家的长辈们没有派人前来查看她的状况,兄弟姊妹们也无人前来关心,只觉齿冷。 常如星和常如月与母亲亲近了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侍女去厨房挑拣和搬运食材,然后一路光明正大地送去客院。 他们行动算不上招摇,但也足以让暗中关注着的人心中知晓。他们要么自己忍着,要么主动找上门来赔礼商讨。 这是常二夫人的经验之谈,而她正打算借着此事敲山震虎,让常府的人认清,她是平时不管事好说话,但绝不容忍外人欺负到她孩子头上来。 …… 常家各房很快就收到了这则消息,大部分人事不关己,只是密切关注着常老夫人和常大夫人的反应。 常老夫人确实想要传唤常二夫人训斥一顿,但被常大夫人拦下,只能在院中打砸发泄,光仆妇们收拾出去的碎瓷片就有满满两簸箕。 等常老夫人发泄完,常大夫人劝慰道:“既然二弟家的儿女愿意给伏女郎送吃食,我们也不用担心她身体扛不住,正好让她想明白了再出来。” …… 自那日起,客院里日日都能收到常如星小郎君和常如月小女郎递送的食水和木炭,短时间内大伙就不用为吃饭和取暖担忧。 几位侍女很快又发愁起了另一事项——院里的污水和秽物数日没有倾倒,已经肉眼可见的快要满溢。 即便冬日异味没有四散,江雁也是见一次就想吐一次。 黄嬷嬷自被常老夫人彻底抛弃后,就将自己视为院中的一份子,十分积极的帮助解决这个难题。 她与守门的仆妇交谈了一番,不久就笑容满面的回来:“管事很快就派人过来清理,以后也会定期来收。” “您说了什么让她们这么配合?”江雁好奇,她们之前轮番求情都只得到回绝。 “你们这群女娃就是脸面薄。”黄嬷嬷坐在马扎上翘了一个高难度的二郎腿,若在夏日怕是还要再加上一把蒲扇。 “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们,现在是想为难我们,但以后这客院也可以不用再住人了。” 江雁率先反胃,一边哕还一边佩服黄嬷嬷,在这方面她确实白纸一张。 …… 伏维莘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不用应付狂躁的常老夫人,不用再为一院子人的吃喝发愁。 除了不能出门,就和在河定刺史府几无二致,甚至她隔三差五还能与同辈的亲人交谈。 但她想要离开常府的想法没有因为这种“平淡”的生活而动摇,她越来越坚定地想要逃离这个牢笼。 第112章 常府的牢笼没有那么好挣脱,伏维莘悄悄召来倚乐、江雁和春英一起筹谋。 抱琴和听莺服侍她的时间更久,她对她俩其实更加信任。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她俩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性子并不适合参与策划出逃一事。 不说帮着想法子,伏维莘都能想到在事情落定之前两人会多努力地见缝插针劝阻自己不要冒险。她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去说服她俩。 “女郎有目的地了?”江雁开口第一句话,就印证了伏维莘对她性格的判断。 “回河定府。”这是伏维莘思考好多日才最终确认的方向,西定府是常家的势力范围,其他府县她没有去过,人生地不熟,想也知道不适合她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们闯入生活。 江雁疑惑地追问:“女郎有多大把握常刺史不会将我们遣返?” “七……六成吧。”伏维莘十指交叉紧握,忆及常姨母执掌刺史权力后对她态度,尽管还是不冷不热极尽忽视,但比起早期隔三岔五的挑刺,还是和缓了许多。 而且,“我名下有一处田庄,就在河定府府城郊外,若是……我们就避到那里去。” 伏维莘身上的钱财虽不及常府和刺史府巨富,但有父母留下的一笔遗物和府中置办的首饰布匹,也称得上充裕。 四年前她去息山祭奠家人路遇一户人家变卖田庄逃往南方时,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后来一直无暇前往渐渐忘在脑后,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寄身之所。 伏维莘拉回飘远的思绪,吩咐江雁三人道:“你们要瞒着黄嬷嬷备好一路上的食水。” 三人齐齐点头。 紧跟而来的是出逃行动最关键的环节——什么时候去和怎么去。 倚乐问道:“女郎打算何时出发?” “一周内?”伏维莘犹豫道,她还没有自己出行过,以往行程都是长辈们安排好后直接通知她的。 江雁提出否定意见,“昨日才下完一场大雪,严寒加上厚厚的积雪,怕是寸步难行。”她很担心大家会冻死在路上。 “驾马车呢?”伏维莘看向倚乐,她跟人学过这项技能。 倚乐沉思了一会儿:“驾着马车慢慢走可以,但要逃命那般跑得飞快,会打滑。” “而且一路上可能还有猛兽或流民出没,仅我们几人完全无法应付,太危险了。”春英补充说道。 伏维莘越听越泄气:“那你们觉得何时出发为好?” “如果想要安全,大概是春日?”江雁给出的时间一下子推迟到两月后,说完她自己又觉得说了白说,要能忍到那时候,常府的人或许已经主动将伏女郎送回河定府了。 若是没送回,江雁又想象那时她们一路上会遇到饿了一整个冬天出来觅食的老虎、棕熊、野狼……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春英也给出了一个法子,就是跟着商队或雇个镖队一起去河定府,但这个对她们一群女郎而言也很困难。 不说她们被关在院子里,很难得知府外的动向,就是找到队伍了,人可信吗? 是她想得简单了,伏维莘无力地挥退江雁三人,抱着双腿蜷缩在长塌上。 江雁关门前看伏女郎着实不好,安慰道:“女郎别太忧心,虽然还没找到合适的办法,但我们这段时间可以多做准备,争取机会来了随时就能跑。” 第113章 借着夜色掩映,江雁和春英几个跃步攀上高墙,随后在倚乐的辅助下,抓住绳索缓慢下滑,最后平稳地踩在客院外侧的地面上,全程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经过常如星小郎君和常如月小女郎风雪无阻的投喂,江雁和春英不仅体能有所恢复,还能额外分出一点饭食贿赂守在东院门的仆妇。 常家在伙食的口味和质量上是肉眼可见的等级分明。像给她们守门的仆妇,不仅分到的饭食难吃量少,一月更是难见一次荤腥。 因此在江雁等人的食物攻势下,东门仆妇很快放弃抵抗,知无不言,就是对院内近日固定时间出现的踹墙行为也是充耳不闻。 西门仆妇倒是听到了动静,但上报后管事嫌弃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给打赏,加上被黄嬷嬷几顿臭骂后,也选择了无视。 客院里的伏女郎,就此成为偌大常府的透明人。 东院门仆妇说,今日团圆节常家主子们要在主院飨宴,府内很多下人都被调去帮忙,忙碌得不行。 她说起这事时带着满满的艳羡,但很快意识到在被冷落的客人面前说这些诛心之言不合适,又避而不谈。 顾不上担忧伏女郎会因此事伤情,江雁和春英立刻作出趁着人员混杂夜探常府的决定。 两人贴着墙脚阴影,在一众院落中谨慎穿行。 根据伏女郎提供的大户人家院落普遍布局图,加上已知的几处院落…… 江雁和春英在不知拐了第几个弯后,两人见到了一排灯火通明的……厨房? 春英左右张望,确认周围暂时无人走动后立刻拉着江雁钻入另一条昏黑的小径中。 常府规模比伏女郎预想中还要大,她们走了这么久还在内宅打转,难怪一路上巡逻的护卫不见踪影。 江雁从头顺了一遍行走过的路线,指着厨房小声说:“我们从这一侧走,先找马房吧。” 为了出行方便且较小受到牲畜异味的影响,马房通常设在府邸外围的东南角,若是能成功找到它,离出府只剩一门之遥。 春英也怀着某种不为外人知的想法肯定了江雁的决定。 常府的内外院之间隔着一扇沉重的木门,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能看到紧闭的门栓,守门的人不知躲藏在哪个角落。 两人不敢赌守门的人注意不到她们拨动门栓的动静,也不知道门外是否还有其他人看守,为安全起见,两人又悄悄走出百步远。 江雁和春英紧贴屋墙,倾听院外巡逻护卫队从此处经过的频率。 可能是团圆节当值的人少,间隔都在一刻钟左右。 等又一波护卫队离开,春英飞快蹿上并紧扒墙头,缓慢又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确认下面无人后,使劲翻身越过墙体,然后抓住绳索缓缓下滑落地。 接收到安全信号的江雁紧随其后,却没想沿着墙根有一尺宽的冰带,她一脚踩上去没站稳差点摔成狗啃泥。 江雁瞪了一眼春英气她不提醒自己,又看着因为两人攀爬,出现了清晰凹陷的墙头积雪。 若是巡逻护卫抬头扫一眼,定能发现端倪…… 江雁快速晃荡绳索,随之掉落的还有没被破坏的大片积雪,散落在冰带上。 “你在干什么?”春英赶忙小声制止江雁的举动,这太显眼了一看就有猫腻。 “清理痕迹,你看像不像是积雪自然滑落?”江雁指着墙头有些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落下的积雪问道。 “巡逻的人马上要过来了,我们赶紧走……” 第114章 就在春英拉起江雁拐进某个昏暗的小径不久,巡逻队走到春英江雁落点处不远就发现了此处异样。 领头的护卫神情戒备:“大家小心点。” 巡逻队成员快速走近查看,发现是散落一地的白雪,霎时将提起来的心又放下。 “这雪在上面堆得好好的,怎么会掉下这么一大片?”领头的护卫还是觉得奇怪。 他吩咐队员们仔细搜寻线索,众人刚分散行动,墙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积雪直接掉落,连带周边一大片一起,闷头盖脸砸在还没有远离墙根的巡逻队成员身上。 “我们还继续吗?”有人出声问道,他觉得就是因为大家走动太多次才把积雪震下来。“若是人为,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可能是自己多疑了,领头的护卫有心再检查一遍,但见同伴们被冻得通红的脸和手,迟疑几息后又选择放弃。 即便真有异常,负责其他地方的巡逻队伍应该能发现并解决吧。 江雁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多此一举反而提前引起巡逻队的关注。 要不是碰巧其它积雪坠落,加上天冷和团圆佳节巡逻队成员松懈,大概率就此暴露难逃追捕。 此时的江雁和春英已经成功摸到马房附近,隔着一段距离,就能闻到寒风送来的隐隐牲畜臭味。 在盲区送走又一列巡逻队伍,春英蹑手蹑脚走到马房门前,又立刻折返回来小声说道:“门锁上了。” 江雁期待地问道:“你会撬锁吗?” 春英摇摇头:“撬这个锁,你不怕被护卫们逮到啊……” 那就是会了,江雁心下佩服春英的多才多艺,然后麻溜的建议道:“我们回去?” 现在夜已深,江雁只絮了一层薄棉的布鞋已经无法抵御寒冷,一不走动双脚热度就快速消散,冻得跟个冰块一样。 春英也扛不住了,对江雁的提议万分赞成,只不过——“我们不要原路返回,换条路吧。” “行,换条路更安全。”江雁想要将路线再扩展扩展,这样等哪天她们出逃时,可以有多种选择。 而春英此时还没想到这么远,她只是本能觉得江雁刚刚一番破坏性行动极有可能被巡逻队发现异常,现在人指不定守在墙根等着将她们逮个正着呢。 两人意见一致,很快又趁着巡逻间隙在各院落外的小径上潜行。 大概路过数个只有一两盏油灯照明大门虚掩的院落,两人面前已无路可走,只剩一堵高墙。 两人对视一眼,又回退到一个视线死角,蜷缩着等待不知何时经过的巡逻队伍。 大概过了一盏茶,躲进墙角箩筐的江雁和春英就听到沉重不一的脚步声,还有一些男子的抱怨。 江雁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休息、好冷、巡逻等模糊字眼……她们这是误入了常府护卫的休息区!!!!! 两人的呼吸错乱了节奏,好在离得有一段距离,不至于被发现。 等到外界再次寂静下来,江雁和春英更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小心翼翼取下身上笼罩着的箩筐,飞快离开此处。 之后两人又试探性摸索了几条路线,有一次为避开巡逻队她们差点潜进常府主家前院,还有疑似常府智囊团的居所。 若不是她们眼尖,在又一道虚掩的院门中窥见微弱的烛火亮光,怕是又误入虎穴。 等最后找到一段可顺利翻回内院而不引人注意的高墙时,已过子时。 脱力的倚靠在客院屋墙,江雁与春英小声复盘起今晚行动时表示,成也团圆节,败也团圆节。 第115章 江雁特意寻了处背风又能晒着太阳的角落站着,和春英一起盯着抱琴、听莺、欢颜,还有出人意料的伏女郎轮番上场练习翻墙技巧。 嘶~又一人的脚趾与围墙发生正面对抗,败北发出痛呼。 几轮过后,抱琴心疼地看着被一次次失败打击得面容黯淡唇无血色的伏女郎,终于忍不住质问起江雁和春英:“我们都陪着你俩折腾好几日了,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江雁摆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这是秘密,时间到了你们自然会知晓。” “女郎~”抱琴被江雁的敷衍无语住,转而寻求伏女郎指点迷津,并希望她能及时制止这项折磨身心的无意义的时间耗费。 抱琴敢对着老天爷起誓,虽然此事由伏女郎提出,但背后绝对少不了江雁的掺和与撺掇。 伏维莘被抱琴呼唤的时候,正弯着腰不停喘气以期平复急促的呼吸,艰难地抬起脑袋,在围了她半圈的侍女的期待中坚定说道:“继续,不要放弃。” 抱琴、听莺和欢颜止不住的失落。 哪怕是后来加入又被前任结局吓住的欢颜,也是忍了又忍才小声抱怨道:“可是翻墙真的好难啊……” 江雁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确实很难,于是自以为很贴心地建议道:“你要不要找倚乐姐交流一下经验?” 倚乐只花了半日就自主掌握翻墙技能,比江雁翻得还熟练。要知道江雁现在下墙还不是很熟练,时不时会腿软趔趄小撞几次墙。 欢颜拒绝。倚乐人好,但是她在倚乐跟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会莫名犯怵,即便同住一屋,也是能少交谈就少交谈。若是找倚乐教她,怕是会腿软得一步都蹬不上去。 江雁认为这是凡人对强者的敬慕,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十分理解,转而提出另一个建议:“要不我找根木棍辅助你上墙试试?” “怎么试?”欢颜忐忑,她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江雁早前就是被狗撵进死胡同才开窍学会翻墙的,后来她小伙伴学习时也慕名找去被撵了一次,这是已有两起成功案例的速成方法。 虽然常府客院里没有恶犬,但模拟版也不是不行。 江雁自我牺牲了一下,快步走到院子中间折了一根长长的枝条,然后挥舞着直冲欢颜双腿而去。 欢颜小时候还没有被家人贩卖给人伢子那会儿,因为嗓子眼儿细咽不下黑豆饼,一塞就吐,就会被认为故意浪费粮食而被祖母拿着笤帚抽着满地跑。 这会儿见江雁拿着树枝摆出差不多姿势向自己“气势汹汹”走来,立时“啊——”的一声尖叫就要找地方躲避。 无奈前后都有人站着,她紧急之下蹭蹭两步就上了一直上不去的高墙。 “哇!”江雁听到欢颜的惊叫就停下脚步,只见欢颜像没头苍蝇一样胡乱撞了抱琴和听莺,随后就身手敏捷的攀到了墙头,不由发出感叹:“真的好配合啊!”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震惊到的抱琴和倚乐,听到江雁的感叹才恍然大悟,难怪一向娇气的欢颜竟然比她俩还要率先成功。 还没等两人向江雁请教,伏维莘对着江雁手中的长枝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她也要速战速决。 她挺直腰背对着江雁严肃要求道:“你怎么教的欢颜就怎么教我,务必不要有所保留。” 江雁:……你猜我敢不敢保留。 第116章 江雁的紧迫式教学法自成型起不过半个时辰就被迫宣告夭折,除了欢颜这个成功案例,“慕名而来”的伏女郎、抱琴和听莺全以失败告终。 欢颜虽然是被吓到才上了墙,还因为效果直观被迫在墙上挂了五息,直到撑不住快要跌落才被春英和倚乐联合解救下来,但她从中找到了脚感,于是“摈弃前嫌”很暖心地安慰起江雁来。 “不要气馁,你的方法还是蛮管用的,明日再试几次说不定就行了。” 江雁摇摇头并不抱一丝希望,欢颜是误打误撞碰上了,其他三人却是早有准备,心中没有紧迫感,便爆发不出潜力。 欢颜有些遗憾:“那还能怎么做呢?” 世上无难事,只要……愿意降低标准。 是夜亥正,春英翻出院墙,同江雁一外一里,陪着伏女郎、抱琴和听莺练习绳索爬墙法。 有绳索借力比直接蹬上墙容易数倍,唯一的难点可能是几位双手娇嫩,因此倚乐特意找来布条给伏女郎掌心仔仔细细缠绕了几圈,以防被粗糙的麻绳磨出血泡然后生出茧子。 江雁暗想,这要是还不成功,她就要倒戈劝伏女郎直接放弃出逃计划了。 所幸眼前三人很有韧劲,一步一停硬是咬牙上到了最高点,休息片刻后又在春英的指导下陆续下降到外侧地面。 东门仆妇今晚睡不好,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披上外衣出门房查看。 一开始只见春英站在墙外还自带三根麻绳心中惴惴不安,再见到伏女郎骑坐墙头,目瞪口呆之后便是胆颤心惊,再旁观伏女郎落地全程,只剩下麻木地请求: “女郎君,您要是被府里逮个正着,求您大发慈悲,千万别供出奴家。” 她吃人嘴短没能从出现苗头时就去告发,现在再想去也落不得好。既然不管怎样都被罚,不如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万一有个万一呢…… 伏维莘累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春英代表伏女郎承诺道:“绝不会供出你。” 至于常府管事信不信,这个仆妇会被牵连多少,谁也无法打包票。 等待时机的日子里,伏女郎几人抽空便练习上墙熟练度,江雁、春英和倚乐则两两轮换着深夜外出踩点,务必做到胸中有数,即便中途出岔子也能乱而不慌。 渐渐的,抱琴几人琢磨出伏女郎的打算,但没像伏女郎猜测那样会进行劝阻,反而保持沉默,只是练习时更加认真。 至于黄嬷嬷,重回常老夫人身边无望后,就秉持着不支持不反对不告发的态度,对几位年轻女郎的举动视而不见,日日早睡晚起享受来之不易的悠闲生活。 起初,大家对黄嬷嬷还抱有警惕态度,伏女郎甚至试探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出猫腻。 到后来大家行动越来越不加遮掩时,江雁又好奇心起试探过。 比如“常老夫人放弃您之后,往后如何过活?有何去处?” 再比如“若是院里出了事,您会被重罚吗?浣衣?劈柴?倒夜香?或发卖?” 几次之后黄嬷嬷被烦得不堪其扰,知道众人对她无法信任,干脆摊开讲明:“我有个侄儿在河定府荣成县当县令,看在他的面上,常府也会放我归家。” “在荣成县当县令?”江雁收回笑意,卓越的记忆力让她轻而易举就能回想起杨嬷嬷在东山村放的狠话,于是有些阴阳怪气:“没想到张县令同您是一家啊。” 第117章 建光十四年二月十七日子时,一行人背着行囊悄无声息的从常府客院翻出,一路形迹小心的避开巡逻护卫,潜行到杂役们群居的东侧矮屋与马房之间的一处隐秘夹道。 此处是江雁和春英某次探路时无意闯入才发现的,夹道的一侧,就是常府最外围的院墙,只要翻过它,就迈出了自由的第一步。 或许是常府的巡逻队觉得低等仆妇们的安全无需重视,江雁和春英数次过来踩点从未碰见过他们的身影。 也因此,她们两人还冒险翻出墙去三四次,偷偷将常府附近一圈可以藏人的死角找出几个,才能在此时成功带着伏女郎等人隐蔽。 从伏女郎提出回河定府的想法到开始实施,已经过去一月之久。 在这漫长且煎熬的等待时间里,伏女郎除了为离开不懈练习,也隔三岔五通过常如星小郎君之口向常府主人提出回河定府的请求,甚至通过小郎君之手辗转向河定府常姨母去信想要归家。 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江雁几位侍女将一切看在眼里,更加认清了伏女郎的孤立无援。 尤其是二月以后常如星小郎君和常如月小女郎恢复课业,只能偶尔抽空过来补充食材,院里不得不恢复最初少食少炭的状况。 大概是听莺日日求神拜佛的虔诚为伏女郎换来好运,就在她们决定忍无可忍,就近挑个常府主人家外出赴宴守卫空虚的日子强抢一辆马车狂奔回河定府时,机会来临了。 本朝备受敬重的宋老将军家眷在皇城过完年节要回北都护府,一路要途经西定府和河定府北部。 春英报告这则消息时,车队已经进入西定府境内,推测几日后会从府城穿过,因为常大夫人已经命令管事们提前备礼了。 江雁她们想了数个方案又不断推翻,最后得知宋老将军家眷大概于十八日晚入城,休整一夜后再出城时,便敲定提前一日出城的方案,以免错过。 将伏女郎和抱琴几人妥善安置并约定信号后,江雁和春英又潜回了常府马房。 她俩还有最重要的任务有待完成——劫一辆代步的马车出来。 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严重影响着七人逃跑计划的成败。 毕竟她们需要坠在车队后面,光靠这一个月的运动量锻炼出的体力,不说娇滴滴的伏女郎,就是江雁、春英和倚乐三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更别提还是在苦寒的冬日。 好在她们早早发现了一个突破口。 东门仆妇闲来时说,马房里有个马夫长得弱不禁风病歪歪的,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拜了常府负责采买一事的管事当干爷,便翻身抖起来,将大部分杂事甩给其他杂役操办。 而他靠着这个干爷又攀上了常府的二管事,不管府里多忙只用做一件事,即寅正送二管事外出,戌末送二管事回府,有时候还会几日夜不归宿。 因为他回来时身上常常带有酒气和脂粉香,下人们都在传他跟着二管事出去是吃香喝辣,惹红不少人的眼。 去往何处又办了何事不是江雁和春英的关注重点,她俩听完东门仆妇的八卦后便前后脚回屋,暗自盘点起此行携带的迷药、泻药以及未知效用的药物。 第118章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声,借着朦胧月色春英快速给自己和江雁画起伪妆来。 江雁仰起脑袋任由她涂抹,同时用余光细细打量眼前之人的妆效。 江雁没见过常府二管事和那名马夫的样貌,缺了参照无法判断有几分相像。 但眼前之人挂着两个乌黑眼圈,浮肿的眼袋,苍白干裂的嘴唇以及泛黄的面色,瞧着就体虚,很符合她对弱不禁风还爱熬夜流连烟花之地男子的状态设想。 只是……江雁瞪大双眼再仔细瞧了瞧,这脸怎么又普通到毫无特点,要不是她记性好,可能过会儿就忘了。难道这就是隐匿专用路人脸吗? “眼睛闭上,别乱动!”春英正给江雁变换眼型,指腹下的眼珠乱动容易影响她的发挥。 江雁听话照做,心中对自己的老头妆效充满信心,只可惜现下没有条件能让他先睹为快。 …… 大概是寅时两刻,与常府马房毗邻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惊醒了正阖眼小憩的江雁。 她学着春英从隐蔽物后悄悄探出窥视,就见两人拖着车架走出,接着是目标马夫牵着一头骡晃荡出来,然后把缰绳一扔,双臂交叉抱胸,站在一旁看那两人忙前忙后给骡安车架。 见时间差不多二管事快要出来,那名马夫赶紧将人轰了回去,然后自己也往里走了一段。 侧门外空无一人。 春英摸了摸胸前,确定自己和江雁递给她的两小瓶迷药俱在,就屈膝躬身,快步跑进骡车投射的阴影和视线盲区,然后动作谨慎地打开车厢后门,将药物混入提前备好的水壶和炭盆中。 掩上车厢门,春英凝神细听,没有走动的声音,前方的守卫们又距离此门甚远,遮挡之下看不清分明,更是大着胆子从车厢后方绕到左侧,摸过马夫的水囊也下了一点迷药,随后又快速退回原处隐蔽。 很快,侧门处传出热切的问候。 紧接着是那名马夫扶着一位蓄了山羊胡须应该就是二管事的中年男子上了车厢,又过了片刻骡车驶动,慢悠悠离去。 春英比了个“走”的口型,两人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呼~呼~呼~江雁平复着自己的喘息,两人为赶上骡车又避开这片显贵聚居区的巡逻队伍,不知道绕了多少巷径,一路疾走又小跑,终于追上了骡车。 还好,还好,本来车就比人快,若是她俩在这里都见不到车影,之后又不知拐进哪一条巷道,找起来只怕更难了。 而且估算着浪费了好多药才摸索出来的见效时间,两人又尾随了一小段路程,终于如愿见到骡车越驶越慢,最后应是马夫倒下,露出一截胳膊来。 江雁和春英迅速奔向骡车。 春英将马夫拖入车厢,自己则驾着骡车往另一条道驶去。 江雁则用布巾捂住口鼻,用麻绳将两人五花大绑又闭紧前后厢门后,倚靠着春英并排坐。 车厢内药性太重,她即便用布巾挡着也无法阻止少量吸入,所幸时间较短,脑袋只有一点点发晕,还能给春英指路。 或许是常府的人提前打过招呼,也或许是习惯了这一辆骡车,好几次避无可避撞上,春英和江雁脑子紧绷准备应对盘查时,巡逻队的人都会避让至两侧目送她们离开。 江雁与春英面面相觑,太过顺利总觉得没有好事。 第119章 江雁和春英行动的时候,伏维莘几人已经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普通人家衣裳。 式样老旧,磨损发白,还带着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补丁,伏维莘感觉十分别扭,时不时伸出两指拉扯自己的外衣。 听到巷外有马车驶过的动静时,几人瞬间停下手中的小动作静默。 抬眼看去,一位陌生男子从拐进巷口,正径直往她们藏身的角落逼近。 伏维莘死死抱住欢颜瑟瑟发抖的胳膊,倚乐更是手疾眼快捂住抱琴的嘴巴提前阻止她的惊呼。 “是春英。”倚乐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辨认出这道熟悉的身型和步态,赶忙低声安慰身边之人不要害怕。 真的吗?听莺还是不敢松懈,双手紧紧攥住一根江雁顺来的粗壮擀面杖,准备随时反击。 春英刚靠近便见到除倚乐之外四人的紧张模样,意识到是自己的伪装令她们受惊,停步道:“女郎,是我,我们回来了。” …… 春英依次给伏女郎和倚乐等人上妆,她们要假装被生活磨搓满脸沧桑的妇人,天一亮就混在人群中离开府城。 倚乐是第一个完妆的,画好后就依着春英的提示,左拐右拐找到守着车架的江雁,两人一同去处置车厢内昏迷不醒的常府二管事和马夫。 车厢不大,无法藏匿两个成年男子的躯体,不趁晨钟响起前的这段时间及时处理,过后人来人往就更不方便了。 倚乐驾着骡车照着江雁的指示来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翻进院内打开门闩,里面是三间不大不小的黄泥房。解开其中一屋门环上的麻绳,里面放着成堆的柴火和木炭。 打开车厢门换气的间隙,江雁给倚乐悄悄解释:“这是那个寇府的柴房,不久前他们府中霉事连连,特意请了一位大师来算命算风水。说是近期与府中木柴等助火之物犯冲,便特意买下这个院子放置清理出来的杂物。” 倚乐从常二管事的外袍上剪下一大块布料,分成两份快速团成布团塞进昏迷两人的口中,同江雁一个接一个抬进屋内。 又剪出几条布料将两人背对背反绑,确定短时间内无法自主逃离或呼救,最后用木柴掩饰。 大师说,逢五逢十才可开门取用,木柴碳火都得紧着寇府的主子们先用…… 今日十八,江雁心想,就三日,应该不能冻死饿死吧,她们两人还特意给做了厚厚的保温措施。 将一切尽可能复原,江雁正打算同倚乐翻出院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很快拉着人折返装了两大篮木炭放进车厢,随后才匆匆驱车驶回。 江雁将沾染炭黑的双手在裤腿上使劲磨蹭,擦干净七八分后拢进袖中,然后背靠车厢给倚乐指了一条新路线。 都说狡兔三窟,她和春英惜命,不多找一窟都对不住她俩后半个月翻出常府冒的风险和疯狂掉落的头发。 在约好的下一个地点碰面,将伏女郎等人塞进车厢,骡车就哒哒哒哒往东城门方向驶去。 年前跟着常家车队来西定府走的是南城门,江雁对东城门情况一无所知。加上府城太大她和春英无力探索,当下只能沿着东向主路行驶。 这个方向常二管事应该不怎么走,她们才行进一刻钟多点,就迎面撞上一支巡逻队想要盘查。 春英仿着马夫的声音十分镇定的与巡逻队队长打招呼,然后指着马车上的常府印记低声道:“我们是常府的。” 然后指着用布巾蒙住头脸倚靠在车厢上呼噜震天响的江雁:“这位是常府二管事。” “差爷应该在其他同僚那听过我们,往后就要时常见了。” 春英又看向熟睡的“二管事”,一边作势要将人拍醒,一边无奈解释道:“今日车内碳火烧得旺了些,我们管事觉得胸闷出来透气,谁能想到累得睡着了。” 巡逻队队长确实听过这回事,立时微微躬身摆手阻止:“莫要打扰到管事休息,天色快亮了,小的们就先离开交班去了。” 第120章 晨钟声落,城内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各种叮呤哐啷鸡鸣狗叫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春英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她们已经进入府城外围的平民区,能遇上的巡逻队只会越来越少。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民众从不同巷口走出汇入主街,看方向大概率也是往东城门而去。 春英驱着骡车不紧不慢的跟在人后,等能够眺望见城楼守卫时,就悄无声息拐入一条深巷,找到一处隐蔽之地停下,然后轻轻叩响车厢门。 “有何事?”小小的车厢塞进五人过于拥挤也不方便肢体活动,距离前车厢门最近的伏维莘只能亲自推开一道缝隙,小声询问。 春英微微侧头:“女郎,我们很快就要出东城门了。城门门侍们会对车厢进行搜查,避无可避,等会儿您和倚乐她们需要下车,混在人群中跟着出来。” “出城后只管沿着官道往北走,我和江雁会来接你们。” 伏维莘不太愿意:“让她们四个自己出城,我同你俩一道不可以吗?门侍们又不会盘查谁和谁坐骡车……” 伏维莘还有隐隐的顾虑,就怕江雁和春英出城后抛下大家自顾自跑了。 她俩想离开自己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虽说有身契束缚,黄籍未改,但天地广阔,两人一躲,自己就是再想派人手把她俩绑回来泄愤也是难之又难。 江雁没想到片刻之间伏女郎的思绪已经发散到怎么处置“即将叛逃”的她和春英。 此时的她又推开一些厢门,手指了指自己和春英脸上的伪装,又指了指车厢外侧还没抹去的常府印记,对着一直配合却突然使起小性子的伏女郎解释道: “帮主家干活还要随身携带女眷,我们早上出的门,不过一上午消息就会传遍府城,然后入了常府的耳朵,再晚些可能就被人发现逮回去了。” 见伏女郎沉默不语,应该是意识到刚才的想法不太合理,江雁转而殷切叮嘱:“女郎,你们等会儿就分成两堆走,切记留意身边之人,别让人拐了去。” 听到拐字,听莺凝眸担忧地看了江雁一眼,出门在外说话怎能毫无忌讳? 但听莺坐在后头,窄窄的门缝加上内里光线不足,江雁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继续说道: “嗯……还要记得模仿那些嫂子们和婶子们的神态。她们说话走路是什么样子,大家就装成什么样子。对,特别是女郎您,可千万要先忘却在府中时的仪态,什么昂首挺胸、纤纤细步都先别有,太容易露馅了。” 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伏维莘仍是没忍住刮了江雁一眼,她觉着江雁后面一段话很有趁机报复之嫌。 但江雁只觉得自己挨这一眼异常无辜,再三确认自己的措辞依然十分尊重伏女郎后,就懒得放在心上。 骡车又往巷口缓缓驶动。 倚乐自缝隙中确认巷内无人走动,便推开后车厢门一跃而下,随后扶住以同样方式下车的伏女郎、抱琴和听莺,朝着巷外走去。 第121章 赶早出城的人比不上进城的人多,叠加常府身份优势,江雁和春英快速通过关卡,驾着骡车往北驶去。 离开城门守卫们的视线,骡车悄悄拐进一处相对隐秘的密林停下。 春英去树林外围接应伏女郎她们,江雁则留在原地看守骡车,顺便掏出一把锉刀处理车厢外侧的常家徽标。 马上就要离开西定府城了,再用一辆有主的马车到处招摇,不太合适。 尤其是万一不幸遇见与常家结了仇怨之人,她们被牵连乃至丢掉小命,那就真的比窦娥还冤。 木屑星星点点落下,江雁仔仔细细打磨,力求乍见不现端倪。 但这只能止步于幻想,她初初入门的木工技艺完全无法实现如此高难度的要求。 江雁停下手中的活计,凑近看,有色差,站起来远看,天,好明显的色差。 江雁双手叉腰,仔细思考起补救方法。 要不把整侧无规律的破坏一遍,就当是特殊风格? 江雁拿着锉刀左比划一下,右比划一下,怎么都决定不了从哪儿开始下手。 唉~这种需要艺术创作的事情还是要伏女郎过来。 她又从篮筐里捡了一块木炭,往新磨出来颜色尚浅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颜色也不像啊。 江雁绕着车架打转,全方位观察起周边可以拿来补色的东西。 一直安安静静嚼着干草的骡子被时不时晃荡至眼前的人烦扰,喷出不满的鼻音。 江雁却突然来了灵感,又从车厢内摸出一把砍柴刀,吭哧吭哧挖起泥巴来。 冬日的土地被冻得邦邦硬,江雁费了点劲才磨出一小堆泥粉,再倒上一点加了药还没处理的茶水,迅速活成泥浆,随意抹在车厢外壁。 很好,这下一打眼只能见到泥污,谁也注意不到消失的徽标。 忙碌完的江雁爬上骡车双手托腮,距离她和春英出城至少得有小半个时辰了,伏女郎她们怎么还没赶来,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了吧。 又过了一刻钟,江雁才模糊听到有数人靠近的动静。 她两手紧攥着还未归位的砍柴刀和锉刀小心翼翼迎上去,只见春英和倚乐两人扶着气喘吁吁的伏女郎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脚步疲惫的抱琴、听莺和欢颜。 江雁真的迷惑了,她们在常家客院反反复复爬了快一个月的墙,运动量挺可以的了,出城就这么点路途,怎么还能累成这副模样…… 伏维莘不用抬眼就能猜到江雁又在腹诽,自从自己做出离开常府的决定,她的胆子一日比一日大。 怕江雁张嘴又说出几句无意识的戳心之语,伏维莘抢先开口问道:“你手中的……嗯……那个东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哪个,是说左手这把锉刀还是右手这把砍柴刀? 江雁低头看了一眼,表情讪讪:“挫刀是府里的,不记得哪日顺回来的,砍柴刀是今日新鲜到手的。” 夜里活动久了,江雁发现自己也沾染上一丢丢见不得光的习惯,特别是她们什么都缺的状况下,她本能的就会观察起身边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工具来,然后在离开的那一瞬间需求迫切。 虽然事后江雁也会有小小的自我谴责和后悔,现在说起来仍然有些心虚,但伏女郎表现出来的错愕让她很失望,干脆卖起惨来:“女郎,我为您真的付出了好多好多啊~” 第122章 伏维莘已经预感到自己这一路不会太顺利,离开府城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骡车驶出不过两三里,江雁就开始提议大家分批轮流下车步行,理由是为了减轻唯一代步工具动力来源——骡子的负担。 “你俩怎么不多准备一辆车呢?”伏维莘已经不介意是马车还是骡车了,但分明有车还要她步行,这就很难接受。 “暂时买不了。”春英解释道:“去官府设立的车市购买需要登记,手续也比较繁琐,我们身份不合适也耗不起时间,而私下交易,我们还没有机会去寻摸渠道。” 伏维莘无言,许久才郁闷地说道:“那你们找机会再购置一辆马车吧。” “我们养得起吗?”江雁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是不管良马劣马都异常高昂的身价。 江雁知道伏女郎有钱,但贫穷如她还没有富贵过,她对古代有钱人出行会随身携带多少金银财宝毫无概念。 特别是这次逃离,伏女郎只带了一个简陋行囊,而江雁是亲眼见到里面只塞进几身衣裳就已经满满当当。 在尚未有银票流通的当下,那么小小一个包袱里藏纳的银钱,够养活大家并给她们六个侍女发放月钱吗? “江雁,你立刻给我从骡车上滚下去!”伏维莘忍无可忍,她现在是落魄了,但不说养一匹马,就是养十匹马也是绰绰有余。 江雁闭嘴乖巧。 巳时末,步行四人加上一辆骡车终于晃悠悠来到了西定府城东郊外的长亭。 江雁她们要在此处歇脚,然后等候宋老将军家眷车队的到来。 赶了一个时辰的路,虽然速度不快,但大家一夜未睡,这会儿已经疲惫不堪,好几人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们一行七人,只有倚乐和春英能够平稳驾车,因此江雁将两人赶上骡车靠着车厢小憩,自己则随机拉了一人跟她一起放哨。 伏维莘虽然后面大半时间都在车厢内,但一开始是生气睡不着,后面是路途颠簸不好睡,这会儿也准备补眠。 她在听莺的搀扶下爬上车架,合拢车厢门前,故作漫不经心的丢了句:“其实骡车挺不错的。” ???江雁掏掏耳朵,迷茫的询问听莺:“女郎这是改变想法了?” ……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浑身暖洋洋,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凳上编织干草蚂蚱的江雁终于等来了宋家车队。 听莺也看到了一里地外飘扬着的“宋”字大旗。 将酣睡的几人唤醒,稍作整理,倚乐就驾着骡车继续前进,她们要制造一次偶遇,尽可能降低宋家车队的防范心理,默许她们同行。 至于这其中涉及到的沟通事项,伏女郎当仁不让。 怎么交流的江雁并不清楚,反正她一觉醒来时,她们的骡车已经并入了宋家车队,就是不得不步行的几位小伙伴也被好心捎带上了。 宋家车队的行进速度很快,江雁打开后车厢门,入目是不断后退的树林和扬起的灰尘,她的心情出奇的好。 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踏在河定府的土地上了。 第123章 江雁一行人跟着宋家车队走走停停,行至西定府与河定府交界时共耗费了四日。 若没有搭上宋家的便车,这段路途她们至少得走上六日。更别提离开西定府城后很快就会遭遇大大小小的路匪和山匪,小命难保。 即便挂出“宋”家大旗甚至还有二十位护卫随行,也只能吓退普通的匪徒。 前日他们就遭遇了一波规模较大的匪徒袭击。 当时一群山匪趁着夜色直接从山道上冲杀下来,打得车队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有宋家护卫长的安排,伏女郎同宋家女眷呆在核心圈,江雁几位侍女则被宋家仆妇们护在外围。 刚开始时匪徒不多,护卫们还算游刃有余,但随着山匪数量源源不断增加,甚至超过己方人数的三倍,哪怕护卫们再勇猛也出现了疏漏。 特别是匪徒们发现即便这样与护卫们的拼杀也不占优势,当即更改策略,重点袭击数量多、占地大还放着行李和物资的马车与骡车,抢了东西就跑。 甚至为了制造混乱以便留下更多东西,匪徒们还会故意袭击马和骡子。 一时间,车仰马翻。 宋家的仆妇们接受过相应的训练,一部分人见此状也赶紧拎起棍棒就加入到行李保卫战中。 由于匪徒来的突然,江雁只来得及将两把砍柴刀从骡车上转移,绝不将武器留给敌方。 因此当见到有山匪拉着她们的两辆骡车就要往山里钻时,她直接咆哮道:“把车给我放下!!!” 她们好不容易在一个县城购置到的新骡车,还没怎么用呢就要被抢走,更别提她们的行李还在车上。 虽然江雁的钱袋最近一直贴身保管,相信倚乐她们也一样,但其它东西丢了也很麻烦,尤其是荒郊野岭的,买都没地方买。 江雁气得直跺脚,但又不敢抄起刀子去阻拦。 她旷过课,翻过墙,可从来没有打过架,还是这种用上武器的群架。 好在有宋家仆妇将人拦了下来,才让她们现下有车可乘,有物可用。 不过那时就算江雁再害怕躲在后方,也有三个山匪突破防线强闯进来,而且直接奔着她们所在的位置。 是要掳人还是就地杀害?江雁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任由恐惧情绪在脑海中狂奔。 当匪徒的长刀迎面袭来,江雁只觉就要魂断于此,她的身体却率先做出了应对。 迅猛下蹲避让,就地翻滚拉开距离,然后快速起身狂抡砍柴刀以免被近身。一通动作毫无章法,谁料误打误撞命中前来补刀的山匪。 或许是江雁成功的反杀被宋家仆妇视作具有抵抗能力之人,她很快就被安排到第二道防线帮着御敌。 与第一道防线需要与大量的山匪作战不同,第二道防线只用剿灭闯入的零星匪徒,但对江雁而言仍是十分艰巨的任务。 她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刀,帮助拦截了多少个山匪,但刀从人体划过的阻滞感,肢体横飞的血腥场景,即便过了两日,江雁仍然历历在目,萎靡至今。 土着们的接受能力胜过江雁,至少后期同样加入挥刀御敌队伍的春英与倚乐,又一次小声议论起西定府土匪的嚣张行径与不知死活。 比如竟敢抢到宋家头上,此行伤亡不大,不然宋将军定会将土匪窝翻个底朝天之类的。 江雁恹恹坐在骡车上,终于忍不住插话,问出了这几日她一直藏在心底琢磨的问题:“你们说那些山匪认得‘宋’家大旗吗?” 第124章 春英一时间哑口无言。认得认不得的,过了今晚,她们就要与宋家分路而行了。 江雁还在暗暗许愿河定府境内不要再遭遇如此多的匪徒,伏维莘却因为江雁、春英和倚乐的勇猛表现信心高涨,认定她们的实力足以应付余下路途中可能出现的难题。 勇猛个鬼哦……第二日江雁听到伏女郎对她们的勉励,心中难免吐槽哪里来的信心,信任她们的武力值还不如信任前任刺史和现任刺史抓人送进矿山的效率。 她们才进入河定府北部的第一座县城,就被门侍们拦住收取了高昂的杂费。 因为门侍口音问题,官府新增的几条名目江雁只能听懂个大概,总结一下就是为了支持老皇帝开采秦山里的金矿,百姓们有钱出钱,没钱出力。 不管是行凶作恶还是闹事争吵,只要被官府发现,一经逮捕,首选惩罚就是送进秦山服劳役。 虽然官府说服役时间看罪行大小,短的四五天,长的终身,但普通民众不敢相信。 过完年节,就连留在县狱里舂米作苦役的惩罚都需要竞价上岗,谁能保证去秦山不是有去无回呢。 庶民不与官斗,一时间河定府境内治安大好,邻里和睦,就怕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带走。 此外,官府还将入城费翻倍,另增收出城费、过关费,数额之大,就连路匪也害怕被盘剥,销声匿迹。 上述细节是江雁去一户农家买干粮时打探出来的。 若不是伏女郎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怕是她们浑身上下的银钱加在一起都不够大伙走到府城。 害怕在县城滞留又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支出,春英和倚乐将两辆骡车驶得快要飞起,昼夜不停,终于在二月二十四日午后赶回到刺史府。 已经更名为“常刺史第”的刺史府大门两侧挂着白色丧幡,身后是寂静无声的街道,伏维莘走下骡车定定站在府门前,江雁自背后看了几眼,只觉得身形萧肃。 管家接到伏女郎回府的消息十分惊讶,匆匆迎出。他昨晚才收到伏女郎的行踪,没想到回的这么快,隔日就到了。 伏维莘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姨母心情还好吗?” 管家恭敬地答道:“大人心情不错。” “那就好。”伏维莘颔首,跟着管家往前院走去。虽然面上一派轻松,但她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瞒着两边擅自出逃已是大错,伏维莘原本打算在自己的田庄里生活一段时间,证明自己可以独立后再回府与常家人相见,然后彻底搬离……没想到现实却是自己满身狼狈。 亲眼见到伏女郎将自己的金银基本尽数赠给宋家作抚恤后,江雁就有预料她回府城后必定先找常刺史认错。 毕竟伏女郎的剩余钱财全留在刺史府里,若是放弃就这么忍受一贫如洗的生活,江雁觉得自己很难接受,她们几位侍女可是贡献了所有身家才得以平安返回府城。 江雁一边担心常刺史对伏女郎的惩罚,一边分心默默观察两侧守卫,与前几次她路过这里相比,超过六成都换上了陌生面孔。 再看守卫的分布密度……嗯……普通人很难翻墙进来搞暗杀啊…… 第125章 不知道伏女郎与常刺史密谈了什么,江雁一行人跟着在承恩阁禁足一周后,就被伏女郎如愿带去了她的田庄。 这是伏维莘购置这座田庄后首次踏足,往后她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居住。 此处距离息山不远,周围大片土地都被河定府官员圈了建别院,外围的则被府中富户或大地主瓜分建田庄。 普通民众不会在这片区域驻足或生活,有也只有各家的佃农或奴仆,加上伏维莘的特殊身份,因此尽管田庄空置了四年无人看守,也没有被人霸占。 根据交易文契,田庄占地一百九十亩,其中屋舍庭院十二三亩,上等良田三十亩,中等田地六十亩,下等田地八十多亩。 虽比不得权贵人家田庄的优质与规模庞大,但对普通地主而言,也需要数年的寻摸与经营才能获得。 就像江雁所在的东山村,自二百多年前开荒至今,历经四五代人也不过养出不到一百亩的中下等田地,剩余仍是下等。 田地出产并不是伏维莘的首要关注,此刻她正带着自己六位侍女外加一名护卫,一间间的巡查庄子里的屋舍。 护卫是伏维莘使唤惯了的周力,她搬出府前特地向常姨母要了来,本来还想把杨嬷嬷一并带来,但被杨嬷嬷拒绝了。 杨嬷嬷在伏女郎去西定府后不久就荣升为内院二管事,负责管理厨房和食材采买,权力有油水足,与坐冷板凳无所事事的周力已然不同。 春英率先推开主院的正房门,陈年土灰兜头落下,空气中满是烟尘味。 若不是江雁避得快,这会儿成为小灰人的还得加上一个她。 伏维莘一手用丝帕捂住口鼻,一手扇开眼前的浮灰,走进空荡荡的屋中打量。 铺地的石板不够平滑,桌椅、立柱、窗柩以及门框用的木料老旧,比不上从前的居所……但这独属于她,这些挑剔不满很快散去。 伏维莘又象征性的转了几圈,才语气将就地说道:“还行,勉强能住。” 随后一行人又去看了庭院和左右两个跨院,伏女郎心满意足不想再逛,就吩咐几位侍女趁天色尚可,赶紧将主院收拾出来供她休息。 周力在前院挑了间靠近大门的屋子,暂时兼任门房和守卫一职。 江雁看看院中的耳房和后罩房,又隔空张望两个跨院,语带期待地询问抱琴:“我们是住东跨院还是西跨院?” 这么多的院子只住女郎一人,她们肯定还能分到一间不逊于刺史府的屋子吧。 “做什么美梦呢……”抱琴抬手轻拍了一下江雁的额头,“那些院子是要留给常刺史或者女郎的其他客人们居住。我们就住后罩房,伺候女郎也方便。” “好吧……”江雁有点点遗憾,但一想到从跨院到主院有一些距离,冬日或雨雪天气来回不便,又释然了。 她现在不管住哪里都避不开侍女的身份,等有朝一日自由了,定也给自己建座宅子,到时候想住哪院就哪院。 江雁给自己设下一个大目标后就满院子乱窜,又跑去骡车停放处翻找。 抱琴和听莺正用帕子给伏女郎擦出一把高椅方便落座休息,见江雁来去匆匆,高声问道:“你这无头蝇子似的,究竟再找什么呀?” 第126章 “笤帚,簸箕,抹布,木盆……”江雁大声回应,“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屋子一点也清理不了啊!” 抱琴觑着伏女郎由晴转阴的脸色,糟糕了,今晚可怎么过。 没有清理工具,听莺她们暂时停止从骡车上卸下行李,也跟着江雁一起到各院翻找。 整个庄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人从前找到后,从东找到西,最后也只在厨间和马房找到一把笤帚和一个木盆,还都是破烂不堪的。 欢颜两手叉腰,一通跑动把她累得气喘吁吁:“见鬼,有田庄的人家怎么都不会穷,怎么屋里的东西还能搬得一干二净,一点能用的都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可以先放松一下,江雁贫嘴道:“欢颜你这话说的不够准确,前任屋主分明在主院正房里留了一套桌椅。” “哎你真的是……”欢颜理解不了江雁的情绪怎么切换这么快,上一秒还在焦急,下一秒就能寻她乐子,“你就不担心吗?” 江雁略歪头:“我不操心,继续留在这或先回府里都由女郎决定,就是让我睡骡车也不是不行。嗯,经过赶路那几日的餐风露宿,我已经成长了。” 伏维莘成长不了一点,她现在有条件继续享受,为什么还要将就。当下毫不犹豫就令听莺从她私库中取出一卷絺(chi)裁了擦灰。 絺,也就是细葛布,与细麻一样,小富之家或者穷苦的书生文人常穿。粗葛布叫绤(xi),与粗麻布一样则是普通平民的选择,通常由农家自己织制。 江雁在东山村前用的是婶婶们自织的粗葛布和粗麻布,跟着伏女郎后才多了几身用细葛布做的侍女工服。 这会儿听到伏女郎要拿细葛布当抹布,江雁心中不住惊叹,有钱真好啊…… 絺只是伏维莘所有的最劣等布料,她怎么用都毫不在意,但抱琴舍不得,更别说“女郎,布料还有其他大件仍留在刺史府,明日才会陆续送来。” 她们今日出发的急切,可用的人手又少,很多行李一趟带不过来,只能等刺史府大管事明后日空闲了再安排分批运送。 江雁悄悄悄悄垂下了脑袋,虽然思虑不周办事不力有她一份责任在,但真的快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抱琴也知道伏女郎一刻都不想重返刺史府,因此驳回想法后又很体贴地说道:“女郎的建议倒是点醒了婢子,我们带了一些旧衣,等会儿挑几件拆了就可以作抹布使。” 江雁脑中花式拒绝,她就没几件衣裳,现在一半层层叠叠裹在身上挡寒气,拆了她得怎么换洗怎么过冬。 但听到抱琴接下来提议伏女郎将没用上的絺弥补给贡献了旧衣的人,江雁又觉得自己从发梢到脚跟都在赞同,干活的欲望熊熊燃烧。 伏维莘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倚乐拿着剪子快速将几位侍女挑出的衣裳分割,裁成一片片差不多大小的布块。 江雁盯着她飞舞的双手,这大概就是裁新衣的快乐吧! 周力敲响院门端着一竹筐工具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除了伏女郎和抱琴外五位侍女在庭院里喜气洋洋的场景。 他喊住春英不解地问道:“剪几件衣裳这么快乐?” 春英十分好心:“你那屋子也缺抹布吧?你拿件不要了的衣裳凑活着擦,女郎给补新布料。” “抹布不都是拿旧衣裁的吗?”周力说归说,但也欣然接受女郎的好意。 他又将竹筐往地上一放:“这些我都放这了,你们用完记得还给我。” “你不是只背了一个包裹吗,哪搞来的?”春英挑拣着筐中的清理工具,种类很是齐全。 第127章 伏维莘在抱琴的陪伴下不知从哪儿散心回来,见到众人拿着各式工具到处清理,不禁怀疑自己先前是被她们联手愚弄了。 倚乐扫完主卧的尘土,正要给江雁和春英腾出地方擦拭时,一转身就见到伏女郎盯着她们脸色不佳。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种稍逊于去年在荣成县相似的危机感。 倚乐假装毫无所觉,平静地向伏女郎保证:“女郎,多亏周力跑去其他庄子借来一些工具,婢子们定能在日落前将屋子收拾出来。” 伏维莘凝视着屋内,静默时间之长连行礼后又转身继续擦灰的江雁和春英都能感到异样。 加快手中干活的频率,江雁心中却是问号一个接一个的丢,伏女郎好像真的闲不住,没有长辈给她找事,她就想自己搞。 …… 江雁她们劳累了几日,终于让伏女郎在田庄安顿下来。 三月初天气复杂多变,原本还是寒意料峭的冬日不过一晚就温暖如春,庄子外的土地里也冒出了清新的绿意。 经伏女郎准许,江雁和倚乐挎着新购买的小竹篮和小马扎,慢悠悠去到地里挖野菜。吃了一冬天的野菜干,是时候品尝最鲜嫩的绿叶子了。 与此同时,伏维莘正在考虑给田庄增加人手。 要会做饭的婆子,这几日江雁的手艺虽然有了明显的提高,但仍比不上专业厨师做的精致和稳定。 要车夫和门子,让周力从喂养骡子和看守大门的杂活中脱身专心为她办事。 要花匠,这里庭院光秃秃的,得种些花草怡情悦目。 …… 等次日休息的杨嬷嬷带着府城知名的人伢子来田庄供伏女郎挑选奴仆时,伏维莘挑挑拣拣只看中了一两人,余下的怎么都不合心意,不是五官不够端正,就是人太死板或者小心思太多,还有感觉不行。 杨嬷嬷站在一旁看得直抽嘴,这种挑剔的程度,不像是挑几个洒扫浣衣的粗使仆妇,更像是给自己找能跑腿办事的帮手。 送走人伢子后,杨嬷嬷询问伏女郎:“女郎挑好了伺候的人,接下来打算找些佃农还是再买一些奴仆来种地?” 伏维莘一直没想过这些,甚至有些不在意:“有必要吗?吃的我可以去府城或者邻近庄子里买。” 想买就能有吗?伏女郎回府的第二日,西定府那边派来的人前后脚就到了,杨嬷嬷隐约听了一些内幕,知道伏女郎全靠常府二夫人家小郎君小女郎的救济才没有真的挨饿,还有力气偷偷跑回来,现在又忘了当时的窘境。 杨嬷嬷当然不能扯着伏女郎让她清醒一点,只是斟酌着劝道:“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而且女郎您还没来得及去粮店看过,现下粮价高昂,养着十多张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伏维莘沉吟片刻,还是接受了杨嬷嬷的好意,只是她对这些事情毫无经验,便问:“嬷嬷知道怎么挑人吗?” 杨嬷嬷也不清楚,她最近一次下地还是数十年前,被带进常家干活后就没再碰过了,但她知道谁可能会。 伏维莘也想到了自己侍女中明确拥有种地经验的江雁。 当江雁挎着竹篮又悠哉游哉从外面回来时,就接到伏女郎让她帮忙挑人种地的命令,当下就懵了。 “女郎,我满打满算只种了一年地,还都是长辈们怎么说我怎么做,现在要我挑人真是一点都不会啊……” 第128章 建光十四年三月九日,江雁搭上了回东山村的骡车,她奉伏女郎之命回村找几个种地的老把式,以后负责田庄的产出。 同行的还有倚乐,伏女郎认为她严肃负责,可以有效防范江雁在找人这件事情上耍花招。 江雁确实不太想将东山村人带到伏女郎眼皮子底下,因为她的脾气发作起来大家都要陪小心,但有一说一,为伏女郎干活吃穿不愁,或许有爷奶叔伯愿意尝试这样的生活方式。 回东山村要往西南方向走,她们驶着骡车途经几个县城时,能看到挤挤挨挨的平民排队出城,然后狂奔向道路两旁抢挖野菜。 这两日伏女郎还不曾打理的田庄上已经野草繁茂,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青翠毛毡。 而这里只会更早入春,却难以见到一点绿意,入目仍是黄土的颜色。 “饥荒已经如此严重了吗?”江雁呢喃,却不敢停下骡车上前询问。 道路两侧有许多双眼睛紧紧注视着她们的骡子,那种垂涎像是只要一停下来,他们就会失去理智蜂拥过来,然后扒皮抽筋啖肉饮血。 江雁不敢赌河定府现行劳役制度对一群饥饿者的威慑程度,入夜了也不敢在城中停留,而是去了一处之前歇脚过的破庙,轮流休息和警戒。 好在离开这几个不挨着秦山的县城,情况又好了许多。 给荣成县张(黄)县令送了一封常府黄嬷嬷的家书后,江雁终于赶在日落前抵达了东山村。 守在村口的江狸远远见到骡车上坐着的江雁,立刻兴奋地扯着嗓子高喊:“爷~奶~英姐~雁姐带人回来啦~~” 村里人这会儿正趁着最后一点天光在地里忙活,听到村口传来的声音,江英挺起腰板开心地看着身旁的小伙伴们。 江旺挥手赶人:“你们把东西放了,先找她去吧。” 江狸从树干上麻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江雁身前:“雁姐,好久没见你了。” 跟在江狸身后小几岁的江望归也腼腆地同她打招呼:“小雁姑姑。” 江雁揉了揉两人脑袋,一人塞了两枚铜板,笑眯眯道:“今日是你俩值守啊,真乖~” 随后又给他们介绍:“这位也是伏女郎的侍女,你们唤她倚乐姐就是。” “雁雁——” 江雁话音刚落,就听到江英的呼喊,立刻奔跑着迎上去紧紧拥抱,没过几息又被江英兴奋地抱起转圈圈,其他小伙伴则围在一旁哈哈笑。 江英放下江雁,上上下下打量起来:“你离家八个多月,又过了年节,怎么一点肉都没长起来?” 见江雁一人两枚铜板的塞,手指还有冻疮尚未褪去的痂痕,心疼道:“你这鼓起来的钱袋,不会是洗衣裳洗出来的吧。” 说完又要将手中的铜板还回去,“这些辛苦钱你要自己留着花,别见人就给。” “还没到八个月呢。”江雁说完又对着江英眨眨眼睛比划口型,示意她收下,自己还有好多好多钱。 江英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有外人在场有些事不好细说,也不再推拒,将铜板往袖袋一塞就领着江雁还有倚乐往村中走去。 第129章 江雁几人在祠堂又聊了一会儿,江兴、江旺还有其他几位更亲近的长辈才缓步走进来。 一通问候寒暄,倚乐将伏女郎的要求尽数告知,并表示最晚于次日午后出发后,就很识趣地随江英她们离开,让江雁与东山村的话事人们解释与团聚。 只剩自己一个人,江雁突然想不起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对着明显苍老许多但精神十足的长辈们傻笑,然后将她一直精心保存的金饼银棒分给了在场众人。 “你把那金疙瘩换了?”自江富偷摸回村后,江旺就知道江雁手中只剩下了一块。 江雁乖巧地点头答道:“跟人换了七两金十五两银,我留五两银子备用,其它的都给大家买新布和细粮。” 她从村口一路走过来,发现水灾后到处损毁的房屋已经垒上了全新的土墙,虽然村里仍然用着临时祠堂,但这并不重要。屋子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吃和穿。 江兴因为江雁的孝敬乐得眉开眼笑:“好好好,等叔公带着你几个爷伯把大家的金疙瘩也换成金银,我们都穿新衣吃细粮。” 江雁看着又被塞回自己怀中的金银,明白他们不愿意用她的。 但没有合适的渠道和契机,金疙瘩并没有那么好换成金银,换了也很难守住,大家仍然是守着巨款却身无分文的境况。 江雁又试着推拉了几次,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没办法,只能一人孝敬六枚铜板,多了就库存不足,给不了其他还没有碰面的亲友了。 安静下来后,江雁坐在小马扎上细细讲起了伏女郎的脾性、田庄的生活还有不确定的背井离乡。 伏女郎已到了适婚之年,方刺史起过让她联姻的念头,江雁相信常刺史也不会放过。 或许不过一两年,他们作为下仆就要跟着伏女郎去到别的府县,或许有生之年再也难回故乡。 很残忍,但也是明日跟随她们去府城的人必须做好的准备。 分离后再难相见是东山村人数年来的心照不宣,但被直白戳破,祠堂里的大家仍会沉默。 良久,江旺抬起已经浑浊但流露出些许哀伤的双眸问道:“你还能赎身回来吗?” 被送去战场前线的族人无法归家,被带去东君山服役的族人十不存一,整个东山村都成了奴籍,但伏女郎平常想不到他们,他们还可以留在这里抱团取暖,但江雁这么小,还能有机会回来吗? 一瞬间江雁的两眼发红鼻腔泛酸,她垂下头死死咬住嘴唇,疯狂眨动眼睛,强行将眼泪逼退后才假装若无其事的说道:“当侍女可以赎身,我也一直再找机会早点归家。” 想到今日之后伏女郎那里又会多几个东山村人,江雁很快补充道:“我也会想办法让伏女郎同意跟着去的长辈赎身回来。” 能称上一句种地老把式的最年轻也得叔伯婶姆这个辈分了,再年轻缺少经验,也很难让人信服。 加上东山村能够符合伏女郎要求的人所剩不多,江兴一想到自己这把年纪又要与子侄们分离,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江雁悄悄离开祠堂,给长辈们留足时间收拾心情,然后挨家挨户找人商议。 第130章 江雁以江兴叔公也收过她孝敬的理由成功将剩余的铜板孝敬给其他爷奶叔婶,还有散给玩伴和小辈们当零花。 江英看着江雁这一副散财童子不缺钱的模样,无奈又好奇地询问陪在身侧的倚乐:“你们女郎给她发了很多钱吗?” 倚乐看不清江雁给每人分发的数额,默算了一下伏女郎发给她的月钱还有在场的东山村人,迟疑道:“不多,她应该不剩几个钱了。” 与大多欢喜的东山村人不同,被江旺找到的几户人家心情沉闷,即便夜深了也仍未合眼,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思考着自己的去留。 第二日江雁帮着李月婶婶收拾好院中杂物,就获悉了与她们一同离开的人选——江达孙云夫妇,江齐老爷子还有他的儿媳高妮。 江齐是个木匠,年轻时做活意外砸断了腿,正骨时又遇上大夫水平不行对歪了,右腿就一直瘸到现在,刮风落雨下雪……天气差一点就会不适疼痛,年纪大了更是行动不便。 昨夜他听到江旺在隔壁院里说伏女郎的田庄找人干活的事情后就有些心动。他这个状况下不了地,又没有多少木活可以贴补家用,在村里呆着就是白费粮食。去了伏女郎的田庄,至少高妮就没有了负担。 因此即便没有通知到他,江齐考虑了一整夜后还是主动找江旺报名。 江旺一开始决不同意,伏女郎那又不是善堂,江齐这个情况过去就是给自己找罪受,还会惹怒人家,划不来。 高妮见她家公铁了心要去,劝不动,又不放心,想想还不如跟着一起去,可以帮着看顾他和江雁。 反正她娘家几年前就偷摸搬走了,丈夫又被征召数年生死不知,改嫁吧县里合适的选择不多,也怕再遇上分离,索性她一个人过着也挺好。 江旺被这爷俩弄得无言,干脆找其他人去。 其他人还要看顾家小,也从未出过远门,心中很是彷徨。 最后还是江达和孙云夫妇站出来,他俩地种得好,又无牵无挂,刚好给江齐和高妮当搭头。 又是一番别离不提,一行六人挤上骡车离开前,江雁恍惚见到了几个陌生面孔自村口一处闲置数年的院中走出张望。 倚乐头次来不清楚东山村有哪些人,但江雁从小长在这儿,记忆也没丢失,没有可能记错。 但见村里并无异样,她们又急着返程,江雁便将此事按下不提。 不过短短数日,回河定府的沿途所见与来时几无二致,但足不出荣成县的江达孙云江齐高妮四人却受到了冲击。 东山村最难过的那两年,交了税粮后剩余的粮食还不够村里的小娃娃们填肚子,大人们饿狠了也能冒险进山捕猎,再不济找些味道不好的野果树皮煮着吃。 “雁儿~不是说我们县在山沟沟里是最穷的嘛”孙云压着嗓子但还是音量不低的问道,“他们县城里的人还要挖土吃呀?” 快要入城了,骡车的速度逐渐减缓下来,江雁和倚乐手持粗壮的木棍警惕四周,以免真有人饿晕了头不管不顾靠近过来。 听到奶奶的疑问,江雁分心回答道:“可能还有些才冒头的野菜,东西小,我们远了见不到。” 连刚长出来的野菜也不放过,看来外面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孙云快速从自己的包袱中掏出一把菜刀,又拿出剪子锥子递给江达和高妮,换了一个江雁和倚乐不太能看顾到的方向防备。 第131章 要江雁说,她孙云奶奶就是生不逢时,不然就她站在骡车上吓退人的架势,早晚能成上阵杀敌的女将军,尤其挥舞菜刀那几下,有模有样。 然而孙云的英勇,未在现场的伏维莘并不能够欣赏。 她打量完面前毕恭毕敬站着的三位老人和一位婶子,扭头质疑江雁:“你回去就给我找了这么几个人,他们这把年纪能种地?还有一个身子不便的!” 怎么不能种地了,他们老当益壮,在村里的时候一人能顶两个她。 江雁觉得伏女郎说话不中听:“我爷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经验足,干农活有一手,还可以帮着女郎挑人。您的田庄指望三五人种完不现实,肯定要招很多人来做。” 考虑到江齐老爷子有很大意愿留在田庄拿月钱,江雁也帮着说好话:“老人家会做木活,正好院里东西缺得多,能派上用场。” 伏维莘不置可否:“壮年男子不行吗?” 一而再的江雁也有情绪了:“女郎之前去东山村也见过村里人,只有老的和小的,壮年男子一个不落全被官府征走了。您要是觉得不合心意,再重新找人嘛。” 没有一个壮年……伏维莘想到这里还有刺史府的一份功劳,不得不再深究。 东山村四人也就此在田庄安定下来。 等抱琴找来愿意在此种地的佃农,时间已到了三月末。一番紧张劳作后,伏维莘的田庄终于种上了几种常见农作物。 有些虽然已经错过最佳种植期,但伏维莘并不在意会因此减产多少,周边田庄都种了,她的也不能少。 江雁空闲下来就帮着几位长辈干农活,还找了一个角落将她去年收集到的一小口袋粟粒撒了下去。 江雁回东山村前才翻找出来,之前一直被塞夹在装满杂物的包袱中,若是早早发现,可能在常府挨饿的头一日她就煮了吃了。 她撒的很是随意,放弃自己最开始精心对照筛选出最耐涝粟米的想法,选择期待无心插柳的惊喜。 想法发生改变的原因也很简单,江雁迷上了江齐爷爷给她制作的一把弹弓和一张小弓。 她每日应付完伏女郎后,就特意拿出一部分时间跑到空旷无人的田地里,瞄准盗取粮食的小动物和鸟雀。 虽然大部分时间她都只差一点点就能击中,但也能够达成吓退的目的了。 渐渐的,倚乐、春英还有周力也莫名起了兴致,花上几个铜板找江齐做了弹弓,跑到宅子外射鸟打发时间。 伏维莘开始无法理解自己几个侍女怎么会喜欢这种无聊的玩乐,完全比不上君子六艺中“射”来的高雅,特别是一向成熟稳重的倚乐也被带歪。 有心想阻止,又被江雁一句无心之语打消了念头。 当时欢颜看着玩乐归来的江雁好奇问道:“你现在能够打中麻雀吗?” 江雁表情挫败:“还不行,但是像木盆这般大小的东西,我有九成信心。” 木盆大小可以,那人这般体型岂不是百发百中?! 伏维莘想到自己与常姨母做的交易,若婚事真的成型,她南嫁的那些日子,有她们几人伴在身侧确实更安全了几分。 第132章 日子转眼就来到盛夏,趁着太阳刚出还没有晒意,江雁食指滴溜溜转着弹弓走出宅门,找了一处干净地坐下,在连绵起伏的麦浪中寻找“窃贼”。 今年伏女郎找人找迟了,种也种晚了,麦子不仅长得矮小不够饱满,连收割也慢上数日,别的庄子早都进入晾晒打粒的流程了。 江雁思绪放空,慢慢的困意上涌,整个人昏昏欲睡起来。 梦中,伏女郎与一世家公子联姻,世家大族规矩森严,江雁因为行事随意且规矩欠缺被伏女郎遣散。 她兴高采烈地带着自己全部身家回到东山村,然后在荣成县买了十数亩良田,种上所有自己爱吃的食物。 粮食收割完那日,她,江雁,大摆宴席重谢亲友,在众人连声夸赞中喝米酒喝到头晕脑转,随后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不知所踪。 又走丢到哪个鬼地方去了?见不到亲人的江雁急得团团转,抬脚猛跺,突如其来的坠落让她骤然清醒。 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平复好快速跳动的心脏,江雁感受着烈日照耀在脸上的炽热,终于有些后怕的返回宅中。 自做完这样一个不知好坏的梦境,江雁一连几日都睡不安稳,常常半夜惊醒。 这夜,又一次惊醒却因思绪繁杂再难以入睡的江雁蹑手蹑脚走出屋门,又悄无声息的高高坐在院墙上赏月吹风。 十七的月亮又圆又亮,仿佛江雁随意伸手就能揽入怀中。 月色下是如墨色般的天幕,是散落各处闪烁的繁星,是……泛出橙红的天光和缭绕的烟雾…… 府城这是走水了?如此大的火势,受灾者当损失惨重,往后可怎么过啊…… 江雁心中同情,又忍不住凝眸细看。 就这会儿工夫,天空中的红光和烟雾越来越明显,范围也不断扩大,她恍惚间听到了人群在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 想什么呢,江雁拍拍自己的额头,田庄离府城三十多里的距离,怎么可能听到这么细节的声音。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江雁发现火势仍未有减弱的迹象,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跳下围墙,侧耳贴在地面上,企图从中听出点什么动静来。 这方面江雁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她静心听了数秒,耳中除了鼓噪的血流声,还有一道逐渐清晰明朗的……脚步声? 她抬头往上瞧,只见六十度角的上方,春英披散着长发,双手抱臂。 春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嗓音困倦的问道:“你深夜不睡觉,奇奇怪怪的趴在地上做什么?” 江雁发誓自己离患心脏病那日近在咫尺,她这几日睡眠不足加上频繁受到惊吓,本就脆弱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 “你傻啦?”春英见江雁愣住不答,仍保持着那个奇异的跪姿。 江雁胸中的凉气还没一点没理顺,只能腾出一只手朝天边指去。 这次轮到春英受惊吓了,她瞪大惺忪的睡眼:“这府城走水,着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江雁拍掉裤腿上的灰尘,犹豫再三,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幻听,方才我隐约听到那边随风传来砍杀的声音。” 第133章 周力半睡半醒间被砰砰砰的拍门声吵醒,开口有些烦躁:“谁呀?” 春英放下准备拍门的手掌:“春英和江雁。” “女郎有什么紧急吩咐?”周力一边穿上外衣一边语气郑重的问道。男女有别,若不是事态紧急,两个姑娘家也不能大半夜跑到前院敲他一成年男子的屋门。 “不是女郎找你。”周力听到这话,打算开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春英在屋外见不到周力的迟疑,继续说道:“府城那边烧了有一个时辰,火势不见小,不知道是走水还是出其它事了。” “什么!”周力唰的一下将屋门拉开,快速几步走到空旷处,看向东侧的天空。 他在田庄的日子过得比较轻松,也由此失去了很多警惕心,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若是单纯的走水还好说,要真是其它事可就麻烦了。 “我去府城那边探探情况。”周力从屋中拿出配刀,对等在门外的两人叮嘱道:“你们……你们就留意着周边的动静,我没回来之前先不要出门。” 江雁追问:“你最晚什么时候回来?” 有些人打探消息,到点就先回来禀报一次让人心里有底;有些人打探消息,不挖掘出所有细节就想不到回来。 江雁同周力不熟悉,不清楚他的做事风格,但没有等待期限的等待会让大家的行动有些被动。 “午时……”周力想说他午时前必回来,若回不来就意味着事态紧急,庄子里的人要做好防范。 但他才吐出两字,后面的进一步交代就被江雁强行打断:“停,不能再说了,我懂,你赶快出发吧。” 周力有些莫名,但时间确实紧张,便不再多说什么,从马房牵出骡子后就急匆匆离开。 大门开合的声音和骡子奔跑的动静吵醒了门房,陆续又有其他仆妇被门房和江雁她俩的交谈声惊醒……没多久,整座庄子只剩下伏女郎还在熟睡。 大家三三俩俩分散在宅子四处,攀上院墙观察外面的风吹草动,又时不时望向东边,那个方向的红亮之色开始黯淡,但仍有滚滚浓烟遮罩天际。 高妮扶着放心不下一同前来警戒的孙云,小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们村离这远着呢。” 距离日出前的一个多时辰里,邻近的田庄应也发现了府城方向的异常,原本江雁视野中黑漆漆的一片,出现了隐约的亮光。 很快有举着火把的人到来并敲响大门:“主家在吗?有事相询。” 在江雁的眼神示意中,门房紧张回道:“天色尚早,小哥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来吧。” 门外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就劝退,而是继续说道:“老哥看过天色应该也知道府城那边出事了,我主家忧心会牵连到大家,想约着周边的邻居们一同去探查消息。” 门房眼巴巴的看着江雁,想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个庄子的主人是伏女郎,伏女郎又是河定府常刺史亲外甥女一事,周边别院和田庄的主人们在这几个月里想必打探的一清二楚。 这会儿过来虽以邀请邻近共同探查为借口,但更多是想从伏女郎口中探听有无内幕吧。 不过他们注定要失望了。江雁想着仍在熟睡对外界变化丝毫不知的伏女郎,让门房再度拒绝,理由是夜晚行进不安全,以及信任府中刺史和都督的能力。 第134章 伏维莘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却发觉自己的贴身侍女和前来送餐的普通杂役都满身疲倦。 “你们昨夜做贼去了?”伏维莘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清晰见到听莺在摆餐食时以手掩面连打了两个呵欠。 抱琴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毕恭毕敬的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尽数告知了伏女郎。 伏维莘不悦的从凳子上起身:“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竟无一人想到告知于我?” 做伏女郎的侍女最忌讳自作主张,抱琴和听莺双双跪下,低声解释道:“昨夜发现异常后奴婢们第一时间就来禀报女郎了。” “我为何毫无印象?”伏维莘拧眉,她一直觉浅,不可能醒不过来。 抱琴觑着伏女郎脸色,小心翼翼帮着回忆:“女郎被唤醒后有些烦躁,不想听些不明就里的事情,只说等周力探查回来……奴婢们便不敢再打扰。” 伏维莘更不相信了,这绝不可能是她的行事风格,莫不是面前两人合起伙来骗她:“我,烦躁?” 听莺点了点头补充道:“女郎……还砸了一只瓷瓶,碎片奴婢们收着还没丢。” 随后在伏女郎的许可下自耳房捧出一簸箕碎瓷片,伏维莘隔着丝帕拾取几片细观,是她的床头摆设无误,难道真的是自己错怪了她们? 不等伏维莘细究自己的精神状况,周力就打探消息回来了,比他给的最晚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时辰。 好迅速,江雁提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看来事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但她终究是放心早了,周力一开口便是重击:“昨夜包括府城在内的数个郡县发生民乱,打砸抢烧一路劫掠。吕都督下令封锁了前往府城的几条要道,正派兵进入发生动乱的郡县镇压和收拾残局。” 伏维莘这次起身直接带倒了凳椅,她神情凝肃:“府城受损可严重?” “府城因为发现和阻止及时,乱民只来得及在外围纵火,火势不大,我到时已尽数扑灭,受损并不算严重。但附近几个郡县能看到冲天火光,直到我回时仍未熄灭。” 周力开口劝道:“女郎应当即搬回刺史府,此地不再安全。” “吕都督不是已经把控住府城局势了吗?”伏维莘虽如此询问,但当即让几位侍女收拾返城的行李。 周力想到自己躲在府城郊外目睹源源不断逃离出来又因行为举止异样而被士兵当众打杀的那些民众,“总有人会因惧怕而避开,庄子外围平坦开阔,无险可守。” 江雁知道那些避开官府的灾民最终会找来此处,然后因为饥饿失控。若不想命丧于此或紧急溃逃,她们必须把握住仅剩的时间优势躲进府城中。 庄子内除了伏女郎和她握有身契的十三名奴仆,另有临时雇佣在地里收麦的三十位短工。 江雁给短工们发完工钱通知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以及小心防范后,江达有些不忍心:“这些麦子就不要了?” 虽然麦子长得不咋滴,但磨出来也能吃好久,就这么放在地里实在可惜。 孙云翻了个白眼,对着江雁嘀咕道:“你爷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不晓得命比麦重要,女郎还能没粮食吃嘛。”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不忍心起来,问道:“雁儿,你说我们能不能装几包袱带进城里去?” 第135章 收好的麦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靠田庄仅有的两辆骡车无法全部运进府城,只能存放在庄子的库房中。 至于后续她们再返回处理,江雁认为没有这个机会。不说灾民极有可能会闯入搜刮得一干二净,就是有幸留存下来,也会因为没有足够时间的晾晒而霉变腐烂。 伏维莘正忙着指挥抱琴和听莺收拾她的私人物品,这几个月她陆续添置了许多东西,但因为能装走的行李不多,这会儿必须做出取舍。 当江雁前来询问田庄粮食的安排时,她只心不在焉的丢了几字:“你看着安排。” 江雁看着安排的话……自然要满足江达爷爷和孙云奶奶带一些走的愿望,但前提是适量,不能影响大家的行程。 两辆骡车都要放置伏女郎的私人物品,除了伏女郎和驾驶骡车的人,其余人都得背着自己的行囊步行回府城,掉队的只能自求多福。 江雁有过一瞬间的心动,即趁机带着孙云奶等东山村四人假装体力不济脱离队伍然后悄悄逃回东山村,但念及此次民乱波及范围之大,原因未明,贸然行动风险太高,不得不放弃。 下仆们本就没有家资,伏女郎发放的两身衣裳也重不到哪里去,因此忙完活计就学着孙云他们捋下麦粒装进自己的包袱里。 纯靠手捋无法将麦穗上挂着的麦粒一网打尽,但为了效率,他们捋过两遍就将麦秸丢弃,很快堆出了一个小垛。 这样的举动被还未离去的短工们看见,他们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手指紧攥已经布条破烂的衣角上前,十分忐忑地问道:“老哥,这些你们庄子还要吗?不要的话……” 询问的人越说越心虚,音量也越来越小,哪有人会不要还有麦粒的麦秸呢,粮食多金贵啊,就是麦秆也能留着喂牲畜。 被问到的江达下意识否决:“别拿这个。” 询问者本就愁苦的脸上愈发尴尬,孙云大力拍了江达一掌:“他不会说话。你们……可以去地里割点带回家,就是……别太贪多,也看好时间。 主家说府城那边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乱到这里来,你们背太多粮食打眼,跟人冲撞上了也不安全。” “哎,哎,好,谢谢,好,谢谢……”询问的人浑身洋溢出喜悦,语无伦次感激起来,又很快转头步至远远等候着的短工们那里,告知了这则令人激动的消息。 江达听着那边传来的小小骚动,有些担心地问道:“主家真说了这个?不会给雁子惹麻烦吧……” “你就放宽心吧,雁雁说了主家让她自己安排。地里剩的麦子谁拿不是拿,那些人有需要,带一点走就少一顿饿,也是给主家积福。”孙云淡定说道。 一个时辰后,众人在大门外聚集,准备启程前往刺史府。 高妮将多出的几个装有麦粒的包袱递送给江雁还有春英等侍女。 包袱有些沉,但对江雁而言不算什么,接过背在身上。 其他人听过江雁的转述,立时明白包袱里装的东西。像春英、倚乐和周力体力足,感谢后就接受了好意,听莺权衡一番觉得有必要也拿了带上,只有抱琴和欢颜,自觉体力不行不得不放弃。 第136章 从田庄行至最近一处河定府城城门大约需要耗费一个半时辰,而因田庄所处位置,江雁一行人的后半程不得不与昨晚冲突区域重合。 这对于需要时刻警戒乱民冲袭的一行人而言将是巨大的消耗,尤其是队伍里还有一位腿脚不便的老年人。 不等江雁忧心怎么能让江齐老爷子搭上伏女郎的便车,又见高妮婶飞快从宅子的某个角落拖出一捆木棒,抽出一根递给江齐老爷子当木拐。 然后是孙云和江达各自拿上一根。 他们知道江齐来到田庄后一直想给自己做根像样的拐杖,为此特地托了送柴的樵夫给他带些结实的木头,挑挑拣拣才处理出几根。 虽然现在连半成品都算不上,但它结实不易折,十分适合他们这些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赶路用,更适合—— “雁雁,这根棍子好,够长,不容易让人近身,你拿着打人用。”孙云奶将江雁照顾得明明白白。 还剩下一根……高妮见伏女郎没有伸手索要的意思,径直塞进了倚乐手中。 她记得从东山村赶来田庄的时候,这位年轻女郎揍人也出了大力。 伏维莘坐在骡车上,见东山村人东西一样接一样,远近亲疏分的明明白白,不由无语的撇下嘴角。 但不管怎样,伏维莘也曾是江雁杂七杂八多种用具的受益者,只能假装视而不见,随后下令出发。 周力判断的没错,当他们逐渐靠近城门时,沿途林中到处都能看到隐隐绰绰躲避着的身影,还有不断追逐着想将灾民们驱赶回营地的士兵。 两辆骡车加十数人的队伍过于显眼,江雁等人手持木棍将试图靠近的灾民驱离,紧接着就被士兵拦截下来。 “城门封锁不进人,你们哪来的回哪去!”领头的士兵只以为是普普通通的小户人家,害怕乱起来就打算逃进府城求安稳,因而语气不善。 府城的封锁和布防由吕都督一力安排,常刺史插不上手。 等抱琴告知了伏女郎的身份,士兵们有些怀疑的找人前来核验,又告知顶头上司获得准许后才放行。 当伏女郎的骡车在密密麻麻拥堵着的灾民跟前驶过,又在他们的艳羡中畅通无阻的通过城门,难免引起不满情绪。 “不是说府城许出不许进吗,官爷,她们凭什么可以?”人群中有人不忿喊道,紧跟着是七嘴八舌低声的赞同。 眼见灾民开始向前拥挤,意图推倒围栏往城门奔去,士兵们齐齐将长枪枪尖对准骚动的人群。 一位不知身份级别的领头人重重锤响铜锣,厉声喝道: “闹什么闹!人家刺史亲眷的身份是你们一群腌臜下民能比的,还不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别自己找死。” 说完他又重复喊了几遍,直到骚动平息才不动声色的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情况平稳下来,不然先入地府的就是他们这些看守的士兵了。 随后又有些埋怨起刺史府的人来,好端端的把女眷送到郊外快活,遇事了又着急忙慌跑回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背吕都督命令让他们这些手下难做。 第137章 大抵是府城外一夜的骚乱引得人心惶惶,烈日炙烤下江雁走在主道上只感到萧条和凄清。 这次返回刺史府伏女郎更是连侧门都没能够跨入,连人带车一并从角门送了进去。 伏女郎心中郁结江雁暂不想感知,自回到承恩阁后她就一直跟着倚乐几人忙得团团转,从归置行李再到去厨间拎回餐食,期间还要同孙大厨王大娘他们交换信息…… 等江雁彻底忙碌完可以回屋休息,已经月上中天,院外的烛火也尽数熄灭。 她乏累地坐在长椅上发呆,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见过孙云奶奶她们的安置条件,也不知缺少哪些物件。 江雁在夜深不便打扰和不看放心不下之间来回摇摆,突然对着披头散发正要钻进床铺的春英说道:“你先休息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这个点出去,门都锁着呢……春英立刻反应过来,用手指比了个翻越的动作:“爬墙?” 江雁点点头。 “那你小心一些,别让人发现了。”春英自凌晨起就一夜未睡,又走了二十多里地,人早已疲惫不堪,关心完江雁后倒头就睡。 江雁将屋中和院内燃着的灯台一一熄灭,借着月色很快翻出墙外。 数月的生活经历令江雁对刺史府的布局了如指掌,更别提承恩阁一直都是备受冷落之地,通往下人院的沿途照明奇缺,看守寥寥,护卫队巡逻频次也低,她一路走来堪称畅通无阻。 要死!江雁突然汗毛悚立,伴随一声心中咒骂,她快速撤回迈出的右脚,转身藏进一处隐秘之地。 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二十一……江雁竭力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倾听仅有一墙之隔的落地声。 当她数到三十六时,沉闷的落地声终于结束了,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走动。 “那里还放口缸啊?”江雁听到有人压低嗓音进行点评,随后是咚的清脆一声,缸内落入一个石块。 江雁紧紧抱住双腿蜷缩在缸壁和院墙形成的狭小空腔内,祈祷他们不要好奇心发作过来看个究竟。 这次她一点防身武器都没带,而闯入的那群人携带多把大刀,将月光明晃晃的反射在屋墙上,形成多道动态条状亮斑。 江雁维持这个姿势到两腿发麻酸软,那群人才全部离开她的听力范围。 她从藏身之地挪出来,拎起左右脚快速抖抖抖,恢复知觉后立刻起身往下人院跑去。 为了更快满足刺史府主人的需求,主院至前院一带一直都会留灯至天明,这为匪徒们提供了明晰的方向,也为所处东南角的下人院留下了喘息时间。 根据王大娘给的提示,江雁找到东山村四人组飞快交待完异常并让她们先行躲避或撤离后,顾不上长辈们的挽留又马不停蹄的跑回承恩院,将人从床上一个接一个摇醒。 这边东山村四人刚刚将下午特地过来帮忙的王大娘和孙大厨唤醒,带上一些必备物品走出屋门,就听到主院那边隐隐传来的砍杀声和尖厉的惊叫。 孙大厨高喊三声“匪徒杀进府了”以示提醒,随后就带着几位老人快速离开。 他们东转西拐来到一间柴房,孙大厨让大家将木柴搬开,他在墙体摸索一阵后狠狠一推,灰砖落地露出了一个可供一人钻行的小洞。 “走!” 第138章 “这就到府外了?”王大娘在刺史府数年,头一次知道还有这么一处捷径。 孙大厨“嗯”了一声没解释,又继续闷头带人走。 江达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刺史府内已经燃起了冲天火光,他们途经的几处宅院内也出现了骚动。 “我们要去哪儿?”江达有些担心江雁不能与大家会合。 “我家在外城,先去那边避一避。” …… 刺史府内,江雁匆匆赶往伏女郎屋中催促她离开。骚乱声离承恩阁越来越近,再不走就晚了。 江雁右手提着柴刀,又将木棍连同包袱绑在背后,在没有岔口的小道上一路狂奔。 跑出一段路程回头看,除了春英和倚乐能跟上她,连同伏女郎在内的其余四人都落后一大截。 江雁急的直跺脚,但凡伏女郎对她更加奴役一些,她肯定能做到毫无心理压力的甩了人就跑。 伏维莘气喘吁吁赶到江雁身侧,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江雁拽着手臂拉扯着继续狂奔。 江雁万分庆幸承恩阁离厨间近,她带着六人冲进柴房,一眼见到那个敞开的小洞。 孙云奶奶他们应该先行离开了,江雁心下稍安,确认洞外安全后就二话不说往外钻。 “江雁……”伏维莘喘着粗气想要制止吓昏了脑袋的江雁,“我们去找护卫……” 江雁已经到了府外,环视一圈发现周边的宅邸都已冒出火光,径直将还想劝说的伏女郎拉了出来。 倚乐几人也跟着陆续而出。 春英站定后同江雁一样快速观察周围,十分肯定地说道:“这一片都危险了。” “嗯。”江雁低声认同。 之前跑回院子她只来得及翻出在东山村时的贫民衣着披在身上,跑了一路已经将落未落。整理完外衣,又用手沾上尘土三两下将自己的脸抹脏。 邻近刺史府一圈的内城都不是安全之所,江雁征询春英的意见:“去北边?” 春英一边给脸上抹灰一边权衡:“可以。” 河定府府城有四个主城门,西城门邻近秦山山系,主道两侧密林众多,偶有猛兽出没,虽有城墙阻拦,但普通民众通常不会在夜间靠近。 北城门和东城门均设有驻军,其中北城门外因设有抵挡北蛮进一步南下的一道内陆防线,兵力较为充沛,控制局势方面具有优势。 而此次发生骚乱的有东城门和南城门。她们一行人从东城门入城时江雁已经窥见了那一带的乱象,故而对孙大厨口中更为严重的南城门一带惧而远之。 伏维莘发觉形势严峻等不得她向护卫们求援,而她自身十分依赖侍女们的保护,因此在江雁和春英越过她做出决定时保持缄默,只是安静的跟着往北方疾步走去。 从钻出墙洞到确定方向离开,一切进展的特别快速。 在江雁一行人走后不到半盏茶,有选择到柴房躲避的刺史府下人们发现了这处墙洞,随后拥挤着离开。 府城中心的火越燃越大,就像昨日城外漫天火光一样,很快被众人发觉。 南、北、东,三处城楼外临时划拨出的聚集地里,灾民们先是从黄土地上翻身坐起旁观,然后是起身旁观。 就连看守灾民防止异动的士兵们也不住分心,他们中的部分人已在城中安家,难免担忧。 看着看着,有人开始放声大笑,“苍天有眼,都是报应!” 第139章 过于肆意的笑声听得在场士兵后背发凉。 回过神的校尉带着一伍兵卒走进围栏内,势要将那个不知死活的灾民抓出,当众枭首以示威严。 灾民们纷纷避让,很快只剩下那名笑出声音的灾民独自一人与摆出半包围阵势的校尉六人对峙。 他的头发被火燎得卷曲,裸露的皮肤破损,衣衫破损处边缘焦黑。 不复前一瞬的张狂,他眼神冰冷:“来得正好,今晚就让你们为我亲人陪葬。” 话音刚落,他一个猛冲劈手夺过身位最近的士兵佩刀,无视对准他的几柄刀尖,反手就从几人脖颈上划过。 袭击只发生在一瞬间,除了校尉身位靠后幸运躲过,其余五人来不及反应,刀刃带过,腥热的血液喷涌而出,脸色迅速衰败倒了下去。 校尉狂怒:“竖子胆敢!”抡起大刀就要斩了眼前的贼人。 周围静默的人群被这变故吓到,但见校尉打斗时刀锋无差别挥向他们,又开始尖叫和四散奔逃。 但围栏内本就人员密集,奔跑躲避时到处都是阻碍,你推他来我挤你,又有许多人摔倒在地遭到踩踏。 围栏外的士兵咣咣咣砸响铜锣,不仅起不到整肃作用,灾民反而更为慌张,不得不成群结队强行往校尉所在的中心区域挤去以提供支援。 狂笑的灾民并不精通武艺,他只是个因为身型能力见笑十里八乡的屠夫后代。 他不似父亲和兄弟们天生魁梧力大,做不到杀猪宰羊手起刀落一刀毙命,他恐惧活物在他手下的挣扎和哀嚎。 他是屠户家中几代难出的软蛋,为了护住他,父亲兄弟被官府接连带走生死不明。 是他无能,凑不齐赋税,找不够口粮,交不起医资,连累子侄们饥病夭亡。 是他软弱,大火焚城不敢带着亲眷强闯出城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烈火灼烧,被浓烟吞噬,痛苦哀嚎一夜后气绝身亡。 狂笑者悍不畏死的打法在校尉身上砍出多条伤口,自己浑身上下也是鲜血淋漓。 挥刀的双手越来越沉重,挪动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在迎头而来的刀光中,他直挺挺倒下,意识消散前仍在悔恨遗憾,只差两…… 校尉用刀撑住自己脱力的身体,心中的恼怒还未消去,但歼灭这个贼子又生出了快意。 刚想招呼场外的下属将他接出去休息,只觉头顶阴影覆盖,随即被拧断了脖子。 一位蒙住下半张脸身穿灰色麻衣的男子,随意丢开手中瘫软的尸体,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两把佩刀,然后在围栏外士兵错愕的眼神中高呼:“刺史贪墨,都督残暴,方吕勾结,罪不容诛!!!” 又有数人响应:“杀了狗官,报仇雪恨!!!” “杀了狗官,报仇雪恨!!!” …… 渐渐的有灾民回想起自己数年来遭受过的盘剥和欺压,加入声讨,声浪越来越大。 终于在士兵们慌乱无措的退却中,灾民们推翻围栏,向东城门攻去。 南城门和北城门也在同一时间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理论上宵禁后城门紧闭,灾民们仅凭人力短时间无法撞开大门。但为了照顾官员们深夜通行的需求,河定府几处城门一直都有不上门栓留口子的习惯。 加上城内有人策应,东城门和南城门来不及关闭,瞬间就被人群淹没。 江雁一行人赶了半个时辰的路终于遥遥望见北城门,不等放松,耳边就被迎风吹送“杀狗官”等内容,还有疑似拍门的沉闷杂声。 江雁和春英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逃往何处。 第140章 估摸着丑时往后,江雁紧紧挽住春英的胳膊,两人坐在院外的台阶上,屏气凝神关注府城内的动静。 自城外灾民攻入已过大半个时辰,被点燃的房屋不再集中于内城而是遍布四面八方,这意味着有更多平民成为了袭击目标。 江雁十分担心江达孙云江齐高妮孙大厨王大娘这几位长辈的安全,还有远在荣成县的东山村是否安然避开此次乱象的波及。 倚乐推门走出,给江雁和春英递了两条布巾:“把鼻子捂一下吧,这里味道不好受。” 江雁扫了一眼同样捂住口鼻寸步不离紧紧跟随倚乐的伏女郎主仆,接过道谢。 当时的处境下,江雁和春英一时也不知还能避到哪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是倚乐主动站出来,将她们一行人带至府城西侧临近小城门的一处偏僻院落。 她们过来的后半段路程还能时不时见到背着包袱到处躲避的民众,但这里周围一圈空荡荡的,见不到人影。 起初,抱琴为了缓和伏女郎的紧张情绪,强行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倚乐这里是你家吗?嗯……府里确实太忙没能给你留假,尘土味都散到院外了,呵呵……” 尘土味?江雁感受着涌入鼻腔的腐臭,疑惑的看向抱琴。 抱琴说完就懊悔自己失言了,倚乐是逃难来的河定府,不过七八岁又入了府中,之后既没听说府外有亲人,也没怎么出府过,哪里来的房子。 “不是我家。”倚乐敲敲院门听无人应答,便推开门带着大家往里进。“以前……是给周边穷苦人或者外来人临时存放亲友……尸身的地方。” 前院特别小,不过几步,抱琴的双手就已经放在主屋的门上。她闻言,扭头有些惊恐的看着倚乐:“这里面?” 伏女郎带着听莺和欢颜齐齐后退了几步,将后排的江雁和春英挤出院门外。 倚乐语气平静:“闻着院里的味道,应该没变过用途。” 眼见抱琴一脸打扰愧疚到要哭出来的模样,再看身后其他人都很不自在,倚乐顿了顿,安慰道: “我们过来也是为了避难,不管屋里是否还有……,都是无意冒犯,他们亲友能理解的。” 理解什么,不就是某种特殊用途的义庄吗?!江雁本来打算自己不看不听不想,撑一撑很快就能过去的,但倚乐越认真安慰她心越慌,总觉得院里阴恻恻的,一点都不想再进了。 倚乐说完就往旁边走了两步,想打开侧屋门方便大家进去歇息,伏维莘立刻阻止了她:“不用了,本女郎在院子外面呆着挺好,挺好的。” …… 或许是地处偏僻,或者是有些忌讳,也或许两者兼有,江雁就这么挽着春英,打盹,惊醒,观察周边安全情况,然后又接着打盹。 府城乱了三日,烧了三日,直到第四日凌晨电闪雷鸣下起大雨,才将残余的火势熄灭。 这三日,她们七人一直呆在院子里或院子外围,靠江雁、春英和倚乐三人背出来的麦粒填肚,直到落雨她们才不得不躲入一间侧屋。 侧屋并不宽敞,中心处还摆了一口劣木棺材,棺材没有封钉,没有散发出更明显的异味,应当未被使用,但她们谁也不敢推开确认。 几人挤作一堆,突然抱琴声音紧涩的提议:“我们说说话吧。” 第141章 这个提议获得大部分人的同意,呆院外她们已经麻木了,但进入屋里又是如坐针毡,确实需要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 抱琴先打样,她足足思考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才道:“今日夜空挺美的。” 挺美的,然后呢?大家齐齐看向抱琴,酝酿了这么久应该能再多说一些吧。 抱琴尴尬的低头捏手指,她说不出来,这个环境下她的脑子和嘴像是被糨糊彻底糊住了。 听莺要帮好姐妹转移注意力,附和道:“是很美,有闪电和天雷,有大雨。” 这样的内容大家都能接,很快一人一句说了起来,直到将附近所见到的东西基本提了个遍,又轮到江雁了。 她想也没想就说道:“有一口棺材。” 江雁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分心关注着那个物件的动静以便及时逃命,毕竟当下的环境真的很贴合部分事件的开局……她很怕哪一道闪电劈过就要与当前住户面对面了。 一时气氛又有些凝固,春英很快接话想圆场:“可惜是个空的。” 人言否?伏维莘失手掐住抱琴的大腿软肉,抱琴强行扯出微笑,怒目看向春英。 “不用可惜,你要是想看,主屋里或许有。”倚乐的体贴头一次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伏维莘后悔自己应该在江雁说完后就及时转换话题,而不是心存侥幸放任早已被江雁带歪的倚乐和春英继续发言。 江雁不知伏女郎的所思所想,她先是惊讶两人竟然掌握独特的说话技巧,后又感慨难怪自己觉得她俩亲近又可靠。 江雁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她往倚乐所在处又挤了挤,然后满是敬佩的问道:“倚乐姐,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害怕?” 伏维莘的话止在了嘴边。 倚乐脑海里闪回了几段画面,她眨眨眼睛,仍然平静地说道:“他们不会动,也起不了坏心,除了会变得难闻些难看些,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好怕的。 在西定府与匪徒厮杀时,我们不也见了许多吗?他们甚至没有一口棺材。” 理是这个理,江雁也知道,但她当下实在过不了心中那道坎。而且倚乐竟然说可以开棺瞧一瞧,毫无忌讳,是她过于封闭落伍没习得北晋风俗吗? 倚乐一番话说得明白且直接,伏维莘和抱琴都歇了开启新话题的念头,她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恐惧的心理。 不害怕山匪的尸体,是因为他们作恶多端,死有余辜。那又为什么害怕普通人的尸身呢?他们生前并未作恶。更何况,她们中的大部分也沾过人命,无论对方是否罪有应得。 一夜无话。 大概是卯初时分,院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停歇,天泛青白。 没过多久,院外响起了几道沉重的脚步声。 江雁从熟睡中惊醒,只见倚乐和春英一上一下扒着侧屋门缝往外看。 ……怎么不拿点东西防身呢?!江雁自背后见两人都两手空空,有些着急。 她往两人手里都塞了根木棍,又抽出柴刀站在两人身侧,只要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对她们不利,就趁其不备攻击。 倚乐看看自己左右手都拿着的木棍,悄声安抚道:“你别紧张,应该是附近过来放尸身的住户。” 第142章 来的人确实是附近百姓,因为城内接连几日的灾祸,即便府城西侧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也有不少人因此罹难。 并且因为住所被大火焚毁,尸身无处安放,活着的人只能冒雨抬来此处寄放。 第一波人进了主屋,没过多久就留下一人匆匆离去。 第二波人紧随其后,但或许是因为来迟了一步,主屋内已没有合适的空间,又抬着尸身往侧屋这边走来。 春英避让不及,透过门缝与外面的男子对上了眼神。 “啊——”门外男子毫无防备发出一声粗犷的惊叫,随后又戛然而止。 主屋内留守的人听到声音急匆匆赶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屋里有人。”那名男子镇定下来后有些尴尬。 屋内陆续走出七人,其中几个手中还持有柴刀木棍,屋外的人见此心有余悸,下意识后退两步。 又转念想起面前都是些瘦弱的女郎,他们加起来也有三男一女,没有什么可惧的。 倚乐见那位打头的男子神色不定,有些疑惑:“你们可以抬进去了。” “哦,哦,好的。”男子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一边警惕一边将人往里抬。 见到屋里还有一口木棺,那名男子有些激动,与同行的两人一番眼神沟通,便走到屋外,语气诚恳态度小心的问道:“几位女郎君,请问那口棺材有主了吗?” 一般情况下,这个院子里摆的无主空棺,无论谁来都可以借用,毕竟府城大,居不易,普通百姓钱不凑手的日子多了去了。若有心,事后再打一口新棺送来也算了了这份恩情。 然而伏维莘所处的圈层中,压根不会发生借用棺材这种事情。 江雁记忆里也没有这些事,东山村虽穷,但背靠山脉,打口棺材不是难事。 其他人要么进刺史府时年纪太小,对丧葬没什么记忆,要么是灾年里进府,留下的印象都是破布一裹草席一卷挖个坑就能埋了。哪怕是刺史府里的奴仆咽气,没人给凑棺木也是这样的处理。 因此除了倚乐,大家都对这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她们的跟他有关系吗? 反而是倚乐很娴熟的答道:“不是我们的,你们可以放心用。” 江雁惊奇发现,那名男子听到这个回复竟然有些……欣喜? 第二波人一阵忙碌,还不等合上棺木,第三波人就来了,很快又来了第四波人,第五波人…… 不等江雁陷入人命如草芥的低落,倚乐见势就将她们从院外带离到更远的地方。 对于这一明智之举,江雁的理解是:“义庄”空间小,现在寄存的死者众多,出于健康考虑,不宜再停留;且当下人来人往,这里不再是隐蔽之所,人多眼杂风险大,她们几个女郎再呆就是立于危墙之下。 江雁说得很有道理,但倚乐一开始并没想的这么复杂。接连几个分析都被否决,不止江雁,连春英都被勾起了兴致。 倚乐见伏女郎状态尚好,想了想又领着江雁和春英走了回去。 她们离开前的“义庄”还是平静疏离,有股子死气沉沉,但这会儿才靠近院墙,就能听到里面激烈的骂战,似乎还有肉搏的声音。 江雁和春英默契的攀上了墙头,然后:????!!!!???? 第143章 你见过几伙人包围另一伙人只为抢夺棺材吗?你见过两个人扛着棺材在狭小院子里健步如飞灵活走位吗?你见过强行抱住对方夺走棺材然后毫不犹豫替换住户吗?你见过住户送得不及时自己先躺进去占位吗?…… 江雁被这些闻所未闻的行为震惊到目瞪口呆,真的大开眼界,难怪都说现实比想象更荒诞。 离开小院的途中,江雁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有这工夫抢,怎么不去城外伐树自己新造一个呢?” 倚乐解释道:“自己做需要更长的时间,现在这个情形,他们没时间,也等不起。 更何况屋里有现成的棺木在,生前日子不好比较,但身后事亲人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这种心理江雁只能理解一半,转而疑惑道:“这种事时常有吗?”听倚乐的语气肯定不少见,但她又确实没见过没听说过。 倚乐周身有些沉郁:“人走得多了难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方才的争夺其实不算什么。” 这都不算什么?!倚乐入府前定是遭遇了一段特别特别困难的时期,江雁想到这点,心情也跟着低落。 春英则是跟着涨见识之余,暗自纠结要不要用这消息换取独一份的赏银。 坐在阴凉处歇息的伏维莘见到缓步归来的三人,就是俩沉默一纠结的状态。 …… 烈日高悬头顶,这一日的时间已然过半,江雁一行人分食完烤麦粒,决定往府城中心方向走走,探探情况。今日有这么多人外出走动,说明城内至少有部分区域的事态得到了短暂平息。 这个决定得到了伏维莘的默认,还有江雁和春英的支持。 伏维莘想探听府城目前由哪方主导,想知道常姨母的安危和去向,然后考虑是否前去投奔。 江雁想借机找到分散的老人重聚,春英则想借机寻找与上级联络的机会。 但就谁去探路的问题,一行人中又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依照抱琴的考虑,伏女郎身娇体贵只需留在原地歇息与等待,从她们几位侍女中分出一半前去打探就好。 比如留下身手和胆子都比较好的江雁和倚乐保护伏女郎,再留欢颜配合,其余人则由春英带队去府城。 但春英并不乐意。事态平息不代表没有危险,趁乱闯入城内的都是北晋百姓,再往小缩就是河定府府城周边县民。 大家长得相似,口音虽有偏差,但闭上嘴便不会有所妨碍,只要藏好武器或者换身衣裳混入人群,谁能一眼辨别出哪些人存在危险呢? 抱琴和听莺跑得不快,打人不狠,真碰上什么事“一拖二”,她的安危不重要吗? 春英委婉拒绝,只说对城中各条巷道并不熟悉,需要江雁的辅助。她俩一起,就算打不过,还是有很大几率逃脱的。 春英和江雁一起?不等伏维莘开口换人,抱琴就觉得很不靠谱。“你们不觉得只留下倚乐一人保护女郎,风险有些高吗?” 这种思想不得行,江雁温馨提醒:“不是只留倚乐一人,还有你、听莺和欢颜,再不济,女郎也可以出手相助。” 伏女郎那干脆利落又杀伐果断的脚法,可是时常乱入江雁的梦境。可惜抱琴当时不在场,当下无法读懂她的言外之意。 伏维莘站在一旁,反复告诫自己来日方长。 第144章 坐落在府城西侧外围的贫民区确实如她们判断的那样,形势相对平稳。 除了遇见几个饿红眼不管不顾死命追上来想抢东西吃的,她俩这一段走得比较顺畅。 当然这也归功于江雁和春英手中有明显锈迹的柴刀,吓退了许多心存恶念又怕流血受伤看不起大夫的人。 发现这一便利后,江雁和春英一致选择往中心方向再探探。 贫民区往里是略有家资的平民区,再往里是商人的聚居区,再再往里就是府城中心区域,坐落着官员宅邸及一些河定府大族重要成员的居所。 也因此,两人脚下躺倒的尸体越来越多,房屋焦毁越来越密集,遇上埋伏劫掠或不友善凝视的频次越来越高。 不能再往里走了,江雁与春英见前方巷道有十数人躺倒在地,当即决定原路返回。 她们才转身,就有几人起身尾随。江雁与春英一对视,立刻撒开脚步狂奔。 奔跑的动静又引来分散在周边其它巷道的灾民前来查探情况,有的冷漠看着,有的则跟上了追赶的队伍。 两个落单的女郎,即便胸前鼓囊着的不是粮食或铜板,也能抢了衣裳换着穿。 托大了!砍伤几个拦路灾民,又甩开最后一波追击的两人终于找了个开阔地方停下来喘口气。 江雁不禁反思,她是怎么脑袋一热就敢往里一闯再闯的,凭这几日吃得麦粒多,觉补得还行,还是呆过“义庄”锻炼出来的勇气? 而春英则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拒绝了抱琴她们的跟随,若同行的是她们几个,怕不是要折几个在这。 两人一路心有余悸,赶在日落前与伏女郎等人会合,然后又一起往北边迁移。 “义庄”肯定不能再呆,且出于安全考虑,附近也不好再过夜或长时间停留。 她们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只能容下三人的土地庙,这是今夜的驻扎点。 江雁绕着破败不堪的土地庙走了一圈,只觉剩余墙体上都该用红漆刷上“危房,请勿靠近”六字。 尤其欢颜十分诚恳的建议她可以进庙里休息会儿,更是心慌得将火堆选址又搬离三步外。 询问完江雁和春英城内状况的伏女郎想要回她的郊外田庄看一看。若那里侥幸没有被灾民占据,她们就不用露宿,无一瓦遮身了。 江雁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值得尝试。因为孙云奶奶她们知道这个庄子,若是城内注定无法碰面,寻到机会出城还可以去那里互传消息。 有了目的地,几人开始思考行动路线。 距离田庄最近的东城门路线要横穿乱象中心,率先剔除。 北城门路线情况不明,或许也有众多灾民逗留。西城门路线全程在城外行走,前半程靠近荒郊野岭,无城墙保护,有些许风险。 二者选其一……她们商讨至深夜,最后还是决定再在这附近逗留两日,北城门摸索一日,西城门摸索一日,攒点底气再出发。 不过在去田庄之前,她们还需要解决口粮的问题。 她们带出来的麦粒只够撑上一顿,城内买粮或劫富补给的路子暂时别想,庄子里的麦地不太可能有残留。 江雁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群山,心想,只能进山找点可以吃的东西了。 第145章 十分幸运的过完一夜,虽然后面刮起了狂风,但雨滴没有在头顶落下,她们得风寒的几率大大降低。 天刚蒙蒙亮,江雁一行人就沿着西城墙方向往北走。 她们方才离西城门不远不近,发现那里已有许多百姓聚集,有的听不清在争吵什么,有的正合力拉开城门。 江雁猜测他们要么是去山上找能吃的东西,要么是逃出府城避难。不管哪种原因,她们头个念头就是不能凑这份热闹。 大门走不了,按照惯例,那就找一段僻静的城墙翻出去或者找个墙洞钻出去。 但河定府毕竟是仅次于北都护府与边境临近的州府,数百年的积累之下,尽管有各种蛀虫跟着老皇帝一起狂挖北晋墙角,防御工事仍尽显完善。 尤其是在府城,据她们一行人肉眼估测再取均值,府城城墙至少有刺史府院墙的两倍高,即十五尺(五米)以上,远远超出大家的能力范围。 大家沉默着继续走了三刻钟左右,终于发现一处有缺口但还未修缮的矮墙。 说是矮墙,也有十尺高,不过这个高度,江雁春英倚乐三人组还是能够试一试。 翻墙技术后来居上的倚乐抻拉筋骨,一段助跑后就噔噔噔噔噔双手攀住了城墙顶部。 嘶~背对着众人的倚乐表情有一瞬间流露出痛意。 城墙顶部嵌入的碎瓷片虽在风雨黄沙的侵蚀下变得不再锋利,但仍然凹凸不平的表面,硌的手部骨头生疼。 强忍下不适,倚乐开始蓄力然后抬升身体往前一扑……好悬收住了力道才没有顺着惯性直接滑溜出去。 在大家的既往印象里,城墙都是敦实的,顶部至少要有三尺宽,足够将整个上半身俯趴于上。 因此万万没想到倚乐动作间还缺了分谨慎,她差点因为这段墙体过窄一头栽下去而小命不保。 她在城墙顶部坐稳后再度低头往下看,一边同下面等候的人描述情况,一边隐隐后怕。 城墙外是一道至少六尺宽的深沟,自她所在位置起延伸十数米。 因为是盛夏时节,沟中长满了灌木和野草,瞧不清深沟到底有多深,但她直觉不会比身下的城墙浅。 江雁听完倚乐的描述,心想难怪这段城墙矮,原来不是破损没修缮,而是因为有了地形优势。 考虑到深沟中可能躲藏着蛇蚁兽或者布置着陷阱,具有一定危险性,以及下外侧城墙难度过高,她们也不多做尝试直接放弃。 墙是翻不了了,但接下来是继续沿着城墙走找下一个机会点,还是原路返回走西城门,伏维莘有些拿不定。 “城墙真的会有能供人钻行的墙洞吗?”伏维莘怀疑问道。 其实江雁只见过村里有些房屋建造时会留出一个狗洞,但“应该会留出几条沟渠和口子供城内向外排水吧?” 她忘了自己是在哪个景点参观时见到的,一条沟渠,用铁栅栏密密拦了几层,确保水能流,人和树叶不能走。 “那我们要淌水钻出去?”伏维莘想到要脱下鞋袜,然后再湿漉漉的穿上,好像不太方便。 “能换个方式吗?”春英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面色扭曲道:“那沟渠中的水堪比一滩死水,什么腌臜东西都容纳了,臭不可闻。” 很好,听完这句话,大家再也不用纠结了。 第146章 吃上回头草难免让人后悔为什么要白白折腾这一趟,尤其是有人当众发出疑问,这种悔意还要叠加上一层尴尬。 当在西城门外偶遇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哥好奇询问“怎么又回来了”的时候,觉得不回答不太礼貌的江雁面不改色的胡诌道:“散心。” 散心……那名男子快速扫了眼江雁一行人的穿着和有些干裂的嘴唇,暗想也不是什么能吃饱饭的大户人家,这么糟糕的情况还说要散心,莫不是知道哪里藏着吃的? 他扬起自认为此生最为和善的笑脸,想要套点话出来看看能不能占上便宜:“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散心?” 忘了大家素不相识不能触及这种深入的话题吗?江雁无语,直接一言不发。 男子还想说话,就被他的同伴紧急制止:“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没看大家都怕我们吗?” 通往秦山脚下的这条路上,除了江雁一行人,问话男子及其同伴,还有其他默不作声落单的赶路人。 那些赶路人听到男子逮着人就追问行踪,都不由自主的加快或放缓脚步,要与他拉开距离。 倚乐和春英也已经不着痕迹的防备着。 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于见到了岔口,江雁她们犹豫片刻,径直拐进北向山道。 北侧植被相对稀疏,走这边找食物的人相对不多,她们应该能更安全一些。 夏末初秋,山林里的许多吃食不是还未成熟苦涩难吃,就是生长过头满嘴粗纤维很难咽下。 江雁一行人满地搜罗,挑拣近两个时辰才攒够今日勉强果腹的食材,随后趁着天色尚早又往树林更深处钻去。 这一片林子经过反复搜刮,能吃的所剩无几,考虑到接下来得知消息出来找食的人群会更多,搜寻范围势必扩大,她们得抓住现在的优势多积攒一些……然后明后日一鼓作气出北城门直奔田庄。 是的,走北城门。 她们一刻钟前自高处见到了西城门往北一望无际的矮树林。 树林遮蔽下,既瞧不清官道,又一眼见不到村庄,还有部分方位上空弥漫着的不知雾气还是瘴气,突然发觉之前是她们想得太简单,北城门也不是不能闯一闯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们努力采集,又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前跑进城门。 同她们一样掐着点回来的还有许多,尽管知道官府有九成九的可能无暇顾及此处城门落锁,但都不敢赌这个万一。 城门口还晃荡着另一批人,他们今日没能上山或所获甚少,干脆提前蹲守在这个必经入口直勾勾地盯着其他人的收获寻找机会。 有的热情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扛袋,只要付出一点食物报酬;有的则眼神乱转,选中目标后直接抢了就跑,只余上空飘荡着的受害者怒斥声。 江雁一行人干活完全比不上其他人娴熟,选择的林子能吃的也不多,但胜在人数多,七人的量放在一起也比较可观。 加上都是年轻女郎,尽管手上拿了武器,也还是有人不死心一路跟着,江雁和春英费了好一些工夫才将他们吓退。 等终于找到一处相对僻静安全的地方,吃完来之不易的晚食,江雁直接毫无形象的瘫倒在地。 她不行了,急需缓缓。 第147章 一路警惕小心的靠近北城门时,正是阳光最热辣的午后。 北城门大敞,只见两列士兵持刀把守。江雁等人观察许久,始终不见有普通民众出入。 不等下定决心上前询问,她们略显鬼祟的行为就被士兵们发现,随后是厉声喝问:“你们几个偷摸躲在墙角做什么?” 这态度是她们没怎么见过的认真……短暂对视后,江雁将手中的柴刀交给春英,举起双手满脸无害的往士兵们所在位置靠近。 一个面黄肌瘦又没有利器的女郎没有能力造成威胁,士兵们原本因为有人靠近提起来的刀又悄然放下。 江雁见此,干脆卖力突显自己的弱势,一副畏惧瑟缩又不得不鼓起勇气的小声询问她们能否出城。 说完江雁又暗暗观察士兵们的表情,心想若是要盘问她们为什么在这么混乱的时候还要出城,选择什么理由比较容易过关。 是大家没东西吃想出去看看能不能挖点野菜填肚子,还是城内太乱她们害怕打算去投奔城外的亲戚。 没想到士兵们压根不问不关心,只开出了每人三枚铜板的出城价格。 涨这么多?江雁心中震惊,面上仍是苦兮兮的模样,表示她们人多付不起这么多出城费,能不能宽容一些。 江雁有些后悔没有带着欢颜一起过来,她绞尽脑汁才想出几句不带任何阴阳怪气的哀求和赞美,然后反反复复说了至少一刻钟,领头的士兵才同意给她们降价。 出城费从二十一文大跳水至九文,数额恰好是江雁“无意”和盘托出的她们所有人的积蓄。 江雁感恩戴德的离开打算去同伙伴们“凑齐”出城费前,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忐忑不安地问道:“那……那回来,我们要交多少进城费?” “十文。”领头士兵开口冷漠。 江雁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七个人,十文?” “想什么好事呢,十文一个。”领头的士兵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善。 见江雁呆愣住,他又像是善心大发的提醒道:“其它三个城门都一样,别以为从那些地方走就能躲开,他们要价只会更高。” 江雁背身脚步沉重,心中却忍不住破口大骂:离谱,这要钱要得也太狠了,几个人出的起。又想她们怕不是遇上开张生意才给“砍价”吧? 等她们拖了许久终于拿着九枚铜板来交出城费,又被临时索要了随身携带的七成食材,还有从西定府一直跟回来的两把柴刀。 木棍因为过于普遍没被看上,才有幸留在身边防身。 倚乐她们有何反应江雁已经无心关注,反正她要气炸了,要不是她们实力不行打不过,早就选择冲出去,一枚铜板一样东西都不交。 几人脚步匆匆穿过城楼门洞,入目就是挨着城墙驻扎的几个军营。 被营中士兵齐齐注视着的江雁突然冷静下来:难怪内城乱成那样都放任不管,不是兵力不足,也不是没有能力,他们就是改了路子想拿捏所有人,好一个一个搜刮啊…… 第148章 走去田庄的路上倒是比较顺利,沿途的灾民们稀稀落落,不是躺在树荫下,就是坐在附近林中刨土。 江雁等人经过时,他们会慢悠悠的坐起或转身,看向她们的方位,但也没有更多动作,被窥视感也不是很强,与她们在城中遭遇的灾民不太一样。 等对上眼神,江雁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人不再构成威胁。 他们的视线开始涣散,手脚挪动间能看出有些瘫软,就像她刚来的头两年那样……不知是纯粹的饥饿,还是,生病? 两日前的那场深夜大雨足以让一些身体更为衰弱的人染上风寒,加上炎炎夏日,灾乱后城内城外仍有众多死者没能及时处理与掩埋。 按照经验,或许不久就会有疫病发生。 想到这里,江雁又担忧起来。 她同伏女郎小声说了几句,就拿着护身的木棍慢慢靠近林子边缘,随后开始呼唤孙云江达江齐高妮的名字,还有孙大厨和王大娘。 又瞪大双眼努力分辨留在林中的这些灾民里面,是否有她要找的这些人的身影。 江雁其实不太相信孙云奶奶她们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但万一呢? 万一她们真的被灾民冲散不得不流落至此,却因自己的疏忽错过…… 江雁无法继续往下想。 倚乐等人也接受过东山村四人的好意,加上与江雁的关系,也纷纷帮着辨认起来。 她们找了一路,一直到日暮抵达田庄,都没有找到孙云等人的踪迹,反倒是在庄子附近与周力碰上了面。 周力自刺史府骚乱那夜没找到伏女郎等人,又在内城找了两日仍然无果,干脆找了机会出城来到田庄等候。 他相信若伏女郎平安无事又未同常刺史会合,以她能不吃苦就不吃苦的性格,早晚会回到田庄。 伏维莘已经无心在意周力对她不能吃苦的偏见,先是失落于刺史府没有派其他人手找她,接着又自嘲对常家人总是有些无谓的期待。 而江雁原本因为周力也没有孙云等人的消息失落,这会儿听到他对伏女郎的这番解释,无语之余,还有些疑惑——他怎么就那么自觉主动的来找伏女郎呢? 她很早就发现了春英和周力都是宋将军的探子,周力早早进入了刺史府,有能力却不知为何一直处于边缘。 江雁本以为是因为他在前院获得不了比较核心的信息,想要改路子从后宅入手,却因性别受到了限制,所以才找机会让上级将春英安排到不容易暴露的伏女郎身边。 没想到一夕事变,方刺史变成了常刺史,伏女郎与常刺史关系也不甚亲近和睦。 这使得春英被迫跟着伏女郎搬离刺史府,周力也阴差阳错被发配给伏女郎当护卫。两人都被迫远离了河定府权力中心,过上不用打探消息的平稳生活。 但江雁和春英一屋,多少是知道她有离开伏女郎好去其它岗位继续效命然后升职加薪的念头,只是碍于侍女这一身份,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脱离。 但周力的护卫身份方便啊,特别是这次灾乱与伏女郎分散,他可以顺势跟在常刺史身边或换个身份隐匿。 难道他与春英不同能摆则摆,还是伏女郎身份有些特殊? 江雁的双眼在伏女郎和周力身上不住打转。 第149章 交流完这几日的境况,紧接着便得知田庄的院子里住进了许多灾民。 冲击府城当晚,许多人没有随大流,而是选择了城郊这片建有官员富人别院田庄的地方。 翻入高墙争夺粮食或金银细软,期间又与主人家或同行人爆发激烈对抗,同样死伤众多。 伏女郎的庄子因为大伙搬离及时无人阻拦,灾民们畅通无阻。 加上屋里的值钱物件不多,还未收割的粮仓过于空荡,许多人不想浪费时间自行收割,很快便离开赶往下一个庄子搜寻。 只有少数人因为实力不足或不想继续冒险等各式考虑,最终选择留在庄子里,挑个屋子栖身避难。 有屋住有粮吃,没过两日他们原本满腔的怒意和狠劲所剩无几。 周力过来的时候,庄里的这些灾民见他孤身一人,脸上也没有凶恶之气,便没怎么警惕。 直到周力使用武力威胁强行腾出前院右侧的两间屋子,灾民们想团结抵抗也来不及了。 因为周力收手没有继续针对其他人,也没有抢夺其他人的口粮,倒霉的只是那两家而已。 等周力领着一串女郎进屋,住在隔壁几间屋子里的人家悄悄打开房门张望。 这会儿外出寻找食物的灾民大多已经归来,庄子里正是嘈杂的时候,但大家身上的压力却意外减轻了许多——伏女郎的安全总算有专业护卫接手了。 伏维莘也有些放松,她的安全总算不用系绊在随时可能离开探听消息的江雁、春英或倚乐身上。 前几日身边只剩一个会点武力的人保护时,她只能浑身紧绷着,担心遇见一堆乱民自己无法脱身。 现在,尽管周围鱼龙混杂,又不得不与抱琴她们同挤一屋,但是伏维莘觉得,自己经过停尸小院和破败土地庙的锻炼,也不是不能忍受。 …… 回到田庄的第二日,江雁倚乐还有听莺一大早就出门寻找食物。他们人多,周力也没有粮食储备,要是找不到,今晚就要断食了。 周围田地里能吃的东西都被灾民们挖得一干二净,江雁她们不得不越走越远,花上至少大半个时辰去最近的小山坡上搜寻可食用的植物。 来过小山坡的灾民还不是很多,江雁她们翻找了数个时辰,才挎了两篮子绿叶子,一篮子疑似野生山药下山。 篮子是江雁和倚乐在山坡上扒了藤条当场编的,两人技术都不好,废了许多枝条才做出勉强不破的藤篮。 大小不一的孔隙必须得用大张叶子覆盖,才不会让她们采摘的可食用绿叶从中掉落。 也正是在拉扯藤条的过程中,江雁发现了疑似山药的长条状块茎。 说是疑似,是因为江雁觉得长得特别像但又不能完全确认,而倚乐和听莺没见过则无能为力。 秉持着绝不放过任何一种淀粉类食材的信念,她们三人一致决定挖点下山,万一春英或周力认识呢? 江雁轻轻挠着不小心碰触到粘液的手背,只觉差不离,随后期待起她们今日发现的那一小片土地下会藏有多少野生山药,有没长成,以及够她们吃上几日…… 第150章 春英和周力同样没见过野生山药,伏女郎和抱琴等人更不用说,她们从小吃刺史府“食堂”长大,见到的饭菜都是成品。 春英从厨间的方井中提回一桶水,和江雁站在院中看抱琴和欢颜两人小心翼翼的清洗山药表层的淤泥。 江雁口中的山药长得又细又扭曲,很像是被刨断的树根,春英实在想象不出会是什么口感。 再见抱琴和欢颜没过一会儿就瘙痒泛红的双手,春英开始害怕:“你是不是认错了?这东西有毒,吃下去不得抓心挠肝啊。” “没毒,煮熟了吃就不会痒。”江雁大力揉搓手心,说得斩钉截铁。 没等春英放下心,江雁又飞快给自己说的话打补丁:“不过有些人可能对煮熟的山药也会过敏,吃完身上就瘙痒,严重点……嗯,可能会呼吸困难,然后一命呜呼。” 咚咚两声,抱琴和欢颜手中正在清洗的山药就掉落桶中,溅起一滩黄泥水。 她们此前从未听说过过敏这个病症,但吃完会死这一严重后果却径直钻入脑中。 这么危险的东西肯定不能吃,抱琴左顾右盼,想找个东西隔着手,好将桶内和篮内的山药取出丢弃。 江雁赶紧阻止:“别丢啊,我就是说得吓人些,大家没这么倒霉的。” 一听“丢”字,江雁身后的住户赶忙拉开屋门,殷切道:“女郎们是要丢了这些薯蓣吗?都给我吧,我不害怕痒不痒死不死的。” 江雁秒懂:“婶子你肯定知道这个能吃对吧。” 出声的大婶看其他人因为自己着急跳出来索要,原本想要丢弃的态度发生转变,不禁心中懊恼,只能冷着脸硬声否定:“我不知道。” “婶子,不好说谎哦~”江雁抓出三根没洗的山药塞给她,“呐,你要的薯蓣,分一点给你。” 抱琴和大婶同时间扯了扯嘴角,前者无语江雁将食物塞的迅速大方,后者则微恼江雁的“小气”,都不给根洗过的。 大婶又走近一步,有些期待的问道:“这些哪儿找的?” 江雁扯出大大的笑脸只对着她假笑,春英她们则埋头干活不说话。 大婶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有些无趣的回屋去了,但转瞬又很是开心,白得的,小年轻真是大方。 …… 燃料要省着点用,一直忍到现在的江雁、抱琴和欢颜才将双手置于火堆上方烘烤,接触山药黏液后一直附随的瘙痒渐渐消退。 大家拥挤在周力的屋子里只等开饭,水煮山药的清香引得在场众人垂涎。 好不容易捱到山药成熟,一人分配到一小段,大家又克制着没有当即大口吞咽,而是试吃一小点,看看有没有江雁所说的过敏病症。 江雁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吃过山药了,现在失而复得,即使是在跟着大家做过敏性测试,也十分珍惜的留在唇齿间微抿。 嗯……嘴唇有一点点麻,要不是江雁过于专注,差点就错过了。 她看着自己剥山药皮的右手疑惑,水洗加火烤,黏液还没干净吗? 等了一盏茶,原本烫手的山药已经变得温热,在场所有人都对自己没有出现异样感到开心,纷纷享用起来。 江雁吸取刚刚的教训,改用左手扒掉山药皮,然后一大口咬下去……眼泪差点没从眼眶喷涌而出。 倒霉催的,入口微麻,是她,只有她,八个人里面只有她江雁山药过敏啊!!!!! 第151章 江雁只敢再掰一小断尝尝滋味,余下的分给倚乐和春英,自己则继续闷闷不乐一口有一口没的吃起水煮绿叶。 水煮绿叶好难吃,一点碳水都没有,吃得人心情抑郁。 “你……过敏不能吃?”看着肩膀再度一垮的江雁,倚乐有些不忍,“要不你明日别跟着去了。” 起早贪黑带回来的食物只能看不能吃,这未免太伤人。 江雁谢绝好意,这东西虽然不能吃,但还有能吃的人。 次日天刚蒙蒙亮,连伏女郎也被拉着外出,势要将山药一网打尽。 能吃的东西在地里多留一个时辰都有可能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再回到庄子里已过午后,八人加上或背或拎的一捆捆山药,略显声势壮大,吸引了沿途以及留守灾民的注意。 有人顺着他们一行回时方向赶去,看看能否捡漏。有人则跟在他们身后,寻找抢夺的机会。 昨日见过面的大婶没有出院子,见状更是出了房门围观:“你们这趟找的东西多啊。” 江雁正按八等分拿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份例,闻言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余光再次扫到大婶蠢蠢欲动,江雁快速将离山药越来越近的双手推离:“婶子要想吃,可以拿粮食来换。” 被抓个正着,但大婶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我都饿好几天了,哪有东西来换哟,小女郎你要不再发发善心给我拿几根救命?” 江雁头一次碰到这种性格类型:“这两日偷偷在屋里烤馍馍吃的是哪家呀?啧~那味道香的我口水直流,恨不能找上门去索要。” 大婶在与江雁“我知道你有粮别再装了再装就要上门抢了”的眼神较量中败退。 她觉得自己不是打不过这个小丫头片子,主要是她屋里粮食有点多,要是闹起来的时候没看住,被别人顺走一星半点,可不得心疼死。 大婶占不到便宜就要离开,才转身又被江雁拉住。 江雁已经抓到了大婶的命脉,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要求道:“拿点粮食来换换吧。” 大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同意和江雁换粮了,虽然换来改善口味也不是不行,但没赚头就是自己吃亏了。 江雁却就此触发新灵感,拿着自己份额的山药同庄子里其他住户换来了麦粒、粟、高粱等各式主粮,甚至还有一小捧稻米。 虽然每户换出的量不多,但加在一起分量也十分可观,足够江雁一人吃上数日。 江雁看着自己脚下的粮食口袋和还还有五六斤没换出去的山药,决定明后日就去北城门外蹲孙云奶奶他们。 伏维莘看着江雁一通忙活,换回来的粮食除了自己煮一点吃,其它全收起来她连碰都碰不到,心里很不开心。 再听江雁明日既不外出找粮,又不留在庄内保护她这位女郎,而是单独行动去蹲几个毫无踪迹的人,更是发作起来:“你觉得自己像话吗?” 江雁歪头疑惑:“像话啊。” 衣——她们就两身换洗衣裳,现在这条件晚上花半个时辰揉吧揉吧就结束了。 食——她昨天才出门就找到能顶三四日的口粮,再加上些绿叶子,凑活过个五六日也很容易。 有一屋遮蔽,没有出行需求。 衣食住行,该给伏女郎提供的她都出力满足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第152章 江雁自太阳升起就在北城门外转悠。她其实没有很大的把握孙云他们会从这个门出来,只是结合大家的性格和府城现状而择定的最大可能。 她在北城门外等待了两日,除了一支急匆匆离开不得不被士兵们狂宰的富商队伍,再无其他人。 江雁的徘徊逗留无疑引起守门士兵的注意,第一日他们还分出人手前来察看,第二日则直接无视。 甚至因为没什么人出城没油水可掏,无聊到在收受江雁掏空兜底才凑出来的一把烤麦仁“孝敬费”后,主动讲起了这几日城里发生的事情。 这绝对是意外收获。 江雁听着那位话痨的士兵讲得眉飞色舞,表情也不住在惊讶、佩服或气愤中轮转。 而这消息在江雁回到田庄转述给众人时,同样出乎大家的意料。 “你是说,常刺史和吕都督都逃出府城了?”伏维莘难以置信,连惯常不爱喊的常刺史也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真的以为两人中吕都督至少能够控制住局势,毕竟府城的士兵都归他掌管不是吗? 江雁想起吕都督被赶出城的前因后果,当然一部分逻辑和细节由她自己探听和推理,只能给出两字评价——活该。 据守门的士兵所述,吕都督是在府中等候平乱消息时,被麾下校官们背叛围攻,最后不得不在贴身护卫们的拼死保护下仓皇离开府城。 当下接管府城驻军的是吕都督的前心腹卢校尉。卢校尉对外宣称是为了报仇才趁此机会突袭,谁能想到最后会大获成功。 至于卢校尉与吕都督具体是什么仇什么怨,其他校官士兵们为什么被卢校尉率领去攻击自己的顶头上司,守门的士兵没有解释的很明白,只是感叹吕都督太过狠毒,让忠心耿耿的属下顶替冤名而后又被挫骨扬灰。 被挫骨扬灰?春英和周力也很快联想到年前曹钦差来河定府处理的案情。 他们晚了一日才收到府外的动向,自是知道带回的罪魁祸首只是些替罪羔羊,只是没想到推出的会是身边之人。 不过想想也有些道理,毕竟无权无势没有依仗,谁能在吕都督和原方刺史眼皮子底下劫掠人口又开采金矿。 背一个失察之责总比主谋共谋来得清白正直一些。 周力知道的还要更多一点,比如吕都督将“罪魁祸首”的尸首运送京都后,很快就将有关系的一众护卫或校官或贬或调离,不让近身。 虽然尚不知晓卢校尉与当中哪一人有不为人知的亲近关系,但吕都督大概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因此马失前蹄吧,也不知是否后悔当时没能斩草除根。 至于河定府势力是否已经就此改变,谁都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毕竟府城外还有众多郡县,万一吕都督还能集齐一支勇兵率队打回来呢? 像抱琴对于吕都督和常刺史的回归就比较有信心,她表示现在大家就可以安心留在田庄,等到事情落定后女郎就能够带着大家重回刺史府,然后继续过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欢颜则有些迷茫,她觉得大家可以先去找常刺史会合,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总能有所依靠。 伏维莘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询问剩下几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呢?” 第153章 有什么想法? 听莺没什么想法,跟着伏女郎走怎样都行。 倚乐和周力则认为留在田庄比较安全省心。 春英有些纠结,她既想去常刺史身边寻找最新情报的机会,又觉得为此陷入更不安全的境地得不偿失。 至于江雁再三思量后,主动提议:“女郎,我们搬去东山村吗?” 东山村虽然穷,但它靠山还能吃点山,一下子饿不死人。 东山村虽然偏僻,但偏僻有偏僻的好处,平常除了收赋税或征召壮丁的官老爷会不情不愿上门,其他人一时都想不起来。 如果外面发生什么祸乱,没人带路的情况下东山村有很大可能被直接略过。就是找上门来,大家往山里一躲,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江雁一条条陈列去东山村定居的优点,越说越觉得她们村挺不错。 但这个提议直接被伏维莘否决,她又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什么要躲进那处穷山沟。 更重要的是,当下她背后无权势可依仗,到了东山村还怎么维持主人家的威严,怕不是得仰仗江雁和她族人的鼻息过活。 当然伏维莘没有直白表现出自己对去东山村的抗拒,而是找了个理由拖延道:“等你接到你的四位长辈再说。” 好吧,江雁虽然不能完全猜出伏女郎的心中所想,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毕竟东山村在外人眼中确实落魄,只是心中难免遗憾。 …… 这日又是江雁和倚乐、听莺组队外出寻找食物,因为附近可食用资源基本被采摘殆尽,她们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探寻。 出发前江雁特地拜托春英帮忙留意孙云等人的踪迹,今日她要外出帮伏女郎打探常刺史外逃后的停留地点。 少了一半人,原本有些拥挤的前院一下子又空荡起来。 大概是未时前后,一位穿着褐色补丁麻衣的中年男子来到田庄院门外,探头探脑犹豫了一刻钟后,才十分局促的敲响院门。 周力同他交谈了几句,就将人带去伏女郎跟前汇报,没过多久,又将他匆匆送离。 屋内的伏维莘神色不明,片刻后吩咐在场候着的抱琴和周力:“这事先不要同其他人说了,更不要告诉江雁,免得她失了分寸。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知她。” 抱琴有些惊讶的看着伏女郎,在她不容置喙的目光中又将不适埋于心底。 等欢颜洗衣晒衣回来,见到的就是面无表情的伏女郎和有些愁眉不展的抱琴。 习惯性的谨小慎微让欢颜不敢当着伏女郎的面出声询问,只能心中默默好奇之余,等江雁和春英回来再合计一二。 而当江雁和春英拖着沉沉步伐被欢颜拉到屋外一处角落小声说起此事时,两人其实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伏女郎的情绪变化快,之前有吃有喝万事不愁都时常有不开心的时刻,现在只会更多。而抱琴作为女郎的第一心腹,心情也容易跟着起伏,很是正常。 真的正常吗?欢颜觉着这次同以往不太一样,尤其是抱琴见到她们仨扎堆说小话时,表情里有过一瞬无法掩饰的警惕与紧张。 江雁和春英也注意到了,她俩对视一眼,决定过会儿分头找抱琴和周力聊聊。留在田庄四个人,总有一个知道点什么吧? 第154章 不论江雁怎么磨,抱琴要么一语不发,要么推脱伏女郎自有安排,后面更是紧紧跟在伏女郎身边,不给她近身的机会。 春英那边也没有问出什么东西,只知道与她无关,不是什么紧迫重要的事情。 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江雁继续早出晚归,不是去山里找吃食,就是在北城门附近继续蹲守孙云她们的消息。 就在她计划跑一趟东城门时,府城内爆发了疫病。 准确说数日前就有了迹象,但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有延医问药的习惯,城内只知道附近有人发病死去。 但这不是常事吗?受了伤又遭日晒雨淋,很多人还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充饥,或病死或饿死,只看个人能否身体熬下来罢了。 所以直到今日有人实在扛不住闯进大夫家中看病,一问诊一串联,才知道所谓的零星病人早已遍及全城。 恐慌迅速扩散。 以至于江雁在距离城门一里外就耳闻城内的喧闹,目睹百姓们冲卡闯出,目睹驻守士兵们在听说有疫病爆发后立刻卷起包袱拔营溃逃。 江雁虽然并不清楚这次的病源是什么,但无外乎就那几种传播途径。她一边撕下衣角捂住口鼻快速逃离,一边回头看着源源不断的人群向着各处逃亡。 很难控制了。 江雁心中懊恼,她只顾着寻找自己村里人的踪迹,却忘了提醒大家警惕灾乱后很有可能出现的疫病。 尤其是这段时日高温和雨水交替出现,府城一带到处散落着还未收殓入土的尸骸,简直就是疫病的天然温床。 回到庄内,她快速告知留守的伏女郎等人城中出现疫病,然后又拉着她们复盘这几日是否有过饮用生水或与病患近距离接触等风险行为。 得益于江雁水不煮沸不喝这一“穷讲究”的习惯,加上她们没多余器皿可用,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喝凉白开。 至于接触病患的可能,大家平常就爱呆在屋里或者见到陌生人远远避开以免招惹上麻烦。 真要说风险,她们一伙人暴露风险最高的当属频繁靠近府城的江雁,其次是春英。 但她俩身体并未出现异常,且回来后大家都共处一室,因此也没人特意提出这一点。 不过江雁还是准备全天用布巾捂好口鼻直到安全。 江雁在屋里絮絮叨叨,将自己所知晓的所有防疫知识一股脑输出完毕,然后找了周力陪同去通知院里的其他住户。 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有人不小心感染又在庄子内传播,导致她们被迫毫无准备搬离,那可真的再无脏话可说。 江雁几步来到数日未见的大婶房外,还未敲门,门口就主动打开,两人四目相对。 这是预料到有人来找她还是一直留着门缝监控周围邻居啊?江雁心中虽然疑惑,但时间紧迫,快速交代完当前情况及注意事项后就马不停蹄去敲下一家的门。 留在庄子里的住户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江雁说话,听了的也有许多不相信事情的真实性或是不相信她分享的预防措施。 江雁没有办法,除了再三强调让他们心中有些印象,遇见病患时有意识避让,剩下的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做到位,尽可能降低被传染的风险,以及再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躲避。 第155章 伏女郎做决定一直十分迅速,尤其是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江雁一圈通知回来,就被告知她打算连夜搬走避难。 田庄离府城还是太近,等生病的灾民们围拢过来,再污染周围的水和食物,她们很难防范的万无一失。 更何况等周围府城郡县的官员们发现奔逃涌入的河定府灾民携带疫病,轻则将人拒之城外,重则将灾民们赶往一处,或听天由命,或就地屠戮焚烧殆尽。 江雁举例的各种处置方式,伏维莘不用迟疑就知道朝廷会选择哪一种。 她自小熏陶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说完全了解,但也很是熟悉高高在上的世家官员们的思维方式。 比起平民的安危,当然是保全自身更为重要。 就像此时江雁询问起到何处避难,伏维莘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出江雁话语中再次隐去的地点:“东山村。” …… 江雁沉默的坐在院子围墙上,思绪复杂。 她本能的抗拒着伏女郎要躲去东山村的决定,因为不想将疫病风险传入,村里都是老弱很难承受住病痛的侵袭。 但她又担心无人提前示警,村里人只要毫无防备的外出,很有可能就会与病患直接或间接接触。 她害怕孙云奶奶他们被困在府城中已经遭受疫病的折磨而自己会弃之不顾,又害怕自己或同伴们不管怎样努力预防仍然逃不开染病的命运。 正对着院墙的屋门轻轻打开,被阴影遮挡住身体的大婶才探出头就瞧见江雁忧心忡忡的模样。 犹豫再三,大婶决定告诉江雁自己隐藏了几日的秘密。 “婶子,劳烦您再说一遍?”江雁有些急切的跳下围墙,她觉得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前几日有人来庄子里找过你,说是你的亲人从府城逃到了他们村。” 江雁迫不及待的追问:“哪个村子?” 大婶回忆了一下,不是很确定的说:“河下村,也有可能是何下村?哎呀,府城周边有很多村子都叫这个名字,我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你到时候可以问问屋里的女郎君。” 江雁的欣喜骤然退去,她停顿了一会儿:“婶子的意思是我们女郎早知道这件事?” “江雁!”呆在屋里的伏维莘突然出声制止,“有事回屋说。” 江雁没有理睬,她十分认真的看着大婶的眼睛:“您是说,我们女郎早就知道了?” 大婶点点头,顺便补充道:“不只她,还有叫抱琴和周力的两人,他们都是知道的。不过是你们女郎说要先瞒着你。” “江雁,你别听她添油加醋!”抱琴见伏女郎脸色有些不好看,赶忙走出屋门阻止,还用眼神示意愣在原地的欢颜合力将人带回屋中。 “谁添油加醋啦?”大婶本来就是听听墙角打发时间,也没想着往外说,别屋的好赖关她屁事,戳穿了闹起来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但江雁给她送过粮食,又提醒她小心疫病,她要是还瞒着良心有点过不去。反正她也打算逃走了,麻烦找不着她。 大婶提高音量:“我亲眼见到人是那男的带进屋里又送出去的,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也听清了。 婶子我从来不说谎,哪像你们天天躲在屋里不出门,全靠其他几位小女郎养着。被人养着还不念好,又背地里联合起来欺负人。” 抱琴忍不住辩驳:“谁欺负人啦?你又没见到我们女郎有帮着干活的时候。” “哦,你也说确实没见到,可不没干活嘛,我又没说错。”婶子插着腰阴阳怪气。 抱琴气急跺脚:“江雁!” 第156章 江雁谢过为她打抱不平的大婶,随后抽出被抱琴拉住的手臂,平静的走进了屋内。 伏维莘正对着门口端坐,等待来自江雁的哭诉。 “他们还好吗?” “人没死。说是跑出府城的时候受了惊吓,中途发起高热,所幸被之前来庄子里干活的佃农带回家休养。几日前他们听说府城局势稳定下来,就托人来田庄找你。” “是谁生病了?” “我没问。” “来报信的人有说是哪个河下村吗?” “我也没问。” “嗯。” 伏维莘看着江雁不再言语,自顾自走到角落快速整理行囊,一直以来积攒的不满连同方才被人指责而产生的怒意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是早就想好怎么离开了吧?” 大婶隔着屋门大声说道:“你谁啊,还管人家走不走的!” 江雁飞快看了一眼屋外,没见到周力有出来为难婶子,又低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女郎,我得去接他们。” “你知道你离开之后是什么吗?是逃奴!” 伏维莘语气冰冷的威胁道:“你和你心心念念的那几位长辈都会成为逃奴,你在乎的其他东山村人也会受到你们的牵连。 你怕是不熟悉世家大族会怎样处理背叛了他们的奴仆吧? 繁重劳役鞭打杖责已是主家仁慈,更多的会被打断四肢,然后丢进荒郊野岭让野兽慢慢啃食。 江雁,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屋外的大婶听到伏维莘陈述对待逃奴的惩罚,一开始吓得后退几步,随后稳住心神,瞅瞅屋内,瞅瞅紧张的抱琴和倚乐,瞅瞅走出屋门倚靠着院墙的周力。 她心中嘀咕:世家大族就放出来这么一个女郎?怎么手下的人比乡里专门哭丧的还少,不会是冒牌的吧。瘦不拉几的样子,我找几个人来也能把她们的腿打折。 江雁将行李在身上系牢,而后看向仍然端坐着的伏女郎,轻声问道:“女郎,你知道世家大族最后会走向什么结局吗?” 伏维莘因为江雁这莫名其妙的回答拧紧眉头,一脸不悦。 江雁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前更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女郎若实在想要惩罚我这个逃奴,不如先同常刺史团聚吧。” 屋内静默了一瞬,随后响起霹雳哐啷的声音。 抱琴顾不上继续阻拦跨出院门的江雁,飞快跑进屋内查看伏女郎是否受伤。 欢颜脚步有一瞬的迟疑,而后牢牢跟在抱琴身后。 抱琴宽慰伏女郎之际,她的视线落到被打翻在地嗑出口子的吊锅和被锅中温水彻底浇灭的火堆,心中隐隐烦躁。 “这是怎么了?”春英、倚乐和听莺回来,见到的就是抱琴给伏女郎擦拭外衣水渍,欢颜盯着火堆愁眉不展的样子。 抱琴对着三人摇摇头,示意过会儿再说,欢颜却悄悄将人带出屋外,将事情从头到尾超小声顺了一遍。 末了还添上自己的看法:“江雁这段时间一直在找她的族人,女郎故意瞒着她,她不可能不生气。希望她找到族人后还能赶回来同我们一起。” 第157章 寻找一个再无更多信息的“河下村”或“何下村”并不容易。 江雁闷头跑出田庄,凭借自己对佃农来时方向的仅存印象,一路往东南方向疾行。 此时已是日暮,迎面仍能碰上不少成群结队拖家带口逃离府城的普通百姓。 江雁隔着一段安全距离,手做喇叭状高声问道:“大哥大姐,你们知道‘河下村’怎么走吗?” 队伍中有人抬头望了江雁一眼,然后同大多数人一样继续沉默赶路。 江雁重复了几遍,没有人应答。 再经过一队人群,还是没有人应答,只能绞尽脑汁想了个顺口溜开始喊: “不染疫,不染疫,饭前便后清水洗——” “请问大哥大姐,‘河下村’怎么走?” “不染疫,不染疫,生水煮沸再入口——” “求问大哥大姐,‘河下村’怎么走?” “不染疫,不染疫,面巾遮口避病气——” “好心的大哥大姐,‘河下村’到底怎么走?” …… 江雁跟在队伍后面走了一小段路,喊到嗓子眼干涸还是无人理睬。失望的同时,迟来的尴尬感开始翻涌,她编出来的顺口溜有那么差劲吗? 江雁停下跟随的脚步,打算另找其他人测试效果时,队伍里有位大爷被俩大叔架着小跑而出:“那位小女郎,你先别急着离开。” 听到声音的江雁心中欣喜,继而又左顾右盼,确认小女郎指的是自己无误。 眼见大爷越来越近马上超过安全范围,江雁本能的后退几步。大爷靠近几步,江雁继续后退几步。 大爷被江雁躲避的动作弄得无语:“停停停,老头子我有事同你说,你别再退了。” 江雁讪讪一笑:“大爷,我这是保持距离,不接触不生病嘛。” 大爷一听,原来颤抖的双腿突然麻利起来,快速后退几步后声音发颤:“你生病了?” 江雁摇摇头:“应该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大爷放下心来,捡起自己刚刚想问的话,“你方才说的那些手段真管用?” “做到位,应该能有四五成吧。”江雁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毕竟以大家的生活条件很难执行到位,效果说不定还要低。 但即使只有四五成,对大爷来说仍然是一个振奋的消息,登时招呼边上候着的两位大叔将他带回队伍。 “欸?”江雁赶紧出声制止。 大爷回头咧嘴笑道:“我差点忘记了,现在就得蒙好布巾。” 江雁:“不是……大爷你还没告诉我‘河下村’怎么走。” …… 好在这群人终于愿意帮江雁想想“河下村”怎么去了。但新出现的问题是,他们对这个村子毫无印象。 “那‘何下村’呢?当姓的那个何。”江雁问道。 “不知道。” “稻谷的那个‘禾’下呢?” “稻谷是个好东西啊,有钱人爱吃,我见粮店里拿出来卖的那个贵哦。” 江雁:好的,这个他们也不知道。 “荷花的那个‘荷’下呢?” “这是什么东西?”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听都没听过啊。” 就在江雁觉得可以再次略过时,有位年轻的婶子犹豫的说:“我可能知道在哪里。” 河定府中只有少部分人会说一口标准的官话,大部分人交谈时都是带有各自区域腔调的方言,像江雁所说的荷花,这位婶子的娘家就读作【whua】花。 有了【whua】下村,获得灵感的各位爷奶伯叔婶开始尝试用自己那片的口音给江雁找村。 很快,江雁获得了包括不限于“河西村”“花西村”“花戏村”等遍布河定府府城东南西北郊的各色村庄。 第158章 夜已深,江雁找了个远离人群但又不是特别偏僻的角落燃起篝火,右手拿着石块在地上写画。 她一路走来询问了好几拨人“河下村”的下落,还追问了这些村子的情况,现在需要对照着删减并计划探访顺序。 与田庄隔着一个府城的不太可能,村子条件比较好的不太可能,整个村都给某位官员当佃农的不太可能…… 江雁对着删减完的村子名单足足跑了三日,期间甩脱许多不怀好意之人,绕过躺了咳喘病重疑似染疫病人的路线,终于来到了黑瞎村。 与村口值守的村民一番交流打听,再由去过田庄干活的佃农们确认身份真实性,江雁终于获得了孙云等人的消息。 黑瞎村确实收留过他们,但四五日前就已经离开,说是此次主家遭难用不起,把他们打发回了老家。 “走着回去?” 接话的村民憨厚一笑:“他们也没骡子驴子啊。” 江雁谢过黑瞎村众人,又将疫病防范那套分享后才脚步沉沉的离开。 走在路上,她开始估算病才好的几位老人的脚程,以及如果目的地确实是东山村,加上中途休息时间,自己大概需要多久才能赶上。 算着算着,江雁心绪又有些复杂难言。 伏女郎的隐瞒阴差阳错让孙云奶奶等人能够提前离开府城。 只是他们出发的时间只比府城疫病传出时间早了一日,加上步行速度又慢,若有人快马加鞭向各地通传,他们有可能会在后半程被困住,无法顺利返回东山村。 …… 但不管如何,江雁还是要回东山村看看。 又精神紧绷的走了一日,江雁爬上精挑细选出的大树枝干,背风倚靠着假寐。 自她的位置和方向眺望过去,离河定府府城最近的河长郡不过三四公里。若是顺利,明日她就能进城挑一头骡子代步。 可惜老天时常不遂人意。 江雁忘了府城南侧也是民乱的发生地之一,府城内发生过什么,河长郡内就发生过什么,甚至更为严重。 当她走到城门不远处,昨晚城楼被夜色和距离遮掩住的烟熏火燎被赤裸裸的显现,道路两侧还有累累尸骸。 隔着几层布巾,江雁的鼻腔好像仍然涌入了浓烟、腐败和疫病的混合气息。 尽管城中还有隐约走动的人影,她犹豫再三放弃了入城计划。 前几日的情况只会更严峻吓人,孙云奶奶他们为减少风险很大可能会从城外绕行。 还不知道河定府有多少个郡县受到了乱民波及,江雁也要做好后面的郡县只能从城外绕行的准备。 她身上只有一根木棍,一个弹弓,一张小木弓还有一小口袋的石子。 之前江齐爷爷给她做的配套木箭在搬回府城前被士兵们查没,当晚大家分开后就一直没有机会补上。 现在她要在荒郊野林呆的时间更长,又是独自一人行走,若遭遇恶人或是野兽…… 江雁急需一些锋利的木箭。虽然她不能保证自己磨出来的箭准头会很好,穿透力会很强,但带着确实要比小石子唬人。 加上找些事情做可以转移注意力,不至于胡思乱想,自己吓退自己,江雁由此过上了天亮赶路,沿途采集食物,夜黑借火光磨木箭的伪原始人生活。 第159章 江雁绕过两个几近焚毁死寂的县城,又步行大半日,终于在临近河阳县的城门前,见到了乌泱泱滞留着的灾民。 这是被拦住了?江雁眯起双眼努力张望,城门紧闭,城楼上似乎有不少人在巡逻。 心中一番思量后,她转身拐进林中,在水源附近找了处隐蔽地蹲守。 这一蹲就蹲到了日暮。 江雁拍落身后的尘土草屑,另找了处隐蔽枝干,然后一心二用,一边嚼着麦粒留意周边危险,一边计划接下来的行动。 据她拦截到的那些落单灾民透露,县城乱起来的那日他们就往距离最近的河阳县避难。 起初河阳县接纳了一部分人入城,但随着逃难过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县里见势不对干脆紧闭城门不允出入。 没过两日,有一位府城里的大官带着数十名手下连夜被迎进了县城。 很快,原本已经入城的灾民陆陆续续尽数被驱赶出城外,接着被驱赶的还有拿不出黄籍或黄籍所在地不是河阳县县府的普通百姓。 江雁咀嚼的速度缓慢下来,对灾民心有提防,从府城来的,大官,有人马……难道是吕都督逃到这里了? 再想到自己还询问过为什么不绕道去别的县府,江雁心中的不安开始喷涌。 河阳县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与河定府北部相对平坦开阔无天险可守不同,它沿着狭长河谷而建,东西两侧均是难以攀爬行走的峭壁。 若不想从河阳县穿行去南部,时间上就要多翻两番,并且半数需在深山老林中穿行,老虎棕熊野狼之类的猛兽时有出现。 更别提沿途新出现的山匪,不管男女老少一并劫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雁听到有些惊诧,在吕都督和常刺史见人就想送进秦山采矿的架势,竟然还有一波顶风活动了至少两个月。 前路断绝,后路眈眈。江雁消沉许久后又给自己打气,好在找孙云奶奶他们更方便了。 她接他们去府城时走的就是这条线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会被吕都督拦截在城外。 …… 江雁变着法子从灾民堆里寻找孙云等人时,躲在城内等待朝廷援军的吕都督收到了两则噩耗。 一是河定府府城出现疫病,城内民众奔逃各地,或已抵达河阳县。 二是京都星变,老皇帝遇刺薨逝,死因难言,朝中为继位者纷争不休,无暇顾及他处。 吕都督死死盯住手中的密信,面色乌黑,咬牙切齿,脖子青筋暴跳。 “大人?”吕都督的贴身护卫见状小心翼翼的出声打断,生怕他气急攻心有个好歹。 吕都督原打算以河阳县为据地,待朝廷派遣援兵夺回府城后,再进言多分些金矿用来重建被损毁的城池和宅邸。 谁能想到老皇帝他先死了!!!!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就要这时候找死!!!!河定府还闹出了疫病!!!! 吕都督在屋内破口大骂,又将屋内摆设砸个精光,拳打脚踹几根梁柱近一刻钟才消停下来。 门外的河阳县县令一开始听着屋内砸东西的声音心痛不已,吕都督征用的是他的书房,里面的摆件都是他的心头之好。 更别提透过门缝见梁柱被狠砸狠踹出现了裂隙,他很是担忧房屋是否会因此倒塌。 但随着吕都督咒骂中泄露出的只言片语,河阳县县令当即面如土灰,踉跄着逃离。 第160章 河阳县县令携带家小潜逃被吕都督手下提溜住的时候,江雁还在城外一片又一片的探查。 她布巾蒙脸的怪异打扮引起许多人的侧目,更有孩童自以为小声的同家人窃窃私语:“那位姊姊是不想让人瞧见她吗?” “她是不是被火烧着了脸,怕吓到我们?” 江雁无奈后又满是心虚,她前日下午打探时没敢将府城出现疫病的消息一并告知,只是用担忧的口吻提及了一些常见的防范手段。 恐惧扩散之快,她害怕她说完不用多久,城外的灾民们就会得知这则消息,然后和府城的百姓一样溃逃。 不说她找人的难度会再次加大,这里人群密集,一旦奔跑推搡起来怕是要出大麻烦。 江雁快速扫完眼前的人群,仍未发现目标。但这次离开前往下一个区域前,略微犹豫后又开口说了几句。 这里有许多孩童,若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提前做好防备,也算善事一小桩。 江雁说的话其实并不含糊难懂,在场能听清的人都听到了,只是“大家都好好的,她说这些东西吓唬人干嘛……” 抱怨声响起,又渐渐淡去。 “你们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是说,她在提醒我们……那怎么不说明白些,还要我们猜?” “可能……可能……这事说不得?” 几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有人开口道:“我好不容易从我们县里逃出来,还没活够呢。” …… 江雁只剩下大概三成的区域没有探查时,她身后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将江雁提醒放在心中的三两个人收拾好家当准备离开另寻他所,却被相熟的人拦住打听情况。 出于好心,他们低声分享了这个秘密并一再要求不要声张,只是猜测。 但这怎么瞒得住呢?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猜测的话语传到后面则成了府城死者十之八九,呆在河阳县外的他们当中也出现了染上疫病的人。 如江雁设想的那样,很多人拢起家当就慌不择路的跑。 城楼上的巡逻队伍自然关注到了这一动静,见一些人往远离河阳县的方向跑去时并不在意,但当一些人又围堵到城门前并开始哐哐砸门时,立时紧张起来。 在河阳县府的吕都督很快收到了这则消息,得知城外的灾民是因为疫病再次生乱,下意识质问道:“是谁泄露了消息!?” 随即反应过来隔壁县与府城并无不同,他表情凝重:“既然已经染上了疫病,传令给巡逻队,靠近者格杀勿论。” 城楼附近很快传来了惨叫声。 江雁前一秒才避开人流躲到附近的林中,下一秒听到惨叫抬头望去,只见自高处箭雨落下,随机射在下方抱头鼠窜的灾民身上。 霎时间仿佛全身血液凝固,江雁定定立着,满脸惨白。 是她自以为是又自作聪明才害死了他们,她就是罪魁祸首。 几轮箭雨过后,已无人敢再度靠近城楼。 中箭侥幸未死的灾民栽倒在地哀嚎,有人不忍想要将他们拽出来包扎,还没靠近却又迎来新一轮的箭雨警告。 江雁已从林中跑出,顶着不知何人落下的门板,小心翼翼的靠近,然后软着手脚一个个拖人。 第161章 江雁顶着的门板不够厚实,许多次差一点点就被射过来的箭矢穿透,贯穿她的掌心。 若不是城楼上的守卫射了几轮后又停下来,她可能就要原地放弃了,毕竟不拉人反而不会死更快。 守卫们倒不是不想继续射箭阻拦,但河阳县虽然算得上半个重镇,箭矢储备量远远不足。 原先还有个工坊可以生产,这些年匠人们不是被征调去前线,就是被送去老皇帝那儿帮忙建行宫。 匠人们去了就没回来过,他们平时用配发的箭矢都得抠抠搜搜,经常一支不差的回收加小心保养。 但用了总归有磨损,很多时候他们就得自己制作打磨,不过准头和杀伤力有所不及。 像眼前这种往人堆里齐发总能射中几个对准度要求不高的,他们首先使用的就是自己磨出来的箭。 但自己做费时费力,加上专业度不足,出来的瑕疵品甚多,日常能备上十桶百支已是的极好。 现在外面疫病肆虐,不管用哪款箭矢,都是用一支少一支,守卫们不敢也不能出城收回,怎么能不心疼。 因此当他们发现底下这波人靠近只是为了将伤者拖离,并没有冲撞城门的意思,干脆停手放任。 停归停,江雁的心是一点都不敢放下的,毕竟诈人或反复时常有,她的门板不能离身。 其他一同帮忙的人也各自找了东西掩护自己的身体。大家负着重物又翻找又拖拽,不用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找找停停,等江雁他们终于扒拉完还能喘气的人,又是夜幕降临。 江雁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拉开一段距离歇着,就着篝火的亮光定眼看去……好家伙,这处理伤口的动作真够粗暴,让她上也……不太能行。 只见伤者嘴里被塞上一根树枝,然后两人束缚住他的手脚,另一人手疾眼快“啵”的一声将箭矢大力拔出。 伤者疼到抽搐,鲜血瞬间从洞口飞溅而出,又立时被一大把草木灰覆盖,随后被撕好的布条扎紧。 这一套拔箭止血包扎的动作像是在江雁身上进行了一遍,她无意识跟着倒吸凉气嘶痛起来。 处理伤口的人耳朵尖,听到声音斜睨了江雁一眼,指挥道:“歇够了吧,你去撕些布条回来,不够用。” 这是让江雁去死者那儿搞一些回来。江雁应声走去,心中一下子觉得扒死者衣裳有些缺德,一下子又觉得为活人让步可以原谅。 她摸出自己珍藏的剪子开始裁布,脑袋却低垂着不敢乱看。 但撕着撕着,江雁的眼神却又不由自主的放空,然后在近在咫尺的箭矢上聚焦。 拔了它吧,扎在身上不知还要疼多久…… 拔了它吧,有了这些,就不用因为掌心磨出水泡而困扰了…… 江雁将裁好的一大叠布条送至处理箭伤的人手中,眼神直勾勾盯着散落在他们脚边的六支箭矢……箭镞是三棱锥形状的。 她突然轻声自言自语:“这是铁制的吧,不然怎么会这么锋利。”随后一脚踩上去小心的碾了碾。 其实踩不出什么材质,但隔着鞋底传来的坚硬触感,让她做出了决定。 古有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今有江雁“战场”回收二手箭。 第162章 江雁跑了几个来回,回收的箭支已经累积了两百余支。 她将新找到的一捧放至箭“垛”,转身走至一侧,用指腹贴靠瓦罐的外壁试探水温,不烫手后又倾倒出少许再次确认,随后将瓦罐和一叠煮沸过烘干的布条递给了帮人处理伤口的几位大哥大姐。 这是江雁看完伤口处理方式后的主动提议。毕竟有些粗糙的手法,又大又深的创面,还没有对症药物杀菌消炎……给人的感觉就是能否活下来全看天意。 但她都顶着箭雨拼命将人拖回来,自然是想他们多活几个是几个。 江雁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能帮上忙的,就是烧些干净的水给伤者冲洗伤口,然后煮些干净的布条给伤者包扎用,这样多少能降低他们被感染的风险。 可是物资奇缺也包括工具,她找了人帮忙一通搜寻,也只找到两三个被人落下且底部未破损的瓦罐,加上他们自带的,仍然不足。 没办法,只能煮多少晾多少用多少。好在尽管天气炎热沸水凉的慢,大家并不是很急切。 “急也急不来,总不能,滚烫的水往伤口上浇吧。”躺倒在地的大叔虚弱的说道,他先前已经处理包扎过的伤口被二次掀开,正在接受熟水的深度冲洗,然后重新包扎。 除去拖回来没多久就因为伤势过重直接咽气的人,除去中箭部位太致命一动就止不住血的人,大部分伤者在江雁他们晾水的这段时间里,身上的箭早就被拔的干干净净。 有被吓住不敢拔箭的人,觉着把箭杆剪短,自己也能撑上三两日找到救命的大夫。 之前指挥江雁的大哥也不多劝,只是声音冷漠的说道:“拖着不拔,身上的肉和箭就会黏在一起,然后一起烂掉。” “还会长蛆,密密麻麻的,爬得身上到处都是。”另一位大哥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的时候表情扭曲。 江雁的手臂被某位等待二次处理的大婶轻轻触碰:“小女郎,用你这水洗完就不长蛆了吧?” “额……肯定比普通的水要少长。”江雁眼神略微游移,“要是有条件经常清理伤口更换包扎的布条,可能好的会更快。” …… 忙忙碌碌到天际微白,江雁阖眼补了一个时辰的睡眠,又晕晕乎乎爬起来处理自己回收来的箭支。 一支铁镞羽尾箭支大概有二两重,她身边堆的差不多一百五十支,也就是三十多斤,自然不可能全部随身携带。 江雁算了算,不影响她行动的情况下,最多只能留上三十支。 而既然只有三十支,那自然要挑拣出最好的。 至于剩下的……江雁看向昨日出手给人包扎的那几位,“大哥大姐,你们要箭支吗?那一堆你们都可以拿走。” 被问到的几人下意识身体紧绷,警惕的回绝道:“拿这个干什么,我们又用不着。” “防身啊,安全的时候还可以把箭镞融了打铁器。” 她将自己精挑细选出的箭支铁镞朝下没入沸水中消毒,随后热心问道:“需要我帮忙找吗?不用报酬,只要你们离开的时候带我一段路就好。” 第163章 江雁的直觉不仅在分辨善恶方面能起到效用,就是用来寻找大腿准确率也能达到七八分。 她在眼前这几人帮忙处理箭伤时还在考虑要不要邀一个结伴上路,仔细观察发现他们互相认识后不过犹豫三秒,就更想蹭安保和后勤了。 江雁也说不明白自己对他们哪里来的信赖,但河阳县走不了,这片也不是可以久留之地,要去荣成县听说只能从山路拐道,她胆子再大一个人也不敢冒险。 眼前这些人不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护卫队,又或者是她从未见过的镖师团,总比山匪猛兽来的安全可靠。 江雁在心中默算搭便车后自己可以提供哪些劳力智力以作贡献,却忘了直觉并不能为她保证成功率。 抱大腿的计划刚萌生就被迫夭折,她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笑纳自己提供的箭支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或许是为了不吃白食,其中一人还是给江雁指明去路。只不过江雁越听越觉得,这路线同她打探出来的有山匪的那条路线重合度极高。 这不是羊入虎口?江雁心中腹诽,继而又反思自己偶尔过于依赖直觉瞎赌运气。 不过片刻,江雁还是选择朝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走去。虽然有些危险,但万一是条捷径呢? 昨日一起患难和协作的灾民,除了小部分还在照顾高热的伤者,有可能是亲友,其余四散离开的不在少数。 江雁最后一次回眸看时,个个背影都是沉默臃肿,头顶还有长出来的箭支。 原本因为是凶器,许多人避之不及没想到去拾取,但江雁捡了一大堆,又提醒说箭镞是铁制的,一下子激发了大家的兴趣。 不管未来有何用途,趁着天没亮全视野受限抓紧落入囊中。 以至于天光大亮时,城墙上的守卫突然瞪大双眼惊叫:“队长,我们昨日射下去的箭是不是少了许多?” 何止少了许多,除了夜里城楼火把能够照亮的地方,其余地带隐约瞧去,只剩下折断不能再用的箭杆。 他们若能下楼查探,还会知道这些被折断的箭支的箭镞也已不翼而飞。 …… 江雁前所未有的耐心凭借微弱的行走痕迹一路缀在人后,当终于远远瞧见人影时,早就日上三竿。 她寻了棵视野好的大树爬上去观望,只见几人陆续拉着绳索消失在前方,就剩两人席地而坐,应是留守警戒。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在江雁生无可恋嚼着麦粒糊弄咕咕作响的胃肠时,人又一个接一个的爬了上来,期间还吊回许多重物。 这是去补给了吗?江雁等到他们离去走上前一看,崖下果然就在河阳县县城内。 百米多高的峭壁江雁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又给自己绑上记忆模糊版安全绳才颤颤巍巍往下爬。 这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危险活动之二,全程手脚酸软,就靠一口气吊着。 特别是后半程,江雁脑子完全无法思考是否会被崖上或是崖下的人发现之类的问题,也不敢抬头往上看或低头往下看,只是全神贯注的一点点挪动。 当双脚触及到柔软的泥地,江雁等不及意识回归,飞快解开身上的绳索,然后连滚带爬远离这里。 而在落点十米外的小院里,有人就着最后一点暮色看完晃动的绳索,才神色难明的步入屋内。 第164章 江雁被驱赶着去河阳县北城门外收尸时,仍然无法从悔恨情绪中抽离。 三日前她一番折腾进入县城后,就去城南找了个角落老老实实猫着,只等南城门开启随时出发去往东山村。 为此,她特地去粮店花高价买了一口袋麦粒,还有一小口袋硬邦邦的死面饼子用作接下来行程的口粮。 因为箭支是违禁物品普通平民无法携带着出城入城,尽管江雁十分不舍新到手的防身武器,也只能找个隐蔽地点匆匆处理后往城外赶去。 今日卯时后南城门会打开接取城郊农户的菜蔬,然后在辰正关闭,想出城的人只能在这个时间段里通行,江雁若是错过又得白白等上三日。 出城的队列排成长长一条,江雁一边警惕着身前身后,一边猜测这些人离开的原因。 其实原因不外乎是意外滞留或逃离可能爆发的疫病,但她还是要漫无边际分析一通来打发打发时间。 还有两个就轮到自己接受检查出城了,江雁的心跳开始加速,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但怕什么来什么,县城内一人纵马而至,带来名为河阳县县令实则吕都督的最新命令。 这份文绉绉的长篇大论翻译凝练一下,就是这时候想要出城的人是对河阳县的背叛,但官府大度不愿过分刁难,故特别允许他们处理完北城门外的尸体后自行离开。 江雁听完后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不是幻觉。随后脑中暴躁,老天爷,这世上还能有人比吕都督更不要脸嘛!!!! 她之所以认定是吕都督的锅,是因为过来传达命令的人她还在刺史府时见过一次,脖子右侧有颗黑色的痦子十分好认。 但其他人并不知情,只是小声嘟囔着不能这样做,又暗暗表达对县令的不满。 再见守门的士兵们开始关闭城门,更是有人心一横想要强闯离开,紧接着就被一刀砍倒在地。 在周围人的惊叫中,江雁狂拍胸口然后悄摸收回已经迈出一大步的右脚。 她真的后悔,要是提前两刻钟出来排队,这会儿早就在城外“逍遥”了。 …… 吕都督是接到禀报后才知道城外尸体没有处理这件事的。 想当年他还在前线当一个普通将领时,打扫战场的事都不用提醒,手下的大头兵们就主动处理完毕了。 谁能想到现在这些士兵不上前线就把这些事给忘了,连射出去的箭支都被人偷偷摸走,还拖了两日才来上报。 都是废物! 河阳县县令自从被揪回来后就一直充当吕都督的出气筒,被左一声废物右一声怂货喷得狗血淋头。 他面上恭恭敬敬,但心中很是不服气,县里的士兵现下都归吕都督调遣,办事不力跟他有何关系。 更何况吕都督自己下的命令,有染疫风险的人一并逐出城外,不得入城,士兵们为了安全不出城接触,何错之有? …… 江雁强忍呕吐之意,在手上缠了数圈布巾,才俯身将地上的腐尸拖至新挖掘出来的浅坑中。 她跨出北城门的那一刻就立时清醒过来,什么自行离开都不可能让他们再进城走南城门了。 现在北城门已经彻底闭合,监督他们的只有城楼上一排弓箭手。 江雁一边干活一边悄悄收集为数不多的箭支,又不引人注意挪到弓箭手射程边缘。 真心希望活干完后城楼上的人不要想着灭口,不然等她重回河阳县,仍有可能被丢出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