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五婚临门》 第1章 退婚 “东陇卫家要退婚!” “江陵棠家退婚。” “十二连环寨池家退婚!” “畲渊黎家退婚!” “白鹭洲书院古月家欲请退婚。” 五位风格截然不同,却同样俊美耀眼的天之骄子来到“却邪山”,决心要撕毁掉天下第一神算与父辈们签下的荒唐婚契。 而徐山山此时的神色却很茫然、震惊、凝重,眉宇间的褶皱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垂眸,盯着自己伸出的那一双孱弱、枯瘦的双手……谁家的鸡爪子? 这显然不是她原本那一具养尊处优的身体了。 这时一股强电流刹时在徐山脑中炸开,属于原身的记忆随之而来,她很快便不仅知晓了这具身体的一切,亦有了这五位未婚夫的相关资料了。 东陇、江陵、十二连环寨,畲渊,白鹭洲书院…… 他们中随便一家拿出来都是当世人趋之若鹜的存在,更别说五家皆与她定下婚约,一女配五男的事,本就倒反天罡,可谁叫她有一个天下第一神算的师父呢。 他挟恩胁迫,五家长辈才无奈同意了这一件打破世俗伦理、挑战纲常的婚事。 而原身叫“徐山山”,虽是神算子唯一的入门弟子,但品行卑劣,又蠢又坏,如伥鬼一般累孽债,惹人厌。 此时徐山山心下震惊之余,也终于了解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在命数将尽时,她莫名魂穿代替了原身成了这伥鬼,转念一想,那对方会不会则取代了她成为—— 她神色徒然一变,饶是她心性坚毅沉稳惯了,可遇上这等离奇、荒诞之事,也无法轻易做到冷静寻常。 “轰隆!” 天空此时瘴气弊天,雷鸣电闪,一道极亮的白光划破苍穹,天地仿佛一瞬间被利剑劈开成两半。 五人亦同时心惊抬头,上一刻分明还晴空万里,转瞬厚重铅云层内电龙游动,仿佛下一秒便要降下雷霆之威将这片天地夷为平地。 此时徐山山开口了。 “你们真以为与神算子签定下的婚契是这么轻易就能退?” 她不是真正的徐山山,自然也不在乎这五桩婚约,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她的声音不尖锐、不刻薄,平和嗟叹的口吻,竟险些叫他们错认为她在真切为他们而惋惜。 此时平静的徐山山莫名叫他们有了一种陌生感,五人见她“装神弄鬼”的模样,无疑于在看小丑表演,子不语怪力乱神,再者他们从来不信命。 想到以往为了达成目的,她也曾换了一副温婉谦恭面孔的事,狗改不了吃屎,这一切不过就是她在耍心机装可怜罢了。 五人不再迟疑,当着徐山山的面,同时掏出那一卷婚书,扬臂内力一震,婚纸碎红如烈火燃烧。 “徐山山,数月前江陵一带因你占卜大错,导致大堰决堤,江陵多少百姓因你而家破人亡?你这般视民为草芥之人,何堪为我卫家主母?”俊美伟岸的男子目漆霸气。 “你与簟滟楼的琴妓抢男人,立誓非他不嫁,怎地,还要我等当龟公,为你伟大的爱情守护歌颂?”郎艳独绝男子盈笑嘲弄。 儒雅如玉山的男子清愠怒:“这一张销金窟的赌坊借据,一百金你便叫他们污了我古月家六世书香名号?” “口舌不净,敛不义之财,如你这般贪财歹毒之人,我疯了才会娶你?”英姿勃发的美少年抱剑鄙夷。 最后一位身着素纱僧袍,容颜却如佛前琉璃盏:“无量寿佛,贫僧已剃度出家,俗世之事就此了断。” ……为了跟徐山山退婚,都有一个出家了。 他们用着一张张颠倒众生的神颜,对徐山山流露出极尽失望、嫌弃、厌恶之色,口中的“她”更是罄竹难书,毅然决然退婚。 这令徐山山一时无言以对,虽知原身荒唐,却不知离谱到这种程度。 而五人亦不在意她的反应,失去了神算子的袒护庇佑,“徐山山”便等同失去了嚣张的气焰,再无人会为她的恶劣行径收拾烂摊子了。 在雷厉风行解决完退婚事宜,他们便率领部众与随行,践踏着一地婚书碎榍自“却邪山”离去。 徐山山看着飘散一地的“红花”,神情淡漠,五人闹这一出于她不过就是一件不足挂齿的插曲,但向来敏锐的第六感却令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安的念头。 晚霞落于徐山山孑然消瘦的肩上,她仰起头,望向遥远的天际—— 原本那一双浑浊、邪恶贪婪的眼瞳,如拨雾见天,纷呈出一片深海的浩瀚无垠,展现出大自然的宏伟与壮丽。 她透过云层俯瞰到了苍茫大海中央的神秘祭坛上,飞湍走壑,雷电环绕,有人逆转了命数的轮盘,企图改天换地。 这时,不知打哪飞来一只绿毛鹦鹉,它一屁股稳稳落在了徐山山的肩膀。 一声“山?”将徐山山从混沌的思绪拉过神来。 徐山山转过头,显然吃惊:“叼毛?” “……你再叫这个名字,我就啄死你信不信?”它目露凶光道。 她愣了半晌后,笑:“信。” “还笑得出来?你看你现在成了个什么样的人了?你原本的身份、命数、亲缘、情缘全都被人抢走了!” 徐山山好似已经预料到了目前自己的处境,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待他至亲至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他做的吗?” 毛毛恶狠狠:“别问了,你会气死的。” 徐山山没气,至少脸上一直在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还剥夺了我的一切,将我流放到了这一具天缺伥鬼之躯,想让我就此了却残生……气?不,用气这个词还太轻描淡写了。” 她自不甘的,虽然她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刀山血海、困惑愤恨,但毛毛却通晓她的内心。 毛毛担心她抗不住此番变故,便转移话题:“方才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见天生异象?” “也没干什么,就是一睁眼,就来了五个极品美男跟我退了个婚。” 第2章 寻仇 “退婚?还五个?!”毛毛惊呆了。 徐山山将它搂入怀中,轻轻揉毛,同时搜寻着原主的回忆:“原来如此,这具身体天残,三衰五劫伴身,天生夭寿短命相,于是神算子替她精心谋划了五门婚事,想以婚契为媒介的方式帮她延寿改运。” “哦,这样啊……”毛毛突然反应过来,双翅捧脸,尖叫:“啊啊啊啊——现在你就是徐山山了啊,那短命的不就成你了?那咱绝不能退婚!哪怕强娶你也得上!” “谁强娶谁?” “你强娶那五人。” “哦,那强娶不了一点,毕竟景国律例我曾参与撰写著作,强占民男当属知法犯法了。” 虽然落魄了,但她该守的底线还是得守住。 却邪山是一座拥有神格的山,传闻有妖魅者见之则伏,是以天下第一神算便在山中修建了一座“观微道观”。 可怪就怪在,他不修道无祭坛焚香,也不供奉三清天尊。 眼见天色已晚,徐山山双手拢袖步入道观,长明灯笼照亮古老的青石砌成的门廊,四季摇曳的青松,木牌镶嵌的名匾,宛如承载着无数秘密的历史岁月。 来到神算子的草堂,她推门而入,举目扫视。 内里摆放着满满几书架的书籍,多宝格内有纯铜摇铃铛,布袋,铜钱若干,桃木制的签简一个,龟壳,罗盘一个…… 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盒朱砂,一叠符纸,六壬盘,天乙盘…… “这神算子的家底可真丰富啊,还都是些真货……“ 徐山山上手检验一番后,便看上神算子的藏书,她手上捧着一本“命数阐微”正在翻阅,里面有一句关于宿命论批注——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渡人造化……” 她似被其玄妙之奥义吸入心神,默默念道:“积阴德,渡人造化……这不是佛家教义?想不到这神算子,还是个圣父啊。” 可偏教出一个品行卑劣,又蠢又坏,如伥鬼一般的弟子。 她阖上书,左手指尖轻轻敲击桌台。 徐山山深邃莫测的瞳眸敛着些许光华:“毛毛,我所修习的太乙神数可替人重塑命格,自然包括徐山山这具身体天残的问题,只是……” 太乙神数是一门失传的高等文明秘术,它不仅能预测国家大事和天灾人祸,还能够逆天改命,而此法唯景国大国师才能习得。 毛毛:“只是什么?” “她在外欠下了许多孽障,人死如灯灭,但若还活着,这些孽帐自然会找上门来,学命术道法,讲求因果,欠下的业不还完,这命便改不好。” “另则,她底子薄,还需得寻找出五件与她五旺契合的法器才行。” 五旺包含健康、事业、财富、智力与运气。 毛毛听后却不以为然:“你堂堂景国大国师还能解不了孽障?你还是赶紧算算那五件法器在哪,咱下山去找。” 徐山山这具身体不再是玄法高深的大国师了,但相师的本领倒没丢,她掐指一算,顷刻,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 毛毛赶紧问道:“怎么了?” 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似笑非笑道:“利西,有攸往,夙吉,倒是巧了,第一件催旺健康的东西,在西边,江陵城,一个和尚的手中。” 巧吗? 确实太巧了。 —— 隔日,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徐山山便起身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这时,窗外梧桐树簌簌风动,山间清新的空气变得阴湿沉闷,似平自然界的秩序被打破。 她似感应到了什么,便来到书案,从一排笔挂中挑选出一支紫毫,然后沾上匀研的朱砂,龙飞凤舞在符纸上画完一串繁复的咒纹。 一张接一张,不像应急,倒是囤货。 一刻钟后。 “观微道观”外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凌乱的脚步与皮甲相互摩擦“嘎吱嘎吱”的声响,只见外围已然被一群部曲包围了起来。 这杀意凛然的阵仗,完全就是奔着灭门惨案的规模来的。 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大力拍门,仿佛要将那扇门震碎。 “徐山山,你这个欺世盗名的神棍,赶紧滚出来,否则别怕我等不客气,直接砸了你这间道观——“ 徐山山耳聪目明,她落下最后一笔后,便对外聆听,毛毛盘翅窝在她脑袋上,红眼珠子竖成一条线:“山,好大的杀气,来者不善!“ “不过是债主找上门了。” 道观外。 “不肯出来是吧,拿斧头来,给我劈门!” 可不等他们动手,道观紧闭的朱漆阙门被人打开了,一道简朴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步调悠慢,双手插袖,一身浆洗破旧的宽大道袍,长长的袍袖垂于脚尖,身姿端正,从脚后跟到颈部垂直呈一条直线。 那一刻俯瞰众生的仪态,仿若端庄于云端的神明莅临。 凶狠叫门的魏梁,动作一僵,打量半晌都有些不敢认人。 谁? 这是徐山山……吧? 如此朴素神性的徐山山,却很难让人跟数月前那个寡廉鲜耻、花枝招展的女人联想到一块儿去。 “够胆量啊徐山山,竟然没有逃。” 宝马雕车内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惊叹声音。 他似在笑,但忍怒的声线却像刀子:“也是,你胆子如果不够大,又怎敢将你那一套骗术施展到我柳时祐的头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会感到心虚害怕,再跪地求饶,但偏偏她站在那里,眸中倒映着朝阳清辉,却比在场所有人都镇定从容。 听到对方自报名号,徐山山才想起这是哪一个被原主骗了的倒霉蛋“债主”。 柳时祐,江陵城豪门富绅柳家的二子,因为家中接连不断发生祸事,便打算请一个风水师来看看。 恰好原主缺钱便找上了他,她假意调整风水布局,不仅骗着他买了不少辟邪吉祥物,以驱邪化煞,还信誓旦旦说从此柳家定会否极泰来。 但假的就是假的,如今见宝马雕车上黑气罩顶,还有一缕血色红光,便知柳家的情况愈发严重了。 她问道::“柳时祐,如果只有一个选择,你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救你们柳家?” 这一句话,不在他们意料之中,一下就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舆车内的人愣了许久,简直被她气笑了:“徐山山,你休得再故弄玄虚来糊弄老子了,我早就打听过了,你屁本事没有也敢跑出来招摇撞骗,如今神算子已死,你也再无依仗了,今日就换我来给你批命,你徐山山今日——必死。” 柳家部曲面露寒霜般的杀气,抽出长刀,光线下寒意逼人。 显然废话不多话,直取她狗命。 毛毛的鸟毛炸起,徐山山则将手从拢袖中抽出,符咒在袖袍内刺刺闪动,她神色诚恳道:“你不妨再信我一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已经学好了本事。” 柳时祐:“……” 这女人究竟是傻还是当他傻啊?才几个月时间,她就能从神棍变神仙? 徐山山抬起头,道袍猎猎,又道:“巳时一刻,天狗食日,日月无光,乃通阴阳、测命数的最佳时刻,你若不愿信,仍执意要杀我,那么你们柳家气绝之数也自当命该如此了。” 哈?! 气绝之数! 命该如此! 她这个骗子,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知悔改,她还敢诅咒他们柳家! 柳时祐脑子都快气炸了,他能信她吗? 他信她个鬼! 他一手紧攥窗橼,朝魏梁怒吼道:“叫她闭嘴,杀了她!” “快,动手!” 魏梁一挥,就在柳家的部曲就拿着锋利大刀步步上前,徐山山清浅平和的眼皮朝下望去—— 只见道观前蜿蜒的山道上,又来了一拨人,一名青袍的老者扶着一口竖立的棺材在前,后方重兵相拥,铁戟利器乌泱泱,甲光朔寒林欲摧,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气势。 第3章 英魂 第三章精忠 什么人啊? 好大的气场! 魏梁跟柳家部曲动作一顿,惊疑不定。 他们一到,原本并不逼仄的道观大门前,却是一下人满为患了。 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得出来两方队伍的区别,一边是拿钱买装备凑出来的雇佣兵,另一边甲衣朔冷,如尺整齐,十有八九是上过战场的正规军队。 柳时祐听到了动静,撩开车帷小心看去,当下心惊。 不必说,这位不怒而威的老者定是一方人物。 老者眼神漠然,似乎并不在意眼下的紧张氛围,他挥退了左右,亲自上前询问:“请问,神算子可在道观?” 来找神算子的? 那是来算命问卦还是寻亲探友? 魏梁舔了下嘴唇,不敢造次,只试探性回答:“老人家,你来晚了,神算子在数月前便死了。” 老者一听,如遭雷殆,顿时脸色煞白。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观其面色失望居多,魏梁面露欣喜,当即判定对方是来求卦问事的。 既然对方跟神算子非亲非故,也定然是不会管徐山山这桩闲事了。 然而当徐山山的视线从那一口特殊的黑棺中挪开后,她的声音却出奇不意破空而来。 “并不晚,你若愿护我周全一刻,我便替你算出黑棺之人死亡的真相。” 老者蓦地抬头。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只这一句,却仿佛有着能够触摸灵魂的力量。 老者神色凌厉异常,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当即散发出来:“你在说些什么,你可知骗老夫的下场?” 不等徐山山再开腔,魏梁就慌了,他急忙上前拆穿。 “老人家,你千万别信她这个骗子,她虽然是神算子的徒弟,但只会骗钱,我柳家就是被她给坑害惨了,这才上却邪山来寻她的仇。” 老者眉宇间的“川”字纹褶皱得更深几分,他审视地盯着徐山山不放。 “你是神算子的弟子?你知道什么真相?” 魏梁见他还是不信,只能朝徐山山骂道:“徐山山,你说我柳家的衰败乃被人借运,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出事,可我们按照你的法子去做,但柳家没有任何好转,反倒死的人更多了!” 这话不假。 原主自私凉薄,敛了财便拍拍屁股走人,却不知这事造成的罪孽非同小可。 徐山山暂且对此事不予评价。 她迎上老者的眼睛:“不过就是一刻钟罢了,你连半年的时间都等得,想必也不会吝啬这点时间吧。” 此话一出,却是直击老者的内心,他眼中惊疑不定。 她怎么知道自己耗时了半年来查明真相? 若非实在查不到,他不会走偏门,寻上却邪山。 老者明眼慧心,他知自己一身铁血悍气,寻常人见了他只会躲避生畏,但此女却能与他平视交谈,不卑不亢。 他思忖,如此内心强大之人,若是一个骗子,那想必也是一个极有本事的骗子。 他当下有了决定:“好,老夫便等这一刻钟!” 他一声令下,虎贲之军“唰”一下便拔刀护于徐山山周围,形成一层阻断,而柳家那边的杀意畏其威煞,瞬间萎缩不振。 现在情势大逆转,柳家部曲只能犹豫不决地看向车内。 魏梁也吓得赶紧躲开,狠盯着徐山山愤而跺脚,而柳时祐气得快要将窗帷给一把揪下来。 “老人家,你当真要护她?” 老者负手道:“老夫一言,驷马难追。” 徐山山这个骗子的运气可真好,但她不可能会一直这么好运! 柳时祐两眼冒火:“徐山山!好,既然别人能等一刻钟,那我柳时祐也能等得!” 虽不知她为何非要这一刻钟,但等就等,反正一刻钟后她编不出个什么正当由头来,不必他出手,凭这老者一身凶悍之气就能撕了她。 此时,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算着时间流逝,只等一刻钟过去,揭晓结果。 快到了吧? 应该要到了。 时间在缓慢流逝着,不知不觉中,空气中似乎有某种微妙的气息在悄然改变。 咦? 周围的景色在一瞬间好像变得黯淡了起来,众人茫然抬起头来,只见风起云涌,天空突生异相,明明白日,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黑暗…… 当黑暗无端笼罩大地,所有人都感到了无比的恐怖。 巳时一刻——天地变色,天狗食日。 当真有天狗食日啊! 他们在心中震动狂叫,天呐,还竟真叫徐山山给说准了?! 而柳时祐惊起的身子又重重跌坐下去,目瞪口呆。 徐山山不久前的一番话一下就闪现在他脑中。 天狗闭日,日月无光,乃通阴阳、堪命数的最佳时刻,你若不愿信,仍执意要杀我,那么你们柳家气绝之数也自当命该如此了。 她还说,如果只有一个选择,你是想杀我,还是想要救你们柳家? 他浑身剧烈颤抖,脑子里两股情感相互斗争,天狗食日的时间有限,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最终,他崩坏大喊:“徐山山,你特么的这一次再敢骗老子,老子就跟你同归于尽!” 杀她还是救柳家,这还用得着选吗? 老者此时也是一脸震惊,他耳力惊人,方才两人的对话他虽不在意,但却也是听进了耳中,如今他却是有几分庆幸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柳时祐急不可耐地跳下了马车,两人四目相对。 柳时祐面容俊华沉郁,眸色不甚清明,性情暴躁,但却无血印煞气,表示他虽净干混不吝的事,但却没有伤天害理。 但他周身却笼罩着一股不详的黑气,紫运被血煞吞噬,顶上之气运正被剥夺,日渐消殆。 此时日食还在持续,徐山山道:“我话有些难听,便不说太详细了,就一句话,你们柳家不出三个月,轻则抄家流放,重则灭族断根。” 柳时祐瞳孔一窒,然后咬牙切齿。 这特么的已经够难听了好吧! “少爷,千万别信她的,神算子根本就没传授她衣钵,小的查过了,她一直被寄养在徐家,却不知感恩,还因嫉妒徐家嫡女,干了不少腌臜事,徐家也早与她断绝的关系,如此品性之人,嘴里哪有真话。” 魏梁拉着柳时祐苦口婆心。 “这天狗食日,估计也就是她误打误撞,要不……要不就是神算子临死前告诉她的!” 果然,一经提醒,方才头脑发热的柳时祐此时如头一盆凉水浇下,又冷静了下来。 还有这事? 徐山山也懒得去原主记忆中找佐证了,她直接语出惊人道:“那我再补一句吧,柳时祐,你眉稀耳瘦,眼神迷离不守神,想来你跟你柳家男丁近一个月全都不举了。” 不举了…… 不举了…… 这几个字不断回荡,如雷一般劈落在柳时祐头上,令他当场石化。 其它人此时振聋发聩,皆一脸诧异、震惊、惊疑、同情地看向了他。 柳时祐在意识到徐山山说了什么后,脸色徒然涨红,不是因为她羞辱污蔑了他,而是这女人算得该死的准,准到他都想一把掐死她了! 但他却是恶狠狠地看向魏梁,羞愤得几近要跟他同归于尽。 都怪他,要不是他多嘴,他跟他柳家男丁何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扫地! 第4章 被惑 毛毛在暗处窥探完嘉善的反应,便迅速飞回徐山山身边。 “山,鸟看不懂了,他明明刚拯救了一条生命,但好像看起来……却像刚杀了一个人似的。” 徐山山正“嘶哈”着为伤腿上药包扎,她本也没打算将自己弄伤至残,但命格如此,自“身衰”后,“运衰”也如期而至。 假戏真做,她也算是应了自己先前那一句戏言。 ——诱佛破戒,沉沦红尘,此乃造孽,惨痛一些也是我该受的。 “让一个规则与道德感太强的人做选择,是救一人牺牲十人,或救十人牺牲一人,最后都会受到内心的谴责,因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将为放弃的那边负责。” 而她扮演的恰好是被“权衡利弊”后放弃的那个。 毛毛似懂非懂,只抓住了关键一点:“你想让他为你负责?” 她轻点了下它小脑袋:“人心复杂,这嘉善活佛看似好说话,易动容,实则修佛者,清心寡欲,以律制心,哪有那么容易拿下,这才第一面呢。” 毛毛拿头蹭她:“可鸟心疼你,山这次可伤得不轻。” “有付出才有回报,不必心疼。”她俯视着伤腿,这可是她以后卖惨的利器,只要是值得的事情,她从不优柔寡断。 —— 江陵爆发灾荒数月,但朝廷那边却迟迟没有颁布任何赈恤灾区的措施,倒是当地豪绅联合了江陵棠家,纷纷慷慨解囊紧集调动粮食、草木、衣物等必需品,前来缓解灾区压力。 但江陵城也已经快救济不了这么多外来难民了,从城外施粥频率可见一斑,从一日变成了隔日或者三日出城赈济。 人饿慌了什么事情都做得起来,半月不到,鱼类和鸟兽也被吃光,甚至树皮、草根、野菜,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嘉善得知城外已有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当即与城令商议开放义仓。 先前城令碍于嘉善乃棠家人,对他多有优待宽宥,但他的身份却不足以代替朝廷来发号施令。 义仓储存的粮食虽是以备荒年同济救灾,然则却需要朝廷从上至下颁布政令开仓,并非当地官员想放仓便放仓。 “那城令何以迟迟不向上面状报?” “谁说没报,可上面一直不曾回应,本官亦很难办啊。” 嘉善不解其中缘故,但城令显然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他眉宇间褶皱深沉,道:“只怕是国之将乱,政权争立,无暇顾及咱们这里了。” 不日,嘉善也收到了棠家暗探的绝密件——七王发动了内乱,皇族为争夺中央政权,干政弄权,偏这时嶽帝莫名昏迷不醒,只能太皇太后出面坐镇,暂稳朝廷局势! 但显然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倘若嶽帝一直不醒,七王坐镇一方,强行割据势力,皇权旁落亦是迟早之事。 嘉善虽一心成为方外之人,但他生来是棠家人,其责任在身,只怕最终也是摆脱不了乱世的倾轧。 心中不静,他打坐冥想一日,黄昏时便移步于城墙之上,明日伽蓝寺的僧众将与他在城外进行一场弘法,令更多的人得闻正法,众生解脱。 虽无法解决眼下难题,但至少可以净化人心、藯藉心灵。 思忖沉凝间,嘉善无意间瞥见两阙曲池旁,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正驮着一稚童沿着城墙走。 她行走得十分艰难,佝偻着腰,一手撑壁,一条腿却是瘸拐着,只能靠一条腿来勉强施力。 似快力竭了,她不慎踢到一块凸起的石块,人便失衡后“啪“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摔,令嘉善微微颦眉。 是一名女子,只是她看起来并不比那孩子高大多少,她沉重地爬了起来,将一动不动的孩子抱入怀中,呆呆地坐在地上。 良久,少女眨动了一下睫毛,像蜷缩的蝶,轻颤抖动。 她垂眸,从衣间掏出半边蒸馍,然后小心地掰碎,一点一点喂进怀中小女孩闭合的嘴里,然后似有一种强大的悲痛席卷了她全身,她禁不住浑身颤抖,口中破碎地呢喃着。 “不要死,一定要活下来……” “我将我的全部吃的都给你,求你,不要死,活下来吧……” 嘉善并未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在这无声的注视中,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晚霞如一位慈祥的老者,用柔和的金黄色想给与这惨淡的大地一些宽慰,可是它却拂不掉她身上那即将被黑暗吞噬掉的暮色悲凉。 嘉善感受着这无尽的温暖和悲伤,默念渡亡经,陪她一同在夕阳下沉寂。 ……他看出来,那孩子已经死了。 同时,他也认出了她。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在这时,忽然一中年男子与妇人怒气冲冲朝这边赶来,他们面瘦肌黄,布衣草鞋,显然是棚户区的难民。 他们一过来,便愤力将少女怀中的幼童给拖走,同时一脚将她狠狠踹倒。 “呸,哪来的贼丫头,连死人都偷,要死啊你!” 少女痛得直冒冷汗,但却死拽着一条手臂不肯放手:“不要……” 她声音细弱,但却很是坚定。 男子大声怒喊:“这是老子的娃,你再不放手,小心老子打死你!” 嘉善听到此处,只觉得看不明白,她为何要偷窃别人家孩子的尸体,还意图躲藏起来? 直到他听到她说。 “不要……你们不要吃她……她是人,是你们的孩子,不是牲畜啊。” 她倔强又愤恨地瞪着他们,但眼角的泪,却止不住如珠串滚落,显然对他们残忍的行径深恶痛绝,亦感悲哀。 嘉善一震。 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真相。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易子而食,当真有其事。 那对夫妇被少女这么一说,一时面色青白交替,恼羞成怒:“你懂个屁,我们还活着,我们要活下去,这世道……只有不当人才能活着。” 他们一个拖,一个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然后抱着那具尸体便飞奔而去。 嘉善凉意的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收回,重新落回瘸腿少女身上,她连爬起来都尚且困难,更遑去追了。 好似每一次见她,她都落得一身凄惨狼狈。 可哪怕受尽欺辱、委屈,她仍旧保持着一颗金子般善良、真我的心,见她自己尚且在苦海中沉沦,却还想着替别人遮雨…… 痴儿。 他一声叹息杂糅着怜惜的动容。 第5章 骗子 鹦鹉好奇地看了过去,下一秒,它倒吸一口气:“山,那个和尚,他身上有好盛蕤的生机啊,你如果跟他多贴贴,必获益不浅。” 毛毛拥有天眼,它的话自然不假。 徐山山:“……是吗?” “不对,山,你未婚夫为什么会是个和尚?”毛毛傻眼。 徐山山却不奇怪:“让你娶原主,你估计也宁愿出家。” 这一人一鸟是用心声交流,马车上的柳时祐正在假寐,精神不佳。 “快看,是嘉善活佛来了,看来咱们今天又有蒸馍吃了。” “他可真是大慈大悲啊,不仅为咱们开坛讲经说法,超度灾难中逝去的人,还经常亲力亲为发放灾粮。”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难民对嘉善的各种吹捧赞美。 想起那日退婚时,他似那看破红尘的神佛,眼中只有公正的冷漠与批判,与此时对难民的关切怜悯,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她看向人群中的嘉善,佛祖精心雕琢的玲珑剔透心脏,爱世人,爱众生,那样脏乱的环境中,施粥、救治伤患、关怀老幼,他却不见任何不适。 一副佛陀慈悲面容,不染纤尘的禅心,令苦难者感受到无限的宁静与安详。 她不期然间又看到了他手腕处,动作间,滑出一串珠子,定晴一探,望气术令她漆黑瞳仁泛起淡淡金光。 是一串念珠,碧透间有紫气流溢,名贵不肖说,最主要它乃常年配戴于嘉善腕间的修行法器,此时竟被酝出了功德法光,正是她要寻找的有裨益她五旺之一的法器。 原来预言里的和尚真是他啊。 “我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你说,他会给我吗?” “你是说,那五件法器之一在他身上?”毛毛讶然,它跃上窗框,红眼一瞬变得邪异:“他要不给,咱们就偷,偷不到就骗,骗不到就直接上手抢!” 她敲打它一计:“知法犯法的事怎么能做呢。” 毛毛返回,无聊地叼起她头发在嘴里嚼:“要我说,这么稀罕的男人,吃了最好,最后咱们东西也到手了,你的修为也能增长。” 徐山山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将它的话当一回事。 —— 柳家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长清大师算了一卦,说你半月内就会归家,果然没错啊,这才两天,你就回来了。” 柳母高兴地出门迎接。 柳时祐揉了揉额角,让魏粱去安置柳家一众部曲:“什么长清大师?娘,你又在外边找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回来?” 他无奈道:“我家被骗的钱还不够吗?” “柳时祐,不可胡说!这长清大师乃是有真本事的相师,他一眼就看出咱们柳宅出问题了,还从好多地方挖出了一些腌臜之物,当时那场面可吓人了。” 想起前些日子,他们柳家不是死猫死耗子,就是各种毒蛇虫蚁乱爬,一些老族辈病的病,死的死,那丧幡就没换下来过。 她想着这些,泪便涌上来,赶紧擦拭:“对了,你爹跟你大哥也回来了,正在正堂跟长清大师谈话呢,你也赶紧去看看吧。” “爹跟大哥他们回来了?” 柳时祐面上一喜,正准备过去,却忽然想起了还在府门外徘徊的徐山山。 她下了马车并没有随柳时祐一道进府,反倒在门口四处跨步观察,跟没见过高门大户一样每个地方都瞧得仔细。 门房与奴仆皆不知她身份,但见她穿着一身寒酸的道袍,都在暗中捂嘴笑话她。 “徐山山,你还在外边做什么,赶紧进来啊!” 徐山山这才随着柳时祐步入了正堂。 “爹!大哥!你们终于回来了。” “时祐啊,这段时日当真辛苦你了。” 柳父慈爱地拍了拍柳时祐的肩膀。 柳大哥看到他也一脸欣慰,他们不在,这个家就全靠他来支撑了。 “来,见过长清大师,这一次我们家能够平安渡过,多亏了长清大师了。” “没错,方才我们听长清大师一番讲解,简直如蒙圣音,醍醐灌顶啊。” 真这么神? 柳时祐半信半疑地看向那位长清大师。 只见他灰眉黑须,皮肤黛黑,五官端正,瞧着四十来岁左右,身着一件绣有暗纹的青色长袍,左手捧罗盘,右手摆于腹前,往那里这么一站,看起来的确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柳时祐也是先前被徐山山骗怕了,并不敢轻易相信:“敢问大师,我们柳家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怪事频频,还接连出人命?” 大师神色笃定,张口就来:“是有人借运了,家宅中气运不足,邪祟横生,自然就会呈现衰败之相。” 他这话一出,柳时祐顿时脸就黑了。 妈的,这番狗屁话,不就是当初跟徐山山骗他说的换汤不换药吗? 骗子,这个一定是个骗子! 他不信,可他们家里的人却一个算一个信得足足的,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开玩笑,再不寄托个希望来,他们柳家就该团灭了。 柳时祐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老夫在柳家发现了七处被埋下的脏物,这些东西全都是些至阴至邪的,不仅改变了你们家富贵荣华的布局,还形成了朱雀煞。”他讲得头头是道。 柳母赶紧附和道:“对啊对啊,没想到啊,竟有人在咱们家布借运阵,太可恨了,我瞧定是那棠家做的,他们分明是嫉妒你大哥与谢家老三交好,担心柳家攀上了谢家,将来超了棠家,所以才要毁了咱们家。” 柳时祐听两人讲得煞有其事似的,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处吐槽起。 这时一道悠悠然的声音插入:“这不是借运。” “谁在说话?” 柳父、柳大哥还有柳母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然后疑惑不已。 他们家中,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人? 这时柳时祐赶紧走到徐山山身边,没急着跟别人介绍她,反而气道:“什么不是借运,你以前不是说是借运吗?” 徐山山没与他争辩,而是直接抛下一颗炸弹:“这不是借运阵,也没有形成什么朱雀煞,你们柳宅一开始被布的就是索命凶杀阵,索你们柳家全部上下、包括鸡犬的命。” 第6章 毒嘴 “哪来的江湖骗子,在这里信口雌黄,你懂堪舆风水吗?你学过正宗道法玄学吗?”长清大师也急了。 柳家老小都呆傻住了。 而柳时祐早已经被徐山山气得没脾气了,他颤声道:“徐山山,你嘴是抹过毒的吗?之前说我们柳家轻则流放,重则才灭族,可现在我们柳家却一个活口都不留了,你是活阎罗啊这么狠!” 徐山山也很无奈:“本来还有轻重之选,可他将那些晦物挖了出来,直接就等同投毒进你们的吃食中,加快你们灭亡的速度。” 她瞥了一眼长清大师。 而长清大师哪能承受这般侮辱。 “你胡言乱语!”长清大师当场便向呆怔的柳父控诉:“你们若不信老夫,老夫便不管你们这摊祸事了,你们给的银钱,老夫也分文不收!” 柳父立即回过神来,他赶忙歉意道:“不、不是的,这人所说的话我们根本就不信,长清大师切莫见怪。” 说完,他又转过头对柳时祐严厉道:“时祐,你哪找来的女骗子?赶紧将人撵走。” 他为难道:“爹,她……可能不是骗子。” “什么?” 柳时祐赶紧将柳父拉到了一边,柳母也凑了过来,听他将却邪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只见柳父听完一脸吃惊:“她当真算出天狗食日了?还有,你确定那个人是陇东的裴老将军?” “我又不是傻的,再说他带着军队……还有那一口黑棺,哪能作假。”柳时祐对他老爹翻了个白眼。 柳父思忖衡量半晌,才一脸担忧又不失礼貌地问道:“长清大师,咱们柳家今后真不会有事了?” 长清大师铁齿道:“当然!你若不信,尽管往后看吧。” 徐山山看向柳母,她头顶白雾中有黑电闪烁,面相隐有晦暗的衰气。 她道:“不必今后了,柳夫人,你今日时运最低,恐有重大钱财方面的损失,异卦,死灰复燃,五行在火,最好立刻回房,一盏茶的时间应验。” 柳母呆住。 “是吗?” 她咽了咽唾沫,没主意地看向柳父、柳时祐他们。 “我、我信是不信?” 刚才他们父子的私聊她也听见了,儿子说这小姑娘有些真本事,可问题是她也信长清大师啊。 柳时祐心脏狂跳,他可是见识过徐山山预言的时间有多准的。 “娘,你赶紧回房啊。” “哦,那我……” 柳家长子在这期间一直盯着徐山山,越看越眼熟,越看越惊讶:“我认得你,你是徐山山!” 不怪他认这么久,主要是不管穿衣打扮,还是气质面貌全然不像同一个人了。 他一把抓住柳母:“母亲,别信她,她才是真正的神棍,之前你与父亲外出,便是她仗着神算子的名号来咱们柳府骗钱,现在她竟还敢再来!我定要报官将她抓拿,只当为民除害了。” “哥,先等一下。” “你是不是傻啊,她什么德行,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 这时柳父也冷下脸,道:“时祐,你大哥说的是真的吗?” 柳时祐自然不能骗他爹,只能强行给他们解释:“她以前是骗子,可现在她不行骗了,她打算凭真本事赚钱。” 柳父、柳母、柳大哥:“……” 长清大师也乐了。 “原来只需要改过自新就能涨本事啊,贫道受教受教。” 就在他们为报官、不报官拉扯间,突然不知打哪飘来一股木头烧着的焦臭味道。 柳母嗅了嗅,奇怪:“什么味道?” 他们似还听到外面奔走闹哄哄的声音,疑惑间,一个大丫鬟慌乱拎着裙摆就冲了进来,她一脸着急忙慌道:“不好了夫人,您卧室着火了。” “着、着火了?!” 柳母慌忙冲过去,其它人也跟着一道。 等他们赶到,看着已经完全燃烧起来的房子,柳母两眼一黑,软摊在了地上。 “我一辈子的积蓄啊……” 她的嫁妆、商铺店面帐本、房契、地契……还有这些年攒下的银票首饰,没了,都没了,她欲哭无泪。 “夫人!” “母亲!” 柳父与柳家两兄弟忙手忙脚将她扶起来,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柳大哥看向徐山山,恨声道:“是不是你做的?!” 他并不信是她算得准,只觉得肯定是她找人放的火。 徐山山对柳大哥道:“你经营了一间地下赌坊吧,今日灾星临头,午时三刻若不闭门,必出人命,你不仅要赔出一半身家,还会惹上官司。” 柳大哥徒然僵住了。 之前听她说柳母时,他还没有太大的感觉,但当她对他算命时,一种无法形容的悚然油然而生。 他脚不自觉想挪动,但是方才他说了些什么,他不要脸的吗? 不,是假的,她说的一定是假的! “哥,你还不去?赶紧啊!” 柳时祐急得都想以下犯上一脚将他踹出门了。 他经营地下赌场的事他跟柳父都不知道,但听徐山山说出后柳大哥那被雷劈中的表情,谁能猜不到他那叫“做贼心虚”。 “我……不去。” 他用尽最后的骄傲坚信徐山山是个骗子。 离午时三刻只剩半个时辰不到,柳父面对这种种突发紧急事情,只觉头痛欲裂,他只能将一旁浑身冒着冷汗的长清大师拎出来审判一番。 “你不是说,麻烦已经解决了吗?” “可前两日,不、不是风平浪静了吗?”长清大师试图狡辩。 柳父忍怒道:“那现在呢?我家都起火了,你该怎么解释?” “定然是还有些余煞没清理干净,我再好好算一下……” 长清大师刚要拿出吃饭的家伙,却蓦然看见徐山山正盯着他瞧,那平静又幽深的眼神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他脸白了,人抖得不像话。 鉴于她说谁谁倒霉,长清大师立即慌神抬手:“等等,你这女娃嘴巴肯定抹了毒,老夫不要听你说,你千万别给我算命。” 于是徐山山看向了柳父,只见在商界如同雄鹰一般的柳父,脸一白,也抖了起来。 “老……”老夫也免了吧。 徐山山直接出声打断了他:“柳老爷,谢家那边是不是送给了你们柳家什么特殊的物件叫你随身携带?” 他长吸一口气,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他与柳时祐对视一眼,却见他点头,柳父犹豫再三,便屏退了所有下人,并让人将长清大师“送”到了房中暂时关押了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我说过,有人正准备对你们柳家行灭族之事,但万事俱备,却只欠东风。” “东风是什么?”他心下一惊,虽然不信谢家会害他柳家,但偏偏这个小姑娘一说一个准,叫人心底怪忐忑的。 徐山山暂时不表,只道:“那样东西可否借我一看呢?” 柳父想着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便掏出了一串润泽不枯的乌木珠子。 徐山山掏出一块帕子,将其包住后方接过。 柳老爷见她这般优雅又不失精致讲究的动作,顿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这玩意儿碰了会倒霉,或者中毒?完了,他这么久一直揣带在身上啊。 第7章 高人 “这有什么问题?”柳时祐凑过来看了看。 徐山山道:“这个叫乌木鬼珠,又名阴沉木,本该是驱邪之物,但它却是被人用阴毒生物的血浸泡过一年后,用来制作索命阵的点晴之笔……” 她指尖轻点,只见这乌木鬼珠竟冒出一片黑气,阴森森的寒意散开,那浓郁的程度连他们凡眼都能隐约看清,黑雾中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 嘶! 妈蛋,还真是个不详之物,而且看起来,它的杀伤力好像很大啊。 柳父抱着柳母,相互取暖:“大师,这什么索命阵啊,你能解吗?” 连大师都喊上了,看来他爹娘这是彻底信服了,柳时祐好笑又无奈地摇头。 什么索命阵?老实说,她叫不出名号来,因为于她而言……太低级了,她还从未解过如此简单的索命阵。 徐山山没说话,她立于正午最强烈的阳光下,手指夹起一张符纸,在空气中一甩,符纸竟无火自燃起来…… 他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见徐山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竟再没下一步了。 “怎么了?它很难毁掉吗?”他们恐慌。 “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它或许另有用处。” 柳时祐:“比如?”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父瞬间悟了。 对啊,这鬼东西留在他们柳家,就害他们柳家,那他就将它偷偷丢回谢家,叫他们自作自受去。 柳爷年轻时的性子跟现在的柳时祐简直是一个德行,有仇必报,谢家竟如此歹毒害他们柳家,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柳父眼一狠,心就黑了。 他掏出一块帕子小心将徐山山还回来的乌木鬼珠包好,生怕沾染到半分。 徐山山突然道:“它不会传染的。” 柳父一愣:“那你方才为何要包着它?” “脏。” 柳老爷:“……” 另外一直默不吭声的柳老大此时脸色煞白,头上的汗水已经滴湿完衣襟了。 要说经过这一出他对徐山山的本事哪怕没信全部,但也信了一半了。 想到她之前对他说的话,他就手脚发麻,胸口窒闷,连呼吸都是恐慌的节奏。 千万不要,求求老天,千万别叫徐山山的话应验…… 但越害怕什么越来什么。 “大少爷……” 柳老大看到自己心腹火急火燎跑过来,因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柳老爷他们都在,马上汇报着:“大少爷,咱们的赌场死了人,那人身份还不得了,衙门已经封了咱们赌场,还将里面的所有人都带走了,估计很快就会来柳府传唤你了!” 柳老大两眼放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 好了,柳家的人除了柳时祐,基本上都陷入了各种不幸、麻烦的事情当中,但想到她预言的柳家未来,柳时祐顿时也心慌得不行。 “徐山山,不,徐大师,刚才你说的索命阵,如果我们丢掉了那颗乌木鬼珠,那索命阵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 柳时祐现在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转变,尊敬到不行。 徐山山一脸讶异:“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事实上,你们柳府请来的长清大师挖出了那七件晦物,导致凶阵极速大成,原本我预计的三月时效只怕只剩一个月了。” 柳家老小,面如死灰。 柳母浑身一软,哭倒在柳父怀中:“呜呜……难道我们柳家没救了?”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吓到别人了,徐山山及时说出:“不,破阵其实也不难,只要……” “只要?”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只要将主谋一干人等通通抓来,埋进你们柳家,此阵也就破了。” 静! 柳家全体眼睛瞪圆了:“……” 他们也是听过各类奇异事件的处理方法,比如用法器镇宅,驱邪迎神,改变风水,可如此邪异又狠辣的破解方法,前所未闻!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没由来的感觉一阵阴风袭来,背后凉飕飕的。 柳爷恍然,原来这才是她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报还一报,你让我灭家,我就让你团灭。 看不出来,这小天师长得一副不问世事,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却是个活阎罗。 —— “原本我们查到一点线索,便猜测背后阴柳家的人可能是棠家,但方才大师又说谢氏送来的东西不对劲,现在老夫都不确定……究竟哪一方才是主谋了。” 听柳父都开始分析起主谋了,这不就是同意徐山山所说的破阵办法了?! 柳家兄弟一脸“我爹原来也是个狠人”的眼神看过去。 “有没有可能,这两方都想让你们柳家灭亡呢?” 徐山山轻飘飘的一句,就像一场地震,叫柳家人一时都天旋地转,不知所措了。 他们柳家就这么遭人恨吗?若真是两家合计……柳家哪还有活路啊。 柳父挺直了脊梁骨,眼神坚定而锐利:“不行,老夫明日便就去棠家一趟试探一番,看究竟是不是他们棠家人干的!” 柳时祐不太赞成:“爹,太危险了,不如让我……” “放心,柳家还没有彻底被打垮,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为父动手的,别忘了你大哥的事还没有处理,你得留在家中帮他。” 见劝不动他爹,柳时祐又看向徐山山,请求道:“徐大师,你能陪我爹走一趟吗?有你在,我多少能安心一些。” 徐山山颔首:“可以,本来我也是要去一趟棠家的。” —— 棠家富到什么程度? 一座江陵城还装不下他们棠家的“府邸”,是以棠家住的地方搬到了城外,另建起了一座城叫商丘,亦被称作九州瑰宝。 商丘与其说是一座城,更像是一个浓缩的小型国家,他们步行十几里路后,便需搭乘桴一路蜿蜒游河前行。 两岸是陡峭的悬崖,边上则是比邻而建造的村庄,它们于苍绿、橘红、冶艳的山野色泽中起伏,彼端是冰冷的瀑布翻滚着涌下,最后汇入翠绿色的流河之中。 这还是徐山山第一次踏足商丘。 她眼底有一道奇异又晦幽的神彩一闪而过。 以往总是听别人提及,只可惜她从未有过机会亲眼目睹,更没机会亲自踏足这一片陈王管辖的地界。 翻过高耸的山脊,便是望仙谷,这地势天然峻险,而美好而壮丽的城镇则坐立于谷后。 高耸的城墙、夯实厚重的城门,形如巨大的盘踞巨兽,守护着城内的安宁与和谐。 “棠家还真是有钱啊。” 柳老爷一路上都酸溜溜的。 虽然在江陵城柳家排老二,但他跟人棠家是断层。 —— 棠家是一个大家族,则家族首领、妻妾、子孙与族人组成,有着明显的尊卑有序,等级分明。 而棠家负责管理家族事务与决策的三人分别是棠庚福、棠庚农跟棠庚海,棠家尊称其三公。 城卫前往禀报,并奉上拜帖:“福公,柳家家主来了,说要见你。” 棠庚福接过,阅完:“柳伯村,他怎么会突然来了?” “他还带了一名道姑前来。” “道姑?”棠庚福不以为然地笑了:“看来他是猜到了什么,来就来吧,料他柳家也请不到什么有本事的高人。” 第8章 孙媳 第一次来未婚夫家,还是跟她退了婚的,徐山山觉得自己应该不必遵从世俗之礼,对他们太客套才是,但又不太确定。 “柳家主,借问一句,假如一名女子遭人嫌弃且被男方退婚,而她应该对前未婚夫家如何?”她诚恳发问。 这年代男退女婚,那可是一件令女方丢脸丢到祖宗辈的大事,是人都不能干这缺德事。 柳老爷最近心情阴郁变态,当场就气愤道:“当然是与其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有必要见面呢?” “那就别给他们好脸色看,叫他们悔不当初,最好能跪着求女方的原谅!” 他也就是一时口嗨罢了,若女方真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人家男方哪还敢退她的婚啊。 “这样啊。”徐山山却慢慢在消化。 毛毛躺在徐山山袖子里,翻了个白眼:“这柳老头肯定会后悔自己此时口不择言的。” —— 由下人引路,柳老爷跟徐山山来到了尽显富贵之气的正堂,棠庚福与棠庚海在坐在主位,见到柳老爷进来,并没起身,只随意摆了摆手。 “给柳老爷布茶。” 下人立即躬身退入侧厅准备。 “不必了。”柳老爷刚硬气一句,但对上棠庚海那一双冷冷瞧来的眼神,当即怂了:“我、咳,我不渴,我来就是想开诚布公地问一问,我柳家哪得罪了你们棠家,令你们非得致我们柳家于死地。” 都是千年的狐狸,柳老爷也不想跟他们耍心计,慢慢周旋试探了,刀都逼到脖子处了,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哦,此话怎讲?”棠庚福故作讶然道。 柳老爷要不是前段时间抓到了一个棠家的奸细,对方在严刑下透露了些许内情,他还真就信了棠庚福这老狐狸不知情。 “你不肯承认,那我便来猜一猜,江陵城近来旱情严重,百姓都在闹饥荒,而你们棠家表面做足了好人,公然济善施粥,救治饥民,实则私底下却联合了粮商暗暗抬高了粮价,并且大量收购别家的粮食。” “如今市面的粮价都已经涨到了十几文,不,那是半个月前,眼下估计都二十几文了吧,你们这是想叫老百姓都掏光了家产来活命。” “而我柳家粮仓因为不肯卖粮给你们棠家,而且还一直以低价卖粮,所以你们才想出毒计想弄死我们,对吧?” 棠庚福喝了一口茶,敷衍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手上可是有人证的。” 棠庚海却嗤笑一声:“区区一个人证,即便你告上官,闹到城令处,也没人会信的,再则我棠家粮铺涨粮价也是无奈之举啊,未来一年江陵城乃至周县都会颗粒无收,我还有一商丘的人要养,不可能只干亏本买卖吧。” “你……” 棠庚福一脸好心地关心道:“我听闻柳家近来的确祸事连连,柳老爷你多少也要保重一下身体,莫要随意在外走动了,万一哪天也出个什么意外,那柳家可怎么办啊。” 柳老爷一口气险些被喘上来,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妈的,他骂也骂不过,辩也辩不赢,但他可以肯定了,棠家绝对不无辜! 柳父气得两眼飙水,掉转头看向后方的强大援兵。 小山啊,快用你的毒嘴,毒死他们,诅咒他们! 徐山山视线从棠庚福的面相上收回视线,果然不负柳老爷的期望,她一张口便是—— “什么都要只会令棠家被挟裹进别人的阴谋中,走向覆灭,而棠家的安稳只怕也只能停留在今日了。” 这一句话突然从柳老爷后面传来,那温淡的声线不似男子浑厚粗沉,却似一缕风飘过,但却是极寒的西伯利亚的风,似乎能寒进人心底。 来了来了,咱们小山的犀利毒预言。 柳老爷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与之相反,棠庚海与棠庚福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 别的还好说,任谁听到有人诋毁、唱衰自己家族,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棠庚海一声喝斥:“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什么意思?他柳柏村带来的人,连开口说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柳老爷怒从心头起:“这位小友乃我柳家的贵客,我特地请来……”请来救命?请来查探族灭的原因?该怎么说呢,他一时语滞。 半晌才梗直脖子大声道:“请来主持公道的!” “呵,柳老爷,你糊涂了吧,什么江湖骗子也信,请了个长清道长难道还解决不了你们家的问题?”棠庚海嘲弄道。 棠庚福则淡淡一句:“我棠家不是什么人都能踏足的,你柳家的贵客,我棠家却不一定看得起。” 面上不显,但实则他已对这名小道姑暗生杀意。 “是吗?” 徐山山这时抿唇轻轻地笑了:“原来我徐山山连踏足棠家的资格都没有,也难怪你们敢如此轻易撕毁了与我师父定下的婚约了。” 徐山山…… 棠庚福心头突地一跳。 这名字有些耳熟的。 婚约? 这听着就更耳熟的。 如果将徐山山与婚约加一块儿……棠庚福只觉瞳孔地震,手一挥,险些将手边的茶水翻倒在地上。 他吃惊地看着徐山山:“你是——你是……” 棠庚海也反应了过来,他一下就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打量起徐山山:“怎么会是你?” 他们曾见过徐山山,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再加上如今的徐山山学着神算子的打扮,梳道姑头,穿道袍,朴素简洁的寒酸模样,叫他们都未曾打正眼瞧过。 可他们棠家未娶过门的孙媳妇,嘉善未婚妻,为何会跟棠家的对头柳家人在一块儿?! 柳老爷也结实地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棠家二公,为何现在这么失态? 徐山山墨黑的眼瞳隐晦如深海:“是我,既然棠家允棠嘉善与徐山山退婚,那么则有两件事要讲明,一是棠家归还我师父的信物,二是送还婚书。” 婚书有两份,一家一份,互相归还后才算彻底退了这桩婚事。 “什么时候?我们棠家何时说了要退婚了?”棠庚福震怒不已 柳老爷这时才终于听懂了。 这、这个小山,竟然是他们棠家的未来孙媳妇?! 他心肝打颤。 天啊,他竟拉着棠家的孙媳妇来棠家对付棠家人,甚至还想将他们家的人抓来埋进自己的后花园……疯了,不过究竟是他疯了,还是这小山疯了? 第9章 债主 他颤颤巍巍地看向她。 却听她说道:“是棠嘉善亲自到却邪山,当着我的面撕毁了婚书。” 撕毁婚书? 那不就是男方要退婚的意思吗?想起她来棠家时问他的话,当时柳老爷并没多想,如今一字一句想起来,却是心惊肉跳。 他……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他是不是祸从口出了,他是不是教唆了小山要报复,要叫棠家人跪着求她原谅?! 柳老爷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终于理清楚前因后果了,不是他疯了,是小山疯了,棠嘉善令她失去了一桩婚约,她就要让整个棠家给她的耻辱“陪葬”! 好气魄,他……好欣赏啊。 柳老爷想着怀中所揣的“乌木鬼珠”,这本来是打算偷偷丢还给谢家老三的,要不,先拿来给小山应应急? 棠庚福深沉的眸子涌着暗潮:“此事定是有误会。” “是吗?”徐山山不以为然,她眉间情绪藏淡:“海公、福公的意思是不打算归还信物与收回我这一份婚书了?” 果然,棠家当初与神算子签定婚契时,他定与他们说过若单方面毁掉婚契会是什么后果,棠家为了维护全族的利益,只能牺牲棠嘉善个人的利益。 二公向来是看不上徐山山的,愚蠢、贪婪还好男色,一想到棠家将来会娶回来这么一个女人,他们脸色皆渐渐阴沉不已。 但到底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自不会轻易被她几句话就拿捏得失了分寸。 “此事,我们定要亲自过问嘉善,叫他给出一个交代来,但山山,你这次与柳老爷一起来棠家,便是为了此事?” “退婚一事,不过是顺道来处理罢了。” 棠庚海眼神倏地犀利。 退婚是顺便,那什么是主要目的,为柳家出头,还是跑过来威胁他们棠家? 他们想起她方才说“什么都要只会令棠家被挟裹进别人的阴谋中,走向覆灭,而棠家的安稳只怕也只能停留在今日了……” 棠庚福端起长辈的架子,责怪道:“山山,虽然你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据我所知,你根本就不懂这些,便不要再做一些玷污你师父名声的事了,如果你缺钱,可以跟叔公要,你拿了柳老爷多少钱,叔公替你还。” “没、没给钱。”柳老爷略显尴尬,赶紧出面为她澄清道:“徐大师是我儿子请回来的,说是没要钱。” 真没要钱,而他也忘了提钱这事了…… 没要钱? 不可能,这徐山山到处招摇撞骗就是为了拿钱去讨好男人,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替柳家办事,难不成是……柳老爷的儿子出卖的色相,迷住了徐山山? 棠庚海不着边际的猜想着。 徐山山拢袖,嘴畔笑意加深,态度倒是和善不少:“我与柳家的事自有缘由在,既然二公声称退婚一事有误会,那我便信了,暂且不提此事,静侯棠嘉善亲自来给我一个交代。” 毛毛:……难怪你进城时不吭声,原来你早就想好如何让猎食主动送进你嘴里了。 她当然不会试图摘月,因为……她要月亮奔她而来。 两公皆眼神暗沉地看着她,没说话。 临行前,徐山山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基于我们还没有彻底了断姻亲关系的情份上,方才上卦说了,那我便一并将下卦道完—— 满月日,将有位高权重者深夜拜访商丘,这将是棠家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未来是步入青云,还是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在你们一念之间。” 他们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里都迸射出刀子了。 她又在这妖言惑众了! 柳老爷一抖。 这个小山,哦不,徐大师可真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子啊,他们说她不懂,是在骗钱,她就偏要预言他们棠家未来“风雨飘零”、“旦夕祸福”。 主打一个谁都别想好过。 —— 当柳老爷跟徐山山顺利地被人送出商丘,他还是神情恍惚。 徐山山瞥了他一眼:“我不会与棠家同流合污来坑害你们柳家的。” “哦。” “也没有打算明面帮你,暗地里帮棠家。” “哦。” 她叹息一声:“更不会将你们柳家的财产谋夺完后拿去补贴棠家。” 柳老爷表情一僵,惊恐道:“怎么老夫想什么,你都知道?” 她该不是有读心术吧? “相师,既可堪舆,也能相面,而相面自然需要超凡的眼力。”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柳家呢?”明明是棠家的孙媳妇……这句话他只敢含在嘴里小声嘀咕。 徐山山拢袖在前,没有回答他这句疑惑,只道:“棠家那边可以确定是插了一手,但意图灭柳家的主谋却并非出自棠家。” “你的意思是那索命阵并不是棠家布的?那难不成真是谢家?” “那颗乌木鬼珠柳老爷尽快送返到谢家去,有我在,索命阵这一月内定然无虞,是与不是,不久自见分晓。” “好,老夫定速办此事。” 柳老爷想不通,不过想到不久前,谢家主动与他们柳家交好这事,本身就挺奇怪。 谢家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尤其谢家那个谢羽瑾,岳帝身边的宠臣,他们又何需纡尊降贵与柳家打交道。 突地,徐山山传来胸口一阵刺痛,这是一种警示预兆。 她脑中当即浮现了原主,她在江陵城跟城令保证:“城令放心,我师父派我来替你们江陵城测气运,他说了,你们未来一年肯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有神算子打包票,城令自然不疑有它:“当真?那便好,如此一来,我便不必加强人手去着重修建堤坝了,还是大力兴建灌溉水利,扩大农耕范围。” 原主一时的口业却造成了她如今背负上一座城的兴衰业障。 她微微阖目。 很好,第二个“债主”出现了。 “大师你怎么了?”柳老爷见她脸色不大好。 “柳老爷,我入城时见城外灾民泛滥,你能与我说一说江陵城如今的情形吗?” 柳老爷:“……”不是在说谢家,说索命阵主谋是谁,怎么话题一下就跑到江陵城的灾情头上去了? 虽然心中犯疑,但柳老爷还是将知道的部分都告诉了她。 城令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哪怕江陵城根本救济不下这么多灾民,他还是在城外搭了许多简易的大棚子,定时发放赈灾粥粮。 由此城外的人越聚越多,鱼龙混杂,成了一片混乱之地。 第10章 试炼 江陵爆发灾荒数月,但朝廷那边却迟迟没有颁布任何赈恤灾区的措施,倒是棠家联合了当地豪绅抬高粮价,官方快承担不起高价粮,百姓也快掏空了家产去买粮。 人饿慌了什么事情都做得起来,半月不到,鱼类和鸟兽也被吃光,甚至树皮、草根、野菜,一切能够入口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城外甚至已有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听完后,徐山山撤下手,略带压力地注视着他:“柳老爷,你可有办法让我见城令一面?” 柳老爷却头脑发晕:“这……疏通一下倒也不难,但是小山,你这个时候去见城令做什么? “国有国运,城自然也有城运,你们柳家、棠家以江陵城为土壤深扎其中,家族气运皆系于江陵城,相连相承,你方才你想不通谢家为何要谋害柳家,倘若无冤无仇,那必然就是意不在你柳家本身。” 什么意思?! 柳老爷听得心口直跳,但他也是个聪明人,将徐山山的话一番梳理理解后,他顿时惊道:“你是说谢家对付柳家,意在江陵城?!” 徐山山:“是与不是,很快就知分晓。” “可、可假如谢家想毁了江陵城,那柳家也比不得棠家啊,棠家绝对更能影响江陵城的城运才对,他们谢家为何不对付棠家,只逮着我柳家祸害?”柳老爷又愤慨了。 “谢家暂时还动不了棠家。”她笑了笑,白玉般的面容却叫人心里发毛:“除非棠家先自取灭亡。” —— 商丘并未设置地方衙署,但棠家却有一座“宗人府”名为三公堂会。 族中事务、城内案件皆在此处自行处理,包括对族人、商丘佃户、仆役等的逮捕、审判、刑罚等。 嘉善私自退了婚约一事惹来棠家震怒,他被带到了堂会,人一踏入其中,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深色的石板,隐隐反射着微弱的光,穹顶高高在上,一片黑暗深邃,雕刻着巨大兽首的立柱,在昏中显得格外粗壮,似支撑着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三公分别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忍怒询问道:“嘉善,你当真与徐山山退了婚约?” 嘉善撩起衣摆跪下,垂眸:“是。” 安静的环境内瞬间变得尖锐紧绷,稍一触动就会立即爆发。 “孽障!你修佛学是佛傻了吗?你习大乘佛法,可以于俗世成婚,你何以非要退了这一桩婚事不可?”海公拍案而起。 当年送嘉善入伽蓝寺修行,一为他确有此道悟性,二为伽蓝寺主持方丈有意点拨他,助他超凡脱俗,拥有庞大的信众与威望,此事于棠家也是十分有裨益的。 可如今他翅膀长硬了,却学会了背刺家族,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嘉善一心向佛,皈依如来,俗世间此番事了,不日嘉善便会正式接受伽蓝寺的三坛大戒,余生全部精力皆放于修行之上。” “绝不可能!嘉善,你身为棠家的宗氏嫡孙,生来便有肩负棠家兴衰荣耀之职责,我们不管你与那徐山山有情亦好,无情亦罢,但此婚绝不能毁!” “可婚书已撕,不可逆转。” “棠家的婚书虽没了,但这桩婚约却还不算了结,当初我等与神算子相互交换了信物,除了签订的婚契约,他还予每家一件器物当信物,如今信物尚未归还,这婚只当退了一半。” 嘉善闻言,无数神色在眸间涌动变幻。 “为何族中非得订下此等婚约,还非嘉善不可?” 三公之一的棠庚福朝海公做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能一味的逼迫与威吓。 “罢了,有些事情也该明明白白告知于你了,当年之事,你或许也知悉一部分,但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神算子可是真正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精通预言卜卦,而当年的棠家却算不得什么大家族,只不过是江陵城中一户普通商贾。 某日,神算子却突然出现在商丘,他预言棠家将会有一场大劫发生,但若渡过此劫,未来十数年都将商途平坦,如鱼得水,扶摇直上。 果然不久之后,棠家便真遇上了要命的难事,并且祸不单行,商船遇上风暴翻坠入大海,走商遇上劫匪,家中还有人惹上官司,各种麻烦缠身,险些将棠家彻底倾覆。 这时神算子再度前来,以襄助的名义与他们签定下婚契,这是嘉善所知道的这一部分。 而他不知道的是—— “如今放在棠家镇宅的法器便是神算子当初赠予的婚契信物,倘若五家有哪一家提前解除婚约……” 他气息汹涌,长长吁叹一声:“那么不仅要归还镇宅法器,五家还必遭受誓言反噬,数十年根基尽毁啊!” 嘉善眉心紧蹙,缄默片刻,他才出声道:“三公信此预言?” “何以不信?那人并非什么江湖骗子或神棍,当年他为棠家破劫扶运乃是我等亲眼所见,他难不成还会说谎话来诓骗我们不成?”海公又怒了。 嘉善却道:“那如你们所言,信物还未归还,我棠家也未收回另一份婚书,如今婚事只算退了一半,想必那预言也不会应验。” 三公哪能不懂他的意思:“可当初说好,徐山山年满十八,除非她不乐意嫁你们,可你们若不迎娶,照样会祸及棠家。” 这无疑是一条霸王条款,但无法,谁叫他们签都签了。 “族中适婚男子众多,三公可随意择一人迎娶便是,并非嘉善不可。” 棠庚农也被气到怒吼了:“你以为是我们非得逼你吗?若非神算子算过所有族中匹配的男子,唯挑中你的生辰八字非你不可,我等又何必为你的忤逆而在这提心吊胆?” 嘉善却仍旧不屈意志:“嘉善无意,亦无法娶妻。” “好、好啊,我等不愿你受那刑苦,与你好言相劝,你却油盐不进,那……”海公正打算宣判此次会审的刑戒之法,这时棠庚福率先接下话来:“那不如你与我等来次约定吧。” 棠庚农与棠庚海疑惑地看向棠庚福。 “约定?” “对,你应知我棠家有一情池,你若与那徐山山朝夕相处一月,尚能够心如止水地从情池走出来,我们便当你真绝了凡尘世俗之情,可但凡你还有一丝情欲,便不能去伽蓝寺受三坛大戒,并且心甘情愿去迎娶徐山山!” 此话一出,棠庚农跟棠庚海一下就醒悟了棠庚福的用意。 情池,顾名思义,是一汪能够牵动人心底最深沉欲望的泉池,同时也是受刑池。 人只要进入池水中浸泡,它便会诱发出人性中最丑陋、最直白、最无法隐藏的邪恶欲念存在,然后人就在自己欲望汇聚而成的毒液池中痛苦沉沦。 他们让他在池中泡上一夜,隔日只要一验查他是否中了情毒,便能知晓这一夜中他是否动了不该存在的欲念。 嘉善面容平静,这对别人或许是一种公开行刑,但他却觉得这是福公给予他的一次“仁慈”选择,因为他绝不会对“徐山山”生欲念。 他叠着双手,面容庄严:“好,嘉善接受。” 第11章 破防 等嘉善离开后,海公便迫不及待询问福公。 “大哥,你此法可会奏效?那徐山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农公也没信心道:“是啊,你别说叫嘉善与她相处一个月,就算一年,嘉善也瞧不上她啊。” “你们能想到的,我岂会不知。”福公挥了挥手:“莫忧,这事我已想好如何安排了。” —— 城令府 “嘉善大师,感谢你近日来为本官讲法宽慰,叫我这烦躁上火的心才稍微好转些。” 城令与嘉善坐于花厅。 “城令忧心民众,却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大师不知……” 嘉善不解其中缘故,但城令显然探听到了一些风声,他眉宇间褶皱深沉,低声道:“只怕是国之将乱,政权争立,无暇顾及咱们这里这地方上了。” 其实前些日子,嘉善也收到了棠家暗探的绝密件—— 国中出了大事,高居神庙的大国师竟失忆了,同时她也失去了庇护景国的能力。 是以一直野心勃勃的七王便发动了内乱。 皇族为争夺中央政权,干政弄权。 偏这时岳帝莫名昏迷不醒,只能太皇太后出面坐镇,暂稳朝廷局势! 但显然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倘若岳帝一直不醒,七王坐镇一方,强行割据势力,皇权旁落亦是迟早之事。 “那城令不妨先跟相临的州县求救,缓解灾情?” 城令冷笑一声:“呵,大难面前,他等还岂能与我江陵城有‘兄弟’情谊。” 因为政乱原因,各地政府都选择了站队,许多相邻州甚至都严令禁止粮食出县,不允许粮食外流。 而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粮食得不到流通,灾情严重的地区粮食短缺,导致粮价进一步上涨。 “大人,柳家老爷柳柏村求见。” 守门卫躬身入内禀报。 “柳柏村,他来做什么?”城令思考一下,道:“让他去敬业堂等本官。” “是。” —— 柳老爷带着徐山山正站在敬业堂,他小声提醒着:“徐大师,咱们一会儿千万别张口就说城令……不好的事。” 被骂一顿骗子神棍就算了,主要他年岁大了,扛不住杀威捧。 “你以为我为别人卜卦预言都是免费的?” 他傻眼:“要收钱的吗?” 她礼貌又涵养一笑。 柳家的报酬全数由柳时佑付了,棠家那一句预言除了因为对方与她有姻亲关系,还因为未来棠嘉善自会还上,不算破了规矩。 柳老爷狐疑,他记得她说过她是不收钱的,但现在又说不是免费。 也就是说她会索取东西,但不是钱,而是别的……那她要的是什么? “柳老爷。” 城令穿着翠绿丝绸官袍大步走了进来,柳老爷赶紧收回思绪,抬眼间,却见城令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尚。 日透过叶缝洒落在他身上,一袭飘逸的僧袍素洁,身姿俊拔,不染纤尘,仿若深山漳月的清冷……待走近一瞧,柳伯村微讶。 是他? 而城令也看到了柳伯村身边跟着一个……小道姑? 一头秀发全部梳拢于头顶,盘成一个发髻团,洗旧改过的宽大道袍,她站姿仪态很是奇怪,双手拢袖于胸前,肩颈线之间流畅放松,腰身挺直,有种超脱世外之神韵庄严。 恰好,和尚与道姑之间,也若有感应一般,相望一眼。 他神色平静,并无异样。 她微微抬眉,面带微笑。 毛毛:山,你未婚夫怎么好像一副……跟你不太熟的样子? 山:以前不熟不要紧,以后他应该会印象深刻才是。 “见过城令。” 柳老爷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了,不知柳老爷来找本官是为何事?” 江陵城的商贾中,唯这柳家有颗善心,怜悯饥民,不发国难财,光是这一点便能叫城令另眼相待了。 一行人入了敬业堂,柳老爷才道:“这……不是我找城令,而是小友有事要找城令。” 他引荐出徐山山。 “哦。” 城令疑惑地打量起徐山山,面容削弱,气质上乘,穿着打扮上简洁朴素,但偏偏她往那一站,身姿仪态一看就不像小家小户培养出来的女子。 “这位小道姑,有何事寻本官?” 徐山山并不在乎他的称呼,只问:“城令不记得我了?” 什么不记得了,他难不成认识她? 城令有眼疾,名近视,五米之外雌雄莫辨,于是他凑近了一些,再仔细辨别一下她的五官容貌,越看越眼熟,突瞠大眼睛。 “你……你徐、徐山山?!” 此大名一出,霎时间惹来了另一道审视、辨别的视线。 嘉善本垂首低眉耐心待候,此时却怔然、诧异地看向徐山山。 她是徐山山? 也不怪他没一眼将人认出,只因她改变太大了,也因他以往……只记住了她一身浓烈艳俗的打扮,周身被麻线绕成的恶念缠裹,难辨容貌。 可如今,清风悠扬,轻轻摇曳着细柳,她是长眠的山谷,给人一种宁静、山色满襟的舒适感。 但这是方才头一眼的感受,当得知她是徐山山之时,嘉善瞳孔紧缩,随后便恢复如常。 他沉默垂眸,手中念珠轻重不一地转动着。 “是我。” 城令一听她亲口承认,胸脯急速起伏,指着她鼻子:“好啊,你还敢回江陵城?你可知本官因为你都干了些什么糊涂事啊,你既然来归案,那本官今日便拿你来好好问罪!” 徐山山态度良好:“不必城令问罪,我今日来便是为弥补当初的过错。” “你是不是又想来说些糊弄之言,本官根本不信你了,不、不仅不信你,本官从此不会信任何神棍的话!”他恶狠狠道。 “既然城令不信算命占卜一说,那我便为城主献上一计,以解眼下城中内外饥民饿殍的难题。” “凭你?” 城令怒极而笑,滑稽地瞪着她。 她现是不玩占卜预言一类的把戏,开始当起了远见明察的谋士了? “城令与其跟我置气,不妨尝试着接纳我的献计,毕竟留给你与江陵城安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慢慢抬眼,漆黑的眸中倒映出遮天蔽日的黑气。 城令脸上的怒意一滞,他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但此时却莫名被她一记眼神给镇住了。 第12章 暴乱 柳老爷连忙上前安抚:“城令啊,这小山可能之前是有些……学艺不精,但现在她在刻苦后,已有了很大的进步。” 城令:“……”谁踏马的几个月就能刻苦出个高人来? 拿小刀雕刻的吗? “我们柳家的事就是她给解决的,你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柳家的事? 似听人说柳家近来跟撞了邪似的,祸事频频,家中老死人,都奔着灭族的趋势去了……怎么地,给解决了? 城令半信半疑地看向柳老爷:“此话是真是假?” 柳老爷苦笑:“我的城令大人啊,我还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城令信他不会。 可他也不能信徐山山会啊。 上一次信她的代价到现在都叫他悔恨不已。 徐山山心态平和地站在那里任他们讨论,虽着这事需得有耐心等,可她没等的耐心。 “城令似乎还在犹豫,那不妨先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再行抉择吧。” 城令不屑一笑,他近来广阅各类民间通俗骗术、神棍伎俩话本,早就识破她那一套了。 “呵,劝你别白费心机了。” 徐山山安详而平静地述说着:“故事就发生在半个月后,在一个寂静而寻常的深夜内,江陵城已然沉睡。” “而此时城外也寂静的可怕,仿佛有一股黑暗即将要吞噬一切……” 然后一场毫无征兆暴乱爆发了。 只见城外的黑色饥民汹涌聚集,他们疯狂的眼睛内全是一致的血红。 举着锄头、提着斧子、或抡起掏火棒,一张张黑脸上,眼睛冒着火,牙齿闪着光,像是饿极了要择人而食的模样。 城外的饥民人数远远要超过城中的寡卫,再加上他们这一场暴乱来得急且猛,兽性勃发与狰狞的冲撞下,城门很快就被攻破。 说起来这一场暴乱也并全无预警。 在饥民们“易子而食”,在朝廷久久没有采取救援方案,在城令迟迟不敢开仓放粮时,便该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了。 这些冲入城中的暴徒此时泯灭了人性。 他们闯入富人家中大肆搜刮,他们就像是放纵的牲群,发出践踏的喧闹,抢劫、放火等犯罪已经屡见不鲜了。 便是这一场暴乱令江陵城彻底陷入混乱和无序, 随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在场的人仿佛看到了民众穿戴着首饰细软,纷纷张皇跑出,但却被四面八方汇集来的暴徒给包围—— 当即各种尖叫、惨鸣、呐喊、咒骂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甚至有血腥和暴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城令跟柳老爷此时寒意侵体,僵在那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们本以为她打算给他们讲一个玄幻故事洗洗脑,哪知道她却是讲了一个恐怖故事给他们惊惊魂! “你、你哪编的荒唐故事!”城令勃然大怒。 徐山山意态悠然,腔调散漫:“荒唐吗?倘若按照眼下的情况继续恶劣发展下去,城令觉得它不可能发生吗?” 城令一下被问住了。 他为官多年,一级一级调令,从低做到高,也不知见识过多少穷山恶水出歹徒的事情。 确实,照这趋势走下去,饥民为了活下去,说不准真就暴乱了! 城令忽然有些绷不住了:“你刚才、刚才不是说要献计吗?说来听听吧。” 徐山山身为大国师,学过很多东西,岁月悠寂,像权谋与国策之类的,她不用,但并不代表她不会。 毕竟她开了天眼,算无遗策,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又何必跟人耍心计呢。 可现在她修为尚未恢复至巅峰,再加上这一具“天残”身躯的梏桎,无法随心所欲。 “其实江陵城并非无粮,只是粮食被各大富绅商铺留着囤积居奇,用来抬高粮价,大发国难财。” “这点本官也知晓,可却没办法,本官都以利益诱之,打算将他们善举刻入墓碑,但他们只顾眼前利益,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其实想破局并不难,但这需要城令与柳家共同联手。” 城令与柳老爷相视一眼。 “什么意思?” 她悠悠道:“抬高粮价,将江陵城的粮价升至全国最高。” “为什么?”城令皱紧眉头:“这么做岂不让本就困难的百姓愈发雪上加霜了?” 到那时,遍野饿殍,那他成什么人了?该死狗官? “自然不会,城令可以下令开放城门,收容所有难民入城统一发放赈灾粮,暂时吊着命就行。” 城令越听越离谱了:“简直在胡言乱语,城中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到时候必起事非争端。” 跟城令建议完,徐山山又对柳老爷道:“而柳家届时则与奸商一道同流合污,他们涨多少,你就涨多少,混入其中,与他们友好相处。” 柳老爷嘴角一抽:“这……” 不是,唯利是图,那他又成什么人了?无良奸商? “城中的商贩不就是因为置身事外,所以安然无恙吗?那假如他们也处于危机之中呢?” 她好意相劝:“其实城令不该将自己放在摆在这些人的守护者位置,你应该也去当一名贪官。” 好家伙!狗官就算了,还要叫他当贪官? “毕竟有福一起享,有难……自然也该一起当。” 城令黑沉沉的暴躁脸一下就顿住了。 有难……一起当? 他张大嘴巴,眼中闪烁,悟了:“你是说……与其死防严守,不如乱……就叫它乱吧。” “堵不如疏,疏不如引,眼下的混乱,城令尚有能力掌控扫尾,但倘若某日真正的暴乱发生,猝不及防呢?” 她的话十分的中肯且有道理。 柳老爷赞同:“是啊,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只不过……此计,够狠! 完全就是将奸商们推到了前边去挡刀,他们不是急切的想要发国财吗? 可饿狼就在身边,每日虎视眈眈,束缚的“牢笼”眼看也关不紧了,届时若命都没了,这财且看他们还要不要? “小山此计,倒也可一试。” 他有些尴尬,有些恼羞成怒地一屁股坐下:“可这吊命的赈灾粮……本官着实也拿不出了。” 自揭短穷,他不要面子的啊。 徐山山建议:“那便开放义仓。” 各地义仓储存的粮食便是以备荒年同济救灾,然则却需要朝廷从上至下颁布政令开仓,并非当地官员想放仓便放仓。 城令悲愤:“你既知义仓,便知这事以本官的地位还做不了这主。” “那用上这个令牌,可有用?”她取出一物。 什么令牌? 一“奸商”一“狗官”凑头一看,却见上面醒目的“霍”字,下刻“天威军纪”,顿时大惊失色。 第13章 渡我 城令眼睛都瞪成斗鸡眼了,他激动道:“这不是霍家的令牌,怎么会在你这?” 柳老爷茫然的神色随之而来:“霍家?哪个霍家?” “咱景国还有哪个霍家敢用‘天威军纪’这四个大字刻在霍氏令上?” 柳老爷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曾参与平定之乱,历任北部边境七郡太守,后来战功赫赫,一路晋升骁骑将军,属护国将军的霍廷雷老将军了。 若非如今年迈,只怕景国的大将军之职非他莫属。 可参军为将多年,霍家部属幕僚众多,其关系网之广之全,亦远甚如今的大将军。 徐山山奇道:“柳少爷没与柳老爷讲过我随他下山时,顺便替霍老将军解开了黑棺之密?” 柳老爷呆然:他说了,可当时自己却没太放在心上。 他好似又悟了。 小山说她不要钱,但也并非免费。 如今看来,她要东西,是一些不能用钱来衡量出价值的东西。 城令兴奋地鼻翼微扩:“霍老将军如今坐镇陇东天山一带,其大儿霍明霄也是虎父无犬子,不久前才被封为关内侯,只要霍家肯出手帮我们,这义仓开放绝无问题!” “那城令便拿着这块令牌加急送往陇东请霍老将军帮忙疏通,解了江陵城无粮赈灾之难吧。” 她无不舍,便将手中的霍家令牌交予了城令。 城令此时满怀虔诚,哆哆嗦嗦地伸双手接过,心底的成见跟愤怒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她当初胡说八道,误人子弟,但退一万步来讲……他这个当城令的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不辨是非,轻信他人。 他热泪盈眶道:“小山啊,不,徐大师,本官代表整个江陵城,感谢你的慷慨相助啊!” 这令牌他虽不知什么原委到了她手中,但她肯拿出来救急,从此断了与霍家攀上关系的“桥梁”,这无疑是对他与江陵城一种极大的惠赠了。 毛毛从徐山山袖中细细簌簌探出了头,张嘴:一口一个孽债吞入腹中。 只见城令与徐山山之间牵连的一缕黑色气线逐渐淡化,待江陵城之事一了,伥鬼原主留下的这一根“孽债”便会自此身消除。 只有将这具身躯“清理干净”后,方可重修“言出法随”,这于山重返神庙朝堂便又可多一重安全保障。 她摇了摇头:“不必谢,我造下的口业自是由我来承担,但城令,若往后什么需要山帮忙的,却需要按按规矩行事了。” 这话怎么听着叫人心慌慌的,他还有什么要命的麻烦没解决吗? “什么规矩?” 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还是以防万一先打听下。 “我的规矩是解厄化灾,必取走求解之人身上的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 “什么珍贵的东西?” 徐山山暂时不欲多言:“此事待城令有所求时,我们再行讨论吧。” 知道什么最吓人吗? 未知跟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忽然有些不敢跟徐山山这个古怪的神棍,哦,不,是大师再友好的交流下去了,他假意抬头望了望天,挥了挥手。 “天色已晚,本官还得抓紧布置一切,便不留你们了,本官派人先送你们回去……” 不待他喊人,这时一直缄默的嘉善却出声了:“城令,便让贫僧去送一送他们吧。” 城令奇怪:“嘉善,你……” 柳老爷这边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没太关注外界的事,只管浑浑噩噩朝前走。 而徐山山从善如流:“那便有劳嘉善大师了。” 见和尚主动,道姑乐意,城令自然由着他们。 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青黛砖瓦,北街香来桐树下,且看得,白墙红花横,在幽静的林道下她突然止步。 “你有话要与我说?”她问。 嘉善直言:“你是谁?” “才与你退婚不久的未婚妻,你便认不得了?” “你不是徐山山。” 她转过身:“那在你眼中,我是谁?” 嘉善看着她,面淡无波:“脸可以变,性情可以变,甚至整个人都能变,但唯有一样东西与生俱来变不了,那便是气。” “你能观气?”徐山山讶然。 看来他当真是天生的佛修,这般年纪就能领悟禅机,从中顿悟望气术。 嘉善问:“什么观气?” “观气就是……”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他,声音深沉而险恶:“就是这样啊。” 一根冰冷纤细的手指触及他的额头,当即嘉善眼前如同狂风过林海,咆哮着呼啸而过,一波一波的气流斑斓五彩,将他带入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眼睛不再是眼睛,它只是一种承载传递的容器,翻天覆地在他的眼前掀起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演绎。 在他怔愣期间,徐山山却疑惑地蹙眉。 从方才开始她就不大对劲了。 尤其是这么近距离与他靠近,他身上的“气”不断诱惑着她,徐山山一直都是忍着没对他“动手”,哪怕她此时“心肝脾肺”都很馋他。 “毛毛,这是什么?”她问鹦鹉。 毛毛感应后道:“山,你身体‘干’得太厉害了,而他如此的水润多汁,你馋他不是很正常?” “……你刻画得很具体,但下次别乱形容了。” 就在徐山山与鹦鹉心灵对话中,嘉善终于也回过神来。 “你要做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几乎是鼻尖抵鼻尖的状态,一方优越的长睫毛轻轻刷动,都能触碰到对方的。 徐山山嘴角微微锯开一抹微笑,退开一步:“你再看一下我,是不是徐山山?” 嘉善受她的话牵引,这一眼,只见斑斓气流却顷刻间被她周身的黑气围绕,那些“黑气”仿佛拥有滔天的恶意、死亡与混沌…… 他瞬间哑声。 良久。 他声音低哑暗涩。 “你是徐山山。” 当然了,这具身躯本就是原主的,她随意可释放。 他虽凭直觉笃定她是假的,可她却用“真凭实据”让他相信了她就是原主。 “看到我身上的气了吗?”徐山山眼神良纯无害,微笑道:“我听闻嘉善大师是一个大善人,普渡众生,以前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事情,一身恶业,可现在我想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你能渡我吗?” 他垂眸,似在垂怜,饱含着对苍生的慈悲,但仔细琢磨一下,又觉得这份仁爱宽厚,似亦有那么些平静微凉。 “贫僧只渡与佛有缘之人。” 这是拒绝了?她微微抬眸。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的同时,一道灵活黑影从他头顶倏然跃下:“小心。” 嘉善尚来不及抬头,便被拉近贴在一具柔软温热的身躯上,一只手臂替他挥开:“是黑猫,好似发情了吧,如此暴躁。” 嘉善从未与女子如此靠近,对方一只手臂搂在他腰窝处,手掌贴在他温热的肌肤上,掌心若有似无的摩挲着…… 她的眼眸顺势滑至他面容,直勾勾地看着:“你没事吧?” 第14章 谢玄 他僵硬的抽离,立即退后一步。 徐山山眸光落在他脸上,轻巧的打量了一番,眉角轻轻一压:“我记得福公与海公曾与我承诺,嘉善大师会亲自来与我说明当初在却邪山上退婚一事……” 他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你若真心悔改,不必贫僧,佛自会渡你。” “可佛与我无缘啊。” 她拿他的话堵他。 不等嘉善开口,徐山山又失望道:“罢了,我这般罪恶之人,连嘉善大师这等圣人都瞧不上眼,不愿渡化,那我何必改过自新,不如继续自甘堕落了。” 嘉善一听这话,联想到她身上还牵扯着城令与柳家的事,若她当真起了坏心思,岂不祸延无穷? 他一时不说话,两人之间异常安静。 双方对峙片刻,嘉善终是妥协了。 他那一双平静的眼眸,就像镜面,可以映射出一尘不染的世界,亦可以包容万象,这其中自然也有她。 “贫僧渡你。” 一是为搞清楚她身上古怪违和之感,另……只当是为了与族中的一月之期的约定。 而得到了他的承诺,徐山山迫人的神色当即一收。 惯常的风轻云淡,那闲逸淡泊的神色,一如天边那遥远变幻无测的云,那般不可触及。 她行佛礼:“那便有劳了。” 嘉善一怔,下意识回以一礼。 “阿弥陀佛。” 他还是无法将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徐山山联系到一块,轻叹一声,转身时—— 优秀的肩腰比,多一分增,少一分减,既有风姿又有雅情,那是一种撩人而不自知的克制圣洁……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徐山山便垂眸一晒。 想不到这具身体好男色的毛病,也能影响她啊。 嘉善似感应到什么不怀好意的视线,背后莫名发毛,但转身却见徐山山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若不观其身后的滔天恶念,仿若一个普通的少女。 毛毛跃上她脑袋,歪着鸟头:“你都算计黑猫吓人了,怎么不趁机顺走了他的佛珠?” “抢之无用,得他心甘情愿送我,这才能发挥其作用。” 人抢夺之物,必沾怨念,她要的是至纯之物。 “那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等我处理完柳家与城令的债务后,应该就到时候了。” —— 柳老爷一脸焦虑跟担忧地赶回柳府,立即将柳时佑喊了来。 “你说,徐大师跟你要了什么样的代价?” 柳时佑的表情立刻就不自然起来:“爹,你在说什么啊?” “别装傻了,我今日与徐大师去了城令府一趟,她说她这行有规矩,不能免费帮人,你是怎么将她请来咱们柳家的?” “爹,这事你就别管了。” “她要什么代价尽管找我老夫要,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柳老爷沉声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爹,那你们找到主谋了吗?”柳时佑赶紧转移话题。 柳老爷经他一提醒,一拍额:“对了,我得赶紧将这颗乌木鬼珠送返谢家,可就这样直白地送过去,岂不是直接撕破了脸皮?可眼下咱们还得罪不起谢家……” 见柳老爷为难,柳时佑提醒:“咱家不是有一个梨木暗匣吗?我们就在上面放一件明贵之物,下面就暗藏这颗乌木鬼珠,只要东西顺利送进了谢家,剩下的事就交给徐山山来办了。” 柳老爷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 州牧府 “大人,柳家刚送来一盒东西,说是一件稀罕物,请你笑纳。” 侍卫双手捧着一梨花木匣子。 “柳家?” 谢玄闻言乐了,他本斜躺在长椅上,随即便坐了起来,一袭黑蚺长袍,束鎏金腰带,斯文白净的面容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是什么东西?”他勾起嘴角。 侍卫查验过:“是一颗夜明珠。” 谢玄懒懒伸手:“拿过来看看。” “是。” 谢玄将梨花木匣子随意丢到一旁,兴致缺缺地把玩起那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小门小户也只送得起这样的小玩意儿。” 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男子此时走了进来,他先是跟谢玄行礼,随后视线不由自主移向了他手中的夜明珠。 “吴大师这是在看什么呢?你喜欢啊,那便送你吧?” 谢玄虽然脸上笑着,眼神却透着不善。 他不喜欢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哪怕这样东西……他根本瞧不上。 吴大师深知谢玄的性情,赶紧摇头:“不是,只是在下观这颗夜明珠不太对劲。” 谢玄瞥过一眼:“哪不对劲了?” 吴大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请求道:“还请谢大人借夜明珠容在下仔细一看。” 谢玄眯了眯眸,盯注着他严肃认真的面目稍许,哼笑一声:“拿去吧。” 谢玄将夜明珠扔给了他。 吴大师双手接过,仔细一观片刻,眼中突然阴鸷起来:“果然,这颗夜明珠染有乌木鬼珠的气息,大人,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 谢玄神色不明:“柳家。” “那可有装物的匣子?” “自然是有。” 吴大师顺着谢玄的视线,看到了地上掉落的梨花木匣子,他全神贯注地盯上半晌,便借来一把刀,将其劈开。 只见里面滚出了一颗乌木珠子,恰好是他们之前送给柳家的那一颗。 他刚伸手捡起查看,顿时瞳孔扩大,珠子上竟有一股比阴煞之气更霸道强横的力量冲闯入他体内,他根本承受不住,猛地弯腰大口吐血。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木牌,将其贴在了乌木鬼珠上,当即叫他魂飞魄散的杀机被吸了进去,他这才从死里逃生。 “是何人?竟能破了我乌木鬼珠上的邪煞之气,另还施加了一层反噬的禁制!”吴大师震惊了。 谢玄也一下就坐直了起来。 “这话什么意思?”他冷声道。 吴大师此时脸白得跟鬼似的,他喘着粗气道:“大、大人,柳家想必是真请来了一个厉害的人物,连在下……都险些被其谋害了。” 谢玄并不在乎吴大师的死活,他缓缓站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呵,看来柳家是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笑容:“既然计划有变,那我也只能亲自去一趟江陵城了。” —— 江陵城 毛毛一惊:山,你的禁制被触动了! 第15章 三文 徐山山一挥手,她眼前的一切景物在?瞬间苍白,迅即漆黑,重叠的巨大黑影,溃动变幻,阴森而诡异。 “那道禁制只有乌木鬼珠的施术者才能够引发,他伤得不轻,想来也做不出其它什么事情了,倒是谢玄,依他的性子,想必会亲自过来一趟。” 毛毛一只翅膀掩住脸:“谢玄,不就是谢羽瑾那个变态的堂弟?他可心狠手辣得紧,为达目的也不拘风格。” 徐山山却温柔地摸了摸它脑袋:“正好柳家的花园刚挖空了不少地,便将他跟他的人一起埋进去当花肥。” 毛毛一寒:“山,这对你来说并没好处,谢羽瑾向来护短,他对这个堂弟更是看重,你对他动手了,他肯定不会放过‘徐山山’的。” 徐山山却噙笑道:“傻毛毛,是我……不会放过他。” 毛毛歪着脑袋,不理解:“山,你要对付你的弟子吗?你以前不是说他颖悟绝伦,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吗?” “是啊,我并没有看错人,他步步高升,直到手握大权利,成为了岳帝跟前的宠臣,景国中最年轻的权臣。” “只是,他与他背后的谢家都逾界了,不该他染指的东西他也想伸出手去抢。” “如今岳帝没了你辅佐,就跟个软脚虾似的,谁都能吐他两口唾沫,也怪不了谢羽瑾有这谋逆的心思。” 她听了这话,脸上流露出一种叫人看不懂的神色,她没对这番话提出什么大义凛然的正义之词。 “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我变成徐山山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樊笼中的人永远都只会想着脱困,唯有在笼外之人,才能随心所欲去支配。” —— 炙夏盛暑,棚户区人满为患,再加上城外湮塞沟渠,“淤泥恶水,停蓄弗流”,不久便滋生了疫疠。 而伽蓝寺的嘉善擅医术,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他与城内医者临时组建的一支医疗队伍前往,一群中老年大夫中,他尤为显眼,飘雪染霜,清冷中却是净澈的白色,不染纤尘,似连那浑浊灰蒙的空气都自觉避退开来。 得了疫病有症状的十数人,已经被城卫统一看管在一处,以免扩大感染范围。 城中大夫罩面、焚烧艾草,然后再分散开来诊治草编席上的病患。 最后的结论,只是一种易传染的热疫,但因为发现及时不算严重,只需服辟温解毒散方后,病情很快便能得到控制。 现在麻烦的是须得疏通水渠、清理脏水,使得居住地干净卫生、气息通畅,这样城外的人才能生活得健康一些。 “大善人,你将我带到这里来,是想让我看民生疾苦,还是看你悬壶救世?” 徐山山依旧一身低调无华的道袍,不起眼地跟在嘉善的身边,自从他说愿渡她的那日起,便每日带着她四处行善积德。 妄图以身立教,感化她弃恶向善? 他与饥民喝同样的稀水粥食,且过午不食。 来往各种恶臭气味的贫民窟,救治病患者、施舍助人,若遇上有难事救助他的,他都会慷慨解囊,他甚至还去通污渠—— 徐山山发现他还真是一个“绝世好圣父”。 难怪他人气这么高,别人都尊称其为“活佛”。 “你所想、你所感,皆是你自己的,而你心里有什么,你看到的便是什么。” “原来如此。”她瞥他:“难怪我的视线总看向你,倘若想叫一个五根不净之人皈依我佛,你会舍身喂鹰吗?” 嘉善:“……” 答不是,不答亦不是,总归进退都是陷阱。 近来,他时常对徐山山疲于应付,她时尔聪慧,时尔狡诈,时尔高洁,时尔卑劣,她是变化莫测的,也是令他至今都没有对她揣摩透的。 “呜哇,我的东西丢了,丢了,你有谁捡到吗?” 是一个小女孩在哭闹,口里嚷嚷着有人偷了她的“玉佛”。 旁人一看这小女孩露在外面的白嫩皮肤,虽然脏了些,但一身不便宜的穿衣打扮,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莫不是个落魄的富家孩子? 如今人人自扫门前雪,自己活着尚且困难,帮她说不准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饥民只是在旁边看着,没有人插手。 嘉善见此,自然是不会不理。 但徐山山先一步道:“善人且慢,你已渡我数日,山自感有一股助人的冲动涌现。” 嘉善自是不信,他平静道:“徐施主,你有话便直讲。” “我也想学你一样当个善人,那便从这件事开始吧。” 徐山山走上前,众人都关注着,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暖心小姐姐对小孩子温声细语的劝哄,却见她张口就道。 “只需三文钱,我便能解了你心中所想之事。” 小女孩的哭声渐停,愕然地抬头看着她。 周围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听到了什么,她在跟一个小女孩要钱?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结巴问道:“我、我心中所想什么事?” “你没有丢玉佛,你只是在找活佛,对吗?”徐山山道。 小女孩当即惊怔不已。 “剩下的话,就得收钱了。” 简直神棍既视感满满。 可小女孩这时却兴奋了,她赶紧扯出一袋子的铜板,动作间甚至还有些掉落在地,但她没有着急去捡,而是豪气万丈道:“我可以给你十文、百文!” 众人哗然。 想不到这小女孩真是人傻钱多,早知道他们也上去随便糊弄几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神棍还挺有原则。 “不用,我说三文,便只收三文。” 徐山山收下了三文钱捏在掌心当中,对方便仰起脖子,迫不及待地询问:“你现在猜猜,我想什么?” 她凑近女孩的耳朵边轻声道:“你想告诉我们,江陵城将有大难。” 小女孩此时彻底傻眼了,脸上装出来的天真无邪滞停,半晌,她才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孩一把抓住她的手,连连点头,小声与她说:“对,我是无意间撞到有人在密谋,他们快走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不曾想,徐山山直起身子,却反手握住了她:“好啊,走吧。” 她微笑点头,不疑有它,而小女孩却在没有人瞧见的角度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且慢。” 嘉善上前,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徐山山打断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善人,你也要去吗?” 第16章 惩罚 “有什么事由贫僧去即可。” 她的提议被嘉善回绝了,他扯下防疫面罩,与随行医师交待了几句,便掸了掸白袍上的灰榍走了过来。 徐山山不知道他是看出了什么,才打算单独前往,还是只是单纯不放心她处事的能力。 她弯唇一笑,牵起小女孩的手抬起示意:“那怎么行?我可是收了她三文钱,若不解决了这事,我岂不又成了你们五人口诛笔伐的女骗子?” 嘉善:“……” 错的明明是她,她为何理直气壮得好像是他们五人刻意污蔑于她似的? “如果有嘉善活佛一道,那便更好了,咱们赶紧走吧,我怕迟了,那个‘东西’会丢。”小女孩焦急地催促着他们。 嘉善不知小女孩跟徐山山具体密谈了些什么内容,但他观这个小女孩身上的“气”不太对劲,但又不确定,于是只能跟过去看看。 最后,他们三人一道,一和尚一道姑一小女孩,奇怪的组合。 没人会觉得他们是一家人,只是不明白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徐山山双手拢袖,毛毛站在她的肩膀处。 罗易好奇地瞄了一眼鹦鹉,漫不经心道:“我叫罗易。” 徐山山似笑非笑的抬眼:“罗易,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 嘉善看了她一眼。 “耳熟?” 她回他一眼:“对啊,你没听过江湖上有一个叫罗易的侏儒杀手吗?听闻她最擅长装扮成一个小女孩,诱敌陷杀……” 罗易瞳孔瞬间睁开,手心出汗,眼神不断变换,整张脸上满是阴郁。 “不过,肯定是我想多了,那个叫罗易的侏儒听闻丑陋不堪,可比不得这小姑娘好看。” 罗易眼底的杀意一滞,一时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嘉善却道:“丑与美,不过是一张皮相。” “可皮相也分美与丑,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疾不徐:“若一人心中充满怨恨,美亦丑,如一人心怀仁爱,丑亦美。”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哪怕此人毒如蛇蝎,仍旧能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她道。 听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看似辩论,却又似在融洽地交换着彼此的想法,令她一时判断不准两人的关系好坏。 “小姑娘,你这带的路,好似越走越偏了。” 这都离开了江陵城城垣地界了,瓮城一出,前方是荒野废土,人迹罕见。 罗易一僵。 “这密谋事情,一般不都得在一些没人的地方,不远了,就在前边。” 她伸手指着。 徐山山顺势望去,好似被她说服了般颔首:“说得很有道理。” 前面是荒凉的村落,但里面的村民都已经搬走了,几株纤瘦无力的泛着黄色的竹,在风中无力地摇曳,四下寂静,唯风吹动门框,门枢转动吱吱作响。 “到了吗?” “到了。” 罗易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慢慢扭过头来…… 却见徐山山眼神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可怕。 “那就好。” 她右手将三枚铜板抛掷朝上,坠地时三反,位朝西,猎户座。 呃啊! 另一只手,则猝然出手死死地扣在了罗易的脖颈,她被勒得干咳起来,眼珠猛地突出,发出粗嘎的抽气声。 罗易心中大骇! 为何她浑身的力气好似被什么抽走了,明明一个榜上有名的杀手,此时却如同一个真正的孩童似的任人宰割,毫无反手之力? 一枚暗箭射了出来,但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嘉善。 嘉善有些武艺在身,他及时避开,但随即却有十几道身影暴起,手中的利刃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徐山山眉眼抬起,乌黑深邃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三反为水雷卦,危险之状,必死之局……这是我为你们占卜的预言。” —— 暴乱的饥民正躲在村落内,他们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等埋伏的杀手将徐山山与嘉善都杀了,他们才现身。 却不想,突然一股十分阴森的寒意爬上他们的背脊,他们一掉转头,却见一身朴素道姑装的少女,如同幽灵般悄然伫立在那里。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正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 她为什么没死? 那些杀手呢? “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他们试图装作无辜路人。 “做什么?”徐山山长睫乌眸笼上一层黑气,带着笑意道:“自然是奉城令之命,前来剿灭暴徒的啊。” 话音还未落地,只见手握利器的士兵便在村庄的各个暗处蜂拥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周围是冷酷的眼神与锋利的武器,仿佛置身于一个死亡的陷阱内。 原本请君入瓮的人,如今却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这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 “不要,不要杀我们,我们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暴徒中的主谋眼见事态不妙,立即扮作可怜样跪地求饶,他就是在赌嘉善活佛的善心。 “等一下!事情还未明确……”嘉善确不忍一场屠杀在眼前展开,他试图前去阻止,却被徐山山一把抓住。 主谋赌对了,可他却算漏了一件致命的事情——有活佛出现的地方,必也有活阎罗。 “杀!” 一字断生死。 一场设伏好的剿灭,无疑让这些暴徒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一声短为客户的惊呼,喉咙已被利刃精准地划过,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住手!” 士兵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冷漠地将目标一个一个地斩杀在脚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残酷的杀戮持续进行。 嘉善转过头,他盯视着徐山山,眼中的红色与戾气交织在一起在眼中翻涌。 “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他们?” 徐山山没理他,她看向在她手中挣扎欲逃的罗易:“这些试图起乱的暴徒成功被抓获,你可满意啊,小姑娘?” 罗易此时终于明白自己似乎是惹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她哆嗦道:“我、我很满意,你放开我。” “既然满意,那我们便算货银两讫,但因你所托,额外剿乱的代价,你却也该付一付了。” “我给钱,我给,你要多少?” “这一次,我不要钱。” 她笑了笑,取出一张黄符贴在了罗易的额头,只见血纹从其额间开始炸开,她恐惧慌乱的神情一滞,下一秒人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嘉善怔然地看向她。 杀人时,她呼吸不曾紊乱过一瞬。 她的心……真狠! 这时,徐山山悠悠抬起眼眸,疑惑地看向嘉善:“善人,我好像并没有多少改善,究竟是你没有认真渡化我,还是我当真无药可救了?” 她所问的话,一下就让嘉善眼色骤变,他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化,愈发的黑与沉静。 他静静地凝注着她片刻,如深夜般幽深戾冷的眼神竟重新变得清澈透亮起来,仿佛眸间笼罩的阴霾一时之间被尽数挥散开去。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切皆是贫僧的错,贫僧已明白该怎么做了。” 她明白,他终于要认真了。 她逼的。 毛毛:“他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间跟你认错了?” “因为他明白,这一场杀戮是我给他懈怠与轻慢的惩罚。” 他多忙啊,芸芸众生都等着他来救,他如何顾得过来? 若她不能成为他眼中独特一人,成为他不得不优先的一人,何年何月才能叫他眼中有她? 第17章 财运 竹林飒飒,簌簌竹影摇曳,谢玄倚着竹节杆上,遥望着村落中正进行的“剿乱”行动,仅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毛。 直到他的视线移向棠嘉善与徐山山两人身上。 不,准确来说,是注意力更观注在徐山山身上,他见她杀伐果断地解决掉了罗易,所用手段并非传统的利器,而是一张简单的黄符。 “柳家请的高人便是这徐山山?” 这个名字听着倒是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底下有人应答:“我们本安排了罗易将棠嘉善骗出来,却不想多了一个她,她……轻易就杀了罗易!” 最后一句,愤怒夹杂着惊疑。 罗易虽然并非杀手界顶尖的人物,但也是成名已久的杀手,却被一招制命,着实太不可思议了。 “用符纸,看来是术法高手啊,你说对吗?七杀。” 一名身着黄色法衣的男子拂开竹叶,脚尖踮于纤细的竹柄上,身形轻飘飘若似无物般落在谢玄身后。 “见过谢大人。” 谢玄懒洋洋道:“你弟弟想必就是被她重创的,若对上她,你能有几分胜算?” 七杀冷冷一眼瞥去:“十成。” “呵哈哈哈……待我屠城之时,那你便将她的项上头颅摘下来给我吧。” 在他们在暗处密谋谈话间,却不知徐山山微微抬眸,视线准确无疑地扫过他们所在的位置。 “你在看什么?” 嘉善顺着她的视线,却只见一片荒荆竹林,不过那个方向他感应到一股浓厚的阴森气息。 “常听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就一定是最终赢家吗?它身后,会不会也等着一只庞然大物?” 嘉善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此疑惑,但他既然决定一定要渡她向善,便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扭正她歪了的三观。 “这句话的本意是,算计别人,只贪图眼前利益,却不知也有人正在算计他,你的想法没有错,如此类推,人不该目光短浅,只重利益,起歹毒心思,否则自己也会沦落成别人的蝉。” 徐山山转眸,笑盈映意:“我不会是蝉,也不会是黄雀。” “可你怎么知道呢?”嘉善问她。 她仅笑了笑,不答反问:“你知道人在绝望时最渴望出现的是什么吗?” 嘉善弄不清楚她的意图,也没回话,仅安静地看着她。 而徐山山亦平静地回视他:“若是软弱的人,必然是寄希望于奇迹,而不甘的人,则渴望的是扭转命运的力量,而我……则是给予别人这两样东西的人。” 嘉善神色一言难尽:“你未免……” 太自视甚高,还是狂妄自负了? 徐山山轻声道:“嘉善,你现在还不懂的这句话的意思,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了。” 留下这一句令嘉善参详不透的话后,徐山山便抬步走向已经屠戮完暴徒的官兵前:“割下头颅带回城。” “是。” 嘉善见她连尸体都要践踏一番才肯罢休,正要张口…… 但徐山山却早预料到他的想法,她问他:“还记得我那日在城令府给城令他们讲的那个故事吗?” 嘉善当然记得。 “若今日的仁慈,便是它日的恶果,善人你会作如何抉择?这一群歹徒的命,与一城无辜百姓的命,你又会如何选择?” “人命,不该如此简单地选择,也不该以对错来抉择。”他不为所动。 他心性坚毅,不会轻易被她的言语误导进死局,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而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那他们的命总归该有些价值吧。” 徐山山凝着他的眸:“你不愿再多造杀戮,那我便顺你的意,拎着这些人头一路威慑回城,如此恰到好处地警告了其乱党,只要往后他们安分守己,不再兴乱,我便应你,不再对他们赶尽杀绝。” “如此,善人可满意?” 他对她认真了,那么她自然也该“投桃报李”。 她在告诉他,只要他不放弃她,她也会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努力改造的。 嘉善哑声,看着她率兵离开的秀挺笔直背影,怔神不语。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直吊着他? —— 江陵城的危机目前有二。 一是别有用心的暴徒隐藏在饥民中,打算利用朝廷的不作为,煽动饥民一起暴动。 二是粮价暴涨,赈灾粮极度稀缺,饥民没吃的快活不下去了。 而第一个危机已经被徐山山大刀阔斧地解决了,其狠辣果断程度,令城令闻言都胆寒的程度。 尤其听到她吩咐他的士兵们拎着暴徒的头颅一路入城的事后,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但成效是不菲的,结果是完美的,只是过程……稍微血腥了些。 而第二个危机也很快迎来了转机,城令这天收到了一则天大的好消息。 “霍、霍少将军要来江陵城了!他回信说他很关切江陵灾情之事,还带来了京畿都漕运使司的手书,协助官仓仓官开放粮仓!” 城令收到信时,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徐山山却没有感到意外,她面带微笑:“恭喜城令。” “徐大师,过几日你便与我一道去迎接霍少将军吧?你们这些小女子不都喜欢他这种保国卫家的俊逸将军吗?我带着你一道去见识见识他的风采。” 徐山山没说好与不好,她只是突然问道:“城令,你对于叛军是如何看待的?” 城令奇怪:“什么看法?像这等没骨头志气的人,自然是鄙夷的。” “这么说来,倘若是城令你被人拿剑抵在脖子处,你仍旧会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不会屈服于恶势力的对吗?”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那当然。” 这时徐山山瞳仁内带着几分城令看不懂的幽深:“是吗?可光说不准,不如真切地亲身试一试?” “试?”他一脸茫然。 “就是考验你是忠臣还是软骨头的时候到了。” 她一挥袖便推开了窗,城令顺势朝外一看,却见庭院内倒了一地的尸体,且全是他的侍卫。 他彻底呆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敢跑来城令府杀人?” “上楼。” 徐山山引领着惊惶失措的城令来到城令府二楼,从高处看,只见房檐处、树冠下、草坪处,围墙边……不知何时,整个城令府上下都被不明势力包抄了起来。 直到一名男子骑着高大的黝黑骏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踏入了城令府。 他肆无忌惮,甚至是嚣张到极点的程度,扯开了头上的兜帽。 逆光而立,瘦长尖锐,一身的黑暗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 “可真烦啊~明明只要乖乖去死就好了,偏偏还在垂死挣扎,不就是屠个城还得我亲自来这一趟。” 第18章 一杀 城令呼吸一紧,只觉得自己像漂泊在孤舟上,孤立无援,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江陵城的城令啊,好久不见了。” 来人抬起了头,与二楼的城令相对视。 贵族标志性的偏白皮肤,冷郁阴沉,他偏头一笑,不觉半分亲善和睦,充满了狡猾与阴险,似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让人无法逃脱。 城令有眼疾这事不假,他估摸了半天也没瞧清对方是谁:“你是谁?敢在城令府上犯事,你不要命了?” 疾言厉声,官威十足。 男子对他勾了勾手指,语调有些好听:“你是自己乖乖下来受死,还是让我的人上去,将你先摔个手断脚断,再杀呢?” 城令头皮一阵发麻,听着他这一番残忍夹带羞辱的言语,简直气得手脚直哆嗦。 “回他,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旁边一声温和淡定的声音提醒。 城令脑子都没过,当即便还嘴:“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好硬的一张嘴! 最怕空气突然间的安静。 寂静无声之中,一道道冰冷的目光从四处隐蔽的角落紧紧锁定在城令身上,刀光剑影,寒芒闪烁,那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猖狂地跟我谢玄讲话,不得不说,目前为止王城令你还是第一个人啊。” 嗝! 王城令抽了一下。 谁? 他说……他是谁来着? “谢、谢,谢玄?!” 王城令僵硬的扭转过头,与一脸无辜的徐山山四目相对,哀求她给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徐山山却遗憾道:“他的确是谢玄,谢州牧。” 那个谢家臭名昭着却又叫人招惹不起的老三。 王城令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成了灰白。 他双唇哆嗦个不停。 一时嘴快,眼下反应过来,他都快被自己的胆大言论给吓死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仍旧死死地盯着徐山山,不敢去面对谢玄,却见她表情如平静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 眉眼似青山,透着一种深邃的宁静,那一刻,他胆寒狂跳的心脏竟奇异的平复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徐大师,你能救我还有江陵城的,对吗?” 柳老爷曾私下与他说过,害他柳家的很可能就是谢家,目的按徐大师的话来讲,就是为了破坏江陵城的城运,而非个人恩怨。 再联想到此时谢玄潜入江陵城,围杀城令府,也绝非只为杀人,他必有别的更大的意图。 “或许。”她淡定自若,嘴角始终持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但城令还记得我说过,我的规矩是解厄化灾,必取走求解之人身上的一样极为珍贵的东西。” 什么东西? 心、肝、脾、肺还是肾? 这都什么时候了,只要能保住他一条狗命跟江陵城,要他什么都能给! 他壮士断腕般硬气道:“你说,你要什么?” 徐山山那双蕴藏着许多幽秘的眸子,瞳仁从漆黑的边框泛起金色,突然的明亮竟转换了瞳色,如凝固了明光的神秘琥珀结晶。 “你坐绝限运,可发空财,横财,我将取走你此生的偏财命数,至此,你将会清贫一生,你可愿拿此财运来换你与江陵城此刻的危机?” 城令惊怔住了,看着她时,竟有一种不可直视的惶恐在心底涌现而上。 他赶紧低下眼:“是我、我这一辈子都穷的意思吗?” “只要你随意不挥霍,凭着微薄的正当俸禄收入也可衣食不缺。”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是一个不饿肚子的穷酸鬼时,该是怎么一种心情? 别人或许挺绝望的,可王城令志向在政绩与报效国家,外物这方面倒没有那种极为强烈的贪婪欲。 “我穷,不会影响我的子孙后代吧?” “付代价的人是你,自不关他们的事,只是他们的钱财永远无法与你共享,哪怕给了你钱,你转头也会同样失去。” 城令这下也没什么顾虑了。 “好,本官愿意交换!” 这时毛毛从徐山山袖口处飞出,一口吸入了城令头顶及肩膀两侧的白气入体,然后摇摇晃晃返回到她脑袋上,抱腹一倒。 “毛毛又吃饱了,契约定,事后入帐。” 谢玄的视线落在了徐山山身上,扯起嘴角一笑,那笑容仿佛是对她装模作样的一种嘲讽。 “神算子的关门弟子徐山山,实则却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女神棍,自出山门后便在外行骗十数桩,柳家、城令皆是你施骗的对象,怎么,忽然间改邪归正了?” 见他对自己的事情如数家珍,想必是私底下调查过一番。 徐山山望向谢玄,在他的面目处盯凝半晌,那奇异而平静的注视,叫谢玄脸上笑容中毫无掩饰的邪恶与张狂不由得凝固一瞬。 “谢三,哪怕现在长大了,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变啊。” 谢玄怔愣地看向她,半晌,嘴唇微微开阖“哈”? “谢三,也是你能叫的吗?” 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之中传来的,他的牙齿在昏暗中闪烁着森冷的光。 “七杀!” 七杀赫然从身后的皮若裂岩的榕树中现身,他一身黄色法师服异常显眼,面容冷峻,眼神不起任何情绪。 “不过区区一个不入品的玄术师,也就是江陵城中无人,才任你横行霸道。” 他张臂一扬,一股奇异的“气流”便覆盖住了榕树,随即从枝叶茂密的树冠内掉落许多“虫子”,这些“虫子”长着无数节肢,比蜘蛛的体型要大,且长着诡异可怖的人面。 徐山山拎下脑袋上消食的毛毛,问道:“看来他们懒得动嘴,打算直接动手了,我现在还没有恢复动手的实力,你从柳时佑与王城令收取到的‘气运’可以借用多少?” “你难不成要用那一招?” “对。” 毛毛算了一下:“最多就两句吧。” “只有两句?”徐山山不太满意。 “就徐山山这具普通人的身躯,超过三句就会反伤自身,如此一来,定会耽误你的改命计划。” 徐山山权衡了一下,方道:“那好。” 她一应下,毛毛便立即张翅飞了起来,它红眼此时流红欲滴,身体内有一股气流渡入徐山山,她周围的气场开始转变了,仿佛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力量。 这一切,没有一定道行的人是根本察觉不到了,他们看不到奥秘的玄术本质,更看不到毛毛它的存在。 七杀操纵着“鬼面傀”,它们速度极快,“哒哒哒”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从地面密集攀爬至楼柱,一路向上。 “不过一个刚修炼出望‘气’的普通相师,你的玄术我一看就知道浅薄,我只需一招就能令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徐山山偏头,缓缓地抬眸,与毛毛如出一辙的冶红眸子,宛如地狱之门打开:“谁啊,你吗?” 七杀瞳孔脑袋嗡地一下空洞。 只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瞬间笼罩在周身,他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情张充斥,温度似乎都在悄然下降,每一丝微风都带着某种未知的寒意。 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搅动着这片空间的气息。 他甚至来不及吐露出一个字,人便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四肢开始扭曲、折断,最终在极度痛苦与惊惧中,整个身体就“嘭”地一声爆炸了。 第19章 二杀 当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时,一群人惊得目瞪口呆。 城令人也傻了,他看向楼下那一大滩打着马赛克的血迹,一种极度不适的反胃感涌上喉间,他忍不住掉转头干呕着。 他心中为极骇然。 她究竟是怎么将一个人凭空揉捏折碎成尸块的啊?! 谢玄面容冷冽无比,他视线从七杀的残躯上,缓慢又阴冷地移向楼上的徐山山。 “杀一人算什么本事?这里这么多人,你全杀了啊。”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之扭曲阴鸷的表情。 那是一种仿佛对她的嘲讽,也像是对即将到来的场面一种兴奋期待。 “待在上面别下来。” 与城令交待一声,却见徐山山便朝着楼下走去,当她步出敬业堂时,谢玄的人瞬间爆发出致命一击,如恶狼扑食般行动了起来—— 一股气流卷起她衣摆袖袍飘逸扬起,一挥手:“逆转——沉眠。” 风气一沉,从她脚底为中心一下席卷开去,一下子所有人的动作都滞停不动,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 随即呈辐射范围谢家的接二连三地软身倒地,“哐当”兵器利刃组建的路,她畅通无阻,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来到了谢玄的面前。 谢玄此时也已浑身发软,从马背上跌滑在地面。 一股极沉的倦意令他的神经涨痛昏聩,但他比谁都狠,对别人,对自己。 他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时,便以短刃刺臂,以顽强的意志在做斗争。 他仰颈,盯着那张陌生削瘦的脸,它是那样普通而寡淡…… 然而,她却是那样强大而恐怖,宛如深渊中未知的神只探出一只手…… “你究竟是谁——?” 他终于想起来了,她用的是“言出法随”。 这据说是世上最高玄术之一,出自“太乙神数”,而“太乙神数”当今世上唯大国师一人习就而得。 徐山山撩起下摆,屈膝蹲在他面前:“还没认出我吗?” 那瞬间,谢玄的心猛地颤抖了起来,有一个答案即将脱口而出,但却被他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肯相信。 “我不信的,这不可能啊,她现在明明就在我兄弟的身边,你不可能是她——” 徐山山的声音那样平和,但每一个字却清晰而有力。 “谢三,你小时候我便告诫过你,你若一直不改你这目中无人、盲目自信的脾性,迟早会死在你最猖狂的那一年。” 轰! 谢玄闻言震惊得身体僵硬。 这一句话……他记得,不,应该说是自那一个夏日起,便一直铭刻在心。 而这件事情除了那人与他,不可能再有第三个知道的。 谢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仍旧想垂死挣扎:“这怎么可能呢?我前段时间还看到过她,她……” 他一怔。 “她”……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失忆了,连性情也都全然变了。 她以往看到他与堂兄,就跟看顽劣又天真的孩子似的,居高临下,淡漠无色,可这一次,他却从她眼中看出了贪婪欲色…… 因为失忆,她整个人都变得恶心起来! 他不想看到这个失忆后变得又蠢又傻的她,倒是堂兄一向深沉的眸底泛起一缕奇异的神色,对她呵护备至,温柔体贴。 而眼前这个人,哪怕不想承认,可她的确才更像之前的那个人。 “徐——呃啊!” 他刚想唤出那个名字,却被她按紧了喉结,痛得一窒。 她低声道:“谢三,我曾在你幼时救过你一命,你如今死在我手上,一饮一啄,皆为因果。” “你要杀我?”他眼眶酸红肿涨着,又气又惧地瞪着她:“你要杀我?我兄长不会放过你的!” 徐山山却失笑了:“谢羽瑾?你觉得他动得了我?” 提及这个如今朝野上下都敬畏三分的名字,她的声音却是那样随意、寻常,甚至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侧耳听到有人噔噔下楼走过来的声音,徐山山也不再与他废话,直接甩出一张黄符按于他的额头处。 谢玄艰难地探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你……你当初救我,是、是不是后悔了?” 她欲动,他的手指却狠劲地攥紧不肯放。 “你说呢?” 模棱两可的回答,她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符箓上的朱砂丝如同活了一般,开始衍生、游动,最后幻化无数红线刺入了他的脑袋,缠裹、搅动,收紧。 谢玄眸子瞪大失神,像是被什么砸碎了一般,已然气绝倒地。 “徐、徐大师,他们怎么一下都倒地上了,还有谢玄……他怎么了?” 城令大气都不敢喘,蹑手蹑脚过来。 徐山山起身,掸了一下灰,轻描淡写道:“死了。” “死了?!” 他声量一下拔高尖锐。 “他不死,死的便是你与你的江陵城。” 别人或许能讲道理,但跟谢玄讲道理只会死得更快。 城令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他看着地上那个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用一张黄符便收割了性命的谢玄,全身不由得抖了起来。 一为劫后余生,二为往后该怎么办。 但不容城令繁乱的思绪多想,只闻府外传来喊杀声、金属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都快被吓魔怔了,一听到异响,就浑身紧张爆冷汗。 徐山山看了看江陵上空,城运如棉絮覆延紧实,原本的破洞被快要修补完成,从此固若金汤。 “无事,不必虚惊。” 原来城外有一支飘扬着红神旗的谢家军正在等候攻城,却不料碰上了提前来江陵城的霍家军,整齐如刀切、纪律严明犹如钢铁铸就的军队一到,问清缘由,便为江陵城驱了害。 如今外面的声音,却是霍家军正在清扫暴乱的余党与谢玄带来的残余部队,解救城令府。 徐山山并不打算跟霍家的少将军相见,她道:“城令,事后麻烦你寻人将谢玄与七杀这两具尸体裹好送到柳家,告诉他们将尸体埋进后花园就能破了索命阵。” 城令听得一愣一愣的:“哦哦,好。” 当初设计柳家的主谋正是谢玄与七杀,七杀的弟弟吴大师还没这么大本事。 城令如今看徐山山不再只是一个大师了,而是在看一个神秘的绝世高人。 徐山山让王城令自行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只交代了一句,不必与旁人细述过程,但谢玄之死可尽直言是她所为。 王城令一听她打算独自承担起谢家的报复,顿时便不干了,但她只一句话便将他有难同当的勇气一瞬打憋了。 “虽然谢玄意图不明侵犯江陵城,刺杀城令,但他不仅是州牧,还是谢家的人,这个连带责任你们王家还分担不起。” “那你呢?” “我孑然一身,自有保命的法子,你不必担忧我逞强。” 城令明白这是她的一番好心,他内心挣扎,突地拂摆单膝跪下:“王钬,在此替王家与江陵城……多谢徐大师的恩情了。” 徐山山忽感沉重的身子一轻,属于城令与江陵城的这一份孽债终于抵消了。 13-1=12,待柳时佑与柳家那边一了结后,便就只剩11份了。 第20章 国师 不仅如此,她自城令处换取的报酬“财运”也已到帐,契约完成。 孽债相当于是腐肉,需要剔除。 而她替人消灾解厄收取的报酬,则是补品,可供及这一具破败的身体正常运作,不至于时常受五旺衰败影响。 毛毛欢天喜地道:“山,咱们可以找个时间冲破太乙神数的第八重了!” 只要练成“天人归一”,哪怕是原主这一具普通人的身体,也能够借助一些厉害法器运用高级玄术了。 黄符使用是最基础的玄术,是以看她用黄符攻击,七杀才会如此鄙夷嘲弄她。 因为普通人有点技巧都可以用。 而高级术法言出法随“言灵”,接道理徐山山是用不出来的,当然用出来也是半成品,威力大打折扣。 全是靠毛毛作弊,跟动用了一半收取的“报酬”,才能够说出那么“两句”。 可她以后的对手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她若不积攒下更多的底牌,只怕会难以应对。 徐山山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虽然“痼病”虽未彻底清除,但已然轻松了不少,那些凝滞的“气”也开始稍慢地在运转。 “或许可以一试,不过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先做。” 该是时候去取棠嘉善手上的那一串念珠了。 这串念珠叫九紫凤眼,它已经被嘉善气息相融,她硬取不可,偷不可,骗不可,唯有他真心相赠方可用。 —— 吴大师正于暗室打坐恢复伤势,突然,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应令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下一秒,腮中鼓涨吐出一口血。 “哥……” 他当即用他哥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然后还从袖兜内取出一根头发燃烧,最后恍若重击,脸色惨白。 “是谁?是谁杀了我哥?” 他哥这么厉害,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他,更何况他是跟在谢玄身边。 吴大师不顾重伤的身体强行出关,一番打探之下,这才知道谢玄与他带去的人全都死了。 死在江陵城。 死在一个叫徐山山的道姑手上。 荒谬吗? 不止是荒谬! 吴大师双眼瞪得滚圆,面部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牙齿咬紧:“徐山山!我吴机定会报这杀兄之仇!你杀了谢玄,谢羽瑾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 景国国都 被世人称为“宛若人间烟火,红尘惊艳”的谢羽瑾正在翻阅大国师的手书。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朵盛开的青莲,端庄而幽雅。 这些字迹属于大国师的,它不刚不柔,而是一种异常崎岖、诡变的风格,一如她这个人,充满神性,令人看不懂,琢磨不透。 若非从小看到大的字迹,只怕他也根本辨别不出这其中的内容。 一道鬼魅身影悄然出现在阁楼内。 他跪膝禀报:“主子,谢玄出事了!” 谢羽瑾动作一顿,抬眸:“什么事?” “他……他带兵围攻江陵城,刺杀王城令,却不想反被一异人杀害。” 异人,说的是拥有奇术之人。 谢羽瑾背脊挺直,白杨树一般秀挺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空气一下变得极为压迫紧张起来。 “你是说,他死在了江陵城?” “是。” 他将头压得低低的,似快禁受不住头顶那一股携带着摧毁欲的庞大气势。 谢羽瑾半晌缄默不语。 他起身,绕过书案,从帷帘后步出。 “请大国师前往瞻星台。” 瞻星台 大国师神庙附属建筑之一。 空旷高大的平台,以白玉石分二十七屋搭建而成,它呈一个圆弧形,上宽下窄,高高悬挂于瀑布旁。 整座建筑雪白,一尘不染,连水涧流动的日月都无法在其上流落下斑驳投影。 一名戴着白色面具,身上十二层神衣的高挑女子从中走来,她身后跟着一串红衣女侍。 当她看到谢羽瑾站在星台上,那一袭青莲长袍,随风轻轻飘动,周身散发着一种超越尘世的气息。 她当即露出欢喜的笑容,顾不得仪态,小跑着过去:“阿瑾。” 谢羽瑾转过身,这一次他没有回以她任何表情。 他恭敬地施下一礼:“大国师,羽瑾想请你替我算一下谢玄的命。” 大国师表情徒然一僵,她咬着下唇:“我、我不是说了吗?我失忆了,我算不出来。” 谢羽瑾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引领她来到瞻星台上:“你只是失忆了,不可能连你国师的本能都忘了。” “我真的不会……” “你们都退下。” 谢羽瑾眼神泛起凉意,扫过跟随而来的一众神侍。 那摄人心魄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是。” 神侍躬身,不敢视、不敢言,疾步离去。 谢羽瑾显然失去了耐性,他将大国师压制在了白玉石柱上,冰冷的指关节摸至面具的边缘,大国师胸脯剧烈起伏,从脖子到裸露出来的皮肤都红成一片。 “阿瑾……”她颤颤地喘气唤他。 谢羽瑾突地一笑:“国师,你现在的眼神……” 他并没有揭开她的面具,而是抬起她的下颌,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唇瓣,将淡色抹成了浓艳。 他慢慢凑近了过去。 “你在渴望我吗?” “我、我……” 她紧张又不受控制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失神入迷。 “你可以帮我算出谢玄的命数的,对吗?” 她着实不忍令他失望,于是硬着头皮应下:“那我、我尽力试一试吧。” 大国师深吸一口气,努力通过冥想来找寻这一具身体的本能。 她近几日与神侍打探了不少事情,也抽空学了一些玄术,她虽懂得不多,但是她能时常感应到这一具身体却强大的可怕。 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只要她对自己有信心,就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轻轻抬手,让身体与大自然相融,天地气机涌动,千丝万缕涌入她体内,狂风呼啸而来,她站在那里,洪流滚滚朝四野散开,仿佛能穿透云霄。 她只觉眼睛开始刺痛,眼前仿佛有什么模糊又神奇的画面真在浮动跃幕。 她仿佛被这种超越人能理解的力量所震撼,声音抑止不住地兴奋、激动。 “我看到了,他被人杀了,还埋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他、他身上却还留存了一线生机,但很微弱……” 谢羽瑾眸中突暴精光,他低声轻叹:“只要还有救就行。” —— 江陵城 徐山山忽感自己的眼睛一阵灼热滚烫,她十分不适地闭上了眼。 “山?你眼睛痛吗?” 第21章 陈王 徐山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没回答,只与毛毛说起另一件事情。 “你看到柳家真将谢玄他们的尸体埋进后院里了?” “毛毛看到了,柳老爷也是勇,真埋了,还在上面种上花。如今索命局已破,柳家连江陵城都不打算待了,我瞧着他们全家好像商议着要搬迁到别的地方去。” 柳时佑那边的孽帐也已结清了,报酬“官运”被毛毛稳稳当当的收入腹中,美滋滋。 徐山山早看穿了柳老爷,面怂心狠,比起他那两个儿子,他更能担事,也更能扛压。 “如此也好,江陵城往后势必将成为一处兵家相争之地,柳家势薄,宜远离事非。” 听她这么一说,毛毛奇了:“这江陵城以前不就一商贸城,往后会这么抢手?” 徐山山轻轻地拍了拍它的鸟脑袋:“今时不同往日,和平时它是通商之路,可战乱时……它的用处,便非同小可了。” “毛毛听不懂,山,咱们现在去棠家吗?” 她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略显宽大陈旧的道袍:“该去换一身衣衫了。” —— 商丘 夏夜,银盘悬挂于深邃的夜空之中,层层清云,如烟似雾,弥蒙在月光下。 棠府阖家上下已然准备安歇时,却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福公紧急从床榻上坐起身,隔着一道门问道:“你说什么?谁来了?” “福公,是陈王。” “陈王?”福公讶然:“他突然来咱们商丘做什么?” 福公满脸疑惑茫然,他们棠家与陈王素未有交情,况且眼下天色已晚,搞得跟……跟那啥密谋似的。 门外汇报之人压低了嗓音,道:“没说,但看他一行人特意伪装,似是秘密来访的样子。” 福公面色严肃,他起身穿衣:“除了陈王,可还有其它人跟随?” “他只带了亲随,并无其它特别的人。”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好生招待着,本公稍后就赶去。” 福公踱步于卧室内,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与慌燥。 抬起头,透过窗棂,却忽然间看到了悬挂在天空的圆月,他脑子突然间一嗡。 他以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的话,此时却回想了起来。 满月日,将有位高权重者深夜拜访商丘,这将是棠家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未来是步入青云,还是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皆在你们一念之间。 “啪!” 福公急切拉开门,问守卫:“今日何历日?” “是望日。” 望日,便是满月,而位高权重者,则指陈王。 如今时间、人物都准确了,那便就只剩下后半段预言……抉择?什么抉择? 福公快速喊来农公与海公,三人一道收拾好前去芙蓉堂见陈王。 一路上,三人脸色严肃凝重,穿过一条明灯青石镂空长廊,却见前方会客厅内灯火明亮,陈王与其随从架势颇大,鸠占鹊巢。 主位上陈王端正而坐,淡然品茶,芙蓉堂里里外外都被肃清,全都布置满他自己的人手。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商不与政争。 陈王如今既是官亦是政,他所代表的是一方不容小觑的反动势力,如今景国的情况,难说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 七王起乱,则天下难安。 棠家三公收拾好杂乱的情绪,躬身上前见礼:“不知陈王大驾光临,棠家有失远迎。” 陈王乃岳帝的二皇叔,七王中年岁最大,亦是最老奸巨猾的一个人。 他年轻时长了一副好皮相,如今岁数大了,也是一副轮廓清晰儒雅的长相,然而这只是表面,真正的他却是十足的政客。 一切以一己私利为出发点,只顾赢,不惜代价。 他搁下茶盏:“是本王冒昧打扰了,不过客套的话就少说了,本王听闻江陵城出事了,这一趟过来……却是看了一出好戏啊。” 棠庚福与棠庚海他们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王所谓的“出事”,肯定不是指近来的闹饥荒,自是指谢玄派兵围攻江陵城,意图杀城令,窃取城中政权一事。 “谢玄狼子野心,行事猖狂不拘,这件事情你们放心,本王肯会向朝廷好好参他谢家一本的,定不会叫谢家为谢玄之死,来寻你们江陵城晦气。” 陈王的一番好心,却令棠庚福兄弟犯起了嘀咕。 这事……陈王犯不着特地跑来跟他们棠家说吧,事关江陵城安危,若是卖人情岂不与城令交谈更为恰当合适? “可你们知道谢玄为何非要拿下江陵城不可吗?” 福公摇头:“这……我等只是一介普通商人,自不懂官老爷们的心思。” 棠家三公想推脱装傻,不愿意掺和国政大事,兵家相争。 然而陈王人来都来了,他非要捅破这一层纱窗纸。 陈王笑,他道:“听闻,十数年前神算子曾助棠家起死回生,你们之间既有因缘,那你们可听说过,天下第一神算失踪前曾出姤卦。” 三公怔然看向陈王。 “九紫离火年,洪潦旱灾并存之际,天下大乱将近,国之八分?”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一瞬被抽干。 福公嗓音干涩:“有所耳闻。” “八分必有七王,而谢家这是想当这第八家啊。” 陈王笑意加深,话语像暗涌的潮水流淌,室内每个人的呼吸都很轻很缓,仿佛稍微重点就会打破此时凝重的寂静。 “如今他之卦言,正一一应验,谢家却在这种时刻率先下出这征伐天下的第一步棋,果然谢家这么多年以来忠臣于岳帝是假,实则只是一条蛰伏在帝王身边的毒蛇。” 谢家是毒蛇?那七王呢? 海公心直口快,他道:“可这与江陵城何干?” “你们自然不懂,江陵城以前或许只是一座普通的城池,但一旦天下大乱,那它将变成一个极为关键的跳板。” 他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卷了几处圆:“它镶连着冀州、关中、三门峡与陇西四大要地,交通要道皆汇聚于此,因此只要拿下江陵城造一座要塞,就可以掌控住整个“十字路口“,恶心到所有过路的军队。” 如此骇然的军中机密要事,陈王竟告知了他们,福公顿觉恐惶。 “这些事,王爷不必告诉我们这些行商的人。” 陈王却凉凉地注视着他们,慢声道:“既然知道了这种绝密的事,你们棠家以为可以置身事外?” 这不就是强买强卖? 三公脸色遽变。 “现在你们棠家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效忠于本王,与本王一道共谋大事,或者选择另一条……死路。” “陈王,我棠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哪能攀附得上您。”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下。 “自古成大事,哪能没钱呢,你棠家在本王的封地上,若无本王的庇护,你棠家的财富能见风而涨?如今本王需要你们回报了,你们棠家应当不会不识抬举地拒绝吧?” 刻意压嗓的言语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第22章 克制 陈王也深知有些事情不能逼迫得太紧,是以他给棠家留下了三日考虑的时间。 待他走后,棠家三公却是一身冷汗,颓坐了下来。 “陈王此人绝非明主,若依附了他,无疑是与虎谋皮,可倘若拒绝,只怕棠家……”福公唉声叹气。 海公也是郁结气闷于心:“近来棠家当真是霉运连连啊。” 说到这,农公也随了一句:“是啊,王城令也不知道哪学来的厉害毒招,开放城门,容城外那些个饥肠辘辘的灾民入城救济,弄得我们棠家如今亏损连连,只能贱卖囤粮!” 福公忙问:“这事我还没细问,城令干糊涂事,城中百姓肯干?” “全城百姓自然不允,跑他城令府去闹,可他却早有应对方案,说是朝廷那边允了开仓放粮,且派来霍少将军督办此事,必不会造成混乱局面。” “如此一来,理由有了,可哪曾想这王城令却是个奸官的,他每日稀水和粥,纯粹就是拿义仓的粮来吊着饥民的命。” “你们也知道,人一旦饿急了眼,便会铤而走险,才听说不久柳家粮铺的高价粮被劫掠一空,柳家到处哭诉描述自家惨况,城中上下一致高喊杀尽一切无良商家,吓得各家米铺个个自危。” “可恨的是王城令闭门不出,霍少将军只道谣言罢了,最终,江陵城的大多数商户店铺不得不降价供粮,安抚民心,拿城令的话便叫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如此明显的算计,他们看不懂吗?”福公脸色黑沉。 农公无奈道:“谁看不懂,但看懂了又怎么样?就如眼下的难题,是屈就保命,还是玉石俱焚,饥民是贱民一条,光脚的不光穿鞋的,可咱们呢?豁得出去吗?” 一时之间,他们再度陷入了沉默。 这时,福公忽然道:“你们还记得徐山山之前来商丘,临走前所说的话吗?” 棠庚农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平步青云还是毁于一旦,在一念之间?” 福公长吁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 棠庚农若有所思。 海公却觉得滑稽可笑:“大哥,你糊涂啊,竟如此轻易便相信了徐山山的一番鬼话?她也就跟在神算子身边练了一嘴的玄乎话,要不然哪能骗到那么多人?” 福公也懒得与他争辩这个,他虽也觉得自己“病急乱投医”,可这徐山山毕竟是神算子的关门弟子,她是沽名钓誉,但保不齐神算子给她留下了什么底牌。 “对了,嘉善人呢?” 农公对上福公的眼神:“大哥是打算叫嘉善……” 福公郑重交待道:“老二,保不齐这霉运便是悔婚带来的反噬,无论如何,你让嘉善先将徐山山带回棠家一趟。” —— 棠庚农来到佛堂,透过窗棂见嘉善正聚精会神誊录着些什么,手边已堆了一叠清稿。 迷离的光线下,佛香袅袅,形成一片温暖的光辉,同时亦勾勒出他周身明亮的线条。 “嘉善。” 嘉善抬眼,搁笔,抬袖起身见礼。 “农公。” 棠庚农拍了拍他的手臂,关爱道:“你这两日闭门不出,都在忙些什么?” 他信步走到案台,俯下身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几页:“佛偈?坛经?” 嘉善颔首:“农公前来,可是有事?” 农公放下:“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你近日与徐山山进展如何了?” “她说近两日会很忙,让嘉善不必前去叨扰。”嘉善淡声道。 农公却失笑:“她叫你不去……你便真就不去了?” 嘉善不解:“有何不妥?” “你不知……女子向来嘴不对心,万一她只是在试探你呢?” “她不会。”他面淡无波。 农公见嘉善此番提及徐山山,不似以往那般反感,心境平淡随和了许多,这一转变,到底是他“修为”更高了,还是与徐山山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 “罢了,你们之间的事由你们自行解决吧,只是你与她有婚约在身,既然人来了江陵城,我等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不可怠慢,失了礼数。” “咳,你别提我们,就说是你要邀约她来棠家,懂?”农公特地叮嘱一声。 嘉善瞥过案上那些翻阅名着佛经抄录汇集的手稿:“她并非第一日到江陵城。” 言下之意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嘉善抬眸,无声的视线落在农公身上,他顿感不自在起来,只觉他那一双澄澈的浅褐色眸子,仿佛能够直达人心深处。 也知有些事瞒不过他,农公一脸沉重叹息道:“……其实,是咱们棠家遇上了天大的劫难了。” 嘉善一听,便明白了。 “你们信她?” “信与不信,只需一测便知。” —— 翌日,嘉善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等候徐山山。 但人到时,他却有片刻怔愣。 她此时不再是一身朴素陈旧的宽大道袍,而是换了一身素衣罗裙,肩膀处还多了一只小宠物绿毛红眼鹦鹉。 这一身剪裁精致而巧妙,流畅的线条更贴合女子窈窕的身姿,领口处绣着精美的花纹,有银丝勾勒出雅致的图案,为其增添了一份细腻和华贵。 袖大的袖袍从臂间收紧,前宽后窄,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种典雅庄重。 不过两日,不过换了一身,却令他觉得眼前的“徐山山”似又陌生了不少。 “善人。” 她这一声熟悉、轻缓的呼唤,莫名叫他心口一紧。 “你为何总唤我善人?” 徐山山一双黑色的眸子扬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因为你说过会渡我向善,对人关怀,肯行善之人,不就是善人?” 称呼什么,他并不在意,在知晓缘由后,便随她去了。 “你这两日做什么了?” 他观她身上气息十分古怪复杂,轻气凝实,浊气散慢,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但又隐约有一股佑护的金光在黑色中游走缠绕。 她坦然自若道:“杀了一些人,也救了一些人。” 他看向她的那一双永远深幽晦涩的眼眸,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在说谎还是认真的。 “你呢?”她礼貌地礼尚往来。 “贫僧抄了二日的佛经,佛经中集聚着佛陀至高无上的智慧,佛陀用种种方便度化众生,多诵多抄有益心境。” 两人聊天的内容简直两个极端,但两人好似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那你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怎么了?” 嘉善轻轻地抿了抿嘴角:“那你可愿随贫僧回商丘……抄诵佛经?” 徐山山:“……” 好特别的邀约内容,光听她都有一种被净化了心灵的感觉。 —— 嘉善带着徐山山回到了商丘,第一时间便领她去了佛堂,身体力行地为她诠释了他为渡她向善的认真程度。 看着案台上一堆墨迹辗新的手稿,徐山山故作为难。 “善人,你的好意我很感动,可我不识字啊。” 她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嘉善显然没考虑过这一点:“你不识字?” 她好笑:“怎么?我看起来像饱读诗书、满腹经论的人吗?” 的确像,但嘉善却不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既然如此,那贫僧便逐字逐句读予你听。” “那便不甚感激了。” 他阖目静坐,佛前的长明灯照亮了他险峻突起的孤峰鼻梁,淡转念珠,静心宁神。 徐山山来到他旁边,也拖来蒲团学着他礼佛的模样。 他先道一句:“一切皆是法,一切皆是自然。” 徐山山询问:“那法则是自然?” 他本专心诵读,但见她用心在理解时,便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解释道:“禅意如大自然。” 她稍一思忖,便道:“万法如一,自在如禅,禅是不是就在这多姿多彩、变幻无端的红尘之中?” 嘉善微怔。 他本以为徐山山这等心性残酷之人,对佛偈定是悟性极差,却不料,她不仅能初闻便读解内容,还能参悟通透。 他褐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唇边忍不住弯起欣慰的弧度:“你悟了生活的禅机。” 原来只有她懂了他内心,他才会这样的笑吗? 徐山山的目光略微带了些侵略性。 他身上“好香”,连一串九紫凤眼亦被这一股“香”气腌渍入味了。 “山,克制,别动手!”毛毛急得拿翅膀扇她。 徐山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魔爪”已然伸出了一半…… “景国好似没有哪一条法律是用来严惩调戏和尚的罪吧?” 她双眸骤然一暗,溢出点点笑意,直接恶向胆边生了。 第23章 摸骨 “你在做什么?” 嘉善清粼褐眸微敛,语气倒是平静淡定。 徐山山将手放在他手背上,心想这个时候说实话未免有欠揍的嫌疑,于是她随便寻了个借口。 “我摸骨算命很准,想给你算一算。” 当神棍的好处赫然显现,占便宜那不叫占便宜,那叫摸骨术,能断富贵吉凶。 嘉善再度恢复了宝相庄严的模样,低垂眉眼瞥了一眼她“不安份”的手。 摸就算了,她还揉捏、按压,轻重缓急,他感受着一股温暖与舒适从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来,不太习惯。 “须弥虽高广,终归于消灭,大海虽渊旷,时至还枯竭,日月虽明朗,不久即西没,生命无常变灭,无需过于在意。” “这么高深的思想,我还没学会,但知恩图报,我倒是还懂,你为我辛劳抄书、讲解佛理,明我神智,我便以我所学之技,为你也分一分忧愁。” 她目光格为安宁,一头乌黑的长发如丝般垂落在她的肩头,令看起来是如此圣洁神秘,半分不见污秽邪念。 是完完全全将“道貌岸然”这个词发挥到极致。 嘉善向来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她的眼神、语气是如此的诚恳…… 她当真是原来那个徐山山吗? 一个人,真能从内到外彻彻底底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嘉善时常会陷入这个疑问当中。 毛毛:“……山,这么胡扯的借口,他还真信了,你就是欺负老实人!” 徐山山:“摸骨是真,动用了言灵,折损与消耗太大,顺便汲食些他身上磅礴旺盛的生机补给,这不算欺负,顶多……算是被占便宜了。” 毛毛:“……”有区别? “善人,不妙啊。”她神色略微凝重,还带了些许疑惑不解,像极了行骗前的故弄玄虚。 嘉善本不在意自身未来命数变化,但却又被她此时的神色所索动,她连算计一座城池都面不改色,但偏偏此时替他摸骨,却锁紧了眉心,一副事态严重。 他平复心绪道:“无妨,人生孰无死……” 但不等他说完,徐山山则一脸严肃道:“光摸手骨应该算得不够准确,善人,还得加上头骨才行。” 嘉善一懵,下意识拒绝:“其实……” “冒犯了。” 她不容拒绝,伸出手触碰上了他的脸,很是轻柔,如羽毛般轻盈,所过之处,带来丝丝凉意涌动。 他怔然地看着她专注的神色,声哑于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即,她加重的力道,那动作间从抚摸变成了细腻的探索,贴合着他的五官、轮廓、骨骼,温度逐渐升了起来,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了他心底。 他手心紧了紧,拉下了她的手:“可以了。” “善人,切勿讳疾忌医,只要再摸完肩胛骨……” 嘉善断然道:“松手。” 另一边,当三公得知嘉善将徐山山顺利带回商丘时,便急匆匆赶来,却不想刚踏入佛堂,却看到了令他们震惊得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一向守礼遵循佛礼,不近女色的嘉善正被徐山山压在身上!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无疑徐山山主动的,她“上下齐手”,一个无力反抗挣扎,一个在禽兽般的施……暴? 他们倒吸一口气,暴怒的情绪卡在嗓子眼里,不吐不快。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成何体统?!”海公率先发难。 虽说是未婚夫妻,但……也未免太猴急了吧,她……她就不能等到成婚当日吗? “福公、农公……” 嘉善虽内心坦荡,但此时此景,也略微有些不自在。 徐山山一听有人来了,倒没急着一下撇清撤离,而是替僵硬的嘉善整理了一下胸口扯乱的僧袍。 “摸好了,嘉善大师你骨相清奇,命带华盖,乃天生佛骨,注定……与佛有深缘,此生不凡。” 嘉善见她正正经经讲出这样一番话来,霎时便将刚升起的疑窦散了个干净。 原来她并非胡闹,而是真在与他摸骨。 她看着他,他明亮的双眸,宛如两泓清泉,不掺杂丝毫烟火之气。 “善人,成佛吧,你不管旁人言语,只管修成正果,圆你夙愿。” 从门外洒落的清辉朝阳温馨的不刺眼,披拂在她身上如渡了层柔和的金边,那相融的氛围中散发着一种恬淡的气息。 他缓缓垂落眼睫,不知明的情绪在眼底涌动,胸口似有一股长年不散的郁气被他长长吁呼了出来。 “嗯。” 毛毛:“……山,好多的生机涌入你体内了,毛毛找到规律了,只要他对你好感度越高,你就能从他身上获取得越多。” —— 这边徐山山“吃饱”后,便不再受嘉善身上的“香气”影响。 她起身站起,今日她换了一身素衣罗裙,浓眉长睫,气色回春,却令她漆黑瞳仁增添了几分天然的吸引力,更增具了一种莫名叫人不感造次的威压感。 她回头扫过三公面目,一番端详后,道:“眉心刻印,乌云罩顶,预示着大祸临头,看来你们是遇上大麻烦了。” 三公脸色齐齐一黑:“……” 算得这么准,究竟是蒙的,还是她逢人就诅咒别人啊! “昨日便是望日,卦象应验,今日你们让嘉善大师请我来棠家,是有了抉择想重新算卦,还是想解卦?” 三公此时心底皆惊疑不定。 昨日陈王潜夜来棠家的事,他们敢肯定没有泄露半点消息。 可她却好像了解得一清二楚,那笃定不疑的神色,当真叫他们摸不准真伪。 福公目光深沉,带着试探性地询问:“重新算卦怎么说,解上一卦又怎么说?” 徐山山道:“我的规矩,解卦消灾,需从解卦之人身上取走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而算卦的代价则因人而异。” “极为重要的东西?” 农公以为她要财,于身上巡视一番,便取下腰间一块碧绿玉佩,此物也算价值不菲了,他道:“这个可行?” 徐山山却摇头:“若是要解你们棠家这一次的危难,只怕还得是在你们三公身上各取一样。” 福公懒得猜了,直接道:“你究竟要什么?” 钱,他们棠家多的是,不怕她胃口大开,就只怕她没本事,一口气将自己给撑死了。 她道:“你们三人,各十年的寿命。” 三公震然。 “你说什么?!” 第24章 寿命 嘉善也意外地看向她。 一张嘴便要人三十年寿命,她是来救人的,还是活阎罗来索命的啊。 三公脸色铁青,连呼吸都急促不畅起来。 徐山山微微抬眼:“你们身上没其它东西我看得上眼,是以,交不交换,且凭你们自行决定。” 若是张口就要钱财,他们说不准都认为徐山山又在骗人,可偏偏她要让他们付出的“报酬”是那种虚无缥缈、又是他们极为看重的东西。 寿命这种东西,谁能张口就轻易许诺交换出去啊,尤其是他们三人年数都不小了,倘若再少十年,谁知道他们还能活多久? 海公脾气向来暴躁,他瞪着徐山山:“你还能夺人寿数?徐山山,只怕你师父都不敢说这种大话吧!” “夺不夺得走,是我的事,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我曾说过,你们棠家虽然可能一步错,便跌入万劫不复,但却还有另一个选择,可以平步青云。” “什么选择?”农公追问。 目前他们只有两个选择,答应陈王,拒绝陈王。 可他们却估不准,究竟哪一边是万劫不复,哪一边是平步青云? 徐山山但笑不语。 显然若再开口,那就又是另外的价格了。 三公神色各异,但此时却都是五内俱焚,自身的寿数、棠家上下的安危、未来的泼天富贵,究竟何从选择? 正所谓当局者迷,他们当真是不敢轻易踏出任何一步。 原来来找徐山山之前,他们只是紧张、担忧,如今却要再加上一个左右为难、怕死焦虑。 徐山山那张毒嘴,随便吐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内耗死他们! 三公脸色黯淡无光,脚下虚浮地离开之后,嘉善才问她:“你方才所言当真?” 徐山山挑了一本嘉善抄誊的手稿,观字如见人,他的一笔一划都是用心认真。 联想起她自己那飘忽不定的“崎岖”字迹,她漫不经心道:“当真。” 嘉善缄默片刻,道:“若是换取贫僧的寿数呢?” 徐山山瞥过他一眼:“我说过,我要换是的一个人极为重要的东西,寿数于你而言,倒不是极为重要的,是以你代替不了他们。” 嘉善能隐约猜到,她于棠家的态度很模糊,谈不是恶,却也谈不上善。 是以她故意留下一个“饵”来,是想要钩着惩罚三公,还是因为他悔婚一事意图报复整个棠家,他看不透。 “贫僧身上必要重要之物,你可任意索取。” 他倒是大方,不愧是她鉴定过的“圣父”。 徐山山突地粲然一笑:“那贞操,行吗?” 嘉善一开始好似不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待领悟了片刻,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旋开眼,掩唇轻笑,遗憾道:“看来是不行了。” 嘉善深吸一口气:“徐山山,你来棠家,究竟意欲何为?” “不是你邀请我来……抄诵佛经的吗?”她一脸不解。 嘉善慈容生冷,像极了坚守自己信仰与戒律的佛:“是你想来的。” 若非她想,他转移不了她的意志,他隐约明白。 这人倒是心思敏锐得紧啊。 徐山山却道:“你不会想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再者,你不是打算彻底与尘世断绝,向往你的清净佛坛,既是世外之人,又何必去趟这一滩浑水?” “贫僧将你带来棠家,无论你做了什么,都将是贫僧的责任。”他却是寸步不让。 既然如此,徐山山也不妨告诉他:“灭一族,还是杀一人,且端看棠家会如何抉择了。” 这一刻,哪怕嘉善并非用“望气术”,也能感知到徐山山周身必然是洪流暴掠而过,一道道黑色裂纹,自她脚下无声、恐怖地蔓延开来。 无论她笑得多温和、无害,无论她口口声声替人破灾解厄,她的本质……却是黑色的。 —— 当夜乌云闭月,“云遮月、鬼拍门”,一切仿佛在暗示着些什么,风过树梢,如鬼泣尖唳。 徐山山静伫立于在深而浓的院内,毛毛则站在她肩膀处。 “山,你现在能算出来了吗?” “全靠从棠嘉善那汲来的生机滋养身躯,勉力能动用太乙神数占星国势,但已来不及了,景国八分,已成定局,非人力能改变。” 属于这片大陆的劫难也将顺应天命而生。 “山,你说将你跟徐山山灵魂互换,造成眼下局面的主谋,会不会就是七王中的一人?” 毛毛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对:“他们与那人偷偷合谋,意图颠倒乾坤,世人皆知,景国只要没有了大国师坐镇,仅凭一个岳帝根本就守不住景国。” 徐山山慢慢抬眼,漆黑的眸中倒映出天空的黑云翻墨:“何必猜呢,是不是,将七王一一抓来审问不就知道了。” 毛毛爱死她此时目空一切的模样,它使劲蹭她,使劲蹭。 “对了,陈王意图拉陇棠家,倘若棠家选择当背叛者,与乱臣贼子为伍,当伏诛。” 徐山山摸了摸它柔软温暖的羽毛:“你狠起来,倒也像传说中的岳鸟啊。” “大概是,物似主人型吧。”红瞳带着酷寒。 —— 三公回去后,就立马着手在会堂召开了一场内部家族会议。 基本上所有的棠家嫡系血脉都一并被紧急召回,齐聚一堂。 而嘉善与小弟棠嘉瑜也在其列。 福公特地穿了一身只有祭祖等重大场合才穿的族老服,一身隆重,只为告诉众人事情的严重性。 “事情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棠家需要集众族人之智谋,来选择棠家往后的进退,是与陈王共谋大事,还是断然拒绝,将由我们共同来决定!” “阿公,不如答应吧,我们棠家虽然是江陵首富,但自古民难与官斗,陈王将来若真有问鼎的一日,我棠家岂不有从龙之功?” “不可,陈王这人我早有耳闻,只怕是与虎谋皮,倘若他上位,必会清算过往知晓他诟病的人员,最后咱们棠家指不定会如何。” “我看不如先委与虚蛇,往后再谋它法吧?” “胡闹!你当这是过家家,不想干就能离开?一旦与陈王的谋逆牵扯上,哪还有回头路啊!” 底下的族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三公在上,内心虽然也是长吁短叹,但面上却不得不装作笃定泰山的样子,好似稳定人心。 “既然各执一词,不如投票决定吧。” 棠嘉瑜偷偷地扯了扯嘉善袖角:“哥,咱们要投哪一边?” “随心。” “随心?”嘉瑜才十五岁,还不太能理解这个词,纠结:“我……我不大想当乱臣贼子,但也不想死。” 嘉善看着他,眼神宽容而柔静:“不想死是人性使然,但不想做某件事,却是随心。” 嘉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我懂了。” 一只绿毛鹦鹉正悄然蹲在房梁上,红瞳妖异地盯着下方的投票结果。 第25章 报复 投票完毕,三公就开始清算票数,一、二……也就十几二十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反方正方一对比,票数比例还是挺悬殊的。 “阿公,怎么样?” 有人心急就率先问了。 农公稳得住,他神色没有多少变化,与福公、海公对视一眼后,才道:“明日我们会统一宣布,现下你们且先回去吧。” 唉? 这弯急转得也太蹊跷了吧? “为什么不现在就……” 不等质疑声起,海公已上前一跨,站于农公身前。 他生得孔武有力,面容更是威严而沉郁,身为棠家最大话事权之一,海公向来以强硬跟不容情面的一面威慑示下。 是以族中的人,都鲜少敢与他正面刚。 “不必置喙!” 等族人们一脸狐疑地走后,福公才将一直紧绷的表情卸下,他走上前,几下便撕碎了投票结果。 随即,露出一抹苍凉又嘲讽的笑:“我棠家虽被别人说为富不仁,但子孙却大多数都是些忠君爱国之人啊!” 瞧瞧这票数,十有八九不愿与逆党同谋,“铁骨铮铮”地想留一世清白在人间。 毛毛听完了结果,它用喙扫了扫颈毛,展翅便从偏隅角落飞了出去。 “结果已出,可现在该怎么办?”农公无奈地摇头。 海公这一次倒是干脆,他冷沉着脸道:“抉择是我等叫他们做了,如今为了这群不肖子孙,还能怎么办?舍命便就舍命了吧!” 农公愕然:“你当真……愿换十年的寿命给徐山山?可万一她是骗人的,她根本就没办法解决咱们的难题了,那……” 这时福公长叹一声道:“那也不过就是回到眼下的处境罢了,她若是骗人,那寿命一说自然也是假的,若是真的……说到底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农公听他这么一说,脑子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本来就不知前路抉择,如今也不过就是将这一份重大的责任转接到了徐山山身上,期望她能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答案。 可真错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 三日之期到了,陈王再次来棠家,他是胸有成竹的。 他不认为棠家胆敢拒绝他一国王爷。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爷的厚爱提拔,恕棠家斗胆不敢接受,棠家只是一介生意人,只想本本分分生存,大人物们的纷争我等是万不敢插手,也没这能耐插手,还请王爷能放过棠家。” 三公这么大一把岁数了,却还是佝偻的身躯,恭恭敬敬地伏跪在地,跟陈王恳求磕头。 可若有怜悯之心的人,便不是陈王了。 分明被忤逆怒极,但陈王却仍旧在笑。 他双眼如同两口深不可底的幽潭,冰冷而犀利:“所以……你们棠家这是在回绝本王?” 他们更惶恐了:“请王爷见谅,棠家上下几百口人,我等……冒不起这险啊。” “本王说过,你们棠家只有两条路可选。”阴恻恻的声音饱含着最后的警告。 三公脸色煞白,手心冒汗,却死撑着一口硬气不肯改口。 “好,好啊,既然你们棠家如此不识好歹,那本王也不必废话了,只望你们今后好、自、为、之。” 陈王领着侍卫,拂袖而去。 大口喘气,三公浑身如过水一样淌着大汗,陈王的皇族气势怒张,当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我们这样选,真的对吗?苟且偷生,怎么也比惹上陈王强吧?”农公突然有些反悔了。 海公却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咬牙道:“我们棠家在九州经营生意这么些年,也不是软柿子,哪怕是硬碰硬,也不至于不堪一击!” 棠家可不仅仅是行商。 棠家每年笼络了不少官员,借慈善之名培育读书人,且还在私地豢训扈从,从魁武、魁文、魁商中蓄攒出棠家的一支庞大势力。 福公也露出傲气的神态:“没错,他陈王休得小瞧了我棠家!” —— 当日,入夜。 夜黑风高。 “出事了福公,有一批黑衣杀手闯入了望仙谷!他们杀了棠家守卫,正朝着棠家老宅而来!” 翻过高耸的山脊,便是望仙谷,但入谷却非路非梯,而是由一条一条缠绕的栈道,曲折而行,人走于上面,抬头只见一线天。 福公慌乱地瞪大眼:“他们是怎么突破城墙与防哨的?” 汇报的魁武脸色难看:“恐怕……他们不是外部来的,而是一早就潜伏在商丘,是陈王……他几番出入,秘密留下的人手与潜藏兵器。” “你们这都没有察觉到吗?!” 他们岂敢搜陈王的随行,只能说陈王这人城府极深,早有预谋,步步为营,跟他的老谋深算相比,棠家简直不要太天真。 “还有多少人手?” “事发突然,部下发讯调动了周边魁武紧急集合,但只怕是……来不及了。” “那速速通知宅内的人,紧急避险!” 棠家老宅为彰显独特与崇高地位,特意修在了商丘最高处,远离城镇,如今好了,一旦遇难,只怕呼天喊地也等不及救援。 两排次弟亮起的灯蜿蜒至远方,人群在灯间涌动,突兀深夜中,似有什么不安触动四伏,随风摇曳。 棠家老小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躲进了机关祠堂内。 魁武则四下分散人流,引外面的黑衣杀手四处搜寻。 陈王由侍卫簇拥着出现,火把融融光线下,他那一张儒雅和善的脸异常阴暗扭曲:“既然不愿为本王所用,那便没存在的必要了。” “王爷,棠家的人藏了起来,用不用火攻逼其现身?” “不必,死亡前的焦虑与恐惧远比一刀杀了他们更能折磨人,怎么能叫棠家人死得这么轻易呢?” —— 昏暗的祠堂内,福公站在棠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面上全是自责、愧疚与悔恨的情绪。 “大哥,我们信错了徐山山,说好了只要拒绝陈王,咱们棠家定然会安然无恙,可现在那该死的陈王都快要将咱们棠家灭族了!”海公气恼道。 农公也是快要昏厥过去了:“咱们的人呢,怎么还没赶来?” “哪来的及啊,这陈王着实阴险狡诈,不,是心狠手辣,顺者昌逆者亡,他早就提前埋伏好人手在咱们商丘了!” “他怎么敢的啊!” 如此胆大兴兵之举,若被朝廷知道了,他该如何交待? “我怀疑……陈王已经打算明日张胆的反了,他不在乎别人知道他的所做所为,他笃定也没人会为棠家出头。” 第26章 池东 “只怕不只是他,七王皆要反了,届时景国大乱,根本无暇顾及何处哪桩的灭门惨案。” 如此一分析,便叫棠家人全都心口拔凉,一种灭顶的绝望笼罩下来,连呼吸都开始发闷了。 一串飞箭射入了院中,嘟嘟嘟——直中了一排在窗棂,部分穿过镂空射倒了不少牌位。 看着那锋利寒芒的箭矢,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福公你们可在祠堂?” 嘉善沉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啪! 门从内被打开。 “嘉善?” 福公讶然、欣然,但见他身后被解决掉的一排射手,紧张慌乱的心跳这才稍微恢复片刻。 嘉善身后护着害怕的棠嘉瑜,还有一众跑来寻求他庇护的小辈们,他视线在福公身后转了一圈:“徐山山呢?” 显然这一路走来他并没有碰着徐山山。 提及她,众人便是怨声载道。 “她只怕早就偷溜了!” “就是啊,我听说嘉善嫌她秉性不堪,与她退了婚,我瞧她分明就是故意引我棠家犯错,报复我们棠家!” “当初我就说了,此女不可信,她就是个祸害,灾劫!” “若再让我见着她,必杀了她!” 嘉善微微颦眉,他与“徐山山”退婚的理由最大部分是因为他自身,并非族人口中的“秉性不堪”,但来不及解释,他先一步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神色沉冷:“你们先进去躲着。” 他跟棠嘉瑜等人交待,随即,他上前一卷长袖,白袍飘动间,击掌一出,白雾的粉尘便扑洒向圆拱门外冲进的一队人面上。 杀手只觉脸上又痒又痛,根本睁不开眼。 “是毒!杀了他!” “动手!” 到底是习武之人,哪怕不是什么高手,也能稍微听声辨认。 嘉善眼神如寒星般锐利,紧紧地盯着前方逐渐逼近的一群人。 佛教戒律中“不杀生”,因为一旦动“杀念”,各种色、受、想、行、识也就跟着来了,可他不能退,因为他身后是他的家人,他要守护之人。 他已有觉悟了。 但在这关键时刻,一名身姿矫健的男子从院墙上利落踏飞而来,他剑法霸道,每一次挥砍都精准地击中敌人要害,十数人一下就被解决掉了。 少年剑客收息伫立,一回头,一张意气奋发的脸,星辰般明亮的眸子。 “嘉善大师!” “……江东?” 池江东露牙一笑,颊边一个笑窝乍现,他身着一袭简洁的青色劲装,一头乌黑长发用布条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在风中不羁地飞扬。 嘉善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池江东收起软剑缠腰,身形修长而挺拔:“我昨日便来商丘了,本想着寻大师来开悟开悟,却不想意外看到一群鬼鬼祟祟之人,这一路跟踪他们才来到这里。” 嘉善对池江东印象很好,如今又得他帮助,自然眼神更为柔和:“多谢你此次相救。” 池江东爽朗一笑,虽然面庞还稍显稚嫩,但身上却有一种远超年龄的坚毅侠义。 “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棠家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他关切询问着。 而且看来还不是小麻烦。 躲祠堂里的棠家人一见危机解决,便赶紧冲了出来:“还不是徐山山!都是她害的!” 徐山山? 池江东对这个名字有应激反应,他表情一下就变了:“你们说的徐山山,不会是那个却邪山的徐山山吧?这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嘉善想起,江池东也是神算子给徐山山定下的未婚夫,并且他对徐山山还是极为厌恶。 “先不说这些,只怕此处已然暴露了,眼下唯棠家的密道还算安全,只是这一路上……” “不必担心,由我来护送你们去密道吧!”池江东拍了拍胸脯。 福公打量着池江东,客气地问道:“不知这位少侠是?” 嘉善介绍:“他是十二连环寨的池家少主。” 三公一听“十二连环寨”时人就傻了,棠家的人虽不是江湖人,但倘若知名度都到了出圈的程度,他们还是有所耳闻。 “是那个特别神秘,江湖中号称攻无不克的十二连环寨吗?”农工咂舌道。 嘉善颔首:“池家少主乃当世不可多得的武学天才,武功在年轻一辈少有对手。” 听嘉善这么一说,他们瞬间就将心收回肚子里了。 他们前往密道的一路上遇上的人,被池江东很轻易的解决掉了,可是他们还是太低估了陈王的神通广大,他甚至早就预料到了棠家人的行动,派足了人手在密道的入口守着。 一支规模森严的队伍隐藏在其中,他们屏息静气,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静静地等待着敌人踏入陷阱。 棠家人一出现,无疑就是羊入虎口。 陈王命人搬了一张太师椅早就坐在那里,他拍了拍掌:“不错啊,能活到这个时候,连本王都不得不夸赞你们一番了。” 棠家上下仿佛被踩中尾巴猫,惊惧炸毛:“……” 欣赏够了他们脸上的恐怖,陈王起身:“但本王也累了,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他扬起笑,招手。 “放心,等你们棠家灭族后,本王会好心接管下你们的产业经营妥善,必不会让棠家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陈王身后一排火箭骤然亮起,杀气弥漫。 池江东瞳孔一窒。 “你们都退后!” 剑眉星目,他眼眸中闪烁着烛热的光芒,竟比燃烧的火焰更热烈。 他手中紧握手剑,剑身闪烁着寒光,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他挪步挡在了一群手无寸铁的人身前,如同一颗苍劲的青松,年轻的身躯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跟潜力。 陈王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放箭!” 无数箭矢瞬间离弦而出,而池江东宛如一条青苍龙,所到之处,剑气纵横,一股强大萧杀的气息震撼了众人。 陈王身后一名高手惊呼:“江湖何时出了这么个新起之秀?” “可看出什么来历?” “用剑者众多,但三十年小成,四十年方能领悟剑意者都甚少,此子不简单,必是名师之家出来的。” “只怕他没机会成长到三、四十年了,你们去会会他。”陈王道。 正所谓双手难挡四拳,更何况陈王身边跟随的也是一些江湖高手。 只见三道身影蹿出包围住池江东,他环顾三人,目光如电,不惊不惧,周身散发着一种凌厉绝世的气势,那是一种经历过无数决斗洗礼后的坚毅与果敢。 “好小子,来吧。”粗嘎的挑衅。 这三人不讲武德,只想快刀斩乱麻解决了他,是以同时与池江东交上手。 陈王收回观注打斗的视线,悠悠转向棠家那边:“杀了他们!” 前排射手再度张弓搭箭,无数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如雨点向棠家人倾斜而去。 仅剩无几的魁武见此,面色冷凛无畏,甘以以肉墙相挡。 嘉善也扯开了棠嘉瑜的牵绊,拼尽全力上前抵挡。 而池江东虽被缠斗,但他承诺过会护送棠家人,便绝不会失言。 他宁愿以受伤为代价,各中对方一掌,也要寻找空隙漏洞飞身而起。 他快如闪电,剑气一挥,拦截下了大部分,喉中一冲,腥甜吐涌而出,膝盖一软,以剑撑住。 可惜他们却来不及挡下第二波攻势。 陈王仗着人多势众,得意又傲慢地道:“倒是叫本王瞧了一出好戏啊,但却不知道你们还能不能挡下这一波攻势,射!” 一个“射”字,带来的是致命的死亡阴影。 飞蝗一般的呼啸而去,相互交织,那尖锐的破空声在寂静的夜里是如此清晰而透骨。 死定了这次! 胆小的人都害怕得忍不住闭上眼睛,心脏如擂鼓般狂烈地跳动,手脚无力,彻底被恐惧吞噬。 但所的箭矢这时却一片“红墙”给截挡住了。 之后,一片深红之中,一道身影逐渐现身,随着她从他身边经过,陈王的脖子则被抹开一条很长的血痕,血薄溅喷出,如同她背后支展出的一只猩红细长翅膀。 陈王瞳孔放大,倒在了地上。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堂堂一权倾朝野的王爷,竟会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横死在棠家老宅。 是谁? 是、谁?! 他心中恨意与骇然交织在一起,却拼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双眼猩红眦裂,朝前方看去, ……当他抬头,看清那近乎尺量般端正的背影,那熟悉又震惊的步履走姿,与旁人有着全然不同,像极了他曾膜拜仰望于神堂之上的人。 此时心神俱裂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不、不会的,不会是她的——” 他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 由于极度震惊,濒死的他竟迸发出一股奇异的力气,拖着血痕,状若疯癫地朝着她爬去—— 当陈王凸瞪着眼珠,了无生机地倒在地面时,所有人都还没有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 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一秒还嚣张、高高在上的陈王,此时却像一条死狗似的倒在了女子的脚边,他五官扭曲震惊,似死前承受了沉重的冲击。 没错,是一个女子。 来者一身素雅的白色罗裙,裙袂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手上拿着一片沾了她血的纸榍,原来火红的颜色,此时却是妖滟欲滴的猩红。 手指轻轻拨动一下,红纸轻颤如翼,紧接着便轻灵、懵懂似“小人”般飘浮在了她眼前。 悠悠抬眸之际—— 宛如黑幕中迸发了惊悚诡动,电光骤现,无数红纸“小人”阴森桀桀颤抖地环绕在她的四周。 第27章 团灭 这一幕简直能骇破人胆! 陈王的人一时都惊傻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扼紧了他们的喉咙,叫人无法呼吸。 “你、你是什么人?!” “你可知道你刚才杀了谁?” 陈王的谋臣与一众杀手、江湖人士还有侍卫,面对一空手赤拳的女子,竟是有些声厉内荏。 这说出去谁会信啊。 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着实太过诡异、离奇,不得不叫他们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性。 “她……她是徐山山吧!” 三公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瞧错了,还特地揉了揉。 “是她,当真是她啊!”海公激动道。 “谁?”棠家人一脸没听懂的呆样。 许久,他们才反应过来,但脸上的表情也叫一个精彩纷呈、五颜六色。 有人小声道:“这、这是徐山山?她不是逃了吗?” 有人迟疑道:“阿公,你会不会认错人了啊,徐山山……是这样的吗?” 他记得族里但凡听过、见过徐山山的人,都一致恶评、差评,无一例外。 可他们谁也没说,徐山山除了没脑子、敛财贪色、被男人骗光了钱财,面相丑陋心肠歹毒外……她还可以是杀伐果敢、诡秘优雅的。 不是,真有人可以活得这么极端而分裂的吗?! 棠家上下如今都有一种三观跟眼睛都被重洗了一遍的感觉。 徐山山虽然杀了陈王,可陈王所代表的势力却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瓦解消殆的。 她道:“你们是谁你们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一个逆臣贼子与一群谋逆的党羽。” 陈王的谋臣项吉泰看着陈王的尸首,惊怒异常:“我不管你用了什么诡异手段,你杀了陈王,你与棠家……不,应该是整个江陵城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迎来万劫不复!” 别等他回去,一旦他回到陈王属地,必召集重兵踏平这商丘的每一寸土地。 棠家人此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陈王死了,他们棠家闯下大祸了! 杀陈王易,但杀了他之后所带来的祸端与麻烦,那才是他们不敢轻易去触碰的危险地带。 如今陈王明摆着死在棠家,无论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这个锅他们棠家却是背定了。 三公瞬间背脊发凉,惊慌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徐山山。 ……她还能再救他们一次吗? 内心无限希冀着她能再创奇迹。 “我等必为主上复仇,动手,先杀了这个妖女!” 一声爆喝响起,三位江湖高手再度出手,这一次他们眼底的杀意几近逼出眼眶,而池江东也已经缓过来不少。 他瞬间弯剑一弹,直取罩面。 之前他心系棠家上下,一心二用,如今尽可专心对付他们了。 以凌厉剑式逼退了三位高手之后,池江东一臂横挡在徐山山的身前,少年如苍松挺昂笔直,一双眼眸干净明亮。 他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 徐山山微怔,随即古怪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显然方才棠家老少的后方的窃窃私语,他这头是压根儿没听见。 但一挨近,当属于他身上的浓厚气运通过婚契汲入她体内时,徐山山便瞬间知晓了他是谁。 她的……前未婚夫之一。 先前在“却邪山”中匆匆一面,五个大男人一排站面前,她只震怔于自己成了“徐山山”一事,倒还真没仔细看过他们的脸。 唯有光头和尚的独特形象令她印象深刻一下。 另外,他抬臂相护的动作,令她无意中看到了其颈部露出的一条红绳挂件,她笑意加深,她要找的第二件法器也找到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方才你救了我……们,你是个好人。”他略显腼腆表示道。 毛毛: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徐山山:我倒觉得他还挺聪明的。 眼见池江东横插一脚,三位高手却是不屑一笑:“就凭你一个人?” 三位高手运足真气于兵器之上,同时他们身后的杀手、带刀侍卫也一拥而上,气流一下风暴般冲击而来。 “就凭我一人!” 少年目光笔直,气势刚健似骄阳,而他手中长剑于一片清寒之中,却是一股凛冽萧杀之气。 残影一闪而过,他已身处人群当中,没有人能够准确捕捉到他的动作,只见鬼魅一般穿梭而过的风,寒光于眼睛处一划而过,人便一个接一个地倒地。 徐山山见此,真诚的点评了一句:“是个难得的习武天才。” 陈王的部下仍旧前赴后继扑上来,池江东心性沉稳如初,他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尽显绝世风彩。 嘉善这头正在给重伤的魁武治疗,方才被护棠家上下,他们都几近拼了命,不惜以肉身来挡箭。 他抽空瞥了一眼混乱的打斗场面,然后目光落在了黑气翻涌的徐山山身上。 因为杀了人,她身上的黑气中掺杂了一缕红色,她身上的罪孽不断加深……他真的有办法渡化她吗? 徐山山似感应到了视线,她问道:“善人,你杀人了吗?” 嘉善一震,他垂眸,面似雪霜敷白了一片,苍白而僵硬。 良久,他呼吸沉沉道:“杀了。” 不是用刀杀人,而是他的确动了“杀念”,一念起,便等同杀人。 “那你后悔吗?” 睫毛如蒲扇下,琥珀一般温和的眼眸转深:“不悔。” “那便好,虽然我来迟了,可我说过的话绝对兑诺,作为对你们棠家坚定忠君爱国的选择,陈王的麻烦,我自会处理干净的。” 徐山山甩出手中黄符,只见漫天的红纸飞来,仿佛是血雨落下,又仿佛是秋夜飘拂的海棠花瓣,她所过之境,牢不可破的攻防脆弱如纸。 她趁机将陷入苦战的少年拉了回来:“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池江东喘着粗气,不解地看向她:“什、什么他们?” 下一秒,一阵如雷般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支气势磅礴的军队如钢铁洪流冲了进来。 当棠家人看到“霍”家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时,人已经傻眼了,混和激动、亢奋、惊悸等情绪上脑,竟是赫赫有名的“霍”家军来救援他们棠家了! 何其有幸啊! 何其光荣啊! 只见战士们身着威武的战甲,只是朝那地一站,强大的冲杀力仿佛就能摧毁一切。 陈王的余党被其气势一惊,猛地回头一看,当即吓得手脚发软。 那鲜明的旗帜,所属军队,一目了然。 在景国,霍家军代表着什么,不会有人不知道,自他们出现的那一刻,也预示着这一场战斗胜负已明。 霍家军挥舞着长刀,疾驰而来,双方短兵相接,金属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当一身戎装的霍少将军现身时,棠家老宅的局面已得到初步控制,陈王余党伏诛大半,剩下的也被擒获殛待处罪。 他目光如炬搜寻着四处,显然他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可他要寻的人,却早已悄然离去了。 两次错过,是无意,还是故意?他目光在周遭昏暗中愈现晦暗如海。 与此同时,一并消失的还有池江东与嘉善。 —— “你是在跟踪我?” 徐山山在拐弯处拦截住了池江东。 毛毛飞起,蹲站在他的肩膀处,红眼闪过一道妖异的光泽。 池江东眼眸微瞠,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 “……没、没有,我只是想知道……” 她究竟是谁? 徐山山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就像秋月下清澈的湖水,有星星流动,没有任何阴暗与遮拦,仿佛可以任她索取探知。 “既然你都自动送上门了……” 不由分说将他扯近,池江东微瞠眼眸,练武者身体的本能令他反射性做出攻击,被在出手那一刻,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四目相对,他耳朵有些泛红,不明的情绪酸涩交替,揪着他一颗心不知所措。 “你要对我做什么……” 徐山山却意外:“还没认出来?” 这么近距离看着她这张脸,都没能唤起他的半点熟悉记忆? 这只能说明,他对原主是真真正正的漠视到了极点,只怕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吧。 “徐山山?” 嘉善从静谧的蔷薇花墙处走了出来,白色僧袍飘沾了几片,他神色清冷似月。 徐山山挑眉,松开了池江东,然后略微奇怪地看着嘉善。 他不是向来遵循以礼待人,非礼不看、非礼不听,非礼不说,她还以为他会安静地跟着后面,直到她“处理”完少年的事才现身。 如此突兀打断了他们,究竟是担心她会对池江东做些什么,还是他因什么事按耐不住了? “嘉善大师,你、你在喊谁徐山山?” 池江东一脸疑惑,但悄然紧攥的手心已然冒汗了。 嘉善却平波无澜地问他:“她便是徐山山,你莫非不认得她了?” “你说她是谁?!” 因为惊恐,他嗓音都变了。 嘉善不厌其烦地重申了一遍:“与你有过婚约的神算子徒弟,徐山山。” “啪叽”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落,摔碎成了渣渣。 池江东将视线重新投注在徐山山身上,这一次不带任何滤镜,也不带任何高光白月光,而是单纯地审视着她的五官相貌。 可让他崩溃的是,他好像一个天生患有脸盲的人一样,完全不太记得曾经的徐山山长什么样子了。 大概是……三角眼、大红唇,看男人时总带着那么几分勾引,还穿得一身花枝招展? 迎着他的视线,徐山山还在笑:“池江东,我的确是徐山山。” 池江东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脸上青红交替,简直就不敢想象方才的自己在徐山山的眼里究竟是有多愚蠢! 他鼻头一酸,眼眶也开始泛红了,当然,这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羞愤得泪失禁了。 第28章 天灯 徐山山迟疑道:“你该不会是要……” 池江东怒气冲冲打断她:“不是!”他愤愤用袖擦过眼睛,一双漂亮的星眸此时更加红了。 太特么地丢人了! 池江东再也待不下去了,他转身逃避似冲进了黑沉的夜色之中。 而嘉善等他走后,才问她:“你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徐山山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是无辜的:“什么都还来不及做。” 什么都还来及做,这表示她还是有打算要做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嘉善一双慈悲眸透露着些许无奈:“你虽然别的方面较以往不同了,但却还是一样戒不掉男色?” 徐山山:“……” 这个结论,他是从哪个天马行空中得出来的? 闲话谈完,嘉善正色道:“徐山山,霍家军是你叫来的?可你不是只有一块霍家令牌,你是怎么说服霍少将军助你的?” “陈王打算造反的阴谋被棠家知晓,这一家忠君不肯屈服恶势力,而霍家亦是满门忠烈,前来救援实属寻常。” 嘉善缄默片刻,道:“贫僧虽为出家人,但并不是不懂世俗规矩,霍家虽然正直,但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棠家与陈王正面作对,霍家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轻举妄动打破现有的平衡之局。” 徐山山见他都说得如此明白了,便也没藏着掖着了。 “你倒是对时局分析得挺透彻的,的确,霍家会出兵收拾陈王余孽,不惜与陈王势力撕破脸皮,不只是为了棠家,更因霍少将军的胞弟,是被陈王的人所害。” 嘉善一愣。 这里面竟还有这种缘故?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有霍家为你棠家顶着,棠家自然会安然无恙,而陈王一死,他的那些党羽要么投靠了别人,要么继续拥护他的儿孙,只可惜……” 徐山山眼神的笑意被深暗压下:“他注定无后断子,树倒猢狲散,这是我给他此生的批卦。” 从未有哪一刻,让嘉善如此发寒。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徐山山不是单纯以恶与善能够定义的人,她就像无底的渊,深沉的海,她的心思远比她那毒狠的预知,更加恐怖。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一国权势滔天的王爷杀了,这件事情于别人无疑是天大的事,灭顶之灾,但于她而言,只不过顺手剔除了一根不太舒服的刺一般简单。 她如此无所畏惧,哪怕捅破了天亦坦荡微笑,究竟依仗的是什么? “你究竟打算要做什么?” 他越是靠近她,就越看不懂她了。 徐山山弯唇笑睨向他,还是那一句话:“你不会想知道的。” 那是拥有一颗仁爱博爱之心的人,承受不住的黑暗之途。 嘉善修长的手指慢慢扣着那一串紫韵佛珠,一粒一粒地转动,以智慧与平和填补内心。 他看着她,清净无染:“贫僧虽然看不清你的未来,但贫僧却觉得那必将是一条由无数人的尸骨堆砌的路,你非要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实现心中所想吗?” 徐山山难得怔住了。 这一番话……还挺耳熟的。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像他这样忧愁苦难、温柔慈悲地劝过她。 “阿山,以尸骨铸就的王权未免太伤天和了,我总归是希望你可以体悟这大千世界的不同,内心可以做到既强大又柔软……”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赞同,以恶制恶有何不可?”她没有激怒,没有嘲讽他的天真,只是以同样智性的神色回他:“世事叵测,放你的敌人归去,就相当于给自己留下隐患。” “我不喜欢任何隐形的麻烦,既然可以一次性清除干净的毒瘤,为何要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而后患无穷呢?” 这是强者惯有的思维,但佛言,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尽,凡事太尽,缘份势必早尽。 嘉善知道渡她之路,路阻且漫长,她内心太强韧了,若不能叫她裂开一道缝隙,看见不一样的世界,她是不会改变的。 两人在谈话间,却见原本已经跑远的池江东竟又莫名跑了回来。 当他看到徐山山与嘉善两人时,他显然吃惊不已。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徐山山的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后,又投入他身后,似发现了什么:“是你自己又回来了。” “不可能啊,我明明就一直朝……”他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随即哑然无声。 他神色凝重了起来:“我明明已经离开了,这是怎么回事?” 嘉善抬步,朝蔷薇花墙那边走去,片刻,他又出现在了起步的位置。 “走不出去了。” 他看向徐山山。 徐山山一翻手,掌心便多了三枚铜板,她随便朝一个方向用力掷去,不消片刻,铜板竟从另一个方向反掷回来。 她重握回铜板,双手拢袖道:“我们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池江东一脸疑惑:“棠家老宅怎么会有鬼打墙?可我们刚才过来,却没有这种情况啊。” “自然是有人在暗处设计。” “难不成又是陈王的人?” 他警觉地拔出软剑,环顾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被困的三人看见了华庭内突然亮起了绿色的光,像是莹火虫的光,漫漫散散,起起伏伏,这一圈光亮将他们如网罗织了起来。 “这是什么?” 池江东好奇地伸手。 “别碰。” 徐山山及时提醒了一句。 池江东瞬间就收回了手,还背在身后:“这是什么?有毒还是有古怪?” “你再看仔细一些,它们究竟是什么?”徐山山蛊惑的声音响起。 池江东与嘉善敛收心神,专注地盯着光亮,很快,他们眼前的迷障如雾气被拨开,只见一圈头骨所凿的灯罩将他们困于九尺范围内。 嘶! 什么鬼啊! 池江东全身鸡皮疙瘩一下都冒了起来。 “徐、徐山山,你这个神棍别再卖弄玄虚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少年气急败坏的怒腔,还带着些许不满、依赖、烦燥等复杂情绪。 她盯着那些头盖骨,道:“这应该是天灯吧,以尸油为燃料,再辅佐至阴之气所炼制的灯芯,所燃之火,乃青蓝焰,人嗅其味,力气渐失,观其火,迷幻失智。” “不愧是神算子的弟子,虽然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但耳濡目染下,还是知晓些事情的。” 只见暗处走出来一个身穿长披斗篷的高大男子,他于暗处的半张面容阴恻恻。 “如今你们被我困于这天灯之中,只待这灯火燃烬,你们的精气神也会因此被熬尽,成为干尸空壳。” 毛毛这下急了。 “山!糟了,是损命耗寿的天灯阵!” 第29章 邪师 嘉善倏地睁开眼睛,幽青光芒影拓于那无暇面容上,他拂袖一拍,尘土落叶荡飞,却见头骨灯火丝毫未灭。 反倒是他自身骤然间如受冲击,脸色白了白。 “嘉善大师!”池江东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池江东行走江湖,倒也听过不少轶闻传奇。 他冷凝着脸,不确定质问道:“九州内懂布奇术者,你莫不是……天师?” 吴大师却笑得奸狠又不屑:“你还听过天师?” “就凭你这些凡夫手段,也配破我的天灯?这天灯如今与你们的命脉相连,一损俱损,你若硬打破了它们,也便是间接要了你们自己的命。” 九州大陆,有奇术者,奇术者习以相师、天师、奇门八卦等本领,他们各自为派,隐秘少见,虽有不同寻常的本领,以往却鲜少插手朝廷纷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国大国师出事了,这些心术不正之人才蠢蠢欲动冒了头。 吴大师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道:“也算是你们倒霉了,我本只想对付徐山山一人,但偏偏你们自己要闯入阵中送死。”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徐山山,同时扯下了兜帽,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充满仇恨。 “可觉得我长得眼熟?徐山山,你与王城令一同害死了谢州牧,还有我的兄长七杀,今日必叫你偿命!” “山!” 毛毛眼见情势不妙,打算硬闯出去,但却被徐山山一把按回了怀中。 也算是误打误撞,若是别的东西徐山山倒也无所谓,但偏偏吴大师选择的是这耗命的阵法,她本来命数就五衰坎坷,如今在阵中被汲食,更是极速短命中。 “徐山山,你师父是神算子,你肯定也学过如何破奇门术吧!” 池江东只懂舞刀弄剑,对于玄术、奇术这等大冷偏门完全不懂,一筹莫展。 然而徐山山却未回答,从刚才开始她表现得就很不对劲,一直不吭声。 池江东奇怪地回头一看,霎时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之前不是还强大得在敌军中来去自如的吗?为何现在却面色难看得要死? 徐山山虽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可她偏偏脸上没有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恐惧与慌乱。 她露出一抹苍白却又冷淡的笑道:“死于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若说偿命,你这一辈子只怕是等不到了。”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仿佛看穿了她强弩之末的样子,吴大师双臂一振,一股无形的黑气便从双袖内飞出缠向徐山山。 而嘉善见此,推开了池江东,挡在了徐山山的身前。 找死! “多事的和尚!” 吴大师见他目光无垢清亮,却是半分不为所动,只坚定内心所想。 嘉善四肢被牢牢缠紧,同时一股阴寒之气仿佛要穿透身体,他面目薄薄结了一层冰霜,天灯的光线逐渐微弱,也意味着他撑不了多久了。 池江东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他拿刀朝黑色上狠一劈,但却穿透而过,不伤分毫。 也是,物理攻击怎么能打断施法呢? 他神态刚毅沉静,既然如此,只能杀了动手之人了。 他抬起头,突然腾空飞渡,一剑蓄足了力量飞剑射出,那一股强劲的气劲如旭日东升,十足爆发力,竟冲信心笃定的吴大师都下意识屏息,连连后退好几步。 好在天灯阵法强悍,在最后的一点距离被挡了下来。 “哐当”一声,剑身坠地,而池江东不可避免受到反冲力,呕吐出一口鲜血来。 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了! 如今嘉善被缚,池江东受了伤,见无人再能阻拦了,吴大师怨毒的眼神对准了徐山山。 “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上路了!” 徐山山方才一直漠然无视周遭一切,她从随身处拿出一把小剪刀,两张白纸,正专心致志地剪着纸人。 只是这样一种寻常普通的剪纸行为,却令她每剪一刀,本来灰淡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直到两个纸人完整剪出,它们有鼻子有眼,仿似真人五官身躯。 毛毛用尖喙朝她指尖一啄,鲜血溢出,她将血印在其额间,它们便当即化为两束光流,迅速代替了池江东与嘉善。 在纸人化为乌有之际,池江东与嘉善皆回到了徐山山身侧,他们惊异地相互对视一眼。 方才的重伤竟也被纸人替换时抵消了。 他们这头神迹一般的没事了,可徐山山那头显然不太对劲。 “你到底怎么了?” 见她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池江东跟嘉善都不约而同伸手扶住了她。 她道:“人的命,有长有短,恰好,我属于极短的那种。” 听闻此言,嘉善怔然:“什么意思?” 她看向他:“意思是,我快死了。” 嘉善手上一紧,颦眉道:“是这个阵法的缘故吗?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她洒脱一笑道:“你们救不了我,这世上唯有增福延寿的法器才能帮得到我,可如今我们被困在这里……”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们不必管我了,原本你们就是受我所累,是以哪怕耗尽最后一点生命,我也会助你们逃脱生天。” 想到她方才明明都虚弱成那样了,还不惜耗费精力救了他们,两人此时既愧疚又难受。 嘉善突然想了一事,若是法器的话……他视线瞥向手腕处的一串九紫凤眼:“这是伽蓝方丈赐予贫僧的佛珠,贫僧不知道它是否能够帮助得了你。” 当然能。 徐山山大义凛然地拒绝:“此物必是你重要的东西吧,我不能……” 嘉善将其取下,真诚又自然地将佛珠套在了她的手上。 当即一股纯净又充满生机的力量涌入了她的体内,那飞速流逝的生命力竟得到了缓解,她冰冷的身躯终于也渐渐有了暖意。 池江东犹豫了一下,也将脖子上的红绳扯了下来,红绳上绑着一个玉面观音:“这个对你有用吗?” 当然有。 徐山山微微瞠眸:“……”她这是运气突然变好了吗? 本以为只能套路到嘉善的一件九紫凤眼,却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惊喜,送一赠一? 见她不吭声,池江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挂在她脖子上:“我母亲说它是一件法器,会给人带来好运与福泽,我且先借你,等以后……你再还我吧!” 第30章 倒霉 一下拥有了两件契合命格的法器加成,徐山山原本灰败惨淡的脸色以肉眼的速度好转起来。 这神奇的一幕令嘉善跟池江东心中的怀疑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看来她这一次并没有撒谎,此法于她有救。 “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没用了!” 吴大师在旁就像一个阴祟又得意的老鼠,他乐于见他们的垂死挣扎,这于他而言会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尤其是他笃定自己必能手刃仇人。 他从黑色的斗篷内扔出了一只死猫入阵。 这只死猫被人挖了眼睛、牙被敲碎、开膛破肚,死相极其凄惨。 当这只死猫血淋淋地摔在天灯阵里,只见四周的头骨灯色便开始变异,萤绿逐渐加深,呈现出一种黯红色,如同腐烂尸体内流出的浓稠黏液,既恶心又恐怖。 当怨念呈实质性地蜿蜒开来时,他们只觉得仿佛听见了凄厉的猫叫声,尖长刺耳,头晕脑涨,意识开始不清。 同时,心底一股不明的烦躁戾气油然而生。 “他这是想做什么?” 池江东眉头皱得死紧,努力控制心神,却感觉再继续这样下去不太妙啊。 他看着徐山山,脑中不断翻涌着她过往种种事迹,越看越觉得其面目可憎! 徐山山倒是不受影响,她猜测:“不外乎是加强阵法的邪性,加速我们消亡的速度。” 见她老神在在,池江东总觉得她肯定有办法,只是藏着掖着。 “你现在好多了,能破了这鬼阵法吧?” “应当是……不难。”她抚了抚腕间温润紫气献瑞的念珠。 “你懂?”嘉善观她神色。 徐山山老实说:“第一次见。” 一听这话,池江东脸都绿了:“生死攸关,你还在这里跟我们打趣逗玩?” 徐山山见他真急了,念在他无需她费功夫便将法器赠予她的大方份上,遂收起了散漫的神色。 “不过,只要杀了布阵之人,想必这阵法就能自行破除。” 池江东先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们被困于天灯阵中,根本就碰不到那个邪师一根手指头,如何杀他? 她的办法果然不出嘉善所料,直接了当,一杀了之,果断干脆,从不行迂回路。 “你打算怎么做?” 她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这么……做啊。” 一个小纸人不知何时贴在了吴大师的肩膀处,它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它轻盈得就像一捧空气,令人防不甚防,毫无察觉。 徐山山手指轻轻一动,它便像一个恶作剧的顽童朝前一扑,“啪”一下就死死地粘住了吴大师的口鼻。 吴大师阴毒快意的神色一滞,当即呼吸困难,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他的口鼻封住了,只能满心恐慌地抓扒。 “呜呜呜呜——” 是什么东西?!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哪怕指甲将脸扣得全是血条,依旧没能将封住他口鼻的东西扯拽下来。 他满地打滚,分不清是求救还是痛苦,他将一只手伸向天灯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色青紫,双眼凸起,最终窒息而亡。 吴大师一死,纸人便无火自燃,化为了灰榍。 “那是你的纸人?为什么纸人会动,还会杀人?”池江东都傻眼了。 她随口敷衍道:“不过一些江湖术士的小把戏罢了。” 池江东不信,江湖术士他见得多了,之前的“徐山山”不就是,光说不练一身假把式,十足的骗子,可她现在怎么突然间开窍了? 难道是……死了师父又加上失恋的双重打击,令她决心重新做人,顺便还打通了她体内的奇经八脉? 太古怪了。 怪到……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借尸还魂,其实根本就不是原本的徐山山了。 不行,他得想办法好好试一试她! 他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易容术的换脸之法,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不过现在还是先等安全了再说,他以为吴大师死了,这天灯阵自然而然能破,可他发现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为什么阵还未破?!” 徐山山一时竟也有些沉默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离群索居在高高在神庙中,一介世外之人,倒没与外界的邪师打过交道。 却不知道,这些个不起眼的小阵法,还能人死阵还在? 面对一双怒炽星辰的眸子,一双期待又静候佳的眸子。 徐山山生平第一次,稍微感受到了一点良心上的压力。 “山,你刚拿完人家的法器,要是救不出他们,他们会不会要回去啊?”毛毛紧张道。 徐山山:“……那不能吧。” 但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认真了起来,直接将毛毛朝阵外一扔,只见它就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咻”地一下就穿破了出去。 它脑袋尖托,双翅并拢,一个来回旋转,便威武霸气将外面那些个头盖骨给全部掀翻了。 天灯阵被破坏,自然阵术溃散。 嘉善跟池江东都怔住了。 “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凶悍的鸟?” 不对,是为什么这只鸟可以突破阵法去到外边? 束缚他们的天灯阵一破除,周围的光线就一下黯淡了下来,池江东尝试着能不能自由走动,突地,他脚下踩了一物,尖锐无比。 徐山山听他“嘶”了一声,脚下似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却冷下了脸。 嘉善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徐山山没回他话,只问池江东:“一直以来,你是不是运气都很好?” 池江东忍着疼痛,奇怪地看向她:“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近来一段时间内,你们最好都在家中静心养神,不要轻易外出。” 这个吴大师应该是来自一个邪师门派,在他死了之后,身体瞬间跟被抽干了似的“枯萎”,全部的修为都被剥夺走了。 这表示他身上早就被人下了毒咒,而是自愿的。 而方才池江东踩到的东西叫“怨骨”,是吴大师活着时生折断取下来,再通过炼制而成的一种邪器。 若他身死,这一截指骨就会如同怨魂一样缠在害死他的人身上。 她如今已被吴大师的“指骨”锁定了。 他会炼制“怨骨”,想必是认定他若出事,那邪门的教派会出动替他报仇。 若是如此,只怕不久邪派将会寻腥而来。 而池江东呢……算是比较倒霉吧,恰好踩到了“怨骨”。 原本他们就在天灯中精气神受了折损,五旺进入了衰退期,必会在气运、健康方面都低迷一段时间,偏偏他还被“怨骨”的阴气入体…… 嘉善疑惑道:“为何?” 池江东也一副完全不明白事态严重的茫然。 徐山山尽量用不吓人的口吻道:“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们将会……很倒霉。” 池江东闻言,呆了一下,然后不理解道:“倒霉?为什么会倒霉,有多倒霉?” 第31章 徐家 从小就是幸运星的池江东自然不明白一个人如果倒霉起来,究竟会有多倒霉。 祸不单行,千灾百难,平白无故,出师不利……同归于尽! 当池江东喝水呛到,吃饭噎到,走路飞来横祸,睡觉时险些窒息而亡时……他终于明白了徐山山所谓的“倒霉”了。 他每晚脑子里都充斥着各种愤慨之词,以此激励自己勇敢、积极的面对明日接踵而来的“灾难”。 而嘉善这边倒是稍微好那么一些。 比起池江东高风险、高嗝屁的状态,他只是偶感了风寒,一直咳嗽,等病刚治好,又得了伤寒,陈王突袭那一晚留下的伤口感染,只能苦药一碗接一碗,被迫闭门不出。 而棠家这几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面要收拾老宅内的尸骸,送葬家中忠心的魁武,联络旧部探听朝廷风向,与霍少将军建立友好且和谐的关系,请求庇护,还要跟城令互通讯息,处理后续风险…… 而徐山山在收到了来自棠家三公的三十年寿数,并顺利得到了二件法器,此间在江陵城的事大致已了。 还有三件法器需寻,剩下的孽帐待消,是以她打算离开江陵城了。 毛毛问:“山,江陵城这边的事都办好了,接下来咱们该去哪里?” “徐家。”她早有打算。 “徐家?就是之前收养徐山山的那个徐家吗?她在那边也有孽帐?” “是,而且还不少,而第三件法器所指大抵也是那个方向。” “那咱们下一趟就去东陇,不过这一次你在江陵城惹下这么多的仇家,咱们还是先将太乙神数的第八重突破,重修些高级术法再上路吧。” 徐山山颔首:“自然。” —— 徐山山的离开是悄然无息,没有任何告别,也没有任何预兆的。 在池江东的霉运稍微好上那么一点时,这才发现她人已经不见了。 池江东又气又急道:“这个徐山山果然还是那副贪婪的德行,我只是借她用用,那玉面观音是我未来媳妇的东西,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弄丢,不能随便给别人,要知道我给了徐山山,她肯定会拧掉我的脑袋的!” “不行,我得去找她还回来!” 隔日,嘉善病躯稍好,也得知了徐山山独自离开了,还有池江东紧随而去的消息。 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没多久也离开了棠家,只给三公留了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陇东江淮 与江陵山丘、平原的内陆不同,陇东是靠近海洋的沿海城镇,人到了这里连风闻起来都有一股海腥的味道。 江淮盐业繁盛,商贸繁忙,文化繁荣,徐山山第一次踏足沿海城镇,只见街道两边也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街道旁还有撑着大伞的小商贩,上面摆着各种海产品,有吃的、用的、装饰摆件等等。 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入城,街道宽敞,可供骑马、驭马车的人过,有挑担的在叫卖,有赶毛驴运货的莽汉,有推独轮车的…… “通通让开!官府押送的罪犯囚车要过来了!速避!速避!” 一道严厉的呼喝从前方响起,一队配刀官兵摇臂挥赶,只见行人不再拥挤在街道上,而是纷纷避让开来,留出一条通行无阻的过道。 徐山山自然也退避到一旁,只见一辆接一辆,约有十来辆囚车由官府的人押运了过来,里面用手脚镣铐蹲押着一些凶恶之徒,据说都是些在逃刑犯。 “扔!” 官府的人一喝。 只见百姓们好似早有准备,拎着一篮子的东西,里面都是些腐烂发臭的鸡蛋、烂菜叶,甚至还有一些发酵的污物。 他们嫉恶如仇,对着这些罪犯就一顿狠掷,一边还骂骂咧咧,行之辱骂愤怒言辞。 当即街道上一股恶臭飘散了开来,徐山山不适地偏了偏头。 这算不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他们全都沉浸式打击罪犯,闻不到这臭气熏天? 徐山山不经意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近来景国各地恶徒流民都跑来咱们陇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只要他们敢在陇东行恶,那就是在找死!” “那可不是嘛,只要有卫家在,谁都别想在陇东犯事,这不,听闻这是一群绿林山匪,以往在别处尽干些烧杀劫掠,可刚一来陇东就被抓住了!” “还是跟以往一样送到黑岛上去吗?” “当然,杀了他们就太便宜他们了,将这些犯罪之人通通送到黑岛去受尽折磨,让他们这群恶人互相残杀最好!” 徐山山着实受不住这一股臭味,在默默听完一些当地情况后,就离开了。 她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信步来到了徐家大宅。 徐家在当地也算是小富之家,当年神算子将年幼的原主交由徐家夫妇抚养长大,他们倒是对其尽心,不缺其吃,不缺吃穿。 可万万没想到,原主不仅不知感恩,还觊觎上徐家夫妇大女的未婚夫婿,从中行恶,闹出了不少糊涂帐在。 可以说,原主是被徐家厌恶至极撵出家门的,而原主也怨毒了徐家,至此不再踏足徐家半步。 她上前不轻不重地叩门,但却迟迟没有人来应门。 垂眸一看,门铜环上已积有一层薄灰,像是久不居人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 身后一个老妪突然出现。 徐山山回过头,却见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头发花白,微眯的眼睛习惯性左右转动,一副市侩、狡猾的模样。 看其穿衣打扮,应当是这附近居住的人。 “我是徐山山,请问徐家是不是搬走了?” “搬走?”老妪突地审视地打量起她,见她一身气度不凡,便问:“你姓徐,那你与这家是什么关系?” 徐山山却不答,只幽幽地盯着她,虽在淡雅地笑,但老妪却感到一种惶恐与紧张。 她显然察觉到了面前这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徐家、徐家前不久刚犯了事,家里老的都死了,小的被流放到了黑岛,你要找人估计是找不到了。” 一口气说完,她就赶紧溜烟跑了。 死了? 徐山山没理跑走的老妪,她抬起头,漆黑瞳仁一圈微微泛起淡金色,只见徐府上空,阴气黯黕,煞气经久不散,却是灭门之祸、怨气郁聚。 第32章 入葬 徐家除了原主这个养女之外,还有一亲生女与幼子。 大女儿徐姗姗今年该有十七岁了,而幼子则六岁。 毛毛问她:“山,现在怎么办?” 徐山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先去打探一下徐家究竟犯了何事。” “找谁问啊,方才那老妇好像对这事挺忌讳的。” 她一双眼眸沉静如星:“自然是找知道这事的人问。” 比如? “南风旭。” 徐家与南风家一向关系很好,两家还为自家儿女订下了娃娃亲,虽然因为徐山山的缘故导致两家生了罅隙。 但南风旭跟徐姗姗始终是两情相悦,必是不会对徐家的事漠不关心。 南风旭打算将来入仕途,是以正在淮南颇负盛名的应天书院读书。 她直接来到了应天书院门口,静心等候,直到午时,学生们有一个时辰休息,这才有人陆陆续续出来放松。 一名清瘦的男子与几位同窗一道出来了,他五官清秀,皮肤偏白,身着一件合身的蓝色书院制袍,倒也显得风度翩翩。 这人正是南风旭。 他似乎近来心情沉郁,愁眉不展,旁的人都嘻嘻哈哈,玩笑谈话,唯他一言不发,偶尔被叫到了,才恍惚地应上一句。 “南风旭。” 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且还是女子的声音,南风旭奇怪转过头,正好便看到等在了书院门边的徐山山。 此时的徐山山又换了一身衣服,她遵循记忆中原主的打扮,重锻云纱上衣,集芙蓉为裳,颜色浓重而艳彩。 唯那繁复的发髻太难弄了,她只随性挽了一个松散的侧边编髻,不施粉黛。 如此一来,倒是一下便有一种浓淡两相宜的“恰当”,中和了那一股子艳俗之色。 到底是相处过好几年的人,哪怕她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南风旭还是很快凭借五官认出她来了。 “徐山山?” 他先是讶然,随即脸色一变,厌恶且愤怒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此地不宜谈话,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 她视线扫了一圈书院门口那些八卦的学生,示意南风旭若不想被人围观好奇,就跟她来。 南风旭本不欲跟她再打交道,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耐着排斥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南宫旭仿佛拿徐山山当女流氓似的,不仅离得远远的,还一副警惕防护自身的样子。 这也不怪南宫旭如此防备,因为原主的确曾对他下过某种药,若非他意志坚定,一心只有徐姗姗,说不准现在已成了原主的夫婿了。 他率先发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跟你师父走了吗?” “今日才刚到淮江,我去过徐府了。” “你是想问徐府的事?”南宫旭明白了她找来的原因了。 “有人跟我说,徐府犯了事,所以被抄家了。” 见她神情平淡,一点都没有动容,南宫旭气得脸都涨红了:“你是来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是吧,徐家当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白眼狼!” 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饶是好脾性的人都会不舒服,更何况徐山山本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她眸色微凉,唇边的笑凝着锋凛锐利:“我是什么人,不必你来判定,我只想知道徐家究竟怎么了?徐姗姗跟徐水水在哪里。” 南宫旭一听到徐姗姗的名字,眼泪一下就忍不住掉了出来。 “姗姗,姗姗她被送去了黑岛,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我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生是死。” 他吸了吸鼻子,感伤得一塌糊涂。 “徐家不是犯事,是被人诬陷,害了,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爹娘不肯叫我去查,也不让我插手,我只知道……这件事情可能跟雷家有关。”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他讲完,才道:“徐家两老,被埋在哪里?” “你想干嘛?!徐山山,算我求你了,你放过他们徐家吧,徐家如今都这样了,你以前跟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该了结了吧,你如果真还有一点良心,看在徐家这么惨的份上……” 他终于将心中的想法一并道出:“便叫你那个厉害的师父去救救姗姗跟她弟弟吧。” 他听说徐山山的师父号称天下第一神算,十分厉害,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总归是一个希望。 然而徐山山的话却直接打破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冀。 “神算子坟头的草,恐怕比徐家的都要更高了。” “……他死了?”南风旭脸色遽白,颓然退了一步。 “我再问你一遍,徐家二老的尸首埋在哪里?” 她眼皮薄薄往下压的时候,竟有种天然的强势与不可冒犯。 南风旭抖了一下,舌头都僵住,心底畏缩,她什么时候这么有气势了? “不、不知道,应该是被扔在了乱葬岗了吧,我听别人说无人收尸的都扔那边,我之前偷偷过去想着找一找,替姗姗尽孝收尸,可那地方太大了,太瘆人了,我、我始终没找到……” 他嗫嚅地说着,脸上既心虚又苦痛。 这男人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乍一眼看着美好而纯良,实则一旦失去了舒适的环境跟庇护,它半分韧性都没有,只会被苦难蹂躏得一蹶不振。 说明白了,他就是那种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之人。 “带我去。” “你要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徐山山都懒得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她只给了南风旭一个幽深似潭的眼神,便叫他乖乖带路了。 城郊外有一大片桑树林,旁边是一池干涸了的泥潭,南风旭来到此处,却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走的原因是—— 前方的坑洞内如今却变成了堆死人的尸坑。 从夭折被弃的孩子与孤寡老人,而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山坡之上,只见乱坟、土包林立,枯树林内嘶哑粗嘎的鸦叫…… 天色已然昏暗,如血一样的颜色洒在坟地上,周围一片寂静,风一吹,南风旭仿佛能听到死者的呼吸。 他浑身凉透了,却见徐山山一个女子却胆大如斯,她正走上前,仿佛根本就瞧不见这周围阴森的环境的尸骨。 “徐山山——” 南风旭心跳都快到嗓子眼上了,尤其是快要入夜了,这鬼地方没有了光线更是恐怖得叫人心颤。 “你就在这里等我。” 看着她风中神湛骨秀的背影,南风旭直愣神。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执着,这究竟是成长后的良心醒悟,还是她愈发歹毒,连尸体都不想放过? 第33章 入狱 “山,这到处都是乱扔的尸骨,只怕不好找,咱用傀儡吧。”毛毛建议。 徐山山于黑暗之中,神态自若,她自袖内掏出一叠纸人,迎风一扬,它们被吹展开来,在风中舒展,最后摇摇晃晃地掉在地上,站立了起来。 小人抖动着纸身,发出“哗哗”还有“吱吱”的声音。 徐山山跟它们报了两个生辰八字之后,便道:“找到他们带过来。” 原主是知道徐家两老的生辰八字的,每一个人从出生起便开始了命格既定化,这就像是一棵榕树生成的主干脉络,它是榕树,便永远都长不成槐树、杉树。 是以它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初生名牌”,用以辨认。 没等多久,小纸人们就跟蚂蚁搬食物垫在地下,搬抬着两具尸骸过来了。 徐山山走上前,尸骸已经自然腐烂到只剩下白骨了,但身上的衣物还套在上面。 她蹲下来,辨认一番道:“是他们。” “衣服都烂了,肯定被野兽啃咬过了。” “嗯。” 徐山山面无表情地将两具尸骸带了出去。 天早黑了,南风旭多少次想一走了之,这么大一片乱葬岗,摸黑找两具尸体这不是胡闹吗? 可他又耐不住良心作祟,又气又急,来来去去,风中惊惧。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猛地一转头,却是看到一道身影从漆黑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徐山山?” 当他看到她抱着两具尸骨出来时,人都看傻了。 “你、你真找到了徐家二老?不是随便找的两具尸骸来糊弄……” 浮云被风扫尽,南山月在浅处明亮,他看到了尸体身上那两套熟悉的衣服,还有徐母手腕处的那一只绿色手镯时,他便说不下去了。 他与徐姗姗是青梅竹马,因着婚约的关系,他时常会拜访徐家,自然对徐家人十分熟悉。 他喉间一哽咽,难以置信她真的找到了。 徐山山将尸骸放下,问他:“你有钱吗?” “我自然有,你要多少?” 她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办一场风光的葬礼需要多少钱,我便借多少。” 他震惊地看着她。 “你、你要给他们办葬礼?” “名义上,他们是我的养父母,生前我未能尽孝,死后自当为他们守孝送葬。”她讲着一套世俗之礼。 “徐山山……你真是徐山山吗?这一次回来,我怎么觉着你变了好多?” 南风旭怀疑地打量起她。 “南风旭,你不也变了吗?当初那个为了徐姗姗宁可割腕抗拒,也不愿另娶别人的南风旭,如今却明知她在黑岛受苦,仍旧能够安心读书南风旭,不都是你吗?” 南风旭脸色刹时一白。 有人说过,人成长的过程就是学会了各种“畏惧”,因为无知者无畏。 —— 南风旭回到南风家后,不久便派人给徐山山送了一匣子的银票,他没有亲自来,只书信一封告诉她。 “徐山山,我依旧觉得你心肠歹毒,嘴也刻薄,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像一个男人,而是一个懦夫。” “我不能跟你一起给徐家二老办葬礼了,因为我也有我的责任需要负担,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私心,而将整个南风家置于风波险境之中。 “徐家的罪名是贩卖私盐,本该是满门抄斩的,但因为徐家老二以死谢罪,而卫家也替徐家求了情,这才让其它人逃过一命,但姗姗跟水水却难逃被送去黑岛受罚以儆效尤。” “我提醒你一句,你当时不在徐家,且还是一个养女,是以官府并没有对你强制追回问罪,但你若是想公开给徐家二老举办葬礼,只怕被官府察觉到了,你也难逃一劫。” “言尽于此。” 徐山山将信看完后,却面色不改。 她拿起纸张,开始推算入葬的黄道吉日,然后写下。 紧接着便去购买合适的棺木和殓具,还有丧服和丧葬用品,以供祭祀使用。 一天下来,采买得差不多了,她便先回了徐府,东西会根据地址稍微送到。 徐府其实早就被封了,只是不知道封条被谁给撕了,当然这事不会有人认,毕竟被官府知道少不了一顿惩罚。 毛毛飞进去,将门打开,徐山山踏入了徐府。 —— 三日时间,徐山山便在徐府正厅内布置好了灵堂,因为徐家获罪,不会有前来吊唁的亲属,她便废弃了其中一大堆繁琐的仪式,直接大殓。 她还特地请来专业的送葬队伍,别的不说,该有的送葬规格是一样不落。 徐山山在灵堂点上长明灯后,便看准时辰出殡。 灵柩是从徐府堂堂正正抬出去的,她未穿子孙孝服,而是一身极素在前,一路上由吹鼓乐师导引殡葬人员抬着棺材到街上游一趟,引来不少人的注目观看。 “这是谁家的人死了?” “我方才瞧见,好像是从那个徐家出来的……” “什么?!徐家?徐家人不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了吗?这是谁在给徐家的人办的葬礼啊?” “我哪知道,不过……只怕她这么做,是给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唉,徐家也是冤啊……” “快别乱说了!” 一路游巡过后,便要抬至“风水宝地”,在吹鼓手的哀乐声和飘飘扬扬的铭旌、挽幛中,出殡送葬。 天空低沉,灰蒙蒙一片压抑着人心,四名壮汉抬着灵柩,送到附近山上事先挖好的墓穴里埋葬。 就在棺材缓缓放入墓穴时,收到举报的一队官兵便蜂拥而至。 他们如疾风般迅速,手持锋利兵器,为首的军官面色冷峻,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官兵们就围拢上前。 “你是什么人?你所葬之人,是不是徐长男夫妇?” 徐山山并不意外他们的出现:“我是徐山山,所葬之人乃我的养父母,正是徐长男夫妇。” 军官一听眯起眼:“你竟敢私自大行操办罪人的葬礼,你可知犯了何罪?还有,既然你与徐家如此亲近,那便一并抓拿了问罪!” 听了这话,徐山山没有惊慌与害怕,反倒十分平静道:“可否让我将葬礼先完成?” 军官呵笑一声:“做梦!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罪犯入土为安?” 徐山山偏过身,望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道:“破庙内,土砖下,一包银子,一具女尸。” 随着她每透露一句,军官的脸色就青白一分,尤其最后那个“女尸”,他手下意识攥紧刀柄,猛地吸了一口气。 人心有鬼,闻风即丧胆。 “现在,可以继续下葬了吗?” 第34章 入岛 军官面色铁青,既惊又疑,却是死死地盯着徐山山,不发一言。 这是默认了。 而官兵们虽满头疑云,但军官不吱声,不发令逮捕,他们也只能按捺下,静观其变。 顺利地让徐家二老入地为安了,但徐山山并没有进行拜祭,既不起茔,也不竖墓碑。 她站在坟前,虽无亲眷该有的悲伤之情,却也是庄重凛然的认真。 “你们放心,我会将徐姗姗跟徐水水带来你们坟前,让他们为你们完成接下来的改葬仪式。” 在那瞬间,大风如同鬼魅般突然降临,它怒吼着,像在咆哮着冤屈与愤怒,吹打着在场官兵们的脸刺刺生痛,他们赶紧蒙头弯腰躲避。 军官打了一个哆嗦,再次看向徐家二老的埋葬之地,惊魂未定。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冤魂不散一事? —— 徐山山被官兵们押送至淮江府衙,她一身素衣裹白,双手陇袖,从容淡定走于红蓝官差服间,十分显眼。 “这不是给徐家人出殡的女子吗?” “是啊,果然还是被抓了。” “她也是傻,既然逃脱一劫,又何必回来自投罗网呢?” “你们同情她作甚,这徐家就是奸商,她与此等罪犯为伍,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徐家好像就一儿一女,她到底是徐家的谁啊,竟会冒这么大的险来给徐家两老拾骨送葬?” “我倒是听说过……徐家好像还有一个养女叫徐山山,跟徐家大女的名字一个音,但此女品性卑劣,徐家二老都羞于提及她。”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两年徐家两女争一夫的闹剧还挺热闹的,那个徐山山简直就是个白眼狼,吃徐家的喝徐家的,还想抢人家亲女的未来夫婿……” “这么说来,这个女子是徐山山?” “不可能吧,那徐山山是被徐家撵出门的,就她那性子只记恨不记恩,听到徐家出事,不跑得远远的就不错了,还会冒着被抓的危险跑回来?” 这时一个跟徐家有过生意合作的男子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笃定道:“就是徐山山,我以前见过她,她的确是徐家那个养女。” 众人都诧异。 想不到啊,她也不是完全没良心,至少在徐家落难之时,她还能掂记着徐家人。 但是……她也太蠢了。 没错,以前是又蠢又坏,但没想到人变好后,还是一样蠢。 你要收尸就偷偷地收,人家官府也不会时刻关注已经结案的,更没功夫盯着徐家余孽抓。 但偏偏她搞这么高调,这不就是纯纯的卖蠢吗? 果然,徐山山经县老爷一顿审问后,就判了跟徐家子女一样的罪名,并押送到了黑岛去服刑。 南风家 南风旭听到小厮报来徐山山的情况,他一时神色复杂,五味杂陈:“她、她真做到这一步啊。” “听说,人被送到黑岛上去了。” “我明明都提醒过她了,她为何还要这样做?”南风旭着实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凡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明知不可为。 “少爷,您别再管徐家的事了,雷家都警告过老爷,咱家惹不起雷家,他们背后……可是有不得了的人靠着,咱南风家可不能成为下一个徐家啊。” 小厮愁得脸都皱了起来。 可南风旭却充耳不闻,他正在脑中反复推敲着徐山山这么做的目的。 最后他得出一个震惊又荒唐的结论。 她是故意犯错,将自己送进黑岛服刑的! 为什么? —— 自然是为了徐姗姗跟徐水水。 徐山山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她跟其它罪犯一道送上了船。 别说,这些罪犯她还见过一面,只是当时他们是坐在囚车上被扔臭鸡蛋,而她则是在人群中观看的。 如今,一视同仁。 押送囚犯的军官恰巧还是抓捕徐山山的那一位,他自上了船之后,就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她,却没有轻举妄动。 这一船全都是些犯了法、获了罪的人,大部分都是男人,唯徐山山一个女人。 是以她在他们之中,自然就是略受瞩目。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流连在她身上,恶意的、凶狠的、邪恶的汇聚成有实质性的侵略视线,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徐山山垂下眼帘,手上轻轻地抚摸着蜷缩成一团在她袖中安栖的毛毛,却对周遭一切视若罔闻。 “乌烟瘴气,都趴躺着做什么,这船舱都快叫你们这一批批污秽之人弄得肮脏不堪了,赶紧起来干活,洗刷干净!” 军官一脸不耐烦地吆喝一声。 他叫来官兵给这些囚犯手上的镣铐解了,叫他们清洗船舱内外,实则这本是没必要的,军官这是别有用心。 他一肚子坏水地扫视了徐山山一眼,暗忖,他就不信这些囚犯能忍得住不对船上唯一的女人动手,他倒想看看她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徐山山也被解了手上的镣铐,她刚站起身,只见面前已倾轧下来一片阴影。 她抬头,却见几个高大的囚犯站在了她的面前。 “小娘匹,你是犯了什么罪才被送往黑岛的?” 这句话光听着就不怀好意,再加上他们脸上诡异又恶心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欺男霸女的前奏。 徐山山没理会,打算绕开,却见左右两边也有人围拢了过来。 四面包抄,虽然是不给她留任何退路……也不打算给自己留退路了? “你个小娘匹,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啊?这么不给爷们的面子,小心你最后会男人撕成两半。” 他们一脸恶臭味地哄然笑了起来。 徐山山也忽地笑了,素淡的面容,嘴角锯开一抹恣睢的弧度,但她刚准备动,却见一道撞开了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都滚开!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心我大喊叫来官兵!” 是一个布衣青年,五官大气周正,虽然此时脸上鼻青眼肿的,但一看就不像一个思维偏差了的人。 “我说,这不是咱陇东书院最了不得的莫进士吗?怎地,现在竟沦落到跟咱们这些个盗匪打劫犯一艘船上了?” “就是说啊,瞧瞧现在这落魄的模样,所以说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一样成为了罪犯。” 各种奚落、侮辱的言语并未叫莫寒变了脸色,他只咬牙喊道:“都滚开!” 第35章 黑岛 然而他的疾言厉色并未吓唬到这群囚犯,反倒激怒了他们。 对方一把拽过他按在地上,就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以前是个堂堂进士,咱们或许还会不看僧面看佛面,可现在你就是个阶下囚,就是个软脚虾,老子打死你,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看来是平日在牢房内打得还不够,这才叫他胆子又冒了尖,敢学人英雄救美了!” 毛毛:“……” 这小子是一点能耐都没有啊,纯跑出来挨揍的不是? 莫寒蜷缩成一团,一声不吭,任着他们打,他们踢,他们踩,船舱不大的地方,怕惹事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听见锁链摩擦撞击的“哐当!”“哐当!”。 当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单方面殴打时,一片小纸人却悄然无声地贴到了为首的一个魁梧男子背上。 霎时,魁伟男子就跟鬼上身一样,突然抡拳暴砸旁边一男子。 “你、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莫名挨揍的男人怒吼,却直接被一拳砸断了鼻梁骨,痛得仰头喷鼻血。 接下来,就是一场无差别攻击了,但凡是参与的殴打莫寒的囚犯,全都被这个神色木讷的魁梧男子追着嗨打。 他此时的力气出奇的大,几个人来拉都拉不住,他甚至感受不到痛意。 别人打他、砸他、踢他档,都没能阻止得了他。 现场一片打砸混乱,徐山山则走到莫寒跟前。 他脑袋被踢得晕眩不止,还躺在地上,头发凌乱似鸡窝,衣服也被撕扯得乱七八遭,嘴跟眼角都破了,身上更是各种红紫淤青。 徐山山垂眸看他:“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毛毛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哪有意思了?不自量力还是躺平挨揍有意思?” “不,他命主仕途,是个天生当官的权力相。” “他?” “没错,就是他。” 跟柳时佑不同,柳时佑是有一场官途的契机,是纯靠机遇,失去了便再无可能。 而此人不同,他靠的是本身实力,哪怕无数次跌入谷底,仍会百折不挠爬上顶峰,当然……如果他小命还在的话。 “山,你是不是起了惜才之心,想为国家上交人才?” “是有这个打算。” 身为大国师,发掘与招募人才,这也勉强算是她的本职工作。 如今景国弊病良多,七王作乱,还有谢家虎视眈眈,既然景国的腐朽逐步扩大,朝中无人可信、无人可用,那就不妨另起“炉灶”。 比起一步一步将腐朽不堪的内部环境改善、修正与救治,她更乐意一刀切,开始建立一个新的规则与秩序环境。 她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药瓶,塞进了他手里。 手中突如其来的凉意,令莫寒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皮肿涨,透过一条细小的缝隙看见了徐山山。 然后再慢慢挪动眼珠子,看向手上握着的瓶子,他嘶哑道:“这是什么?” “伤药。” “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吧。” “你现在不需要,并不表示以后都不需要,你会用得上的。”她道。 徐山山是去黑岛找徐姗姗跟徐水水还孽帐的,沦落到那种地方,想必他们定然都不会好过。 但只要人还没死,她都可以救,而随身携带一些药品自是有必要的。 莫寒之前倒没刻意留意这一船囚犯中唯一存在的女子。 他会救她不全是因为善心,只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但自杀他做不出来,只能衅事叫别人打死他。 但一触碰到那一双冷静自持的漆黑眼眸时,他莫名觉得她或许并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闹什么闹!叫你们起来干活,你们就打架,精神头这么好是吧,喜欢打架是吧,来,那就跟我的官兵们练练手!” 一声怒喝响起,只见军官带着人手进入了船舱。 他过来本是想看一看徐山山的情况,哪曾想却见船舱内一片狼藉。 徐山山屁事没有,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戏,而囚犯间却互相斗殴滋事,一股火直冲他天灵盖,气得他叫来官兵。 官兵们手上皆拿着根短棍,上去就是一通棍棒教训。 直打得他们哀嚎一片,倒地不起。 徐山山站在那里未动,一名官兵面容狠厉,举起手中棍子,便不分男女要对她动手—— 她抬眸扫过军官,他当即喝道:“住手!” 气喘吁吁的官兵们,这才纷纷停手。 莫寒方才正努力爬起来,当看到这些官兵不分青红皂白,竟连一名无辜女子也要打时,便想起身替她挡一挡。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徐山山瞥向军官的眼神。 镜利蕴着穿透人心的锋芒,不怒而威,哪怕没说一个字,但仅是目光停留在军官的脸上,他便改了脸色。 莫寒曾见过一位来书院慰问学子的京中大臣,他身居高位,面容自然而然便有了不容冒犯的威严感。 但他是形显于外,凌厉逼人可见。 但这女囚犯却不同,那是熠熠生辉,惊心动魄,是一种远在身份、地位、权势之上,更能叫人兴不起反抗的臣服压迫感。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又会沦落至此? 押送罪犯的船在线上航行了近两天,才终于抵达了黑岛。 一片蓝色的世界里,黑色的岛屿静静地矗立着。 黑岛的面积看起来不小,但碧绿青翠的热带植物很少,甚至植被青草都没几根,光秃秃的山石峭壁冷峻险恶。 这样的环境不难猜测,既不遮阳又不避雨,冬日极冷,夏日极灼,人一旦进入黑岛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受刑受苦。 进入黑岛就不必再戴手脚镣铐了,因为进去之后,便如同进入一方炼狱当中。 徐山山抬眸一看,岛屿的海岸线上出现了不少人,他们皮肤黝黑,蓬头垢面,活像一群生啖肉食的野人。 尤其是他们的眼睛,仿佛夜幕中的狼群,充满了猎食的恶意与凶残,连一向在外行恶多端的囚犯见了,都忍不住在心底发寒。 “我、我不要去黑岛,我要回去,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 “回去?我劝你还是赶紧下去吧,最好就是融入他们,因为以后啊,这片岛屿就将是你们的归宿地了。”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阵阵嘈杂之声,风吹来的空气中,徐山山嗅到了一缕经久不绝的血腥味道。 第36章 宰新 在囚犯们被官兵押送着陆续下船之际,军官终于按耐不住,单独喊了徐山山留下谈话。 囚犯们都用一种男人心知肚明的猥琐眼神瞥了两人一眼,最后被官兵一脚踹翻滚了下艞板。 待甲板上清静后,军官“欻”一下抽出配刀,直指徐山山:“你先前说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应当查过我的来历吧。”她问。 军官眯起眼睛,凌厉的视线钉注在她身上:“呵,正是因为查过你,才知道你行骗的历史有多辉煌,你最好告诉我实话……” “否则等上了黑岛,我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甲板上淡咸的海风拂扬起她的发丝,素裹白裙经过这么几日周折,却依旧瞧不见多少波澜褶皱,更别提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了。 军官越观察她,便越觉心惊,她当真如调查那般不堪、愚蠢吗? 一个秉性不佳之人,会宁可被抓去坐牢,也要为暴尸荒野的养父母收尸安葬吗? 一个愚蠢之人,会在险恶环生的一众男囚犯堆里,安然无恙度过数日吗? 一切的一切皆不寻常,令人无法忽视跟说服自己。 他本不想将她的话当一回事的,但这几日她说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印刻在他脑海中,令他无法安生。 “哐当”!刀掉了下去。 顷刻间,他发现自己竟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头的力道,他都感受不到,如同一介废人失去了对身体的各方面掌控。 他不知,一片灵动的小纸人正无声贴在他的肩膀处。 “我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叫我生不如死?”徐山山双手环臂,好瑕以整。 军官心乱如麻,额头汗水都急冒了出来:“对、对不起,我方才都是胡说的,是我口不择言,求求高人,我只想知道我母亲究竟被埋在哪里。” 毛毛从她袖口飞出,落在她的肩膀,徐山山摸了摸它柔软的羽毛。 “听说黑岛分为两层来关押刑犯,一层在阴暗潮湿的地下,一层则在酷暑严寒不避的地上,我想分派到徐家大女与幼子的那一层。” 这话军官瞬间秒懂,他忙不迭地应声:“你放心,这事我可以办得到,等下一船,我就去安排。” 既然“交易”谈妥,徐山山便也不吝啬地告诉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淮江城外三里三有一间破庙,土砖下的银子想必你已挖到了,只是始终没寻到你母亲的尸体,对吗?” 军官瞳孔一窒,只觉她当真是料事如神,明明被关在县衙牢里,却知道他夜中难眠,跑去那破庙中翻遍垫脚的土砖,最终挖出了一包银子。 但他的目的不是钱,而是那一具“女尸”,他都掘地三尺了,却始终找不到。 “对、对的,徐大师,求你,告诉我她究竟在哪里?”他目光切切道。 他娘失踪十几年了,家里的人都污蔑她是与人通奸,偷了家里的积蓄跑了,但他知道,他那个善良又心疼他的母亲,绝不会丢下自己离家。 可他找不到她,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一丝线索。 这一件事情多年滚雪球似的越积越沉,几乎变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倘若不解开,这一辈子他都心难安、意难平。 她又问:“你可见那破庙中有一座观音像?” 军官回忆了一下,紧接着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有、有的,难、难道那是?!” 徐山山见他泪流满面,无声地怔愣着,显然已陷入自己难以自拔的哀撼情绪当中,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她越过他,径自走下了船。 却见码头上的囚犯与官兵都不见了,方抬眼,便见莫寒一脸惶恐不安,脸色发青地奋力跑来。 一见她,他难掩焦急,攥紧她的手腕道:“快、快离开这里!” 离开? 她道:“暂时还不行。” 莫寒没管她怎么回答,他大口喘气:“你去求那个军官,他留你单独谈话,想必定会帮你一把的,你不能留在这个鬼地方,这岛上的人都是一群疯子!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显然莫寒是突然间受到了什么刺激,这才六神无主,语无伦次起来。 徐山山听完缄默了几秒,然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比恶鬼更恶呢?” 莫寒诧异地看向他,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等她真正见识到这世间最丑陋最恐怖的恶事时,只怕她已万悔莫及了。 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劝她些什么了,只苦笑一声:“你这种时候,应该稍微害怕一点才对……” 他猜,或许是那个军官承诺会在岛上护她周全,或者她有什么家世背景,才敢如此有底气。 但早就经历过人世冷暖、世态炎凉的莫寒,现在却是谁都不信任了,别人伸手的帮助,只能是一时的,对方随时可以收回。 他不会让自己再处于这种惴惴不安、委曲求全的处境当中了。 要么死,要么强! 徐山山伸手拉住欲飞去看“热闹”的毛毛,随口问道:“你害怕吗?你看见什么了?” 不等莫寒开口,几个皮肤黝黑的男子快步追了上来:“好小子,你胆子够肥的啊,还敢逃跑?上了这岛的人,你还指望能逃到哪去?” 光听他们带笑的声音,莫寒便被吓了一哆嗦,却他还是勇敢地看了过去,冷着脸道:“你们想做什么?” “咱祈哥特地来给你们这一船的新囚犯洗尘啊。” 说着,他们发现莫寒身后似藏了一个人,偏头一看,眼睛霎时间便绿幽幽的发亮了。 “女的?!他娘的,想不到岛上又来了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匹,哈哈哈哈……” 他们迫不及待地将莫寒与徐山山带到了一处悬崖峭壁之上。 徐山山找到了那一船的囚犯……还有官兵们。 官兵们袖手旁观着囚犯们被绳子绑住了手脚,背对着一片广垠无边的大海,他们被强制撵赶到了悬崖边下,汹涌的海浪不时拍打着斧劈刀削的海岸,爆发出惊雷般的轰响。 毫不夸张的说,囚犯们此时都快被吓尿了。 因为一旦他们不慎失足坠落下去,便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祁哥,这一船囚犯中还有一个女的!” 狗腿子献宝似的将徐山山推到前面。 只见一个赤祼着上半身,只穿一条裤子的健硕男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头上,他皮肤黝黑泛亮,肌肉饱满结实,身材总体而言是线条修长而完美,像一头矫健又危险的黑豹。 他周边围着一大群岛上的老囚犯,如同众星拱月,以他马首是瞻。 “女的?” 懒洋洋晒太阳的男子这才睁开了眼睛,一双深邃的眼瞳在看到徐山山时,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还真是个女的啊。” 而且还是一个年轻鲜嫩、正值青春的少女。 他直起了身子,眼神在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打转,勾起嘴角问:“你叫什么?” “徐山山。”她吐字清晰地报出了名字。 当她报出名字时,囚犯后一个瘦骨如柴的七岁孩子猛地睁大了眼睛,混和着震惊与厌恶,他迫不及待地就挤到了人前。 第37章 二姐 “你也叫徐姗姗?” 男子站了起身,随着他黑色肌肉起伏鼓胀收缩,左胸那一大片的深色刺青也变得野性起来,一种异域的力量风情油然而生。 “我是吾闻太山石,积日穿线溜。况此百雷霆,万世与石斗……的山,你口中的徐姗姗在哪?” 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循着他的眼睛望去。 男子与一众囚犯都皱起了眉:“……” 混流氓科的大多是学渣,她一上来就甩文化软件,着实叫他们听完只能干瞪眼。 身为进士的莫寒听懂了,但他细细将这一句诗词念读,却从中读出水雷霆之险、激流之凶。 能将自己的名字说得如此奇险危峻,她之气魄胸襟倒是绝胜泰半男子。 “她已有主人,较之她,我倒是更满意你,我叫耀祈,从今起,我便是你的主子了。” 他仿佛是在纡尊降贵一般睨着她,等着她的“跪地谢恩”。 毕竟他只要成为她的“主子”,从今往后在岛上,便是由他耀祈罩着的,自无人敢欺辱她,她只需要对他一人“伏首称臣”。 可不曾想,对方听了这话,却是默默地走向了悬崖峭壁边。 与那一群绑了手脚、哭天喊地的新囚站到了一堆。 她甚至还自觉地伸出双手:“绑吧。” 在场的人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耀祈气极而笑。 徐山山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就是拒绝的意思。” 她“好心”的说明,却刺得耀祈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眼神逐渐不善冷狠下来,令人不寒而栗。 不识好歹的女人,既然给了她一条活路她不走,还在当众拒绝他,那就去死吧。 虽然女人于黑岛很稀罕,也很难存活太久,但相比较起他的骄傲与自尊,他宁可毁灭掉她。 “很好,绑上!接下来就开始咱们黑岛的传统接新囚仪式了,将东西搬上来!” 他一挥臂,披散在肩后的长发在身后摆动,眼神中散发着冷酷与威严之色。 轮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轱辘声,几台小型的投石机被人推了上来,后方还有人背上来几箩筐的石头搁下。 莫寒惊愕,他转过脸来对徐山山道:“他们这是打算拿石头来砸人,这投石机力道惊人,若被砸中非死即伤,若被驱赶到悬崖边掉落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这些人,简直就是拿人命当游戏在玩! 偏偏那些官兵也在旁边看热闹,助纣为虐。 “你还是……向那个男人说句软话,受辱总比没命强吧?”他低声劝道。 “我没这么容易死。”她眸眼始终不染任何杂色,清清浅浅,如莅云端:“我是来黑岛是寻人的,在没找到他们之前,我可以先好好遵守这座犯罪岛屿的规矩。” 她……是特地跑来黑岛找人的? 讲笑话呢吧,哪个人会蠢到只身来黑岛上找人,她是不知道黑岛是个什么地方吗? 有入无出,有去无回。 她这不是来找人,而是来送死的吧。 岛中老囚犯内一名缩在人堆里的七岁孩童,他失神地盯着徐山山:“……二姐?” 刚喊出这个称呼,他马上又咬紧牙关。 没想到真是她啊。 他想,她肯定是诈骗或者犯了什么大罪才被带来黑岛受罚的吧,想起她过往的种种,他内心割据成了两半想法。 一半是恶的那一面在幸灾乐祸。 他们徐家遭此大难,她也姓徐,凭什么置身事外?他觉着她也跟着一起倒霉太好了。 另一半是善,他担心她也会遭遇跟大姐一样的可怜事,毕竟他也喊了她好几年的“二姐”。 哪怕姐弟关系并不亲近,她还老欺负他,但在这混乱无序、恐怖又黑暗的地方能与熟人意外重逢,他也是惊喜的。 直到他听到她说,她是来黑岛寻人的。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徐水水竟莫名的浑身发烫,他大口喘气,想将眼眶中的酸涩给逼退回去。 不会的! 她说的找人,绝不可能是来找他跟大姐的! 当年她离开徐家时,与徐家彻底决裂时,就曾说过—— “你们凭什么撵我走?我有什么错?你们心里永远都只想着你们亲女儿,那我呢?” “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收养了我,却没有一视同仁,既然如此,我想办法自己去抢、去夺,有什么不对?” “我徐山山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徐家的人!哪怕你们徐家人死光了,我也绝不会流一滴泪,我会笑,笑你们活该!” 他当时人还太小,并不太懂爹娘为何要对“二姐”如此决绝,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直到后来长大了一点,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这才明白“二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缩了缩肩膀,小脸冷了下来。 他不会与她相认的,而她估计也根本不想再见到他吧。 “倒是有点骨气,不像这些怕死的怂蛋,哭着喊着求饶命。” 耀祈也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他重新懒骨地坐回了石头上,浑身舒展开来后,便不耐烦地吆喝一声:“还愣着干甚,开始啊。” “是、是。” 虽然可惜了这么一个水嫩的小娘子,可在这座岛屿上,生存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而得罪了耀祈,就相当于在黑岛选择了一条死路。 眼看就要开始了,莫寒不住大口喘气,紧张道:“你躲我身后,我尽量替你挡着。” “圣父”她就只认识一个嘉善,而莫寒显然不是天生的乐于助人。 “你为什么要一直帮我?”徐山山好奇地询问。 莫寒顿了一下,然后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垂眼道:“我活不下去了……我就只想死前,当个好人。” 一声轻笑响了起来。 “活着,便影响你当一个好人了吗?” 这时,巨大冲击力让飞石如炮弹激射而来,一个被吓得手脚发软的人直接就被击中腹部,飞弹出去掉入了悬崖。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道黑影瞬间便被白浪的“巨口”吞入,转眼间便尸骨无存了。 他们还来不及惊呼,下一秒,狂风卷起,无数的飞石在半空中又狠狠砸来。 “啊——” 有人躲不掉,唯拿身板硬扛,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骨头都被撞碎了,血喷溅一地。 这时耀祈又轻飘飘来了一句“都干嘛吃的,还剩这么多站着?”,投石的人当即不敢再散漫,都认真了起来。 新囚的脸一下煞白。 徐山山问莫寒:“玩过捕雀吗?” 第38章 诱陷 “捕雀?” 哪个贫寒家庭的孩子,没在小时候捕过鸟雀来打牙祭啊。 莫寒曾经也是个穷孩子,他知道捕雀一般可以用弹弓打、用竹篮子和掏鸟窝等方式。 莫寒思维开阔想地了一下,猜测着她的意思:“你是想说……就跟拿弹弓打鸟时,是不是盯准了目标后,身体便会不自觉瞄向,我们只要提前判断准……” 她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不是。” “那就是咱们可以利用地形……” “我的意思是,被人瞄准的目标才是雀,雀可以是我们,也可以是对方。” 莫寒愣住了。 他发现他这一颗被夫子们赞誉聪慧过人的头脑,此时却完全跟不上她的跳跃式思路。 虽然,但是……可不可以展开详细来说一说呢? 徐山山从地上捡起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张开一只手感受着风从指缝中穿梭而过的凉意。 她道:“风向马上就会改变……”她低低掀起眼皮,唇角的笑意加深:“人力,机械之力,岂能与天地自然之力相提并论呢。” 莫寒瞠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何种眼神盯着徐山山的背影。 她……到底要做什么? “射!” 几台投石机一次性能掷百来块大小石头,而十几二十名的囚犯被集中在一处悬崖峭壁上,只凭运气能够稍微躲避开大部分落着点。 除了两个倒霉的坠入了海内,剩下的哪怕被磕破了脑袋,撞碎了骨头,还硬挺着想活下去。 所谓的“迎新”,不过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 谁拳头硬,谁就有话事权,谁更强悍,就能掌控别人的生死。 这一次,看着四处迸射的飞石,他们凸出眼珠,面露死相,连呼吸都停止了。 但一切转机就在遽然间—— 一股狂风逆行,携带着飞石,在旷野上横冲直撞,强大的气浪竟将一块块飞石给反路砸回。 “呼呼”的风声,以惊人的速度弹射而去,砸得毫无防备的老囚们“哎呦”抱头惨叫,四处逃蹿,一片混乱景象。 站在悬崖峭壁上、等待制裁的新囚这时都傻眼了。 耀祈也被砸破了额头,尤其他发现这些石头跟长了眼睛似的,明明他都避开了,它们还跟长了眼睛似的追着他砸。 草! 血从眼皮滴落下眼球,他既怒又丧地甩了下脑袋,却不经意看到了在风中站着的白衣女子。 那些风对别人是肆虐的凶犯,哪怕与她靠得近的新囚也被扑得摔了个狗啃屎,唯她跟那个瘦弱的男子,仿佛在暴风圈之外,安然自在,冷眼旁观,袖手而立。 他攥紧了拳头,多疑的性格叫他有些怀疑,这突如其来的怪风可有她的杰作,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 这种能够操控五行风力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办得到呢? 若她真有这本事,她又怎么会被县衙抓来黑岛流放服刑呢? 莫寒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他竟浑身都在哆嗦:“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向徐山山:“是意外,还是……” 他喉中一滞,却是说不下去了。 风向马上就会改变…… 人力,机械之力,岂能与天地自然之力相提并论呢。 这两句话不是无的放矢。 他又想到了在船舱内,那些打算找她麻烦的人,最后又是怎么样的一种下场呢? 跟这些人一样,自食恶果,自讨苦吃。 而她,始终安然无恙,连一根毫毛都没见掉落。 这些都是意外吗? 若次次都是意外,那便不存在意外,是必然了。 “你们在做什么?!” 军官收拾好了情绪,这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一头的汗,气喘吁吁,一到来,便着急地搜寻着人群。 直到他看到一切如常,浅笑安稳站在那里的徐山山时,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又看到了被教训了一顿皮开肉绽的新囚,这并不意外,黑岛有这一规矩,这叫下马威,也是岛内隐藏的等级秩序“说明”。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来下规矩的老囚,竟也一个个头破血流,狼嗥鬼叫,惨痛连天,连武艺高强的耀祈也是磕破了脑门,一头的血。 他呆看了半晌,然后看向在场唯一……毫发无损的徐山山,与她身后的莫寒。 是她做的吗? 他手心直冒汗。 很难不往这方面猜测,他已经见识过她并非如传闻中那般的臭名声了。 军官,也就是房英杰此时心想,人生的路途多坎坷,抱大腿才能走得更远。 这个徐山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所有人都不知道,唯他洞察了一切,他定要好好把握这一次人生的出机遇,与她在黑岛上打下最深厚的友谊关系地基。 这么想着,房英杰当即冷沉下脸,大声道:“闹什么闹,赶紧将新囚带去……牢房关押着,至于女囚,本官会另行安排!” 他此话一出,不仅官兵诧异,连耀祈等人都古怪不解地看向他。 这房英杰最是憎恶犯罪者,无论男女,他以往可是最爱参与折磨羞辱新囚,如今明显“迎新”仪式并没有完成,他却心慈手软要将他们放走了? “听不到吗?” 房英杰冷厉的眼神一压,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现在只想赶紧下去查一查徐家那一对子女究竟被分配到哪一层去了,他好去徐山、不对,是徐大师面前邀功。 “是。” 官兵赶紧行动了起来。 而耀祈虽然是黑岛的大佬之一,但到底是个牢改犯,自然不敢明目张胆与房军官作对。 他捂着血红左眼,一瞬不瞬盯着徐山山,留给了她一个咱们“来日方长”的阴狠眼神,便带领着人离开了。 路上,他道:“去查查徐山山什么来历,犯了什么罪,与徐姗姗……是何关系。” “好的,祈哥。” 人群后,被吆五喝六,当成小奴仆的徐水水,此时心不在焉,眼睛通红,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 他刚才哭了。 在看到徐山山险些被石头砸死时,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人木木的,但是在她劫后余生,被带走时,他却泪流不止。 ……二姐她没死,他发现他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虽然她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他,在人后也常常欺负他,但徐水水倒是从未记过仇。 他只是遗憾,如果她能喜欢他,他就不会只剩下大姐一个亲人了。 可现在大姐在地下,他在地上,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够活着重逢。 回到囚地,徐水水没有安全感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臭小子过来!” 他一惊,赶紧爬过去,小心翼翼道:“屠爷,有什么事吗?” 那个叫屠爷的人是跟在耀祈身边的光头大汉,他摸了一把脑袋,三角眼戾气横生:“那个臭娘匹得罪了咱们的祈哥,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明日劳作时,你小子想个办法将她引过来。” 徐水水当即脸色大变:“我、我不行的。” 第39章 孩子有什么错 “不行?” 屠爷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两只牛大的眼珠子威胁地盯着他:“你还敢忤逆你屠爷我?” 徐水水还没有屠爷一半身子高,他双脚打晃,两只小手拼命抓着他粗壮的手臂,想缓解脖子处快窒息的痛苦。 “对、对不起,我错了。” “去不去?” 徐水水在快要翻白眼时,吐出一个字:“……去。” 砰! 他被一脚踹踢到了石壁,剧烈的痛意让他痉挛成一团,小脸煞白,嘴唇乌紫。 “小贱皮子,非得教训一顿才肯老实!” —— 黑岛分上下两层来关押囚犯,但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流放,任其自生自灭。 这座黑岛处于深海当中,四面环水,若无船只接送,哪怕长了双翅膀也无法逃出生天。 而岛上基本上全都是石头,无法耕种畜牧,沿海水流湍急,没有工具也只能望洋兴叹,是以岛上的人无法自食其力,只能靠卫家每月的粮船发放食物苟活。 而地上的人拥有优先资源跟生存条件,而地下的人,则是被人挑剩下的,且生活环境极其恶劣。 可以说是地上的人隐形“统治”地下的人。 虽然都是囚犯,但只要有人,都会产生差异跟阶级。 “你是说,徐姗姗被关押在地下溶洞,而徐水水则在地上?” 房英杰点头:“一般来说,老弱病残基本上都会被关在地下,而年轻健壮的留在地上,这是他们的规矩,一般来说,我们这些看管的人也不会太管这些事情。” “那为何徐水水不与徐姗姗一起在地下?” 房英杰道:“还有一种情况,黑岛的女囚犯很稀缺,若有能护得住的看上了,就会被带上,不必干苦工,但徐水水一个幼子,手不能抬肩不能扛的,自然不能在地上,但徐姗姗以自己为条件,换取了徐水水在地上生活。” “她以什么条件换取了徐水水?”徐山山问他。 “这不太清楚,徐大师如果想知道,我立马去查。” 徐山山想了一下,道:“不用了。” 铛铛铛铛—— 外面突然传来铁器敲打的声音,徐山山眼神一动,房英杰领悟,解释道:“这是每日劳作的时辰,一旦听到,就得赶到矿场搬石挖矿。” “徐水水在哪里?” “他应该也在矿场劳作吧,这里的刑犯不分男女老幼,都必须干活,不干活就没有吃的东西。” 徐山山要找徐水水,自然是要去矿场,只是她不认得徐水水长什么样,记忆中就是一个白嫩小团子,喜欢抱着原主的腿叫她“二姐”。 换了一身囚服,将头发梳成长辫子垂在胸前,她跟在队伍身后进入了矿场。 天气炎热,白日不仅日头毒,还有一种湿热的潮气包裹着身体,人光站着就觉难受,更别提体力劳作了。 但这里的囚犯们好似都已经习惯了,拿上工具就开始按照分配干活。 徐山山由于是女子,被安排收拾散乱在周边的工器,活很轻松,一听就是关系户的待遇。 “姐、姐姐,你能过来一下吗?” 就在徐山山四处寻人时,一道细小微弱的声音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一看,却是一个小男孩,脸上全是煤灰,手很脏,没穿鞋,头大身小,一时很难辨别年岁。 他低垂着头,不敢接受她的打量。 “好。” 她走近他,却不曾想男孩反而吓了一大跳,他赶忙退后了好几步。 “你、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她从善如流询问道:“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紧张地攥紧手指:“有、有人要见你,你要去吗?” “好。” 又是一个“好”,这令徐水水不由得怀疑起什么,他本想问“你是不是认出我来了”,但余光却猛地扫到了屠爷的人正在朝他使眼神。 那里面的威胁不言而喻。 他转过身,小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 那小眼神可怜又纠结。 他不想死,他大姐还在地下层受苦,他答应过她,他一定活着长大,然后去救她出来。 小孩子的思想一般都很简单,他不会考虑时间跟变故,只会朝着既定目标前进。 他在前引路,她在后跟着。 不少劳作的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但没有多管闲事,更不会有人插手屠爷的报复。 矿场后边有一片石林地,高低不一的石头柱子形成天然的小型迷宫,一路上男孩子都刻意放慢了脚步,一直想拖延,可距离就这么短,再慢也会到。 “你、你说你来黑岛是想什么人,你要找谁?” 终于鼓足了勇气,小男孩问了出来,但气一泄完,他又虚了:“我、我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了,我也见过不少人,或许可以帮你。” “我已经找到其中一个了。” 小男孩抬头看她:“找到了?什么时候?” 不是昨天才到的吗?怎么今天就找到了? “刚找到的,就在你来的时候。” 小男孩慢慢反应了一会儿,难以置信道:“你说的人……是我吗?” “哈哈哈哈,小子,干得漂亮,我就说嘛,女人最容易对弱小的孩子心软了。” 一个光头大汉赤着膀子走了出来,他身后还带着一群小弟。 小男孩脸皮徒然涨红起来,他难堪又羞愧地僵站着,不敢面对徐山山的指责与厌恶。 “敢拒绝我祈哥,那叫让你试一试在黑岛上女人若没有依靠,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下场。” 屠爷大步上前抓拿她,没想到小男孩冲上去抱住他的腰,对徐山山哭喊道:“你快跑,你快跑啊,对不起,是我错了……” “就凭你这么个弱鸡小子?既然都选择了为你姐姐抛弃良心,临了,却又想当好孩子?像你这种两头倒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一拳头砸向小男孩的脑袋,但下一秒,一只不知打哪飞来的绿毛鸟凶狠地冲了出来,一口啄破了他的手背,鲜血直冒。 其它人见状,也冲了上去,但还没动作,便被一道奇异侵入脑中的声音牢牢钉在了原地。 “目中无光,天地失色。” 他们清明的眼睛一瞬被一层阴翳遮挡,白蒙蒙的一片,随即眼前事物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怎么回事?我的眼睛——” 他们全都被吓破了胆,捧着睁眼瞎的脸无助惊恐的大喊大叫。 徐水水慌乱地喘着气,避离屠爷远远的,不明所以。 “徐水水……” 他诧异地看向徐山山,却见她眸子似青海长云几千叠,透着无人可看穿的神秘幽深,她伸出手朝他唤道。 “过来。” 第40章 只想救姐姐 听到她准确无误地唤出自己的名字,徐水水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她知道他是谁。 她是来找他的。 “二姐……” 徐水水泪水爬满了小脸,他“呜哇”一声,扑进了她怀里,抱着她纤细的腰肢,放声大哭。 好像要将自己这半年多受尽的委屈都哭诉了出来。 可哭着哭着,徐水水的理智又回来了,他手脚并用推开了徐山山,哽咽道:“你来、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是看徐家落魄了,打算报复我们姐弟吗?” 她就非得这么睚眦必报吗? 徐水水想到她方才的古怪,还有屠爷他们如今一个个跟失心疯一样捂着眼睛嚎啕惨状,心头一阵发紧。 见对方视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徐山山倒也不见怪。 他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当初原主待他的确算不上好。 人前装好姐姐,背后欺负幼崽,拿他当出气包,也亏得这孩子继承了徐家心善心大的优良传统,没有记恨告状,落井下石。 否则原主想从徐家全身而退,只怕还得神算子亲自去提人了。 徐家二老虽然并不重男轻女,但徐水水天生嘴甜人乖巧,且还是老来得子,自小便是千宠百爱中长大,也唯有原主恶魔一般的性子能对他背后施虐辱骂。 “当年的事我已知对错,你不必如此防备。”她温和道。 徐水水却不信:“你究竟要做什么?” “当年你拿祖传龙凤呈祥玉佩与我算了一卦,问丢了的布偶虎在哪里,如今你可要改卦重算?”徐山山问他。 徐水水大概三、四岁的时候被原主哄骗着将最重要的祖传玉佩抵给了原主,事后被徐家二老知晓,勃然大怒,一顿痛揍。 当然这事既能成为孽债,自不会是这么小一件事情。 这玉佩后来被原主拿去换了钱,当铺老板认出这玉佩刻有“徐”印,便猜到乃徐家所有,想到徐家有钱,他心生歹念,有意勒索敲诈徐家。 徐家并不知道背后是何人主使,但为了取回自家祖传玉佩,只能一次一次地给送钱。 徐家的大方跟索取无度仍不报官的懦弱态度,令当铺老板欣喜若狂。 他觉得可以直接捞上一大笔钱跑路,于是他买通了一批亡命之徒,打算绑架徐家最受疼爱的幼子,榨干徐家。 哪曾想,在绑架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 徐家祖父带着徐姗姗姐弟的表亲兄弟前来探亲,恰好看到了自家外孙在门口被强行绑走,急得在后追了上去。 由于他们穷追不舍,当铺老板跟亡命之徒怕事情败露,于是将人引到偏僻的山路上,一不做二不休,将其全都杀害,并抢走了马车内的全部财物。 也是徐水水命大,趁他们不注意溜走,逃跑时不慎滚落下山坡,这才事后被顺利寻回,捡回了一条小命。 后来徐水水发起了高烧,忘了许多事情,自然玉佩一事失窃之事就不了了之。 徐水水的确记不起来了,甚至害怕刺激到他幼小的心灵,徐家老二连外祖家出事的情况都一并隐瞒了他。 “你要给我算命?” “我是学这个的,你若心中有困惑,不妨将心中所想说出,我替你算上一卦。” 真的很奇怪啊。 徐水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最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久之前还心囚于深渊苦难之中,觉得快要活不下去了,但现在那些迫害他的恶人都变成疯疯癫癫,再也无法对他拳打脚踢,而他…… 则半是质疑半是放松地与这个曾仇恨整个徐家的“二姐”,讨论着算命的事情…… 这一切就跟做梦似的,没有一点实感,虚幻得很。 他鬼使神差道:“那你能算一算我大姐现在怎么样了吗?” 徐水水一年前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爷,但这一年以来,他心智成长飞速,许多事情他都知道,只是他还太小了,没有足够的智力跟实力去解决这些难题。 大姐曾说,只要他好好活着,活着长大,将来总有一天能为他们徐家报仇雪恨。 可他也知道,大姐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活着离开黑岛。 徐山山似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看向前方一片石林:“山石嶙峋,水流曲折,她还活着,虽然不一定活得很好,但两坎相重,险上加险,很快她将会有一命劫应现,危在旦夕。” 徐水水没太听得懂,但他捕捉到了关键意思:“你是说,我大姐有危险,是吗?” “可以这么理解。” 他一下焦虑了起来:“我得去救她……不行,大姐说,千万不要去地下找她,否则她会永远叫我见不着她,那怎么办?” 徐水水倒是没有怀疑徐山山话中的真假,一来他内心早有预感,也有了最坏的打算,她的话不过就是恰好印证罢了。 二来,他也没多想其它,只觉二姐应当是学了些本领的,若不然想教训她的屠爷些,倒霉的却变成他们自己了。 “你不妨向我求救。”徐山山向他友情提议道。 他看向她,只觉这张脸竟陌生得紧,明明认出了是“徐山山”,但越相处时间越久,就有一种认错了人的感受。 她低头看着他,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眸透着光华,像是层层漫漫铺开的海水,将人溺入其中。 “真的吗?我想去救大姐,你会帮我吗?”他如她所愿开口了。 徐山山薄唇微微上挑:“当然。” —— 徐山山带着徐水水从石林出来时,矿场不少注意到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探头探脑地看了看两人的身后,却不见任何的追击动静。 怪哉。 奇了。 屠爷不都放话了,要教训教训这不懂事的小娘皮吗? 咋的? 她怎么完美无缺地回来了,好像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 就在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莫寒带着房英杰,还有一队官兵跑了过来。 看起来挺着急的,跟来救援谁似的……矿场的犯人小眼神贼贼地观察着,心底各种猜测。 当看到徐山山身上连一丝皮都没擦破时,两人这才大大地吐吁出一口气来。 “你不是被人带走了吗?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莫寒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声。 她问:“是你去找的房英杰?” “啊,是。”莫寒迟疑道。 “下次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说完,她又对房英杰道:“我要去地下层。” 房英杰其实知道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但为了图表现,自然需要费心费力赶跑这一趟。 见她身边带着一个低头的脏孩子,他明白徐山山这是找到了徐家幼子,现在还剩一个在地下层。 其实这事安排一下不难,但有些事情得提前说明:“你真要去?那里面……远比地上更混乱,那些人长年在地下行动,不仅性格孤僻怪异,还异常团结凶狠……” 边说他边看她的反应,见她没有任何动摇惧怕的犹豫,只温和道:“多谢提醒,但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房英杰劝不了她,只好亲自在前带路,他想着,若一会儿大闹了起来,好歹有他在可以镇镇场子。 莫寒想了一下,又道:“我随你们一道去吧。” 徐山山不置可否,房英杰不确定莫寒跟徐山山间是什么关系,便也没多言。 去地下,没有直入的梯口,没有迂回的过道,必须从海岸边乘坐小船,进入水洞里航行。 只见洞内曲折荡漾,水石莫分,一段明,一段暗后,溶洞洞内洞孔繁多,洞孔相连,道路真可谓四通八达。 若无人带,说不准还真会迷路在其中。 寂静的洞内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扩大,搅动的“哗啦”水声,吸引了不少在暗处的人过来。 他们站在黑暗之中,不知道用着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船上的人,但没有轻举妄动,因为看到了一身军官服配刀的房英杰。 “这地下层可容纳数百人,一般被驱赶至外部的是新囚,而越往内都是一些来黑岛不少时日的凶残歹徒,虽然越往里面越寒冷,但内部有一条水溪,争得人头破血流也不愿放弃。” “弱肉强食,这地下想必也有一个囚犯的头目吧?” “自然是有的,一个姓楼的男人刚来一年,便干掉了原先的,才二十来岁,听说来历不同寻常,他不仅有手段,还够狠。” 徐山山自入岛后,便隐约察觉到一种异样、蛰伏的气氛在无声蔓延,她观岛上天空,灰色的云层像一潭死水悬浮在那里,欲下不下,却透露一种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你们黑岛的防御怎么样?”她突然问道。 自从知道徐山山有金口直断的本领后,有时候他总会反复琢磨下她所讲的话是不是有双音。 “徐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山山如同与他寻常闲聊般口吻:“假如这个姓楼的与上面那个叫耀祈的联手,煽动整个黑岛势力暴乱,你们这些守岛的官兵可有一力对抗?” 房英杰直言:“没有,但是他们不敢的。” 这事他们早就考虑过了,为什么不怕黑岛的人他们越狱? “没有大船,他们根本逃不出岛,假如被外面的人发现他们暴乱,他们就会被彻底舍弃在海中央,活活饿死。” 这岛上可没有什么吃的东西能让他们活下去。 徐山山听后,倒也没再说什么。 但房英杰看着她的侧脸,心却惴惴不安起来。 不可能的,他自我安慰道。 这些囚犯是不敢乱来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都安份守纪,不可能突然间就暴乱越狱的。 谈话间,莫寒领着徐水水在后面,不发一言,但却将他们的对话尽入耳中。 这两日,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态变化,没有再刻意挑衅残暴之人寻死了。 而是时常将注意力放在徐山山身上。 很好奇。 好奇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同寻常。 而这种“好奇”是前所未有的旺盛,让他忍不住对她跟随。 他们一直深入,光线也越来越黑沉,水光粼粼映射在黑色的岩壁间,几人拴船上了岸,当脚踏足到石阶上时,一股阴冷的寒意从脚底直蹿背脊处。 这地底当真是阴寒之所,人在这里待久了,别的不说,一身风湿骨痛是绝对会落下的。 房英杰摸擦了下手臂的冷意,对着前方四条漆黑隧道,大声道:“知道你们都在,赶紧将姓楼的叫出来。” 回声荡开,他是不愿再踏足入内一步了。 这时,里面也传来一道声音。 “房大人,你找咱们楼爷做什么?他近来得了美娇娘可忙着呢,只怕没空出来迎接你了。” 随即,暧昧的嬉笑声在不同角落此起彼伏,就像无数只老鼠藏在阴暗角落里细细簌簌攒动。 听了这话,徐水水就像爆炸了似的,冲了出来。 “你们这些——坏东西,快将我姐姐还回来!” 徐水水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这一声孩子稚嫩、愤怒的喊腔,将其它杂吵的声音暂时都给压了下去,但很快他们又翻腾了起来。 “呦,这孩子瞧着还挺眼熟的嘛,你们说,他是不是徐姗姗的那个弟弟啊?” “好像是吧,当时老子还想着,这么嫩的孩子还没有吃过呢,也不知道香不香,只可惜啊她姐将他送走了,害咱们没有这口福。” “他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后悔了,想给咱们当存粮啊,哈哈哈……” 那些污言秽语传入了徐水水的耳中,令他气得浑身发抖。 徐水水这一次,没有躲避,没有害怕,而是恨瞪着他们:“将我姐姐还给我!我不怕你们!” 孩子的固执有时候可以冲破一切恐惧。 若是往常,房英杰才懒得插手这些闲事,可这徐水水毕竟是徐山山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他面容煞气一现,大声道:“你们若不想来月都饿肚子的话,最后就是……” 可不等他一番威胁完,徐山山已挥手,黑暗中无数“浮尘”无声阴冷飘起,躲在暗处的那些腌臜玩意儿一下就全部都推着摔了出来。 有人像球一样滚下阶梯,有人扑了个狗啃屎,有人跟叠罗汉似的,一个撞一个最后摔得皮青脸肿。 显现在人前的犯人们,狼狈不堪,丢人至极,再已没有先前在暗处的得瑟劲了。 徐山山俯视着他们,语含笑意:“他好好与你们说不听,那便换我来吧。” “你是个什么东——” 噗—— 一出言不逊的男子刚准备“喷粪”时,却见整颗头颅飞起,然后血色喷溅,一个黑色的圆形东西掉在地上,“轱辘”着转啊转啊,最后停在了那里。 空气似突然间被抽空了,所有人都吓得面色如土,舌头僵硬。 “而我向来不喜欢用嘴来说话。” 第41章 要玩阴是吧 “嗝!” 一声突兀的打嗝声响起,众人眼珠子僵硬地挪动,却见是徐水水被吓得止不住打嗝起来。 徐山山瞥向他,他下意识缩紧腚部,赶紧捂住嘴。 听恼人的呱噪声都没了,她放飞了毛毛,毛毛在四通八达的溶洞中溜达了一圈后选择了方位:“山,这边。” 徐山山牵上徐水水跟上。 而被干趴下的一众底下层囚犯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身汗水沁湿了衣服,贴着皮肤生生发冷,但没有人敢再唧唧歪歪口无遮拦。 敢乱喷的下场都摆在眼前了,谁不怕死谁去惹那活阎王,反正他们还想苟住这条小命呢。 莫寒跟房英杰见他们走了,也赶紧追上。 “徐大、徐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 她没理会,穿过一条曲肠幽暗的过道,步履匀速,哪怕是这样光亮度极低的地下,她也没有什么不便。 倒是身后跟随着的莫寒与房英杰跌跌撞撞,摸黑慢行,很快他们就听不清徐山山他们的脚步声了。 莫寒无奈:“她、她难不成长了一双夜视眼?” 狗腿房英杰道:“高人长一双什么样的眼睛都很正常,莫要腹诽徐大师。” 莫寒:“……你好歹也是个官差,对一个囚犯如此谄媚合适吗?” 房英杰高深道:“你不懂。” 徐山山由毛毛带领,来到一个开阔的溶洞内,这地下层宽的地方像广场,窄的地方跟长廊似的,整个洞平面上迂回曲折,垂向上可分出三层。 人工开凿的壁龛内有燃灯,百来盏分布,尽可以照亮一方天地。 一走近,便听到一群人闹哄亢奋的叫喊声。 “哈哈哈,若楼爷这一次输了,那个叫徐姗姗的女人就会被扔进铁锅煮了,哈哈哈哈……” “也不一定输,他可是咱们地下层最强的。” “如今他有了软肋,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坚不摧的楼爷了,再说这一场接一场的车轮战下去,他就算不被打死,也会累死的。” 看热闹的人群在溶洞二层,他们围拢在石笋下方,议论得不亦乐乎,热切的眼神都不舍得朝别处看一眼。 旁边有一道声音询问。 “底下……这是在做什么?” 一人只觉精神一震,他一回头,表情当即变得恭敬而呆板,张口回道:“这是地下层的挑战,每个人都可以抢夺别人的东西,只要能打赢那个人就可以了。” “有人要挑战楼爷,赌注就是那个叫徐姗姗的女人。” 徐山山视线朝下,只见一块大石被凿空了内部变成了一口石锅,底下正烧着火,热气不住上蹿,熏蒸着上面垂吊的一名女子。 女子很瘦,及腰的长发简易扎于脑后,穿了一件岛上的囚服,纤细双臂举起,露出了圆润高耸的腹部。 ……她这是怀孕了? “那她为何会是被吊着的?” “因为他们不是准备抢走这个女人泄欲,而是煮人,一旦楼爷输了一场,那个女人就会被挑战者分食。” 地下层的人时常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有时候饿极了食人也是有的,但大多数人都会寻找庇护,抱团而行,避免被饿疯了的人敲闷棒。 但这一次的挑战却有蹊跷存在,明面上是觉得楼爷独占一女人,惹馋了旁人,弟兄们不忿,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但他们知道一旦得到了这个女人,依楼爷那狠绝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如此,干脆将人煮了,众而分食之,如此一来,人人都有份,楼爷再想报复,总不能将全部参与的囚犯都杀了吧。 就算他有这个心,只怕也没这个力。 当然,这场挑战最后究竟是为了徐姗姗这个引子,还是为了借机铲除掉楼爷这个人,便不得而知了。 徐山山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挑战他?” “大概有百来个吧。” 徐山山扫视过溶洞一层,相对平坦的场地上,石柱旁受重伤的十几人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盯着场上,边上也候着几十个人,场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正与一个手持短匕的男子对战。 明显高大男子的武艺不错,一招一式都是有的放矢,然而经过了前面十几个人的消磨,他此时汗水湿透了全身,气喘吁吁。 在付出了一条手臂划伤为代价,他一个闪避在对方身后,肌肉结实的手臂狠勒住对方,“咔嚓”折断了其脖子,才结束这一场挑战。 他这一次,是下了死手,速战速决。 等待挑战的人群神色阴沉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手上甩着锁链,笑嘻嘻上场:“真不愧是楼爷啊,厉害得紧,现在该换我上场了,还望楼爷能够手下留情啊。” 只见那个叫楼爷的高大男子咧开嘴,他回过头来,一张英俊却邪气的面容令人胆寒:“尽管来啊。” 上场的男人脚步一滞,虽然是有些胆怯,但时到如今却也是不能退了。 今日不借机弄死他,往后死的就只怕是他们了! “以多欺少?”徐山山看懂了。 “以往可没有人敢这么做,上场就意味着生死不论,楼爷手段一向狠辣,前面五十人已有二十几人当场死了,剩十几人重伤……只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哪怕是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也要前仆后继去争一个女人……只为吃上一口? 显然这个道理是讲不通的。 所以结论只能是……他们摸透了这个“楼爷”的弱点,加以挟持,逼着他不得不应下这种不公平的极限挑战。 终于,在或杀或打败了五十几个囚犯之后,楼爷终于筋疲力尽,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上、快上!楼爷就要倒了!” “哈哈哈,再厉害的人也熬不住了,高高在上一朝被打趴在地上,以后咱们地下层只怕又得换一批势力了。” 徐姗姗此时十分虚弱,她本来紧闭着眼睛,漠视发生的一切。 但听到周边不断嘲笑叫嚣的声音,最终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场上那个为了抢回她拼命的男人,她的一滴泪无声从眼角处滑落,但眼神深处却又残着恨意。 这时一阵庞大的声浪再度掀起了这一场卑鄙挑战的最高潮,一直强硬的楼爷,终于倒下了。 他被人一肘顶中心窝,额头布满隐痛的青筋,蜷缩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却久久没有站起来。 “楼明霄,你输了。” “谁、说、老、子、输、了?” 第42章 垃圾就该清除 楼明霄牙关都几近咬碎了,撑着发颤的手臂想站起来,但是仅仅站起来是没用的,那人污辱性的一脚就踩在他的脑袋上,将他重新踩趴在地上。 用力地踩,泄愤的踩! “去死吧,去死吧!” 楼明霄此时嘴里、鼻腔内全是鲜血,但他瞳孔几近涣散了,但视线却固执地盯着徐姗姗那边。 但哪怕目睹他如今惨况,徐姗姗的表情始终很冷漠,她似乎早就已经陷入了深渊地狱,她知道……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跟腹中孩子了。 唇边浮起一抹没有笑意的弧度。 死,有时候并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才是令人最绝望的。 “我赢了,是我赢了!将人扔进锅里煮了,等熟了,咱们再将她的肚子刨开,想必她跟楼爷的孩子一定……” “开始吧,快点开始!我们都等不及了!” 这些囚犯们都跟疯魔了一般大喊大叫着,这是地底下,没有人管束的暗无天日地带。 他们可以尽情释放内心的邪恶,尽情堕落,不必顾及,没有谴责,没有法规。 有人跳上了石锅上,拿着刀子准备割绳子,却听到一声叫停。 “慢着,我也要挑战。” 一种有别于男声的粗犷,这是一道他们多少年都没过的女子温雅嗓音。 众人愕然回头,却见到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子步入场地,她说话时,没有大喊大叫,但奇异的是她的声音仿佛具有什么穿透性,能在如此喧嚣的场合下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她安然若素地站在那里,一身粗布囚服,她却硬是穿出了一种望尘莫及的高岸素洁感。 “我来挑战你……”她对踩着楼明霄的那个囚犯对上,然后视线再缓缓转动,落在旁边剩余的那几十挑战者身上:“和他们,而赌注是我自己。” 女人?! 真是另一个女人! 他们第一直观的惊讶是她的性别,然后后知后觉听懂了她在讲些什么时,都是一脸荒谬想发笑。 真不知道她是脑子傻了,还是根本不了解这是个什么地方,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她的出现打断了原本热火朝天的“热闹”,但却没有一个人感到生气,因为接下来他们又能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大戏了。 “你说你要来挑战我们剩下的这些人?” 松开脚,那个头发披肩,长得跟个汉奸似的男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徐山山。 “不是你们定的规矩吗?要带走徐姗姗,便要赢过你们所有人?”徐山山温温一笑,脾气看起来好得不得了:“我接受。” 他一愣。 其它人也一脸看傻子的模样。 “你能在你爷手里过一招就算了不得了,你还想赢过我们这里所有人?你知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吗?” 除了剩下的几十个人站了出来,那些看热闹起哄的人,脸色徒然一变,变得狰狞罪恶,竟也慢慢涌动靠近,很明显,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伙的,是一丘之貉。 “走啊,快跑……” 虚弱又着急的声音在石锅上方传来,却是徐姗姗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喊。 她哪怕是死,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善良陌生的女子为了自己,而受尽侮辱惨痛,她不要任何人救,她还不起任何的恩情了。 徐山山突然喊了一声:“姗姗姐。” 她突地一震,眼神本有些麻木呆滞,但听到这一道熟悉又似很久远未闻的称呼,她本能地扭动脖子看了过去。 她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这么喊过她。 徐水水喊她大姐。 小辈们喊她姗姐。 唯有一个霸道又任性的妹妹,从小起便会喊她姗姗姐,且不允许别人也这样喊。 “……山山?” 她努力地眨动眼睛,想眨开那一层熏眼的水雾汽,仔细一点看清为她挺身而出的女子。 可她怎么都看不穿那一层朦胧感。 不会是山山的,她不可能会出现在黑岛的,她的师父是神算子,徐家的事牵扯不到她身上,她也是有人庇护的。 她咬破了下唇,拼命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她是听错了,猜错了,脑子糊涂了。 徐山山在确认那个被折磨得跟记忆中笑颜如花的徐姗姗完全不同的人,正是本尊后,便不再多言什么。 “你喊她姗姗姐?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这一声喊话没有避忌任何人,是以原本以为她只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圣母”的一众,却忽然觉得她一开始的目的分明就是奔着救人来的。 “知道这些对你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现在你们该考虑的是……逃。” 当一个“逃”字出来时,她身上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什么无害、和善、没脾气,笑得跟个“圣母”,全都荡然无存了。 现在任谁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有一种连灵魂都被冻结的寒悚感。 “一个个挑战太麻烦了,这么多人只怕杀……哦,不,是挑战到天黑都没完,所以用军队的屠戮方式更适合一些吧。” 她还是在笑,但现在的笑意落在所有人眼中,那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了。 有人心骤然绷紧,疾言厉声道:“你这个小娘皮在说些什么?你当你自己是谁啊?哪怕你是天下第一高手,面对咱们这么多人,也不敢如此口出狂言!你凭什么?” 徐山山轻轻一跺脚,无风掀起了她的衣与发丝,气流旋风似地铺开,由她脚下开始蔓延出一道道光线伸支出去。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一样,在伸展,在描绘,在交织,在组合,在变幻,最后一个庞大的阵法将诺大的一个场地完全笼罩在其中。 众人倒吸了一口长气。 茫然四顾,然后怔然盯着脚下。 只见阵法的边缘升起一层透明的薄膜,看着是透明的,但有人一碰却发现穿不过……他们被困住了?! 困在了这个不知名的阵法中。 有人惊恐大叫:“这是什么?我们为什么出不去了?” “妖法,这个女人会妖法!”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一众囚犯一样炸开了,又急又慌道:“赶紧打开,否则我们杀了你!” 徐山山面露不解,她笑意古怪:“为什么突然急着想要出去啊?” 之前的他们不是最喜欢欣赏别人的恐惧、害怕、痛苦与绝望吗? 她自诩并非什么好人,权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风水轮流转,现在也该叫他们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第43章 要他死还是活 苟延残喘的楼明霄看向场上的那个年轻女子,她看起来跟徐姗姗差不多年纪,或者要更小一些,但两个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跟感受。 徐姗姗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聪慧而坚忍,哪怕经受了再多磨难也没有选择寻死,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艰难当中活了下来。 但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无法敌对强大的力量,无法反抗加注在她身上的折磨,人到绝境时,她用尽全力之后,也只能认命。 但这个女子看起来像是风,像是柳条,像是可以随意被折叠揉捏的柔软,但这仅是外表的一种欺诈性。 她的眼瞳很黑、很深,似渊,望之生畏。 他曾见过类似这样的人物,他们无一不是傲视于人群的强者,便是凌驾众生的隐世高手,他们可以看起来很和善,但一旦不和善起来,那绝对是能叫整个九州都震一震。 “挑战开始了。” 随着她一声落地,阵法竟正在朝内收缩—— “怂个屁啊,她再能耐能对付得了咱们这么多人吗?” “对,一起上就是了!” “杀了她这个困住咱们的鬼东西肯定就能破了。” 这些囚犯眼见退路没了,便也不再顾及什么,反正他们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没被斩杀也只是因为陇东需要建设,需要劳力来这一座黑岛挖矿跟挖掘地底的稀有东西。 可他们这些法外狂徒哪甘心被人利用,是以满心戾气恨意,殛待爆发的一日到来。 他们如潮水般涌上来,个个面露狰狞,掏出各自藏好的兵器,喊杀声震天动地。 徐山山微微偏过头,楼明霄看到她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竟是半分不为所动。 就在离她一丈距离时,一条血线骤然显现,前面一批冲杀者被利落地切割掉了脖子,身体还在俯冲,但却一个个都成了无头尸体倒地。 后面的人尖叫着及时止住了脚步。 她伸出一只手,素白干净,隐有一股莹白的尘榍流动其中,缓缓按下:“百斤之力。” 空气一下就沉重,他们的身躯竟不再挺直,而是被什么东西压在肩膀,哪怕强力支撑也快担不起了。 “二百斤之力!” 啪! 几十个身形较瘦的人已经被无力的力道压垮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这究竟是什么鬼?! “她、她是天师!我见过……在伽蓝寺,一名天师为了私仇闹到了伽蓝方丈面前,双方决斗时我就见过这种超越寻常人所使用的手段!” “什么是天师?” 他们这些普通人自然接触不到那些隐秘的存在,听过的人都鲜少,更何况是见识过。 “知天命,断生死,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 那人越讲得详细,越说得深入,在场的这些囚犯就开始头皮发麻,全身出虚汗了。 有句话不是叫杀鸡焉用牛刀,这都整出个断层高手来了,这跟欺负萌新有什么区别?! 她平静的视线扫过他们,随意问道:“你们见过十八层地狱吗?” 所有人都难掩内中的恐惧,开始步步后退了,到现在他们还看不清楚自己惹了个什么人物,那他们是真的眼瞎了。 “拔舌地狱,污言秽语者,诽谤害人,受拔舌之刑。” 只见人群中有人竟张大了嘴,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明明他们的表情是惊恐跟拒绝,但舌头却不住地朝外一直伸着……直至被生生拔扯下来。 “蒸笼地狱,人投入蒸笼里,皮开肉绽,骨融脂化,倒是与你们煮人有异曲同工。” 有人开始大声惨叫了起来,他们拼命在地上打滚,嘴里惨嚎着“好烫、好烫——” “刀山地狱……” “冰山地狱……” “牛坑地狱……”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罪名,对应下去,便得受着不同的苦刑。 “磔刑地狱……” 千刀万刮,痛不欲生。 有人流着血泪,嘶哑着尖叫道:“求求你了,杀了我——啊——” “以为死了就能解脱?”徐山山一句话就叫他们面如死灰:“在你们身上的罪孽没有洗净之前,无论生死,你们都将会一直活在地狱之中。” 这边闹出的动静着实太大了,很快就有人赶了过来,包括莫寒跟房英杰。 他们震惊地看着场上地狱般的场景,尖锐的惨叫声在空气中回荡,破碎的尸体、拔舌的、缺眼的、身上布满数不清伤痕的人…… 他们不敢过去,他们怕了! 而莫寒也是满眼怔忡,可他看到了下方的徐山山,还是忍着不适,小跑着过去了。 而房英杰扫视一眼,在看到了被吊着的那名女子时,一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没急着朝徐大师靠近,而是下去一脚踢翻了滚烫的石锅后,再跃起砍断了吊着徐姗姗的绳索,救下了人。 徐山山对于房英杰的行为表示了赞许。 莫寒瞬间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狗腿子!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女人跟徐山山什么关系,要知道救了这个女人,徐山山会高兴,他绝对第一时间就动手了。 徐山山扫过她突起的肚子,走到了楼明霄跟前,问她:“要他死,还是活?” 徐姗姗一愣。 楼明霄闻言,想起这个女人果断冷酷,则倏地先下手为强,但徐山山仅一句:“跪下!” 两字一出。 “噗通!”一声,男子的膝盖便重重磕在了地上。 但他却不似别人那般因为痛意而短暂失神,他没有迟疑,伸出手便打算一把扭断了徐山山的脖子。 他必须快,必须狠,他见识过她的能力,只有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他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但是她仅一个眼神,一种锋利的东西就剜掉了他的一只眼睛。 却是毛毛的爪子,它扇动着翅膀,红瞳讥诮地盯着男子。 呃啊——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楼明霄的头皮,他脸皮涨红,表情痛苦到几近扭曲,但他心性极其狠辣,哪怕失去了一只眼睛仍想继续攻击徐山山。 “找死?” 她眼神黑深得如同索人命,手刚抬起来,却听到旁边一声惊呼:“山山,不要杀他!” 徐山山动作一顿。 “你要他活?”她不解地看向徐姗姗。 徐姗姗面容冰冷,语气却迟疑:“我虽然恨他,可是……” 徐山山想起了,毕竟这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她管不着,既然她要留下这个男人的命,她便也不下死手了。 但是—— 她一根手指遽地按向他的肩窝,楼明霄的气海瞬间被卸空,当即吐了一口血颓然倒地。 第44章 仇家权势滔天 “为了这个孩子能够顺利地出生,你所受报应多少应该再惨烈一些,否则恐会祸及后代。” 她话中意思,就好似早知道这个男人做了些什么事情了。 徐姗姗闻言,一直佯装坚强的小脸稍微有些绷不住了,她浓烈的睫眼低垂而下,掩饰住泛酸通红的眼睛,没让自己在此时的脆弱崩泄而出。 她不会可怜楼明霄的,他在她心里面就是一个恶棍,一个强迫了她的男人。 她恨他。 她之所以容他一命,只因他也救过她,甚至到最后一刻,他都在为救下她跟腹中孩子而拼命。 徐姗姗是个坚强的人,既然死不了,她便不会再去“缅怀”过往悲伤的自己。 她护着腹部,脚步虚浮地走到了徐山山的面前。 一双含水眸子,复杂且不可思议:“你当真……是山山?” 脸长开了一些,弯眉杏眸,小巧挺翘的鼻子,薄厚适宜的粉唇,不沾脂粉,却已是一张秀丽精致的脸了。 光凭五官而言,她不如徐姗姗明艳如明珠的面容,但徐山山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像渺万里层云的千山暮雪,其表圣洁,其心安静。 还有她那恐怖如斯的力量……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徐山山呢? 徐山山没有自证自己是谁,她无所谓徐姗姗的怀疑。 “大姐——” 徐水水从溶洞二层激动得跑了下来。 眼泪鼻涕全糊脸上了,也不知道默默哭了多久。 他是被徐山山用“言灵”定在石柱之后,不能动,但他能够听得见。 “水水?” 徐姗姗在看到弟弟时,泪一下就绷不住,冲上前蹲下一把抱住了他,她颤着手指,不住地摸他的小脸:“水水,你这些日子在地上还好吗?” 徐水水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抽泣道:“大、大姐,我很好,是二姐带我来救你的,她说你遇到了危险,呜呜……还好你没事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姗姗抱着徐水水,安抚地拍着他激动发抖的背部,对上徐山山的视线:“你为什么会在黑岛?又为什么要救我们?当初徐家的事……你难不成都忘了吗?” 徐姗姗虽然与徐山山的姐妹情早在那年一刀两断,但她不至于多恨徐山山。 因为自己是胜利者,而徐山山是失败者,还被他们赶出了徐家。 但她可以不恨,但徐山山能吗? 当时她恶毒愤恨的眼神,徐姗姗至今还记得。 徐山山随意攀扯了一个理由,她道:“我自没忘,但我现在已有五个未婚夫,并不稀罕你的那一个歪瓜劣枣男人,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徐姗姗瞠大了眼睛:“……”五、五个吗?! 这些她究竟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竟混(吃)得这么好? 别说徐姗姗被吓到了,莫寒跟房英杰也一脸被雷劈了的吃惊模样。 只听过男人可以娶平妻,再纳一、二、三、四五个美妾,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子可以同时挑选五个男子,她是个什么成份的牛逼来历,可以这样逆天? 莫寒看了一眼房英杰,小声道:“难道是同妻……” “你是说,那些娶不起媳妇,一家人凑钱买一个女人嫁全家男丁的那种?”房英杰也小声回道。 两人刚对完答案,下一秒都不约而同露出一种便秘的荒唐神色。 不可能,绝不可能的! 咱徐大师哪怕是女皇的可能性,都绝不有是同妻的可能性! “徐山山,就算你对过往释怀了,可跟与我们姐弟也没什么深厚的情谊吧……” 见她还在怀疑东怀疑西,徐山山直接问道:“徐姗姗,除了一条命,你还有什么是别人能图的?” 她一噎。 但随即她却攥紧了拳头,放开了徐水水,一脸愤世嫉俗地问道:“我怎么知道呢?” “这世间本就有很多缘由是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就像我们徐家,明明上对得起君主,下对得起平民,三代济世善堂,待人和善友爱,却为什么还是会遭此横祸?”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究竟是谁在想害我们徐家?” “还有我,我从小就循规蹈矩,习读女戒,性格温驯,不争不抢,学习家宅管理,只为等到某一天满心欢喜着嫁给自己的良人,可现在……我被毁了、烂了,可我却不能死,我还有幼弟需要抚养,我还有血仇未报。” 字字泣血。 “没错,我没什么东西别人所图了……可我也已经无法信任任何人了。” 徐山山静静地听她说完,见徐水水再次哭着抱住了她,两姐弟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着伤口。 “我欠你们徐家一个因果,可以为你们姐弟免费测一卦,测字算命,想知道什么你们都可以尽管提。” 徐水水倒是对徐山山有了些信任基础,他赶紧问道:“真的问什么都可以吗?我、我想知道是谁害的我们徐家。” 她一挥手,地面的碎石全都翻滚了起来,她垂眸于地面:“上卦为兑为泽,下卦为乾为天,卦画是五阳一阴,上六阴爻,阴在阳之上,代表小人掌权,徐家是得罪了一家小人,而此小人背后权势滔天。” 徐水水震愕地盯着由石头组合成的一个“雷”字,再之后,它们又重新拆解,汇成一个“晋”。 当看到“雷”字时,徐姗姗并不意外,但看到最后变成一个“晋”字时,整个人却跟失魂了似的,两眼震惊,失魂落魄。 “雷……是雷家吗?”徐水水求确切一点的答案。 “是。” “那这个晋,是什么?” 是什么? 这不刚提了一句“背后之人权势滔天”。 莫寒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是晋王?!” 房英杰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左右环顾一圈,咬牙道:“你猜出来就猜出来吧,小声点啊!” 徐山山这时道:“外面的人是听不见也看不清的。” 她所布下的阵法还没有撤,她想囚人便囚人,想隔绝声音便会严丝合缝,不透露一点消息出去。 房英杰一听,这才松开了莫寒的嘴。 “若是牵扯到晋王,你们徐家的仇,我建议还是放弃吧,至少你们姐弟俩还能好好活下去。”莫寒冷漠道。 房英杰也事不关己道:“与那些权势涛天的人作对,别想了,放弃吧。” 第45章 卫家的狼崽子 徐姗姗愤恨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们徐家虽然在他们眼里就跟只蚂蚁似的渺小,可就这样叫我放弃报父母之仇,绝无可能!” 徐水水担心地看着她的肚子,她此时不宜太过激烈的情绪,他道:“大姐,我也一样,我会陪着你的。” 呵。 房英杰抱臂冷笑,只觉这对姐弟着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即便是雷家,都不是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囚犯姐弟能撼动的,更别提晋王了。 莫寒也曾心比天高,但他太知道得罪权贵的后果了,只能摇头叹息。 “卦象已出,若你们想要解卦渡厄,按照相师界的规矩,只需要付出我要的报酬,我便会替你解决。” 唰唰唰唰,四张脸,八双眼睛,全都灼灼集中在徐山山一人身上。 徐姗姗抱住肚子,紧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山山道:“字面上的意思,徐家报仇一事与我无关,但若解卦则需替徐家除了小人,灭歼敌患,我若是插手了此事因果,必会善始善终。” 徐山山此时说话的口吻,简直比徐姗姗跟徐水水两个人加起来都还要不知“天高地厚”。 “是你自己算出来的吧,我们要面对的是那个仅次于岳帝的七王之一晋王,他在陇东便是土皇帝,只手撑天,你拿什么来替我们了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姗姗说着便不由得自嘲一笑,为自己方才的口出狂言,为自己还企图蚍蜉撼树而笑。 “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寒突地发怒:“徐姑娘好心帮你,你却在这里自暴自弃,还以自己的渺小无知揣度她的实力,简直好笑!” “就是!” 房英杰也激动了:“你不行,不表示别人不行!是谁劳心费力跑来黑岛救了你们姐弟俩,是谁将你从一群十恶不赦的人手中救出,是谁为你们惩戒了欺辱你们的人?” “就是!”莫寒立马接嘴。 徐姗姗被他们吼得一惊:“……”喂喂,你们方才分明不是这种态度啊! 她跟她弟说要去报仇,他们一脸找死样,嘴里不是“送死”就是“放弃吧”。 这到了徐山山那,他们倒是一下信心百倍,连天都敢帮着一块儿捅破了不成? “大姐不是那意思,大姐只是担心二姐。” 徐水水见莫寒跟房英杰两人跟左狼右虎似地瞪着大姐,心头一颤,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他跑到徐山山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二姐……” 徐山山也不太理解这两人对徐姗姗莫名的敌对,唯有毛毛小翅膀一挥,嘿嘿道:“山,这两人莫不是打算以后跟着你了?” 跟着她? 毛毛理所当然道:“给你当驱使啊。” 徐山山的确有收莫寒为亲随的意思,毕竟朝廷上的事他往后定有大用处,但房英杰…… 一个势利、奸诈,没多少是非观念,只凭性情与个人喜好决定行事的人,于她而言并无什么必要性。 徐山山松开徐水水,轻拍下他脑袋,对徐姗姗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但决定权在你那里。” “我如今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来的?”徐姗姗伸出双手,全是血口子,手腕处的红肿更是触目惊心,她颓然苦笑:“如果还有,你就尽管拿去吧。” 徐山山的视线却瞥向她的肚子:“你虽然没什么东西是我想要的,可你现在不止是你自己了。” 徐姗姗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肚子,全身紧绷:“你想要这个孩子?” 说实话,徐姗姗是不打算要他的,一来这不是她期待的孩子,二来它的存在会阻碍她去复仇。 虽然就这样扼杀掉自己的骨肉,她又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惨死的爹娘,她与她弟弟沦落到黑岛所受的各种欺辱悲惨,她就只能这么做了。 “这孩子命格不同寻常,你与我都无法替他决定未来要舍弃或拥有的东西,但有一样却是你可以决定的,那便是你腹中孩子的命名权。” 她说自己的孩子命格不同寻常? 这是好,还是坏呢? 徐姗姗听不懂他们这些算命的人口中的玄乎话。 “命名权?” “如今我要的是你将这命名权转移给我,这就是你要付出的报酬。” 徐姗姗没想到她要的是这个。 孩子叫什么她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她也不在乎他叫什么,但是如今答应了这个要求,也就意味着……这孩子她得留下来了。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 徐山山道:“你不必懂,只需要抉择。” 只是一个名字的权利罢了,于徐姗姗而言,腹中孩子与为爹娘报仇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 跟自己相比,几年后归来的徐山山强大太多了,于她而言像山一样厚重的挡路石,对徐山山来说,却是挥手便拂掸开来的灰尘。 “好,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可如果你能将我与水水带出黑岛,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徐姗姗道。 她不指望徐山山能替她徐家复仇,毕竟她还是有点理智,明白假如他们的仇家真与晋王有牵扯,那么这一桩事不仅复杂,且危险得紧。 她没有理由将一个早就被赶出徐家的养女来承担这一切风险。 但徐山山是有本事的人,她如果能将自己跟水水带出囚禁的黑岛,那便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房英杰赶紧道:“徐大师,这要出黑岛可不容易啊,黑岛每一个月才来一艘船只,且把守严苛,若是你一人我倒是能想想办法,可若再带上他们,只怕难啊。” 而且他们这一批人才刚来岛上没两天,离下一次来船至少得是一个月后了。 徐山山却轻轻一笑,胸有成竹道:“不难,去地上找耀祈便是。” “他?他能有什么办法?”房英杰一头雾水。 徐山山却道:“他自然是有办法的。” —— 耀祈在睡梦之中被人吊了起来,还悬在一口煮沸的石锅上,他醒来后,气得大骂特骂,但烟子熏得他又呛个不停,这折磨简直令人受不了。 而石锅旁边,徐山山正耐心专注地烤着一条黑皮小蛇,火里埋着一堆红薯。 徐水水则给徐姗姗小心上药,莫寒添柴,房英杰则跑去放哨。 “徐山山,你知不知道得罪了我,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耀祈俊眸泛起寒意,森森威胁着。 徐山山见黑蛇烤得皮开肉绽,香气四溢后,便站了起来:“卫祈耀,你应该有办法联络到你的兄长来接人吧。” 一听她准确无误地喊出自己的姓氏,卫祈耀当即瞳孔一窒,他故作镇定道:“谁姓卫了?” 她仰起脸,似笑非笑:“我耐心有限,若我这条蛇烤好时,你还不说实话,那你殉了这岛上的习俗,成为别人的口腹之欲吧。” 卫祈耀盯着她,周边火光消融,软化了一切棱角,她虽有一副恶魔心肠,气得他牙痒痒的,但却不知为何,看着看着,他却就有些失神了。 第46章 卫婚夫杀来了 卫祈耀无论在哪里都是混世魔王,从小到大他也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人人都捧着他、哄着他、宠着他、让着他,这令他也愈发任性与叛逆,舒适安逸的生活过得无聊了,人就容易犯事。 以往犯些小事只要长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蔽了他大哥那个铁面无私的“卫青天”,他也就能安然无恙地被包庇下来。 可这一次他却犯了一件“大事”,大哥不仅知晓了,还大为震怒,甚至还不顾一众长辈们的反对,强硬将他送到了黑岛来惩戒。 他当时特别硬气,跟他大哥说,“好,卫家既不容我,那我从此便四海为家,我也不再姓卫了,往后哪怕是死在黑岛也绝不求你一句!” 如今再忆起这一句话,多少有些羞耻感。 是以,说什么他都扯不下面子主动去联络他大哥…… 只是……还是第一次有女人敢这样对他。 第一次他“看中”她,倒不是真的一见钟情,只不过就是觉得岛上无趣无聊,男人到处都是,但女人却稀罕得紧,他就喜欢稀罕的来陪陪他打发时间。 可她却当众下了他面子,叫他丢了“老大”的脸面。 他本想着好好教训她一顿,吓唬吓唬她,好叫她痛哭流涕,后悔莫及。 哪曾想,她比所有大男人都还要镇定从容、稳如泰山,最后反而狼狈不堪的人是他。 如今她又主动找上门,也不知道施了什么诡计与那房英杰联手,骗走了他的一众手下,将他整迷糊绑在锅上殛待烹煮。 他在一个女人手上,连着吃了两次瘪,本该跟上一次一样自尊受挫恼怒的心情,此时不知为何却有些气不起来了。 ……仔细一看,她其实长得还挺不错的,鼻子、眼睛、嘴巴都不丑,脸上还时常挂着笑意。 不像另一个徐姗姗总是一张苦瓜脸,阴沉丧气。 她的一双眼睛很特别,不是时下女子那种闪烁着愚蠢清澈的亮光,也不是温婉含蓄的妩媚,而是一种很古老、耐人寻味的静谧与深沉,这种独特的气质于他而言,有一种致命的魅力吸引。 倘若她一开始对他不那么不耐烦,态度好一点,温柔一点,专注一点,没准他…… “你想出黑岛?”卫祈耀粗声粗气问道。 她倒是直言不讳:“我要尽快出黑岛。” 听听,还“尽快”,她以为这是哪呢,是她的家门口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卫祈耀反正也不是个什么正人君子,气头一过,也不在乎是不是出尔反尔了。 既然她这么着急,想必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妥协的吧,想到这,他心里的坏水开始咕噜咕噜直冒泡…… 舔了下略微发干的嘴唇,他高傲无耻地挑了下眉,趁火打劫道:“我可以带你离开,但是你得……嫁给我!” “不行。” 想都没想,徐山山直接一口就拒绝了。 而旁边吃瓜的徐姗姗险些摔了,徐水水手上的药瓶失手滚落了,莫寒则愤然地掷下柴火。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其实挺玄妙的。 但第一面斗得个头破血流,第二面就来求婚,是他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吃错药后神金了? 他这是被、被拒绝了吗…… 卫祈耀绷不住,脸霎时黑得跟锅底都有得一比了。 “为什么?” 他哪不好啊,他改还不成吗?卧槽! “你应该知道我叫徐山山对吧?” “老子知道!”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吗?” 卫祈耀正在一片一片地捡着自己碎掉的内心,面上却是戾气讥笑道:“不就是跟那个女人一样的名字吗?不过你的比她的好听,你若介意,我立马叫她改个名……” 徐姗姗:“……”一样的姓氏,一个的叫法,她的名字比自己的好听?! 听听啊,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要讨好女人攀扯上她干嘛,她这个名字也叫读法一样,字又不一样,他凭什么叫她改啊! 徐山山见卫祈耀这都没有想起来,也不再兜圈子了:“虽然这世上同名同姓者不少,但卫苍灏的未婚妻徐山山应该就只有一个吧。” 嗯? 卫祈耀一脸没听懂的样子瞥向她。 她在说什么呢? 卫苍灏这个名字倒是挺熟悉的,哦,他想起来了,就是他那个凶得要死的大哥。 大哥的未婚妻……徐山山?! 他脑子里弯弯曲曲的线终于绷直了,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耳聪目明,反而只觉得耳朵“嗡嗡”的,脑袋“哐哐”的。 活了二十来年,他第一次有了一种眼前一黑的感受。 “你、你是那个神算子的徒弟徐山山?” 徐山山道:“是。” 根据卫祈耀被送到黑岛的日子来算,他想必是不知道卫苍灏去“却邪山”退婚一事。 这次徐姗姗真的因为太过吃惊而险些从石头上滑坐下去,若非徐水水及时拉了她一把,这腹中孩子只怕都得跟着震三震。 而莫寒是彻底呆住了。 卫苍灏这个名字在陇东应该算是无人不知了吧? 这么说吧,晋王是陇东的土皇帝,那么卫苍灏就是这个地界制定规则的暗帝,整片东海都是他卫家的地界。 徐姗姗挤出一抹僵硬古怪的笑容,小心问道:“山山啊,那个你没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 徐姗姗呼吸一紧。 却见徐山山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婚书,上面红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她将其摊开:“怎么可能呢?” 咚! 在看到婚书落款姓名的那一刻,卫祈耀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徐山山,你是来跟我哥……完婚的吗?” 徐山山却没正面回答他这个,她收起婚书,十分温和地问道:“你是否有办法叫你哥来接我们离开黑岛?” 卫祈耀是个混球不假,但他对自己家里人那是相当维护,既然徐山山是他未来的嫂子,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去为难她了。 “…………我有。” 知道这世上最憋屈的事是什么吗? 就是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成了别人的未婚妻,而这个“别人”就是他亲哥,虽然他哥什么都不知道,但卫祈耀还是决定要将这笔帐算他头上,于是…… —— 嘭—— 浩渺海上,一穿着甲衣的船兵急忙冲入舱底,大声喊道:“快、快跟卫主君汇报,咱少主在黑岛出事了,他方才发射了卫家紧急讯号弹。” “当真?我立刻前去!” 经过层层上报,很快卫苍灏便得知卫祈耀在黑岛已经“命垂一线”的消息。 他冷峻的眸子一沉,暗红的红焰携带着滚烫的砂砾,立即便率领卫家私军,与十几艘战舰前往黑岛接人。 第47章 接人还是灭岛 黑岛天气,阴。 仿佛失重的天平,黑压压的阴霾淹没了天空,连海面的起伏都显得浓重深郁起来。 海面上不太平静,海浪越来越凶狠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乘风破浪下,一艘艘战船犹如钢铁巨兽不期而至。 一面面海兽图腾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只见其厚重而坚固的船舷,船首的撞角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徐姗姗一行人正翘首以盼等在高高的悬崖边上,海风吹得人头发晕,但心情却是激昂紧张的。 一开始模糊瞄到了船身靠近的轮廓时,他们都不禁欣喜不已。 但随着船只越驶越近,清晰起来,直到他们看到这惊人的战般数量,与气势汹汹地欺近黑岛时,却不由得胆怯地退了一步。 他们本以为来的会是一艘普通的客船、商船或者官船都行,但却万万没想到……来的是战船! 房英杰握紧刀柄,大口吸了气:“这是来接人……还是来灭岛的啊,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吧?” 莫寒问他:“你这一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是什么人?” 房英杰虽然不懂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但想了想,还是道:“县衙的官老爷?” “那你可能不懂,一般有权有势的人出场……都这般隆重奢华。”莫寒一副他大惊小怪的模样。 是吗? 房英杰半信半疑。 而徐姗姗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徐水水人小心大,倒是挺兴奋能见识到这般震撼夸张的场面。 莫寒刚稳住这几个的惊慌情绪,哪曾想与徐山山一道走来的卫祈耀,却在看见十数艘战舰时,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糟了,是我大哥来了!”他喉头发紧,表情既懊恼又不知所措起来。 房英杰倏地转过头,眼睛瞪大:“什么?!你大哥……卫大当家亲自来了?” 不是,你们兄弟的感情是这么好的吗?那你当初被送进大狱囚禁在黑岛,你大哥怎么不来捞一捞你? 卫祈耀攥紧拳头:“他会亲自来这一趟……完了,他肯定是误会了。” 这时徐山山出声:“误会什么了?” 卫祈耀瞥了她一眼,在她沉静而压迫感十足的视线下,有些心虚地狡辩道:“我其实就是想急一急他……我发射的是我们卫家最紧急的传信,他肯定以为我在黑岛上遇险了……” 要不说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呢,胡闹起来完全没个分寸。 他若真在黑岛遇了险,那卫苍灏能轻饶了黑岛的一众囚犯? 一旦他真动怒了,派遣出卫家的战船围攻黑岛,也不是几炮就将黑岛给轰成渣了—— “你当真是不知死活,你故意激怒你大哥有什么好处?”莫寒冷声道。 徐山山说他就算了,他算老几? 卫祈耀优长的睫毛如尖锐的黑翎,半掩住两颗黝黑的眼珠,看起来煞气十足:“与你何干?再者,我大哥向来不会滥杀无辜,即便黑岛全是些作奸犯科的罪犯,他也会问清缘由,找出罪魁祸首处置,你当我卫家是什么海盗悍匪不成?” 莫寒听到这话,倒是一下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再与卫祈耀起冲突,反倒是真诚地道了歉:“是莫寒一时心急失言了,在莫寒心中,卫家乃侠义之士,有情有义爱国护民,尤其是卫大当家,莫寒甚是仰慕。” 房英杰也起了些小心思,他搓了搓掌:“想不到咱们这些小人物也有一天能见到卫大当家的,能一睹其不凡风采,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徐姗姗也有些激动了,她牵紧水水的手,姐弟两人对视一眼。 卫祈耀淡扫过他们一眼,然后看向徐山山:“你是见过我大哥的吧?” “见过。” “你呢,是不是跟他们一样觉得我大哥威武霸气、气宇不凡?”他臭脸地问道。 徐山山想了一下,老实说容貌方面印象不大深,她措辞道:“他……嫉恶如仇。” 而她,恰好是那个被他归纳为“恶”的一类人,当时退婚说词她还记忆犹深。 这是个什么形容词啊? 别人家姑娘形容自家未来夫婿,不是温文儒雅,就是盖世英雄,要不就是绝佳良人,就是俊美非凡…… 她倒好,评价得如此不痛不痒,感情中性,着实不太像有感情的侧重加分。 听起来,她也不是很满意他的大哥嘛。 卫祈耀努力压制着自己上翘的邪恶嘴角,表面上若无其事地欣赏着海上风景,背地里全是各种不要脸的无耻念头。 —— 嘭—— 一发炮弹炸响在山崖边,瞬间海面被撕开,巨大的水花腾空而来,他们当即惊得头皮发麻,不肖说这惊天的动静彻底“唤醒”了整个黑岛。 不少岛上的囚犯跑到了海岸线边,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在天地之间,掀开层层巨浪,如狂野的巨兽朝着岛上奔腾翻涌—— “你不是说你大哥不会滥杀无辜,他不会轰炸黑岛的吗?” 徐姗姗站不稳,东倒西歪地抱着肚子,脸色顿时煞白。 徐水水也害怕地攥紧她的手,以小小的身躯为她支撑着,防止跌倒。 徐山山扫过一眼,漆黑的眸子泛起一缕淡淡的金光,但转瞬即逝:“莫寒,你先带着徐姗姗姐弟去安全的地方待着。” 莫寒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他急道:“那你呢?” 徐姗姗跟徐水水也紧盯着她。 徐山山却没有回答他,而是一挥手,叫上卫祈耀与房英杰一道下了峭壁,随即一道绿色划破天际,遥遥朝着海上飞去。 “岛上小船有吧?” “有是有,就我们之前下地下层的船,可现在海上风浪这么大,小船根本维持不了平衡,会翻船的。”房英杰道。 徐山山抬眸看向海面,海水如今被炮轰搅动,久久无法平复。 “放心,有我在,不会翻船的。” 房英杰跟卫祈耀一怔。 不知道为何……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既不认真也不郑重,但就是这随意而淡然的态度,竟真给他们俩一种满满的安全感。 要死了,他们两个大男人,遇上事竟还没有一个女子看起来更稳重霸气。 “你不会打算搭这艘小船去战船上找我大哥吧?其实我大哥只是吓唬吓唬人,肯定不会炸岛的。” 卫祈耀了解卫苍灏,即便是自己真的遭遇了不测,他也不认为他大哥是那种会失了理智,胡乱来的人。 但徐山山的一句话,却叫卫祈耀彻底慌了神。 “你大哥或许是来接人的,可这些炮轰黑岛的战舰却是来毁灭的。” 他眼神一下变得犀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因为你的一场无中生有,卫苍灏或许被挟裹进一场灭口的阴谋当中了。” 第48章 弟弟跟未婚妻 灰色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茫茫大海之中随浪摇曳着一叶小舟。 在朦胧的雨雾内,它在其中浮浮荡荡,渺小而不起眼,然而风浪再稍微大一点,却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性。 这就是房英杰找来的小船,只能在平缓的水流上漂流,却不适合出海的暗涌浪急。 但没法,条件有限。 嘭—— 又是一枚炮弹炸入海平面,水浪骤然掀起层层波涛,两名生手根本就驾驭不了小船,船身终于失去了平衡力,整个尖头朝下,海水不断打浪涌入船身当中。 “徐山山——” 卫祈耀全身都湿透了,他抛下桨,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船身边缘,双臂的肌肉虬结突起,他半身浸入水中,却以全身力量压制着船身不翻。 徐山山头上身上都染了一层白毛毛的雨花,她站在船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这时一只绿毛鹦鹉穿过风雨,落站在了她的肩头。 天空是灰暗的,她的瞳孔亦是灰蒙难解,令人看不真切的。 她竟是无动于衷。 “徐山山,你再不想想办法,咱们都得淹死在这大海里了!是你信誓旦旦说,你不会让我们翻船的,我信了,可是现在呢?你个女骗子,我若真枉死在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海浪中,卫祈耀歇斯底里的怒吼着,雨水、浪水将他里里外外都浇透了,那咸苦的海水他都快喝饱了。 “我说翻不了,便是翻不了。” 远处的可视度如她预期那般降低了许多,毛毛也回来了,只见她将手轻轻一抬,空气中传一阵嗡鸣震响,“哗啦哗啦”清脆、古怪的声音。 卫祈耀眼前骤然间划过一白色的物体,极快,一闪而逝。 那是什么东西?! 不等他眨干眼睛的水份看清,忽然感觉到身下颠簸翻侧的船身竟开始重回正轨,稳当了起来。 明明落在身上、刮在脸上的风浪雨水,一点都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但他们所乘坐的这一只小船却不再似方才在海中晃荡得厉害。 它平稳得就像在平地上立着。 他奇怪地偏头朝船身一看,只见底下一片“白色”的轻薄东西将小小的船身举托着在移动。 这白色的东西像是“蝴蝶”,也像是“飞蛾”,不,再仔细一点看,是……纸,是一片一片的白纸。 纸若静止时一眼就能分辨出,但若它动了呢,它拥有生命一般在飞速地震动呢? 卫祈耀三观震裂:“这是什么?!” 徐山山让毛毛指挥方位:“灵。” “什么灵?”他又问。 这一次徐山山没再回答了。 这大概是她的秘密吧,但她的秘密也太惊人了吧。 果然上一次在悬崖边,乱石反扑,将他们一个个砸得头破血流便是她的杰作。 卫祈耀判断着距离,只觉他们应该是离战舰越来越近,想起她之前所说的话,便道:“我们就这样过去没问题吗?你不是说……我哥的这些战舰不对劲?我们还是先暗查一番再说吧。” 她问他:“那你想怎么过去?” 卫祈耀毕竟也是受过卫家精英式教育培育出的高干份子,虽不及他大哥,但他自然也不会是脑袋空空无一物。 “我先潜伏进去探探情况,无事便罢,若有事……我必须去找我大哥。” 他对自己的身手十分有信心,一般船上的船兵都只懂一些粗浅工夫,即便他撂不倒所有人,但遇上危险时想逃,完全没问题的。 徐山山没持反对意见,她只是再问:“你要怎么潜伏进去?” 见她顺着自己的思路在讨论,卫祈耀只觉一股男子的豪气万丈升了起来,他决定,势必要让她看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足智多谋、力挽狂澜。 虽然海上下起了朦胧雨雾,可视度低,但卫祈耀为安全起见,叫她还是不要太靠近。 而他自己则潜泳过去,借助船身的凹凸绳索攀爬上去。 徐山山面带鼓励的微笑,看着他顺利地登上了船,矫健利落地打晕了两名船兵,鬼影般悄然潜入船舱……最后,完美地被人五花大绑,抓住扔到甲板上。 见过刚抓上岸、扑腾得厉害的肥鱼吗? 就他现在这样。 毛毛无情吐槽:他刚在雀室折腾了一刻钟,上蹿下跳,等完完全全被人包围住了,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诡计。 徐山山道:“他的计划理论上是没问题的,只是他低估了对手,船上有邪师,不过这样一来,被抓住便更真实了。” 由于卫祈耀的暴露,自然徐山山也被顺藤摸瓜找到,毫无疑问两人同时被船舰上的可疑份子“抓”住了。 —— 船舰的内部叛变其实也在卫苍灏的预计当中,是以当十四艘战船有七艘脱离指挥控制,并未让他分寸大乱。 再者,这一次他主动出海接人,刻意露出破绽,本也是有意要引蛇出洞。 只是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看着被人绑在船头上展示的两个囚犯。 卫苍灏伟岸雄阔的身躯临于风中,鎏金铰链扣于颈部的长披猎猎作响,玄袍长身,漆黑如刷的眉毛拧紧。 一个皮肤黝黑,长发微卷于腰,浓烈的眉眼野性十足,正是他那个被送到黑岛接受改造、愚蠢又不受管驯的弟弟。 另一个……身穿宽大囚服,是个女人。 一开始卫苍灏还没有认出人来,只以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囚犯,但对面的人此时竟然在亢奋地大喊—— “卫苍灏,你的弟弟卫祈耀还有你的未婚妻徐山山皆落入我手上,你识趣的话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将他们扔进大海里喂鱼!” 虽然对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有些失音准,但卫苍灏的耳力极佳,还是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卫苍灏:“……”他说谁? 他猛地看向方才被他忽略彻底的那个女囚犯。 这时风吹开了她脸上的凌乱碎发,她遥遥望向另一艘船上的他,面容霎时间展露无疑。 他笑了,但那笑容逐渐扭曲狰狞。 很好,还真是本该在“却邪山”避祸躲难的徐山山。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竟一下摊上这么俩个讨债的,瞧他们俩同出一岛的囚服,不难判断这俩就是一丘之貉,都是需要接受律法严罚的劳改犯。 第49章 救一个选选吧 “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细雨飘洒,卫苍灏挥手挡开属下所撑的油伞,走到了一众最前。 巨大的船身高高挺立于波涛中,他与战舰一同如龙出海,浩瀚的大海与苍茫低压的天空相交,他昂首无畏于风雨之中,一袭无与伦比的气派和尊贵气息。 战舰逐渐形成了对峙流派,五五开分,对方领首者是一个中年男子,戴着高山冠,谋士儒衫装束,身旁各站着一位高大青年武将,与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 那谋士摸了一把胡子,道:“若非不得已,我等不会贸然与你卫家作对,尤其是你卫苍灏,然而此番却不得不借你卫家的船舰一用了,毕竟这黑岛不是谁都有能力闯破防线入内。” 黑岛是卫家与淮江县令同共出力建造的天然牢笼,不仅有官府的人在看守,还有卫家的人在航海线上监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船只都能靠近黑岛的。 “所以你们劫持下我卫家七艘战舰,只为入黑岛一趟?” “我等行事,自有章法缘由,只望卫大当家的当一个事外之人,不要插手我等行正事!”对方的武将气沉一喝。 卫苍灏转动着手上扳指,幽幽沉沉的眼眸如同此时风云变幻的天气,低压得很是迫人。 “我当是晋王不同凡响,原来晋王门下的狗,都吠得比旁的大声些。”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全都变了脸色,青红交杂。 “卫大当家的,你既然已认出我们是什么人,那便没有必要撕破脸皮了吧,毕竟与晋王作对于你而言,并无好处。”谋士廖文昌忍怒道。 卫苍灏缄默片刻,道:“好,你们要做什么随你,但我的人,立即放了。” 廖文昌闻言,与旁人使了一个眼色,将绑着的卫祈耀与徐山山一道送了过来。 “眼下全放了,我怕卫大家当的反口啊,但可以放一个人,不如你选一个吧,要放谁?” 他眼底流露出几分恶意来,就想看看他左右为难,如何抉择。 卫祈耀知道,虽然他大哥平时对他极尽嫌弃与严苛,但他们兄弟二十载,感情深厚无比,他必定会选择自己的。 “哥,不必选——” 其他人也是如此认为,若真要选,十有八九会选择更重要的那一个吧。 比起卫家长辈们疼爱有加的祈耀金疙瘩,不过一纸婚书存在的未婚妻,重要性就显得薄弱了许多,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卫苍灏的公正无私。 他没有丝毫犹豫便选择了:“徐山山。” 卫祈耀的那一句真情实意的“不必选我,选徐山山”就这样哽塞在了喉中,险些没一口气噎死他! 廖文昌也不太理解地皱起了眉。 这卫苍灏明明长着一副断情绝爱的事业模样,想不到内心竟如此儿女情长,对兄弟那是全然的不屑一顾,半带犹豫都不带的选择了未婚妻? 卫祈耀泣血地质问道:“你选她?” 兄弟二十年,他竟是如此的见色忘义,如此的不顾兄弟情谊,他以为以往大哥对他的嫌弃只是鞭策,只是恨铁不成钢,敢情人是真的心口如一。 卫苍灏连看都没看发癫的卫祈耀,直接对廖文昌再次重申道:“放了她。” 虽然卫苍灏看不上徐山山这等品性败坏之人,此事本就与她无关,他自不会让她为卫家的事牺牲。 而卫祈耀只当是自作自受,若能活着,他必拼死救出他,若是不幸死了,他也会杀光所有涉事者,为其报仇。 “大哥……” “闭嘴!这一趟我本是来替你收尸的,没曾想你还活得好好的,如今没本事被人俘虏了去,难不成你还要人小姑娘留下当人质,换你逃生不成?”卫苍灏面沉似水。 卫祈耀一下被震住了。 大哥果然因为他乱发紧急讯号的事生气了。 但他很想说,大哥你口中的小姑娘本事可大着呢,将她留下其实也没什么的,但他现在是全然不敢摸老虎的胡须了。 武将因为方才被卫苍灏奚落,侮辱成“犬”,此时便借机来了一句:“哈哈哈,不愧是卫大当家的,铁面无私,只要是犯了错误,无论是亲弟还是未婚妻,都舍得流放到这黑岛上以示惩戒。” 卫祈耀的事是他干的,可徐山山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黑岛卫苍灏却不得而知了。 “徐山山,你赶紧走吧,我留下来。” 卫祈耀自知事已成定局,但这也不妨碍他对她献一波殷勤。 徐山山看了他一眼:“你近日犯火煞,小心尖锐之物或与火相关的存在。” 她说话时,别的人听了只付之一笑,唯有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朝她这边瞥了一眼,那似阴毒蛇类般泛着寒意的视线,一动不动,逐渐转深。 这时那武将一把将徐山山拎了起来。 卫祈耀瞪大了眼睛,怒骂道:“操,个狗东西,你在干什么?放下她!” “咱们卫大当家的这不是急着要人吗?我这就将人给他送过去,接着啊——” 他飞身一跃,蹬在船桅上,双膝一弯,就将人跟投球一样砸向了卫苍灏那头,但他心底有郁气,却特意偏离了些方向,倘若对方失了准头,或者来不及伸手,人必坠入海面。 卫苍灏如同一道闪电般疾驰而过,在那千钧一万之际,身形猛地腾空而起,双臂一张,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跟速度。 他将长披扯下一卷,就将人精准地扯入怀中,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而在即将安稳落地之时,后方飞来一支利箭。 破空声钻入卫苍灏耳中时,他们还未落地,难以避开,不得已他伸臂一挡。 箭入臂内,穿透而出。 几滴溅飞的血落在了徐山山白皙的脸颊上,她眨了眨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不染杂色,竟似玛瑙一般华贵唯美。 卫苍灏与她对视一瞬,反手拔箭,连眉头都不带眨的,便原路投掷了出去。 那武将脸上的得意一僵,他武功不及卫苍灏他知道,却不想对方的内力竟达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空手掷箭—— 他自知避不过,但好歹能躲开致命要害,但他的如意算盘却打算了,刚想动时,一种诡异的力量钉住了他的手脚。 他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竟直直地将那一支箭迎入了心脏处。 一箭入身,当场毙命,坠入大海。 而此时,徐山山也看到了卫苍灏手上的玉扳指。 找到了。 第三件法器。 第50章 未婚妻不对劲 卫苍灏这边见了血,且还伤在关键的手臂部位,廖文昌当即暗喜不已。 哪曾想折损了战力的卫苍灏依旧强悍不减,转手就将随行的得力武将给反杀了。 他得意的神色一僵,又惧又恼。 如此一来,他们这边是半分便宜都没占到,赔了夫人又折兵。 “卫苍灏你竟杀了晋王的正四品的武官?你莫不是要造反不成?”廖文昌当即就倒打一耙。 卫苍灏放开了徐山山。 细雨蒙蒙,两人的发丝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被雨水淋湿的徐山山像一只湿辘辘的长毛猫,小脸没有多少表情,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卫苍灏眸光一沉,朝后一伸手:“拿来。” 疾步奔来的船兵将手中油伞恭敬递给了他。 但他没接……船兵疑惑一抬眸,却见他眸光落着在那一位据说是卫大当家“未婚妻”的身上,他当即灵光一现。 将伞的方向一转:“主母。” 主母? 卫苍灏一撩披,身上的水雾细珠从衣间滚落跌出,他的衣物都是用特殊材质编制,可防水油。 “叫徐姑娘。” 大步越过了徐山山,卫沧灏将雨披重新扣于胸前,宽阔背脊似山岳沉稳,他看向廖文昌,威严深沉的眸子似鹰摄人:“究竟是何人要造反,你莫非不知?” 七王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廖文昌瞪大眼睛,气结咬牙:“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岂敢胡言乱语?” 徐山山接过油伞撑开,晋王手底下都是些什么酒囊饭桶,也难怪其余几王势力越扩越大,唯它晋王连一个小小的陇东都收复不了,一直与卫家较劲抗衡。 徐山山将卫苍灏引来,自不是单纯为了搭船出黑岛,她也在其中谋划着一盘更大的棋局。 这盘棋局内,人人都是棋子,留或去,自有定数。 毛毛知她心理,它从船桅飞落在她肩膀:山,不是晋王不能干,而是卫家太能干了。 旁边机灵船员乍见一绿毛鹦鹉十分吃惊,但见它乖巧落于徐姑娘肩上,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便知此鸟乃徐姑娘所养。 倒也怪特别的,红眼绿毛鹦鹉,在陇东实属于少见。 徐山山微微扬起伞面,露出一双清明冷玉的眸子。 她自然知晓,卫家几乎是东海的海上霸主,不仅拥有景国最强的海军力量,还拥有绝对的民心,甚至海商们都以卫苍灏为尊。 晋王在陇东还真不算什么。 只是他堂堂一国王爷,自是不甘心这等立正挨打的局面,这不……就干出些闹腾动静来了。 只是与嘉善、池江东不同的是,卫苍灏虽然也是根红苗正,但由于自小便是拿他当卫家家主培育,无论城府与心机他都不缺,且不是一味的善良正义,他的心可一点都不软。 他成大事,只当适当的取舍与抉择,这样又正又硬的人,却实令晋王感到很棘手。 这一次黑岛行,晋王只怕除了对黑岛实行灭口行动,他们定是也要对卫苍灏动手的。 “山,这晋王也是古怪,这黑岛上有什么东西叫他非得派人来灭岛?”毛毛奇怪。 徐山山也只是知其一:“一人或者还有其它,但目前还不明。” “是你们伤我大哥在先,还恶人先告状,简直是厚颜无耻之极啊。” 卫祈耀视线被物体遮挡,瞧不清楚对岸船头上的大哥身影,也不清楚他伤得重不重,但这不妨碍他目睹那武将吊毛暗算他大哥了。 “谁说人是卫苍灏杀的?这人明明是你们内部细作所杀,若是不信,将尸体捞上来一查凶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徐山山一开口,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望向了她。 然而她手上举着一柄伞面过于大,遮挡了大半面目,令人看不见她说话的语气神态。 “我等亲眼所见,这人分明他卫苍灏所杀,什么凶器——” 廖文昌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想起来,那一支暗箭的确是他们的,如今武将被杀,若真要翻起旧帐来,这一支箭的来处也难以说清了。 他也不傻,既然诬陷不了对方,也只能暂时先咽下这一口气,但等着吧,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卫苍灏道:“便是我杀的又如何?” 霸气的声量震聩人耳,他道:“你若有胆,那便一战!” 廖文昌一下就没声了。 旁边的斗篷男子这时走近了他,暗暗低语了几句。 “哗啦哗啦”,一阵粗大锁链被拖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被廖文昌他们挟持控制的七搜战舰脱离了主舰连贯,开始各自驶开朝着黑岛的海岸线方向航行。 “卫大当家的,此事咱们就暂时先搁着吧,你既应承下我阻拦我们,那就最后遵守承诺,否则你弟弟的性命与船上那些船兵的生死,我便不敢保证了。” 廖文昌拂袖转身入船舱内,而他身后的黑色斗篷男子的视线从始至终都紧盯着徐山山身上,似审视跟怀疑着什么。 随着距离的拉远,卫祈耀挣扎着朝前奔前几步,大声喊道:“徐山山,你说过的……不会翻船!”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估计也就只是徐山山跟卫祈耀两人能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徐山山撑起伞,张了张嘴,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卫祈耀耳中:“放心,有我在,不会翻船的。” 他愕然,左右看了看旁人,问:“你听见什么了吗?” 看押他的人没理他发神金,一脸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这时卫祈耀才知道,徐山山是真神了。 他就知道她当初肯定是故意被抓的,他都听房英杰说了,她一人能单挑地下层上百个囚犯,还不带掉一丝血的,而楼明霄那小子在她手上更是被玩得跟孙子似的…… 这就很癫了。 但也很爽了。 但他哥……知道他未婚妻是这么不好惹的人物吗? 他觉得……他估计是不知道。 或许等他知道的时候,绝对会大跌眼镜。 徐山山视线扫过卫苍灏沉思时转动的玉扳指,从腰间掏出一瓶药,然后走近他。 原来打算上前讨论正务的一众船员滞步了,他们内心虽着急正事,但是……更八卦他们当家的终身大事。 虽然徐姑娘一身囚服,与锦衣玄袍的当家不太相衬,但两人同框的画面不知道为何却该死的和谐呢? 徐山山知道卫苍灏不待见自己,只道:“你手臂的伤很深,血未止,我这里有自配的伤药,较一般大夫的药效要好,你可需要?” 她倒也不勉强他,只表达了自己试图回报他相救的行为。 卫苍灏的确挺烦徐山山的,以往但凡相处,对方不是满嘴胡言就是疯疯癫癫,如今退了婚,这精神状态好似变得稳定了不少。 “拿来。” 卫苍灏伸手。 她将药瓶放在了他的手心,其间没有任何肌肤触碰。 然而在她缩回手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隔着一层衣袖。 他却没有给自己上药,而是垂下眼睫,将黄白的药粉倒在她被捆绑过的手腕处,那里一圈红肿磨破了皮。 这一点伤于徐山山而言没放在心上,但卫苍灏却注意到了。 随即他又将药瓶还给了她,并不受用她的东西。 卫苍灏一与徐山山拉开距离,他的属下便一道簇拥上来,有医师为他疗伤,有谋士出谋划策,有汇报情况…… 他对徐山山的态度很是淡漠,人多嘴杂,他甚至不与她多言一句。 她被排挤到人群的外围,但意外的是,却很快有人来安排她的住处,她被带到船舱,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 没多久,有人送来了干爽的衣裙与水食。 毛毛道:“山,那个邪师好像认出你了,我听到他对那个八字胡须说,你身上有古怪,像是他要找的人。” 找的人? 观他身上与寻常人不同的戾气,他应该是那个吴机的同门了。 徐山山感觉到船启动了,卫苍灏虽“答应”了廖文昌不阻止对方行动,但却还是跟随着上去,他定然是有什么打算。 “既然怀疑,想必很快就会来确认了。” 她开始褪下湿黏的囚服,换上一套女子裙衫,通体一系很黯淡的青绿色,麻棉布质地,虽然不柔软,但却很轻薄合身。 在这满船都是男人的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件女子的衣物,倒也是稀奇。 这只能说明……这艘船住过一名年轻女子。 她将湿发松散披于肩后,随意撕了条白带绑扎起来,额头碎发弯曲蓬松,柔和了面颊轮廓,整体清新随性,慵懒淡然。 徐山山正在倒茶,刚送到嘴边,唇边便溢出一丝笑意:“来了。” 毛毛看向舷窗外:“他想杀了你。” “他倒是想啊。”她笑道。 只见舷窗外竟燃起了大火,火焰将一切都吞噬入腹内,房内浓烟滚滚,周边的一切都灼热无比。 这种程度的幻术,未免也太不真实了。 徐山山随意一抬眸,手腕处的九紫凤眼便流入一股乳白气体进入她的体内,五指于虚空处一抓,一个由虚到实的身影就被扯了出来。 他一惊,当即要反击。 他不懂武功,只本能地抄起旁边烛台底座就要砸向徐山山的脑袋。 却被毛毛用尖利的爪子刨头,他嘶嘶地痛呼,伸手挥打,但因为看不清毛毛的动作,打不着,只能被挠破了头皮、脸,原地晕头转向的。 徐山山与他都没有发出声音,引来船舱外守兵的注意。 一场哑打后,那名黑斗篷男子显然已经确定了徐山山正是他们要寻仇的人,便打算跳窗而逃,然而徐山山却一挥手。 一股“火焰”直扑他脸面。 他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却还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滚身避开,但下一秒,他瞳孔一窒,心中骇然地发现手臂处竟是一片红肿灼烫。 它……竟是真的?! 不可能!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的玄术竟堪比他们门中的大长老,不,大长老都做不到以假乱真! 徐山山对这一门邪师门派倒是挺感兴趣的,以往正宗的玄术门派也挺多,但都出天师,这倒是来了一个自成一派的邪祟教派。 “你师门共有多少人?”她问。 斗篷男子硬气道:“我、我不会说的!” 他抱着伤臂,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此时他自是不敢再跳窗而逃,外面一片火山火海,倘若疼痛伤口是真实,那么他此去必死无疑。 “你会说的,因为……”她伸手托起他的脸,一双漆黑眸子一下幽深无比,里面漩涡引人入胜,无法抽离。 斗篷男子眼中的神智迷失了,呆若木偶,他张嘴回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们都有辅助任务,出门在外。” 听到这话,徐山山若有所思:“你们门派的人,是不是分别被派放到七王或者其它什么大人物的身边?” “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跟几位师兄弟是被安排在了晋王身边,助他成大事。” 成大事? 造反? 这吴机跟他大哥是谢氏那边的人,谢氏要造化。 他与他的师兄弟们是晋王的人,晋王要造化。 也怪她杀陈王时太迅速,没弄清楚他身后是否也有这些邪师一类的人在辅助,倘若真有的话,这说明还有人在背后推动着他们进行造反事业…… “你如何与你的师兄弟们联络?” “指骨。” 他掏出自己的一截断尾骨头。 “那你现在就告诉他们,你找到了杀死吴机的人。” “是。” 他立即照做,等完成任务后,斗篷男子则呆呆傻傻地看着她。 砰—— 一脚狠踹开了房门,卫苍灏一挥长披,烈火压制住令人窒息的狂暴气流,他掩鼻冲入内,却见房内一名散发女子正俯下身,与一名仰颈、跪着的男子对视。 甚至她的手还抚摸着其下颌。 这一幕怎么看都不太寻常。 说暧昧,又有些绮丽诡异,就危险,但两者神态安宁平静,总之,大火浓雾中,不逃不叫,不哭不喊,着实不太对劲。 “徐山山——” 在卫苍灏的视野内,船舱内起了大火,浓烟肆虐,听到他的震喝,徐山山一撤手,男子便嘭——地倒在地上,两眼空洞,无声无息。 而她悠悠转了过来……烈火中,她明媚生风,眉眼冶艳,炽热翻腾,一身衣物似火蛇萦绕周身。 第51章 被捕捉的蝉翼 一股庞大的热量与光芒竟在此刻,将她催生出一种别样神秘的视觉冲击。 卫苍灏被硬控了几秒后,在一片灰榍与火星当中,他不顾被烫伤的风险,一步跨入,就将她拽出了舱房。 她很轻,人便随着他的臂力而前倾移动,两人奔跑在被烈火吞噬了大半的甬道中—— 徐山山看向他的刚毅冷硬的侧脸,那如刀刻的深邃轮廓,随他奔跑着,一阵咸腥的海风从过道吹入舱内,他们的衣与发都被吹拂了起来,云诡飘动,交缠黏绞在一起。 若是当真遇上这般情景,倒也挺唯美惊险的,但若一切都是假象呢? 她垂下眼睫,唇畔的笑意微微加深,一个弹指—— 一切幻觉骤然褪色,火红绚烂的颜色、焰烂星火从眼前消失了,感知到的一切灼热、滚烫、烟窒,都骤然薄淡消失。 昏暗的过道,腥淡的空气,干燥平整的船舱,木质的墙壁与天花板毫无损伤…… 卫苍灏疾冲的身躯也随之遽然一滞。 外面提拎着水桶、端着水盆的船工与船兵,从慌不择路泼水、灭火,忙得不可开交,到愕然呆望,也不过一瞬息的时间。 明明都快燃烧到船头的火势,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前的一切变故,就跟他们只是做了一场十分逼真的惊险恶梦似的。 “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明明看到了好大的火……” “见鬼了,我也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啊……” 良久,卫苍灏松开了徐山山的手,不待他质问,便先出声道:“是晋王,他请来了邪师助廖文昌成事。” “邪师?”卫苍灏若有所思。 徐山山将面颊的碎散发丝拢于耳后,露出清如玉润的小脸,漆黑眸子对上他的视线:“一群习了歪门邪道的玄术师,他们可以操纵人心,迷惑人的眼睛,术法高深者,可千里杀人。” 卫苍灏对应方才的情景,倒与她口中的“邪师”契合。 徐山山的话点到为止,而卫苍灏也没有急切地继续询问,他心性沉稳而深沉,既然一切有了解释,他便转过头,沉厉的神色威严无比。 “都愣着那做什么?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对、对不起卫主,我等立即就去搜查船舰。” 原本汇聚一堆的船兵一哄而散,待到周围安静无人之际,卫苍灏也没再问她什么,而是返回她方才所居住的那一间房间。 里面一如从前,除了舷窗被打开,地上还躺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 他深了深眸色,一把撩开袍摆蹲下,伸指探了探其气息。 “人怎么死的?” 徐山山站在门边,听他问起,才道:“自杀的吧。” “送死”与“自杀”,意思也差不多。 卫苍灏起身,环顾了一圈房内的一切,然后回头看她。 “徐山山,从这个邪师出现在你的房间起,你应该就没有任何惊慌,甚至你还有余力掌控着一切。” 这房间不大,但里面的每一样摆设都整整齐齐地保持在原位。 可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寻常女子第一反应不是惊叫大喊,便必然是极力反抗…… 可事实上到他闯入进来的时候,她于“火中”神色从容淡定,不仅连一根头丝都没有乱,那个据说十分歹毒的邪师,还什么都没有实施便已经气绝而亡了。 虽然有些违背常理,但这也只能说明,对方一出现,还来不及做些什么,便已经被她制住了。 果然这个男人不好糊弄,他脑子精得跟个鬼似的,任何蛛丝马迹他都能重组成真相,而且他很理智,不会被情感与狂妄偏移了最恰当的判断。 “而且,这邪师应该就是为你而来的。” “火势”的中心是以这间房为起源,而那名邪师哪都没去,准确无误地来到她的住所,目标如此明确,根本不像是随意挑选与误闯。 “大抵是吧。” 徐山山没有否认他的推测。 卫苍灏看着她,眉头紧锁,不虞的情绪像存积已久:“你就不能安份守纪一些?” 他的意思也很好理解,平日不修德,专干阴损事,不仅被县老爷抓起来关到黑岛服刑,她还惹上邪师千里追杀,她难不成是天生的犯罪份子? 徐山山:“……”还真不能。 她要做的事,说是将天捅破一个大窟窿都不为过,他这么一个克自守奉公、褒善贬恶的人,想必不能理解她行事,只会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虽然邪师今晚是来探我的底,但卫苍灏,对方一开始可不是为我而来,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怕很快将会有血光之灾……” 卫苍灏一听这耳熟能详的诈骗开头语,便费解地打断了她:“你都被判刑了,还不肯放弃这门骗术?” 徐山山沉默了一秒后,便顺着他的话轻叹一声:“不干此行,我又如何生存呢?毕竟我也没学成其它技能傍身。” 卫苍灏也早看穿了“徐山山”好吃懒做、贪图享乐,并非一个脚踏实地的人。 她这般说法,只不过就是为自己推脱罢了。 “徐山山,你依仗着神算子留下的后手,尚有自保的能力,但你倘若再这样无法无天,不遵纪守法,迟早自行恶果。” 他自不信“徐山山”能解决邪师的事情,想必是神算子以前留下的什么保命的东西给她。 “我师父的确留下些厉害的东西于我傍身,邪师所使用的玄术非寻常人能够破解,比方说这一次的幻术,不如你雇我当护船师,我来替你解决这些邪师?” 不是嫌她不干正经事?她如今“改过自新”,另谋护航差事,他想必不会再视她如洪水猛兽了。 却不想,卫苍灏却断然拒绝:“你若缺钱,且另谋高就,我船上人的命亦是命。” 徐山山:“……” 这话什么意思? 这么油盐不进的吗? 看得出来卫苍灏的确十分不待见“徐山山”,从他身上能明确地看到“抗拒”“拒绝”“莫挨老子”等各种强烈标签。 不过他在离开时,却替她关好了舷窗,一并带走了那一具凉透的尸体…… 毛毛完全不理解卫苍灏,这是口嫌体正直? “山,我怎么觉着这个姓卫的挺奇怪的,他几番救你、护你、顾你,但又不容许你靠近他一步?” 第52章 被迷惑的眼 鸟不明白,人却是能理解这种矛盾的心理。 徐山山对它说道:“他救我,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教养与骨子里的侠义,令他照顾弱小,怜悯妇孺,而待我冷漠疏远,自然是表明了一种态度……” “徐山山”非他所属,当不得他卫家主母罢了。 毛毛似懂非懂,它只念着一件事:“我瞧他比嘉善与池江东俩人都难靠近多了,山要怎么样让他心甘情愿将那枚玉扳指送给你?” “此事不急,他性格刚毅,用技巧与方法都难解,还是滴水穿石较有成效,待水到渠成即可。” 毛毛这时感知到了她的心声,它试探道:“山,你觉得卫苍灏这人……不可控?” “毛毛……”她轻轻地揉抚着它的羽毛,声音平静而温和:“七王还剩六王活着,除此之外谢家,还有许许多多的背后之人,皆为祸端,若想要这天下安稳,我要解决的人很多,需要掌控在手中的人,亦很多。” 毛毛偏头看向她,她的目光投于虚空之中,却比月亮更寂寥,哪怕时有群星围绕,但她始终是唯一漆黑夜幕中唯一的寰宇皎洁。 毛毛道:“卫家的确至今态度不明,不知道最终会倒向哪一边,但至少不会是晋王吧……” 景国逐渐分裂成了如今七分天下的局面,哪怕山的行动再快,也只是解决了陈王一人,她已经阻止不了景国的分裂,近来各地隐约有声音在传—— 景国将彻底被割据,除刚死的陈王外,其余六王不日将各自于所属封地称帝,脱离景国岳帝,与岳帝分庭抗礼、平起平坐。 此番谣言愈演愈烈,已经都到了不容轻视的地步,然而朝廷那边竟仍旧按兵不动,却是不知岳帝是真病得起不身,还是失去了国师,他连一点国策都无法独立完成。 “这世上的一切随时都在变化,卫家一时的立场不代表永久的立场,既然晋王与卫家的裂痕已然存在,那就加剧冲突,彻底恶化,以绝后患。” “可这样一来,陇东岂不就是卫家一家独大了?” 它知道山要对付晋王,可一旦晋王没了,卫家就是陇东最大的赢家了,剩下的势力也将由他全盘接手,这不就是变相地捧出另一个“晋王”了。 这于当权者而言,绝非一件好事,陇东海域地大物博,且外交诸小国,一个地区的税收富硕程度堪比一个小国,一旦脱离政权约束,中央也是鞭长莫及。 徐山山并不担心:“我既允他一家独大,自会留下其不忠便毁灭的导火索。” “山,那卫苍灏这些年将陇东倒是治理得不错,他兴修水利,疏通河道,倒是比那晋王更能干实事,但就是太刚正不阿……” 它欲言又止。 “懂干实事还不好吗?”徐山山笑。 毛毛干脆直言了:“毛毛就是觉得卫苍灏这么铁面无私的人,估计等解决了黑岛一事,便会押着你跟卫祈耀继续服刑,定不会叫你们出岛危害四方的。”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事绝对是卫苍灏做得出来的。 “我不过就是被牵连下大狱的人,你真当我犯了王法?再则徐家一事,定是要翻案重审,申冤鸣鼓。” 她与他退婚一事,他自心知肚明尚未了结,而徐家与他是姻亲关系,此事他于公于私,都还脱不了干系。 “你想叫他帮你处理徐家的冤案?这个计妙啊,如此一来,必定能查到雷家与雷家身后的晋王。” 这新仇旧恨的,可不就打起来了? “所以说啊,卫苍灏可以催旺我的事业运,与他合作,事半功倍,又何乐而不为?” 两人闲聊着一些事情后,毛毛又想起一件事情。 “山,你觉不觉得奇怪?这神算子为徐山山挑选的这五个未婚夫,当真是万里挑一,完全契合她的五衰命格,且你要寻的改命法器,也恰好在其中三人身上,可能不止三人,说不准剩下两件法器也与你那两个未婚夫有关呢。” 徐山山早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 最可疑的是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神算子的模样,在她的认知中,只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又却被抹杀掉这个人的全部信息。 而其它人口中的神算子,时而是一个白发老者,时而是一个白发青年,时而是一个神秘道士,时而是一个中年算命之人…… 她垂眸浅笑:“一切的古怪都只为掩埋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罢了,无须多想,待一切重归正途,自会水落石出的。” —— 雨停了,乌云渐散,但天色却也已晚了,迷蒙的雾意开始侵袭黑岛,铁兽一般的船舰已然驶进了码头附近,海岸线上的官兵与囚犯枕戈待旦地紧张等待着。 房英杰认得这是卫家的战舰,但问题是卫家不可能会对黑岛发动炮弹威吓的行为,是以他也是各种揣测分析。 但有一点可能肯定,绝对是来者不善。 然而从天光等到天黑,对方靠了过来,但船舰上的人却没有下船,黑巍巍的夜里,那几艘船舰跟幽灵船似的,在雾水中若隐若现,诡森莫测。 “我二妹怎么还没有回来?这不是卫家的船舰吗?她不是说卫大当家的是她的未婚夫吗?” 徐姗姗指甲掐入了肉中,徐水水担忧道:“二姐不会被抓了吧?” 莫寒还冷静些:“方才我观察过,十几艘船舰只有七艘过来,剩下的在后方……这很不对劲,就像是分离开来的两队人马,我怀疑卫家那边出状况了。” 房英杰刚从岸边跑回来,他甩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喘着气道:“他们没登岸,但我却越来越觉得心慌,我打算潜凫上去一探究竟。” “我随你一道去,我懂凫水。”莫寒道。 房英杰却拒绝了:“你不行,你不懂武功,万一遇上什么危险怎么办?我还是挑几个好手一块去。” “卫祈耀身边就有不少好手,你跟他们提一下,为了救卫祈耀他们定然会跟去。”莫寒出主意。 房英杰颔首:“好,你们都赶紧藏好,若真出事了,我得替徐大师保全你们,要不等她回来,我这还不好交差。” 莫寒深深地看着他:“你这种人……当真会忠诚于一人?万一她回不来,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白用功罢了。” 房英杰恼怒地皱起眉:“我是哪一种?我知道,你觉得我两面三刀,趋炎附势对吧?但这世道的人都难辨忠奸,只许忠臣叛变,不允许恶人忠诚?” 莫寒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很难再信人心。 “徐姑娘乃贵人也,我信她定会平安归来,你自己也保重些吧。”莫寒道。 房英杰手握紧刀柄,道:“我已感知到此次定有大难发生,然而我却不能死,我还有一件尤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办,就这样死了……我必抱憾终生,是以,我不是忠诚于徐大师,我是希冀徐大师能够扭转乾坤,救下黑岛!” 莫寒说得对,他这种人早就烂了心肺,不是什么好人。 他人生就是赌,如今他将筹码全都放在了徐山山身上,若赢了,他就如愿以偿,若输了,也只是他赌运不佳,活该一败涂地。 —— 卫苍灏一直派人监视着前方廖文昌所驾驶的船舰行动,直到对方停泊在岸边,却不登岸,似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似的…… 他遂下令:“绕至后方。” 等到彻底入夜后,卫苍灏却始终等不到被劫持船舰内传来消息。 当初他有意放松警惕,便是提前得到消息知晓有人会趁机劫船,但他早做了准备,埋伏了一支人在船舰暗板内,待时机成熟后便与他里应外合。 然而他一直没有收到讯号,想必这其中定然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卫主,肖成他们一直没有动静,这太奇怪了。” 卫苍灏的总官随着时间推移,神色忧心仲仲。 船主则道:“不,更奇怪的是那廖文昌是用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夺走咱们七艘船舰的,你们觉得疑惑吗?” 其它船副也都百思不得其解。 一艘船舰内大约会配置几十到百员,他们如果是以自己的人员来取代,那么船的人必然会超载,但若是杀人抛尸,那必然也是动静不少,他们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但他们的动静太小了,小到仿佛船舰上的一切配置还是原先,只不过就是替换了控制权……但他们卫家的船兵皆是百里挑一,除了能力之外,忠心度也是很高,不至于全都乖乖听话。 “只怕是用了什么不寻常的手段。”卫苍灏道。 他们倏地看向他:“卫主此话怎讲?” “虽然我等也有此猜测,但这世上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海上,悄然无息地将一整艘船的人都短时间来控制住,直到踏入了黑岛地界,才暴露出来?” 卫苍灏如今也不太确定,但要证实这一切,也很简单。 当夜,他与一队亲随暗潜入廖文昌等人所在的船舰上,这些船都是卫家所造,其结构与布置他们了然于心。 船上无人巡逻……甲板上竟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怪哉。 而且船身周围的浓郁大雾让夜间的可视度更加细渺了,攀登上被劫持的船舰后,卫苍灏发现船上十分安静。 从甲板上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再入船舱,倒是遇上了人…… 他们统一穿着卫家船兵的服饰,但哪怕对上卫苍灏等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智昏聩,迷迷澄澄地如同游魂似的。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跟瞧不见咱们似的?”总官傅海云惊异道。 卫苍灏身形一闪,人已来到卫家船兵跟前,人依旧毫无反应。 他观察到他面色很苍白,唇色发乌,两颗眼珠子尤其黑,但却映不出任何光亮,像是死水一般呆滞。 “这是被下毒了还是……等等,你们闻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傅海云感觉空气中似有一股什么异味,用力吸入鼻子后,他就觉得脑袋开始神智不清了。 他一警神,赶紧捂住了口鼻。 “你们先退出船舱!”卫苍灏转过头,神色严厉:“走!” 他的船兵竟全成了一个个暗夜游魂,卫苍灏不懂医术,也不懂玄术,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中了蛊还是着了道,但既然上了船,他还得再深入调查一番才行。 其他人不敢再贸进了,听令地退出了船舱,但刚一出去,耳边似传来什么优美的哼调,如梦幻般将他们拽入了一个奇幻的国度。 还在船舱内的卫苍灏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从小在海边生活,习了一种龟息功,可憋气近二刻钟。 他朝内走了一小段路,发现船内摆放了许多奇怪的小灯,这种小灯他从未见过,白色透明的灯罩,像水母的形状,内里的火焰却是青色。 从灯内燃烧后蹿出细长的烟,于空气中久经不散,且慢慢流走在整个船舱内。 ……方才他们闻到奇怪的味道想必就是这些烟了。 狭窄的船舱通道蜿蜒向前,其深处好似进入了一与世绝隔的小世界。 卫苍灏没有停下脚步,他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看到木板上被人用一种冲鼻的颜料绘制着一种字符,周围都是这种红色的符纹。 它们像一个圆茧似的包裹住了一间房,一切显得如此诡异而惊悚。 徐山山曾说过,船上有邪师坐镇,如今一看到这些古怪难以理解的东西,他竟觉得她的话或许是真的。 他冷冷地注视着那一件房,正打算踏前一步—— 这时身后一股子阴凉气爬上脖颈,就似有人朝他吹了一口冷气,他猛地一回头,下一秒瞳孔一窒,眼神如炬,临危不乱,一脚朝前踢去,却扑了个空…… —— 徐山山与毛毛正站在甲板上,感受着夜间惬意的海风吹来,她也听到了海上传来的优美歌曲,那像海妖的诱惑哼唱并没有叫她失去神智,她瞳仁清醒依旧。 嘭—— 一声重物砸地的沉闷声响,一股水汽加上寒意的气息出现在了她身后,而徐山山却早知是何人,并没有回头。 “徐山山……”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风中气势惊人。 她悠悠转过头来,狂风呼啸而来,衣裾与带子飘扬而起。 只见卫苍灏一身都湿透了,面覆霜寒,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形,那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野性而迷人的成熟男人魅力。 他眼神中的暗焰凛然正气,竟比蛊惑人心的妖物的曲调更能摄人心魄。 “你当真能解决那一群邪师?” 第53章 害怕就抱紧我 “你这是反悔了,打算雇我?” 徐山山唇畔噙着笑意,慢声曳调地问他。 卫苍灏其实并未想好。 他去时认为遇到任何险况都能进退可度。 可如今独自一人侥幸归来,看似全须全尾,实则损失惨重,他虽极力压抑着情绪,但平静底下的暗涌尖啸却唯有他自己知晓。 在登上甲板前一刻,他甚至没有想起过徐山山,但回来的第一眼却见她伫立于船头,淡白的月光洒落其周身,仿佛有一种脱离了人世的虚幻之感。 那一瞬间,他在她的身上,竟感受到了在被廖文昌劫持船舰内相同的现实剥离感,一样离奇、虚幻又危险。 是以他才张口说了那一句话。 “你当真能解决那一群邪师?” 但刚说完,凉风一吹,人又理智了几分,“徐山山”有多不靠谱他一清二楚,若真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只怕情况只会更糟糕。 卫苍灏警告她:“你在我身上谋钱财,只要有本事,多少我都给。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倘若你说的都是谎言,最后付出惨重代价的也将是你自己。” “卫大当家倒是不必担心我,你这一趟看来十分不顺利,折兵损将,身上似乎还带回来一些脏东西?在左肩膀上?” 她微笑凝注,没有上前,只对他道:“过来,我替你看一看。” 卫苍灏一听她提及“脏东西”,下意识看向左肩,只觉那一处沉重无比,不仅如此,一股阴寒之气从皮肤层层钻入了骨头缝内,又痒又痛。 她竟一眼看穿了端倪。 卫苍灏呼吸有片刻的失序,他一把扯下披风,宽阔伟岸的上身,长肩窄腰,一双大长腿迈步朝她走来,在半臂之距,他站定后,俯凝着她的面目。 徐山山这副身躯不算矮,但在卫苍灏面前却被衬得十分娇小玲珑了。 她伸手摸向他的肩膀,卫苍灏下意识颦眉欲避,但为了弄清楚究竟,最后却忍耐着僵直不动。 她的手指很软,如无骨的羽毛轻轻拂过,透过薄湿的皮料,按触在了他的肌肤上。 那一片的寒冷刺骨,在随着她手指游滑到撤离,那股阴寒之气好似也被一并抽走了,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他神色乍变,鹰隼般眸子盯着她。 “方才,我被一个……鬼怪的头颅咬中了肩膀,但无血无伤,你认得此物?” “那叫阴煞,是以活人的阴魂炼制,被夺走阴魂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人却呆若木塑,无知无感,它若伤人,便会在人身上留下阴煞之气。” “阴煞之气可杀人?” “自然是能杀人,且死得毫无痕迹,如同暴毙。” 想起船上那些游魂一般没有神智的船兵,还有随他一道去了也变成一样状态的船主船副等人,卫苍灏眸色转深:“可有法解?那些被人炼制成阴煞的人可还有救?” 徐山山没答,只是不紧不慢再度问他:“你可是要雇我替你消灾解厄?” 这一次卫苍灏直直地回视她,不再犹豫:“是,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你能救出他们,要多少银两卫家都给。” “谈钱就太俗套了,我替你办一件事,事后你亦替我办一件事,如此便算两清了。” “何事?” “不急,我且先随你去解决完那些邪师,我们能等,可你的人却不一定能撑得住了。” 一听这话,卫苍灏果然一下就神色严峻起来:“好!” 卫苍灏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一把搂过徐山山的腰肢携于臂弯间,她被迫仰颈贴于他滚烫结实的胸脯前,人微微一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即刻带你过去。” 怎么带? 脑中刚闪过这个疑问,下一秒卫苍灏就给了她正解答案。 “倘若害怕……就抱紧我!” 刻不容缓,他直接就带着她从船舷一跃而下。 噗通—— 黑不见底的海水下,冒上来一串咕噜咕噜…… 毛毛没敢下水,它激动地扑腾在海面瓜娃大叫:该死的大老粗,竟将它家尊贵无比的山扔水里了,傻子、混球,呆瓜,气死它了—— —— 噗—— 一口又苦又涩的海水被喷了出来,徐山山大口呼吸着。 她此时的形象不太好,头发如海藻一样湿贴在周身,刚换上没多久的干爽衣服再度湿透,她脸上惯有的笑意也没了,幽洞洞的漆黑眸子怪瘆人的。 要说她什么都懂,就唯有凫水一事没学,以往她幽居高高之山巅,何须入水潜海之能…… 卫苍灏见她自上了甲板,便一直沉默不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也自觉可能吓到了她,便道:“乘船太慢,我带你入水路更快……” 他解释完,顿了一下,又诚恳道:“抱歉,等事后我定为你定制几身更为华美贵重的衣物首饰赔罪。” 以往的“徐山山”总爱一身花枝招展,他以为如今的她也有此爱好,以此赔罪。。 徐山山没接他这些话,她甩了甩发间滴答的水,道:“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卫苍灏侧耳一听,微微凝神:“似有人在唱歌?” 徐山山见他不为所动,视线瞥向他手上的玉扳指,心中了然。 有它护着他,难怪船身周围的“妖乐”未能夺走他的神智。 “那你看一看岸边。” 卫苍灏顺着她的意思看去,却见船周围被浓浓的大雾笼罩,别说是夜晚了,哪怕是白天也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徐山山取出一张黄符点燃,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当即发现“雾霾”消散,眼前当即一片清明。 对啊,今晚有月光,海面上就该是这样清亮鳞波的模样。 他看到有不少人从沙滩上正在涉水而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召唤着,一个个神情激动且亢奋,前赴后继,那水都快淹到脖子处了,仍不知危险。 联想起方才徐山山问的问题与提醒,卫苍灏一下便意识到:“歌声有问题?” 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在哼唱,那声线十分动人,如潺潺流水般浅吟低唱,独具风韵而凄美,仿佛有许多美人在海岸旁娇笑妖媚…… 徐山山见他似有意动,便问:“你想救他们?” 他没回答,但却是默认:“该怎么做?” “有救的必要吗?” “妖乐”对那些心智不坚的男人如同毒药,会叫他们产生一种欲仙欲死的麻痹感,甘心赴死。 这岛上的全都是一群恶人,大多数人都是屡教不改,满身罪孽,最终被送到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此在无知无觉、无痛苦的死去,不比一辈子在岛上服刑好? 卫苍灏却斩钉截铁道:“你们可以死在律法下,可以死在服刑中,却不该死在别人的阴谋内。” 徐山山闻言浅淡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有原则的人,便是有底线的人,如此一来,倒是符合她心目中陇东霸主的首要条件。 “卫苍灏,救这些人……那便是另外的报酬了,你愿为他们付吗?” 第54章 邪师团炸窝了(一) 卫苍灏没有讨价还价,直接道“好”。 徐山山欣赏他的义薄云天,她两指间夹住几十张黄符朝上空一掷,它们便一张一张立直起来,从底部开始燃烧。 明亮橘黄的火光绕着她周身转动,光暗折射下,她秀美的五官立挺而神秘。 手一挥,火光形成一个圆圈,由小至大,朝海面数里一瞬扩散而去,不仅船舰周围阴邪不安的雾瘴一扫而空,还天地一片清明。 船身周围那些诱惑优美的歌声,也一下变了调,只闻一声声尖锐刺耳的惨鸣响起,惊得人头皮一麻。 那些正沉浸在“美梦”当中,实际却即将被淹死的人,都一口大气喘了上来,捂着耳朵痛苦呻吟,这下基本上也全都清醒了过来。 一看自己正朝着大海深处走去,冰冷的海浪拍打在他们身上,霎时间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撞、撞鬼了,他们怎么会神金地自己跑到海里去了?! 卫苍灏此时的心境也起了变化。 一是见识到这世上竟还有除武学之外,另一种广阔玄秘天地。 二是,经过徐山山这看似随意的两手,便成功解决了他碰壁的难题,他不得不承认……他以往看人,还是肤浅了。 徐山山虽人品不佳、道德瑕疵,但应当还是跟神算子学过几手本领的。 只是他不明白,她明明有本事赚钱,却为何偏偏要行骗人之术? 莫非……她当真是天生反骨,正路不走偏走邪路的那一类? 她这一驱邪动静显然惊动了藏在暗处施术的邪师,他们立即驱动了“阴煞”从船身的四周飘了过来。 绿惨惨的光线照亮了甲板,但却比黑暗更加令人忐忑,一个个鬼头形状的东西飘游在甲板之上,来来去去,阴气阵阵,角落那些傻噔噔的船主船副还在游魂状态中。 卫苍灏当即从玉扳指内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钢线,一旦他们进攻他便出手,但却被徐山山拽住了手臂。 “这是你船员的阴魂所炼制,你若灭掉一个,便相当于杀了一人。” 卫苍灏眉毛压下,眸光沉沉,他转过头:“那该怎么做?” “你可进入过船舱?” “嗯。” “可有见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下,不确定道:“倒是有一个房间,外面与过道都被血一般颜色的符纹所包围,且一旦试图打开那扇门,那些符纹还会动……” 徐山山一听便确定了。 “那便是邪师所在,他们施法期间,身体脆弱得紧,自然会将自己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里外布满符咒守护。” 卫苍灏当即明白她的想法,擒贼先擒王。 “我即刻带你——” 在他话未说完,动作刚到一半时,徐山山已将一片小纸人贴在了他的身上。 “乖,这次我来。” 温和轻软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这是什么?” 卫苍灏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奇怪地打量胸前的小纸人,打算去扯,却不想思想与行动无法接轨了,他怔然地发现自己……动不了? “在前带路。” 徐山山的命令一出,不能动的卫苍灏就“自动”抬步走了起来。 他心中一骇。 “徐山山,你对我做了什么?”他质问道。 “闭嘴。” 卫苍灏:“……”这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哦,对了,一会儿若害怕的话……”徐山山盈盈一笑,眸色淡然:“抱紧你自己吧。” 卫苍灏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她记下的仇,没有来日方长,她不乐意的事,哪怕为大局也不会退忍。 方才他不经她同意,以他的方式强行带她过来,如今她便如法泡制,以她的方式来还治其人之身 —— 卫苍灏走在前,徐山山跟在后。 与之前卫苍灏探路不同,原先被夺走“阴魂”的船兵,没有任何伤害性,只会随着本能而于船内四处游荡。 可这一次他们却变得十分凶狠,具有攻击性,一旦进入他们的视野就会扑杀上来。 按照徐山山以往的习惯,向来都是直接出手解决,但眼下这些人是交换的“条件”,她便用小纸人硬控了起来。 累累一群船兵,浩浩荡荡跟在他们身后,整齐得就跟湘西赶尸队伍似的……卫苍灏虽然身不由己,口不能言,但他眼没瞎,看到这诡异又瘆人的一幕,也是心底毛毛的。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卫苍灏所说的诡异房间。 她也看到了所谓的“符纹”,似乎是意识到他们来者不善,这些“符纹”真的活了起来,它们从墙面、地面脱离了出来,变个“血鞭”首当其冲对着徐山山攻击而来。 徐山山一把推开了卫苍灏,伸手一抓,却是将那个由血符纹所制的“鞭子”给攥在了手心。 那符纹扭曲如蛇,发出刺刺的古怪声响,哪怕是没有了感知的“阴煞”与失魂的船员,都本能地感到恐惧,退避三尺。 “这是什么?”徐山山一番定睛打量后,失望道:“竟是个半成品,正宗的灵符想必你们是没见识过吧。” 所以才会拿这么些儿戏的粗劣玩意儿来胡闹。 不过“灵符”是她所习派统的专属,虽然这是个失败的玩意儿,但“灵符”竟流出了外界…… 徐山山心底逐渐有了揣测,她转过头对卫苍灏礼貌征询:“卫大当家的,能借用你一些血吗?” 卫苍灏“点头”。 卫苍灏:“……”有本事解除了他的控制再问一遍。 徐山山用一张纸片轻松便划破了他的掌心,血还没有完全流出来时,她手一挥,它们已化为血珠浮于半空之中。 接下来,卫苍灏见识到了一场几乎是要颠覆他的认知,改变他对徐山山这个人的判断的震撼宏伟画面。 徐山山她随意、轻松却又是那样优雅高深,她以空气为画布,血为墨,指为笔,在上面“绘制”出一个个灵动的“字符”出来。 它们与那些“符纹”不同,莹润的光泽明亮的,蕴含着一种奥秘的组合。 虽然卫苍灏一个字都认不得,甚至越看眼睛越痛,一度头晕脑涨,最终不得不选择闭上眼睛,否则他怀疑他的脑袋会因此炸开。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那些用血所写的“字符”竟变成了金白色,它明明不是璀璨明亮的光,但在它的范围内,其它的力量都显得如此微渺可笑。 第55章 邪师团炸窝了(二) 那些“灵符”围绕在徐山山周身,那这一片小天地之内,空间被压缩成无尽的刀剑绞杀开来,一股可怕的波动—— 她眼倏地睁亮,在无尽的玄妙变化当中,光华流转,那些红黑符纹被尽数碾碎成粉沫,化作一道长虹爆发—— 而“灵符”则如巨龙跃腾而起,呼啸转穿于整艘船内,房内一声短促又惊恐的惨叫响起。 那涤荡开来的莹白气浪,顷刻间将船舱的一切邪祟之物洗除了干净,飘荡的“阴煞”消失了,阴魂重归入肉体,浑浑噩噩的人软瘫倒地。 天空中,银月高悬,洒下一片朦胧的银光,将整片海域映照得神秘而不可捉摸。 悬崖峭壁间,古树参天,枝繁叶茂,一白发老者似感知到了什么,掐指一算,神色骤变:乱了,真要大乱了啊…… 在凡人难以踏足的神庙领域里,一座庞大的古建筑矗立在山巅之上,那是一座充满着神秘色彩的神殿,千百年来,它一直不为人知,却默默地守护着天下苍生。 “大国师”正在参悟灵符,突地只觉血液逆流,乍寒还暖,心慌难耐。 她赶紧站了起来,朝着东方的天空望去,只见那一片祥云绮彩,但内里诡电凶险,却叫人一时辨别不清究竟是运道献瑞,还是天生异端…… “那是什么?”她怔然失神。 这时谢羽瑾匆匆而来,他一把将浑身发颤的大国师拥入怀中,安抚道:“莫怕,怎么了?是感应到什么了吗?” “在东方……有对我威胁的东西在东方,他在不断地成长,飞快地变化着——” 可怜见的,连语言都开始混乱不堪了。 大国师一把抓住谢羽瑾的手臂,指甲都掐入了他的肉里,但她一无所察,只惶恐地瞪大眼睛:“羽瑾,必须在他还没有彻底变成庞然大物之前,杀了他!”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催促着她,在警告着她,在提醒着她,想要活下去,安稳而强大的活下去,想要继续拥有着现在这伟大而尊贵的一切,她必须——消灭所有威胁的存在! 尽管她还并不知道那深切而恐怖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谢羽瑾望向她,探寻她眼底恐惧的真实原因:“在东方?” “对!就在东边,再确切一点,应该是在东边的海域方向。”大国师连连点头。 陇东? 他拂开她额上汗湿的碎发,温柔道:“莫担忧,那我便亲自去看一看吧……” “我与你一道。” “你要离开神庙?” “对,我得去帮你,我近来已经记起了许多的能力了,我能预知,也能画符,你带上我,我会有用的。”她信誓旦旦道。 谢羽瑾失笑:“别这么说,你是大国师,你当然有用啊。” “那你会带我一起下山吗?” 见大国师目光恳切,手指紧紧地攥紧他的衣袖一角,忐忑又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他衡量了一下,方道:“大国师下山,需得岳帝的手谕,我先去替你求来。” “啊,太好了,终于可以下山了!”大国师就像一个雀跃的小姑娘,欢喜地抱住了谢羽瑾:“羽瑾,谢谢你,你待我真好,你以后都会一直待我这么好吗?” “你是大国师,是我的师尊,是自小教养我长大的人,我自然会待你好的。”谢羽瑾弯唇一笑,春风怡人,连那看不真切的神色都如繁花浮云端,美好得不真实。 —— 卫苍灏身上的小纸人被撕了下来,他能动了,却久久未动。 卫苍灏向来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形不改色之人,他向来内敛自持,但这一次他着实是被震惊住了。 这便是那神算子留下的手段吗? 可这么厉害的人,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吗? 说起这个,他又想起了与徐山山婚约一事。 之前他从不信因果报应,但求问心无愧,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是以长辈们订下的婚约一事……他不认。 因为他绝不会娶一个品性不佳,行事乖张自私的女人成为卫家主母。 这于整个卫家,于卫家后代,百害而无一利。 但假如这神算子如此神通广大,他若执意退婚,是否会令整个卫家受婚契反噬,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卫主!” “大当家的!” 船上一众清醒过来的人捂着快炸裂的脑袋,环顾四周,却见前方他们家卫主与一个姑娘站在一间房前。 房门大敞,里面仰倒着一个死相难看的奇装异服男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啊。” 徐山山似感应到什么,倏地转过身来,音声如魂:“噤声。” 令行禁止。 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便消失了。 而刚刚才清醒过来,什么都还没理清楚,却又发现自己的声音没了的一众,脸当场都吓白了! 他们捂着喉咙,使劲跟周围人示意——老子哑了呀。 有人张嘴大喊——谁毒哑了我? 中邪了一定中邪了!船主跟船副说不出话来,只能做着口型,比着手势。 卫苍灏深吸一口气,瞥过那群慌乱的船员,心道,罢了,傻就傻了吧,至少人都安然无恙“活”了过来。 “怎么了?” 好在他还能张口说话。 卫苍灏见徐山山越过拥挤的船舱,朝甲板加速走去,当即甩下其它人快步跟上。 眼见被卫主忽略、又被抛下的一众,心凉得紧,又怕得紧,赶紧无声呐喊,“哒哒哒”一串人紧随其后。 这鬼地方邪呼得紧,他们是一秒都不敢再待下去了。 徐山山道:“剩下的五个邪师与廖文昌等人登岸了。” 卫祈耀也被一并带走了。 卫苍灏并非对廖文昌等人的目的一无所知,他见识过徐山山今日的神奇之处,也暂时放下了彼此之间的罅隙过往,通力合作。 “他们入岛,是为了杀楼明霄。” “我见过楼明霄,他面相非富则贵,但命运却坎坷多舛,最主要他分明是晋王的血脉,为何晋王却要致他于死地?” 见她还懂“相面”,这本事是越挖越多,秘密也是越抖越多了。 但此时也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卫苍灏只是简洁地解释了一句。 “他掌握了晋王一件性命攸关的秘密。” 至于是什么秘密,卫苍灏却没有过多详说。 —— 咔擦! “是谁!” 房英杰一惊,第一时间便拔出了锋利的配刀,朝岩石后的阴影处,厉声大喝道:“赶紧出来——” 却见一道纤瘦稳重的身影,步入月光清辉之下,其身着白色囚服,神色温淡含笑,却是下午入海失踪了几个时辰的徐山山。 第56章 邪师团炸窝了(三) 莫寒、徐姗姗与徐水水都从角落跑了出来,他们惊喜地看着徐山山。 “你、你回来了?没遇上什么事吧?” 徐山山摇了摇头:“没事,对了,你们知道楼明霄在哪里吗?” “楼明霄?” 徐姗姗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乍变,她拉住徐水水,别让他朝徐山山那边跑去,奇怪问道:“你要找他?” “对,你有办法找到他吗?”她黝黑的眼瞳盯着徐姗姗。 莫寒直觉有些不对劲,但见徐山山一回来,便一门心思找楼明霄,却对出海一事只字不提,她这一趟回来人怎么古里古怪的。 “为什么要找他?” 徐姗姗接二连三的发问令徐山山脸色微沉,她道:“这件事情很重要,你若能找到他,就能帮助到我。” 徐山山没问其它人,只专注在徐姗姗一人身上。 徐姗姗手心微汗,她想了想,便道:“他应该是藏在那个地方,我带你去吧。” 徐山山当即一喜,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好。” 房英杰扫了一眼徐姗姗,犹豫了一下,道:“我随你们一道吧。” “水水!”徐姗姗喊住了徐山山,眼神用力:“你与莫大哥在这里等着,那个地方不适合孩子与文弱书生前往。” 徐水水看懂了大姐的眼神,她不允他同往,她要他留下。 “快点走,没时间了!”徐山山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马上。”徐姗姗将迟疑的徐水水推给了莫寒,拜托道:“帮我看着点我的弟弟……等着她。” 莫寒心领神会,他点头:“我知道了。” 等徐姗姗三人走后,他便一把拉上徐水水,朝着停泊船舰的沙滩跑去,当看到边上拴着的几艘上岸小船,还有凌乱繁杂的脚印从海边延伸至陆地,他便知道,之前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一群不速之客进入了黑岛。 他惊得一身冷汗后,努力沉下心来,保持冷静的头脑,他看向那停靠的船只,对徐水水道:“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不要出来。” 徐水水好似也意识到出事了。 “你去哪里?我要回去找大姐!” “我去找徐山山!只有她,才能救我们,救你大姐!” 徐水水呆住了。 “二、二姐不是回来了吗?刚刚那个……” “那个人,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干的,脚下也没影子。” —— 卫苍灏换了一身薄麟软甲与墨青长披,长发束冠,背了一把弓箭,身后集结的卫家军也是全副武装起来,准备靠岸上岛。 而徐山山一身衣服无风无火却早已干透,这里透着古怪不解,卫苍灏只当自己没察觉到,忽略不计。 “你我分头行事。” 徐山山没打算随卫苍灏的队伍一道行动,因为那群邪师估计都恨不得耍阴招弄死她,与她一路走,绝对就是踏入了重灾区。 “你自己一人行吗?”卫苍灏不大放心。 徐山山微微挑了下眉:“你若是害怕……” “好!” 一句废话都不多说了,卫苍灏冷寒着面容,领着大批人马大步流星转身就走。 毛毛“啪嗒”飞落在她的肩膀,欢喜道:“山,难怪你说卫苍灏旺你事业,晋王的事有大进展啊,你说咱们若比卫苍灏先一步找到楼明霄,岂不等同拿捏住晋王的一大弱点?” 它早知山有意杀七王平内乱。 但这七王不好杀啊,她一面忙着处理自己身上的麻烦事,还得忧心记挂岳帝与这天下大事,谁说她这大国师当得不称职,这完全就是天选啊。 “陈王好战易抓,晋王怕死难寻,一个常年龟缩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封地不出的人,若不放条大诱饵,还当真难以钓出他来。” “但如今黑岛上肯定乱作一团,那楼明霄只要不傻,定是会躲起来,一时半会儿咱们去哪里找人?” “不找人。” “不找人?” 徐山山微微一笑道:“楼明霄跑不了,但那些邪师却不一定了,他们有腿,全跑,有心,会作恶,有手,会杀人。” 她不必火把,慢步却目的性十足地走进了石林当中。 “嘎达嘎达”,一种清脆的东西碰击石面的声音响起,黑深的环境内,一切看不见的诡异都会觉人的感官无限放大,诱发人的恐惧紧张心理。 这不就来了一个。 徐山山看到石柱后蹦出一个个瓷溜滑的小东西,它们约有她小腿到膝盖处高,跟兔子似的不走,光跳。 上下起伏,蹦蹦跳跳,很快就出现了一堆白出溜的东西在她身前。 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一打量,这自然不是兔子,而是真真正正的瓷器,烧制成了胡人俑,穿着衣服,雕刻着五官、身形,固定的动作跟表情,全都是一些大陵陪葬物。 “胡人俑?这是打算拉活下去陪葬?”毛毛不高兴地呸了呸。 毛毛说话也只有徐山山能听得懂,旁人听到的只是鸟在胡乱叫唤声。 “看这血阴气已形成一定规模,想必是拉了不少活人去埋了。” 徐山山手一扬,四周的光线便亮了许多,她稍微一转眸,却见在这些胡人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洞,大小形同棺木,而黑岛上的囚犯竟填满了这些坑洞。 “埋了,埋了,埋了埋了埋了——” 密集而庞大量的声音从胡人俑处传来,它们没有嘴,却能发出声音,它们先是挖好一个埋人的坑,再行杀。 一个个小小的瓷人朝着她这个方向急切、迅猛跳近,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就吓得腿软了。 胡人俑杀人,一是靠吓,二是靠近距离吸干对方精气。 实际上,它们并没有多厉害,若遇上懂行之人,破了这胡人俑很简单,不要怕,拿坚硬之物一个个砸都能敲碎它们。 果然,徐山山是个内行之人,她捡起石头就开始砸—— 胡人俑被打碎时,暗处的邪师却半点没有慌张与失算,反倒桀桀阴笑,有种阴谋即将得逞的兴奋。 破吧破吧,她真以为他的胡人俑跟那些寻常胡人俑一样吗? 哼,只要她毁了他的胡人俑,便有她好受的! 碎裂的胡人俑没有停下来,它们碎裂的部分竟黏合重组,小小的身躯因此变得巨大起来。 徐山山一口被胡人俑给“吞入”了,本以为下场如同其它人一样,会扔进坑里埋了,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你看起来好似很欢乐,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不妨与我也说一说,让我也笑一笑。” 第57章 吓死个人了呀 突地一道惊魂的声响在耳边炸开,邪师没有回头,而是动作熟稔从袖中掏出一颗黑弹,在脚下掷下。 哧—— 一烟白色的浓烟冲滚散开,来不及辨别内里,一股强劲的风气撕裂了空气,从烟雾中冲杀而出。 定睛一看,却是一具木制傀儡,三尺高,圆头长臂,不分男女,只在脸上画了一副五官。 圆眼无晴,黑口,脸颊两坨红晕。 它全身关节被数十根长线牵扯着,但是与戏剧中的木偶戏不同的是,线的尽头无人操纵,可它的五官在“动”,它无舌无喉,却在“笑”。 “桀桀桀桀——” 一道残影黑钺而至,那股袭来的冲击力造成了强大的风气,飞沙走石,冽利的风刃似细线扭曲缠绕刮蹭而过,横冲直撞,带来了无尽的破坏力。 可是如此不可阻挡之势的狠厉撞击,却戛然止步于一根手指。 素白纤细,柔软似无骨。 只见那凶神恶煞的傀儡娃娃,被一根手指抵住了额际,进不得,退不了。 咔咔——咔咔—— 强压之下木头不堪重负,发出了脆弱的开裂声响,笑得阴森的傀儡娃娃是不会改变表情的,因为它的表情是被人画上去的。 但是它会惧怕,会惊悚,会挣扎。 “毛毛,以前你不是常常央求我给你做个娃娃嘛,这个如何?” 温淡而随和的声音,去留却是交由她的爱宠来决定。 “太丑了,毛毛只要山给我做的娃娃,什么臭东西做的丑玩意儿也配?” 毛毛不高兴了,它一双红瞳闪烁出一种妖异冷厉的光芒,它刷的一下就飞到了傀儡娃娃的头顶,呆呆的傀儡娃娃只觉毛骨悚然。 直到它尖尖的鸟喙狠狠地扎穿了其颅顶,一股阴邪之气顺着它的吸食进入腹中。 毛毛匀称的身形开始了“膨胀”,如同灌入了气体,腹部高高隆起显得圆鼓鼓的,就跟怀了鹦鹉宝宝似的。 “别吃太撑了。”徐山山提醒道。 毛毛很是听话,它扬起锋利的爪子于空气中一划,便将傀儡娃娃身后连接的“线”给切断了,当即一声尖厉的惨鸣随之响起。 这是它的命机,也是生机,一断则失去了牵机,形同枯木。 嗝…… 毛毛打了个饱嗝,一股黑熏气从小嘴中吐出,它转着圈飞上了半空,两眼放光,精准定位。 “山,他要逃!” 徐山山甩开了木傀儡,笑言道:“坑都挖好了,这是要逃哪去呢?” 傀儡娃娃身后被毛毛齐根切断的线,无风而浮荡起来,她一弹指,便发射入浓雾中拽扯出了两个身影。 没错,这里藏着两个邪师。 一个是利用“胡人俑”制造混乱的背后主使者,一个是以迷雾假象,操纵傀儡娃娃杀人者,两人联合同时出手,本该是天衣无缝的配合,却不想半点威风没耍着,就被人给擒住了。 “你、你根本就不是人!” 邪师被自己的木傀儡牵引线绑个结实,他们像蚕蛹似的在地上蠕动着。 “这是打不过……就骂人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血符咒是你解的,胡人俑你也不怕,木傀儡一招就给制住了,你是哪来的天师?不对,我们师兄弟曾合伙杀过一个地级天师,他根本就没有这手段啊!” 崩溃了呀他,这都什么对手啊,之前也没听说卫家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天师坐镇啊,现在都快全门被灭了呀! 虽然地级天师挺厉害的,但是面对他们的各种邪术围攻,那也是疲于奔命,最终被寻了破绽空隙而死。 但她呢? 她就不是个人! 这不是泄愤骂人,而是陈述事实。 她应对他们,就如同大人应对孩童,都不在一个层面高度上了。 他们的拿手绝活,甚至将底牌都掀了个遍,好家伙,人根本连手都懒得抬一下,便将一切抹杀于无形之中。 当今世上,他们不敢吹嘘自己有多牛逼,有多了不得,但是他们也绝对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被解决的小角色。 可现在……他们被人随随便便就给解决了。 “别、别杀我们,天师,我们可以为你做事,干什么都行!” 两个邪师拱着扭七歪八的身躯,自知不敌,当即识实务,对着她方向就是一个猛虎落泪,跪地求饶。 “好啊,你们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事就是……就地掩埋。” 他们一抬头,却见她是宽厚良善的笑着的,但背后却不是佛光普照,渡人向善,而是一群……叛变了的杀气腾腾“胡人俑”。 她解释道:“因为你们两个人,需要再多挖一个坑,是以耽误了些许时间,现在该入土了。” 邪师:“……”吾命休矣! 一群“胡人俑”在两个被掩埋好的土坑上欢快地蹦跳着,“吧嗒吧嗒”没几下便将上面松散的土踩得严严实实。 片刻后,它们也化为了一片齑粉消散在了风中。 ——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响起,但又被死死地咽掩了回去。 但这却瞒不过徐山山的耳朵,她转过身,信步走到了两块石头的夹缝当中。 低眸一看,小东西蜷缩成一团,将脑袋死死地埋进胸前,当鸵鸟逃避现实。 “徐水水。” 熟悉又叫人安心的声音响起,孩童猛地一震,他又慌又急地抬起了头:“你是真的二姐,还是假的二姐?” 刚才他一路摸索过来,昏暗的光线下,迷迷糊糊似看到有人正在杀人埋尸,这可把他吓得够呛,赶紧躲了起来,生怕自己也被埋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凶残杀人埋尸的竟会是他的二姐。 “见到假的了?”徐山山挑眉。 一看这“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世界万物皆为我所用”的淡然从容神色,徐水水眼眶当即就通红欲泣,虽然二姐她很凶残,杀人不眨眼,但她一回来,可当真是稳稳的很安心啊。 若她再不回来,他们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你真的回来了?二姐,你赶紧去救大姐他们吧,先前有一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她说要大姐带着去找楼什么的人,大姐以为是你,就带着人去了,可莫大哥说那个二姐是假的,他们会有危险,所以他就去找你了……” 徐水水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讲明情况,但说着说着……咦,二姐回来了,那莫大哥呢? 第58章 就一路杀过去 “莫寒去找我?” “对,莫大哥打算偷了岸边停泊的小船,然后入海找你……” “去多久了?” 徐水水愣住了:“我也不知道多久了,我一个人很害怕,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就想到你之前救我的石林挺隐蔽的,我一路小心地跑过来,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很久了……” 徐山山还是挺看重莫寒,不等徐水水说完,便道:“毛毛,去找人,将他安全带回来。” 徐山山一挥臂,毛毛便扇翅冲飞了出去,宛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 徐水水被吸引住视线:“它、它是二姐养的吗?它能听得懂人话?” 其实他想问,它一只鸟,能将一个人安全地带回来?这究竟是鸟变异了,还是二姐嘴瓢了啊? 徐山山没回答小孩子的好奇问题,只道:“徐姗姗他们是朝着哪个方向去的?” 徐水水擦干了眼泪后,因为有徐山山在身边,心也安定了下来,他冷静道:“我不知道,但是以我对大姐的了解,她肯定会在沿路给咱们留下了线索的。” —— “咳,山山啊,你找楼明霄,是打算做什么呢?”徐姗姗试探性的询问道。 明面上他们是一行三人,徐姗姗、房英杰与“徐山山”,实则她总感觉到身边似有人在跟随着。 那种不明所以,但却叫人浑身不自在的阴祟视线,一直都黏在她的身上,令她心神不宁。 “徐山山”冷着脸,道:“你不必管。” 房英杰这时忽地倒吸一口气。 “徐山山”警觉看过去,眼神犀利:“怎么了?” “没、没怎么……”房英杰赶紧否认,他垂下眼,不敢直视“徐山山”,而额头的汗水顺着脸直流:“就是刚才看到一只大老鼠经过,吓了一跳。” 大老鼠? 徐姗姗嘴角一抽,真想吐槽一句,这黑岛鸟不生蛋的,哪来的老鼠,还大老鼠呢,有也被逮住啃灭族了吧。 但她没吭声,因为她十分理解此时的房英杰。 徐姗姗咽了咽唾沫,也不敢去看“徐山山”的脸。 因为“徐山山”现在成了一个无脸怪。 妈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一开始他们的眼睛骗了他们,叫他们看到的确是“徐山山”的脸,但后来一旦开始了怀疑,到最后确定了对方是假冒的,然后就出现了十分惊悚的一幕—— 对方的脸竟然就、没、了! 就像画纸上的人脸被涂抹掉了五官,只剩一个头,它还用着那种男女混沌不清的嗓音在跟他们讲话。 他们下到了地下层,正在路线曲折细肠的溶洞内走着,身边跟着这么一个无脸怪,分明冷汗都湿透了,吓得脸色青白,手脚直哆嗦,可他们却还要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徐大师(二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啊,我真快承受不住了啊! “楼明霄当真在这里?” 无脸怪对他们可疑的言行举止产生了警惕。 “当真当真。”徐姗姗下意识护住肚子,保证道:“我之前就是在地下层的,他是咱们这一层的老大,你若不信,随便逮一个囚犯问一问。” 徐姗姗觉得自己这一句话回答得挺合情合理,哪曾想无脸怪听后,却露出一种古怪又诡异的笑容。 ……她估计是眼睛有问题了,连嘴都没有的无脸怪物,她竟觉得对方在笑! “这一路走来,你们见着有其他人了吗?” 咕咚——这是口水被吞下的声音,寂静的空间内,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房英杰干笑一声道:“是啊,他、他们这么早就睡了吗?” “是啊,都睡了。”无脸怪继续笑着道。 啪嗒——这是踢到了石块朝前趔趄了一下的声音,惊心魂魄的气氛中,一句话不对都能叫人浮想联翩。 徐姗姗扶着墙壁,内心哀嚎。 此睡,是彼“睡”吗? 不敢问。 ……别搭话了,还是都沉默着吧。 —— 徐山山一路跟踪到了地下层,发现留下的线索越来越少,这表明徐姗姗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要么她找不着机会留下线索,要么就是已经被看管了起来,行动无法自由。 徐水水紧张道:“二姐,怎么一路上都没人啊?” 之前他们进入地下层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踏入这地界,暗处就有不少人窥视,可这一次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地下层都被清空了,只剩下他跟二姐两个人似的。 徐山山跟徐水水正从一条狭窄的桥洞走过,耳边传来淅沥的水流声,她视线落向天然石桥下的暗河,那幽深漆黑的水底下,浮沉的尸体却正是那些囚犯。 但这些事情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说,他胆子本来也没多大。 这群邪师的分工还挺明确的。 一个人在船上操控船舰顺利迷惑卫苍灏等人,入岛后又留下两个邪师伏击她,一个去找楼明霄,剩下的人则负责“清理”整个黑岛的囚犯。 他们行事安排滴水不露,若非遇上徐山山这么一个硬茬子,只怕此时早就任务完成,欢喜庆贺了。 地上暂时有卫苍灏在,哪怕解决不了邪师跟廖文昌等人,也能拖住他们。 可地下层的邪师就像会打洞的老鼠,在四通八达的地底潜藏起来,一时半会儿很难逮到人。 徐山山突然道:“这样找人太麻烦了。” “什么?”徐水水不解地看向她。 “虽然可能会损耗些……不过,往后补一补,也能回来。” 她抽出一把小纸人,它们本是死物,唯有灌注生机才能“活”过来,手腕处的佛珠与颈间的玉面观音同时微微发亮,朝她身体内输送着乳白莹光。 小纸人“啪嗒”一下飞了出去,它们像是灵动而俯冲的飞鸟,一抹纯白色掠过所有甬道幽径,长桥隧洞,它们的速度十分惊人的,似箭如梭,没有任何停顿。 一名邪师面前摆着祭坛,上面各种物件冒着不祥的气息,一个大钵内盛满了黑水,他正在施展邪术杀人。 但下一秒一大片“白色”将他所在的洞窟给封死了。 他一回头,便见一道素雅披发女子从那一片“纯白”中浮现出身影,她手上还牵着一个懵逼的孩子。 “找到了。” 这邪师若是猫,想必此时定然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骨指”是个好东西,它成功的将他师兄弟们身死的“消息”当面传递给了他。 在别人眼中她可能只是一个带着孩子的无害淡然女子,可在他眼中这个女魔头浑身都是血煞之气萦绕,杀气腾幽朔,全是杀他同门时沾染上的…… 第59章 狐心姬 他倒是比前面那几个人都聪明得多,脑子也转得够快,她能找到这里,就必然是将船上的、石林设伏的一众同门都给解决掉了。 至于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他一无所知,但光凭她不费力就找到了他,便能叫他弃械投降,放弃抵抗的心理,一心只想赶紧逃跑。 他抛下祭坛跟任务,拔腿就想跑—— “禁步。” 简单两个字,就禁锢住了他的行动。 他身形刹时一滞,无论他如何迈步,脚底板就跟粘在地面一样,纹丝不动。 徐山山松开徐水水,她走到祭坛边,随意打量了一番。 她一向对这些歪门邪道的招术并没有多少好奇心,于她而言,都是一些似是而非,十分低级的术法。 但这次她一次性遇上的几个邪师,再结合上之前遇上的吴氏兄弟(七杀与吴机),她倒是起了疑。 “说来奇怪,你们师出同门,但所学本领却是五花八门,不似一派,所以你们究竟是师从何人,出自何门何派呢?” 邪师动不了,只觉自己就跟那待宰的鱼一样,他似乎精神上正在斗争,最终艰难出声:“我、我们师从狐心姬。” 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之……他就贪生怕死了。 徐山山闻言微怔,原本平静的眸色瞬间变得深黯无比。 “狐心姬?” 这个名字也该有十几年没听过了吧。 原来当初的神庙叛徒,现在开门立派,还教出一批邪教门生了,看来当初只是对其驱逐,倒是对她太仁慈了些。 “对,狐心姬,她可曾是咱们大国师的神使官,你、你跟她作对,绝无好处,你不如放了我吧。” 本以为他都透大底了,此女知晓定会惊疑畏惧几分,然而她仍旧无动于衷。 “你们门派叫什么?”徐山山温和问道。 邪师内心惶恐,眼睛瞪得大大的:“没名字的,狐心姬不会取名字,她也不允我们叫她师父或者大师,她说她的名字是大国师取的,她很是喜欢,她要让所有人都喊她这个名字。” 倒是像她这疯疯癫癫的性格,罔顾伦理,不讲尊卑,利用的关系也是摆得明明白白了。 难怪这些邪师所用的术法她虽未见过,但又隐约觉得根处有些熟悉,却原来是被人掐头去尾,再胡乱编造出来的。 “养兵十年,用于一朝,她是不是指派了什么任务予你们?” 邪师当即猛地摇头,颤声道:“不能说,狐心姬给我们下了禁制,若是说了,我会当场暴毙的。” “禁制?”徐山山对上他的眼睛,他瞳孔深处似有一张狐狸脸正邪魅狞笑着,随时可能突破樊笼张牙舞爪冲出来。 “是这个吗?” 淡金色的精芒至她瞳孔处爆发,只见一只巨掌伸出虚无空间,那只猖狂凶恶的狐狸吓得吱哇乱叫,却仍难逃一死的下场,被拍成了肉酱。 邪师额上的咒印一闪而逝,他感知到了禁制被破了,命脉处的威胁也消失了。 “现在可以说了。” 邪师此时满心惊颤,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说不准是跟狐心姬同样的天级天师,他还哪敢推脱拒绝。 “她叫我们想办法潜伏在七王身边,无论运用上什么手段,都要助七王成就大业。” 如她所料一般,但背后之人是狐心姬……她却有些弄不懂对方此举的心思了。 “那谢家呢?” “其实不止是七王,狐心姬算过,她说天下七分终成,没有人能阻止,哪怕是她那个上天入地都可以的大国师,也一样挡不住这国道天运。” 徐山山扯唇一笑:“所以,她这是打算辅助出一个新的帝王,对大国师取而代之?” 以前倒是没瞧出她有这般的野心,如今顺势应运,她倒是冒出来搅乱风云了。 “不……”邪师突然间喉中如塞核梗,声音被掐住,徐山山微微眯眸,盯注着他一瞬不眨。 却见他歪垂着脑袋,恐惧求饶的神色一点一点开始变化,“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瞳孔放大,一种不明所以惊喜与渴慕贪婪,于眸仁星海中爆炸开来。 这副神情诡异而扭曲,她大大地咧开嘴角:“她不是要取而代之,她是要娶——” 咔嚓! 大逆不道的声音被迫中止,邪师的表情定格,头一耷拉,人便已经死了。 徐山山悠悠收回了手,取出一块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掌的每一寸:“狐心姬,下一次……定杀了你。” 后方再次见到二姐杀人,瑟瑟发抖的徐水水,只当自己现在是眼瞎了,耳朵聋了。 —— 一座幽暗而阴森的殿堂之内,火烛摇曳,坠落的薄纱后是巨大的石柱与高悬的顶穹,月光透过石阶洒在大殿的地面上,风吹动帷幕,发出阵阵呼啸。 在中央的红毯之上,无乐无声,无曲无唱,却有一群身着清凉的妖娆的女子,正不知疲惫地舞动着如蛇的身躯。 突然大殿的深处,传来一阵大笑声,划破了寂静的大殿,令人心跳声徒然加快。 “哈哈哈,还真是大国师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模样了?还虚弱了这么多……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一座巨大的雕像矗立在大殿的墙壁内,其下以千万玉石雕凿出一奢靡华美的宝座,帷幕之后,一切都模糊不清,但却散发着一种威严恐怖的气息,令人不敢直视。 “狐心姬,你怎么了?” 一名打扮素净,却容貌清丽的女子步入大殿,她不解地仰首询问道:“你在笑什么呢?” 她与这周遭妖靡诡森的环境是那样格格不入,恰似一朵出水芙蓉般站在那里,独自清净美好。 当然,她也是与其它舞蹈的女子是不同的,至少在这个时候别人都是吓得伏身跪地,一动不敢动,而她却若无其事地站着,还敢出声询问。 一股强劲的力道将这名女子给扯拽入内。 一只宛如白玉雕刻的手臂伸出,粗鲁又变态地抓住女子的头发,将她颈高高仰起:“我很高兴啊,但又很愤怒,柳菲菲,你不是说这世上唯你最懂我吗?那现在你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 第60章 我一定出卖他 女子好似早就习惯了狐心姬的强硬行径,她怔愣地看着狐心姬如今的模样—— 她一双眼眸含春,蕴含着一抹水色,如春花绽放,明艳得不可方物,而在那一张雌雄莫辨的狐狸面具之下,她……在笑。 以往她也会在笑,但不是假笑,就是笑意中总带着那么些阴郁冷愁,可现在…… 她的确是在纯然的高兴。 既然高兴,那又愤怒着些什么呢? 柳菲菲忍着头皮的扯痛感,猜测道:“你……完成了你的复仇?” 细腻而光滑的手指掐住柳菲菲的下颌,她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垂落在肩头:“当然没有,但是我竟有一种比复仇了都还愉悦的感受……” 狐心姬在迷茫,为自己此刻的心境而不解。 柳菲菲咬紧下唇,心头一紧:“你见着那个人了?” 一提及此事,狐心姬双睫毛一颤,轻盈而灵动,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准确来说,我见到了她的灵魂,她还是一如既往对我那样的狠、绝,可我好爱啊,呵呵~” 女子闻言却如遭雷殛,只觉得心口在生疼:“狐心姬,你是不是……” 她及时收声,没有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她不敢赌问完,会听到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是不是什么?”狐心姬笑睨着她。 柳菲非暗吁一口气,维持着神色上的轻松自若,她淡淡道:“我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你在说什么,但我猜你应该是想去见那个人,对吗?” 狐心姬一怔,慢慢放开了柳菲菲,她的朱唇不点而红,微微一笑,却是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我当然会去见她,这么多年了,我日思夜想就是想要见她,是她一直不愿见我,可恨我始终不是她的对手,突破不了她设下的禁制,可现在……” 她一把推开了女子,款款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绣着大朵连理枝的花卉的紫红长袍披于身后,及脚裸的长发随着她身姿摇曳生姿。 “等着我啊,我很快就会去见你了,我的国师……” 她仰头看向大殿的穹顶,红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散着致命的诱惑,空气似乎都变得炽热而迷离,让人无法抗拒深陷其中。 —— 徐山山如今的身体远不及大国师的躯体,在接连解决好几个邪师后,原本红润健康的脸色稍微有些消减,但从她的神色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 徐水水乖巧地跟在徐山山身边,她走他走,她停他停,那是一句废话都不会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有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二姐,他的生活也是一言难尽啊。 “徐水水,以后绝对不要穿女装,不然长大后容易脑子坏掉。” 二姐突然的一句叮嘱,叫徐水水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心想,他也没这么变态的癖好啊,但二姐的话,就是绝对服从的命令。 他赶紧竖起三根手指,道:“我绝对不穿!” 徐山山扔掉拭手的帕子,朝他伸出了手。 “接下来,随我去找你的大姐。” 徐水水一听眼睛都亮了,他将小手在腿上擦了擦,将汗水跟脏污都擦干净后,才小心又郑重地将手重新递给她。 “好。” —— “你打算带我将整个地下层都逛遍了吗?” 无脸怪阴森森的一句质问,激得房英杰跟徐姗姗一惊,手脚的温度迅速阵亡,一片冰凉。 “怎么会呢,山山,就在前面了,真的。” 徐姗姗挤出一抹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真诚,事实上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无脸怪阴沉道:“可这个地方,我们方才已经来过一遍了。” 嘶——她竟犯了如此大的过错吗?! 徐姗姗虽然努力保持冷静,可她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无计可施之际,只能看向旁边,将问题抛给房英杰。 房英杰的脸皮也是紧绷的,他双手不动声色摸向刀柄:“这个地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第一次来,只怕是看错了。” 果然这种借口已经骗不了无脸怪,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厉鬼,而无脸怪没有嘴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力量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条很长的舌头被吐出来,它在空气中震动着。 “你们在怕什么?难道……是看出什么了吗?” “没、没有,我们没有……” 事实上当人被吓懵了,就会无意识顺着别人的问题回答,忘了思考,可这种为了回答而回答,不就是变形在承认。 只见无脸怪身形徒然变得细长,手跟脚竟变长,成了原来的两倍,还长出了一尺尖利的指甲,当它的身躯长到足有九尺长时,脑袋都快碰到洞顶了。 “本来还打算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可你们却不珍惜,既然不肯说出楼明霄的在哪里,那现在就去死吧——” 一挥,那尖利的指甲,不,应该是长刀划过来,墙壁就跟被切豆腐似的轻易断裂,“哗啦”一阵石笋掉落。 “房英杰!” 徐姗姗朝后躲去,但冽风吹来碎石刮得脸生痛,她想要跑,但又怕目标太大,会被率先开膛破肚。 “躲起来!” 房英杰拔出刀,倒不是想跟它拼了,一个跳跃滚到其脚边,然后对准其脚背,一刀刺入。 啊—— 无脸怪痛叫一声,但一只脚背被钉在地上,却动不了。 趁着这个空档的时候,房英杰一把抓住徐姗姗就跑。 徐姗姗大着肚子,自然是跑不快的,她大口喘着气:“房英杰,咱们分开跑吧。” 房英杰头也没回:“徐姗姗,你放心,我没那么伟大,不会牺牲自己来保全你,假如真到了必须二舍一的情况,我定然是会选择救我自己的。” “你知道那、那个怪物是个什么吗?” “我哪知道它是个什么鬼东西!但既然知道痛,想必是活物吧。” 徐姗姗暗自咬牙:“若不是我真不知道楼明霄那狗东西藏在哪,我一定出卖他!” 房英杰无语,但这个女人倒也是聪明的,当时若她不顺势答应下来,只怕对方当场就会对手,哪还能让莫寒与徐水水跑掉,去寻找救兵。 说起救兵,房英杰抽空问起:“你跟徐大师当真是姐妹?” 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像是一家子啊,他这么拼命救下的人若没有相应的价值,那他当真是亏了。 徐姗姗正想回答,却看到前面出口,赫然站着一支队伍,将道路堵住了,他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却通过他们的穿衣打扮,知道定是外来者。 正在掉头选择另一个出口,却见又出现了一队人。 徐姗姗跟房英杰:“……” 总共就三条道,后方有无脸怪在追杀着,前面是两队人马在堵路,他们俩这是捅了马蜂窝吗? 第61章 夫人威武霸气(一) “现在怎么办?” 徐姗姗再也绷不住了,她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身后,那越来越接近的杀机,那迫在眉睫的紧张感,直叫她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房英杰也是手心发汗,心脏狂跳,他咽了口唾沫:“这三方,总不能都是来要咱们命的吧,挑一头吧。” 挑一头? 挑哪头? 徐姗姗大口呼吸着,腹中的孩子估计也被影响到了,她感到了一阵阵的隐痛。 不行,这孩子是二妹要的,她得保住他(她)才行。 “房英杰,我不太舒服,你决定吧。” 房英杰瞥了她一眼,牙关紧了紧。 后方无脸怪的那一头,肯定是不能选的。 前方有两个岔路口,一边是中年人领头,他穿了一身儒衫戴帽,像个学究读书人,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另外还有一群人隐在洞窟阴影后方,令人看不真切。 而另一边,英伟不凡的青年长披鳞甲,身躯凛凛,眼神冷峻而犀利地看向这边,而他身后跟随的队伍一身戎装。 仔细一辨认,房英杰通过军士的服饰特征,认出正是卫家水军。 他当即惊喜,难不成这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青年,却是卫家的那一位?! “我们挑那头!” 房英杰当下有了决定,当他一把拖着徐姗姗过去时,却见青年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他一招手,身后水军便张弓瞄准,进行威慑—— 再不止步,便会进行射杀! 房英杰跟徐姗姗当即停滞了动作,生硬又疑惑地立在原地,他不解地问道:“是卫大当家的吗?” 卫苍灏站姿挺拔,犹如一柄锋利的钢枪,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 “你是何人?” 黑岛如今危机四伏,卫苍灏见识过邪师们各种诡谲手段,以假乱真,自不会轻易再信任何陌生之人。 房英杰本想自报身份,可他一个小小的守岛官员,在卫大当家那里连个名号都排不上,说了又如何。 他自知份量不够,一想到徐山山声称乃卫当大家的未婚妻,他信她不会假冒,于是赶紧将徐姗姗拉了出来:“她是徐姗姗,你未婚妻……”的姐姐。 最后三个关键字还未出口,只听“噗”的一声,一支利箭堪堪擦过了房英杰的脸颊,鲜血当即溢出。 他傻眼了。 “我卫主的未婚妻也是你敢冒充的?胆量不小啊,徐山山姑娘咱们都见过了,你别以为随便拉一个女人出来,就能欺骗到我们?”肖成愤怒骂道。 误会了呀。 此徐姗姗非彼徐山山啊,虽然读音一样,但它写法不一样啊。 房英杰赶紧解释:“不是,她不是徐山……” “噗”又是一箭射来,妈的!好在这一次房英杰早有提防,他挥刀格挡开了。 “别,快别说了,他们不会信的。”徐姗姗赶紧拉住他,小声劝说道:“……听他们的话,二妹出海是真找到了他们,估计还相认了,咱们稳一稳,等二妹来了,这事就真相大白了。” 房英杰此时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他脸上青筋突起,气得牙关咬得生紧。 “卫苍灏,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打算出尔反尔是吧。”廖文昌看到卫苍灏时,眼底闪过一道杀意:“你这是不在意你弟弟的命了吗?” 卫苍灏联合了岛上的守卫已然掌控了上方,在打听到楼明霄在地下层,便转头下了地底溶洞,他料定廖文昌等人必会在此处。 果不其然,兜兜转转,他们便在此处狭路相逢了。 “我只说过,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我要做什么,你亦管不着。” 廖文昌一听此话脸当即就黑了:“好啊,跟我在这玩文字游戏是吧,将卫祈耀给拖出来!” 其实廖文昌他们已经知道船舰上发生的事情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邪师,叫“七害”,与“七杀”是同一级别,他们门派是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来命名。 等级亦然,一为最低,九为最高。 他与其他同门都有秘密联络的方式,那边出事了,他都有感应,倘若有人死了,他还能知道是谁杀的。 从第一个闯入主船舰探知徐山山底细的同门被杀,到如今接二连三的同门被杀绝,全都是一人所为——那个被他们误以为无害愚蠢的未婚妻,竟才是叫他们如今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 方才见卫苍灏身边没有出现徐山山身影,不可否认,黑色斗篷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 廖文昌的人将绑了手脚的卫祈耀给推了出来,黑皮长发青年被摘除了头套,他左右看了一下所处环境,然后对上自家兄长那张睿智威严的脸,他抿了抿唇。 自然给对方添麻烦了,但他这人向来不懂服软,他当即傲气又硬气道:“你们有种就杀了我,别拿我——” “卫祈耀,你闭嘴!” 卫苍灏喝止了他。 见两方忙着拉扯谈判,房英杰与徐姗姗却是快急死了——无脸怪要到了啊! 果不其然,上一秒的“呼唤”,在下一秒“应验”。 只闻“刺啦”一声,刺耳异常,像是什么利器划破了石头,黑暗之中带来一串明亮的火花。 昏暗的甬道中,一道细长高挑的身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疾冲而至,强风刮面,沙石扬飞。 铛—— 它一爪子挥铲过来,房英杰一臂挡开徐姗姗,紧急时刻,身体本能抬手以刀相抵,但他的力量无疑是蚍蜉撼树。 相碰一瞬,他整个人就失重跟破布娃娃被砸到了墙壁上,吐了一口鲜血。 徐姗姗的脸吓得青白,她护着肚子,担忧地扫了一眼房英杰,又对上朝她欺近的无脸怪,手脚发软,不住朝后退。 “死——” 对方从鼓动的面皮下发出一声长啸,长臂一甩,像是柔软的面条挥动出曲线弧度,又是一计刀锋兜面挥来。 啊—— 短促的尖叫,徐姗姗抱头蹲下。 没了房英杰遮挡,卫苍灏这才发现这名女子腹部微微隆起,他神色一变,当即对身后水兵道:“救人,挡下它!” 众军迅速搭弓发箭,利箭破空,造成大片的风声,铛铛铛——箭矢被一一挡了下来,无脸怪及时扭转身躯避开,它毫发无伤,见有人阻挡,戾气地掉转过头。 它一抬头,火焰的照耀下,直吓得一众人全都噤声,且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第62章 夫人威武霸气(二) 脸呢? 没有! 那刚才那一声嘶吼,尖细又粗粝的嗓音它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只见它手跟脚都长得怪异,唯身子大小是正常的,长长的十个指甲弯曲如尖刃。 它站立时佝偻着身躯,估计是怕站直了会碰到狭小的洞壁…… 有了卫苍灏他们的掩护,徐姗姗抓紧时机跑开,她搀扶起吐血发软的房英杰:“你没事吧?” 房英杰估计伤到了肺腑,连说话都显得尤其费力:“走……去卫大当家那里……” “那你呢?” 方才房英杰推开了她,独自承受了无脸怪一击,她不是那没良心的人,会在危机关头撇下他独自逃跑。 廖文昌看到无脸怪也吓了一跳,直到黑色斗篷男说那是他们的人,他才松了口气,阴险笑道:“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你们都死在这里吧。” “话别说得太早了。” 卫苍灏一把扯开肩上的披风扔掷给肖成,他从玉扳指中扯出一根头发细的弦丝,然后再从身背后取出长弓,搭上了双弦。 他眼神冷峻专注,如同一头锁定猎物的雄狮,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弓,手臂肌肉紧绷,瞬间拉满弓弦,长箭瞄准,发射—— 空气如被撕裂一般发出“嗡嗡”震鸣声,无脸怪只觉一股无形的重压落在心头,它双臂交叉在胸前挡下,但那穿透性极强的箭矢却穿透了它坚硬的指甲,然后将它射飞,狠狠地钉在了墙壁之上。 它细长的手臂与腿开始缩回,身形在逐渐变化,最终恢复了正常人的高度,但它依旧没有脸。 廖文昌早就听闻过卫苍灏有一副射日神弓,他箭术非凡,可万军丛中轻易夺其将帅首级。 如今亲眼所见,他一箭,便将那凶狠变异的无脸怪,射钉在了墙壁之上,不明生死。 此等身手,何其惊人。 他脸色遽变,对身后的黑色斗篷低声道:“楼明霄还没有找到,晋王的任务必须完成,你在这里拖住卫苍灏!” 说完,他拉上卫祈耀当人质,与一众手下另寻了一条路就跑了。 卫苍灏余光扫见廖文昌潜逃的身影,抬步欲追,但却被黑色斗篷男人给拦下了。 他掏出一只骨笛,长约两尺,通体雪白,唯圆端处镶嵌了两枚绿宝石,整体如一条白蛇绿眸,散发着一股阴毒之气。 他吐息,便开始吹奏起来。 卫家水军一听这不成调的笛声,一开始只觉头痛欲裂,随即他们便看到身边的画面出现了扭曲,显现了许多的鬼怪。 就跟平日独自走夜路时脑海中幻想的阴暗生物差不多,各人有各人的惧怕之物,他们吓得拿起武器就疯狂砍杀了起来。 “杀死你,怪物——” “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砍死你!” “妈呀,无头鬼——” 卫苍灏由于手上有玉扳指法器,倒是不受其影响,他眉心紧锁成“川”字,连番叫喊傅云海、杨天辉等人,任他如何严厉喝止,都似唤不醒他们的神智。 这令他想起了之前在船舰之上,被夺走了“阴魂”的事,但此番显然比之前的状况更糟糕。 之前好歹只是游魂状,不会造成什么伤亡与危害,但现在他们这般互相残杀,仿佛对方是什么深仇大恨的对象,他自不能任其发展。 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黑色斗篷男人,他当即拉弓欲射,却不料对方着实狡猾,控制住他的水兵形成人墙挡在身前。 另一边的徐姗姗与房英杰也听到了笛声,只是可能因为距离的关系,倒没有那么清晰入耳,受其影响有限,只觉十分呱噪难听,脑门涨痛。 “他们这是疯了吗?” 徐姗姗看着前方卫家的水军,一个个面露狰狞之色,挥刀砍向自己人,互殴,跟生死之敌一样红着眼,心惊不已。 房英杰脸色灰青,冷汗直冒,此番伤得不轻,他的注意力都有些涣散了。 “快走,卫……卫家那边,恐怕……糟了道,撑不了多久了……” “好,我们走。” 徐姗姗将他的手臂绕到肩膀,支撑着他朝外走去,三条道,她最终选择了来时的那一条。 只要顺利离开了地下层,他们就会安全许多了。 可刚没走几步,一道趔趔趄趄的身影已来到她的身后,阴影无声罩下……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稀薄起来。 徐姗姗只觉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思绪混乱而慌张。 她缓缓转过头去,只见昏暗的视线内,无脸怪如同一座小山般矗立着,它长长的指刀高高举起,带着一种即将将她撕碎的威胁感。 她如坠冰窖,大脑一片空白,在其挥下之际,只来得及推开房英杰,等待着死亡之期到来…… 爹、娘,女儿无能,不能活着为你们报仇了,但等我死了,我定化为厉鬼,去向我的仇人索命! 啪! 有什么物体重重地倒在了她的脚旁,掀起了阵风,扬起了她的衣角与发丝。 她心头一颤,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睛。 “你如此苦大仇深的表情,这是在闭眼赴死,还是死前的不屈反抗?” 没多少关爱,而是好奇有趣的调侃,却叫徐姗姗当即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山、山山?” 想她徐姗姗雄鹰一般孤傲勇敢的女人,之前遇到各种委屈与苦难都咬牙硬撑,但是遇到徐山山后,她都不知道哭了几场了。 徐山山指尖揩过她眼角的泪珠:“哭了?莫不是怪我来晚了?” “山山——”徐姗姗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想伸臂抱住对方,然而对方却一把拉过徐水水塞进她怀里,十分冷静果断地拒绝了。 “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 徐水水欢喜叫道:“大姐——” 一把推开,徐姗姗眼神追随着徐山山,急切问道:“你又要去哪里啊?” 徐山山没作回应,她转身之际,身上一片“雪白”自衣间飞了出去,它们似白色蝴蝶轻盈而灵巧地穿梭在人群当中,混乱与残杀很快就被定格住了。 她的出现,无疑就是一枚炸弹从天而降,原本运筹帷幄的黑色斗篷男子一看到徐山山的身影,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尤其是不经意对上她的一双眼睛,只觉浑身血液都被顷刻之间冰封住了。 想都没想,他扯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掏出他的全部身家,只见数百张黄符飞了起来,形成一道金色的围墙,将他牢牢护身在其中。 他手上的骨笛曲调一变,高亢尖锐,似群魔乱舞调,威力骤然间提升了十倍之多。 而徐山山已无声出现在了卫苍灏的身后,她一声“低下”,他便被压着单膝半跪在了地上,此时她缓缓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他徒然一僵,背部肌肉紧实梆硬。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过来,她的气息在他的身后弥漫,带着一种淡淡的新山雪清檀香味道。 “看着前面……” 她提醒着分神的他。 卫苍灏随着她的声音,朝前看去:“瞄准他的眉心处……” 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如同温柔环抱的姿势,却是强势地在掌控着他,令他的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 第63章 莫是贼心不死 “射!” 她握着他的手指松弦,猛地一松手,只见利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轨迹,除了刚硬疾如雷电外,另有一股力量包裹,它竟径直穿透了“符墙”,直中邪师的眉心处。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瞪大了双眼,颓然倒地,猩红的鲜血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 “最后一个了。” 这话是说给卫苍灏听的。 在徐山山离开了他,卫苍灏方才骤然失序的心脏还未恢复如初。 他知她并无暧昧的意识,但男女间如此靠近于他而言还是头一回,他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她触碰过的地方,只觉一条条细细的小蛇,正直往他肌肤里钻。 待回过神来,他暗吸口气,将乱七八遭的思维给摒弃掉了。 他转过身来,见她安然持重地站在那里,微笑以待,血雨腥风之中,杀戮之刃不见血后…… 这个女人,当真是不同了。 卫家一众水兵他们自知被人操纵着自相残杀,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直到徐姑娘出现的那一刹那,像是被什么圣水涤净了心灵,目明神清,有过短暂性的恢复神智。 他们看到徐姑娘与自家卫主强强联手,对着那施展邪术的黑色斗篷男射出一箭,那不可一世邪派全部手段都被轰然击溃。 最终如那待宰的羔羊,引颈受戮。 惊叹啊! 赞叹啊! 于他们而言,如此强狠的对手,只觉无计可施,可人徐姑娘却能一击击杀。 她自卫主身后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当真是高大威猛、英姿飒爽,那虽纤弱却挺拔的背影,清风牵动,油然而生一种强大又神秘的魅力。 “你怎么来了?” 卫苍灏背弓收弦,那玉扳指看似平平无奇,却能收纳一根细软的钢弦在其内。 徐山山知这玉扳指于他而言,不仅是装饰,更是一件实用的工具,若想获取此物,其费心的程度得提上一提了。 她走上前,俯视着邪师的黑色斗篷,眸仁微眯:“来找人。” “找谁?” 他跟其后。 这时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来找我,徐姗姗,她大姐。” 卫苍灏乍听另一道女声,歪头望去,却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扶着先前的孕妇走来,她嘴唇抿平,看他的眼神凉凉的…… 卫苍灏微怔。 这位怀孕妇人是徐山山的大姐? “……她是你亲人?” 徐山山蹲下,本在搜索黑色斗篷,闻言瞥了一眼徐姗姗。 倒不知道以往向来厌恶与原主牵扯上关系的她,现今为何当众承认两人的姐妹关系。 徐姗姗在她平静清亮的眼神下,有些紧张,眼神闪烁,最后低下头,开始心虚了。 自己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啊,人之前就说过要与他们徐家划清界限,可如今她却为出先前的一口冤枉气,硬跟她攀上关系…… “是。” 一个“是”字,叫徐姗姗长吁了一口气。 卫苍灏见徐山山承认了对方,这才明白先前都是误会,他这个人敢做敢当,他险些伤了他们,当即拱手道:“方才是卫某行事多疑了,给徐大姑娘赔罪。” 徐姗姗起初只是愤愤不平,若非卫苍灏对他们见死不救,那房英杰何至于如今受那么重的伤,若非徐山山及时赶到,她跟他都得一块儿命丧黄泉了。 可转念一想,人都顾着自己的立场思考,若是以卫苍灏那边论,她与房英杰行迹可疑,且说话漏洞百出,自然不会轻易接纳。 她一想通,哪敢受这般人物的歉礼,她不过就是仗着徐山山的势,才能如此理直气壮站在卫苍灏的面前,陈述先前所受的冤枉。 既然得了便宜,便不能卖乖。 她赶紧重整态度,温婉而得体道:“卫大当家的哪里话,方才的事情有可原,我知卫大当家只是为了众人的安全着想,方谨慎小心些,你不必如此的。” 说来,卫家还对他们有恩呢。 当初徐家本是满门抄斩的,后来徐家二老在家中“自杀谢罪”,惊动了卫家,卫家替徐家的孤寡老小讲情,这才令他们姐弟逃过一劫。 虽然最后在雷家卑鄙的动作下,他们姐弟俩还是被送进了黑岛服刑。 徐山山找到她要的东西后,便站起了身,她没有过问他们“方才的事”,只道:“淮江徐家听过吗?” 卫苍灏一顿,恍然道:“你是徐家的二女?” 徐山山没有废话,直接道:“还记得先前的约定吗?条件一,徐家是被冤枉的,我希望你以徐家未来女婿的身份,为徐家翻案,收集雷家相关诬陷的罪证。” 徐家? 原来他们卫主的未婚妻是淮江徐家的二女啊。 原来听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他们卫主不满意家族为他订下的未婚妻,认为其德不配位,几番想要解除婚约。 他们都以为卫主的未婚妻,定然是一个品性不端、乖张跋扈之女,尤其是先前见她一身囚服出现在黑岛,别的不说,这犯事被抓这必然是铁打的事实。 如今看来她也只不过是受家中牵连之罪,且听她之言,这其中还有莫大的冤情…… 如此有本事,明辨是非,且还有情有义的女子,卫主竟也瞧不上,还要退婚,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卫苍灏原也只知徐山山是神算子的入门徒弟,却未有心了解过她的其它身份,如今才知她是淮江人,是徐家的女儿。 当初徐家贩盐案的确有些蹊跷,徐家在淮江的名声向来极好,只是徐家二老“畏罪自杀”,没有提起诉讼,此事有了终结,后来才不了了之。 “若徐家是受冤的,我卫家与徐家既是……必当会为徐家翻案重审,还其一个清白。” 本想提及是姻亲关系,然而他曾跑到却邪山退了婚,又与徐山山尚未真正完婚,这个理由在外成,当他们面便不成了。 但徐山山希望他以未来女婿身份来为徐家翻案,这究竟是她对自己“贼心未泯”,心中有其它打算,还是她为他考虑的一个明正言顺的身份,为徐家余孤提供正当的庇佑? “那便多谢卫大当家的了。” 徐山山此时神色寻常,他真没瞧出什么“蠢蠢欲动”,沉重的心情稍微松缓了些许。 第64章 五个你排第几 徐水水在一旁,用尽他全部的人生经验与能力来衡量、评估着卫苍灏,他脆生生问道:“你就是我未来的二姐夫?” 卫苍灏十分陌生这个称呼,他看向徐水水。 徐家姐弟,徐姗姗是老大,此子想必是那徐家幼子。 他仔细一观察,发现徐家姐弟与徐山山并不像。 嗯! 外表不错,俊美的外表如稀世珍宝一般,实属罕见,比之前大姐的那个怂包未婚婚好太多了。 能力好似也不错,背着一把很是厉害的弓箭,不是文弱不堪,不能背负责任的那种。 听说还是个什么大当家的,还有兵马,有船,想必也还有财…… “我二姐说了,她有五个未婚夫,二姐夫,那你排第几啊?”徐水水天真无邪的问道。 有时候孩子的话像春风,童言趣语,逗笑连连,但有时候孩子的话就像把软刀子,他们用最稚嫩的语气来……创死所有人。 嘶——徐姗姗虽然眼急手快,但还是不够“手快”,等她紧紧捂住徐水水的嘴巴时,他已经脱口而出了。 全场一下安静得落针有声,所有人都在心底都疯狂呐喊——啊啊啊啊——什么情况?!五、个、未、婚、夫?! 卫苍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被一众异样眼神盯着的他,虽然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但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悄然攥紧。 这也是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桩婚姻的最大梗节。 “小、小孩子胡说……” 徐姗姗清了清嗓子,不得不硬着头皮:“都是小孩子胡说的,二妹她……” 她并不知道当时徐山山张嘴就来的五个未婚夫,是真是假,但总归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此事,有伤卫大当家的男性自尊颜面。 “向来公正,哪来的排位,呵呵……”干笑一声完结。 卫苍灏视线落在徐山山身上,显得凝重而肃然。 她竟将这等私密之事宣之于众,莫不是打定了主意要享这齐人之福?可她不是还有一个心心相念的人吗? 徐山山是在场唯一面不改色的人。 她环顾一周,众人竟在她的目光下一一垂下的视线,不敢直白地打量了。 “我已猜到楼明霄所在了,一块儿过去吧。” 她以正事打断私事,以正题消弥八卦,暂且将这个惊天动地的“惊爆话题”给压了下去。 卫苍灏虽拥有足够开阔的心胸,他不会与一个孩子的童言稚语计较,但此事,他却打定主意与徐山山计较一番了。 但正事要紧,缓后再议亦不迟。 “走!” 徐山山留下了人照料房英杰,她则带着卫苍灏一干人等,从斜坡一路往下,湿滑的岩体陡立,漫滩旁出现一条暗河。 前方有打斗的声响,举着火把赶过去时,情况却出乎了他们意料。 谁都没想到,本就身受重伤还瞎了一只眼睛的楼明霄,竟最终反杀了廖文昌。 廖文昌的尸首正浸泡在暗河之中,被河中透明的鱼类啃咬着,但楼明霄则被其它人团团围住,他虽奋力反抗抵挡,但身中数刀,俨然也快归西了。 卫苍灏当即唤人上前,双方搏斗,楼明霄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却是朝着这方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姗姗……” 正大步上前,准备将卫祈耀头上黑罩取下的卫苍灏动作一顿。 山山? 他叫的“shanshan”是此山山,还是彼姗姗? 徐山山知道楼明霄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先前那一面,她便看出他面带死气,命不久矣,是以杀与不杀皆可。 “姗姗姐,楼明霄乃晋王血脉,在他死前,让他透露出晋王最大的秘密。” 徐姗姗闻言秒懂。 她原本冷漠坚硬的神色,一下变得复杂万千,小心越过打斗的范围,她走到了楼明霄的跟前。 “楼明霄,你想说什么?”徐姗姗问他。 楼明霄一只眼睛结了血痂,唯剩一只眼睛如狼一般始终狠厉,他看着徐姗姗,用力问道:“你恨我,对吗?” 徐姗姗静静地看着他。 恨,当然恨。 他对她做了什么,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从一开始的身体折磨,到后面的灵魂折磨,她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她对他,从来都只有恨。 但思及徐山山的交待,徐姗姗没有在最后的时刻对他“落井下石。” “……我会留下这个孩子的。”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这孩子有她的骨血,亦有楼明霄的骨血,她既爱又恨,既然山山觉得他(她)该活下来,那她便生下来,但这本与他楼明霄的意愿无关。 果然,楼明霄灰黯幽戾的眼眸一下就亮了起来。 “姗姗,我……” 徐姗姗并不想听他的任何言语,无论是坦白内心,还是诉说衷扬,或是悔恨歉意,这些她通通都无法接受。 “告诉我,晋王为何会派人来杀你,你知道些重大秘密,对吗?晋王与我徐家灭门之案有莫大的关系,你若不想我与孩子将来出事,你便将你知道的一切,通通告诉我。” 楼明霄一震。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似震惊,似愤恨又似难过。 原来她连对他最后的“怜悯”都带着恨意。 “……好。” 沙哑艰难的声音。 他示意她低下头来,与她低声耳语了几句,最后,他自嘲又深情地凝视着她冷漠艳丽的侧脸,轻轻印下一吻。 最后一偏身,与之错过,便永久地倒在了地上。 徐姗姗倏地睁大眼睛,伪装的平和与冷静一下就破功了,她使劲擦拭着脸颊,咬紧牙关,再深吸一口气起身。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看过楼明霄的尸体一眼。 待回到徐山山的身边,她仍旧气息不稳,脚步虚浮,却听到:“你与他之孽缘,源自你幼时的一番善举,虽是孽,却并非灾,人死即缘灭,你该释怀了。” 徐姗姗听了这话,猛地看向徐山山。 这才明白自己与楼明霄这一桩孽缘的来源。 幼时的善举? 她努力回想,终于有些印象了,她小时候常被父母教导要乖巧懂事,乐于助人,有一次她在自家墙垣外,救助过一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 他当时穿着非富则贵,但偏偏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可怜的模样一下就诱发了她那一颗刚发芽的善心。 而当时结的缘,却未修成正果,最终演变成了如今的“孽”。 “原来是这样啊。”徐姗姗紧绷的脸松垮了下来,她的手按在腹部,却是无声在垂泪:“二妹,人还是不能这么傻啊,什么人都去救……” 徐山山瞥了她一眼:“你当年若不救他,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具被所有人糟蹋完、抛之大海的无名女尸了。” 徐姗姗的泪当即一下就凝在眼眶中了:“……” 她刚兴起的自怜自艾,下一秒就被徐山山一句大实话给无情地打散了。 第65章 论学渣的调性(一) 罢了,如她所言,人死即缘灭,她是得学着释怀过往种种,努力朝前看了。 她想起了正事,于是便凑到了徐山山的耳边,小声嘀咕,将方才楼明霄透露的晋王的秘密,尽数告诉给了她。 徐山山在听完之后,略作思索,然后抿唇微微一笑:“倒是没想到,竟有此等缘故啊,难怪……”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下,便噤声不语,将内容咽在了腹中。 卫苍灏到底还是心疼卫祈耀,首当其冲将他解救下后,见其脸上、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便冷声问道:“他们还凌虐了你?” 卫祈耀撇过脸,尤带怨气道:“何止,他们还说我是个孤儿,爹不疼哥不爱,眼瞅着被人抓了,也不带着急来救的。” 卫苍灏一见他这死出,便知他并无大碍了。 “自己去找傅海云拿伤药涂。” 再次回头,但见楼明霄已躺在地上死透了,但他虽紧要卫祈耀的安危,却也没忽视掉徐姗姗那时接近了楼明霄,两人交颈谈话一幕。 “卫主,剩下的人已经全部擒获,是杀是审?” 廖文昌死于楼明霄之手,一干邪师则被徐山山干净利落地清剿干净,此番晋王派人入侵黑岛灭口的行动,随着楼明霄一死,算是成功,亦算是失败。 楼明霄虽死,但他所掌握的晋王秘密,只怕未必能守住。 晋王不惜暴露一干潜伏在卫家船舰的细作,也只为完成这件事情,如今被他横加干扰,且死了谋士与一群得力干将,他卫家与晋王间的这个仇怨,怕是彻底结下了。 他必须尽快未雨绸缪,早做安排。 黑岛上的事后续自有人会来处理,卫苍灏留下人手交接后,便带下卫祈耀、徐山山等人先行离岛,乘船前往淮江。 —— 卫苍灏如今需全力以赴应对晋王,不对,应该是晋帝的敌对。 陇东这几个月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晋王已从掌握一地方军队的藩王,成为谋权的野心家。 他脱离了景国中央政权的控制,在地方上以笼络、强权、顺者昌逆者亡的霸道手段,成为了陇东一带的新帝。 不服者,死的死,逃的逃,唯卫家根基深扎于此地,还有力挺到最后不屈服的实力。 然则,随着晋王的权势与军阀力量不断扩充,卫家选择中立的立场,也将被其忌惮,乃至最后难逃被铲除的厄运。 卫苍灏思前想后,决定不将徐山山带回卫家安置。 不仅是她,还有卫祈耀。 如今的卫家,被各方势力的眼线盯紧,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人查底,他们最后都藏在暗处,万一出了意外,还能逃过一劫。 客栈内 卫苍灏知卫祈耀的野性子,找人先绑了他:“卫祈耀,你为护一女子而失手杀人,此事虽情有可原,但到底是犯了大错,虽你在黑岛服了二年牢刑,仍需管教明理、生性,自今日起,你便去应天书院受学吧。” 卫祈耀懵了。 “哥,你说什么呢?我多大的人了?我还去读书?!”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卫祈耀:“……” 他在骂自己,他听得懂! 说完卫祈耀,他的视线又转向徐山山、徐姗姗等一众被带出黑岛的几个“劳改犯”。 “徐家翻案一事尚未定准,你们仍旧是有罪在身,有案子的人,是以不便以原来的身份行走在外,不如换个身份,与祈耀一道去书院接受知明而行无过的改造吧。” 徐姗姗也傻眼了:“我乃女子,且怀有身孕,哪家书院会收这样的弟子?” “那你便换一身宽松的衣服,去书院当舍监吧。” 徐姗姗:“……”从学生到舍监,这是高升了? 莫寒赶紧道:“卫大当家的,在下莫寒,本是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我曾去过应天书院学习交流,只怕有人会认得出来。”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卫苍灏闻言略微讶然。 能不惊讶吗? 在一群犯错、犯事、罪人之后中,有一个相当于985毕业的高端文化份子混入,他们还可以说是读书少,拎不清,他这般脑子的人,也犯糊涂? “是,我因得罪了……当权者,被其诬陷获罪流放至黑岛。”他面带苦涩道。 是真是假,如今都无所谓了,卫苍灏全是看在徐山山的面子上:“你若担心被人认出,我可唤人替你改头换面一番,去当个帮厨杂工。” 莫寒:“……”学生变杂工,有辱斯文!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转念一想,比起在黑岛上过的苦日子,当劳力好歹能吃饱睡暖,没有生命危险……不对,他不是想死的吗?为何现在竟还想好好活下去? 接下来轮到徐山山的安排了,她掐指一算,心中有了主意:“我当学生。” 卫苍灏:“……”他也没打算将她安排到别的岗位上去,她之前如此愚昧不堪,骗钱、受男人蒙蔽,思想出了偏差,定是书读少了,水进多了,他本打算叫她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当学生可以,但得换男装,应天书院不收女学生。”他叮嘱道。 “那……那我呢?” 躺了两天,只能勉强走动的房英杰不甘寂寞,他既然上了这条船,便是不能再回头了,自然需要紧紧地跟随着,以免被他们遗忘在后头。 卫苍灏面容端严,只道:“你且回去养好了伤,继续当差,我会替你想办法安排一个更适合的差事,你可与徐山山当耳目。” 房英杰当下欣喜:“多谢卫爷。” 他如此安排,也是要为徐家翻案做准备,此事牵扯之广,背后只怕躲不开当初晋王铲除异己的手笔。 此事一旦捅破,为避免对方的爪牙狗急跳墙,干出什么杀人灭口之事,是以前期人员还是得妥善安排。 卫苍灏离开前,对徐山山道:“忙完这一段时间,我便来淮江接你,你我的事,待徐家一事有了结果,再行商讨。” “不如待晋王一事了结,再行商讨吧。”她道。 徐山山估算这两件事可以同时进行,也差不多时间能完结。 然而卫苍灏却没有这么大的自信,在他看来,要绊倒晋王无异于愚公移山,即便是最后成功了,那也是长年累月,不计时日。 她这么说……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他深幽的眸子凝视着她,喉结轻滑了下。 她便这么不想与他划清界限? 卫苍灏本该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她,断了她那一颗不死的心,但鬼使神差的,他道:“……亦行。” 第66章 论学渣的调性(二) 说起应天书院,徐山山曾去过一次,只为堵人,只因徐姗姗的前未婚夫南风旭,便是在这应天书院内读书。 卫家自有强硬的背景关系,将他们这一行人顺利地塞进去。 徐姗姗跟莫寒安排在应天书院的空缺岗位上适应。 徐姗姗有孕在身,当舍监这活不累,就每天巡查一下书院的学生寝室,管管秩序。 而莫寒被涂黑了脸,弄了条疤痕在眼角,书生的文雅形象整个被颠覆,成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好惹、沉默寡言的老实人。 而徐山山与卫祈耀则被分配在了书院的“丙”班读书,这一班属于差生一类的斯巴达教育。 除了“丙”之外,还有“甲”“乙”,这几班的先生长得既好看又温柔,以春风一般的态度对待学生。 但他们这边的先生,却是拿着“弟子规”戒尺上课,尤其是严厉异常的陈老夫子,每次开课,班上的学渣莫不颤颤巍巍。 因为一旦有人在课堂上犯错,或者被认为学习不认真,答不出题目,不仅会有抄写,还会有体罚。 这可苦了卫祈耀,他这人虽然对什么人都是不服、不驯、不耐,但唯有一种人拥有天生对他的压制感,那就是先生。 正因如此,卫苍灏才将他扔进应天书院,让他学学在集体生活中该有的规矩与守则。 身为学生,寒窗苦读那是基操,由于是学渣班级,里面的学生那都是智力不足靠勤奋来补。 每日上课放学,都是一派紧张而刻苦的学气氛围,唯卫祈耀跟徐山山则像是两个意外闯入的摆烂者,格格不入。 卫祈耀就不必说了,搁现代那就是不学无术的校霸,长得好,家世好,学习不好,态度不好。 而徐山山的成份,相对而言……就复杂多了。 她不仅是个神棍,还是一个挂逼。 比方说,陈老夫子犀利的眼神朝下方一瞟,盯中了昏昏欲睡的卫祈耀,当即恶狼咆哮,当场点名。 “耀祈,方才老夫讲到哪里了?” 嗯? 沉重的鼻息声,带着一股子愠怒的威胁,仿佛他若答不出,下一秒就得受到点什么惩罚。 卫祈耀当即清醒,他站了起来,摸摸鼻子,眼神左撇右飘。 他哪知道啊,他听都没听。 “很好,你便是这样上课的,既不尊重自己亦不尊重师长!” 他一番炮轰后,立即掉转枪头,看向另一个坐立端正,但两眼无神放空之人。 “徐出,你来讲!” 卫祈耀化名耀祈,而徐山山,则化名徐出。 徐山山一番装扮后,成为了一个翩翩文弱少年,矮小娇嫩,面容淡温,笑容怡人。 她稳稳地站了起来,涣神的目光逐渐对焦后,便看向窗外忽悠飘下的落叶,掐指一算:“现在是巳时,以九计算,落叶两片,即为上卦九,下卦二,九加二为十加一,即圆满之余溢一,此乃月盈水满生一之卦象,所以应该学到了第二卷的第一篇文章。” 说着,她低下头,将原封未动的书册慢条斯理地展开,翻到她算出的位置,再慢悠悠答出:“辞楚……” 整个课堂都呆若木鸡了。 “不对吗?”她问。 对,太对了! 然而回答虽对了,可先生显然不太满意你“解题”的过程。 陈老夫子此时面黑如锅底,指着他们俩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滚——滚出去站着!” 徐山山与卫祈耀不敢反抗先生,只能乖乖地站在门口罚站。 卫祈耀替她愤愤不平:“你都答对了,还罚站,这小老儿太嚣张了!” “与其听他讲课犯困,不如在这吹吹凉风,罚站算了。” 徐山山知道“丙”班是个差班,师资力量投入较弱,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虽然陈老夫子教学认真,但是—— 他太死板了,教的东西跟书本读的东西,无甚区别! 全靠个人领悟。 以往徐山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但当她听到老先生满嘴各种“之乎者也”后,她才发现当初教她的人有多与众不同。 正所谓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而没过多长的时间,“丙”班的徐出与耀祈俩人算是出名了。 出名的点在于——不思进取,智商处于半疯癫状态,歪门邪道很有一手,基本学习靠算卦。 近来,应天书院内的热闹八卦有两件。 一是学子间笑闹他们书院内出现俩个奇葩,一个“朽木不可雕也”与一个“神棍”。 二是陇东最负盛名的白鹭洲书院将与应天书院进行一年一度的会讲交流与雅聚。 此番盛况惹得一众学生无心读书,纷纷翘首以盼着这日到来,可以一睹盛况,若有幸被选中旁听,那当真是受益匪浅。 初四,白鹭洲书院的夫子们带着其属意的学生终于到来了。 他们一行人由山长引领着走来,分树柳巷,桃李之下,学子们一身平展的白底蓝衣,袖口与领子皆绣着精美图样,笔挺端庄行走间,便有着不一样的风雅。 而几位夫子也是风韵犹存,尤其领头的那一位夫子,风吹柳花满襟香,似托身以月,皎洁而明澈,此人正是白鹭洲书院的古月伽容。 由于陈老夫子向来不爱凑热闹,更是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是以书院最为勤恳的“丙”字班仍在上课。 听到朗朗读颂声,古月伽容闻声游巡到此处,却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呵斥:“徐出,你连书都读不明白,简直堪称愚钝不堪,老夫教不了你这等人。” 一声文弱又无奈的声音响起:“夫子,有教无类啊。” “老夫可教不出你这等神棍来,予你教学,等同对牛弹琴,且请退学吧。” “我明白这世上的夫子都以教育学子成才而自豪,学生的成绩便是一切,可偏偏世人万千,偏有所长偏有所短,因人施教,方为夫子的本领啊。” “你闭——” “说得好。” 古月伽容打断了陈老夫子的喝斥暴怒,甩下身后一干人等,肃颜步入课室。 他双眸如星鼻如悬胆,一贯平和温柔的眼底,染起了一丝凌厉,他看向陈老夫子,道:“因答不出题,便叫学生自请退学,陈老夫子你何时变得如此狭隘功利?” 陈老夫子刹时老脸涨红,一脸受尽了冤枉:“……” 他哪是因为答不出题啊,他这是被活生生气的啊! 第67章 这个弟子难教 这个“徐出”简直比耀祈那个混不吝的还可恶,后者虽则不听课,不受教,但他挨骂受训时,顶多就是不服气、干瞪眼。 可前者却大大的不同了,态度温和有礼,但嘴上却不饶人,那叫一个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 最可气的是……“他”这么个小嫩草、学渣渣,自己一介舌儒,竟争辩不过她,常被她的歪理气得火冒三丈! “他”那一身的聪明劲,不用在学习上,却用在如何跟他对抗之上了。 “不关夫子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 徐山山离座,移步挡在了被古月伽容当众质问的夫子身前,她低下头,不辨其神色,但语气却是诚恳道:“我的确算不上一个好学生。” 古月伽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方才陈老夫子唤她“徐出”。 这个叫“徐出”的学生看起来还未长出明显的男性特征,轮廓柔软,个子矮小,讲话细声细语,尚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但这个少年却已有了自己的独特思想,绝非愚钝之人,虽然“他”可能学习不佳,但这并非是“他”的错。 只是思想有偏差,若师长们耐心、细心、关爱教导,所有的幼小“树苗”都能长成参天大树。 “有教无类,是你说的吧,你没错,倘若每一位先生对自己的学生在教育时,区别对待,这等师长岂不是失德失本?” 古月伽容温声反问于她。 徐山山却道:“这位先生,我没错,但陈老夫子也没错,他教不了我,叫我另请高明,一来确实认为我资质太差,无法将我教育成人才,二来他也并非枯木逢春的贤师,能力有限。” “我本还想多读些书明了事非,修身养性,涵养德性,看来是不能了。” 陈老夫子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吹胡子:“古月君,老夫也是为师资质太差,哪怕教得了这一丙班的学生,却教不了她一人!” 卫祈耀听不下去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便阴阳怪气道:“你们这些为人师者,一遇上难教的学生便轻言放弃,偏偏还教育学生要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以身作则的本事都没有,净会埋汰学生。” “你闭嘴,课堂之上,先生们谈话,岂有你一个学生插言顶上的资格。”陈老夫子拿起戒尺拍打桌面。 卫祈耀当即敢怒不敢言。 谁叫他怵一切师长。 这时应天书院的山长与几位先生急忙赶来,但见古月伽容与一众白鹭洲书院的人全在“丙”班汇集,门口堵满了人,里面隐约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喝斥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先生,恕徐出无法退学,我交了束修的,而山长也收了我入书院。” 陈老夫子一顿,想起了“他”还是一个关系户来着,于是他梗起脖子,挥袖背手道:“那你便转班吧,老夫还想多活些时日。” 要说“徐出”的名声在应天书院那也算是响当当的,但却都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其它几班的先生刚到门口,一听这话,都慌了起来。 “陈老夫子,你班收的学生,怎好甩手于旁人呢?” “我班早已满员,只怕插不进去新学生了。” “我班课程高深,只怕她去了更是懵懂无知,耽误了将来试考。” 其它班的先生们纷纷以各种借口开始推脱,都不愿意收下“徐出”这个学渣渣。 哪怕他们给出的理由再正当,但话语底下嫌弃的意味,是个人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陈老夫子摸着胡子,听得大为畅快。 他就知道像“徐出”这般顽劣不堪的学生,哪有人会收?是以,不是他不配为人师,而是对方不配为人学生。 读书一事不适合“他”,“他”还是回家放牛耕地吧。 古月伽容眉头紧蹙,他见面对一众杂七杂八的言语,“徐出”不曾顶嘴与暴怒,反倒缄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却背脊挺直,自有一股傲骨之气在身。 “他”弱小的肩膀还未成长出一双巨大的羽翼,披荆斩棘,却先一步遭受着这世间各种恶意的奚落轻视……着实有些可怜了。 山长也走了进来,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一回事?” 他一出声,众人当即噤声,收敛起外露的不屑嫌弃神色,退避至一旁。 徐山山待山长控场成功后,再不闻杂声,方自嘲道:“原来我是这般顽石难教啊,我每一次问先生的话,实则是想先生与我解惑,答先生的话,也并非是真心要与先生顶嘴作对,我是……真不懂。” 这是大实话。 徐山山是识字的。 但她以往学的都是些什么呢? 画符? 算卦? 相面? 各类深奥玄术的书籍,旁门左道,阵法奇门经策科仪,她从未读过凡人所着的文章。 是以,说她是个文盲不合适,但的确不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当一个人缺乏太多常识,又生成自己的一套理论,这便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故意捣乱、不听教诲的现象。 她与那陈老夫人无冤无仇,倒也不置于故意来惹事气他。 纯粹是他瞧她行事作派不顺眼。 她知道,但她没打算改。 山长可是知道徐出跟耀祈这俩活爹是卫大当家塞进来的关系户,毕竟这事是经由他之手,含金量十足,可不能真的扫地出门的。 “徐出,先生的话,你听着便是,你几番与陈老夫子顶嘴、兴事,如此忤逆先生,你且……” 道个歉便算了。 但不等山长和稀泥的话说完,古月伽容却是先一步道:“不如将人交给我吧。” 此时的古月伽容是愤慨与失望的,只觉这整个书院的人,都是如此咄咄逼人,对一个尚未经历世事的少年竟是如此的苛刻。 的确,对于一群初来乍到,不知道内情的白鹭洲书院的人,应天书院的师长们对一个少年太过份了。 “他”有什么错,不就是笨了点,不笨能读“丙”班? 但这也不至于被他们如此对待吧。 他好不容易才读上了应天书院,“他”甚至不求将来出人头地,只想明事理,修涵养,他们却逼得人要退学,这何其残忍。 啥?! 众人皆一脸诧异地看了过去。 “古、古月君,你这话什么意思?”陈老夫子瞪眼。 古月伽容面无表情,他濪瑜无暇的双眸微沉:“我会在应天书院待上月余,而这月余,按惯例会分派几位应天书院的学生来我身边学习,我便选徐出。” “他与我学习一月,倘若学业有所精进,便望应天书院众先生与山长,能够重新接纳他入学。” 山长嘴角一抽:“倘若不行呢?” “倘若不行,那便也是我的问题,倘若应天书院不收他,那人我自会带回白鹭洲书院。”古月伽容道。 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徐出”如何,他都要保对方的意思了。 之前一个个还在看笑话的应天书院学生,此时一个个都成了柠檬精,酸得要命。 “徐出”这小子好福气啊! 也不知道他哪点与众不同,入了古月先生的眼。 哪点入了他的眼? 自然是坚强不屈,如同柔韧的青草一般受尽践踏,仍要向上生长的性子。 徐山山太了解为人师表的心理了,毕竟她曾经也教出过许多的“逆徒”。 自古月伽容出现在课堂的那一刻,对她表现出欣赏又温和的师长神色时,她就知道,他并没有认出她这个以一百金就卖了他的未婚妻。 他拿她当一个被世人误解的学生看待,态度是如此宽和与容忍,充满长辈式的关怀与责任。 是以,她眼下的处境跟隐忍,皆是故意为之的。 徐山山看着古月伽容,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一圈,有感知到法器的存在,却没有在外露的地方找到,所以东西藏在哪里呢? 卫苍灏的那一件法器他需防身,用作对付晋王与邪师必不可少,暂时她不便取得。 但古月伽容这方倒是可以下手了。 他为人师,她如今为其学生,等建立起深厚的“师生”感情,想必再诱其赠物,并不难。 “这……这既然是古月君亲自要的学生,那自然是可以的。”山长干笑一声,但又有些担忧,怕对方一时冲动事后反悔,便又补充一句:“这徐出学子,聪明是聪明,就是稍微有些与众不同,关于这一点……” 古月伽容温和打断:“人无完人,若有所缺,便补其漏,我教过的学生,皆不是千篇一律的性子。”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人心险恶,弟子皆是孽帐这个道理,尤其是徐山山,因此他自信能教好她这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学生。 “那便好,那便好,那人便劳烦古月君教导了,那现在请先随我们去休憩用午膳,稍后再去雅聚。” —— 等白鹭洲书院一行人离开后,陈老夫子自觉老脸挂不住,也休课愤步离去,其它班学生见没热闹可瞧,陆续离场。 而“丙”班的一众学生,则围着徐山山热烈讨论了起来。 “厉害啊徐出,你竟然鱼跃龙门,混上白鹭洲名师的座下学生,这份福气,真是羡煞我等了啊。” “就是啊,早知与老夫子顶嘴,闹出动静能吸引到古月先生,我当真是豁出去了!” “同样都是差生,我们怎么就没这机遇啊,你刚入学不久,你是不知道,一般能被白鹭洲书院选中去旁听课程的学生,全都是咱们书院最顶尖的那一拨人,沦死也沦不到咱们这些人身上。” 卫祈耀听了一通废话后,算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不过他不仅是个差生,他还不求上进。 “鬼才想去听那些满嘴腐儒腔论,听着就叫人打瞌睡。” “你懂什么?这也就是陈老夫子他水平不行,别的先生讲课可有意思了,我去听过,我觉得我若给他们当学生,肯定也能受益匪浅。” “你是说雷风先生?他的确讲课风趣,用意之妙,深入浅出……但这是以前,如今他时常脸色吓人,瘦骨如材,我还听人说,他院中时常会传来奇怪的吓人声响。” “嗨!你才吓人,雷先生这是身体不适,近来才如此,别危言耸听了。”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讨论起陈老夫子十年如一日的落后教学方式,批判难怪他常年教“丙”班。 手底下的学生全都没有出息,这不仅是分配了最差的学生,同时也是因为最差的教学。 徐山山起身,瞥了一眼卫祈耀,他领悟了,两人一道离开了课堂。 “你怎么想的,要去那个叫古月君的身边侍读吗?” “嗯。” 她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答得漫不经心。 卫祈耀扯了扯规矩收紧的衣领,不爽道:“我大哥将我们送进来读书,你装装样子就行了,干嘛这么认真啊。” 徐山山自然不会跟卫祈耀解释自己的行为,她忽然道:“你安份守纪些,这书院里有雷家的人,你去处理下。” “怎么处理?” “杀、绑、囚,随你,只要切断眼线即可。” 卫祈耀:“……谁啊?” “雷风。” “他们刚才讨论的那个先生?” “嗯。” 她抬头,通过风水观书院上空本该是藏风聚气之所,如今却有人窃其“血脉”,形成一种阴宅之气。 虽一时半会儿不成气候,但一旦遇上最凶之日“七月半”,情况便不一定了。 “你在看什么啊?” 卫祈耀见她说话时一直观天,便也抬头看上去,一片晴朗天,明媚干净,并无异常。 “应天书院为何取名应天?” 她问了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我哪知,顺应天命?应天承运?”他乱猜一通。 “我却觉得,是应天从人,咳……” 话未说完,徐山山突然便是一阵干咳,她气息紊乱,细嫩纤长的颈部青筋突起,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身体内横冲直闯,捣乱平衡。 “你到底怎么了?自从黑岛回来,便时不时这样难受一阵,若是病了,我便带你去瞧大夫。”他为她轻拍背部,缓解她的痛苦。 “没用的……” 徐山山摇头。 因为她得的不是病,是命。 —— 稍晚些时候,徐山山便被安排进古月伽容的住处,至今日起,她便要与他同食同居。 明面上她是两所书院临时交换先生教读的学生,实则她却是书院安排来照顾古月伽容饮食起居、充当跑腿的角色。 当夜,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徐山山轻轻地推开了古月伽容虚掩的房门…… 第68章 灵异事件(一) 房内一片漆黑,虽是夏季闷热,但窗户却被紧闭闩上,走动间,飞蚊“嗡嗡”于头顶、耳畔掠过,烦人得紧。 房内无人,她也没掌灯,摸黑走到了铺展平整的床边,于被褥内……默默插入一根针。 细小,不易察觉。 做完一切,她转身瞥见秀竹月晖屏风后的香炉,想了一下,上前熟稔拨燃,待清凉怡人的熏香袅袅,房内的夏蚊皆被驱散走后,她方又悄然地离开了…… 翌日 徐山山身着青衿,头戴方巾,规矩文气地等在古月伽容揽月小筑外,天蒙蒙亮,清明风怡,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不多时,古月伽容也整肃了仪容,他长衫束发,青衣飘飘,步态优雅而出。 当看到楠竹旁站着的“徐出“时,他并不意外:“这么早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徐山山入学前被紧急培训过学生见师礼仪,她见礼后,便道:“还未,准备与古月先生一道去书院斋堂。” 古月伽容见她身姿如竹,神态松驰,端方少年,着实不像那顽劣不堪,别人口中不可教转的人。 “那便一起吧。”古月伽容虽与她不熟,但他常惯于各种新生交流,这项业务倒也不生疏:“昨晚可是研文默抄到很晚?” “并无。”她答得坦然。 嗯,也是,这般早起来迎他,一腔爱师情怀,自是深沉不能熬夜晚睡耽误了。 “那近日读了几篇楚辞论?” “并无。” 两个“并无”令古月伽容顺畅的交流稍顿了下,他干脆直接问道:“那你昨日下课,都做了些什么?” 徐山山笑回他,答得简洁:“谋划,用膳,观星,设计。” 这些事情总结起来,就是她没干一件有关学习的事。 ……这刚被自己的夫子怒斥退学,被一众先生嫌弃拒之门外,她这是连半点奋发图强的决心都没有吗? 古月伽容心中沉重地想,应当不是。 她想必是……心灰意冷了。 她既想维持自尊,故作风轻云淡,那他暂时也不与她讨论学习的事情,以免刺激到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既不聊学习,那便聊聊生活方面的事吧。 “昨晚睡得可好?”他问。 徐山山道:“不太好,住处蚊子多。” 她口中的“蚊子”多,可跟别人寻常意义的“多”不同,它是真的成饼成窝,这倒也正常,毕竟都在养阴宅了,像这种水生阴暗生物,只会被催生得越来越多。 前半夜吵,后半夜被她不耐烦一举灭了,但这种东西灭不净,一个晚上又得成。 听到这话,古月伽容好笑道:“你都知晓为我点燃驱蚊熏香,为何自己却不燃?” “我为你点驱蚊熏香?”她一脸无法理解。 古月伽容不明白她为何这副表情:“是啊,夜归时,我见房中窗户半敞透风,还燃了熏香……不是你?” 他既开口要了“徐出”,近段时间他与“徐出”便是师生关系,同进同出,书院定是会将人就近安排住宿,是以他下意识便认为是“徐出”做的。 她这才注意到,古月伽容今早的脸色不太好,但也不太明显:“若我说,不是我做的呢。” 不是便不是吧。 古月伽容倒也没往复杂处想,他道:“那想必是书院安排的其它人吧。” 徐山山但笑不语,她怎么觉着……他身上好似有事发生了。 —— 用过早膳,他们便开启了忙碌的一日,徐山山身为侍读生跟着古容伽月的身边,陪他讲堂她听课,陪他书写她研磨,陪他指导她跟随。 到了晚间,他仍不见休息,反倒特地留空出时间来,为她安排了补课活动。 作为先生,他跟陈老夫子相比,责任心跟教学耐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一盏灯,一支笔,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晚风徐徐,将白日的闷热吹散了不少,但密林间夏蝉呱噪,夜亦躁。 徐山山被安排在座位上学习,而古月伽容则找来几本书籍摆放在书案,月光与灯光交融打在他的侧脸上,却是清辉玉璧,皎洁美好。 “这是你们目前在学的内容,有何不懂?” 徐山山偏侧过头,见他打算跟她彻夜授课的架势,婉转回道:“略懂。” 当老师的人哪能不知道学生的委婉措辞,懂即懂,不懂即不懂,懵懂即不懂,略懂即似懂非懂,一考全然不懂。 这是一点都没学入脑啊。 他没急着张嘴就是一顿教育,或者上纲上线对她开始洗脑行动,而是眸光温切,道:“听闻,你爱好以卜卦形式来读解书籍内容?” 这是对她进行了一定摸底调查? 徐山山面不改色道:“不爱好。” 不过职业病犯尔。 “我曾读过归云集与大梦星术,虽是些杂书,但也对里面的各种玄妙事物颇感兴趣,你可听过?” 一讲到这些奇奇怪怪、鬼里鬼气,包含天文地理的小众文学,她就熟了。 “看过。” 很好,原来她是这一类的学生。 “那姑苏南氏命谱、绘图阴宅集,想必你也喜欢读吧?” 这些书籍古月伽容平时是不看的,但奈何白鹭洲书院内独立特行的学生众多,上课犯规,下课分心,他总会没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籍。 基于对学生感兴趣事物的了解,他也翻阅过其中内容,倒也是有趣猎奇,虽不现实,天马行空,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不值一阅。 他倒是精准摸到了她的偏好。 “……是。” 古月伽容有了教学的方向,他始终认为,只要学生有兴趣学,爱学,便没有教不了的学生。 是以,教学的方式不能死板的只懂硬塞强灌,聪明的人容量大,尚可接受,但万一遇上一个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学生,那只会适得其反。 “我记得绘图阴宅集的其中有一句,倒是与你目前所学课本的内容相似,比如这一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这是指困境中的受阻烦恼,而……” 古月伽容从她感兴趣的地方找到了切入点,与她进行一番讨论详解,从而叫她明白其中深义,记下释义,如此才算读懂了,记下了。 这还是第二个人讲如此枯燥无味的内容,却令徐山山觉得可以听得进去的。 她不知道古月伽容究竟读了多少本书才能如此言之有物,但若非有庞大的知识库来提供灵感,断然是不会什么都涉猎一些。 夜渐渐深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庭院的灰白石上,刷刷的写字声,灯火渐渐朦胧了起来…… 骤然间,一阵风,吹熄了灯,房间黑了下来。 古月伽容讶然。 奇怪,也没多大的风啊,为何烛火却熄灭了? 他刚站起来,却听到“徐出”的声音幽幽响起。 “先生,夜深了,你也该睡了。” “不急,先将这一题讲完。” 他打算去拨亮油灯,但黑暗中一只冰凉柔腻的小手握住了他的。 他只觉两人肌肤所触及的地方,一阵阴冷寒意从中传递了过来,他好似肢体都变得僵硬了许多,任由对方将一步一步他引领到了床边。 “还是早些休息吧,不然……你会被鬼吃掉的哦。” “先生、先生——” 一阵叠加的叫唤,令古月伽容突然清醒过来,此时周围光照明亮,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书架前,举起的手欲拿一本书。 ……自己刚才是魔怔了吗? “先生,你怎么了?” 徐山山看他以一种古怪姿势站在书架前,发呆了许久。 他揉捏了一下发胀酸痛的手臂,温润的眸子望向她,询问道:“方才的灯,有灭吗?” “没有,你方才是……” 不等徐山山多问,古月伽容先一步打断:“徐出,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我累了,你也回去早些歇息吧。” 见他的确眼下泛青,神色疲态,徐山山也没有执着,应声道“好”,便收拾完东西离开了。 待她走后,古月伽容揉了揉额角,便吹熄了灯,于屏风后褪衣将歇,这时他忽然听到门边传来“咿呀”推开的声音。 他表情倏地一僵,他记得分明是锁了门的。 “什么人?” 他自屏风后走去,通过窗边缝隙透出的微弱月光,黑暗之中,面目不清,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轮廓,正站在门口。 “是徐出吗?” 对方并没应声,正不紧不慢朝着他走来。 古月伽容瞳孔倏地一窒,那人分明只行了一步,但却一下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惊得一退,脚绊到了脚踏,整个人仰床摔去,而那一道身影则顺势压了上来。 风吹得窗户“啪哒”作响,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隐去了,室内不仅全黑了,甚至浓稠如墨,仿佛在阴影之中还隐藏着什么未知的恐怖。 古月伽容大口喘息,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 对方娇小的身躯跨坐在他敏感的腰部,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是从身上之人散发出来的,她正用手灵巧地解开他身上的衣物。 他本就穿得少,这一脱,上半身几乎衣不避体。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古月伽容眼眸瞪大:“徐出?当真是你!” 这一惊,他又可以说话了。 “先生,你别叫,你身上好好闻啊,你能让我舔一舔吗?” 古月伽容只觉全身寒毛竖起,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他锁骨处缓缓蠕动,那湿黏腥臭的味道,让他又怒又羞,又气又急,最后受不住这般刺激,晕厥了过去。 这时一道冷白光爆发,黑暗中的“徐出”被狠狠弹开,跌倒在地,她看着门口处,咬咬牙,最终不甘地离开了。 —— 古月伽容噩梦了一晚,惊魂未定一醒来,却发现此时已是天光大亮。 他坐起身来,头脑发涨,一看周身并无异样,仿佛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现过。 “……徐出?” 他不知道昨晚上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若是幻觉又未免太真实了,若是真的,那为何他什么事也没有?衣物也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更令他不解的是,昨晚那个人,是“徐出”吗? 听声音像,身形也像,可他始终没看到对方的脸…… 一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他除了心有余悸,亦有些羞愤难堪,那一句“舔一舔”简直不堪入耳! 若当真是“徐出”,他—— 今早走出揽月小筑,发现“徐出”没跟往日一般来接他,古月伽容心底更是揣疑起来。 难不成昨晚的人,当真是她? 今日古月伽容还有要事在身,他要在应天书院的文道会上讲课,同时亦是与文坛学者交流会。 时间紧,既然“徐出”没来,他便自己先行过去集合了。 白鹭洲书院的先生与学生皆来广场与他汇合,队伍一行中,他气色不佳,一路上别人都在讨论交流,唯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伽容,你这是怎么了?昨晚被人采花了?” 与古月伽容平日交好的贡安国坏笑着打趣他。 古月伽容向来知道贡安国除了教学时才收敛正经几分,其它时间都是不着调的样子。 他没有理会他,只是在想“徐出”去哪里了。 “喂,你们快看那边啊,那里有个学生被绑着吊了起来。” 白鹭洲书院的人闻声都好奇地看了过去。 “徐出——” 徐出? 古月伽容一听到“徐出”的名字,便面容肃穆,撇下贡安国他们,走了上前。 此时被绑学生周围已经围满不少应天书院的学子,他们议论纷纷,跟同伴分享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学生半夜鬼鬼祟祟地跑到雷先生的住处,手上还带着麻绳,一看就是准备干什么坏事,如今被人逮住了,我瞧着是要报官了。” “不过你们瞧这雷先生,几日不见,好似更……那个了。” “是啊,好像又瘦了,那一双眼睛也怪瘆人的,就跟被鬼附身了似的,一点不似之前……” 雷风大口喘着气,怒气冲冲,手上还拿着一根绳子,走到了卫祈耀身后:“谁准你擅闯我住所的?谁也别靠近我的地方——” 他竟要杀人。 古月伽容一惊,当即要上前阻止,却被一只手拉住了,“先生,你可应付不了他,退后一些。” 他偏头一看,一道灵秀的身影越过他上前,她随手折了一根垂柳在手,然后对着雷风的手臂抽打了一下,凶相毕露的雷风,竟就被吓得连连退后。 第69章 灵异事件(二) “徐出,救、救我,咳咳……” 刚死里逃生的卫祈耀跟弹簧似的蹿进徐山山怀里,八尺大高个,竟委屈得跟一百六十斤的孩子似的嘤嘤叫唤。 徐山山将雷风打退后,便抛扔掉了柳条,一只手撑着卫祈耀的肩膀,一只手则抚过其腰际…… 男人都懂,男人的腰被认为是他们最重要的部位之一,也是最柔软和深情的部位,一旦被人温柔又细腻地摸索—— 卫祈耀打了个哆嗦,但却不是酥麻跟意动,而是一种刺骨钻心的疼痛从那一片皮肤蔓延开来。 嘶! 什么鬼啊! “别动,不想废了的话。” 徐山山的声音沉静严肃,将他镇压得绷紧身躯,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出气。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力道不重,可他怎么会觉得这么痛啊? 啊,他想起来了。 他腰的这个位置好像曾被那个姓雷的拿针戳过一下,当时他没有任何感觉,因此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可现下这个位置却出奇的难受,他猿臂环撑在徐山山削瘦的肩膀,五官因痛苦而扭曲,额头布满冷汗。 徐山山淡淡瞥过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不经意间与古月伽容的视线对上,他眉头紧蹙,一双秋水山色的眸子,此番却雾蒙幽深,似有许多不为人道的心思隐藏在其中。 她朝他微微一笑,礼貌而寻常,在他略微怔仲间,又转开了视线。 “过后再说。” “雷先生,你怎么了?” 雷风是应天书院的特聘先生,讲经、讲文、讲诗无定期。 前些日子应天书院打算修缉旧院,重新修撰四部书,他被选上辨明典章,一直闭门不出,偶尔出来却是一副被榨干了精气的暴瘦模样。 且脾气也变得暴躁不耐,以往见到书院学子,他无不含笑应答,遇上学业难题,有所请教,必会为其解惑。 是以受到不少学生的爱戴与赞誉。 方才见他杀人状,他们着实也被吓得不轻。 但见他被“徐出”鞭打疾退,那副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他们又心软了,放下戒备之心冲了上前,扶住他关切安抚。 而雷风则惊疑不定地盯着徐山山,只觉方才被柳条鞭打过的位置又烫又痛,像火烧一样的感觉。 而且……那个学生身上有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气息,他无法准确地形容得出来,总之,他对那人的存在十分忌惮。 不行,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他的房子!他得去守着才行! 猛地推开了扶住他的学生,他转过身,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雷——” 认识雷风的书院学子都觉得他此番举动十分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疯癫暴怒欲杀人,一时又惊恐万分地逃蹿而去。 ……雷先生该不会是修四书修疯了吧? 卫祈耀余光瞧见雷风慌惶跑走的背影,眼珠一转,便张嘴愤愤道:“他、他简直就是个疯子,不过就是经过他的住所朝里面看了两眼,他就将我绑了起来,还想杀我,这个雷风竟然还是个先生,他枉为师长,我要去山长那告他!” 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卫祈耀,他仗着雷风不在现场,众人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仅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雷风身上,还以一副受害者的态度叫冤屈。 徐山山自然是知道怎么一回事的,她配合着卫祈耀,道:“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瞧将你伤的,站都站不稳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古月伽容回过神来,忙上前道:“他伤得可重?我唤人来背他去医馆。” 徐山山才到卫祈耀的肩膀处高,哪能扛得住他,古月伽容担心对方压垮了她,是以如此提议。 “不必了,可以的。”徐山山却摇了摇头。 古月伽容伸手抓住她的一条手臂:“徐出,这位受伤的学子我会安排人带他去医治,今日你得随我去文道会。” 徐山山对上他坚持的眼神,又看向卫祈耀,想了下,道:“那我与他单独再说几句话。” 松开了手,古月伽容道:“好。” “好了,都没事了,赶紧散开吧,马上文道会要开始了,难得的一次集众讲授,且还有白鹭洲书院的名师前来,咱们赶紧去占位置吧。” 贡国安一声吆喝,便转移了一众书院学生的注意力。 “对啊,赶紧去占位去,里面的好位置咱们肯定是够不着,但边边角角总能听到些慧音智语。” “快走快走。” 人一哄而散后,古月伽容便领着一队白鹭洲书院的师生等在那里,也是怪惹眼的,但哪怕他们紧张着时间却仍旧没出发,只因古月伽容非得等到他的那个学生。 徐山山扶着卫祈耀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便松开了他,哪知卫祈耀却“哎哟”一声又扑了过来。 “我是你大哥的未婚妻。”徐山山凉凉一句。 卫祈耀就跟猫被踩中了尾巴,急忙掉转了方向,险些失控摔倒,最后堪堪停住。 “我、我知道啊。” 他无能狂怒,咆哮间,耳朵却是涨红了。 见他终于安分了些,徐山山才问:“你是怎么中的玄冰片针的?” “那个叫什么冰针的……是什么?” “一种下咒的工具,入针即化,潜伏在体内,你被下的是腐骨,它会在你体内无知无觉,将你的骨头一点一点腐蚀消融,最后你会变成一滩肉泥……” “别说了!”卫祈耀急急打断,他终于知道那个针是什么了:“那我还有救吗?” “咒,我已替你解除了。”徐山山道。 卫祈耀瞪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讶道:“方才你摸我,就是在为了解咒?” “不然呢?”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卫祈耀:“……”他、他思想正派得很,他可没有胡思乱想哈。 “说说你都遇到什么事了。” 提及这个,卫祈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压低声音,凑近徐山山道:“就是那个雷风,他简直就是一个变态啊,我本想潜入他房间,将人给绑了,哪知他在他的房间内挂满了铃铛,我一进去就碰到了,惊动了他……” 卫祈耀被吓了一跳,赶紧定住铃铛,可他一动,又碰到一个铃铛,在他手忙脚乱间,却瞥见风雷不知何时出现在阴暗角落,不声不息,瞪着一双血红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当时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朝后退了一步,哪知脚下有什么东西缚紧,将他一绊,他就摔倒了。 撑臂刚站起来,就被雷风用什么针一样的东西戳中了腰。 然后风雷跟个神经病似的,拿了根棍子将满屋的铃铛都敲响了起来,那声音密集响亮,特别的刺耳,震脑,他最终受不住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离开了那一间房,他是被雷风绑着拖出来的,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徐山山也就已经知道了。 “铃铛?如你所言,满屋的铃铛同时响起,应当动静不小,可为何无人察觉?” “真的,很大声,很吵,那声音在就耳朵里一直钻一直钻,叫人脑袋都快响炸了。” 那种记忆犹新的刺激他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耳朵不舒服。 徐山山也不与他争论:“除了铃铛,那间房间还有什么?” “有是有,但我怕说出来,会吓着你。”他神秘兮兮道。 “可以试试。” 见她不信邪,卫祈耀盯着她的眼睛,表情古怪又恶心道:“还有……舌头,人的舌头,很多,很多。” 徐山山没有被吓到,她只若有所思道:“人的舌头?” “对!像是被拔出来的长舌割下,然后一条条吊在房梁下,恶心死了。”他摸了摸鸡皮疙瘩冒起来的手臂。 徐山山将他透露的信息全部汇总后,终于厘清了。 “铃铛、舌头、绳子,还有玄冰片针……我说这手笔瞧着有那么几分熟悉感,原来是蚩尤宫的人来陇东了。” “什么蚩尤宫?”卫祈耀茫然道。 “接下来的事情你不必管了,我会处理的,你身上的咒术虽然解了,但这几天你会失去力气,回去好好躺着吧。” 见徐山山要走,卫祈耀赶紧喊住了她:“等等。” 她看向他。 卫祈耀紧了紧拳头,他垂下眼,别别扭扭,像个男绿茶似的背刺道:“你跟我大哥,你们会成婚吗?他、他以前都一直不待见你,还曾说过不会娶你的……” 徐山山挑眉:“是吗?” “真的,他说你根本不配当卫家主母,他身边还有一个红颜知己呢,你若真嫁给我大哥,那也是强扭的瓜,他肯定以后会养外室,抱庶子给你养,当个不守夫道的夫君。” 他一本正经的危言耸听。 “未来事未来知分晓,再者……只要他不宠妾灭妻,不嫡庶不分,倒也不必为我守身如玉。” 毕竟,她的未来必定不会守在宅院此等方寸之地,他玩多花都与她无关。 卫祈耀目瞪口呆:“……”她、她这么大度的吗?这么重口的事情都可以视而不见? —— 徐山山回到古月伽容的身边,他们一行人才出发。 贡安国好奇地打量起徐山山,他打趣道:“这就是你在应天书院收的挂名学生啊,瞧着挺……板正的,自带一股圣人的风范啊。” 这话倒不假,贡安国看人很准的,眼前这个少年气度不凡,身上有一种别样的安宁与踏实,这可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淀。 别说他,白鹭洲书院的其它师生也都对“徐出”感兴趣。 古月伽容顿步,对贡安国道:“安国,你带着人去文道会上先作安排,我与徐出稍后便来。” 这是要脱队单独行动的意思了? 贡安国见古月伽容神色严肃,便知他怕是有事要与“徐出”交谈了。 “行,那我们先走一步,你也别耽误太长时间,赶紧过来。” 交代了一句,贡安国等人就先行去了文道会。 古月伽容待与徐山山两人时,犹豫半晌,才问她:“徐出,昨晚你去了我的房间吗?” 她答得很快:“去了啊。” 古月伽容一僵。 “不是先生特地留下弟子教习的吗?先生莫不是忘了?”徐出出疑惑道。 古月伽容松了一口气:“不是那个时候,是你离开之后……又回去过吗?” “自然是没有的。” 古月伽容一时陷入了怔松,久久不语。 他又看向她的眼睛,略微有些失神:“我身上是有什么味道吗?” 徐山山从善如流上前嗅了嗅:“先生,你昨晚点了驱蚊熏香吗?” 古月伽容道:“并无……” 他突然想起晨起时,隐约有些印象,房中香炉似有袅袅余烟在飘散,他的心突突直跳,赶紧抬臂嗅了嗅衣袖,果然上面沾染了很浓郁的清凉熏香气味。 他瞳仁一震,喉结动了动:“……你昨晚也没有替我点燃熏香,对吗?”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徐山山目光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她放轻声量,诱哄道:“先生不妨告诉学生,学生或许能帮你解忧。” 然而古月伽容也是够犟,他深吸一口气,半垂眼睫:“无事,我们走吧,别迟了。” 徐山山跟在他身后,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诡光。 倒是嘴硬的得很啊,但是过了今晚,只怕他想骗自己也是骗不过去了。 —— 文道会的讲授很成功,应天书院听讲的学生皆掌声一片,古月伽容虽然有些不在状态,但是他的业务水准很高,其间没有任何的差错与纰漏。 轮到其它讲师授课时,他看向下方认真听讲的“徐出”,脑海中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回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明明像“他”,却又不是“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又到了夜晚,古月伽容特地打开了窗与门,点燃了灯火,他静静地等在那里。 他想知道这几晚发生的事情,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时间渐渐流逝,古月伽容努力维持着清醒的头脑,集中精神,可时有些事情却不由他控制,他的视线似乎变得有些扭曲。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乌云闭月,景象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噗哧——灯火灭了。 星月也被湮灭。 古月伽容身体进入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脑中也闪过无数种可能的危险场景。 “先生,你这是在等我吗?” 他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先生是对我好奇,想看看我吗?”黑影似在笑:“如果先生确实想知道,我便让先生瞧上一瞧,只要先生……再靠近一些,别抗拒我。” 第70章 掉马(一) 古月伽容分不清楚如今他正处于现实还是幻境。 若是现实,怎么可能一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若是幻境,那他感官反馈回来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比如夏夜那燥热的风,对方身上飘来那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 他没动。 他对自己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这世上人之心遵从道德,可敬畏鬼神,却也要远离“怪力乱神”。 他一张眉眼清绝脸,玉簪冠起,清姿明秀,仪容姿态显风骨,一身铮然不可犯:“你若想以恐惧与迷乱来扰我心智,我定不会受其影响,你究竟是谁?你要做什么?” 此时的古月伽容已做好心理建设,不复前几晚那般迷茫慌乱的心情。 他此际专程等在这里,便是想知道对方几番夜里来骚扰他,所谓何事,有何目的。 对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走近古月伽容。 而古月伽容的视线不避不让地盯着她,他虽为文弱书生,但心志坚毅稳重,应允了对方的要求,容其靠近,便没打算退缩。 “先生果然如朝阳光赫,心无暗室。”对方一挥手,身上笼罩的神秘黑雾尽数散去,露出了一张“徐出”的面孔,只是……她是一名女子。 “眼下你看到的我,究竟是谁?” 同样的一张脸,却长在了一副女子身躯,但该说不说,“徐出”那张脸,柔和而不失立体,宜娇宜御,却也是极为适宜的。 可古月伽容却顿时脸色难看,“徐出”堂堂男儿身,却被人恶意窃取了面容,还涂脂抹粉化作女儿身,尤其她一袭华丽衣裙,娇羞婉转,端是扭捏十足。 他抿白的薄唇,吐出冷冷的字眼:“徐出乃我的记名弟子,即便你用了他的脸,我亦不会将你当作是他。” 影魅:“……”不是,这“徐出”是男?他没搞错? 古月伽容既已确定了对方并非“徐出”,便立即转身入房,紧闭房门。 他微微蹙眉,心中揣疑。 分明已与贡安国通了气,戌时一刻前来,若遇情况即刻去报官,然而他故意拖延了时间,约定时间已过,贡安国却依旧没有出现…… 能迷惑心智,能蒙蔽别人的意识,还能改变面貌……他一转身,却悚然发现对方已经出现在了他房中。 古月伽容难以置信。 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余光扫过敞开的窗户,难道是破窗而入? ……现在再加上一条,疑似身怀武艺。 在他愣神期间,一股灰色的烟雾旋来,它从中化为人身,用着“徐出”一般的脸面对准他,俏笑嫣然:“在等人吗?只怕是来不了了。” 古月伽容瞳孔一紧:“……”人能化烟吗? 化烟后,又化人,他是眼花了吗? “……你是人吗?”他艰难地问出这个颠覆三观的问题。 从坚信,到质疑,他也是受到了足量的冲击。 “我不是人,我是影魅,先生,每次只要一靠近你,我就觉得很是舒服,先生,你身上是不是藏有什么宝贝啊?” 她的手指十分冰冷,却不带任何狎昵,从他肩臂处游弋,胸前勾勒,腰间摩挲……通过种种非人道的缠绵手段,将冰清玉洁的古月伽容全身摸了个遍。 古月伽容没反抗吗? 当然有。 可是全都被镇压下了。 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啊。 他的武力值接近、近乎于零。 他能做到最大的反抗就是一顿慷慨陈词的师骂。 “有辱斯文!” “请自重!” “放开我——” “你……不知羞耻!住手!” 影魅奇了,她始终没在他的身上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便贪图些别的东西吧,毕竟她来都来了,还耗费了不少精气化为人身。 “先生,我昨夜为你受了些伤,现今为了你能辨别我的面目,又费力化形塑,不知你能借我一些精气?” 她将他按在墙壁上,哪怕嘴里说得再温柔礼貌,但其行为却是十足霸道且强硬。 虽不懂她口中的精气为何物,但古月伽容此时脸色铁青,双眸是全然的冰冷与抗拒:“不……” 她一偏头,便堵住了他温润柔软的唇。 而古月伽容双目震动,一张嘴欲言,但下一瞬却被直接夺走了呼吸…… 一只白皙纤手,灵巧地解开了他的衣袍…… 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一张叠成三角型的黄符时,她急促缩手,只见白皙修长的指尖似被火烤干了似的,炭焦漆黑。 “这东西哪来的?”她松开了古月伽容。 他唇色滟红,略微肿涨,低低轻喘着将那枚黄符握在手中。 哪来的? 是……是文道会结束之后,“徐出”赠送给他的护身符,他虽不信邪,但既然是她的一番心意,他还是收了下来。 影魅见他不答,神色阴沉一瞬,便转身离开了。 翌日 古月伽容在噩梦之中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坐起来,只觉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好像大病了一场般精神不济。 这一次,他无法再自欺欺人说是幻觉了。 他坐在床上呆怔半晌,然后起身倒了一壶的凉茶入喉,然后不急不徐地穿戴…… 徐山山拎着食盒站在“揽月小筑”外,却见古月伽容迟迟未起,但她耐性很好,安静地等到巳时。 “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古月伽容一袭月白色长袍走出,阳光下,他肌肤白皙仿若透明,他不仅是外表有一种精心雕琢的美感,骨子里更发出来一种涵养与气度。 一对上徐山山望过来的眼神,他喉间微涩,直言道:“徐出,我可能……遇到灵异鬼魅了。” —— “你信这世上有鬼吗?”徐山山含笑问他。 “半信半疑。”他掏出黄符,端详良久,才似妥协一般道:“昨晚,便是它击退了那个鬼魅,然而我握着它一夜却是安然无恙。” “所以先生是不得不信了。” 他没反驳她的结论,而是颔首。 “没错,昨晚之事,太过匪夷所思,我身边的人只怕没有人能够理解……徐出,你可否告诉我,这黄符你是从哪里求得的?” 这迫不及待求助高人的语气她熟。 “不急,我们先入内再谈。” 待两人入房后,徐山山“啪”一下将房门关闭上,古月伽容一僵,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种强烈的“羊入虎口”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脱衣服吧。” 第71章 掉马(二) “什、什么?” 古月伽容当即警惕道:“你是影魅还是徐出?” 徐山山微微眯眸,一字一句问道:“影、魅?” 古月伽容对上她的眼瞳,那里面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有种将人溺毙的黑暗漩涡潜藏在下方。 他忽然觉得“徐出”根本就不像一个稚嫩年轻的学生,她偶尔展现出来的气场仿若一个运筹帷幄的上位者,一举一动皆令人正襟危坐。 ……是错觉吗? “它自称影魅。” 徐山山缄默片刻,将食盒内的早膳布好,漫不经心道:“那先生看见了它的脸,是谁?” 古月伽容一时窒声,他垂下郁长的睫毛,清滟唇角抿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山山见他面露为难之色,似有所猜测:“难不成,是我?” 古月伽容力持稳定平静的表情,略微有些裂缝,他一向不认同别人批判“徐出”这学生愚笨不堪,“他”虽然有些偏科,但一番交流下来,不仅脑子灵活,思维亦清晰敏锐。 但有时候他却宁愿她别太清晰敏锐,比方说……现在。 昨晚发生的事情,堪称他此生绝不愿回忆的噩梦之一。 甚至于现在,他明知道“徐出”与那影魅并非一人,但面对两人相似的面容,也叫他一时难以接受。 “为何这样问?” “方才先生不是问了吗?你是徐出还是影魅。据我所知,影魅本是一抹漆黑的影子,唯有……某些特殊的条件,才能幻化出面容与身形。” 古月伽容听她讲得头头是道,且与他所遭遇的影魅全然契合,当即竟有一种被救赎了的大口喘气感。 他没找错人,“徐出”确有些门道。 “它的确是后来才变幻出脸来。” “既然她有了脸跟身体,那么她是不是对先生又做了些什么?”徐山山继续问道。 这就跟治病一样,“患者”古月伽容与“医生”徐山山,“患者”必须向“医生”告知病情,哪怕这是极为隐私与尴尬的问题。 古月伽容倒也不像那些讳疾忌医的人,他除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地方略了去,剩余的部分都一五一十说了。 徐山山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端起粥碗,夹了一筷脆瓜入口,嚼了嚼。 古月伽容不解地看着她……怎么感觉自从听到“影魅”之后,她就显得心事重重了? 见她一面思考一边不忘用膳,他如今没胃口,便将自己的那一份蒸糕与锅贴推到她面前,学院师长的餐例自然是比学生要丰盛一些的,她还在长身体,只吃盐腌脆瓜,只怕不够。 “你方才叫我脱衣,是什么意思?” 想起一开始徐山山的语出惊人,古月伽容眼下倒是能如常问出口了。 徐山山的确有她的缘由,但哪怕有充足的理由,估计依古月伽容的性子,也很难在学生面前坦胸露背,于是她眼下也不强求了。 “只是想查一查你后背脖处,是否有桃花印记,眼下看来应当也不必查了。”她搁下箸,她也没胃口了。 她没想到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影魅,而这个影魅……还与她关系匪浅。 “桃花?” 古月伽容自觉事关重大,没有忸怩矫情,他将外袍、底衣一件一件地松开,滑至臂弯之处,然后撩起头发,那微微起伏的脊骨,仿佛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勾勒出迷人的光影。 “可有看见?” 徐山山一怔:“……”他这么不见外的吗? 本以为他性格古板守旧,不会轻易答应露体,但没想到他却意外的爽快利索……对了,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男人。 既然都是男人,看看胸肌、瞧瞧腰身、再露露咪咪,都不算个什么大事。 毕竟他有的,她……更大。 既然他都如此大方了,徐山山也就不客气地凑上前,只见在那一片雪白之上,鲜艳妖冶的桃花映印其上:“看见了,桃花已开两瓣了。” “我身上本无桃花胎记,这是什么?与那影魅有关吗?” 一听他提及影魅,徐山山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避轻就重道:“这是桃花煞。” 既然已看过了,古月伽容自然将衣服重新穿好,整理期间,他问:“这桃花煞与那影魅有何关系?” “按理来说,这本该是两样不相干的东西,但眼下好似……却阴差阳错有了关联。” “怎么说?” 徐山山道:“有人给你下了桃花煞,时日应当不短,桃花煞会挡下先生的正缘,只等你身上吸足各种恶缘之后,颈后的桃花便会开齐五瓣,届时,先生此生的情缘只会牵上给你种桃花煞之人,然而……偏偏先生碰上了影魅。” “影魅虽属阴,却无凶杀之气,它只会暗夜而出,昼明而散,如一抹无声无息的影子,然而或许是受了先生身上桃花煞的影响,它会不自觉地对先生痴迷靠近,做出一些……不雅之举。” 徐山山猜得出,影魅肯定对古月伽容干了些“道德沦丧”的事情。 一来古月伽容身上的精气有所损耗,再加之阴物最爱阴煞的滋补功效,桃花煞的性质乃情欲,一旦吸食过量,鬼知道她会不会干出什么凌辱了人师…… 影魅的事,必须在事情没有变得更麻烦之前,尽快处理了才行。 古月伽容并不知道“徐出”已经猜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了,他只是对“不雅”两字本能感到不自在。 “桃花煞?”古月伽容前所未闻,但“徐出”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也是有办法的:“徐出,你可知道要如何解?” 徐山山自然知道,但她向来遵循等价交换的规矩:“虽然学生与先生是师生关系,但解煞一事却属学生另一门营生,需要讲究规矩……” 徐山山话没说完,突然感受到一种孽噬而来,她胸口剧痛,脸色当即被抽光了血色。 “徐出,你怎么了?” 脑海中浮现了一幕画面。 是原主在赌坊输光了,便将属于古月伽容的婚契卖给了赌坊,赌坊以一百金买下之后,转手便恭敬地交给了一个女子。 女子与古月伽容见面,她将婚契归还于他,并愤怒地讲述了原主是如何践踏此桩婚约,用金钱的铜臭味令古月家的清誉被玷污,这令一向遵从父命的古月伽容终于下定了决心退婚。 只是古月伽容不知道的是,他拿回的婚契内暗藏玄机,那女子也是别有用心,古月伽容就是这样中的桃花煞。 所以……古月伽容也是原主欠下的孽帐之一? 第72章 掉马(三) 徐山山挡开他,戴上假面具道:“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了。” 古月伽容见她神情如常,弯月似的长眉,括婉着漆黑双眸,清晰而沉静,倒似方才他的担忧大惊小怪了。 松开了手,他拢袖掩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似要将从她身上,肤透入骨的温度给慢慢化了。 是温暖的,她是“徐出”,不是那个影魅。 “方才徐出说的规矩……” 徐山山当即口风一转,情深义重道:“是,本该是要按规矩收取解煞除灾的报酬的,然则学生却愿为先生破此一例。” 古月伽容一愣:“既是规矩,如何能轻易破除,为师……” “不必了。”徐山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漫起笑眸,轻声嗌叹:“当学生的为先生做一些事情本是应该的,我怎么能拿走先生身上的一件贵重东西当报酬呢?” 古月伽容听她这么说,更觉过意不去,如她所言,他们虽是师生,但却不该道德绑架她赖以为生的营生,为自己免费服务,坏了规矩。 虽然……他不太确定她一面在书院学习,一面究竟在外边儿做着何种营生。 但他也见过不少家境穷苦的学生,为了能够进入书院读书,一面勤学苦读,一面务工劳作攒钱。 他想,即便她不收,他事后也该将她的“规矩”补上。 徐山山起身,收拾好了桌面上的残羹碟碗,拱手道别:“先生,影魅需入夜才会出现,学生先下去准备一下,晚些时候便陪先生一道等着。” “徐出,倘若此举于你而言是危险的,为师希望你能据实相告。”他真切地看着她,眼底一片玉泉澄澈的明净:“我们解决事情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自强、外援、迂回皆可,但冒险却是最可不取的。” “先生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寻求外援的话……只怕可能会来不及了,就算这样,先生也不愿学生去冒险一试吗?”她笑问。 画了男妆的徐山山,硬化了女子柔美轮廓的那一部分,但是当她歪头揶揄一笑时,便像那深秋的风,轻轻拂过人心,带走了一切杂乱的情绪,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古月伽容亦被她感染,放松一笑,但他的语气却是认真郑重的。 “对,为师不愿你去冒险,哪怕是为我。” 这就是当先生的人,他们总会将自己的学生当成孩子似的对待,认为他们需要被关切呵护,却又不必承担大人们的重担与风险。 但同样为师,徐山山的教育理念跟他是不同的。 虽然她是这样被教出来的,可她对那些红衣神使乃至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从来不会大包大揽,她温柔有限,冷心冷肺,认为各司其职才是她传授教导的最终目的。 她无所谓忤逆或另有心思,永远忠诚才是对人性最大的背叛。 所以她从来不以感情来交换任何东西,人心易变,唯有静观世事变化,将一切的变化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够强大,世界就会静下来听你的声音。 “当先生的学生,倒是挺安心的。” 徐山山却又道:“但这区区的小事,于学生而言并不难处理,先生不必多想。” 她离开后,古月伽容便去找了贡安国,昨日与贡安国相约了见面的时间,可他却一直没出现,以他对贡安国的了解,此事着实不太对劲。 去了应天书院为贡安国安排的住所,经过一间房时,他不经意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驻步,他偏过头再仔细聆听,却又听不见了。 敲响了贡安国的房间,却久久不见有人来应门,旁边有人听见打开了门。 是一位应天书院的先生,他认识古月伽容,当即扬起笑容上前寒暄了几句,得知古月伽容是来找贡安国的,他想了下,道:“我记得昨日酉时左右,他便出门了……倒是一直没听到他回来的声响。” 古月伽容听完之后,神色凝重,与那位先生告辞后,他便在应天书院各处寻找贡安国,但问了许多人,都声称今日一天都不见人。 古月伽容这一找,便找到了一天,他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 会跟影魅有关吗? 是她抓走了贡安国吗? 可是“徐出”不是说了,影魅并非凶杀性子,只不过是受桃花煞的影响会对他做出一些……事情,且它是阴气所化,日出而散,日落而出,如何能藏走一个人呢? 无计可施之下,他回到了“揽月小筑”,此时暮色四合,翠色竹林下,“徐出”已等候在了那里。 野径俱黑,她手上倚着一盏荷灯,风吹起“他”的青衿,似白云浮碧,无端云霞落于肩臂,她浅浅的笑,如归盼他的到来。 古月伽容似被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乱的平静的心湖,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等了多久了?抱歉,我归迟了。” 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近了“徐出”,他见她发间落了一片半黄的竹叶,自然地伸手替她摘下。 “先生……” 古月伽容一滞。 “你如此的盛情相迎,影魅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大步后退,面上的温情与歉意一扫而空,冷冷道:“你为何扮作徐出?!” 影魅一挥手,周边的景象骤然一变,他惊讶地看着四周,林绿渐浓,晚霞明处暮云重,她将他狠狠一推,他一步落空,人便直直噗通一声跌入了碧水深潭之中。 “先生,你糊涂啊,你怎么能找徐出来对付我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与徐出,其实是一个人?” 他在水中浮沉,却能够将影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你不信?” 见古月伽容在水中泛起琉璃剔透般冰晶寒意的眸色,她盈盈一笑,既恶意又调趣道:“还有更难以置信的,你想听吗?” “比方说……徐出这个名字是假的,其实她——” “说什么有趣的秘密呢?叫我也听一听?” 一声不轻不重的温淡声音,完美的覆盖住了影魅那唯恐不乱的嗓音,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攀握住了古月伽容,他愕然一回头,偏见到了“徐出”的脸。 之前他总觉得影魅用了一张她的脸,她没出现时,影魅打扮得与她一模一样,他还是会被迷惑,但当他们俩真正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之时,他才发现“徐出”的存在感是绝对的。 他被拉出了“水潭”,破水而出时,不自觉猛地呼吸一口,却发现人已经回到了“揽月小筑”内。 第73章 掉马(四) 古月伽容一身干爽,并没有入水的痕迹,原来先前是影魅以幻术蒙蔽了他的眼睛,叫他以为跌入了碧潭深水,夺走了他的声音,与禁锢了他的行动。 好在“徐出”及时赶到,将他从幻境之中拽了出来。 影魅今日与前两日都不太一样了,她更加会伪装了,不仅将脸幻化得跟“徐出”一模一样,连衣着打扮、神态言语,都逐渐同化了。 看到徐山山在最关键的时候现身,影魅明白她不会给自己再“开口”的机会了。 “终于见面了,我的主。”她低下头颅。 影魅与徐山山对立而站,就如同照镜子一般的两人。 “影魅,见到我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影魅自然知道,一个生了自我意识的影魅,已回不到吾主身边了,接下来迎接影魅的下场,便只有被放逐或……被吾主抹杀掉。” 徐山山宽容道:“其实你若不执着于古月伽容,我倒无所谓你的事。” 影魅淡淡一笑:“吾主,我是你虚弱之际,从你的影子中分离而出来的阴秽,当时我并无自己的意识,只是本能被吸引到大气运者身边,是你的意志将我束缚在古月伽容的身边,我的执着因你而起啊……”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只怕会随着她的内容而开始思考起来,或者遂了她的意思,兴起些许自责与内疚,但徐山山向来准确透析这些阴秽的全部心思。 “我的确对古月伽容有所图,但并无对他有贪婪霸占的企图,我向来讲求你情我愿,而你自起了意识后,便偏了心思,你索取了他的精气,可是因为我之故?” 被徐山山一语道破,影魅也不再遮着掩着了。 “吾主,他好香啊,你怎么能忍着不动他呢?”她无法理解。 其实不只是古月伽容,她所见过的那几个未婚夫都挺“香”的。 只是徐山山的意志力强大得可怕,除了偶尔失控之外,她可以做到徐徐图之,诱食物自动掉入她的碗中,而非强取豪夺。 这便是有脑子跟没脑子的区别,这也是她与影魅的区别。 徐山山平静地看着她,便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笼罩在影魅的身上,她可以在古月伽容面前肆意妄为,但不敢在徐山山面前轻举妄动。 “看在你曾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我予你说清,人与兽最大的区别,便是有理智跟掌控自身的能力。” 影魅不想去理解太复杂的东西,她只是一抹影子生而的阴秽,她在徐山山面前跪下,伏低身段恳求道:“我很喜欢他,吾主,你有五个未婚夫,能允我一人带走吗?” 徐山山闻言,平淡的眸光一寸一寸冷冽下来,她笑着慢言道:“影魅,你了解我的,我有的,从不在乎别人来抢,只要……你有这个能力从我手中将人带走。” 影魅浑身一抖。 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的古月伽容只看见她们的动作,他见影魅朝他望了过来,他不理解她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最后她咧嘴一笑,动了动嘴唇,由于口型简单,他看懂了。 她说:“那便试一试吧。” 影魅双手快速结印,张臂拉开一个法阵朝四周覆盖而去,徐山山本抬起来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悄然放了下去。 她朝后退了一步,恰好牵住了古月伽容的手,见他紧张担忧地望来,她微微一笑,声音有一种安抚灵魂的安定:“记住我与影魅的区别,只要你始终没认错,我便能找到你。” 眼前的光影开始斑驳了起来,徐山山的身影也化为了虚无,古月伽容眼皮一重,便跌入了一场虚拟的梦境当中。 影魅的最大能力不是幻术,而是编造梦境。 她从暗影中来,自是能将人拖入到暗影中去,身幻万千,造梦一世。 徐山山有能力停下这一切,但她没这么做,还是由影魅将古月伽容拖入她编织的梦境之中,而自己则随后跟了进去。 编织的这一场梦,却将是影魅的一生。 无论最后古月伽容如何选择,影魅的力量用尽,也终将消散。 但是假如古月伽容能在梦境中对影魅动心,那么他的“桃花煞”却可解。 解“桃花煞”其实有两种办法,一是强行干预,这本是徐山山打算做的,虽然有后遗症,比方说会令古月伽容的命定情缘一并被毁了,但至少他能清净安稳一生。 第二种就是将他的“桃花煞”诱发,若他动心,有了相守一生的人,那么“桃花煞”便会将正缘逆杀成孽缘,此时却是最佳解煞之时。 是以,她不介意拿影魅来试一试,当然,也看古月伽容自己的造化了。 —— 桃花村 “夫子,你年岁也到了,你母亲唤我来与你说亲了,不知道你喜欢哪类女子?” 媒婆登门,一脸欢天喜地:“不管你喜欢哪种,哪怕是天仙模样的,老婆子我都能给你说来。” 古月伽容脑中浮出现老母亲病重在床,期盼着能看到他成家的画面,本想拒绝的话,停在嘴边。 媒婆劝道:“夫子啊,其实成个家,为你们古月家传宗接代,这是好事啊,你何必如此抗拒呢,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 “我……不在意女方外貌如何,只要品性好即可。”他说道。 媒婆见过太多这种适婚男子了,凡是没要求实则就是打算凭感觉来挑选,还不如提条件呢,因为感觉这种事情如此玄妙难解,谁能估摸得着呢? 但能得他松口已是不易之事,媒婆赶紧趁热打铁道:“那我明日便先找几位优秀的姑娘,先与夫子相看一下,看看古月夫子中意哪位吧。” 隔日媒婆上门,带来了三位姑娘。 一位貌美如花,一位孔武有力,一位淡雅如菊。 媒婆介绍当即道:“夫子,你且瞧一瞧这三位,这第一位是咱们桃花村的村花,她爹是里正,从小以大家闺秀的要求养大。” “这第二位是屠夫之女,家里有的是钱,他爹愁死了她的婚事,只要男方肯娶,便舍掉一半家产来当嫁妆。” “这第三位则是秀才家的女儿,知书达理,与夫子你最为相配,将来你们琴瑟和鸣,岂不美哉?” 第74章 掉马(五) 这三位姑娘,一个美,一个强,一个贤,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优点。 里正家的女儿、屠父之女与秀才女儿站在媒婆身后,她们本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高质量相看对象,然而这一次全都愿意放下自己的心高气傲,只因古月夫子着实太优秀了。 他就像是从水墨画之中走出来的美男子,眉若远山,目如秋水,立如芝兰玉树,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完美得令人惊叹……且还学富五车。 要知道,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有钱确令能人过得舒适,但拥有知识却能受人尊敬。 读书人的地位在历代历朝那都是被推崇的,桃花村就他这么一个知识份子,且还没有娶妻,那不就是一个人人惦记的香饽饽? “在下古月伽容,见过诸位姑娘。” 古月伽容起身,施然一礼。 三位女子,当即端正身姿,福身回礼。 “古月夫子不必多礼,我叫李月娥,家父曾多次求教过夫子农桑疑难,还有户籍编册,月娥心感念夫子的恩德,在此谢过。” 她长眉杏眸,俏丽的鹅蛋脸上布满红晕,羞涩半垂眸……喜欢乡村风的淳朴与美好,选她准没错。 “夫子,小女福南,你昨日你来买猪下水还是我给你打理的,只要咱们这桩婚事成了,往后我定会日日炖肉,将夫子你养得白白胖胖,哦,还有咱娘。” 福南五官大气,剑眉星目,身材较一般女子高挑些,若着男装倒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风彩……她直勾勾的盯着古月伽容,目带欣赏与喜爱。 若是喜欢出在上山剿匪贼,入能安家镇宅安,耿直又爽快的女子,选她准没错。 最后一位不急不躁,待她们都介绍完了自己之后,她才隆重登场。 她模样清秀,但擅打扮,一身长裙如池不芙蕖,体柔温淡,暗香浮动,端是往那一站,虽不是以貌美绝胜,却也有一份我花开后百花杀。 她微微一笑道:“古月夫子,小女山山,我与先生初相识,然清风多仰慕,吾亦尔知音,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在、说、什、么?! 除了没读过书的福南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其它的人都听懂了山山的意思。 一个被介绍为“知书达理”的文人之后,第一次见面却以如此热烈的感情向古月伽容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这无疑是将自己的退路都截断了。 她在向他“投诚”,她这一辈子都将挂死在他这一棵树上了。 果然,平平无奇的寒暄、无伤大雅的承诺,都比不上一句重锤出击。 古月伽容略怔片刻,才温声道:“山山姑娘好文采,只是用意稍微失了些偏差,太激进的诗词总归少了些意境。” 他的话说得委婉,明着是说诗词,实则是说她的性子过于激进。 别说,古月伽容就是传说中的慢性子,只因他追求的是“感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无法发生在他身上,是以他并不能接受一上来就大胆求爱者的告白。 山山显然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她以为世上男子哪怕不喜欢一个女子,但得知别人暗中仰慕自己,且此女样貌、学识与家底都不俗的情况下,他也该会对她另眼相待。 可显然,古月伽容不吃这一套。 “夫子,眼下三位姑娘都介绍完了自己,你如何看?”媒婆笑问他。 古月伽容道:“三位姑娘都是顶好的人选,然伽容唯一人,是以还望王媒婆可以容在下再细想一下。” 媒婆可不想自己这一桩油水十足的生意走空了,于是加紧进度,为古月伽容卖力推销道:“其实选妻子,假如不为喜欢求娶,而是相看的,那便暂且将她当作同伴,未来一路相扶相随,自然是要选一个意志坚定,绝不背弃之人。” 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没有特指谁,但若细想一番,媒婆显然是觉得第三位山山更适合古月伽容。 古月伽容思索了一番,道:“此话有理,可除了相扶相随,还需心意相通……” 以往从未朝这方面去考虑过,眼下他就跟被人赶鸭子上架去成亲,事态紧急,不得不努力地去想了一想,自己的未来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伴侣了。 王媒婆也不介意为他理清头绪:“自然如此,那不如夫子出一道题,且看看谁能与你心意相通?” “出题?”他想了一下,觉得这也是一个主意:“也好。” “请吧。” 王媒婆让开,由古月伽容与三位姑娘好生交流一番,虽然别的人相亲交谈的兴趣爱好,家长里短,畅想未来婚后生活,他却是想找一找踏入婚姻坟墓的陌生“感觉”。 古月伽容于清苦简陋之室,檐间清风,松下明月,他如明珠映辉,自带一股天然无邪正气。 “敢问三位姑娘,假如伽容不举,你们可敢嫁?” 静,死一般的寂静。 语出惊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夫子! 王媒婆身经百战,倒也没受多少影响,她笑意盈盈地提醒了一句:“三位姑娘,请回答吧。” 李月娥羞捧住脸,结结巴巴道:“我、我不介意的,夫子怎么样,月娥都答应。” 福南也有些尴尬,她犹豫道:“若是病,哪怕散尽家财,小女也愿意带夫子一同去寻医问药。” 山山却是好奇地问道:“为何会……可夫子看起来如此龙精虎猛,像是一胎生仨的样子,小女不信……除非婚后一试。” 古月伽容面对如此大胆发言,仍旧面不改色:“山山姑娘说的只怕是旁人,伽容文弱二十余载,向来与龙虎之说,风牛马不相及。” 咳—— 王媒婆有些绷不住了,她见过自谦的,却还是第一次见自贬的,先是“不举”,又是“文弱”,他是想将自己焊死在“耻辱榜”上? “古月夫子,这三位姑娘,哪一位的回答,更得你心意?”她问完,又假意叹息一声:“也不是我催你,只是你能等,我能等,可你母亲那头……” 老实说,三个人选哪一个都没问题。 面对如此生猛的问题,她们不仅没有恼羞成怒,且一个不离不弃,一个倾尽所有,一个狡黠反将一军。 别说是男人,她一个媒婆都觉得诚意十足,真挚无比。 然而,古月伽容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却是偏过头,视线仿若清风徐徐落在了一人身上:“若是非要选一人,那就……王媒婆吧。” 第75章 掉马(六) “什么?!” 三位来相看的佳丽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全都目光呆滞地看着古月伽容。 连王媒婆都讶异地眨了下眼睛:“夫子这是在拿我开玩笑呢吧。” “是我听错了吧。”李月娥脸色泛白。 “我好像也听错了。”福南脸色铁青。 “你们都听错了,我肯定也听错了。”山山自欺欺人道。 古月伽容却从容不迫道:“男大当婚,且有母命在身,我既无意挑战世俗规则,也无法忤逆孝道,既是如此,那便择一佳偶吧。” “谁是佳偶?!” 福南脾气最为火爆,她气得直咬牙:“你拿媒婆当佳偶,这是将我等置于何地?” 山山这时眼神犀利地看向王媒婆,一番打量之下,却没发现什么端倪。 “她……我听闻王媒婆都二十有五了,还是个寡妇,你莫不是……喜欢年龄大的少妇?”李月娥脸色遽变,一副失算了的表情。 古月伽容也不知道自己的偏好是否少妇,只是觉得她看着更顺眼,她们四人站在一起,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移到她的身上。 王媒婆退后一步,干笑道:“我是来为你拉线牵媒的,不是来推销自己,这不妥当。” 在确定古月伽容不是在说笑后,山山却诡异一笑道:“哪里不妥当了,虽然他癖好奇特,但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可以满足……” 一团白色的浓雾像汹涌的波涛滚滚而来,瞬间将世界淹没在一片朦胧之中。 场景骤然一转,却是来到了王媒婆与古月伽容成婚当日。 红烛高照,满室生辉,王媒婆今日头戴凤冠,身披霞帔,面若桃花,本来只有三分颜色的脸,被一番精心装扮后,眼下却光彩照人。 她欢天喜地由古月伽容揭开了盖头,仰头抿唇一笑,尽显端庄严秀丽:“……夫君。” 古月伽容垂眸凝着她,半晌,却是微微颦起了眉:“嗯,今日辛苦你了,你且先歇息着吧。” “夫君,你这是要去哪里?”她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 “方才母亲旧疾复发,我今晚得去伺疾……抱歉。”他语气温和,言辞谦逊有礼。 但动作却是毫不迟疑,他离开了婚房,留下王媒婆咬牙切齿。 —— “母亲,可好些了?” 来到病床,古月伽容见床榻内卧躺着一个妇人,她面容腊黄憔悴,唯有一双眸子安安静静,蕴着清亮,莫名有一份淡定与从容的气质。 “容儿,你怎么来了?咳咳……你不该来的。”她撑着病躯坐起来。 古月伽容上前搀扶:“孩儿担忧母亲。” “我不要紧的,你既已成亲,就该多关怀你的妻子,对她负起责任来。” “我省得。” 见他神色冷淡,意兴阑珊的模样,她问道:“此女不合你意?你不是特意挑中她才娶的吗?难道你不喜欢她?” “喜欢?”古月伽容茫然一瞬,微风拂过,发丝轻扬,他眼神深邃宁静道:“不知,只是今日见她忽觉感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他答不出来,是以便转移了话题:“母亲,你近来都瘦了,我喂你用些吃食吧。” 接下来就是投喂时间,他亲力亲为,老母亲吃得很撑,但拦不住,因为他好像对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有兴致。 ……他好像又多了一个奇怪的爱好。 翌晨 自古婆媳难相处,古月伽容带着王媒婆,不,她的名字叫王眉,两人来给婆婆敬茶。 在奉茶时,由于茶水烫了,身体虚弱的婆婆没接稳,烫了一身,她还未说什么,古月伽容却一下神色严肃冷厉起来了。 “你怎会如此不小心?” 王眉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心里面对这个婆婆是嫉妒不满的,因为对方的缘故,害得自己昨夜独守空房了一夜,但她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来干蠢事啊。 “你且先回房吧,我来处理。” 王眉委屈地咬着下唇:“……”婚后的生活,怎么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王眉走后,古月伽容的母亲指责道:“容儿,你不该对她如此凶。” “孩儿知错了。”他认错的态度良好。 “你既然娶了她,便不该叫她受委屈。” “母亲,我为何会娶她?”他眼底的迷茫越来越复杂,如蜘蛛网一般作茧自缚:“这便是成婚吗?为何孩儿总觉得一切是如此不真实。” “放下心防吧,你也该学着去心悦一人,此人会陪伴你的一生,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病疾富贵,在我陪不了你的时间里,她会是你后半辈子最亲近的人。” 她尽挑一些美好的词汇来诱他心动,挑动起他的情弦,令他可以与王眉堕入情网。 见母亲如此期盼他与王眉能够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他只能道:“孩儿明白了,我会尽力。” —— 如此这般数年过去了,古月伽容的母亲终是熬不过寒冬,她在临终前问了古月伽容:“你现在可心悦于她了?” 古月伽容不舍得握紧她的手:“母亲,我尽力了,对不起……” 她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你可真固执啊,那你到底喜欢哪样的?” 见她执意要一个答案,不想她最后走得不安心,他道:“如母亲这般的。” 她一怔:“我是哪般?” “理解我,开导我,为我指引方向,虽然我很愚钝,始终领悟不了母亲口中两情相悦的快乐,但有母亲相伴的日子,却是伽容此生无憾的。” 她:“……” 端着药碗在门口欲进的王眉:“……” 场景一转—— 古月伽容通过科举成为了官员,又经过了十年的时间,官居高位,然而这么些年以来,他无论经受多少诱惑,身边都始终只有一个糟糠之妻。 她陪他从年少落魄到权倾天下,他敬她,护她,给她挣诰命,她活成了所有女子羡慕的首辅夫人。 可王眉并不高兴。 因为他做得再多,都只是一种补偿,因为他始终无法对她动心。 她想,人的一生原来这样的短,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试错挥霍了,不能就这样任之由之。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朝内阁首辅因贪污舞弊而被革职查办,在大牢里,古月伽容身穿囚服,披头散发,前来送食盒的狱卒拉响动了铁锁链:“大人,吃饭了。” 他转过头,本来没有胃口,但见狱卒已经低头打开食盒为他摆餐时,话到嘴边,一下就又被咽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道。 狱卒缓缓抬起了头,那一眼,她面容似暮鼓悠悠填满了心:“大人,我叫徐出。” 第76章 掉马(七) 徐出? 古月伽容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狱卒,但却又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连对方那一张含笑素淡的脸都有种熟悉感。 不自觉,他启动了话匣子,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如今他是墙倒众人推,谁又会在这个时候来沾一手腥呢? “是你的夫人王眉。”狱卒告诉他。 古月伽容静默了片刻,从袖内取出一封信:“徐出,她下次若再来,你能替我将这个交给她吗?” 狱卒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休书”二字:“……”不是,对你不离不弃的人,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狱卒试探道:“古月大人,你莫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拖累了夫人,这才想休了她,放她一条生路?” “不是。”他不找虚伪的理由,淡淡的月光从铁窗外洒入,他虽落魄了,但仍似一方寒玉,骨清年少眼如冰。 “我这一生,时常会想,我为何而活?就似我对她……始终没有母亲所讲的那种感情,夫妻二十余载,回想过往好似一切都毫无意义。” “人活着,就是一种意义,又何必去探究这种意义具体是什么呢?再者,感情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你觉得你对她没有你母亲所讲的那种感情,但你们之间未必是没有感情的。”狱卒道。 “你也在劝我?”古月伽容忽地笑了,他仰起头,目视虚无的空气,道:“我总觉得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它想劝我喜欢上王眉,或许不是王眉,而是随便的一个人,它叫我去体会心悦的感觉,可是很抱歉,我尽力了,却总是做不到。” 狱卒喉中一涩,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你太固执了,也太清醒了。” “是吗?”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有人在外面着急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跑啊!” 狱卒一惊,赶紧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锁链:“大人,快,快跟我走,走水了!” 古月伽容被“徐出”强行拉着跑了起来,四周被熊熊烈火包围,人身处在火海中,仿佛被巨大的热浪所吞噬。 “大人,我们一起逃吧。”狱卒突地提议道。 “逃?” “是啊,大人不是说了吗?你这一生都被困住,不得自由,如今这把大火将一切都付之一矩,那么曾经的古月伽容我们就当他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中,至此你可以尽情去做你自己,去心悦你真正心悦之人。” “徐出”回过头,她因为奔跑的缘故,差帽歪斜掉了,她一把扯下,一头秀发滑落而下,被火光照得红扑扑的小脸柔美怡静,她朝他笑着,鼓励着。 古月伽容怔然地盯着她,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你——” 可不等他有所回应,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声音:“伽容——” 他们身处火海,烈火焚烧着一切,人们的呼喊声在火焰中回荡,场面混乱不堪,但古月伽容却觉得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他愕然转头,却见是王眉提着剑,带领着一队人马冲入了火场,二十年了,她也四十多岁了,面容不似少女那般饱满娇嫩。 可她身上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气质,在火中泰然处之,波澜不惊:“过来。” 就两个字,却叫他一震。 “……王眉?” 王眉扫了一眼他身旁的“徐出”,问道:“你要抛下我,跟别的女人去哪里呢?”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 “这算什么错呢?”“徐出”挺身而出挡在了他的身前,她正色道:“不喜欢算是错吗?” “不是错吗?”王眉挑眉。 “大人,你没有错,你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罢了。” “徐出”将古月伽容亲手写的“休书”扔给了王眉:“这是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王眉蹲下拾起,然后将信拆开,趁此空档,“徐出”当机立断拉起古月伽容便朝外跑去。 可跑出一段距离后,身后却不见动静,古月伽容心头不安地回头一看,却见王眉撕碎了“休书”,她在火海中央一动不动,哪怕上方的横梁被烧得焦黑脆裂,摇摇欲坠…… 他的心如同被火焰烧烤的蚂蚁,焦躁、惊恐,无处可逃。 他终是挣开了“徐出”的手,毅然回头朝着火中跑去。 “徐出”一僵,扭转过身,难以置信地喊道:“古月伽容,你疯了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摆脱她吗?你为什么要回头?” 可他不答,而是奋不顾身冲了上前,双臂一张,一把护住了娇小的王眉。 火舌席卷而来,那股剧烈的痛苦让人如同在地狱中走了一遭,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火焰狠狠地炙烤。 王眉在他怀中抬脸,那一双深邃而神秘的眼眸,有一种超脱尘世的安静,令古月伽容失神,他颤声地问道:“……是你吗?” 王眉笑了,恰似秋日的湖泊能包容世间的一切繁杂,那微微上翘的眼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说过,只要你不错认,我总会找到你的。” 古月伽容也笑了,像静谧夜空中的璀璨星辰,散发着柔和安详的光辉,美得让人窒息:“是你。” 眼睛会骗人,但他心底的感觉却始终在指引着他,穷极一生,岁月数十载,他所寻觅的…… 他看着她,颈后的“桃花煞”在这时候被诱发了。 王眉“咦”了一声。 “徐出”呆站在那里,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她突然自嘲大笑着将一切都给撕碎了。 火焰,牢房,人影,伤势……虚幻的梦境,影魅的一生,就好像魔咒忽然被解开了。 影魅眦目欲裂,眼中似滴血般红了。 “为什么?你喜欢哪样,我便变成那样,可最后令你动心的人,为何始终不是我呢?” 拥有了“徐出”脸的影魅,尖锐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甘与嫉恨。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王眉的吗?为什么最后你要回头?” 而她,为什么最后要放弃? 三人回到了现实之中,天还没有亮,这一夜都还没有过去,可古月伽容他们三人却在梦境中几乎过了一生。 记起了一切,古月伽容想起了在梦境之中渡过的虚假二十几年,人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套了王眉皮的徐山山也恢复了自己本来面貌,她一挥手,白蝶在黑夜中妖冶翩翩飞舞,掠过了古月伽容眼前,他双眸便失去了神彩。 影魅飞冲而下,却被徐山山一指定住了,流光溢彩,如金蛇般的光条形成了罩顶:“你说他固执,你何尝不是?他喜欢什么,你便变成什么,可是你无论变成什么,你都是你,他还是他,你明白了吗?” 影魅飘在空中,衣与眼睛都红了,她听着徐山山的话,还是不懂:“可我,不就是你的一部分吗?” “你虽诞生于我,但自你拥有自我意识起,你便是影魅你自己了。” 影魅听完之后,口中喃喃有词,她是她自己…… 她不是王眉,不是“徐出”,不是李月娥,也不是山山与福南,她就是影魅她自己。 可是,她却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竟舍弃了好不容易才拥有“自我”的自己,去变成别人。 仿佛一下从痴妄中清醒了过来,影魅停下了攻击的姿态。 “我输了。”她惨笑一声,当她选择以徐主的身份与相貌去引诱古月伽容动心之时,这一场胜负就已经有结果了。 当时徐主也一并入了影魅的梦境,她知道的,但她无所谓。 只因哪怕是徐主,只要进入了她的梦境之中,便也得听从她的安排。 徐主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干预她的一切决定,只能顺着她的意愿走。 徐主是王媒婆时,就得保媒,促成古月伽容跟她化身的三位女子相看,成婚。 只是她没想到,古月伽容竟没看中自己化身的三位各有特色的女子,却选择了王媒婆。 影魅以为古月伽容喜欢这种调调,便强行与徐主调换了身份,还将徐主安置进了古月伽容这个病重母亲的身份。 她认为这样一来,徐主便绝对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但没想到古月伽容成婚之后,竟将这个母亲看得比自己这个妻子更重要,一心孝顺照顾母亲,于是她又将母亲这个角色抹掉了。 在一切障碍消失后,两人从青年到中年,从一贫如洗到功成名就,影魅以为只要自己一直陪着他,总能叫他回心转意,为她心动。 可哪怕没有别人,他还是不喜欢她。 可当初,明明是他选择了王眉……不对,他选择的是存在于王眉躯壳内的徐主,并非是她。 于是影魅一狠心,又舍弃掉了王眉的这个身份,变成了“徐出”,一切的开始都很顺利,古月伽容的确为她动摇了,但是…… 当真正的“徐出”一出现,哪怕对方已变成了古月伽容相处了二十多年都未曾爱上的王眉,他仍旧选择了她。 与她共赴生死。 她以为这是多年积攒的夫妻情,哪知,他却被诱发了“桃花煞”,那一刻,影魅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样一种感受。 从懵懂本能的阴煞,到梦境中一日数十年的心智成长,她已成“人”了,可她还是不懂感情。 倒是徐主,她一语点醒梦中人。 影魅对着徐山山伏首一拜:“愿赌服输,做了人,影魅才知人一生究竟有多短暂,看似数十年,但若一念差错,却难以回头,也难以回到最初的自己。” 她编织的这一场梦境,便是她的一生了,梦醒,她的身影在空气之中也逐渐消散,淡薄,如烟渺渺,随风而去。 “影魅,就此拜别吾主。” 徐山山看着将自己一生耗尽去求一个结果的影魅,本该觉得其愚昧不堪,但又莫名心底生出一种感悟来。 有一件事情,影魅倒是没说错,她是来自于自己的一部分,无法彻底分割的存在,哪怕脱离了,生了心智,但总有一部分是联接在一起的。 她的情感、遗憾、解脱与情欲,竟也有一部分回馈了给徐山山,但她心硬如铁,所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解决完了影魅的事情之后,徐山山便要开始着手解除古月伽容身上“桃花煞”的事了。 她伸手将他拉近,古月伽容涣散的瞳仁重新聚焦了,他清明墨眸盯凝着她,两人肌肤相碰的一瞬间,果然“桃花煞”便开始攻击她了。 “桃花煞”的本质就是排他性,它只对施咒者忠诚,也要求中术者对施咒者绝对忠诚,一旦其对别的女子动心,动身,那么“桃花煞”便会化作利器,斩断其姻缘。 造成的结果便是,引起各种纷争不休,最终不死亦伤,此乃孽缘。 还真被诱动了啊,只是对象是她,这也是徐山山没想到的。 不过也无妨,只要能解决问题,了结了她与古月伽容的这一桩孽帐。 “冒犯了先生。” 她对清醒时的古月伽容歉意了一声,其实若非“桃花煞”非得宿主清醒的时候才能被诱动,她倒是愿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解煞。 “什么?” 古月伽容瞳仁里透着一种空灵,宛如被薄透轻笼,他茫然不解。 真像一只傻傻被吃掉的兔子。 徐山山心底道。 她抬起头,一手拉下他,在他怔仲间,一吻印在了他的额头,以吻缄封,地下当即一个光阵铺阵开来。 强大的风吹起了他们身上的衣与发,她周身流光飞舞,而他身上黑雾缭绕。 古月伽容猛地抬眸,他躬着身躯,与她平视,她的眼睛恰似琉璃剔透的琥珀,里面似沉睡着某处令人心惊、又未被惊扰的幽谷。 她半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令人不忍打扰了这一份宁静的美好。 “桃花煞”彻底被激发,漫天的桃花瓣伴随着凌厉的风气,分明是桃花盛开的艳丽场景,但却蕴含着某种残酷营杀气氛。 “还差一点……” 徐山山退开些许,问古月伽容:“先生,不知你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在哪里?” 古月伽容脸色发紧,唇色泛滟:“你还要做什么?” “添把火而已。”她凑近他耳畔,眼神却盯着那些飘落的“桃花”:“一切都只是为了解咒,先生听话些,乖乖告诉我。” 第77章 掉马(八) “……耳朵。” 古月伽容低声道。 其实在梦境之中,徐山山便知道古月伽容是个双面人了。 在师生面前他拘礼而稳重,将先生一职的形象拿捏妥当,进退可宜。 实则,他内心也有顽劣的一面,毕竟能将“不举”二字,堂而皇之当着姑娘的面讲出来,他还真古板规矩有限。 “有多敏感呢?” 她好奇地发问,同时已上手。 古月伽容一个激灵,红意从耳根处蔓延至脸颊,明明是训斥的羞愤之色,但偏偏他眸泛起了涟漪,仿佛藏着无尽的欲拒还迎与窘态。 “徐出……啊……” 她的手细致而轻柔地沿着耳廓,慢磨、揉捏着,直到它红得似要滴血,烫得似要起火。 而他似承受不住这种子钻心的痒意,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弯曲,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也仿佛要将自己藏了起来。 “先生。” 他不敢担头,仅手快地一掌捂在她嘴上:“别、别在这个时候唤我先生……” 徐山山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在“桃花煞”上,倒是没分多少给古月伽容,直到见他都顾不上体统与礼数,开始捂她嘴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她的视线才慢慢凝落在他身上。 “伽容。” 古月伽容听她唤了自己的名字,还这般正儿八经,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他明明捂住了她的嘴,她为何还能清晰发音? 知他受不住,她偏要挑战一下他的羞耻底线。 她拉开他的手,凑近他耳畔,唤道:“夫君。” 这两个字的杀伤力一下将古月伽容的心绪冲荡至高,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心脏急速转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谁说他身上最敏感的部位是耳朵?依她来看,分明是他的心啊。 就是这一刻,“桃花煞”彻底失控了! 漫天的桃花呼啸着,肆意纷飞,它像一个嫉妒成狂的风妖,将整个世界搅动得天翻地覆,裹挟着他们陷入一个冰冷而混沌的漩涡。 “徐山——” 古月伽容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关键时刻,徐山山伸手拉住了他。 与此同时,她身上犹如万千只白蝶在空中飞舞而出,凛冽寒风如尖锐的哨音,扑向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在她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与脆弱。 他重新跌入了她的怀中,她任着白蝶操纵全场,一只手扯下他的衣领,一股阴邪的黑气从那枚“桃花瓣印记”飞了出来。 它们张牙舞爪地扑向徐山山。 可她怎么可能将这么一群“小可爱”放在眼里呢? 先前只是顾及不伤到古月伽容,她的手段才稍微温和一些。 若它们真以为她只会使用些软娘的手段……她悠悠抬眸,眼神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以阵封囚,杀气如同瘟疫般蔓延,瞬间消杀个干净。 风止、影静,待一切平静之后,方才产生的异象,也都消失不见了。 古月伽容捂着后颈,那处方才阴冷极寒,生刺刺生痛,而如今却毫无感觉了。 他低低喘息着,他站直了身子,然后环看四周。 “揽月小筑”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夜晚中竹林与世隔绝,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微风轻轻拂过,落地一地细碎的银白。 “桃花煞……解了吗?” “嗯。” 徐山山站于黑影之中,门檐下的灯笼光线昏暗,无法将她的神色看清楚,更让人难以捉摸她内心的想法。 回忆起方才的一幕,“徐出”如同一个传奇一般,令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但却因那深不可测的未知而望而却步。 他苦笑一声道:“若不是亲自经历一番,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竟会遇到这些古怪的事情。”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不表示不存在。” 徐山山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安静之中。 “先生,影魅已除,桃花煞也解了,此间无事,先生可以安心休息了,学生便先行告辞。” 徐山山转身欲走,古月伽容再次抬头看向她的背影,他这一次的目光很奇怪,像是以全新的目光将她重新认识了一遍。 “徐山山。” 徐山山脚步一顿,她面上露出一种蕴含深意的微笑。 “先生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见她没有否认,反倒是古月伽容心中的震惊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嗓音干涩,半晌才说出:“在梦境之中,影魅所幻化的徐出,她并没有掩饰真容,是我眼拙,直到那时我才将两人的脸重合起来。” 影魅名字中既带一个魅字,自然是天生偏向女性向一些,她将“徐出”冷淡寡白的脸染得桃腮粉红,又披散发丝下来,倒是与之前那个喜欢装扮惑男的“徐山山”相似。 化身为少年的徐山山其实五官并没怎么变,顶多就是男性化了一些。 至于她的这些未婚夫没有认出她是原主,一是气质改变太大,二是都对原主不上心,再加上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完,彼此陌生也属正常。 “你本可以不揭穿的。”她道。 是的,虽然逃避可耻但却有用,至少他面对她时,不必掺杂太多其它因素,能够平常以对。 然而,如此自欺欺人的蒙混相处,却不是古月伽容了,他宁可清醒,也不愿糊涂,他性子一如梦境之中那般执拗顽固。 “……你为何要帮我?”他不理解她这一番“以德报怨”的行为。 按道理,假如她真的“徐山山”,当初在却邪山退婚一事,于她而言绝对是一件仇恨耻辱之事,她不记恨他就罢了,还能如此真心诚意地帮他解决麻烦? 徐山山笑眸坦然,清音问道:“当初在赌坊以一百金便卖了两姓婚契一事,你当时气愤异常,认为是对你与古月家的羞辱,如今你可有释怀一些?” 他哑声半晌。 她这是在……弥补他吗? “徐出,徐出——” 远处一道急切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却是卫祈耀去找徐山山,却久不见她回去,这才火急火燎地找来。 他远远瞧见“揽月小筑”门外,一高一矮两人对立而站,这深更半夜的,他们俩站在外面做什么?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大步走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边不回去,你不知道会叫人担心的吗?” 古月伽容不认识卫祈耀,但却见过他一面。 当时他被绑着,生命垂危之际,是徐山山出面救了他,两人当时举止熟稔亲近,尤其这男子看她的眼神……他直觉,他们俩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收拾起复杂的心情,喊住了她:“徐出,我有一友人在应天书院内失踪了,我想……” 不等徐山山回话,卫祈耀却先一步炸了:“你别想了,你人丢了,你就自己去找啊,你跟徐出是什么关系,她凭什么帮你?” 第78章 得到三件法器 虽然卫祈耀一副蛮横无礼之相,但古月伽容却没有与他计较。 他在经历过今晚之事后,心境更是大为增益,年少老成都不足以形容他城府之深,情绪之稳定。 古月伽容仅将视线专注在徐山山身上,眸光似月华,寂静无声:“若是需要报酬,你开个价,我可以付钱。” 相较卫祈耀那副幼稚乖戾的凶狠模样,他无疑就是那永恒白月光一样高洁而优雅,一个动作一句言语,都轻盈而温切,仿佛时间都为他而停驻。 卫祈耀牙舔了下牙龈,怒极而笑了。 他这是拿自己当空气给忽略掉了? 扭曲手腕转动,“咯吱”作响,他歪了歪脖子,像只躬背欲一跃而上扑咬的黑豹,优越俊野的面容充满煞气。 他与卫苍灏不同,他有道德感,但不多。 他有自制力,但也不多。 他的手上是沾过血的,这两年又在黑岛那种穷凶极恶之地厮杀存活,像古月伽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在他眼里,简直比一只蚂蚁更容易捏死。 一掌拂近停在古月伽容额前一尺处,风气吹得他衣袂飘然,眉骨俊朗。 古月伽容眼睫微眯,没有动,一来他就算再怎么躲避,都肯定避不开卫祈耀的掌杀,二来,他内心有一种莫名的笃定,徐山山不会看着他死的。 果然,卫祈耀一僵,激进的动作就这样凝固在了半途。 徐山山轻飘飘地贴了一张小纸人在他的背后,他当场就变成了一个木头桩子,不能动也不能言。 徐山山,你这个吃里扒外的! “你方才问他凭什么?”她越过他,留下了一句叫卫祈耀嫉妒若狂的话:“凭他也是我的未婚夫之一。” 徐山山漆黑的眸子不加掩饰看着古月伽容,有时候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能省很多的事情。 “我替人占卜算卦,却从不收金银之物。”她道。 古月伽容亦笑了下,他的手从衣襟处伸进去,然后摸出一物:“那我便将这个当作报酬吧,据说此物乃深海玄龟身上的护身鳞甲片,于学玄术者大有裨益。” 他玉骨修长的手掌摊开,一片绿光流莹的甲片出现。 徐山山仅仅瞥过一眼,便知道它就是她一直要寻找的法器之一。 她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真要将它给我?你既然知道它的价值,便明白这个交易并不划算。” 古月伽容领悟她的言下之意了。 “我却觉得值得,毕竟我觉得我的这一条命,还是比这件外物更有价值。” 他的话是想拿这片麟甲片来还清她替他解决了影魅以及“桃花煞”的债? 徐山山略微沉凝片刻,道:“那好。” 既是如此,那她便另寻机会还情原主之前欠下的这一笔“孽债”。 不过终于集齐了三件法器,当她拿到这一片玄龟鳞甲时,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吸纳世间万物,又似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之前被消耗过度的元气逐渐恢补了许多,三件法器在身,尽可能为她提供了一定的寿元,但每一件法器时效有限,只要她一动用玄术,就必然会损耗法器的能力。 还剩二件就能够改命了。 借外物的强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唯有自身强大才可肆意妄为。 古月伽容观察徐山山的面容,他发现她与曾经的“徐山山”越看越不像,哪怕长着同一张脸,也与影魅不同,她好似并没有想要掩饰这一点,大大方方地显露着她的存在。 但她越是这般,就越叫人茫然如雾,叫人看不清楚她,让人忍不住想要拨开迷雾,一探究竟。 “它若能帮到你,甚好。”古月伽容眼神沉鲸如星。 徐山山倒是挺满意古月伽容这个人。 他十分聪慧,又谙人情,更懂借势而为之,如他这般脑子的人,就算手上没有强大的力量,他也能在各种险况中存活下来。 因为他懂得……甄别情势,准确抓取关键之处。 一卷袖袍,风拂过,一片片翠绿的竹叶悠悠落地,徐山山问他:“你要找的人叫什么?” “贡安国。” “阴阳怪殊,四气易变……你要寻的人,只怕是命在旦夕,生死难料。” 古月伽容神色一紧:“他在哪里?昨日我特地交待了他来见我,可是一直久候不至,我亦在应天书院中寻过他,但哪处都不在……他会在哪里出事?” 主要是他们都是外地人,来淮江的应天书院只为交流文化,既无旧仇与恶交,是何人会将他带走了? “大抵还在应天书院……”她演算占卜时,同时感受到了另一种不详之气,本不愿动用本源之力来预言,但显然这件事情牵扯的范围不少,危害之大,已不是简单的算过就罢。 她漆黑的眸子一圈金光流溢划过,随即他在古月伽容身上看到了一幕场景。 一个男子看着天色,急匆匆朝一处赶去,但在路经一处宅院时,听到了“叮铃铃”的清脆铃铛声,他本不予理会,但又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惨嚎。 基于好奇与担忧之下,他趴到了门边朝内窥探。 哪曾想,那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他愕然地盯着房内的一切,下一秒眼睛内一片血红…… “你的眼睛……” 古月伽容诧异,但转瞬异象消失,徐山山的眸色已变回了乌黑瞳仁。 “卫祈耀,雷风的住处在哪里?” 卫祈耀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动了,本来满心委屈愤恨,但一对上徐山山幽幽凉的眼眸,却着实不敢跟她置气。 他可是知道的……他虽然看起来狠,但总归没有杀人如麻,可一旦惹恼了她,她能叫别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的心肠可比他冷酷多了。 “在西场司院第三间。” 古月伽容一听,忽然想起了那日他去找贡安国,倒是路经此处:“是那间能听到铃铛响的房间吗?” “你也听得到?”卫祈耀倏地看向他。 其实卫祈耀曾问过许多人,能不能听得到铃铛响,可他们都说没有,哪怕他将人拖了过去,也没有人能够听到。 除了他。 明明那满屋子悬吊的铃铛都在响啊,只要他一靠近,就吵得他头都快炸开了,偏偏没人能听见,这是不是既诡异又惊悚? 第79章 此举功德无量(一) “走吧。” 徐山山率先提步。 “去哪?” 卫祈耀紧随其后。 “雷风的住处。” 他脚下一滞:“这个时候?!不是,白日去就够吓人的了,这晚上去不是更恐怖?” “天亮前若找不到贡安国,他必死无疑。” 再者,她本就打算处理完古月伽容的事情之后,就去一探雷风身上的秘密,择日不如撞日。 “你都替他算出人在哪里了?为什么还要帮他去找人?”卫祈耀脸色铁青,满脸不愿。 他不喜欢看到徐山山为任何人破例。 哪怕是她的未婚夫也不行。 古月伽容衡量一番后,也追了上来:“我与你们一道去吧。” 卫祈耀回头眦牙:“你去做什么?碍事!” 徐山山却瞥了卫祈耀一眼,道:“他说不准比之你更有用。” 卫祈耀听后心底酸得直冒泡:你就偏心自家男人,我才不信呢! 古月伽容不与卫祈耀起争执,只是安静地随行,不多言,反正……怎么看,徐山山好似都较偏心他一些。 夜里书院在房檐底下每隔一段距离便会点燃一盏灯笼照明,加之快到月半,月光皎洁明亮,如流水般洒落。 三人没打灯笼,就这般来到了西场,可刚踏入西场,卫祈耀眉头紧皱,脸色极为难看。 “你们听到了吗?” 古月伽容沉颜道:“是铃铛声……” “可我们都还没有到雷风的住处啊?这么远的距离,再多的铃铛声也不可能传到这里来啊?”卫祈耀转头,见徐山山神色沉寂,没吭声应和,便问:“徐山山,你听到了吗?” “没有。”她淡声道。 卫祈耀一呆:“为什么你听不到?” 徐山山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道:“因为这是死亡预警铃,但凡能听到的人则表示离死不远了。” 而她不会死在这里,所以自然就听不到了。 古月伽容与卫祈耀:“……”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惊爆的话,这是想随机吓死谁啊? 她抬起头来,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她问道:“你们觉得冷吗?” 冷? 眼下夏季闷热酷暑,怎么会冷呢?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随着她这句话入耳,他们还真觉得气温好像一下就降了,阴风乍起,衣轻单薄。 “谁会冷啊,我可没这么虚。”卫祈耀倔强回道。 而古月伽容倒是实诚:“有点。” 保守了,实则是越来越冷,随着体温的流失,他甚至觉得浑身的肌肉关节都有些僵硬了。 由夏至冬,是他的问题还是他们又碰上了什么灵异事件? “觉得冷很正常,因为如今的西场变成了养阴地,但凡踏足此地的人,阳气一弱,自然会觉得越来越冷。” 目前只是扩充到西场,等月半时分,则是整个应天书院了。 什么鬼啊! 卫祈耀搓了搓手臂:“你怎么也不冷?” 她自然是不冷的,她乃女子,本属阴,再加上命格奇特,此地倒是挺适合她修炼的。 见徐山山懒得搭理他,卫祈耀只觉得一股寒气直戳气管子,呵出的气都飘白雾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徐山山抬臂:“伸手。” 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抬手,她指尖于他们掌心各绘了一个灵符,一道亮光隐去,然后身上那股子阴寒之气一下就散了。 卫祈耀好奇地捧着手掌观摹,惊叹连连:“你做了什么?我怎么一下就不冷了?” 古月伽容也是对徐山山所表现出来的神秘,叹为观止。 “好吵啊!” “好吵好吵啊,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他们周边忽然冒出许多暴躁烦恼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应天书院的学生都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出现在了西场。 卫祈耀一脸疑惑:“他们怎么都跑出来了?” 古月伽容察觉到不对劲,他正准备上前阻止他们入西场,但却被徐山山喊住了:“没用的,他们现在听不见你的声音。” “哪来的铃铛声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的头好痛啊,怎么塞住耳朵都不行,这些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啊?” 只见那些学生捂着耳朵,痛苦地叫喊着。 “怎么他们也能听到铃铛声?”古月伽容心头一惊。 想起徐山山方才说过,但凡能听到铃铛声的人,都是即将死亡的人……难不成他们这么多人都会死? “继续走。” 他们终于来到了雷风的住所,只见外面的地上掉落许多小动物的尸体,反倒是一些隐蔽角落内蛇虫鼠蚁活跃得紧,发出嘶嘶簌簌声响。 “好臭。” 一阵风吹来,同时将一股腥臭的气味飘入了他们的鼻子里。 “啪嗒”一声房门被打开了,但里面没有人,只燃着黑魆魆的光,。 随风而响动的铃铛,还有暗红色的舌头在颤动,而更深处,黯淡的光线下显得阴森诡异,像有一双空洞牛奶睛,正窥视在门外的人。 上一次的事情都给卫祈耀留下了心理阴影,他被眼前毛骨悚然的环境弄得心底毛毛的,后退半步躲在徐山山的身影,已是他拼着最大的倔强在硬撑了。 徐山山面不改色,一脚踏入,只见地面上本来空无一物,却骤然间显现出了一条条红色的“链条”。 它们由各种扭曲繁杂的红符纹所写,连贯成长长的一条,蕴含着某种邪恶的力量纵横交错,将整个居所都覆盖其中。 “啊啊啊——” 此时一阵尖鸣声在此时爆发,卫祈耀与古月伽容都受不住,赶紧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只听不同的声音组合到一齐,声音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有男有女,若非此处空无一人,他们当真就以为是好多人在一起尖叫。 “都得死,你们全都得死!” 雷风不知打哪出现了,他疯疯癫癫地大叫着,手上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刃,上面沾染着鲜血在滴。 徐山山偏头,见古月伽容跟卫祈耀都快撑不住的样子,一挥洒出一把黄符,它们化为护盾形成一个钟罩,将卫祈耀与古月伽容护在里面。 之前扭曲、变型,犹如一把把锋利尖刀,无情切割着周围宁静的声响,这才终于停歇下来。 徐山山无视摆在明面上的雷风,而是朝屋内道:“用一个傀儡出来说话,你们蚩尤宫的人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见不得光,行事鬼祟。” 第80章 此举功德无量(二) 深黯如血的幽处,一道黑色的身影逐渐凝聚成形,她款款而行,掐腰的窄袖紧身斜襟夸张的胸腰比例,罗裙缭姿,妖媚惹火的身段,偏生长了一张清纯可人的脸蛋。 她看起来是个无害又漂亮的姑娘。 “你是什么人?竟知道蚩尤宫的事?”讶然的询问,她目光曼佻地在徐山山身上游走,意图抽丝剥茧。 她一出现,雷风就显得安静了许多,他怯怯地看向她,肩膀耸起,缩颈低头,显得十分惧怕。 徐山山一看此女面相,便知她为何会被蚩尤宫招入门当弟子。 蚩尤宫的弟子向来有几样特点。 八字特别硬,意味着难死。 克人,意味着无亲无故,即便有亲人在世,也与之不和。 最后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好看。 常言道红颜薄命,命理来说,若是财星生官杀,五行阻滞不通,多数都会输在了感情世界…… 所以蚩尤宫实则就是一群感情不顺的痴男怨女集结地,这些个人绝情弃爱,一心只搞事业。 身为大国师,她监管天下邪恶教徒,如今“她”势微,当初镇压的这些个“妖魔邪道”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 “南宫非这是在洱峡待腻了,也打算插手九洲事宜?” 听她提及了“南宫非”,魑魅脸色微变,她顿时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来头,只能乱猜一通:“你知道宫主真名?难不成……你就是那个抛弃宫主,让他伤心欲绝的女子?” 徐山山:“……”她能猜得再离谱一点吗? 卫祈耀却瞪大了眼睛,信以为真……她的感情经历竟如此丰富多彩吗?有几个未婚夫尤不知满足,还在外边有别的“狗”? 古月伽容如今的身份也是挺尴尬的,说是未婚夫,但他不久前亲自去却邪山退了婚,表明态度不会娶徐山山,是以他自觉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去过问她的私事。 ……但她当时没同意,这退婚一事,她是怎么想的? 徐山山一抬眸,下一秒潜伏过去的纸人从影子里冒头,贴上了魑魅,啪啪啪……腰下部分全都是白纸覆盖,它们竟还在动,魑魅只觉得肌肉一麻,人给给擒住。 “什么、什么东西啊,快走开,好恶心啊!” 她下半部分动弹不得,唯有手在身上使劲掸拂,显然惊慌厌恶。 雷风赶紧冲过来,慌张地拿着刀比划着,应当是想为她将纸人割除,但又怕伤着她,举棋不定时,却被魑魅“啪”的一巴掌扇开。 “废物,滚开!” 徐山山给卫祈耀使了个眼神,他懂起,没了那弄妖的背后之人,他上前便是一脚将雷风踢飞撞到墙壁上。 见雷风吐了血,他咧嘴冷冽一笑,又是一踢其下颚,只听“咔嚓”一声,人便晕死了过去。 他动手时狠辣果决,既为先前憋屈之事的报复,也是向来行事皆如此。 古月伽容见徐山山对此并无异议,心底轻叹一声,以往倒是听过豺狼虎豹,不是一路人都默契不到一起。 他不忍看接下来的审讯环节,便道:“我去寻寻贡安国。” 卫祈耀奇道:“你去哪寻?” 这不还没问的吗? 古月伽容却冷静道:“方才雷风手上利刃染血,血迹新鲜,一路边走边滴落,必是在对谁动手,我循着血找去,即便那人不是贡安国,也可以找到其他受害者。” 卫祈耀听完恍然,只觉得不愧是当先生的,这脑子确实灵活。 然徐山山却道:“你分析得不错,但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要找人,还得问一问这位……你是什么品阶,上魑魅了吗?” 相信徐山山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古月伽容亦看向魑魅。 魑魅闻言,顿时气结。 少瞧不起人了,她去年就当上魑魅了。 魑魅知道自己惹上了个硬茬子,虽然这世上懂得御灵者甚少,但她也见识过一些,可如她这般出神入化者,同时操纵如此多的纸人,却实属罕见。 “姑娘,我知你能耐大,可你要想清楚究竟要不要趟这一池浑水,应天书院的事你若插手,只怕会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 她说话语气软,但底气硬。 显然她是认为徐山山得知她背后的靠山后,会被吓到。 徐山山闻言笑了,她日常面容常挂着一种风清云淡的笑容,仿佛没什么事情能叫她放在心上。 可现在的笑容却是不一样了。 它是极具压迫感,如云巅之上那俯视众生的神佛,冷眼观苍生万物。 “所以,你认为谢家是我得罪不起的存在?” 魑魅傻眼了,既是因为她轻易道出了她背后之人,也是她明知是权势滔天的谢家,仍旧表现得如此无谓。 “你难不成与谢家……也有着什么恩怨情仇?谁?不会是谢羽瑾吧?” 一般大佬只跟大佬耍,她懂的。 这只魑魅死到临头了,倒是仍不忘满足一下那颗强大的八卦之心。 “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不在乎你是否装傻充愣,因为我想知道的事情,你都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但不是用这张嘴……” 魑魅好奇的表情一僵,眼神逐渐变得阴阳不定。 徐山山嘴角噙着浅笑,手指拂过魑魅红润饱满的嘴唇,悠悠微弯的眸子凝进她的眼睛,见她紧张又戒备地盯着自己:“而是用你的脑子。” 她一根手指点在魑魅的额心处,丝丝金色的光线从她的指尖流出,然后钻入了魑魅的脑袋,她徒然睁大了眼睛,表情变得十分狰狞痛苦。 “我在你身上感知到谢羽瑾的贴身之物的气息,你在为他做事,还是整个蚩尤宫都为他所用?” “没有……”她的谎言还没说完,徐山山却道:“我看到了,不仅是你,连南宫非都见了他,原来蚩尤宫竟投靠了谢家。” “不是,没有!”她还在狡辩。 徐山山又问:“你在应天书院布下‘口舌声煞’,是打算用整个应天书院的人来养阴宅,将应天书院的浩然正气,转化为极凶之气,其目的为何?” “我、我不会说的。” 她的嘴虽然不会说,但是徐山山依旧“看”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你们在实施一个大计划?毁了陇东的大气运,转嫁给——” 魑魅突地一口黑血吐出,面如金纸。 卫祈耀讶然:“她怎么了?服毒自尽?” 古月伽容则颦眉,道:“你所用之术是何?会不会是她受不住……” 徐山山被他们打断了,这时晕死过去的雷风突然醒来,他一脸杀气,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朝着徐山山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古月伽容站的位置恰好能第一时间察觉异况,他没有武功,遇到危险时只能下意识伸臂挡在徐山山的身前。 而卫祈耀则转身探臂一抓,扭着雷风的手,反手一勒,站在其身后,“哐当”一声匕首落地,他脖子仰起,只觉呼吸不畅,翻着白眼。 “呃啊啊啊,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他就跟疯了一样,完全没有了理智跟思维,只会无能狂怒。 趁着他们被雷风吸引住注意力时,魑魅立即断尾求生,她一身衣物褪尽,如同红蛇褪皮一般摆脱了束缚,她身影一移,便到了别处。 纤纤玉臂护着身体的重要部位,魑魅体态婀娜,春光乍现。 卫祈耀一句粗口咒骂后,一副被辣到眼睛般撇开了脸。 古月伽容也第一时间转过头,他看着徐山山的侧脸,较之魑魅极具冲击力的立体五官,她的气质与容貌都稍微寡淡。 然而奇怪的是,一旦她入了眼,别的浓艳颜色好似都变得艳俗不堪,变得无法雅俗共赏了。 呵,这两个男子倒是被她驯服得“乖巧”得不得了啊,那本能嫌弃的神态动作,着实有些伤她的自尊心了。 “姑娘,这块阴宅已快养成,只怕你是阻止不了,应天书院内的人全都会死在声煞的极致折磨中。” 她边说,边朝后退,完全无视雷风此时濒死的处境,她甚至都懒得对他多看一眼。 “没人能例外,包括……你。” 她留下一串得意、妖气的笑声后,便悄然遁入了黑暗之中,然后消失无踪。 而徐山山没阻止她离开,虽然要留住她于徐山山而言轻而易举,抹杀亦然,但她还有其它的打算。 “她逃了?”卫祈耀一番寻找无果,简直气死。 “她不重要,先去找人吧。” 古月伽容疑惑:“你不是说寻人得问她吗?” “不过随口一句罢了。”徐山山瞥了一眼雷风,道:“雷风,带我们去找贡安国。” 古月伽容一脸不解。 卫祈耀则撇撇嘴,盯着跟条死狗似的雷风,没好气道:“他都疯了,哪会听你的话啊。” “……好。”雷风当即应声道。 卫祈耀:“……” —— 贡安国是在暗室被救出来的,里面不仅有他,还有好几个被割了舌头的学生,只是他们都死了。 “他们的舌头是你割的?你为什么要割他们的舌头?” 卫祈耀只要一想起房内挂着的那些断舌,既恶心又觉得心里发毛,他提起奄奄一息的雷风,逼问着他。 贡安国本来今晚也会被割舌的,所幸古月伽容他们及时赶到,这才救了他。 “是他割的,我亲眼所见,他就是一个丧心病狂之人,只因这些学生在背后说他教学不如别人,他便心生恨意,将他们抓来割舌。”贡安国怒气冲冲地瞪着雷风。 卫祈耀诧异道:“那他割了多少人的舌头?” “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被他抓走?”古月伽容问道。 “昨日我本要应你的约,经过此处却听到了铃铛声,好奇之下被引诱入内,然后被他打晕关进了暗室内,他一直在那里疯狂地说着要杀了所有人,伽容,他好像还做了些什么事。” 贡国安十分不安地看着他。 古月伽容方才从徐山山与魑魅的对话中得知了一些情况,但贡国安此时精神紧绷,不宜与他讲太多。 “我们都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我们明日去找应天书院山长商议解决。” 古月伽容打算天一亮就去找应天书院的山长,讲清目前发生的一系列情况。 他希望徐山山能与他一道去。 有些事情让他讲也讲不明白,这一切的匪夷所思所需要的不是口才来讲,而是以事实说明。 徐山山倒是没有拒绝。 路上,卫祈耀觉得奇怪:“为什么天一直没亮?” 这一夜当真长啊,好像永远都过不去似的。 徐山山却道出了一件让他们心头发慌的事情:“不会亮了,直到七月半到来之前,应天书院会一直处于黑暗当中。” 他们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慌笼罩在了他们头顶,空气仿佛都变得逼仄起来。 古月伽容忍了一路,还是问了:“什么是阴宅?” “阴宅,顾名思义就是极阴之地,催生各种阴祟邪物之地,而应天书院本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正气浩然,但一旦变成坟地,极阳变极阴,自然凶煞得紧。” “你能解决吗?”他喉中发紧地问道。 徐山山没回答。 于他们而言,是能与不能,但于徐山山而言,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先是江陵城再是应天书院,她得弄清楚谢家究竟打算做什么。 徐姗姗与莫寒也顾不得暴不暴露的问题,跑过来找徐山山他们汇合,顺便述说着自己那头发生的各种惨况。 他们俩也是一宿都没有睡。 前半夜是做噩梦,梦中各种恐怕凄厉的尖叫,吵得脑袋都快炸了,到了半夜醒来,则听到了铃铛声,越来越大声,明明他们周围根本没有挂铃铛,可那叮铃铃的清脆缭耳声,却响亮得不得了。 睡不着,根本就睡不着! 卫祈耀出去逛了一圈,回来脸色铁青难看:“出不去了!我根本就找不到门,眼下离七月半还剩下三天的时间,接下来该怎么做?” “二妹,连你也没办法吗?” 徐姗姗与莫寒也得知了目前的情况。 “不是没办法,而是有些事情没弄明白。” 古月伽容问道:“什么事情没弄明白?” “每个人做事,必有其目的,没有人会无故来养阴宅,他们意欲何为?”她指尖轻敲桌面。 忽然徐山山想到什么,在黑岛的邪师斗篷内,她看到了一张纸,被焚烧了一半,是张舆图,其中应天书院被用朱砂圈了起来。 第81章 嫡系长子伽容 她起身,拢袖朝外走去。 “你去哪?” 众人见她一声不吭便朝外走,赶忙跟上,那亦步亦趋的紧随模样,像极了离不开家长的“孩童”。 她顿步,回首扫过他们一眼,盈着笑,不轻不重。 他们当即停下,但眼神却十分忠诚且坚定地回视着她,势要与她同进退。 这鬼地方如此的吓人,叫他们片刻都不安心。 “应天书院内应该有陇东的舆图。”她道。 古月伽容的理解力向来是满分的,他最先反应过来,便道:“确有,在东场的书楼内,路有些绕,我带你去吧。” 这理由倒是正当。 徐山山应:“嗯。” “我也去吧。”徐姗姗眼巴巴,可她挤不出理由,只能囫囵道:“反正多一个人也不碍事吧。” 莫寒低声道:“我也去。” 卫祈耀抄起手,趾高气昂道:“他们都去,那我也要去。” 徐山山瞥了一眼要死不活的雷风,又望了一眼外面的“黑灯瞎火”,道:“我只能带一人护着,你们全都离开了这间房,若口舌煞发动,便只能自己熬着扛过去。” 徐姗姗与卫祈耀顿时满脸幽怨地看着她:“……”她方才答应了古月伽容随行,这句话摆明就是在“劝退”他们的跟随。 莫寒却是对古月伽容十分好奇,阴晦不住的打量着。 在两人走后,卫祈耀这暴脾气一下发作,没徐山山镇着,他一脚便踢翻了桌子,上面的器皿茶器“劈里啪啦”摔个彻底。 见他一脸戾气不满,徐姗姗赶紧避之一旁。 而莫寒一介书生,且第一次入岛便被他与一众爪牙抓走威吓过一场,若非当时徐山山在,只怕也是非死即伤。 是以莫寒对卫祈耀感官既厌恶又避之不及。 “你要想跟,就跟上去啊?搁我们面前发什么脾气……不过,那人是谁啊?”徐姗姗一离了徐山山,便是一个冷颜。 卫祈耀睨她:“你是她姐姐,她难道没告诉过你,那男人也是她的未婚夫吗?” 徐姗姗顿时怔住了:“她……她的未婚夫?!” 是了,除了卫苍灏之外,她还另外四个……敢情她还真不是在开玩笑,还真婚配了五位男子! “古月君是徐姑娘的未婚夫?”莫寒也是一副吃惊样。 “你认识他?什么古月君?”徐姗姗赶忙向莫寒打探消息。 莫寒深吸一口气,神色恍惚,半晌后,才慢慢道来:“古月家是南方一股势力,家学渊源,九洲内数得出的名家、着名学者,不是出自古月家所办私塾,便是与官方合办的书院,古月上祖开创了的白鹭洲书院,可是景国各大学生趋之若鹜的文坛圣地。” “甚至不少门阀世家子弟为能获得古月家指点学术道路,不惜千金奉上,然而古月家上至老祖下至儿孙,皆生活简朴,所有荣光皆付诸于学业深耕之上,视钱财如粪土。” 听起来,这个古月家族好似也不简单啊。 “那这古月君是古月家哪一支血脉?” 一般在这种大家族中,除嫡系以外的,还有父系直系血亲组成的小家族、和父系旁系血亲组成的小家族。 莫寒看向她,眼神中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凝重:“嫡系长子。” 徐姗姗倒吸一口气。 “嫡、嫡长子?” 本来以为一个卫家的族长卫苍灏已经叫人吃惊了,没想到连名门古月家嫡长子也是徐山山的未婚夫……之一,他们都是这种了不得的身份了,一人婚配一个高门妻都不为过,为何愿意五男供侍一女呢? 想不通,搞不明白。 不是徐姗姗觉得徐山山不配,只是……这也太癫疯了吧?前所未见,前所未闻。 莫寒也不太能理解,只能道:“或许,徐姑娘不是一般人。” 徐姗姗与徐山山从小一块儿长大,老实说,在如今这个徐山山去黑岛之前,“徐山山”这个人在徐姗姗眼里,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愚蠢贪婪的女子。 可短短两年不见,她再次出现,不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也是脱胎换骨的模样,除了模样,哪哪都不一样了。 但那又如何? 徐姗姗无所谓眼下这个“徐山山”究竟是谁,她只记得对方所施的大恩情。 被弃于乱葬岗的爹娘尸骸,是她每夜都痛彻心扉的恨与伤,她不敢想,也不敢去念。 就凭徐山山敢顶着徐家人的名,为她父母入敛风光大葬,她徐姗姗这一辈子都记她这个情。 还有他们姐弟的命,也是徐山山捡回来的,只要不是狼心狗肺,徐姗姗就绝不背刺徐山山,她就认定徐山山这个二妹。 “没错。”徐姗姗也想通了,她洒脱一笑道:“虽然与一般的男婚女嫁不同,但反正他们自己乐意就行了。” 卫祈耀倒是知道一些内幕情况,但他犯不着跟这俩人说,他觉着气闷,扯了扯衣襟,只撂下一句话,“这婚结不结得成还另说”,便疾风一般掠去。 徐姗姗也是经历过男女痴缠一事的过来人,她哪能看不懂这卫祈耀对自己的未来嫂子有了别样心思。 “莫寒,你千万别与卫祈耀一样犯糊涂啊,我二妹一看就不是耽于情爱之人,不相干的人注定一腔春水付诸东流。” 莫寒眉头皱成“川”字,沉声道:“你与我说这些做甚,我对徐姑娘……只是敬仰罢了。” 徐姗姗不置可否:“只是提醒一句罢了,若说错了,你便当我多管闲事,胡言乱语好了。” 徐姗姗还怀着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皮下垂,便挑了一个软榻窝了进去,打算趁徐山山没回来之前,先休憩一下。 莫寒瞥了她一眼,然后弯腰将翻倒的桌、椅小声地扶起,再蹲下慢慢收拾着一地的细碎瓷片,他捏着一块碎片,指腹用力,直到有血渗出。 “我对她……只是敬仰罢了。” —— 古月伽容与徐山山安静地走着,之前两人一个不知其身份,一个心知肚明却隐瞒着,相处和谐而言谈轻松。 但一旦恢复了那一层尴尬的身份之后,古月伽容却是拘谨揣测着,而徐山山则依旧如常,不知其想法。 “先生,快撞树了。” 一句提醒,叫古月伽容刹时回神,他一抬头,却见自己挨着墙壁走着,天色昏暗,险些撞到前方的景观树上。 “先生在想些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第82章 此举功德无量(三) “你还记得当初在却邪山,我撕碎婚契与你退婚一事吗?”他还是选择捅破了这一层和平的假象。 徐山山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我没失忆,自是记得。” “当时你曾说过一句话,神算子签定下的婚契不是这般轻易就能退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神色平静,但袖袍遮掩下的手却攥紧起来。 既然他要开始坦白局,徐山山倒也不介意配合着他,将事情说开。 “我应该也曾与你们讲过,退婚的后果吧,我猜你们想必都觉得我曾是在信口开河、威吓恐吓,但实际上这一桩婚约自签订起,便是一份契约,若是你们强硬退婚成功,便是违背了天地立盟的契约。” “届时,轻则灾祸连绵,重则家道中落,满门死于非命。” 她语气平和地叙述着事实,而当初原主用的口吻多半为赌气的咒骂,他们不信也属寻常。 徐山山猜测,他们五人肯定都是没有与家中长辈商议过,便擅自决定要与原主退婚的。 而这五家想必也并没有将退婚的后果告诉他们,或者说告诉了他们,但他们却一点都不信,非要挑战一下誓盟反噬的后果。 若是以前徐山山这么说,古月伽容定是将这一番话视作谩骂,其心可诛,但在见识过各种奇异事件,领略过她手上的真章,奇幻术法之后,他不得不重新判断此事的真假。 古月伽容念及过往,或许有些偏听偏信了,他道:“抱歉,我当时确实冲动了,虽然我们这一桩婚约是长辈们强行牵上的,我知你亦不愿,但现在我却不能再一意孤行了。” 这话很好理解,他之前不知道退婚的后果如此严重,所以他当时“冲动”了,可如今冷静过后,他意识到即便要退婚,也不能再跟以往那般不管不顾,需得想一个同全之法。 “我不愿?” 徐山山倒没想到原主亦不愿。 这五个万中挑一的未婚夫,她哪一点不满意? 古月伽容道:“我们五人皆知,你心系武安侯莫长霆,只是武安侯早有两情相悦之人,你便找了一个长相酷似莫长霆的小倌,不惜挥散钱财,也只为一解相思之苦。” 莫长霆? 这人徐山山倒是不陌生。 那个为了青梅竹马的及笄生辰,特地跑到神庙来跑求一张“平安符”的莫长霆。 她与他父亲年轻时曾有过一些渊源,在他小时她曾为他卜过一卦。 前半生顺遂,福泽披身,但在二十一岁那一年,将会遇上他这一生最大的灾劫,他在移情错恋,至此,他将与此生至爱反目成仇,最终痛失所爱,凄苦一生。 所解之法亦有,便是英年早婚,别拖迟至二十一岁。 算来,今年他该是有二十一岁了吧。 徐山山从不主动翻阅“原主”的记忆,除非遇到什么事情触发记忆自动想起,是以她只知道原主有一个喜欢的小倌,却不知这其中更深层的缘故。 “他还未与他心悦之人成亲?” 古月伽容始终看不透她眼中真正的情绪,只能如实道:“据说,将在今年十月迎娶佳偶。” 徐山山却道:“这婚只怕不成了。” 她都与他说过了,要早婚,唯有早婚才能规避掉这一次祸端,但显然对方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经不起等待的,一旦错过时机则会横生变故。 “你就……这么喜欢莫长霆吗?”古月伽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虽然徐山山只是道出事实,但这一句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没人会将它当成一种预示,而是下意识认为她这是不愿意见到莫长霆成婚,而故意讲些晦气话。 徐山山但笑不语,古月伽容只当她这是默认了。 强颜欢笑罢了。 —— 另一头,应天书院内的所有师生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内,陷入了永夜的噩梦当中。 “是什么声音?它在响,一直在响啊!” 尖叫声划破寂静的黑夜,不少人忍无可忍,脾气暴躁地开始在应天书院四处搜寻,最终他们找到了雷风的住所。 敞开的门内,一串串挂着铃铛被风吹得当当作响,他们疯了一样冲进去。 “就是它们,就是它们在响!” “快、快毁掉它!” 他们跳起来,又是扯又是拽,将房梁上挂着的铃铛摔砸了一地,尤不解气,他们再次用力地踩碎来泄愤。 眼下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精神状态已然开始失控了。 本以为这样做,就再也听不到铃铛的响声,但根本没用。 那些铃铛声就好像被植入了他们的脑袋里,不停地响,不停地响,他们使劲拍打耳朵,找东西来塞住耳朵,方法用尽,始终无法隔绝。 长时间的噪音贯耳,已快将他们折磨疯了。 “咱们赶紧离开书院吧,都走!离开这里就没事了!” 师生们迷茫中听到一道声音,顿时如获大赦,开始四处蹿逃,意图赶紧离开应天书院。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明明是他们曾经熟悉的路,熟悉的环境,可他们就是找死也找不到出口。 整个应天书院就好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搬到了一处陌生又封闭的空间内,无论他们怎么跑,都永远只会一直在原地打转兜圈。 应天书院的山长召集了所有先生,他们也能听到嘈吵的铃铛声,只是到底是年长一些,还能沉得住气,不至于立马情绪崩溃。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老夫子颤声问道。 没有人在遇到这般诡异的事情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寻常应对。 “那是雷风的房间,是他,一定是他做的!” 有人怒叫道。 没有反驳,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反驳些什么。 “那他人呢?” “刚才跟学生们一块儿去到他房间,但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却没找到人,但我们……看到好多被割掉的舌头。” 此话一出,顿时一种沉重又惊心的恐怖疑云笼罩在了他们头顶。 所有人脸色顿时都难看了起来:“前段时间听别人说他性情大变,行事古怪诡异,你们说,他……是不是还在记恨着咱们,所以才弄出这些害人的东西来?” 山长一掌拍在案上,他冷声道:“莫在此时妖言惑众,当务之急,便是将雷风先找出来。” —— 徐山山已经翻阅过书楼内所有典藏的舆图,从大到小,从大板块到小区域,甚至还对比了一下江陵城与淮江的差异,却没有在上面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第83章 此举功徳无量(四) “你在查什么?” 古月伽容见她沉吟思索,目光长长停驻于舆图之上,便知她陷于思深忧远。 徐山山转过脸,看着他:“依你所见,江陵城与淮江有何特殊?” 古月伽容能年纪轻轻便是词赋家,位列文人书生心中的“君”称,他自身才华便不用说了。 “特殊之处?”古月伽容重复了一句。 他在理解她想在舆图中勘察出的细致、阴晦情况。 “若是论和平期时的江陵城并无特别,但若是眼下景国内乱后,七王争权,它便显得有些特殊了。” 古月伽容取来景国版图,他以指引路,让徐山山来看。 “你看,群山之中它是唯一的一块肥沃平原,不但能就地生产,避免从东边粮秣转运之苦,而且进可攻略四部关,退可守卫南方称霸一方。” “而它还连接临樊、阳川等要地,交通要道皆汇聚于此,因此只要在江陵城造一座要塞,则可以掌控住整个南方,换言之,江陵城是战乱后的要塞之地。” 而淮江的作用亦是类似。 徐山山瞬间了悟。 以往她只拿运程、罡斗阵法等角度来分析,忘了它也许可以用战事的角度来看待。 如此看来,谢家这不是要毁了了它们,而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它们彻据为己有。 徐山山也是一通百通:“应天书院从地形上来讲,藏风纳气,是风水中最吉相的阳宅地形,紫气东来,不受外风侵袭而耗散生气,它亦是淮江的眼,如今将它炼制成了阴宅,却是将陇东的‘眼’给蒙蔽了……谢家只怕意在直取淮江与卫家。” “卫家?这是如何推断出来的?”古月伽容奇道。 “淮江与卫家休戚相关,但凭一个淮江还不至于叫谢羽瑾如此费尽心机,唯有拿下东海霸主卫苍灏,才能击溃晋王势力,真正的收服陇东入囊中。” 看来各方都在想方设法拉拢卫家,将东方的这块版图纳入自己的征途。 听起来,她好像对当今圣上身边的宠臣十分了解,但这应当是不可能的,一个远在王权朝鹿贵地,一个出身偏野小镇。 古月伽容诧异她的话,更心惊她对天下事侃侃而谈的从容与随意。 “你怎知谢家也意图天下?” 徐山山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她道:“只当先生文化造诣深,却没想到你还研究过兵法?” 古月伽容见她避而不谈,便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他也不是穷追不舍之人,揭过此篇后,便顺从她的问话答道:“略通,不过是拾霍老将军的牙慧一二。” 徐山山知他此生际遇不凡,将来也有大成就,是以并不惊讶他能与霍老将军相识。 她的五位未婚夫,分别对应她的五衰。 若说与卫苍灏接近,可旺她“事业”,那与古月伽容相近,则可旺她“智力”,难题化简,游刃而解。 徐山山想了一下,便道:“你此番替我解了惑,我过往亦欠你一个因果,你此时若有要求,可尽管提。” 古月伽容一怔:“你与任何人都是如此互不相欠的吗?” 倒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种问题。 徐山山微微一笑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欠我,互不亏欠自然是最好。” 见她如此迫不及待与自己划清关系,古月伽容也不想上赶着扰人烦,他提醒着自己,不要被影魅的一场梦境所影响了。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梦里的感情与纠葛,都是假的。 现实是她心有所属,对他并无特殊感情。 古月伽容道:“应天书院眼下发生的事情,你当真无法?” 她既然解决了心中疑惑,便也不打算拖下去了:“不难,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倘若你有办法解下整个应天书院的学生,那么我便当你还了情,亦了结了所谓的因果,至此互不相欠。”他此时语气果决了许多。 徐山山看着他:“你们倒是……出奇一致的相似,拥有一颗救苦救难的慈心。” 她没有直接回答接不接受,只是忽然问起。 “你知道为何割舌者为雷风,布口舌煞的人亦是他,而幕后操纵一切的魑魅,只是做为一个引导者?” 古月伽容一开始觉得或许是魑魅不愿暴露自身,是以特地将雷风制造成傀儡为她掩人耳目。 然而据书院的其他人所说,雷风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人,且性子温和与人友善,亦深受学生爱戴,她要做到这一切,必先布下一个大局才能将他诱入其中,一步一步犯下滔天大罪…… 如此费心费神,还不如她亲自动手更容易,毕竟这应天书院内都是一群普通师生,于她完全造不成威胁。 “或许……要炼制成功阴宅,他才是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人?” 他果然聪明。 “没错,事实上毁了口舌煞根本无用,因为只要雷风还活着,应天书院就会一直处在口舌煞内。” 按照她的理论走,“那倘若他死了呢”,如此能解决问题吗? “他若死了……”徐山山微微上扬的嘴角,那别有深意的弧度中,透露出对世事的洞察:“那应天书院不必等到七月半便会直接成为阴宅。” “为什么?” “因为他将自身与应天书院的气穴融为一体,简单来说,他现在就是应天书院的唯一出口,一旦他死了,门也就彻底没了。” 这谁能想得到啊。 难怪魑魅当时如此自信满满,认为他们绝对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也一点都不担忧雷风的安危,甚至她可能更期待他们能在暴怒失智时亲手杀了他。 如此一来,在事后得知真相的他们,定然会悔恨不已。 古月伽容脸色顿时紧张起来:“我们得赶紧回去!贡安国不知内情,若是被人问起,定然会将雷风的事托盘而出,倘若被书院的人知晓雷风的行踪,他们说不定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 事实正如古月伽容所担忧的那般,应天书院一众师生找来了“揽月小筑”,并不顾徐姗姗、莫寒他们的阻挠,将雷风给强拖硬拽了出来。 披头散发、面青鼻肿的雷风一看到他们,当即便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他指着他们咒骂着:“你们这一群造下口孽之人,你们都会死的,全都会死的!” 他如今此番疯狂癫状,简直与以往的他判若两人,一时之间叫所有人都傻眼了。 “雷风,这一切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房中的那些舌头,都是你割的吗?” “我们为什么都出不去了,雷先生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84章 此举功德无量(五)二合一 应天书院的山长见雷风疯癫至此,心痛道:“雷风啊,你们雷家几十年了,才培育出你这么一个出色进士,你何必囚困于过往,不得解脱,将自己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呢?” 听到了这一句话,雷风猛地转过头,恶狠狠看向山长。 他今年不过才三十几岁,却生了白发,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既痛苦又怨恨道:“囚困于过往?不,这不是过往,你们所做过的事情,在我这里根本就没有过去!” 他声声如泣的咆哮,令应天书院的一众师生怔住了。 他挥舞着双臂,大声道:“我雷风哪里错了,我的学生又哪里错了?你们不仅逼死了他,还拿莫须有的罪名栽赃在他身上,怕我揭穿你们的恶行,你们剥夺走了我的教学生涯,硬叫我去干修编的闲职……” “这便也就算了,你们还与雷家合谋,害死我的妻儿,而我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甚至还在背后贬低我、诋毁我,说我不配为师,说我是他们的耻辱!” 他胡子拉碴,口喷飞沫,激动地控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名声、家人、学生,我活不下去了,你们也都别想活!” 陈老夫子气得吹胡子,他指着雷风的手指直颤抖着:“雷风啊,你是不是疯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你所说的学生,是指吴昊?当年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你为何就是不肯信呢?” “我凭什么信你们?吴昊当年跟我说过,就是你们这些人在背后害他的!”雷风咬牙道。 一位雷风曾经教过的学生急切解释道:“雷先生,我们并没有在背后诋毁过你啊,你在我们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位极好的先生,你的教诲我们至今尤记得。” 雷风摇头,愤愤不平道:“别骗我了,我都听到了,你们都在说我……说我不会教学生,教出的学生都是些败德辱行的人,比不得其它先生……” 无论他们怎么解释,怎么真心诚意,雷风都似活在自己那一片灰暗污浊的世界之中,无法清醒过来。 见他如此泯顽不灵,本来就是一肚子火无处宣泄的师生,此时终于抛弃了一身的斯文道理,被体内的原始冲动主宰了。 “别与他这种丧心病狂之人废话了,他残害了这么多无辜者,活着只会继续去害人,干脆杀了他吧,只要他死了,说不准咱们就能逃出去了!” 经人一怂恿,当即群情亢奋,他们恨不得当即冲上去对雷风施虐,打算活活打死他这祸害。 然而被雷风教过的学生,与雷风有旧情的先生却是不忍,纷纷上去好声阻挡。 “雷风先生固然有错,但咱们可以交由官府,切不能私自动刑啊!” “滚开!他现在都疯了,不杀了他,鬼知道他还会弄出什么东西来害死我们啊。” “就是,还找什么官府,我们现在连出都出不去,我脑子一直都有铃铛声在响,吵得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不是他疯了,该是我们疯了。” 其实大多数人也不赞同暴力,然则动手的人一旦失控起来,他们也被推来搡去,乱作一团了。 徐姗姗跟莫寒就在后面看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徐姗姗保护着腹部,犹豫道:“二妹还没有回来,咱们要不要救雷风?” 虽然雷风这人该死,但人毕竟是徐山山带回来的,万一她另有它用呢? 莫寒沉吟:“若真的杀了他有用,想必徐姑娘也不会将人给带回来。” 他考虑了一下,便有了决定:“你且在这里待着,我去。” “住手!” 莫寒大喊一声,然而—— 没有人鸟他。 他一时无计可施,论声量他比不过这群闹哄哄的人,论力量他也镇不住他们,有时候他常常不明白自己的归处在哪里,好像在哪里他都是那样渺小无能。 “住手。” 在他之后,另一道温润如玉声音响起,它宛如山间清澈的溪流,亦如婉转悠扬的乐章,十会动听。 然并卵,依旧没有起到任何实际的“喊停”作用。 直到伴随一股强烈气流的风刀,在场所有人一下就被掀飞摔地,露出中央的那个漠然无动于衷的雷风。 他看着应天书院被惹急了的师生,大声在笑。 笑得诡异而歹毒。 “杀了我啊,快来杀了我啊,哈哈哈哈……” “啪——” 一巴掌将雷风脸上的得意与嚣张,狞笑与快意给打滞住了。 “笑什么呢?” 是女子轻柔明丽的嗓音,叫被打偏过头的雷风怔然望去。 是一个应天书院的学生,男身女相,“他”脸上泛起笑容,宛如深潭中的涟漪,看似平静,却暗藏着汹涌的暗流。 “为虎作伥,好笑吗?” “啪——” 他的脸再次被愕然打偏了过去。 “不分青红皂白,心盲眼瞎,好笑吗?” “啪——” “自毁前程,害人害己,好笑吗?” 三巴掌,不仅将雷风给打傻了,也同时将摔了个屁股开花的一众师生都傻眼了。 刚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好像是有一阵妖风,就这么“咻”一下就将他们给掀飞了? 这是人力能办得到的吗? ……也有可能,听说江湖人将武功练好了,好像是能一力降十会? 雷风“呸”一声,吐出了一口的血沫子,他阴狠地瞪着徐山山:“你说谁为虎作伥,谁不分青红皂白,谁自毁前程、害人害己?” 应天书院一众师生从地上爬起来,陈老夫子为着面子,不好意思去揉痛处,他一看到徐山山,便脱口而出:“徐、徐出?” 这名字……还挺耳熟的。 哦哦,他们想起来了。 不就是前段时间在书院内搞算命迷信等不良风气的始作俑者吗? 就那个被各科先生嫌弃、抵触,没有人愿意教学,最后是被白鹭洲书院的古月君给捡走了……她原来,是这么彪悍刚猛的吗? 还真瞧不出啊,明明平日里长着一副女里女气的文弱散漫样,连与人口头较劲都噙着笑的人……现在却对着病态疯狂的雷风,一边掌掴一边口头教育。 ……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有那么一瞬间被她的暴力行为爽到了,憋屈的心理也适当缓解了许多。 徐山山望进他的眼睛里,眸中泛起了金色,像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与难以琢磨的深幽。 雷风不自觉被牵扯着,推开了那一扇“门”,然后沦落为了徐山山蜘蛛网中的那一只失去了逃离能力的“猎物”。 “雷风,你恨世人颠倒黑白,你恨背后有人嚼舌根,你怨无人为你申诉冤屈,你憎所有人都能欢言笑语,唯你凄惨悲苦,对吗?” “我恨他们有错吗?我杀这那些口舌不净的人,有错吗?”他不知悔改的叫唤着。 “看来这三巴掌仍未打醒你,那你便重新去经历一遍你的过去吧,不以你狭隘的角度去了解,而是去探索你一直看不清楚的真相。” “什、什么意思?” 雷风心跳加速。 过去……能重新经历吗?她是在说什么梦话啊? 徐山山道:“你当年有一得意弟子吴昊,他的确聪慧好学,但谁说好学生就一定不会犯错呢,他当年便犯下了一桩糊涂事……” 随着她的言语植入,雷风便如同鬼魅附身,面部肌肉扭曲成不成样子,两只眼睛空洞失神,仿佛独自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着“梦境”。 这是影魅的“入梦”,而徐山山自然也会。 当年的吴昊与应天书院另一个班的长孙及时常被人拿来相提并论,只因两人皆是科考热门人选,然而最终吴昊心理压力过大,害怕自己比不过长孙及,便找人将长孙及的手给打断了。 此举导致长孙及错过科考,无缘功名。 之后,吴昊犹如得到了甜头,疯狂踩踏长孙及,还暗中抢夺了长孙及的及弟楼名帖,甚至冒充了对方上台去领奖,大出风头。 然而过程很气人,但结局却是好的。 长孙及坚韧又聪明,通过一番努力跟抗争,终是揭穿了吴昊的种种恶行,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而吴昊自然是受到了严厉的谴责与惩罚,还被赶出了应天书院。 这事并没有闹多大,传扬得也不算广,只因应天书院刻意将事态压下,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是吴昊却不甘心自己落得如此下惨,他知道雷风是雷家的人,必有势力庇护自己,于是便找到了雷风,哭着诉说着自己是被应天书院冤枉的。 一开始雷风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后来……吴昊死了。 他家人说,吴昊生前是受了极大的冤屈,他本想找先生开解,可先生却也不信任他,无路可走的他唯有一死明志。 当时的雷风得知此事,是既悔恨又痛心。 他俨然也是相信了吴昊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长孙及施计祸害了吴昊,而应天书院的人偏听偏信。 于是后来,他便处处找长孙及的麻烦。 长孙及虽然没有什么背景,但他这个人也邪门,私下不知怎么地结识了不少权势之家,应山书院接受到了警告,不得不出手干预起雷风欺凌学生的行为。 但雷风这人认定了一件事情的对错,哪怕是受万夫所指亦要去做。 他非要找出长孙及“陷害”吴昊的证据,为此他趁着长孙及不在,特地去探访了长孙家,还惊动了长孙及那个病弱卧床的老母亲。 由于雷风口头无状,在一番争执之下,将长孙及的老母亲给气倒了。 原本秉着尊师重道,哪怕雷风再针对自己长孙及都能隐忍下来,可此事却触及到了长孙及的底线,也彻底惹怒了长孙及。 他不惜动用一切暗中力量,要将雷风给扳倒。 雷家也被惊动了,一番考虑之下,总不能为了一个雷风连累到整个累家吧,是以雷家放弃了雷风。 而应天书院也是一样不得已,但为了保住雷风,他们并没有将他赶出应天书院,而是找了一个理由将他调离正职,去修编古籍。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雷风的妻女无故丧命,雷风悲痛之下,只觉自己就是另一个“吴昊”,他就快要被应天书院与公孙及联手给逼死了。 也是这时候,魑魅找到了他。 魑魅需要他身上的怨恨为种子,来培育“口舌煞”,而雷风则要让公孙及、应天书院给他、给他的妻儿、给吴昊陪葬! 也许在梦境之中,雷风再次经历了一番那段艰难的时期,但在现实当中,也不过就是几息的时间。 雷风眼神突然有了神彩,他呆怔了片刻,仿佛还在梦境与现实之中徘徊存疑。 但很快,他脸色大变,颤抖着双手抱住头,激动大叫道:“你胡说!什么糊涂事,什么为了保住我,什么是我咎由自取,分明就是应天书院为了包庇长孙及,逼死了吴昊,现在又要害我,我才是被逼无奈!” 他突然的大哭大叫,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徐出”跟雷风,这是在做什么啊?玄乎不着前后的对话,古怪的行为与神态,一切仿佛都似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尤其一开始雷风还只是一副神经质、想要杀光所人的样子,可现在……他怎么忽然好像快碎了一样,崩溃地抱着自己大喊大叫? 是“徐出”吧,是她做了什么,将他的病态与不畏死的发癫给击溃了?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一众师生还是险些没控制住大拇指,朝“徐出”比出一个干得漂亮来。 就这样整哭他,叫他痛哭流涕、叫他悔不当初、叫他不得安生,这样才对得起那些死在他手里,被割了舌头的冤魂。 “自欺欺人会让你心里好过一些?不,它只会叫你……永劫不复。” 她看透一切虚伪的眼神一下就刺痛了雷风,他此时依然清醒了,但他却宁愿自己彻底沉沦不醒。 “你知道些什么?你只是一个局外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徐山山见火候差不多了,偏过脸,朝应天书院的山长使了一个眼神。 只能说能当上领导的人领悟力都不差,应天书院的山长接受到她的深意眼神,稍一转念,便猜到了她的意思。 第85章 以彼之矛反刺(一) 不消说,应天书院无故遭此横祸,这雷风定然就是这幕后推手,他自己也承认了。 倘若雷风对他们怨恨不消,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那恐怕是杀了他也无用的。 而之前他的心被仇恨包裹,比石头还要硬,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打动他。 但是“徐出”令他破冰了,趁着现在他心神失防,有了破绽,自是最好解释的时机了。 “雷风啊,老夫一直拿你当得意门生来看待,奈何你生性耿直又护短,受那吴昊所蒙骗,犯下一等错事。” “当时,你认为吴昊是被公孙及与我等迫害而自杀,实则他是在船舫寻欢作乐饮醉了酒跌入湖中,意外生亡,当时他家里人明知情况,但为了得你同情,才故意编造了谎言。” “你啊,就是太老实了,也太冲动了,只听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便处处针对公孙及,可那公孙及得了晋王的赏识,早就今非夕比了。” “老夫当时不愿意屈从晋王的压力,将你逐出书院,便寻了个借口停了你的课,叫你去修编古籍,哪曾想,你竟对老夫怨恨至此,你若恨,便恨老夫吧。” “但我等创办的应天书院你不该毁了它啊,书院创造至今,你也算居功至伟,我等的心血亦是你的心血,你如何舍得,如何狠得下心来啊!” 要说山长也是一个人精,人活得越长,经历得事情越多,就越能看透人心弱点。 他一番声情并茂,施威并重的同时,还想以牺牲自我的大无畏精神来唤醒雷风身为师长的责任与担当。 雷风本就经受了另一番“真相”洗礼,此时再听了山长的佐证,更是如遭雷殛,颤不成声:“山长……这不是真的,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他没错,他做的一切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才对! 这时一位姓南宫的先生步出,他曾与雷风是友人,只是后来因为学生争锋的缘故而生了间隙。 “雷风,长孙及是我的学生,当年我的确有所偏颇于他,但正便是正,雷风你与我同出一门,我们所受的教育为何,你还记得吗?” 雷风一震。 ……立品定须成白璧,读书何止到青云。 见雷风受到的冲击已足够了,徐山山才平静道:“雷风,你也该睁开眼睛,好好地看清楚一下这世上的黑白真假,明白事非了。” 她挥手抚过他的一双眼睛。 瞳仁处一层阴翳被“撕了”下来,然后如烟雾消开,那是魑魅为他施下的“离魂咒”,他原本混沌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就清晰了起来。 他呆怔了许久,然后突然撕心裂肺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哈哈哈,原来……不是别人害的,是我,是我固执己见,是我刚愎自用,是我冥顽不灵,害死了我的妻儿啊……” 一段尘封模糊的记忆,被撕开了伤疤面貌,重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的妻子与女儿根本不是雷家与公孙及害死的,而是魑魅她杀的,只因他是她挑选出最好的阴宅布煞人选。 为此,她需要他越恨、越怨怼、越绝望才好。 “雷风,你想为你的妻女们报仇吗?”徐山山问他。 他红着眼,充满希冀与哀求道:“求、求求你帮帮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愿意认罚。” 徐山山一臂挡于袖前,朝前俯身,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道她与雷风说了些什么,“好!”他却是一口应下。 他跪在地上,用膝盖转身,对着“揽月小筑”外的师生磕头道歉。 “是我雷风对不起你们,但我大错已成,万死亦难辞其咎,这一辈子还不完的债,下辈子我会接着还!” 他重重地磕了头,然后掏出匕首,就对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而这时候一个学生眼明手快急冲了上去,他一把抓住了雷风的手臂,制止其自杀的行为:“不可,先生切莫轻生啊。” 他狠狠地盯着雷风的眼睛,咬牙小声道:“你都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你怎么就这么轻易被别人蛊惑了呢?” “就算是要死,你也该拖着你恨的人一块儿下地狱才是啊。” 他打算故技重施对他下“离魂咒”。 雷风静静地听完,面上突然咧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另一只手一伸,便牢牢地抓住了“学生”的手腕:“没错,就算要死,我也得拖着你一块儿下地狱才行!” “你要做什么?” “学生”急了,想要用力挣开他,但却被雷风反手一刀给捅进了腹部。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雷风。 但下一秒“学生”化为了一道烟气,转瞬出现在了数步之远的距离,她按压着流血的腹部,眼神凌厉。 “雷、风!你竟敢背叛忤逆于我?” 一众师生都被吓得连连后退,他们拼命揉搓着眼睛,刚才是眼花了吗?他们怎么看到一个男人化为烟雾消失后,然后又突兀出现了一个女子? 还有雷风,这究竟是怎么一种爱恨情仇,叫他自杀的刀反而捅进了别人的腹部? 他们真的都看糊涂了。 徐山山刚伸出去结印的手背于身后,她道:“魑魅,你这是想要逃去哪里?如今整个应天书院的人都逃不出去,你也一样被困在了这里,你若要等七月半,我只怕你是等不到了。” 魑魅知道自己不是徐山山的对手,对方随便一挥手,便断了她逃跑的后路,如今连雷风也叛变了,但为了完成师门任务,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是啊,我等不到了,但你以为我会就这般轻易的放弃吗?” 魑魅视线瞥向雷风,一掌挥去,手中便射出一根细弦缠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五指一收紧,对方便首身分离。 看到那一颗轱辘滚落的头颅,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吓得猛声抽气。 原本阴云密布的上空,此时那墨色的乌云如汹涌的恶浪,翻滚着,奔腾着,似乎要将所有的希望都毁灭,将一切的生命都吞噬殆尽。 与此同时,魑魅竖起两根手指,最后看了徐山山一眼,笑道:“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噗嗤—— 她亲手挖出了自己的一双眼睛,随即无数的黑气从她身体内冒出,从眼鼻口耳处,如蛇游缠绞紧,她被拽扯到了半空之中,痛苦凄厉的大叫着。 “啊啊——” 魑魅的皮肤变得干瘪如枯木,黑发变白,最后化为一具老死的躯壳摔跌在地上。 她的惨死与雷风的枉死相结合,竟催生出了一种极为恐怖的阴煞,足以代替七月半的至阴之气。 黑暗更为浓稠了,仿佛能够滴下来,连灯火都被局限到一隅角落,应天书院的一众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捂住了嘴巴,呼吸困难,浑身发冷。 “大师啊,救命、救命啊——” 山长恐惶地跑到徐山山的身边。 众师生一怔,见此,也全都一窝蜂地跑了过来,寻求庇护。 古月伽容:“……”以前拿她当封建糟粕、迷信落后,现在真摊上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就喊人家大师。 第86章 以彼之矛反刺(二) 徐姗姗一看,这还得了? 她赶紧小跑过去,推开山长最先抢夺的最佳位置,挤到徐山山左手旁,揪住她的一小片衣角:“二、二弟,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这一系列秀亲近的小动作,堪称典型。 二弟? 哦,原来俩人是亲属关系,难怪敢如此光明正大的挤兑别人……来自一个拥有绿茶性质的老头山长内心碎碎念。 古月伽月也很自然地走上前,占据了徐山山的右手旁位置,在应山书院一众瞪大了眼睛愤慨不满的表情中,他脸色严肃道。 “魑魅将雷风杀了,事情是不是变得更为麻烦了?” 这是一本正经地商谈正事啊,那他们……也只能忍了! “什么更为麻烦了?雷风不能死吗?” 不少人听得心头惶惶的,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 “死了,会怎么样?” 陈老夫子此时一把老骨头都快抖散架了。 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懊悔。 活了大半辈子,教育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人走漏了眼,人“徐出”哪是瘟神啊,这分明是福神啊,是他的救命稻草啊。 偏偏他势力眼,只喜爱文科学生,不喜欢偏科生,更不喜欢搞易学的。 若当时他没有硬逼着她退学,作为“徐山”的恩师,他自然该配第一排前位,他古月君也不能捡到这么个大漏啊。 以至于他现在都被人挤到了最后头,都吭都不敢吭一声。 徐山山没急着回答古月伽容,她扫视了一圈围拢过来的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她怎么能这么问? 应天书院一众脸色一僵,这能是怎么了?当然是想求大佬救命啊。 书院学生心思浅,判断不出她的神色,心底不禁如揣兔直跳:她该不会是记恨他们之前眼皮子浅,背地里传她的各种“谣言”,还嘲笑她算卦,所以打算叫他们自生自灭吧? 师长们则一个个冷汗直冒:她该不会是记恨他们之前嫌弃她,不肯因类施教,将她拒之门外的事吧? 虽然他们之前的确与陈老夫子一样巴不得她退学最好,以免教出这等学生给他们应天书院丢人。 但现在、现在,他们都已经是痛改前非了啊! 山长不愧是山长,他决定为着一众师生敢于面对,他和和气气道:“徐出啊,你年纪轻轻,便能战魑魅,降邪煞,必然是你们那个什么教派还是玄门中的高人了吧,也不知道你修行什么,但听说救人一门胜造七级浮屠,救一书院的人那更是功德无量,你……信这个吗?” 对啊对啊,若是她干的这一行,有修功德、攒福报的行为,那必然是一个心胸开阔,助人为乐的人,定不会计较他们过往间的罅隙吧。 “你们说的这个,是佛家的吧,我二弟应该不归那边管。” 徐姗姗说完,看了徐山山一眼,想看她是否赞同,一旦她神色有异,自己就立马改口。 “那你二弟信什么?”山长干脆向徐姗姗这个内戚打探。 她信什么? 这可将徐姗姗问倒了。 徐山山有信仰吗? 她好像不太了解现今的这个“徐山山”了。 虽然她不知道,但一般自身强大到可以无视规则,想必也不必去寻找什么心灵依托,遇到拦路的,干就完事了。 这时古月伽容道:“她大抵会信因果,凡事种善因,得善果。” 徐山山见他说完,一双如秋水明泓的眸子便恳求地看着她,她笑了下,转向山长道:“是,我信。” 这时,众人才敢喘上一口大气,刚才他们就如同等待被审判的“犯人”,在紧张的气氛内,险些没窒息过去。 “那现在该怎么办?方才那个跟雷风合谋害书院的人说了,我们都得……死,方才古月先生又说,雷风死了咱们会更麻烦。” 一众先生都是文化人,但文化人遇到这种玄乎的事也有壁垒啊,他们完全是一筹莫展。 “现在你们还能听到铃铛声吗?”她忽然问道。 应天书院的师生面面相觑,然后惊异的发现:“听、听不到了?” “真的,一点都听不到了,怎么回事?” 明明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更加严重了,但为何他们却好像状况好转了? 他们一脸疑惑不解地看向“徐出”,寻求答案。 古月伽容却是其中反应最快的,他眸光一闪,道:“……你方才,是不是做了些什么?” “你们去掰开雷风的嘴看一下。”她示意不远处滚落的头颅。 嘶——众人下意识顺着她视线看过去,雷风的头是被绞断的,滚了一地的血与灰尘,充血的死鱼眼在凌乱的发丝中若隐若现,他们瞧了只觉一阵牙酸肉麻。 这么重口吗?掏死人的嘴? 徐姗姗见他们迟迟不动,俏脸一板,嘲讽道:“一群胆小鬼,如果现在不愿去的话,一会儿只怕就得跟死人当同伴了。” 这话的效果是十分强劲的,不仅先生们动了,连学生也都一起跟了上去。 他们努力控制着表情的恐怖、恶心与紧张,然后用了好大的劲才将雷风的嘴掰开,只见里面血沫腥红一片,再一看,却是没有了舌头。 他们傻眼了,满脸吃惊:“他……他这是怎么了?舌头呢?” 徐山山走到他们后方,平静的注视着:“咬断了,在被魑魅杀之前。” 被杀之前? “为什么他要咬断自己的舌头?”老山长颤声道。 “就是啊,还有……他咬断的舌头又去哪了?”南宫先生也急问道。 徐山山走到了雷风残缺的躯干旁:“这个口舌煞乃由他的怨恨与割舌者一同布下,只是雷风得知了真相后,悔不当初,便愿意以死谢罪。” “他想让你们死,这口舌煞便难解,但他若想救你们,只需将自身炼制成口舌煞的一环,一旦魑魅杀了他,便相当于毁了一切。” “我们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咬舌是为了救我们?”有学生大惑不解。 一切真用言语来解释未免太过复杂了,徐山山只述说过程:“他当时问我,如何才能赎罪,我告诉他,只需咬断舌头,将它吞入腹中,便可破了口舌煞,但一切都必须在被魑魅杀掉之前。” 断舌之痛,他也体验过一次,这亦算是报应到自己头上了。 咬断了舌头,还将自己的舌头吞了?! 光听这血腥的过程,便叫他们头皮发麻。 “他还想为妻女复仇,我告诉他,他只需引诱魑魅杀掉他,魑魅便会彻底走投无路,即使她最后自残,以极为惨烈的方式献祭生命,来填补雷风这个漏风的窟窿,亦只是于事无补了,她会死不瞑目。” 听完她的话后,应天书院一众没怎么见过世面,亦没经历过什么社会毒打的小嫩青,全程几乎都都目瞪口呆。 好、好生歹毒的计策啊。 想到雷风的断舌断头,那魑魅自剜双目、从一靓丽美人变成一白发老妪干尸,只因“徐出”,他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只需动动嘴,便能叫对方狗咬狗,最后同于归尽,全都死得凄惨无比,而她直接就坐收鱼翁之利了。 这究竟是厉害还是恐怖,他们也一时辨别不清了。 除了徐姗姗与莫寒稍微了解一些徐山山行事的风格,面色如常,其他人此时内心却是复杂的,感激有,发怵有,担忧亦有。 ……说好了,结果了雷风与魑魅,便不能再报复他们了哈。 他们的脑子还不如那俩人,铁定禁不住的! 徐姗姗见应天书院的人这会儿都默默地避了开来,之前还拿徐山山当“母鸡”挡老鹰,这会儿才终于醒悟,敢情这“老鹰”不是别人,就是她。 他们要是不怕死,就上赶着给“老鹰”送口粮吧。 莫寒趁机上前,这些人终于挪位出来了。 古月伽容倒是一如往常,哪怕听到徐山山所讲的话,也没有因此改变态度:“既然那个口舌煞没了,为何天还没亮?” 她所做之事,皆为救人,即便有些骇人听闻,但死的是该死之人,他得偿所愿,大仇得报,为此牺牲亦属于应当,更何况……雷风本身亦并不无辜。 徐山山抬头:“阴煞仍聚集在上空,遮天蔽日,自然不见天明。” “是不是只要这阴煞散去,应天书院就会恢复如常?” 徐山山一扬臂,清风徐徐,她鬓角的一缕发丝飘起:“我应允过你的事,自不会食言,你要救他们,我自会叫他们都平安活着。” 徐山山双手结星印,一道道符光如银链从她的脚下飞出,然后穿梭交缠最后汇成一道光芒直冲天际,那爆发的力量扩展开来—— 滚滚的乌云、浓稠的黑色,天空宛如被扭曲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冽风狂起,吹得他们扶着帽子,东倒西歪,仰望上空,他们一个个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嘭—— 气势磅礴的气流,如同汹涌的海浪冲击着堤岸,那罩在应天书院上空的阴气就这样被尽数打散了。 阴霾一褪,天空便显示出它原本的碧蓝晴朗,天也光亮了。 明明才一、两日的时间不见光明,可他们就好像失明了许久似的,几乎是热泪盈眶的盯着太阳看,哪怕刺得眼睛泛红、发涩,他们也不愿意闭上眼睛。 “天、天亮了……” “是啊,真的天亮了啊——” 回想起方才“徐出”所创造出来的神迹之力,他们心头大为震惊,若非还有几分理智存在,他们真恨不得当场跪地膜拜,高呼“神仙”啊。 徐出,你是我们的神! 你功德无量,配享太庙! —— 在应天书院的外面,一名风尘仆仆的少年用剑柄顶了顶头上的斗笠,仰头看着“应天书院”四个烫金文艺大字。 敲门没人应,候了一天也无人出来,这应天书院着实有些古怪啊…… 少年思考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抱歉了。” 口头上道了声歉意,他身如飞鹞灵巧地蹬墙上跃,正要翻身入内时,却似撞到什么东西一样,在半空中反弹着摔了下来。 他错愕地仰头,看着墙壁之上,那一片空气,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 “怎么回事?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吗?” 他自言自语。 “不可能吧,再试一次。” 少年一甩披风,打算故技重上,但却被一只手掌按在了肩膀。 “且慢,这应天书院似内有一股不详的黑色笼罩着,你这样贸然入内,恐会受伤。” 这一道祥和清冷的声音十分熟悉,少年回头一看,当场惊讶了:“嘉善大师?!” 嘉善双手合什:“又见面了。” “嘉善大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池江东摘下斗笠,一头油亮漆黑的头发散于肩后,少年笑出一口白牙,目若朗星,俊逸非凡。 它乡遇故知,当属一件欢喜事。 嘉善一袭白色僧衣,比僧衣更为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散着着柔和的光泽,他的面容俊美得如同梦幻。 “我是跟着你一路过来的。” 池江东不解:“大师,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打算去找徐山山对吗?” 他点头:“没错,她拿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找到她才行。” “正巧,贫僧也在找她。听闻你们寨中有一套追踪人的独特技法,只要被你们锁定的人,难以逃脱追捕,是以贫僧便一路跟在你的身后。” “原来嘉善大师也要找徐山山啊。”池江东用手指挠了下脸颊,又疑惑道:“可是,你怎么能跟得上我的行程呢?” 嘉善也不隐瞒,他取出一只陶瓷瓶,只有手指大小,揭开其瓶盖,一只赤红的蜂飞了出来。 它转了一圈,然后直直停在了池江东的肩膀上,目标明确。 “这是引路蜂,生来便是一对,贫僧这一只是雄蜂,无论多远,只要你身上沾染了它雌蜂的气味,它都能找到你。” “这么说来,嘉善大师早就在我身上涂抹了雌蜂的气味?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找徐山山?” 嘉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问道:“徐山山,是否在这应天书院内?” “我是追踪到了这里,可是还不确定——” 突然一股无形力量自书院内奔腾而起,直冲天际,明明之前毫无异样的书院上空,竟一下阴云密布,灰暗的乌沉,如一块巨大的铅块,令人感到心头一阵不适的压抑。 但它的存在只是转瞬即将,因为很快它便翻滚着,如同遇上了煞星,被绞杀扭曲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最后一炸,由粼粼的碎片直至消失无踪。 实锤了。 嘉善、池江东异口同声:“她一定就在这里!” 第87章 四人凑一桌(一) “那个……徐出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山长与南宫先生等在徐山山的身后,本想跟她好生表达一番感激之情,然后郑重盛邀她加入“应天书院”这个大家庭,成为一名特殊门课的先生。 没错,凭她露的那一手,太震惊了,太震撼了。 学生们只拿她当高人膜拜,但他们这些心眼儿多的人却贪多了,见着“好”的,就想将这个宝藏学生彻底留在书院。 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遭事,他们觉得书院也不是那么的安全,若是有这么一位高人能坐镇,那再遇上些什么奇难轶事,也能有人解决。 可这位“高人”却根本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她在所有人都疯狂汲取日光的温暖时,她矮身拎起了雷风的头颅,然后就走到他的尸体前……开始蹲下来“缝缝补补”起来。 她手上比了一个捏针穿线的动作,然后一“针”一“线”,将首身分离的雷风,重新拼接成了一个完整躯体。 老山长跟南宫先生眼睛都快凸出来了:“……”哪来的“针”,哪来的“线”,怎么缝起来的?! 雷风的嘴张得大大的,里面的血洞有缺失,断了一截断舌。 徐山山的手指从其咽喉部位,朝下三寸猛地一按,尸体扳动一下弹起,一截断舌从喉管内被吐了出来。 “啪嗒”一声,一块乌红的东西摔在地上,在意识到这是个什么东西后,老山长跟南宫先生猛地朝后一跳,就跟受惊的蚂蚱似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变调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声量,一下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猛地一打眼望过来,人都懵了。 这是在……玩弄死尸? 这、这么重口的吗?! 徐山山并不在乎它的血污脏臭,捡起塞回了雷风的嘴里,继续“缝补”起来,最后为他闭上嘴巴,阖上空洞充血的眼睛。 所有人的脸都在不断变色,在快要呕吐,与“嘶”地一声吸气中不断转换着,不知道该先表现哪一种更适合。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经“徐出”这一打整,雷风的尸体竟看起来不似原先那般恐怖凄厉,而是变成了平静祥和的死相了。 “擦擦吧。” 比莫寒的动作快一步,古月伽容已掏出一块柔软熏香的帕子递到了徐山山眼前。 她刚忙完,便顺着那一块绣着绿丝绦的帕子看上去,只见古月伽容眸光清绝,含着笑注视着她,像极了一个随时待命的贤内助一样,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出合适的反应。 她伸手接过,站起身来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顺便回答了山长他们之前的问题。 “此地的阴煞还未全数散尽,你们尽快将雷风的尸体装入棺内,为他安葬,但记得二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棺材需要一百零八根铁钉来镇,第二竖着葬在书院朝东的方向,同时陪葬需要五件五行之物。” 老山长一听这事,神色当即严肃:“五件五行之物?是哪五件?” 徐山山想了一下,便说了一些他们容易取得的物件:“熄灭的火烛,金器,泥偶,黑晶石,一截桃木。” “好好,我们记下了,这就去办。” 山长赶紧将事情交待下去,书院的堂长立即去办,斋长与讲书、师辈们则负责安排学生。 如今事情已经由“徐出”妥善处理了,他们也该冷静下来,将混乱的场面有序安排下去。 等山长刚一转头,便见徐山山与她的亲友都提步欲走,他赶紧就追了上去:“那个,徐小友,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好家伙,直唤名字都嫌太生疏远了,直接就是小友称谓,要论攀关系,老山长绝对是活人精。 要论辈份,徐山山绝对要远高于老山长,但她如今不是大国师,而是十六岁的徐山山,她便遵从世俗之礼,对他施以学生礼数。 “山长,原先隐姓埋名来应天书院读书,只为暂避风头,而学生算出今日便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啥? 她做什么决定之前,还得先算一算? 山长极力挽留着:“……你这就要走了?不如再留些时日吧,反正这卫大当家的还没来接人,你们既为躲祸,便不必如此地着急。” 当初徐山山他们进应天书院走的就是山长的后门,他自然知道徐山山与卫大当家的有关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罢了。 谁知,徐山山却道:“他已经来了。” 山长一怔。 来了? “没错,我来接我的人了。” 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他声音蕴含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能够穿透灵魂,让人不自觉被其所吸引。 一阵穿堂风吹来,只见书院的大门敞开,前方一队人马动作迅捷而罗列齐整地铺展开来。 在最前方一名玄袍男子朝着这方走来,他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所到之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 他的五官硬朗中不乏精致度,大开大合得无可挑剔,宽阔的肩膀,高大挺拔的身姿,宛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 “卫大家当?” 山长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眼睛一亮,整理了一下衣冠,立即上前相迎接。 而书院的师生,一部分人已经去处理雷风的尸体,而另一部分没有离开的师生,则失神怔然地看着卫苍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卫大当家? 是那个海上霸主卫苍灏吗? 他们伫僵于后方,出于尊重、出于敬畏,忙不迭地赶紧行礼,心底却是土拨鼠地大叫——啊,卫大当家的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纡尊降贵跑来应天书院啊? “你怎么突然来了?” 山长热情上前与卫苍灏寒暄起来,开玩笑啊,卫家每年给他们应天书院赞助那么多的银子,眼下财神爷来了,岂能不给他贵宾的待遇? 卫苍灏应该刚从海上归来,身上一股腥涩的海风冷淡味道,他先是向山长抱拳一礼,然后转过脸看向徐山山:“多谢山长的帮助,谢礼我稍后会叫人奉上,如今人我该接走了。” 山长一听卫苍灏是来接人走的,心一下就凉了,这种凉意远比听到他撤资更伤感:“……非得接走不可吗?其实咱们书院,也没这么难待吧?” 卫苍灏奇怪地看向山长,他当初接纳他们几人进应天书院里不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现在为何却是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 他眼神不动声色瞥向徐山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徐山山眸如墨玉,高深莫测,他全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与深浅,倒是那一张曾经肤浅的脸,如今一倒饬起来,男装竟有一种别样的高岸清越,列松如翠的美少年。 古月伽容看到卫苍灏突然出现,竟还是来接徐山山,他微微敛了敛眸色,也上前道:“苍灏。” “伽容?”卫苍灏看到他时,讶然了一瞬,然后疑道:“你为何在这里?” 两人关系谈不上有多亲近,一个在海上称霸,一个在教育界发光发热,联系不多,但由于父辈乃世交的关系,时常会碰面,因此也算是个熟知。 古月伽容温声道:“白鹭洲书院与应天书院近期举办了一场文会,我来此为学生教学一月,徐山山眼下便是我的学生,我应允要负责她一个月的课程。” 卫苍灏闻言,眸色微黯,与他对视半晌之后,悠悠道:“只怕她不能留在这应天书院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远比读书更为重要。” 古月伽容虽温其如玉,但内里却是寸步不让,他依旧不温不火道:“或许吧,但我既应允的事便一定会做到,苍灏你该知晓我的性子。” “那不如你亲自问一问她?她是要与我走,还是选择与你一同留下来?” “好。” 卫苍灏见古月伽容没有迟疑,好似笃定徐山山会偏向于他那边,心底便徒然生出一股郁气。 她与古月伽容间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伽容之前不是极为厌恶排斥他吗? 可他方才说的是“徐山山”吧,既然他都认出她来了,为何还要纠缠不休,非要将她留下来“读书”? 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难不成…… 俩人几乎同时看向了徐山山的方向。 “你到底是要走,还是留?” 一个眼神如利剑一样锋利,直指人心。 一个眼神如深邃之海,辽阔而平静,但亦掩藏着风诡云涌的压迫力。 徐山山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徐姗姗感受到了莫大的拉牵力,一股沉重的压力油然而生,都叫她不敢再待在徐山山的身旁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两大巨头碰面,火花四射,简直就是气场震煞旁人啊。 不过就是不知道,二妹这俩未婚夫,一个霸气健美,一个皎洁玉树,她究竟会偏爱更多一点? 徐山山还没有给他们一个回答,她身后这时响起了一道又急又怒的声音—— “徐山山!” 徐山山偏首一回头,便见如一股旋风猎豹的江池东,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迅猛、敏捷而来。 他披风扬起,步伐矫健有力,就跟一团烈火焚烧着冲来。 卫苍灏的人一惊,当即将他当作可疑人物伸手阻挡,可他们哪能是池江东的对手,他将手上的斗笠一甩,便将人给通通撞飞开来,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最终,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在徐山山的面前,热气扑面,喘着气,红着脸,就像是骄阳之下绽放的火红玫瑰,璀璨而耀眼。 “徐、山、山,小爷我终于逮到你了!”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一脸淡然随和的嘉善。 素洁而纯洁的白色僧袍,加上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庞,令嘉善气质超凡脱俗,他就这样走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这繁杂的世界里,他宛如一朵悠然绽放的青莲,散发着淡雅高岭的芬芳。 “徐施主,久违了。” 徐山山:“……” 卦象上说了,今日会有与她有婚约之人来接她,可它却没说过会一下子会有四位未婚夫来到现场。 “池江东,嘉善?”这下轮到古月伽容感到讶异了。 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徐姗姗看着新出场的两位男子……不对,有一个浑身透着散不尽的热情与活力,眸似繁星明亮,与其说是男子,称他为美少年更合适。 而另一位,称男子也不太合适,因为他是一个美和尚。 但他们俩都太出众了。 就是那种在人群中,哪怕不刻意去引人注目,别人也会被其独特的气质吸引,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们又是谁啊?”她小声问道。 徐山山:“另外的两位未婚夫。” 徐姗姗瞪大眼睛,一颗心在剧烈颤抖中。 “未、未婚夫?” 对啊,二妹不是说过了吗?她说她有五位未婚夫,可是……她也没说他们都长得如此天姿国色、活色生香啊,二妹啊,你这吃得也太好了些吧。 不对,这里面为什么会有一个和尚?! 徐姗姗惊疑不定地看着嘉善,心底一面默念罪过罪过,但另一面却又不可避免产生了不少邪恶的猜想。 卫苍灏见到池江东与嘉善大师在这里出现,也是一怔。 随即他见池江东无视其它,一心只找徐山山,而嘉善也第一时间与徐山山打招呼,这显然说明,他们之间不仅很熟悉,且他们出现在这,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她。 四人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有半年了,当时五人共同约定,上“却邪山”向徐山山退婚,可没想到再一次重聚,却依然是因为徐山山。 可这一次的情况,又显得那样的不同了。 “你竟然就这样跑了!你为什么要跑?”俊逸非凡的美少个紧咬牙关咯咯作响。 想到她先是欺骗了他一颗纯情的少男心,后来又各种践踏他,最后还抛弃了他,拿走他们江家未来媳妇的信物,江池东就气不打一处来。 嘉善倒不似江池东那般莽撞专注,眼中只有找徐山山“算帐”这一件事情。 他进来时,除了确认徐山山在,还看到了卫苍灏与古月伽容。 当然,乍见他们与徐山山在一起,他心头也是疑惑揣测。 “卫施主、古月施主,近来安好?” 嘉善合什,向两人问好,他身上总是透着一种无世无争的淡定,哪怕是遇到现下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场合。 第88章 四人凑一桌(二) “嘉善大师。” 古月伽容收起了异样的神色,回以合掌礼:“伽蓝寺离陇东南辕北辙,大师一路当是周车劳碌了。” 卫苍灏不屑于文人这般迂回探索的方式:“池少侠,嘉善大师,难得见你们离开自己的属地外出,你们此番来陇东可是为办什么紧要事?” 池江东本来还在跟徐山山大眼瞪小眼,听到卫苍灏点他了,这才转过头来。 他恣意洒脱地先与卫苍灏道了个歉。 “方才一时情急动手了,卫大当家的莫见怪。”随即他脸上露出一种小表情,似愤愤不平地嘟囔:“哪是来办什么紧要事,我就是来找徐山山的。”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听不见他低声说着些什么,但卫苍灏乃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嘉善大师面对两人或阴晦或直接的打听来意,神色自若:“贫僧亦是来找徐施主的。” 听到这老山长跟一众书院群众已明白,原来这“徐出”与他们口中的“徐山山”是一人啊。 古月伽容勉强一笑,他瞥向徐山山的方向,问道:“你们找她……是为何事?” 莫不是为退婚一事? 应当不是才对,当时他们在“却邪山”上明确了要与她退婚,态度明确,没必要再跑这一趟来重申…… 卫苍灏浓烈的眉眼淡扫过徐山山,下颌骨收紧几分,因心情不愉而显得有几分锋利相。 这女人何时去招惹他们了? “她身上有我特别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跟着她才行!” “贫僧应允过要渡徐施主,如今她未成佛,贫僧尚任重而道远。” 两人的理由听起来……都太扯了些吧。 卫苍灏听完,却只觉荒谬。 她为什么要成佛?她是什么不得了的人间太岁,不成佛便成魔吗? “徐山山,你来说说看,你是要留在应天书院由古月先生继续教你,还是跟着嘉善大师修行,由他渡你成佛,或者你与池少侠一块儿行走江湖?” “或者,立即与我离开。” 卫苍灏问得十分公道,不落一人,但偏偏将自己单独择了出来,且不是疑问句,这要么就是将自己区别于众,要么就是笃定他不在徐山山选择的这些行列当中…… 他该是她另外的、毫不迟疑的选择。 徐姗姗见矛头一下指向了徐山山,她赶紧悄悄地扯了下徐山山的袖摆。 “别选……” 她比着嘴型。 这要选了就糟了。 男人多就是这点不好,一旦吵架,就会被逼着站队,但一旦站了谁的队,就相当于同时得罪了其它仨,聪明的女人得懂得权衡。 “卫大当家的,徐山山为何要跟你离开?”池江东奇怪地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你们以前不是……” 十分厌恶她,别说与她单独相处了,光听到她的名字都恨不得避而远之。 古月伽容也认为卫苍灏此话有些霸道了,他好言相劝道:“她是我的学生,在未退学之前,身为先生我自该负担起她的学业,我希望你能别太逼她。” 嘉善垂下眼睑,歉意道:“……贫僧是否打扰了你们?” 卫苍灏有些厌烦了,本以为这一趟接人能顺顺利利,偏生遇上这些人的阻挠,平添麻烦。 “我与她是有正事要办。” 池江东抱剑偏头,狐疑道:“什么正事?” “倘若是生死攸关,关乎卫家兴衰存亡的正事,那自然是苍灏你那边的事更为重要了。”古月伽容善解人意道。 嘉善则保证道:“卫施主放心,贫僧不会妨碍到你们的。” 他只差没说,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正事)的,而是来加入你们的。 徐姗姗第一次见到如此高段位的男人们,她担心徐山山驾驭不了他们,便使劲给徐山山使小眼色。 先别着急,等他们四个人先争辩出个高低之分,她再介入,恰好可以平衡强弱。 不过看不出来啊,古月先生看起来如此人淡如菊,却能跟个拱火器似的,经他一开口,双方的气氛总能一下跌入冰点。 卫苍灏听他们东一句的西一句,耳膜生疼,他直接喊话徐山山:“徐山山,你们徐家的事已有眉目,我已约好县令私下详谈,眼看时辰差不多了,若再不走便没下次了。” “徐家的事?”古月伽容脑子转得极快,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场争执他们仨人可能都没有胜算,于是他口风一转。 “苍灏你也别为难她了,正事要紧,学业中断只是一时的,我稍后抽空予她补上便是。” “什么事还要与县令详谈?既然如此,那我随你们一道去吧。”池江东反正当定狗皮膏药了。 嘉善倒是寻了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昨年卫家祖母曾来伽蓝寺祈福,今年还未来还愿,既然贫僧来都来了,可否劳烦卫施主帮忙引路,探访一番?” 卫苍灏:“……”他只想带走一个徐山山,可没想过要将她的“男人们”一块儿都带回去。 之前他因为打心底里认为自己不会娶徐山山,更不可能与别的男人共享一位妻子,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若当真娶了她,要面对的就不仅是男人之间的斗争,还要为了她去接纳别的男人的存在。 光这么一想,都觉得窒息,男人的尊严与独占欲,皆令卫苍灏难以接受。 果然这婚,还是得坚决退了! “卫苍灏,我们走吧。” 徐山山一开口,便让另外三人的神色同时一滞。 徐姗姗也一脸诧异地看向她。 她是真不懂平衡之道吗? 卫苍灏听到她的回答后,难看的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她愿为了他而勇于拒绝其他男人,如他先前所猜测的那般,她果然对他……心怀不轨。 “徐山山,我跟嘉善大师千里迢迢来找你,你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转头就跟别的男人跑了?!”池江东这下真怒了。 要不真怒,能口不择言到这种程度? 古月伽容在看到徐山山果断的选择了卫苍灏后,便缄默不语了。 徐山山对池江东道:“我曾救过你,那样东西你便当作恩情的报酬,暂借我用些时日,待事后我定完璧归赵。” 说完,她又看向嘉善:“嘉善大师,我给过你一个月的时间渡我,可你办不到的事情,总不能叫我拿一辈子的时间与你慢慢耗吧?” 最后,她对古月伽容道:“先生,我今日便要退学了,你重新别择一位记名学生吧。” 她一开口,几乎就是要断绝关系的“狠”,面对这样的她,他们感到既陌生又心寒。 想起之前与她相处的种种画面场景,她眼下无论眼神还是言语,都无一不表明着他们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昨日黄花”,而唯有卫苍灏才是她的如今的“心间月”。 第89章 晋王(一)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因为她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所以现在的他们于她而言算什么呢? 算他们倒霉吧。 徐山山只打算一心“专宠”事业型的卫苍灏……跟尚未到手的法器。 她只怕也是完全忘记了之前还称赞过人古月伽容蕙质兰心。 徐姗姗紧张地看着那三位,担心那三位会突然爆发。 不说歇斯底里吧,但肯定也得对二妹“笔伐口诛”,怨怼其始乱终弃吧。 只是她脑海中的想象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池江东早知徐山山这女人是个什么邪癖性子,面善心冷,独立特行,只要见识过她行事时的冷酷无情,便不会指望她这人能有多少正常人的感情。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爆脾气,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避免不了沾染上几分委屈与火气。 “徐山山,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阻止不了你,但我要去哪里做什么,你也管不着我,东西是我主动借给你的,我不会急着要回来,但是我得盯着你,不然你一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 徐山山唇边的笑意未变,淡淡吐字:“随你。” 而与池江东激进的方式不同,嘉善大师与古月伽容都选择了“激流勇退”。 亦或者说……以退为进。 嘉善大师素洁慈悲的面容略显黯然,他半垂眼睑,清声道:“徐施主只怕是误会了,嘉善并非纠缠不休,而是一诺……永践,但在你未首肯之前,贫僧不会再如此鲁莽上前叨扰。” 徐山山倒没什么愧疚之心,她知道嘉善对她如此穷追不舍,是担心她作恶成魔,想盯着她,监视着她。 她弯唇一笑,态度和善,但言辞却非也:“嘉善大师若得空,不如多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彰善罚恶,至于我,你恐怕是渡不了了,哪怕是你的师父伽蓝住持,也不敢立下你这般宏愿。” 嘉善掀起眼皮,眸光澄清无垢,但闻不语。 古月伽容待徐山山的感情也是颇为复杂,但不可否认他曾是真心拿她当自己的学生看待,想教育她成材。 “既然你有此打算,那我也不勉强,只盼你能在闲暇之时,亦好学勤勉,须知学海无涯。”他眸光温和,殷切地叮嘱着她。 徐山山对上他的眼睛,古月伽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性格不焦不燥,进退得宜。人亦长得好,玉山皎,琼枝秀,待人接处怡然谦和。 他品德好、道德高,不仅聪明,且智商与情商他都兼而有之,但他却没长成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老实人,若论起耍心机,他必然是四人之中最厉害的那个。 “先生之教诲,山记下了。” 双方一派和和气气,还莫名透着一股子“乖巧”,徐姗姗也是服了。 原来,她二妹才是真正的“御夫有术”啊,她根本不需要学习什么平衡之道,因为她只要一个强势镇压,他们便就一凶一个不吱声了。 卫苍灏见徐山山都跟他们如此“翻脸无情”了,这些人还想“藕断丝连”,一时也不知道该称赞这个“徐山山”的本事,还是感叹他们也太没志气了,被其牵着鼻子走。 卫苍灏这时插入其中,他抱拳朗声道:“卫某有要事在身,那便不与诸位多叙了,再会。” 三人眼见在徐山山那里,已无任何圜转的余地,便亦有风度地与他们告别,反正……后会有期。 池江东抱拳:“再会。” 嘉善点头:“保重。” 古月伽容则与卫苍灏道:“等我这头空闲下来,便会去拜访一下卫家的长辈们。” 山长跟一众师生对这几人的关系不明所以,因此连吃瓜都没吃明白,只看懂了他们四个男人都在争另一个……男人?! “徐出啊,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在咱们书院当一位授客先生?” 老山长见人要走了,终于找到机会搭腔,便迫不及待想抓住最后一个劝说的机会。 应天书院的一众师生:“……”没想到,连老山长也来抢人了,不得不说,这“徐山”是当真紧俏啊。 “你放心,咱们应天书院授课先生的待遇,乃陇东第一,你若有心,不必日日来,随便挑个时间,我叫学生们推掉其它课程,就专候着你的优先。” 老山长想请一尊大师来镇宅,无疑“徐出”是最好的人选。 徐山山自然知道老山长在打什么主意,她好奇地问道:“山长知道我曾学的是什么本领吗?”就敢叫她来教学生? 呃,老山长还真不知道,只是猜测她应该师承什么奇门遁甲之类的……但突然听她这么一反问,他一下没底了。 不等他回答,徐山山便又道:“山长,我们这一门收徒十分的严格,且教出的徒弟……如今不是在危害四方,便是不务正业,因此我师门已决定不再收徒了。” 老山长闻言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对上她认真又幽深的眸子,才干笑道:“哈哈,你、你这是在开玩笑吗?” 她看起来就挺正常的啊,为什么要说他们那一门教出来的人会、会危害四方呢?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不信邪,都以为她在说什么推口话,半点没将它当真。 但如果是稍微了解徐山山的人都知道,她从不说假话,遇上不想回答的或者没兴趣回的,只会转移话题或者不答。 嘉善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凝注在徐山山身上,内含沉思忧虑,或许在场的人,唯有他一人信她所言不虚吧。 打发了应天书院山长的邀约,徐山山随卫苍灏离开之前,稍微停伫了片刻。 她对池江东、嘉善与古月伽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句忠告,别轻易信人,哪怕对方拥有绝对的声望与崇高地位,尤其是当你们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时,最好远离,方能避祸。” 池江东、嘉善与古月伽容结实被她的临别赠语惊了一跳。 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却也忍不住开始琢磨起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叫对方拥有绝对的声望与崇高地位,但却不可轻信? 还有察觉到不对劲时,最好远离……这话听起来挺严重的,可它说得也太玄乎了吧,感觉这回事它全凭胡思乱想,万一猜错了,这岂不就会大祸临头? —— 淮江县衙内,客厅 翻阅完案卷宗后,徐山山对已换下一身官服的县老爷道:“雷家举报的徐家贩卖私盐,指证徐家的人也是雷家的人,这案子这么偏听偏信的判,难道县令不觉得有问题吗?” 县令是给卫大当家的一个面子,才肯放下架子私下与徐家后人碰面,后来得知这徐山山竟是卫大家当的未婚妻时,他当即背脊一凉,冷汗便渗出脑门了。 当初也是见徐家背景干净无靠山,子嗣单薄,这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哪知他们背后还隐藏着这么一尊大神。 “人证、物证俱在,还被抓了个正行,徐姑娘,那你告诉本官该如何判呢?”县令问她。 徐山山转过头:“莫寒,你来告诉这位父母官,假如是你当县令,你会怎么查案、怎么判案?” 莫寒被带过来是徐山山要求的,当时不仅卫苍灏不能理解,连莫寒自己也不明白她非带上他的缘由。 如今喊到他,莫寒信步上前,他此番换了一身文人雅士常穿的宽大衫子,他五官虽不精致立体,但也算周正端庄,自有一番温文尔雅、学识修养。 他想了一下,对县令一揖,道:“举报者所举报内容,首先需通过询问当地的保长和甲长们来了解对方近来行踪……且根据法律文献,举报者不能与指证者为相联关系者,以防串供……” 他洋洋洒洒的一番说明下来,既严谨又客观,且将办案的过程通过自己的理论加上司法审判相结合,最后完美闭合。 虽然他所述还没有正式查案、抓人、审案、判案,但光是听着就觉得可行。 卫苍灏有些意外地看向莫寒,此子平日跟在徐山山身后,不显山不显水,但关键时刻却能有如此表现,还真是小瞧他了。 县令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若非现场有一个卫苍灏镇压着,只怕得拍案而起,大斥他们大胆! 卫苍灏见县令难看的神色,他面色一沉,无形施加压力:“罪证卫某已搜集齐全了,眼下连办案的流程也一并教会县令你了,这一次想必县令应当不会再错判了吧?” 县令敢怒不敢言,只能长吁短叹道:“卫大当家的,本官知道这案子其中是有隐情,可这案子……上头有人压着,本官也是无能为力啊,要不这徐家三人越狱一事,本官就权当不知情,这事咱们就别再提了吧。” 听到这话,徐姗姗跟徐水水第一个不肯。 这两姐弟经历了世事种种,心智成熟得很快,他们一听这话,便猜到了这背后肯定是晋王从中作梗,毕竟雷家只是一介普通商富,哪能叫堂堂一府知县忌惮至此。 徐山山直接捅破了那一层隐晦的纸,她眸光盈盈,溢出凉薄的锐光:“是晋王给你施压了?” 县令当即脸一僵,心慌慌道:“这话……说不得啊。” 他赶紧朝窗门外探看,生怕被人窃听了去。 卫苍灏见他如此胆小如鼠,寂静无声中,无形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你尽管去查清真相,剩下的事情我等自会解决的。” 县令是个文人出身,可现在他内心煎熬又焦急,都恨不得想学那些性情大汉拍大腿,以泄一泄情绪。 “如何解决?你们还能杀了晋王不成?”他脱口而来。 一说完,他脸都悔青了,暗骂自己被他们急糊涂了,竟口无遮拦说出这种话来。 徐山山道:“杀了他怎么能算是解决呢?” 县令一听她这话,心想,还算她有几分理智,但她接下来的话,却叫他整个人都吓傻了。 “当然是将晋王一家以及其姻亲一并都解决了才行。” 斩草除根,一向是徐山山的做法,她没有所谓的杀一儆百,百人错便灭百人。 县令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她。 她疯了吗? 她要干什么啊? 晋王,不,其实如今的晋王已然私自称帝,只是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改过来这个称呼,私下还是称其为晋王。 徐姗姗跟徐水水都一脸崇拜又惊喜地看着她,完美诠释了盲目信任的含义,莫寒则眉毛下压,眼中陷入深沉,开始全面分析起假如与晋王为敌,他们这边有几分胜算可以争取。 而卫苍灏则失神地盯着徐山山,平复着眼底的复杂异样情绪。 虽然他时不时也有这种狂妄自信的想法,但一来他不一定能够办得到,二来他也无法当众像徐山山这样不留余地夸下这海口,断了自身的退路。 与她相比,他是否过于优柔寡断,不够果断决绝? 既然已经有了觉悟,有了行动,或许像徐山山一样破釜沉舟才是正解。 “县令,徐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哪怕翻了案,晋王想必也不会对你如何,你尽管去做,若真有事,你便尽管推脱到我卫家的头上便是。” 县令的确得罪不起晋王,可他也得罪不起卫苍灏。 思前想后,在得了卫苍灏的一番保证,他这才勉强应允下这事,若真到了那时候,他为自保不少得会供出卫家与徐家的事。 翻案一事敲定后,徐山山忽然道:“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县令有一件小事情需要单独谈一谈。” 卫苍灏瞥了她一眼,深知她这人主意大:“我在外面等你。” 徐姗姗、徐水水与莫寒也听话的一并出去了。 “县令,你这里应当有整个江淮人口户籍的案卷,亦包括晋王的,对吗?”徐山山问他。 县令有些怵徐山山这人了,他总觉得她就像一个披着冷静沉着皮的疯子,内里全是疯狂的念头。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内心提防着。 “告诉我。” 她再次出声,却变成了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县令眼神一下变了,他呆呆道:“有。” “去将晋王相关的都拿来。” “是。” 他就像一具被操纵的傀儡进入偏堂,召了门边的守卫,叫他们去取,不多时人便回来,县令将一叠案卷放在了桌上。 徐山山打发了县令到一边去面壁思过,而她慢慢地翻阅起来,在最后一页阖上合,她露出了一个不出意料的笑容:“原来还真是啊……难怪这些年都一直躲在陇东不敢去见我。” 第90章 晋王(二) 卫家别院,幽深的竹筑小院内,徐山山正躺在竹席上,阳光从墨绿的叶片缝隙中穿插落下,斑驳洒在她身上,前方那一片石榴花开得正艳。 一只绿毛鹦鹉从石榴花中钻了出来,它激动得“哇哇”大叫,欢喜地绕着徐山山拍翅转圈。 “山~山~毛回来啦,毛毛回来啦~” 徐山山伸出手臂,它便敛翅停在她的手腕处,她轻柔地摸了摸它脑袋被风吹得凌乱的软毛:“辛苦了。” “毛为了山,不怕苦。” 它拿头来蹭她的脸,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朝外说。 徐山山被它逗笑了。 这种笑容是与以往的所有笑都不同的,不是浮于表面的笑,也不是随意一笑,而是一种很真实、很亲昵的笑容。 来到院门处的卫苍灏、徐家姐弟与莫寒失神地看着徐山山与她的宠物亲近。 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在嫉妒一只鸟! 对于徐山山养的这只鹦鹉,他们不是没有好奇,但它太神秘了,而她也对它的存在缄默不语。 他们只知道它叫毛毛,是一只会说人话,比人还聪颖的鹦鹉。 它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但徐山山却从不担心它的安危与行踪,之前他们不明所以,如今看来这是他们主仆之间的默契。 “查到了吗?”徐山山问它。 毛毛人性化地拢起一只翅膀,对她悄声道:“嗯,毛毛查到了。” “查清楚了?” “当然,毛毛除了在路上的时间,剩下的都在监视跟踪,毛毛不仅对晋王府内外的情况了如指掌,连晋王每日入恭几次,晚上歇在哪个房间都一清二楚。” 徐山山捏住它的小嘴,调笑道:“再顽皮试试?” 毛毛怕她拔了自己灵活的舌头,立即端正了态度:“不、不敢了,毛毛已经查清楚晋王府内的事务。” “嗯,你也操劳了不少时日,先歇息一下,时候到了我再召唤你。” 毛毛歪了歪脑袋,然后疲倦地钻入了她宽大的袖袍内,一拱一拱地,然后消失无踪。 徐山山这才抬头看向院门等候多时的卫苍灏,日光下他英伟高大的身材一览无余,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股别样神彩,红光紫气俱赫然。 看来天时已到了。 “卫大当家的,你敢屠蛟龙吗?” 卫苍灏眸色一凝,重复着她的话:“屠蛟龙?” 她悠然自竹席上起身,轻拂被压褶皱的下摆,面含浅淡笑容:“若敢,那便随我一道去吧。” —— 翌晨,躺藏于暗处的池江东看到卫苍灏与徐山山他们一道出门了,看起来还挺严肃的,似准备要去办什么大事。 他一路跟随,凭他的武功想做到不被人发现并不难。 只是没预料到他们这一趟是出远门,赶完陆路又行水船,他寻思着卫苍灏警觉性很强,而徐山山更是高深莫测,而行船的空间相对狭小,倘若一直不改变装扮便穷追不舍,极大容易暴露。 于是他跟完一段陆路,看着他们上船后,便跟别人打听那艘货船的去向,紧接着转搭乘下一趟船追上去。 “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池江东发现他们乘船来到了淮江最大城镇隆邱,亦是晋王的属地建府所在。 晋王在未登基称帝之前,相当于陇东的一个大地主,钱是不缺的,但自由是没有的,他没有离开自己封地自由活动的权力,亦没有插手当地政务的权力。 可他称帝之后,便彻底成为了叛军首领。 亲兵增达至数万,还接收了陇东的大部分军政,擅自指挥当地驻军脱离中央,亦操纵管理起经济,手底下甚至还配备一个文相,一个武相。 文相管地方,武相管军队,步步渗透,打算彻底将东边圈地自建成国。 是以如今的隆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它既是晋王的统治区,亦是他的铜墙铁壁堡垒。 任谁想在这里谋害与暗杀他,无疑于就是在自寻死路。 —— 淮江 古月伽容自那日听到卫苍灏提及了“徐家”一事,便暗暗记下了这个关键词,打算事后去打探一番。 其实徐家的案子在淮江还挺轰动的,一是大善人变成大罪人,“标题”够惹眼,二是此事以徐家夫妇自杀谢罪结案,其中疑窦甚多,令不少人私底下猜测纷纷。 另外也有近期徐家养女归来、孝心感人又炒起来的一波风,听闻那日为了令养父母能够入土为安,她散尽钱财,不惜暴露身份为其大办了一场葬礼,顺利为他们大敛入葬。 听到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古月伽容这终于明白徐山山回陇东是为何事,她与卫苍灏又是为何事走到一块儿的。 她从“黑岛”带着徐家姐弟杀回来,是要复仇,要为徐家夫妇报仇。 难怪那日她会如此坚决地跟着卫苍灏离开。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古月伽容已然了解到她这人眼中是容不得沙子。 倘若他们徐家当真是被人冤枉的,徐家夫妇是被活生生逼死的,依照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此件事情背后的所有罪魁祸首。 古月伽容动用了一些古月家的人脉关系,从县衙内得到了一份抄录的徐家案宗,一番查阅下,他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雷家…… 这里面雷家出现的频率未免太多了。 为了谨慎起见,古月伽容又多处寻访,得知了雷家不仅举报了徐家,还有淮江了一部分商户,而这些商人不久之前,都被百姓称为忠义爱国人士。 他思索了片刻,便借着雷风之事打算去一趟雷家一探,到了雷府,这才发现雷家好似打算举家搬迁的样子,门外几辆货车并排,仆役进进去去搬运着府宅内的器具。 在他停驻观察之时,却意外遇到了公孙及。 公孙及身着锦绣衫,面容清秀,身后跟着一个小童,他似刚拜访完雷家要离开,恰好遇上了准备探访的古月伽容。 古月伽容并不认识公孙及,但公孙及却一眼就认出了古月伽容。 公孙及读书时期便有一崇拜之人,他将对方的画像挂于墙上,日日提醒勤勉着自己好学、上讲,这人正是古月君。 他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古月伽容,快步欣喜上前。 “可是古月、古月先生?” 眼前的古月先生,远比画上更加真实,如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仅是说他雪白如清玉一般的容貌,更是指他一身皎洁无暇、静逸悠然。 他忍不住上前一番热情攀谈,先是介绍自己,然后又表达了自己学生时期的一番仰慕之情。 古月伽容这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那个应天书院的公孙及。 他如今已成为了晋王的幕僚,为晋王办事。 古月伽容一袭青雅衫,眼神清澈似水,不表露任何多余的情绪。 与公孙及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他本就拥有天然的智性力,轻而易举便能将公孙及这个小迷弟迷个五迷三道,取到了他想知道的情况。 公孙及来雷家不为私事,而是来办公事的。 雷家的确是打算要搬迁到隆邱,新的房宅都基本打扫得七七八八,只待后续易居。 隆邱是晋王主城,雷家能获得如此“恩赐”,必定是立了什么大功劳吧…… 想到这,古月伽容好像将一切都连贯通了。 直到公孙及这边已无法再透露更多的隐秘之事,古月伽容便礼貌又不容拒绝地与公孙及中断了话题。 他声称有要事要去拜访雷家人,事关雷风在应天书院“暴毙”一事。 果然,一提及“雷风”此人,公孙及忆及其过往在书院内的恩怨,神色复杂,他也没有心思再继续聊下去了,当然他更不关心雷风是如何“暴毙”的。 恭敬与古月伽容道了别,便携小童离去了。 至此,古月伽容已经确定了,这背后其实是晋王在排除异己,而雷家则是他掌控陇东经济命脉的一把“刀”。 就在这时,一队身着缁衣的官兵疾步从街道那头小跑了过来,他们迅速将雷家大门围了起来,此番动作惊吓到了来往仆役,他们慌张地丢下东西,便奔走而去。 不久之后,官兵从雷府内“请”出了雷家一干人等。 这是衙门的人? 古月伽容站在一旁,气质儒雅高贵,有别于一般百姓,宛如一位高人隐士,官兵们虽然瞧见他了,却没有上前驱赶或盘问。 他垂下眼睑。 这都是衙门内的人,这是不是表示,卫苍灏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首先便是将晋王的“爪牙”雷家先解决了。 那接下来岂不就是…… 他平静思考的神情微变,他们……莫不是真打算将这陇东的“天”都给捅破了? 他心头狂跳,刚转过身,便看到了槐树下站立的嘉善大师,他一袭白色僧袍,薄如蝉翼,超脱尘世之外的气质令他俊美的面庞更增圣洁感。 他对上古月伽容微怔的眼神,双掌合十,淡然道:“阿弥陀佛。” “嘉善大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古月伽容能查出来的事情,嘉善自然也能,他只是比古月伽容慢来了一步而已,但却没有错过看到雷家被官府的人抓走这一幕。 她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当初死了一个陈王她尤不满足,如今她是打算连晋王也一并送走。 “古月施主,听闻你教过徐施主一段时间,不知她慧根如何?” 嘉善问了一个出乎古月伽容意料之外的问题。 他想了一下,道:“徐山山师从神算子,她自小学的便不是诗书礼乐,她的生长环境与我等是全然不同,因此所思、所想亦不同,我们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待她。” 他这话多少有些指责嘉善将徐山山视为“恶”,有些武断跟主观了。 他想,一个徐家养女能够为徐氏夫妇做到她这一步,还照拂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在身边,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本性极恶之人。 之前听嘉善大师说要渡徐山山向善,古月伽月便猜到嘉善的佛心定然是与徐山山的“恣意任为”相背的。 他想让她循规蹈矩,不犯凡事忌讳,但徐山山却视一切规则为无物,她行事唯心矣。 “古月施主,她的能力远超你我的想象,正因如此,贫僧亦并未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待过她,只是一旦她失控,便为时已晚了。” 嘉善的眸中满含着智慧与神秘,他近来的参透与感悟更深了,因此他更深刻地看清了“徐山山”究竟有多么危险。 古月伽月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一个内心坚定之人,他想起刚才他担忧的事情,便道:“嘉善大师,我猜测苍灏与徐山山可能会去隆邱,你可随我去一趟?” 他既得知此事,便不能袖手旁观,他知道徐山山想要为徐家复仇,可也不能如此鲁莽冒险啊。 如今晋王刚称帝,风头无二,哪怕有卫苍灏帮忙,想在陆地上与他的势力对抗后获胜,无疑是痴人说梦。 嘉善颔首:“好。” 他们俩人也算是同路异心了。 一个想着去阻止自己的记名弟子送死。 一个则想着去阻止一场血雨腥风的展开。 总之,他们各有各的忙法。 ——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查清陈王真正的死因?”晋王在王座之上威严沉脸。 底下的人苦着脸道:“主上,说不准真是那个叫徐山山的女子所为呢?” 他们都信了,偏晋王不信。 他对女人有一种天然的轻蔑与仇恨,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陈王是被一个女子所杀。 “徐山山?这名字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公孙及想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他道:“主上——” 他刚要禀报,这时外头急冲入了一道声音。 “陛下,外面飞箭射来一封您的亲启信——” “信?”晋王讶然,他起身道:“拿来!” 那人颤抖着将信奉上,晋王一看信件已被拆开,这是正常的程序,毕竟谁知道这信上有没有被抹毒? 但他却不解副护军为何一副恐惧的表情,他扬开一看,眼睛越瞠越大,最后竟是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副护军。 “你看过了,是吗?” 晋王的声音充满冰冷的杀意。 “……是。”副护军已是面露死相了,他也平静地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请陛下莫要迁怒于臣下的家人。” 说完,他二话不说便拔出配刀,刎颈倒地。 “来人,将尸体拖出去!” 一个副护军不明不白地死在厅内,公孙及与其他们都吓僵住了,他们视线胆战心惊地瞥向晋王手中的信件,心中猜测这封信只怕是死因了。 第91章 晋王(三) “主上,可要派人立即去查探是何人发来的箭信?”公孙及上前问道。 晋王此时脸色难看,哪怕是一向宠信的公孙及也被他喝斥道:“还不快去,这种事还要本王、不,本帝吩咐吗?” “是,及这便去。” 扫过其它人:“你们都退下吧!” “是。” 等所有人都疾步离开之后,晋王才重新展开了信件,他颤抖着手,重新再仔细看一遍信上的内容,面上露出一抹堪称狰狞凶狠的笑容。 “本帝从不信报应,无论你是谁,本帝都会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 夜色如墨,清冷的月光洒在古老的房檐上,一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一座宅院内,他边走边扯下脸上的蒙布,一头乌发随意地束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吹落在额前,更添分几坚毅隐秘的韵味。 “卫大当家的,你回来了?” 守在房门廊阶前的徐姗姗快步上前相迎,灯盏摇曳,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十分明显。 “你怎么出来了?既有身孕,便好生将养着。” “没那么娇惯,现在月份还小呢,怎么样?成功了吗?” 她迫不及待地询问。 卫苍灏未答,他剑眉斜飞入鬓,恰似一抹浓烈的水墨勾勒出一双深邃寒星般眸子。 “徐山山呢?” 徐姗姗拎着裙摆跟在他身后,他的一双大长腿迈一步顶她三步,她紧着路,边答:“二妹正在观星,她说你要回来了,我不放心便等在了外边。” 毕竟现在是卫大当家、他们徐家未来女婿在为徐家的事情奔波,她帮不上忙,但总归得表现得积极一些。 位于园林的中心的凉亭独树一帜,与周围的花草树木相映成趣,徐山山与徐水水正站在凉亭内,仰头望天。 天上繁星如点,如同世界无尽的奥秘。 “人人都有命星吗?”徐水水问起。 方才两人闲聊时,提过“命星”一词,徐水水感兴趣便接着问了下去。 徐山山道:“自然不是。” “那这天上的星星都是些什么人的啊?”他大大的眼睛费解又探究地盯着群星闪耀,好似在琢磨着什么。 徐山山的声音悠然平常,但在夜幕当中静心聆听,却透露着一种无尽的神秘。 “星星如人,有人的黯淡无华,无人窥见,有人的璀璨明亮,万众瞩目,你觉得这世上什么人才配高高在上,受所有人仰望呢?” 徐水水思考了一下:“有钱人……不对,应该是些有权有势的人吧,就像是晋王那种,对吗?” 他偏过头,仰视着徐山山的脸。 “不对。” 徐山山垂眸迎上徐水水等待答案的眼神,她的神色似迷雾中的轮廓,但背映整个浩瀚宇宙:“他不在受人仰望的天上。” 而是应该在淤泥腐臭的地下。 卫苍灏站在旁边已经听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出声道:“倘若连晋王都不算,那在你的心目中谁算?” 徐姗姗也跟了上来,她伸手招了招徐水水,等他疑惑地走近她后,她一把将他牵起,对徐山山跟卫苍灏道:“你们俩慢慢聊。” 说完,便将徐水水一块儿带走了,留下两人单独相处。 徐山山穿了一件单薄而宽松的长衫,无束无缚,衣软轻柔如水,犹如一幅流动的画卷:“自然是岳帝。” 卫苍灏依旧一身黑色劲袍,此时的他倒少了平时那副威严端着,而是放松了表情,成为一名五官深邃的俊美郎君。 “狱帝?”他淡然着表情道:“他莫名昏迷不醒多时,如今景国四分五裂、奸臣当道,他即便醒来了只怕也是无力阻拦,连皇位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 “所以你认为那些奸臣、造反者,比之狱帝更有资格当这天下共主?”徐山山试探他心意。 倘若他有二心,那她的计划只怕得重新拟定了。 卫苍灏颦眉,他果断道:“自然不是,乱臣贼子岂能服众?我只是偶尔会疑惑我们拥护的正统,是否能给予我们应有的期望。” 徐山山背负着双手,似高居巅峰掌控着全局的能力,她道:“君权神授,狱帝是天命派遣来掌管世间,他如今只是潜龙一时,而这些人则是他君王之路上的磨刀石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如高居巅峰,傲视群雄,亦如同天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卫苍灏心道,那她呢,她在天上是否也有一席之地? “箭信你已成功送到晋王手里了?”她问起正事。 “没错,我根据你提供的路线图顺利潜入了晋王府内城,趁守卫不备将箭信射了出去,钉在门板上,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已成功脱身。” 虽然卫苍灏将过程讲得简略容易,实则这其中的艰险,从他天微亮出去,天大黑才归来便知道。 寻常人意图潜入晋王府刺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晋王早在意图称帝时,便将晋王府作为中心点,重铸了外城,以外城包围着内城,防守不仅是翻倍的加严,更杜绝了别有用心之人轻易摸索到他的居所。 但晋王却不知道徐山山对此早有准备,她派出毛毛当侦察兵,早就将他们晋王府的情况摸索得清清楚楚了。 一只鸟,且还会隐身的鸟,它完全可以来去自如。 因为提前准备好晋王府的布防图跟地形位置,因此卫苍灏这一趟还算顺利,没被人发现踪迹。 她问:“那一封信的内容,你可有看过?” “没有。”卫苍灏答得很快。 主要他担心徐山山在信上设了什么“机关”,倘若他贸然拆开,岂不扰乱了她的计划?再者,未经允许,他也不好擅自拆除偷看。 不得不说,卫苍灏还是有几分了解徐山山的,那一封信她的确做了一些手脚。 “我用这一封信将他引出来,你可会设埋伏?”她又问。 卫苍灏当然会,但是事情真有她说得那么简单容易吗? 她引人,他派兵设伏,然后他们就将晋王与其党羽轻松地解决掉了…… 他嘴角一抽:“你是打算……伏击他?” “这无疑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卫苍灏极力劝着她冷静一点:“首先晋王定不会这么傻,一个人前去赴约的,再者,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是黄雀在后?最后,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来?” 她写的那一封信件真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大到……他不惜拿自己的命来冒险? 徐山山微微一笑,语气笃定道:“他当然会来,因为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的。” 第92章 神秘的女子(一) “设伏的地点很重要,倘若你真能引出晋王,那你选择在哪里与他碰面?”卫苍灏问她。 绢纱凤祥灯被拨亮,暗淡昏暗的灯光再次明亮了起来,卧室内徐山山拿出毛毛从晋王府内偷出的隆邱舆图,她已经在上面用红色朱砂圈出了几个显眼的位置。 “这几个地方我都算过,在三日后逢天德,于命理格局是最利我们一方的位置,你挑一个来设伏吧。” 她说得一副稀疏寻常,应该就是个“惯犯”了,但卫苍灏却听得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还能以这种迷惑的方式来挑选地点? 只能说真不愧是神算子的徒弟,能靠天机算出来的事便绝不费神费时。 卫苍灏将信将疑将舆图展放在铺了团锦簇花布的桌面上,俯身分析一下她圈出的地点。 首先是陀壁屿,是个离隆邱距离较近的无人岛屿,上岛后只要毁弃船只,茫茫海洋,无处可逃,是个抛尸掩埋一切痕迹的最佳地点。 然后就是龙庆寺,高山之上,求神拜佛的人每逢特定日子会前往烧香许愿,但平日里倒是鲜少有人上山,此山广阔,树林茂密,剿杀隐秘性极佳。 最后就是崖海关,迂回曲折的地形,居高临下,海关古道入云霄,北倚崇山,南临大海,非常险要,也是个极佳设伏弄陷阱的好地点。 “如何?” 见他迟迟没有开腔,徐山山便询问道。 他深吸一口气,意外地看向她:“……都挺好的。” 好到他都有点难以抉择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算卦与策谋相结合,不仅能够如虎添翼,还能够事半功倍。 徐山山看懂了他的迟疑,她了解一笑,然后给出了一个建议:“不如就崖海关吧。” “为何?” 卫苍灏此时心底其实也有了选择,也是崖海关,但他却又想听一听她的原因。 “你是海上霸主,海于你而言有增强你气运之作用。” 她的理由果然很“徐山山”。 卫苍灏静静地凝视着她,火苗跳动间,红橙色的光线散发着柔和光线,他们的身影在光影中交织。 他凑近了她,高大的身躯厚实而有力量,微微弓着身子,他想看清楚她那一双清幽无畏的眸中究竟藏着些什么奇妙玄秘。 “那为何不选陀壁屿,它四面环海,不是更好?” 他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峦耸立,浓密的剑眉微微上扬,为他冷肃孤傲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致命的魅力。 徐山山没有避开他,她迎上他的眼睛,唇畔依旧噙着笑,但一种危险而诡谲的“气”却悄然缠绕上卫苍灏,一种对于危险的本能从脊梁骨蹿上天灵盖,叫他瞳孔一窒。 “亦可以。”她道。 卫苍灏一下挺直了身躯,不再以强势而侵略的姿态面对徐山山了,方才他浑身一寒,像是被千万只毒蜘蛛爬上身,好似一旦他意图惹恼眼前这个女人,他就会被“它们”啃咬得千疮百孔,死得很难看。 “其实我亦认为海崖关更合适。”他重入主题。 徐山山朝他走前一步,他下意识退后一步。 “如何说?” 现在情势一下转变了,她成了那个需要他给出合理且令她满意答案的人,两人无声的博弈中,卫苍灏显然选择了“退后”一步。 他只有一步,他便站定不动,稳沉的身形因为简约而收身的服饰,完美地勾勒出他修长笔直的双腿与紧致有力的腰身。 而徐山山也没有持续紧逼,仿佛她要的就是他这一步。 “海崖关从地形上来看,比之其它两个地方更方便埋伏人员,我训练的士兵皆是海员,更擅长海域……”他指着舆图上海崖边的南面:“若将人引至这里,他们便可以从后方攀崖上岸,以悄然无息的方式阻截、伏击晋王的兵力。” “那为何不选陀壁屿,它四面环海,不是更好?” 同样一句问话,她原模原样地重复了一遍。 卫苍灏知她是故意的,但他还是将原因道了出来:“正因为它四面环海,才不好隐藏,晋王上岛前必会衡量情势,若不能将他引至岛上,这个计划便功亏一篑。” 显然合作一个头脑清晰,且不畏艰巨前景的伙伴,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徐山山倚着桌面坐下,先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亦为他斟了一杯:“说得很有道理,那接下来的事便麻烦卫大当家的去安排了,三日时间可够?” 他亦坐下,盯着她亲自倒的那一杯茶,心底油然而生一种隐秘的欢喜,但一瞬间,他又将那股欢喜压了下去。 “时间上没问题,但你想过……无论成功与否,接下来又该如何办?” 他在外忙碌了一日,一口温茶入喉,他才感受到自己喉间有多干涸。 他们做的事终会有被揭露的一日,杀了晋王,他的亲属、他的军队、他的幕僚岂会善罢甘休?届时面对他们疯狂的复仇,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卫家可没有晋王手上几万兵马的战力,亦没有调动整个陇东地方军队、府兵覆剿的权力。 徐山山见他神色凝重,但却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这表示他已分析过这其中的利害,也了析将要面对的风险。 他倒也是一个果敢之人,哪怕是迎难而上,也不会选择一条耻辱、违背内心之路。 “你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徐山山侧坐在凳子上,没再与卫苍灏视线交流了,她的视线与思维仿佛已经延伸到了更为遥远的未来:“你追随的,期望的,它终将到来……” 她稍顿了一下,似在总结语言,而下一句,却瞬间将卫苍灏原本平静的心湖被搅得波涛汹涌。 “我不会令你选错的,你信吗?” —— 夜已深沉,然躺在床上的卫苍灏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他枕着一条手臂,在想徐山山,想着眼前这个人,也在想曾经的那个人。 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了。 曾经卫苍灏在得知自己有一个未婚妻时,也曾憧憬过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小被家族培养成卫家的当家,脑中被灌输的全都是为家族振兴与牺牲的思想。 所以他对未来的妻子要求很简单,她可以不漂亮、不贤惠,甚至对他没有感情,但她必须是可以与他并肩齐驱的女子。 他有他的野心与抱负,定然不会是一个嘘寒问暖的合格夫君,所以他的妻子也不能是一个寻常女子。 她最好可以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拥有一颗能够适应一切变故的强大心理。 然而当他见到“徐山山”时,他大失所望。 她就像一个怨恨体附身一样,无论前期她装得再单纯天真,可他一眼都能看得出来,她本性却是一个心胸狭隘、什么都想要的贪婪之人。 这样的人就如同怅鬼一般,谁被她缠上不仅倒霉,还会有还不清的孽债。 是以,这是他第一次忤逆违背家族意愿,执意上却邪山跟她退婚的缘故。 但退婚后的徐山山,却全然不一样了,不是以往那种假装的虚假,而是从芯子里变得不一样。 他说不出来,也形容不出来这种感受,他好像在那一具不屑一顾的躯壳内,看到了一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强大灵魂。 无论世态变化,天地改色,她都能以不被世间的喧嚣扰乱她内心的平静,过好她的日子,以稳重而坚固的心性掌控全局,走好她要走的路。 可一个人真的能够变得这么彻底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徐山山了? 可徐山山那样一个女人,在失去了神算子的庇护后,谁又会对没有价值的她取而代之? 对方图什么? 卫苍灏想到这猛地坐了起来,犹如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她总不能是图……他吧? 他以极严肃的神情来压抑住撩动的嘴角,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又缓缓地仰躺了回去。 “何必急着去探寻结果呢,只要她有所图,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时候。” —— 池江东到了隆邱,便已监视了卫家别院好几天了。 他耐心十足,韧性十足,饿了就啃干馍馍,渴了就去提井水喝,不肯撤离一步,总之他非要搞清楚徐山山跟卫苍灏在搞什么明堂。 这天,他看到一个黑衣人从院墙内疾点檐片飞了出去,观其身影有些像卫苍灏,思忖几息,他也拔地而起,这一路跟随对方到了晋王府的附近,黑衣人却消失了。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晋王府内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说是要捉拿什么潜入晋王府行不轨之事的可疑之人。 他一惊,正打算撤身离开,却不料晋王府的人拉来了几头黑皮尖耳猎犬。 这种猎犬最擅长追捕,它们到处嗅闻,最终捕捉到了他隐藏的气息,朝着他的位置大声狂吠。 由于第一次来晋王府,池江东失了追踪的身影,只能凭本能一路蹿逃,可显然对方有猎犬在手,他无论逃到哪里都能被跟踪上。 内城全是追兵,外城各大主要通道都被封锁关闭,而池江东又如那盲头苍蝇,就在他都认为自己要被追到时,却点亮了他从小随身的幸运星。 他一个奔跃翻出了外墙,来到了正大街之上,前不久还熙熙攘攘的街市,此时却像是被清空了似的,寂静无声,唯车辙碾压青石板洒落的串串清脆声响。 但池江东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份异样,他但见街道上缓缓驶来一辆豪华而特别的马车,便一头钻入了进去。 一撩开薄如蝉翼的纱帘子,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余音袅袅,里面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她以一种奇怪的打座方式坐着,闭着一双眼睛。 “抱歉,可否借我躲一躲?” 池江东已经听到了犬吠声,与大批军队追击过来的动静。 这时对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有一双很是奇异又美丽的眼眸,瞳孔黑得惊人,甚至注视到这一双眼睛都能叫人忽略掉她那一张美得叫人失神的面容。 “聆。” 外面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尊上。” “怎么回事?”女子问道。 “是晋王府的人,他们在追这位……” 池江东赶紧解释道:“我不是坏人,真的,就是……你若觉得麻烦,我马上就离开。” 上了马车见一独身女子待在车内,池江东也深感不妥,转身之际,那女子开口道:“你留下吧。” 然后她一挥手,整个马车所覆罩的华美绸缎被一股气流扬了起来,上面绣着斑斓的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光泽。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池江东分明看到晋王府的追兵明明近在眼前,但他们却完全看不见他们的马车,就这样越过离开了。 “池公子,你是怎么惹到晋王府的人?” 女子刻意低压声线,以平静的声音在询问他。 池江东听她喊出自己的姓,当即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姓池?” “我当然知道啊。” 她此时脸上的笑容十分古怪,古怪得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样端庄神圣的面容之上,整个人有一种被割分裂的错觉。 “聆,继续启程。” “是。” 马车一启动,似乎是腾空而起了,风吹起车帘飘拂,如雪般颜色的花瓣在车外飘了起来,异香袭入人的鼻腔。 池江东透过车帘看向外面,诧异发现拉车的竟不是马匹,而是十几位身穿无一丝质色的白衣男女发,他们抬起了马车凌空飞起,然后飞檐走壁,离开了原处。 此时的他们仿佛凌驾于凡尘的仙人,于云端处逍遥。 他喉结一紧:“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救了你,你却如此防备于我,莫非你觉得我是坏人?”女子漫不经心地问他。 被人拆穿了心思,池江东一下有些尴尬愧疚,他立刻正色道:“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池江东在此,谢谢姑娘方才帮了我。” 眼前这个俊美少年,身姿修长,如修竹般挺拔,棱角分明却不失柔和,车内异香与柔美的花瓣营造一番,如同打了暖光一样,令他的肌肤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细腻得连女子都心生嫉妒。 女子看着他,眼神深处某种占有的暗光一闪而过,她绯唇轻抿,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池公子,我观你乌云罩顶,恐有劫难在身,便想着好人做到底,为你逃脱此难。” 池江东闻言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你也会算命?” “也?”她拖长尾音。 池江东提及那人,眼中不自觉透出温暖而柔和的光芒:“我认识一个人,方才就是觉得你们说话的方式还挺像。” 女子闻言,脸上极快掠过一丝不满,她只喜欢独一无二,并不喜欢被拿来跟别人作比较。 第93章 晋王(四) “是吗?但我相信,论算命占卜这一项本领,这世上不会有谁比我更厉害。” 她双肩不自觉地下沉,挺直了修长优美的脖子,自信又得意地睨向池江东。 而池江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缄默不语。 他暗忖,恐怕那是你还没有见过徐山山吧。 女子一双幽瞳一直盯注着他的神情,观他不以为然,倒也不着急在这时证明自己。 因为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可不是江湖上那些摆摊算命的骗子,她是当今世上最伟大、最崇高的人。 “尊上,到了。” 悬浮于半空的感觉,随着一声“咯噔”落靠在平地上,终于变得踏实了。 池江东弯下腰第一时间跃下了马车,他一抬眼,这才发现他们竟已离开了喧嚣的闹市街区,来到了一座寂静而翠绿的山顶。 只见后方云雾融融,山峰若隐若现,一条索道横跨山峦,他又转头,前方则修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寺庙,叫“龙庆寺”。 “龙庆寺?怎么一下就到这里来了?”池江东心底诧异不已。 他们一行人十数,在落地之时,寺内的人听到了动静,随之紧闭的大门敞开,一行人隆重地上前来接迎。 最前端身披着袈裟的住持一身金光灿灿,格外耀眼,他领着一众寺僧,难掩激动,来到马车前,竟“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了地上。 “贫僧持苦见过大国师!” 他身后的人,也都一并行了重大的跪拜之礼。 “见檀(慧思、慧远……)拜见大国师。” 他们如同朝圣的觐见,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池江东的耳边轰然炸响,震得他海脑一片空白。 谁……他们在叫谁? 池江东瞪大了眼睛,猛地掉转过头,震惊地看向身后马车内安稳打坐的女子。 她是景国的大国师?! 那个传闻中的……传奇人物? 两排白衣神使垂首拢袖分开,形成一条肃立清净的过道,聆则上前躬身撩起了车帘,大国师这才从上面拾级缓缓而下。 她扫视过他们一眼,高高抬起的下颌,倨傲地点了下头:“劳烦了,进去吧。” 她踩着细碎的步履越过了持苦住持,脖颈纤细而修长,长长的裙裾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灵动而曼妙,在一众华美的神使簇拥下,她高贵而冷淡地踏入了龙庆寺。 持苦与龙庆寺的一众僧人并未觉得被怠慢了,他们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跟随在她身后,就像一个个忠诚而卑微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心目中的“神”。 池江东落在后方,此时他也说不清楚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他想,假如嘉善大师在这里一定会很高兴、很激动吧,毕竟从前嘉善大师在与他闲聊之际,也曾透露过他心中有一向往、崇拜之人。 此人正是景国的大国师。 不得不说,大国师的存在,于许多修行之人而言,就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但对池江东而言呢,没错,第一次见到人人都赞美、歌颂的大人物,他自然也有些激动的。 若是往常他肯定会留下来观摩、交际一番,或者也可替嘉善大师问候一声,替他向大国师表述一番崇敬爱戴之情。 偏偏此时他一心挂念着徐山山那头,根本静不下心来顾及旁事,哪怕是……一个神仙人物摆在他面前,他也上不了心。 大国师走到寺门前,见池江东却一直迟迟未动,她顿步。 “池江东,你莫非不想知道自己有何劫难在身吗?” 她这一句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寺中僧人全都下意识朝池江东看去,只见少年一袭青衣修长,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犹如与天地自然融为了一体。 “我还有要紧事在身,便不再叨扰大国师了,以后若有机会,江东一定报答大国师先前的相助之恩。”他下揖一礼。 挺直身之后,便如一朵灵动的剪裁云朵,风声呼啸,衣袍挥动间,已是纵身远去。 聆看了大国师一眼,却见她表情冰冷,却没有任何的指示,于是便默默退回了原位。 大国师讥诮地看着池江东离开的方向,心中暗暗道,“池江东,今时不同往日了,却不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了,往后一切的规则都将由我来定。” —— 夜幕笼罩下,森林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高大而密集的树森绞织在一起,紧紧地包裹着每一寸空间。 池江东直到天黑都始终没有找到下山的路,人们常说,上山难下山易,可无论他怎么朝低处走,都偏偏找不到正确的路,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龙庆寺”? 见鬼了,这种感觉莫名就像……对了,就像之前跟徐山山、嘉善大师他们在江陵城一块儿遇到过的“鬼打墙”! 徐山山说过,这是有人在施术法布下结界。 所以,是谁故意将他困在山上? “池公子,请。” 聆已等候多时了。 池江东在“龙庆寺”的门前看到他时,心底的猜测终于有了答案。 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聆是一个细眉凤眼的男子,论五官而言,不属于出众的那一类,但他皮肤白皙,红唇齿白,在寡淡中平添一份艳色,令整个人产生一种妖异的清冷美感。 “她当真是大国师?” 相较之前,此时池江东的态度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了少年的羞涩懵懂感,月光如水,他剑眉星目,双眸如寒潭,却又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见池江东现在还在求证,聆只反问了一句:“她若不是大国师,你现在为何会去而复返?” 池江东瞳仁一震,他垂下眼,白皙的面庞仿若精心雕琢的美玉,线条硬朗而不失柔美。 他淡淡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聆在听到这个问题时,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划过一丝疑惑,他只道:“大国师的想法,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揣测得透的?” “怎么不能,她也是人。”池江东当即反驳,微抿的薄唇,透出一抹不羁与嘲弄。 “谁告诉你她是人?”聆道。 池江东被惊到了,这消息量也太大了吧:“她不是人?” 聆眉头微颦:“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国师与我等凡人不同,你可听过大国师的种种事迹?” 听过,当然听过。 他敢打保票,在景国上到八十岁,下到三岁的孩子恐怕都听过。 “说实话,我本以为大国师至少也该是耄耋之年吧,可她却如此年轻……难以想象,毕竟从我祖父那一辈就听说过大国师了,还是说大国师其实是可以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聆却是斩钉截铁道:“不,当今世上,无论古今,都唯有一位大国师。” “所以……她其实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吗?”池江东震惊道。 有些话题再继续聊下去,便要超过他的权限了,聆亦不再与池江东废话了:“既然大国师要留你,你便离不开这座山,你若有疑问,尽可亲自前往询问。” 池江东也想知道大国师为何非要强留下他。 —— 三日之后,到了信上约定的时限,毛毛在晋王府外盯梢了一整个晚上,终于看到晋王换上锦披斗篷,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严防保护之下驭车前往了崖海关。 要问徐山山跟卫苍灏后面决定的“碰面”地点,晋王是如何知晓的? 当然是卫苍灏又辛苦跑了一趟去射箭信。 一回生二回熟。 连番来去自如的恶劣行径,令晋王又惧又怒,气得砸碎了多少府上的名器古董便不得而知了,反正晋王府上下都是一派严阵以待,不分日夜,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得他们一身的冷汗。 终于这日晋王要出门了,于是护院、守卫、仆役全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想着,重要人物都不在府内了,他们这些小人物肯定没有人惦记着吧。 哪曾想晋王前脚刚走,一批手段狠辣残忍的人马便冲入了晋王府,以绝对的雷霆之势将晋王府上下都拿下。 一位仿若仙鹤般宁静而纯净男子自一顶高桥中下来,他一头如墨的黑发束起,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诗画,他轻轻走过,带起一阵微风,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说说,晋王调走了府上大量守卫,这是要去哪里呢?” 随从搬来一张椅子于院中,身后有人撑伞遮阳,他似云中月、霞中鹤,悠闲随意落坐。 而他身前,是一群被抓来的王府武官、长史官、内官等人,他们统统被押跪在地上,在他面前。 说来也是巧合,他的探子恰好传来密信,说是晋王对隆邱的布防重新做了调整,且近两日调走了大批武官与军队。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这于他而言却是一个好消息。 正因如此,晋王府眼下就如同一只没有了爪牙的“肉虫”,这令暗处窥视的暗祟可趁机行动,既能拔了其“皮毛”,亦可吞了其“血肉”。 虽然他坐镇在院中,一派祥和平静,却不知道在晋王府的其它角落,一队人马正手狠手辣地屠杀着一切活物,他们要将整个晋王府在极短的时间内改头换面。 他们杀完人,便顺势套上晋王府的统一服饰,埋伏在府上的每一处,一旦晋王回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必遭遇一场暗杀。 “你、你是谢羽瑾?”长史张大嘴巴。 王府长史是皇宫内务分配给王爷当管家的,在内廷时他也是见过谢羽瑾几面的,是以眼下才能将他认出来。 “哦,你认得本官?” 谢羽瑾盯着长史稍微回忆了一下,道:“你是当年被内务官呵斥不懂变通的小太监吧,我记得你应该是叫……玉和对吧?” 长史听到了谢羽瑾的话心头一颤。 多年前的一面竟被他记起了,但这并没有令长史感到受宠若惊,反而叫他毛骨悚然起来。 因为对方太可怕了。 连他这样一个小人物,他都有印象,这只能说明对方心细微如尘。 “谢大人,你在朝,晋帝在野,你们尚未到生死相对的地步吧,你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难道就不怕晋王知晓后,不会容许你有机会离开陇东?”长史不敢将威胁之语讲得太露骨,只能以规劝求和的态度。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再本事也不该毫无顾忌的。 “晋帝?”谢羽瑾轻轻一笑,似在咀嚼着这两个字的份量,他看着长史,温柔中却有一股狠劲:“他也配?” “再者,我瞧他现在怕已是麻烦缠身,自身难保了吧,你真以为我会没做任何准备就来到陇东?” 谢羽瑾的一番话惊得长史一干人等脸色一白,惊慌之际,却不明白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内情。 近日晋帝的脾气反复无常,阴晴不定,而一切的改变皆因三日前的那一封箭信,与此同时,在坊间开始了一则荒谬的传言盛行,令人听后心头直跳,不敢深思。 而他们大抵知道晋帝今日离府,便是去解决这一桩“麻烦”事,且还已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了。 “既然你们都如此忠心,那便先一步下去为你们晋王探探路吧,省得下面太阴寒漆黑路难走,会惊着了他。” 长史等人吓得面色如土:“饶——” 噗—— 鲜血四溅,如绽放的邪恶之花,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谢羽瑾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起身从随从手上取过伞扔在了血泊当中,白壁染瑕,似一场凄美的祭奠,他转身便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之处。 只留下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与满地的血腥,见证着这一场残酷的杀戮。 —— 赶赴崖海关的途中,晋王忽觉一阵心烦意恼,心口“嗵嗵”直跳,像是某种不详的预感袭来。 “通来!” “属下在!” “离崖海关还有多少路程?” “回尊上,只剩下不到五里路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坐立不安的晋王又喊道:“公孙及。” “臣在。” “上马车来。” 公孙及应“是”后,便爬上了马车,车内的晋王神情阴郁而烦躁,他戾气道:“你说本王亲自去赴约,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公孙及知道晋王这是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但箭在弦上,他也只能劝道:“这卫家定然是派人监视着咱们晋王府,倘若没让他们亲眼目睹尊上在队伍当中,只怕咱们这一场设局将无法引出那卫苍灏。” 第94章 晋王(五) “为了解决掉那小畜生,本帝不惜与卫家撕破脸皮,但当时派往黑岛的人竟无一归还!卫苍灏果然这是从那小畜生口中得知了什么秘密,想借此来要挟拿捏本帝。” 晋帝长了一张狭窄的长脸,眉毛稀疏,鼻梁长窄,他阴冷眯眼,尽显本性的狭隘阴鸷。 “无论他掌握了什么秘密,隆邱毕竟是我们的地盘,他以为可以借此要挟于尊上,但我们却可以借此机会彻底铲除掉卫家这个隐患。”公孙及垂眉敛目道。 晋帝盯着公孙及,目光深沉:“公孙及,你是本帝最信任的人,是以这件事情本帝交由你去办,你可千万别叫本帝失望啊,一定要将卫苍灏的人头带回来。” 公孙及跪地,掷地有声:“臣定会竭尽全力。” —— 崖海关 碧波万顷,一座古老的城楼横卧于海面上,十米高的墙体高耸雄伟,尘烟滚滚,一支乔装打扮后的队伍逶迤而至,留下厚重脚印于茫茫平沙。 马车一停靠下来,队伍亦站定了,公孙及仰头看向城墙上的烽火台,视线直线掠去,却不见任何人。 但他却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没有来赴约,唯一可能就是他们已先一步到达了,并寻好合适的位置,先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毕竟只是文臣,公孙及捏了捏指骨节,心头还是有些惶惶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尊上,到了。” 他返回马车旁禀报。 “嗯。” 内官恭敬上前将马车的盘龙锦团车帘掀开,摆上马凳子,内里躬身走出一位身材中等、披着玄锦斗篷的男子。 公孙及自觉站在了他的身后,一步之距,然后是随身侍卫,再后面是布衣“臃肿”的队伍随行。 一行人一同朝着城楼上走去。 城楼之上,南眺大海,北临森林,环顾四周,整个海关几乎都尽收眼底。 炙热的烈日挂在上空,悠悠的云儿不知飘向何方,海与天连成一线,一切风平浪静。 “本帝已经来了,既然主动邀约,此时又何必藏头露尾,不敢现身?”晋帝抬起下颌,大声震喊一声。 “按照信上约定,你该独自前来才是。” 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从后方响起,只见卫苍灏与他的手下从另一个端口到达了城楼之上。 初见卫苍灏的人,都会被其周身凛然伟岸的气魄所撼动,他像是每一位男子都羡慕与渴望成长的样子,仪表天成磊落,俊美仪容,每一步都带着从容与威严。 他与晋帝对立而站,一个海上霸王,一个陇东自封的新帝,从外表、气度与身形上来对比,无疑就是天渊之别。 乍一看,双方所带的人手都没有多少,都是些随行,就好似约好一同来崖海关观光游览一番似的,但实则底下的暗潮汹涌,又有谁知道呢。 虽然双方都笃定对方肯定还有底牌未露。 “晋帝乃天皇贵胄,乃天命之子,岂能任你等无耻之辈随意摆布?”公孙及当即厉声反驳。 见晋帝等人对自己的出现没显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卫苍灏便知道对方已经猜出来了。 也是,晋王这人虽然傲慢自大,拥有权贵的通病,但他若不机警聪明,又怎么会在这般极短的时间内掌控住陇东称帝。 “所以晋帝此番前来,不是受我等无耻之辈要挟就范,而是来歼敌剿灭?”卫苍灏反讥以唇。 晋帝与公孙及当即心中一凛。 这的确是他们的真实目的,但在这之前还需先探清楚一件事情,确认后才能当机立断。 “自然不是。”晋帝帽檐下的唇动了动。 卫苍灏盯着那个身穿斗篷的晋王,他偏胖的身材被垂沉的布料所遮掩,帽檐宽大,只露出小半张脸,叫人辨别不仔细他的真容。 他忽然道:“揭开你头上的檐帽,我得确定一下你究竟是不是晋帝本人。” 公孙及微微瞠眸,跨前一步道:“你们不是派人一直在监视着我们吗?是真是假,还需确认?” “这么紧张作甚?你越是这样挡着拦着,我便越是好奇了。”卫苍灏不紧不慢又补了一句:“我只与真正的晋帝谈话,你们若弄来一个假冒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晋帝闻言,怒揭檐帽,一张马长脸在阳光下曝露无余,他冷声道:“卫大当家的,你未免也太多疑了。” 卫苍灏自然是认得出人的。 但卫苍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再试探一次:“那晋帝,你可知我奉上的信件内容是什么?你打算如何与我谈?” “卫大当家的,你明知我绝不会当众透露内容,又何必作此试探呢?你手上拿捏着我要命的秘密,这桩买卖你可尽管提要求,谁叫我栽在了你的手上呢。”晋帝皮笑肉不笑。 卫苍灏微微眯眸,一双精深沉凝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他故作被说动似的:“其实也并非苍灏要与你作对,而是晋帝一直不肯放过卫家,苍灏此举也不过就是想明哲保身,倘若晋帝愿意放卫家一马,不拉着卫家参与你的造反大计,我便将这个无意间得知的秘密保守到棺材之中。” 两人各自演着各自角色的戏份,谈不上多真,只是话里行间的理由都挺充分的。 “这个秘密不知卫大当家的是从何处得来?”晋帝问。 卫苍灏道:“不知道晋帝记不记得曾派过人前往黑岛,借用的还是卫家的船舰?” 晋帝面上还带笑,但眼神已如刮刀锋利。 “是岛上的那个人告诉卫大当家的?” 卫苍灏默认的表情已然表明一切。 晋帝瞥过一眼公孙及,后者对他轻微地点了点头,他才道:“卫大当家的,据闻你向来是一诺千金,言而有信,那你敢拿你的名誉与整个卫家的性命来起誓,此事除了你以外,你不曾透露给第三者知晓?” 卫苍灏心道,他们虽然在这里“秘密”来“秘密”去,实则真正知道晋王秘密的人是徐姗姗跟徐山山俩姐妹,他一无所知,就更别提告诉第三人了。 “事关重大,我自然未透露过给任何人知晓。”卫苍灏如是道。 “是吗?那就太好了。”晋帝忽地开怀了起来,他看向卫苍灏,声音幽幽道:“如此一来,杀了你与你的随从,那这世上便再也无人知晓了。” 公孙及眼见时机成熟,将袖中早就捏得汗湿的信号弹朝空中发出。 长蛇般白烟直冲蓝天,同时发出一串尖锐的空鸣。 卫苍灏一怔。 这是在发信号? 可这崖海关四周他早就安排了人员在各个关口把守巡查,他们不可能悄然无息将军队带到这里来的!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晋王的能耐,只见在北边那一片陡峭山壁后的森林内冲出一队人马,他们约百来人,身材精壮,穿着不同于时下常见的长衫袍服、布衣麻衣,而是兽布与编制的长褂,背弓箭,臂挂绳索,腰缠蛇鞭。 一看对方飞奔此处,远远看去尘烟滚滚,仿若一群黝黑的猎豹驰骋而至。 欻一下,晋王身后一等布衣“臃肿”的随从,将身上的布料震碎,露出底下闪闪发亮的鳞甲与兵器。 “卫苍灏,没有人能在知道本王的秘密之后还能活着离开,你知道现在赶来支援的是些什么人吗?绞刀匪可有听过?” 在崖海关的北边,一座座山峰绵亘不绝,后方有一座内岛,居住着一支游牧悍匪民族,便叫绞刀匪,他们平日与世隔绝,唯有每年一度的绞刀节才会出来大肆杀戮掠夺。 他们行踪隐秘,且居住点神秘,鲜少人知道这些绞刀匪是住在哪里,因此无论是官兵还是卫家军都曾极力追捕过这群悍匪盗贼,最终都被其甩掉,无法缉拿归案。 “他们是长岛民,轻易不能离岛,我知你派人日日监视,亦知你定会在赴约地提前派人监查布置,倘若我带着大批军队前来,你定会望风而逃,是以我调集了兵力去包围了长岛,威胁绞刀匪他们若不为我出动,那么我就会下令将整座岛上的人全部剿灭……” 正当晋帝兴致勃勃地与卫苍灏讲解与分享着自己的聪明妙计时,公孙却不赞同道:“尊上,不必与他讲这么多,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了。” 晋帝闻言,当即收声,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他果真不再说这些了。 “卫苍灏,卫大当家的,你曾与绞刀匪交过手吧?你当知道,他们个个强悍狡诈,以一敌十,你若落在他们手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晋帝咧开嘴笑得畅快,而公孙及则被其他人快速保护到安全的地方,接下来他们将持续一小段时间的交战,以待绞刀匪的支援尽快到来。 “动手!”公孙及喝声道。 晋帝这方人马十几个好手快步冲涌而上,卫苍灏的确没想到晋帝以如此迂回的手段找来“援军”。 而这一支“援军”还不是随便找的,而是专克卫家军。 不算轻敌,但晋帝的确不好对付,一个不慎他说不准还真就折在这里了。 卫苍灏身边只有十几人,虽也是一些好手,但显然战况得速战速决了,他从腰间掏出一长哨于吹响,随即潜伏在四周的卫家军便冲了出来。 眼下绞刀匪未至,自然属于卫苍灏这边的人数占优势。 卫苍灏想着擒贼先擒王,他的目的从来都是晋帝,这次赴约本就是为了取他性命,是以他身如闪电,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是取弓搭箭,干脆利索地射出—— 咻——一箭正中其额心。 他长得一副持剑握刀的形象,实则他的武器是弓箭,且箭术高超,更有瞬发的本领。 晋帝临死前,瞠大的眼睛还余震惊之色。 在杀完晋帝后,卫苍灏以为会迎来其党羽的愤恨反扑,然而公孙及只惊讶了一瞬间,便露出了一种极为诡异又阴森的表情。 那些晋帝随从则扫过一眼,又继续与卫家军搏斗。 这时的卫苍灏脑袋快速划过一道警觉,他倏地看向晋帝的脸,却见那一张脸正在慢慢融化,最终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年轻面容。 这不是晋王,真正的晋王呢?! 难道由始至终,真正的晋王都没有出现过? 心头一紧。 倘若晋王没出现,那这一场生死的殊斗有何意外?思及此,卫苍灏大声道:“不必恋战,走!” 公孙及眼见卫苍灏要逃,从袖中取出一枚颜色紫红的符纸,朝着死掉的假晋王扔去:“卫苍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既然来了,就永远的留下来吧。” 只见尸体碰到了紫符,突然冒出一股诡异的紫色浓烟,且飞速蔓延至整个城楼之上,本以为对方施放了毒烟,却没预料到这紫烟竟幻变成一群毒蜂追击而来。 “妖、妖术!?” 卫家军动用着武器、双臂、或者褪下衣服来挥打,可这些“毒蜂”毕竟不是实物,它们直接穿透钉入体内,顿时卫家军这头惨鸣哀嚎,痛得在地上打滚。 卫苍灏见此,一时竟无计可施,他想挥手去替他们阻挡一些,一只毒蜂恰好穿过其手背,他低头一看,竟生成了一种黑色的印记,皮肤还刺刺生痛。 这是什么?! “卫苍灏,晋帝是何等人物,你以为你略施小计便能奸计得逞?”公孙及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你虽然也是一方人物,但你不该不识抬举,倘若卫家愿意效忠晋帝,你也不必在今日死得如此凄惨了。” “你说谁死得凄惨?” 一道清亮宛如山间溪流的声音响起,每个字符都似灵动的水珠,落入卫家军的耳中竟将那难以忍受的痛楚分散了几分。 众人愕然回首,却见一名身着深色绣花长裙、肩膀上站着一只绿毛鹦鹉的女子出现在了后方,她眼神深邃而宁静,唇边噙着淡笑,周身带有一种庄严生机的气息,正信步朝这边走来。 若非现场情况不适宜,她真像是从哪里刚游逛了一圈回来,轻松从容。 “你是什么……”公孙及刚想质问她,但余光不经意撞到了她手上拎着的圆形物体时,瞳孔一窒,面如死灰。 “是他吗?” 她将手中之物拎举起来,淡声问道。 第95章 晋王(六) 一垄垄的海浪朝向海边涌来,碧海绿树的金沙滩上,停放着一辆红色马车,马车于岩壁后,由十数位精英武士防守着。 “崖海关那边情况如何?” 车内之人闲暇之余,出声问道。 只见武士旁,一位身着怪异服装的男子扭动着身躯上前,他分明男相,却如女子般腰身,他笑着道:“晋帝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没有问题的。” 他的声音也不如男子般浑厚,但也不似女子那般娇软,更偏向于中性。 “是啊,比之邪师,梅花先生的确办事更为妥当牢靠。”晋帝如此道。 晋帝虽然口头上奉承这些妖道,实则内心却十分抵触这类玄学者,若非成大事需得着他们助力,他绝不会留这些人活口。 梅花先生闻言捂嘴娇笑着:“有我的烟毒蜂加上绞刀匪,料他卫苍灏再神通广大,也得死在这他精心安排的崖海关。” 晋帝显然对这个梅花先生的本领有信心,他道:“他卫苍灏以为本帝是什么人,是他可以随便威胁的人?他只怕不知道我们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设伏点,他以为他的人从悬崖峭壁处登岸,从险地处攀越至城关,便可将我等一网打尽?却不知道本帝才是执棋之人。” “自然是,如今晋帝只需安静等候,很快那边应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海岸阳光洒在细腻的沙滩上,犹如金色的绸缎铺展开来,温暖而耀眼。 一名突兀的女子从沙滩上缓步走来,她身穿一件深色典雅的绣衣,那绣衣的面料似上等的丝绸,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跃然于胸前,祥云瑞彩,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光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贵气。 她肩头停靠着一只鹦鹉,鲜艳瑰丽柔顺,与她那一身深沉的底色相互映衬,愈发衬托出那女子身上的一种庄严而古老的神秘气息。 对于她的出现,并没有令这些武士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当是无意间闯入的人,但她倒霉就倒霉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 因为以他们对晋帝的了解,他宁可杀错亦不愿错过,此女绝不会有离开的机会了。 武士朝晋帝汇报了此事,殛待处理。 然而梅花先生听了武士的描述后,却心生异样,对于修玄学之人,总是莫名会相信第六感。 他扭动着蛇一般柔软的身躯朝前走去,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子的方向,却见她不偏不移,直直地朝着这边走来。 按道理来说,他们的人员与马车全都隐蔽在巨大的石块岩壁当中,通过细长的石缝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但从外面却很难准确判断里面的情况。 这么大一地方,她却就跟直线似的走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了?”晋帝问道。 梅花先生捂唇笑了一声:“没事,晋帝不必担忧,只不过是无意间闯入了一只小老鼠,咱们外面布有迷幻阵法,她是闯不进来的。” “这种时候无论出现任何异况都不能掉以轻心。”晋帝的性子向来谨慎多疑,他沉声道:“派个人去探探情况,必要时杀之。” 梅花先生眼珠子一转,提议道:“那不如,由我去吧。” 他去自然更好了。 晋帝客套道:“那劳烦梅花先生了。” 梅花先生与晋帝相当于一个主一个客,一个请他来办事,一个贪利益为人消灾。 是以不存在明显的上下级,只是一种雇佣关系,超出本份额度的工作量,一个自愿请缨,一个自然乐意成全。 梅花先生一挥手,结界打开后,他便妖妖娆娆地走出,上衣下裙,红蓝相间,这一身打扮也是十分招眼惹人的。 眼见那衣着不凡的女子快要步入“迷幻阵”的地界,他便叫住了她:“这位姑娘,前方无路,不便再前行了,请你退回去吧。” 他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在试探对方的反应。 哪知女子仅看了他一眼,竟轻轻笑了。 不是嘲笑他的衣物打扮,妖娆站姿,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恐怖笑容:“蚩尤宫的魍魉啊。” 梅花先生猛地一紧脸色,当即掐指结印,将“迷幻阵”与外界彻底隔离,听不到亦看不到任何事物之后,他才稍稳了稳心神。 “你是什么人?” 一眼便看穿了他的身份,如今可以确定了此女绝非无意间闯入了,想必是在远处察觉到布阵的痕迹,这才过来查探一番的吧。 此时的梅花先生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蚩尤宫的魑魅魍魉都出发了,但一个效忠谢家,一个效忠晋帝,这其中必有一假,你其实是来毁坏晋帝的帝王气运的,对吧?” 若说对方上一句戳穿他身份的话叫梅花先生诧异,那现在这一句话却足以叫他杀心起了。 她竟知道蚩尤宫这么多的事情,她好似对他们蚩尤宫了解甚深,但梅花先生对眼前的女子却一无所知。 这令他感觉宛如一张无形的网,悄然将他的心紧紧束缚,一种未知的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还好他预感到情况不对,封了“迷幻阵”内人的感知,否则以晋帝那一副多疑的性子,他的这一场“潜伏”破坏可能会沦为一场空。 “无论你是什么人,现在你都得死了。”梅花先生抿唇一笑,那张造作的脸庞仿佛被一层寒霜所覆盖,阴沉不已。 梅花先生抬臂一挥,他脚下的沙子便浮动了起来,绕着他的周身旋转一周后便“哗啦”一下散落在地面,而掉在地上的不再是“沙子”,而是全都幻化为一只只毒尾蝎子。 它们飞快爬向徐山山,那数量之密集看着人背脊发凉,这一只扎一下都能将人扎成个漏筛。 女子没动,她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而她肩膀上的鹦鹉更是昂起脖子,朝着梅花先生露出一抹鄙夷不屑的眼神。 梅花先生双眼眯成了危险的细缝,瞳孔中闪烁着冷酷坚定的杀意。 等毒蝎子一涌而下,爬满她的脚腿部位时,一阵刺目白光一闪而逝,却见黑色的毒蝎子全都变化成白色的幻蝶扑棱翻飞而出。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手引领着,聚成了一团,它们穿梭在阳光下,翅膀上的粉末在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只是这样唯美而梦幻的画面,落入梅花先生眼中,却如同坠入梦魇一般。 “魇、魇鬼蝶?!” 他倒吸一口凉气,惊惶地挥动着手臂节节败退:“别、别碰我,走开、都走开!”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一招就能击溃他的女子来自何处了……必须逃走才行,他根本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他不能死,他要活着,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魍魉掉转过头,拔腿就跑。 然而刚迈开一步,他的胸口已被“魇鬼蝶”撕开了一个血洞,他呆滞着表情,缓缓低头,然后身体一软,竟融化成一堆沙子掉落地面。 “替身术?”毛毛拍动了下翅膀。 徐山山朝一个方向瞥了一眼,毛毛飞了起来,凶神恶煞道:“山,要去追吗?” 它绝不允许有人胆敢愚弄它家山山。 徐山山却笑了下,不在意道:“不必了,我们今日真正的目的是晋王,其余的杂鱼即便逃了,也终于归于河流大海,涌入浪潮中来的。” 武士们发现梅花先生将“迷幻阵”封闭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了。 他们当即全身紧绷,散众开来将晋帝的马车尽全力守护严密,他们心底不安惶然地想着,究竟是梅花先生叛变了,还是那女子有什么问题? “怎么回事?” 晋帝也被这一份不安与紧张的氛围所影响,厉声问道:“梅花先生呢?为何忽然间什么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在场的武士都是晋帝千挑万选的忠心死士,与别的士兵不同,一旦遇到危险,晋帝是绝对信任他们的。 “陛下,梅花先生完全封闭了迷幻阵,现下我们被完全困在阵中了,该怎么办?” “什么?!” 晋帝怒掀帘子,抬头朝远处一看。 果然,之前的环境全然变了,以他们为中心,十尺开外全都是一片迷雾与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晋帝紧了紧拳头,毕竟也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老狐狸,他保持冷静道:“再等一下,他没得到他要的东西,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背叛本帝的。” 梅花先生的来历神秘,他在一次与邪师斗法中入了他的青眼,被晋帝招募于麾下。 虽然晋帝对他只是利用,但梅花先生又何尝不是呢? 这些晋帝都心知肚明,自己身上绝对有对方需要的东西,如此梅花先生才会甘愿受他驱使,为他做事。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着,就好像是在吞噬着希望,他们在这一片摸不着底、看不见光的地方,如同被放弃于孤岛,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与紧张。 “陛下,属下想去试一下路。” 有一位武士愿意冒险尝试走入那一片迷雾后的黑暗当中,看能不能摸索出一条路来通往外界。 晋帝考虑了一下,道:“好。” 那位武士鼓起勇气,一咬牙就冲了进去,他身上绑了一根细腰绳,这是从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一条连一条打成结组合而成的绳子。 这也是一众武士想出来的办法,他们牵着这一头,他绑着另一头进入。 良久,一直悬空的牵引绳突然失去了力道,他们面色难看地慢慢拉回,只见另外一头已断,上面绑着的人……不见了。 出、出不去了吗?假如梅花先生一直没回来……他们岂不是会被一直困在这“迷幻阵”中出不去? 就在他们绞尽脑汁想辙之际,黑暗中一束亮光忽然照来,它先是由圆点扩展成了片,最后一大片阳光重新照洒了进来。 那一刻,他们如逢甘霖,欣喜若狂。 “是梅花先生回来了吗?” 晋帝闻言,亦不再等待,而是披下斗篷,步下了马车,在一众武士的防护下,朝海滩的那一方看去。 只这一眼,他整个人就傻怔住了。 如同一光眩目的光照入了他的瞳孔当中,令他头脑有那么一瞬间空白后,然后记忆回溯。 他仿佛看到了年青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他渺小而自卑,跟站在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身旁,像一个小丑似的低垂着脑袋,畏畏缩缩,不敢视人。 他们来到圣山神庙前,为景国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来祈福。 白玉阶梯,他们不用走,而是虔诚地一步一膜拜,朝着最高的山峰而去,只为去见那个景国最尊贵之人——大国师。 那时候也是一个艳阳晴空,白炽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泄而下,猛地扎进了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传来,他的世界也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扭曲。 他听到了有人在说。 “晋王,你身后之人如同窥视你王冠之恶徒,你的善心、感化与仁慈,只会令他变本加利,你若不提前先下手为强,必后患无穷。” 一道他从未听过的优美空灵的冷淡声音,她正与华贵男子毫不忌讳地讨论着他的生死。 而他则惶惶不安地跪倒在地上,拼着即便眼瞎了,也要将那人看清楚的执念,然后他看到了一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身影。 那人与他不同,她似乎就是阳光的宠溺者,只要有她在,所有的光都为她而亮,那太过神圣明媚的身影,令他自惭形秽。 不敢直视、不敢怨怼、不敢辩驳,他慌乱地垂下了眼睛,心头突突直跳,但同时一股不甘、不屈与不忿又油然而生。 那时的他在想,只要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一次……他绝对不再会以眼下这种屈辱、低等的姿态来到神庙,他要大国师眼中清楚地看到他,他要大国师亲口承认他比那人更适合当晋王! 时过境迁,当年的心境却不复存在了,他被野心填饱了心绪,早就忘了当年许下的宏伟心愿,但此时却莫名又回想了起来。 前方有一道身影逆着光,正在朝这方靠近,晋帝眯起眼睛,不顾强光的刺痛,亦努力想要看清楚前方之人,一如当初在神庙中那般迫切。 观其挺拔身形纤细而窈窕,便知来者不是梅花先生。 晋帝猛地退后一步。 “当年我便警告过晋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他因为仁慈心软,顾及兄弟之情,而被你夺走了一切取而代之,不知是否后悔不听劝诫?” 晋帝脑袋像是被一击猛锤敲中,呼吸错乱。 第96章 除恶务尽(一) “保护陛下!” 武士们拔出配刀,形成包围圈将女子堵截,不允许她再朝前一步。 晋帝呆愣片刻,突地笑了起来:“你装什么不好,装她来蒙骗本帝?”说完,他蓦地沉下脸,荒谬问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女子见晋帝那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一句废话都没有,绯红的气从指尖流出缠绕在武士们的颈间,一种强劲的力道将他们拽上半空,“咔嚓”颈骨断裂的清脆声响后,一个个便气绝摔地。 当他们之间再无旁人阻拦之后,她拢着宽袖,继续迈步朝前。 沙沙的脚步声,“迷幻阵”内本是无风,一切都是静滞的,但它被外界强行撕裂出一道口子时,海风从远处悄然吹来,当浓稠的雾瘴逐渐消散开了,晋帝也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 果然不是…… 他此时的脸白如纸,手心已被汗水打湿。 梅花先生如今不知生死,按照现下的情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他身边那些精挑细选的武士都被其一招毙命,连他自己也被困于“迷幻阵”当中无法逃脱。 晋帝的头脑从未有此时那般清晰明白,今日,只怕是难逃此劫了。 “是卫家派你来的吧,是本帝小瞧了卫苍灏了,想不到他身边还有你这等隐世能人。你不再说些什么吗?你方才那一句话的确险些叫本帝迷惑了,而你装扮成她,不就是想取信于本帝吗?” 她依旧不语。 然而晋帝却越说越激动,嘴上停不下来了,他挥动着手道:“你说话啊,你即将要杀死一个帝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他的周围寂静得可怕,明明他眼前就有一个人,可在她的眼中,他就像是不存在的东西一样,而晋帝最害怕的就是没有存在感。 “哪怕是嘲讽、奚落,或者辱骂也行啊……” “就是别像现在这样……无视于我的存在,好像我就是一只不足轻重、可以随意被碾压死掉的蚂蚁啊。” 晋帝的一双眼睛通红,朝她露出一副愤恨又似要哭了的表情,他虽然是在看她,但却好似在看着好多年前的另一个人。 当时他不敢这样对她吼叫,不敢表达自己的内心不甘愤忿委屈,可现在他要死了,他就想要发泄。 终于,徐山山出声了:“嘉禹琨,你知道你的名字从何而来?是我给你取的,意为鲲鹏,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你本可以变成一种巨大的海鸟,拥有自然翱翔的能力与雄伟的身姿,但你却舍弃了它,成为了别人。” 她一开口,便能叫晋帝心神俱裂。 晋帝双腿一下软坐在地上,身体一半像是被熊熊烈焰烧着,一半则像是掉入冰窟之中,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头脑一阵眩晕。 “……我的名字,是你的取的?那他的呢?” “当年你父王抱来一对双生子,眉中有痣的由他取名,另一位想让我为他取一个好寓意的名字,只盼他将来能走得顺畅一些。” 晋帝怔然。 他眉中无痣。 原来当年父王也对他有过温情、有过怜悯的。 “还有什么想问的?在你死前,我可以再回答你一个问题。” 徐山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伴随而来的死亡气息如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悄然蔓延,带着对这一片死寂之地的绝对主宰。 晋帝浑身颤栗,无处可逃。 “当年,你为什么要让他杀了我?既然你为我取了名字,难道我在你心目中一点意义都没有,是可以随便抹杀掉的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无法挥去的“噩梦”,他时常会陷入恐惧的焦躁当中,像一头暴躁的兽,在梦中不断咆哮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嘉禹琨,你的野心不在眼里、心里,而是在骨子里,你当年委曲求全、隐忍退缩,不是不争,而是在等待最佳时机。” 晋帝静默不语。 “你瞒得过晋王,却无法欺瞒天机,那时来朝拜的你已身染至亲血气,只怕老晋王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是以你命脉中的一线转机已断,你回不了头了,可晋王却还有转机……只是他心终不如你狠。” 晋帝猛地一震。 他终于弄清楚明白了,当年为何她会那样说,她是已经算准了他未来弑父杀兄、狠灭一族子嗣的命运,因此才对晋王说那样的话,在她眼里,他是祸端、是灾难、是要被抹除掉的变故。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他的确干尽了坏事。 虽然偏心但对他仍有照拂的父王被他害死了,待他亲厚的兄长被他杀害了,府上那些所谓的亲人、旧人、故人,杀了杀、逃的逃,也所剩无几了。 晋帝嘴角上扬,忆及过往的种种,他在想倘若当时无一念之差,是否如今的境况会不一样呢? 不。 他还是会走上现在一样的道路,他太了解自己了,正如她所言,他的野心是在骨子里,他心胸狭窄而高傲,行事阴邪狠辣,不屈于人下之心,总会将他一步一步推向深渊之地。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不愧是景国的大国师……” 他终于承认眼前的人,就是景国的大国师了。 若她是假的,那便没有人能是真的了,他的秘密,他们所有人的秘密,她都能一清二楚,如此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你说我的野心,是刻在骨子里的,那大国师你呢?”晋帝“嘶嘶”一笑,就像临死之前被拔掉牙的毒蛇,即便是杀不死人,也要痛咬对方一口来泄愤。 “你就是徐山山吧,那个杀了陈王的女子,如今你也要来杀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巩固岳帝的帝王君权吧,可那个永远睡不醒,久病缠身的帝王,也值得你如此尽心尽力去辅佐?” “不仅是他,你所辅助过的那些君王,哪一个是明君贤君?他们全都是依靠着你来治理这个国家。” “因为有你在,他们无论有多无能无知,哪怕只会奢靡享乐,这个景国也不会垮,君王昏暴,奸党横行,只要有你在,景国便能安然无恙,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多是嘲讽。 “大国师,正因为他们需要你、景国需要你,因此你被所有人的需求生生囚禁在神庙当中年复一年,永世不得自由,你为历代的帝王付出了这么多,可他们又回报了你些什么?” 他竟怜悯地看着她:“我不信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摆脱掉景国皇室的束缚,你为我取名为鲲,可你自己都被永生永世困于一方天地,我又如何能摆脱那既定的命运呢?” “不如你我合作,我与那些贪婪的帝王不同,我只要你这一世的效忠……” 他话语未完,便被徐山山打断了,她面带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浅笑,深幽的眸底是什么可怕的蛰伏翻动了一下,又被她压制了下去:“说完了?那便结束此生的旅程上路吧。” 血花飞溅而起,晋帝死前那一副迫切、期待对方被说动的表情就这样永久定格在脸上了。 徐山山手上拎着一物,破除了梅花先生布下的“迷幻阵”走出,她抬头看向西方天边,只见红云诡滚,郁景成瘴,此乃大凶之意。 “是卫苍灏那边出事了吗?”毛毛问。 徐山山收回视线:“嗯。” 毛毛无语:“山,你对未婚夫是真卖啊,你肯定没告诉他你真正的计划吧。” 只让他自己安排伏击的行动,吸引一切明里暗里的视线,而她则出奇不意,摸到晋帝真正躲藏的“老巢”,直捣黄龙,顺利收割。 她道:“作为补偿,他与他的卫家军,都将是陇东这一场平定叛乱的最终获胜者、得利者。” —— 公孙及看着徐山山手中拎着的人头,目眦欲裂:“你、你杀了晋帝?!” 他疯狂摇头,努力说服自己:“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你们也想玩这一招鱼目混珠是吧。” “乱臣贼子,他自封为帝时,谁认可了?”徐山山反问道。 她将人头顺手扔给了卫苍灏,卫苍灏下意识伸手一接,他也是见过血、杀过人的,自然不惧尸体,但单独拎出来一颗头颅捧着,还是令他心头一紧。 这真是晋帝吗? 还是说,是假的? 他忍着不适,将凌乱的头发拨头,仔细一辨别其面容,最终确定了。 “你真取了晋帝的头颅?它是真的?”卫苍灏震惊地看向徐山山。 他拼死拼活杀了一个假的晋帝,还被假晋帝的尸体化成了毒蜂追得跟个丧家犬似的走逃西窜,后方还有绞刀匪即将杀来,他被逼得穷途末路的时候……她一身风清云淡地拎来了一个真晋帝的头颅? 这让他怎么来理解这一件事情呢? “你希望他是假的?”她瞥了他一眼。 卫苍灏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他咬着牙道:“我当然希望它是真的,可是……那我这边又算什么?!” 既然她这么轻易就能办要的事,那他这么拼命又算什么? 他也不蠢,她姗姗来迟,就是去猎杀真正的晋帝,而他这边的情况她也可能早就预料到了,但她却并未对他透露出分毫,她把他卫苍灏当什么了?! 仿佛知道卫苍灏此时的想法,徐山山道:“你若是主将,你会对下属将你的计划托盘而出吗?尤其是你需要单刀赴会的时候?” 卫苍灏一滞,他脸色难看道:“所以,在你心目中,我卫苍灏不是你的未婚夫,亦不是合作伙伴,只是一个……下属?” 徐山山这下有些被问住了。 毛毛:山,他怒了,他怒了,他对自己在你心中的定位太低怒了。 徐山山:……闭嘴。 公孙及怒声喝道:“够了!晋帝若真死了,那你们也将一个都跑不掉,卫家以及所有涉事者,都得为晋帝陪葬!” 公孙及此时心乱如麻,他不愿意相信他安排的万无一失的计划会有此重大变故,倘若晋帝真死了,那他还有什么未来…… 不,不止没有未来,倘若不将这些罪魁祸首伏诛,他与他的家人只怕也难逃一死。 上空重新汇聚的“烟毒蜂”开始嗡嗡蓄势待发,那一大片的黑灰色的“乌云”,令卫家军禁不住浑身发寒,先前被它们“蛰”过的人都有了心理阴影,着实不想再遭遇一次。 “我们暂不提那些了,这东西你有办法解决吗?”卫苍灏扫了一眼手背上的乌紫问道。 “不难。” 徐山山一抖肩,懒洋洋的毛毛便得了令,拍翅优雅地飞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它此时弄出来的动静所吸引,不明所以。 它平日里看起来娇娇小小一只,倒没什么奇异之处,但此时它身上的懒散与无害一扫而空,一双红瞳闪烁着一种凌厉而妖异的光芒,它张开嘴,便凶残地追捕着“烟毒蜂”,将它们通通吸入了腹中。 卫家军这边看呆住了。 公孙及那边看傻眼了。 卫苍灏不可思议道:“它这么小一只……能吞得下这么多?不会胀爆了吧?” 徐山山则道:“在你们眼中它是毒蜂,实则它只是一团晦气之物的汇集,你吞空气会觉得饱腹吗?” 毛毛一顿狂吞之后,又朝卫家军这边吐出一口浅蓝色的雾体,当它们包裹住疼痛难忍的卫家军时,之前被“烟毒蜂”蛰后留下的症状全都消失了。 公孙及见对方竟有如此一只奇异的鸟在帮他们,破了“烟毒蜂”的杀机,然而还是太迟了,因为绞刀匪已经到达了城楼之下。 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全是冷酷无情的杀意:“我说过的,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卫苍灏低头一看,神情凝重,下意识将徐山山护在身后:“是绞刀匪到了!” 绞刀匪因为种族的缘故,天生长得高大,再加上吃的肉类较多,便练就了一身扎实健壮的肌肉,乍一看,一个绞刀匪的体型都快赶一个半的卫家军了。 他们一到达,便将腰间的套绳解下,装上爪爬后,朝着城墙一掷,待挂稳当之后,一个个跟类猿人似的,手脚并用,快速攀登了上去。 当绞刀匪跟下饺子似的跳落至城楼上,他们这百来人的规模加上公孙及、卫苍灏双方几十人,地势便略显狭窄。 第97章 除恶务尽(二) 卫家军曾与绞刀匪水上、陆地上交战过几次,自知绞刀匪的凶悍与难缠。 以往交手的经历叫他们明白,对方的爆发力强劲,必须趁对方还没彻底反应,先发制人才有胜算。 是以他们第一时间便冲了上去,举起长剑截断剩余的绞刀匪登上城楼,但这样也只是耽误稍些时间,不能从捷径登顶,他们从侧路迂回绕路也可。 但双方的打斗方式却注定了这一场战斗的输赢。 卫家军并不擅长单体个人作战,其主要训练以远距离投掷、射杀为主。 相反绞刀匪他们则是大力出奇迹,纯臂力的猛砍。 且他们在水里、林间穿梭攀越,身手灵巧,自有一套特别应对的方法。 只见他们伏低身躯,疾步欺近扑倒,蛮力压制下,卫军很难兴起反抗。 公孙及双目发狠地盯着这边,他挥手叫随从侍卫退后,不必参与。 放任绞刀匪与卫家军厮杀,这一场双方设计的“博弈”也许他们输了,但他也不能放任卫家胜利。 “夺回晋帝的人头,你们绞刀匪便算将功补过,以往的罪行通通免了,不仅如此,谁拿下卫苍灏跟那个女人的人头,还可得到黄金千两,加官进爵!”他大声激励道。 果然绞刀匪闻言,热血激勇上头,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群绞刀匪本就是一群为财食而生的亡命之徒,此时更加拼命了。 卫苍灏护着徐山山步步紧退,他迅速弯弓搭箭,目上光如矩,瞄准一骑在卫家军身上举刀欲刺的绞刀匪,手臂猛地发力,利箭如闪电般飞射而出。 绞刀匪胸口中箭,其重力将他掀翻倒地。 然而,他却没有机会再救其他人了,因为十数名绞刀匪围拢了过来,他们微微弯曲着膝盖,双臂抬起,手上肌肉最艰难的绷,将强大的力量灌注于双臂。 此时用箭显然不太合适了,他将弓弦插入背部,从玉扳指内拉出丝弦,风刮过丝弦发出“铮铮”的鸣响。 “多么好的一次机会啊,你杀了我们那么多绞刀人,今日你就得血债血偿。”绞刀匪仇恨地盯着卫苍灏。 他们自然认得他,哪怕是远距离看过,也绝不会认错这个仇人。 一个飞镰刀掷射而来,细碎的发丝被锋利的前刃划过切断,堪堪从卫苍灏的眼睫掠过,他双臂所撑起的弦线一推挣开了,反弹回去。 “退后!”卫苍灏将徐山山推到了身后的卫家军当中,侧脸的线条犹如精美雕刻的艺术品,从眉骨到鼻翼,冷冽立体:“护好你们的主母!” 这一句话的重量深深压在卫家军的心头。 “是!” 卫家军剩余的十数人不再参与作战,他们看着他们的家主如狠飒的风穿梭进绞刀匪当中,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劈开层层叠撞而来的敌军。 而他们只能睁大了眼睛,像被无数根尖锐的针刺入双眼,选择听令守护好徐山山。 毛毛吸气:山,你拿他当下属,他却想当你的夫君! 毛毛:这个男子还挺有担当的,比之你教出来的那些祸害,他……哎呦哎呦,别掐了,错了,毛错了。 一只悄然捏紧的手,在听到毛毛求饶的嘴里,才缓缓松开。 徐山山:从他们身上我倒是明白了一些道理,聪慧、妖孽一般的天才,都是一群权衡利弊后果断舍弃的人,因为太过于精醒与看透,反倒失去了人最根本的一样的东西。 毛毛:哦,那是什么? 徐山山:他们的眼里永远都在追逐,在朝远处奔跑,过程远不如目的更重要,是以……在他们心中只有他们自己,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都是可以轻易被舍弃的。 毛毛:你亦是如此吗? 徐山山笑:嗯,我亦是如此。 毛毛:可卫苍灏为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去救别人呢,比起救人,杀人才更能解决问题吧?还有古月伽容跟棠嘉善他们,他们总想去拯救受苦受难的人,就好像救人……其实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们与“祸害”的共通性,聪明的脑子、不甘止步于前的野心,想要成就自我的真实,争强好胜的骄傲……不同之处在于,在他们身上看不到危害性。 徐山山:他们的父母都更会教人。 绞刀匪快速从城楼两侧登上,不断的挤涌而上的增援,令卫家军疲于奔命,他们心底阵阵发凉,眼下的困境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密密麻麻地将他紧紧缠住。 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们喘不过来气。 绞刀匪确实太难对付了,尤其他们势单力薄,很快他们就被挤压到了一片很小范围的地界,就像被狼群驱赶到一堆的山羊。 卫苍灏在杀了三个绞刀匪后,背部被镰刀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主要还是因为分心,他时刻关注着卫家军那边的情况,一旦找到空隙便射箭支援。 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与卫家军都撑不了多久了。 他全身已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那些绞刀匪看到他跟卫家军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都得意又兴奋地笑了起来,畅快的报复、放慢速度的残杀,才能叫他们更痛快。 卫苍灏早就考虑过生死,他心想,还好他已经将卫祈耀抓回卫家关了起来,即便他死了,卫家至少还有一个男儿可以撑起。 在卫苍灏的心目中,卫祈耀顽劣不堪,性子也缺乏磨砺,但他们卫家的男儿再差,也能顶事,而非孬种。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风撩动了他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交织下立体深邃,他此时心中有一团烈火,越烧越旺。 “需要我借助你力量吗?” 一道熟悉而如贴耳轻灵呼吸的声音响起,但它不是出现在耳朵里,而是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卫苍灏感到一股风围绕在他周身一圈后,最后化为一股轻柔似水的手掌轻贴于他火辣辣刺痛的背部:“徐山山?” “需要吗?” 那道声音再问。 卫苍灏看向凶悍无比的绞刀匪,不远处安稳躲在后方注视着这边的公孙及一众人,他心底是知道的,徐山山他们一门“助人”向来是讲求规矩。 杀人与救人要付出的代价都必然是巨大的。 但是…… 他已经做好觉悟了。 人的一生就如同面对一座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每向上攀爬一步,都伴随着随时可能滑落的危险,而山顶的目标依旧遥不可及。 但就因为途中可能会遇上的危险,就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吗? 不,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他卫苍灏了。 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在站那里,那挺直的背脊,与他身上散发的凛冽气势相得益彰。 “请借助我力量,来击退敌人。”他向她虔诚地请求道。 那萦绕在他周身的清凉气息悠然淡去,随之他听到。 “契约达成。”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虚影出现在了卫苍灏的身后,它如同天神一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其模样模糊不清,轮廓似人非人,给人一种空灵而神圣的感觉。 卫苍灏身体此时不再受他自己控制,他全然是随着他身后的虚影而动,他双脚开立,开始举弓,在整个拉弓的过程中他的背部肌肉最艰难的绷,弓身形成一条直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弓箭与他已融为一体了。 眼神专注而犀利,所有的力量与注意力都凝聚在这一支箭上。 这一箭出—— 却分散出了无数只光箭,金色的光线如在空中绽放的绚丽烟火,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璀璨夺目。 令人震惊,心驰神往,难以忘怀。 绞刀匪都被镇住了,瞳孔扩张,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瞄准了,无法逃离、无法闪射,当金箭射来时,他们连闭上眼睛的动作都做不到。 百来名恶徒在一瞬间就被湮灭成灰烬,消失在一片强光之中。 而那一抹巨大的虚影在完成任务后,便躬身重归于虚无当中。 卫苍灏全身如同虚脱一般踉跄靠在了墙壁上,以弓弦撑着不倒,他内心受到的震撼简直无以伦比。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徐山山的方向,下一秒,他瞳仁一窒,一把扔开弓弦,拔腿一个箭步冲上前,长臂一伸:“山山——” 薄透的日光下,她原本红润的面庞,如霜打的花朵,苍白得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仿佛被一层冰冷的薄雾所笼罩,透着一种虚幻的美。 风吹起她的裙摆,卫家军都被刚才的异样所震惊,呆若木鸡,根本不察身后,她本就站在城楼的墙边,海风呼啸,那鼓风的袍袖便像展翅般摇摇欲坠—— 在她无力朝后仰去之时,他伸臂将她一把扯入怀中,紧紧地抱住,高大的身躯入怀一具娇弱柔软的身躯,两相契合无比。 “你这是怎么了?” 当一个强悍的人忽然变成如此脆弱,更令人惊慌心颤。 他观她气息从未有过的孱弱,就像有什么东西一下抽走了她身上的生机,令她变成这样……他脑子某种猜想闪现。 “……难道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吗?” 他的大手捧起她的小脸,她已陷入了昏迷,长睫阖盖于眼睑,落下一片淡青色的阴影,他神情紧绷,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怜爱与心疼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 —— 没有了绞刀匪的横加干涉,卫苍灏带领着卫家军很快便将公孙及等人擒获住了,后续事情他交由属下去处理,他则先带着昏迷的徐山山去隆邱找大夫。 她的情况他估摸不准,是以无法安心。 嘉善大师与古月伽容正在寻找他们,说来也巧,他们于街尾一处医馆门前恰好碰见了两人,只是卫苍灏一心挂念着徐山山的情况,并未留意到他们。 他们相视一眼,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就赶紧追随上去。 一踏入医馆,便听到隔帘后,卫苍灏着急地询问大夫:“她一直昏迷不醒,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应当是气血不足吧,她昏迷前在做什么?” “在杀人。” “……这位公子,咱们能好好说话吗?这询问病情起因有助于老夫诊断病情。”显然大夫并不相信,但他不敢发脾气,主要是这位公子看起来就不好惹。 瞧这公子身上血气浓郁,神色带煞,说他杀人还可信一些,这娇弱瘦小的女子如何杀人? 卫苍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但还是努力措辞:“她应该是做了什么损耗自身的事,但这很难解释得了……” 嘉善听到这,掀开帘子,语气平和道:“可否让贫僧来看一看?” 卫苍灏一回头,便看到嘉善大师与古月伽容一道前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嘉善大师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走向躺在软榻上的徐山山,然后一怔。 她现在的脸色,就跟之前损耗自身救了他们的时候一样苍白虚弱,他转过头,扫视过卫苍灏周身,显然是刚大战过一场归来,他道:“她是做了什么……救了你吗?” 卫苍灏闻言,内心就像宁静的湖水被投入了巨石,他道:“不,她是救了很多人。” 嘉善大师喉中一涩,嘴唇张了张:“她亦杀了不少人,对吧?” 卫苍灏颦眉道:“你能救她吗?” 嘉善大师先请大夫出去抓些普通的补药,然后自己滑开徐山山手腕处的衣袖,只见她皓腕处戴有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甚为眼熟…… 卫苍灏与古月伽容都同时看向嘉善大师的手腕与颈间,不见了,那一串由伽蓝住持赠于他的“九紫凤眼”,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而是戴在了徐山山的手上。 “她需要法器。” 而在徐山山翻动间,手内捏着的一片闪烁着奇光异彩的鳞甲不经意掉落在了地面,卫苍灏余光瞥见,眸色一滞。 由于是发小,他自然也认出此物乃古月伽容的护身符。 据说是一件十分珍贵的辟邪之物,古月伽容当成宝似的配戴在身上,可现下为何到了徐山山手里? “这是你的?”他表情一时很难形容。 古月伽容拾起,思忖一瞬,又将它重新放入徐山山手心,温声道:“嗯,这是书院时对她救命之恩的谢礼。”回答完卫苍灏,他又看向嘉善大师。 “这算一件法器吧,于她而言可有裨益?” 嘉善大师近来研究过一些这些东西,自然知道此物:“有。” 他们不知道的是,三人在靠近徐山山时,由于对她的关心与善意,身上所代表的不同气运亦不断向徐山山衰败的五旺输送着能量。 因此她的脸色已经好转了许多。 “快、快避开些,别冲撞了那些官兵。” 这时突然医馆外边传来各种嘈杂混乱的声音。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么多官兵?” “我听说晋帝全府上下都被人血洗了,还有人说晋帝也死了,这可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啊。” “假的吧,这么严重的事情上头能不封锁消息,还让你我这等市井小民知晓?” “是真的,不是不想瞒,是根本瞒不住,晋帝府上能主事的人都死光了,谁来处理这些事情啊,我还听说了大国师出现在龙庆寺,就是她下令将整个内城外城全都封锁起来,说是要捉拿谋害皇亲国戚的凶手。” “你说谁来了,大、大国师?!” 第98章 除恶务尽(三) “不可能吧,我听闻大国师长年在神庙内修行,从未离开过青海玉树,怎么突然就跑到咱们这陇东来了?” “这谁知道,但有人说在龙庆寺见到了大国师,她身边还随行着谢少傅,这不能有假吧。” 外面讨论的声音渐行渐远,但该听到的内容也都听完了,医馆的人见事态严重,便打算闭馆暂避风头,不做生意了。 坐堂大夫撩开灰蓝色的布帘子,驼身入内。 正打算好相言劝里面的人离开,但抬眼却见那几人间正说着话。 这三位,一位威武霸气,一位神圣高洁,一位儒雅贵气,且都有着非凡俊美的面庞,他们往他这简陋黯淡的陋室一站,当真有几分蓬荜生辉的意思。 人与人一旦有壁垒,产生了距离感,那便自然而然有些发怵,不好搭话,偏他此时心里又着急闭铺。 恰好见手上拎着刚抓好的三包药,他眼睛“噔”地一下亮了,有理由了。 “诸位啊,这药抓好了,你们得赶紧回去熬,可别耽误了这位姑娘的病情才是。” 他口头上一番仔细、关切的叮嘱,顺势挪近,刚要将药包递过去,却见三人几乎同时伸手来拿。 老大夫一顿,寻思半天,这药递给谁好呢? 按道理来说,这药肯定是给那一位抱着女子过来看病的铁汉男子。 但这药的配方又是另一位和尚给喊抓的。 至于另一位文人气的男子,大夫自动忽略了他的手。 “这药不好熬煮,还是让贫僧来吧。”嘉善看向卫苍灏,语气不争不抢,自有一番坦然淡定。 后者抬眼,看向嘉善大师,他唇线渐渐拉直,继而收回了手。 而古月伽容在意识到三人同时伸手时,已先一步体面地退开,没有加入这一波“争夺”行列。 “那便劳烦嘉善大师了。” “三位,不知你们是住在城内还是城外?”老大夫忽然问道。 古月伽容观他有话要讲,便询问道:“大夫,为何有此一问?” “方才我听外边的人说,现在咱们内城要封锁了,紧接着就是外城,你们若是要离开最好趁早,不然到时候就离不开隆邱了。”他一番好意提醒。 封城? 古月伽容微微讶然。 自古以来封城都是一件大事,若非出现了紧急事件,例如敌患入侵、病疫严重或逮捕重大逃犯之类,必不会行如此严重的管控。 卫苍灏闻言,表情微微沉凝:“多谢提醒。” 卫苍灏心事重重地抱起徐山山,三人一同离开了药铺。 他们几人的组合说实话,十分扎眼。 刚一走出来,不仅行人忍不住多看几眼,饱饱眼福,更是引起街道上一队巡捕的注意。 “等等,前面的三人?” 他们三人不得不停下来接受盘查。 巡捕走上前,近距离打量三人,这身高、这气质、这脸蛋……干,行人过往就跟大众脸谱似的,唯他们三人跟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似的,熠熠生辉! 总而言之,看着就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去哪里?”他语气没方才那么高傲了,主要也是担心这三人的身份不简单,怕冲撞了贵人。 三人中,卫苍灏面冷,嘉善面淡,唯古月加容面善,他行教育事业,也更擅长沟通一事。 他眼如清泉,言语真切:“我们四人是陇东岳湖人,乘船路经隆邱时一位同伴恰巧得了病,方下船去医馆打算抓了些药回去。” 他们见男子怀中所抱的女子的确脸色奇差,身上并没有什么外在伤口,且手上也提拎着刚抓好的药包,心中已有七八成信了。 见他们身上无甚可疑之处,便挥手放人,但临走前,巡捕提醒道:“你们可能暂时不能离开隆邱了,所有船只勒令不准靠岸,不准出航,所以你们今晚最好去找个地方投宿吧。” 古月伽容不解:“这位官爷,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总之都安份地待着吧,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惹事。” 等巡捕走后,卫苍灏他们三人也明显感觉到隆邱内里的明潮暗涌,街道上行人匆匆,人渐稀少,每个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们去了一趟城门,见所有要出城的人都被拦截了下来,吵的人被抓走了,闹的人被打了一顿也抓走了,剩下的人被震慑住了,哪怕再有急事,也只能憋屈地理论一番,无奈返回城中。 “走吧。” 卫苍灏冷眸一双幽深的眸子,掉头找了一间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他没有回别院,因为别院内有徐姗姗他们在,他不想将危险带到那边去,再者有古月伽容跟嘉善在,有些事情亦不方便。 四人本该三间房,由于徐山山昏迷,自是需要一人留在房中照料一二,哪曾想隆邱突然封城,城中滞留的人员太多,导致每一间客栈都几乎满客了。 是以卫苍灏财大气粗,便要了一间最贵的套间,四人一块儿挤一挤。 四人中,一人昏迷不醒,三人间说熟悉,又非那种知交好友,要说不熟悉,彼此间也有那么一点过往交情。 同处一室,本该是言谈交深、增进友谊时刻,但偏因为某一位昏睡中的女子,他们之间又有某一种奇怪、古怪的气氛悄然而生。 客栈生意红火,厨房内忙得不可开交,嘉善只能跟客栈老板错一个火炉、一个陶罐,在房中焦制中药。 中药的苦涩味道随着水开而散开,窗外日暮西下,云蒸霞蔚。 “卫施主,你与徐山山之前去做了什么?” 嘉善打开了窗,将味道散了些出去。 卫苍灏坐在桌旁,倒了一杯温茶入口:“无可奉告。” “那外面正发生的事情,与你们所做的事情有关吗?”古月伽容直接问出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卫苍灏缄默不语。 他不清楚,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只是晋帝那方这么快就有了反应,并封锁了隆邱对外的所有路线,想必卫家军那边定是没有顺利脱身离开,倘若晋帝的人头还有公孙及他们被查到…… 卫苍灏起身,他对古月伽容郑重道:“伽容,替我照顾好徐山山,我要出去一趟。” 古月伽容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你要去哪里?这个时候出去……你的身份敏感,若这时被晋帝的人查到,会十分危险。” “我会处理好的。” 卫苍灏走到徐山山的床畔,俯视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微凉指尖落在她的颈侧,感受着她跳动的脉搏半晌,然后他看到一缕绿色的“丝线”从他的手上流向了她。 他微微弓下身子,深沉的眸子蕴着暗潮,竟比窗外的夜色更深。 “它是你所需要的吗?” 安静阖目的徐山山自然不会回答他。 但卫苍灏却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了。 他将伴随他多年形影不离的玉扳指取了下来,然后将它握入她手心,他眸光细致而敏锐地观察着,只见徐山山失去血色的嘴唇竟如涂抹了水粉,恢复了红润而饱满,气色也瞬间好了不少。 见此,卫苍灏放下心来,果断推开门出去了。 刚才他所做的事情古月伽容跟嘉善都看到了,只是他们没有出声干扰,关于他们身上的法器能够帮助徐山山一事,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也不必宣之以口。 给与不给,只讲究一个心甘情愿。 卫苍灏离开后,嘉善忽然道:“他们刚出现的时候,一身的血气。” 自从得徐山山帮助开了“天眼”,嘉善的眼睛就愈发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古月伽容视线从门边转回嘉善身上:“血气?” “人死后,会产生一种血煞瘴气缠身,尤其是会依附在仇人身上。”他如是道。 古月伽容迟疑:“你是说苍灏他刚与人动过手……” 嘉善看向躺在床上的人:“她身上才是凝聚最多的。” 每一次见她,她救人亦杀人。 她是佛陀,亦是修罗。 古月伽容愣了一下。 “你是说,现在大厅中人人讨论的王府血案,是她做的?”他碧水波澜的目光迅速凝固。 嘉善垂下眼帘,道:“贫僧不知。”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念起了经文。 古月伽容眼神复杂地看向徐山山,清风徐徐,吹起额头的碎风飘起,她睡着的时候透明而干净,似陇着清晖的月华。 —— “山,第四件法器咱们到手了,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毛毛在徐山山的意识中唤她。 徐山山的这一具躯体已经濒临崩溃了,有她不知节制的使用玄术的缘故,亦有时限要到来的缘故,但好在第四件法器顺利获得了,她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吧。 “山,你快醒来吧,你的未婚夫们可能要遇到大麻烦了,你若再不醒过来……” —— 龙庆寺。 身着飘逸绸缎的大国师金缕华美,那流动的雅致勾勒出其盈盈腰身,她坐在中间蒲团之上,而十数位肃穆威严的高僧围绕着她而坐,颂佛声于寺穹内回荡。 此时大国师的表情略微有些痛苦,她正借助着高僧的法力,以预知梦推衍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被割掉的头颅……巨灵降临于一个男人身后,他射出流星般照耀天空的光箭……晋王府被血洗……谢羽瑾的脸出现在其中……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息,眼底残留下的恐怖难以挥去。 未来的画面,断断续续,但她却不敢再继续窥视了。 “大国师,如何?你可看到陇东的未来?”龙庆寺住持见她睁开眼后,连忙爬起身上前小心询问。 “陇东的天要变了,晋王死了……” 她哑声道。 此话一落,一众僧人全都震惊:“什么?!” “是真的,晋王被人杀了,凶手是一个身着玄色长裙的女子。”大国师笃定。 “她是谁?”主持急忙问道。 她并没有看清楚,于是冷着脸不语。 见龙庆寺一众僧人被她的话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她心生厌烦,站起身来时,人有些虚脱,于她而言这种程度的占算,太耗神了,远超出她的能力。 若非是谢羽瑾希望她能算出陇东未来发生的事情,她才不会如此亏待自己。 这时一双宽大的手轻柔地托住了她的后背,她回头一看,正巧坠入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内。 “国师,小心些。” 大国师当即眉开眼笑道:“羽瑾,你回来了。” “嗯。” “晋王死了,你知道吗?”她问他。 谢羽瑾垂下眸看她,瞳仁清澈如水晶,但此时却泛起了细碎的璀璨光华。 “……是吗?” 他的声音慢声拖曳,似疑惑,又似在慢慢体会这件事情带来的愉悦心境。 大国师赶紧表功道:“真的,我方才看到了,有一个很厉害的女人杀了他,我还看到他的头颅被她割掉了……” 说到这,她抖了抖,显然被对方如此残忍的手段给吓到了。 感受到她的不安,谢羽瑾立即安抚道:“别怕,若此事是真的,那么身为大国师你当做些什么,即便晋王有罪,亦是向王庭帝王伏诛,岂能被随意什么人就给杀了?你该维持皇室的尊严,替他找出凶手。” 大国师以为谢羽瑾会很高兴听到晋王死了,可他为什么还要替晋王报仇?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大国师还是听他的话:“好,你说找凶手,那我就帮你找凶手。” —— “大国师有令,凡可疑外地女子皆要被带去龙庆寺审讯,现在官兵正挨家挨户,几乎要将整个内外城都掀翻了来查问。” “是啊,我听说都抓了好几十个了。” “为什么要找女子?” “我听说是因为大国师算出,是一个身穿玄色长裙的女子刺杀的晋帝,不,是晋王,人估计还没有逃出隆邱。” “啪哒”房门被锁上,古月伽容刚从客栈大堂走上来,他神色严肃凝重道:“事情麻烦了。” 嘉善熬好药刚熄火,他起身道:“出什么事了?” “徐山山跟苍灏可能闯下大祸了,现在城中口口相传晋帝已死,而大国师下令官府出动,全力追捕一位身穿织金玄裙的女子。” 嘉善一怔。 大国师? “你说……大国师来隆邱了?”他难掩眼中的兴起的波澜。 “嘉善大师。”古月伽容看向躺着的徐山山,恰好她便是这一身不同寻常的打扮:“大国师据说神通广大,说不定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古月伽容正打算用披风包住徐山山,背着她下楼,却不料下一秒房门被人踢开,他们已经被官兵重重围住了。 当看到医馆的那一位老大夫出现在官兵中时,嘉善与古月伽容一下就改了脸色。 与此同时,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过宽敞的街道,停在了徐山山所在的客栈门前。 第99章 除恶务尽(四) “官爷,就是他们三个……”医馆的坐堂大夫眼神朝室内扫荡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当下一惊:“官爷,跑了一个,就是他们几人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来寻医问诊。” 领头的官兵五大三粗,但浓眉下一双招子异常冷厉精锐,他将腰间的配刀握在手上,摆了摆手,叫人员分散开来。 他则独自踏入房门,他观察时与旁人不同,不看脸,先是手、然后是腿,最后才是眼睛。 两个下肢虚浮,站姿讲究自然而随意,应当是不懂武功。 一个常年握笔,手腕纤细骨感,一个一身药味,指关节处有薄茧,想必懂些医术。 再观其眼,居中而不偏邪,静若含珠,不像心术不正之人。 “在下霍成三,隆邱都尉,奉令彻查逮捕在逃嫌犯,经人举报,尔等带着一位可疑女子在此投宿……” 他的视线越过古月伽容与嘉善大师,投向珠帘后的软榻之上,将话续完:“现来查探。” 古月伽容一扬袍袖,濪艳而玉泽的面庞蕴着一份威严,不容侵犯。 “恕难从命,吾友病重在榻,衣衫不整,不便由陌生男子查看,你道追查嫌疑犯,可有罪证、可有县衙批文?” “此事直接越过县衙,由提畿司负责,至于罪证……大国师亲口所令,抓拿身穿织金玄色锻裙的女子,只要一看身上衣物不就知道了?” 霍成三不知为何,平日里审查盘问冷厉威吓,态度逼人,可今日在这两人面前却不自觉收敛起脾性,耐心问答。 他又道:“两位看起来倒不像寻常人家,还不知如何称呼?” 嘉善行问讯礼:“伽蓝寺僧人,嘉善。” 古月伽容放下手,敛首:“白鹭洲书院先生,古月伽容。” 霍成三当下讶然,赶紧拱了拱手,以示敬重:“原来是二位,成三失礼了。” 身后医馆坐堂大夫一听他们的名字,脸色一白,被吓得不轻。 “官、官爷,我不知道他们是……可是那女子的确与大国师所描述的嫌疑人十分相似,衣着也一样,我并非故意……” “好了,本官自有定夺。” 霍成三闻言,一时举棋不定,按说查肯定是要查的,但怎么个查法……就得想一想。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必不可少得罪得人多,但他们想混得好、混到提干,那就得擦亮眼睛,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嘉善眼看躲不过,这时开口:“既然是公职,我等必不敢拦,但男女有别,不如请大人叫一位女子上前辨别?” 霍成三想了一下,这面子还是得给古月家与棠家的,于是便叫下属到大堂请了一位中年女子上来。 很快人就上来了,依他的吩咐入内,掀开了被子,只见女子没着外衣,只穿了一件轻薄中衣与内衣。 她又查验了一下,对方身上也无任何外在伤口,脱在一旁的鞋底也干干净净,凑近嗅其发颈,亦无血腥味道…… 一番查验下来,着实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 古月伽容见此,暗松了一口气。 嘉善看了他一眼。 古月伽容的确有一颗绝顶聪慧的头脑,他走一步看十步,先前见外面风声紧,料想可能会有这一遭,于是便提前做了一些准备,虽然匆忙不足,但也足以应对过这一次的检验与怀疑。 霍成三心下还有些存疑,他道:“不知道可否看一看两位友人的外衣?” 古月伽容打开旁边的衣橱,道:“在这。” 是一件菡萏花色的丝锻裙,上面泼了些干涸的药汁,他解释道:“喂药时洒了些,便叫店家的后厨女妇帮忙换下。” 医馆坐堂大夫看见那一套娇丽鲜亮的裙子,眼神变了变。 不是的,她之前根本穿的不是这一身。 但如果现在揭穿了,不就相当于与古月家作对吗,他一个小人物哪敢冒这险、强出这头,是以他咽了咽口水,打算默不作声了。 霍成三见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罪证,再加上那女子又有伽蓝寺僧人与古月先生作保,于是他便打算撤兵。 “古月先生,嘉善大师,成三打扰了。” 古月伽容温和以待:“哪里,谨慎行事,缉拿罪犯乃你们的本职,何来打扰,伽容在这祝愿大人早日抓到嫌犯。” 一番寒暄后,霍成三正打算带人离开时,突然楼下一阵喧哗惊呼,但吵闹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哒哒哒”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涌上二楼。 霍成三赶紧走出去,却见他带的人已被另一队人马快速缴械控制住了,他当即眼色一变,拔刀准备对手,但一道极快的影子掠过,将他刚出鞘的刀锋一下撞了回去。 他心中大骇,再一抬头,却见一众人面色冷肃,垂头矮身,恭敬静候,而一道清贵修长的身影径直走了上来。 当看到来人时,霍成三张大了眼睛,当即收回配刀,下腰拱手:“谢大人。” 古月伽容与嘉善在房内听到“谢大人”二字时,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他们看到与几名随从踏入时房间的男子时,便知来者不善。 此人五官深峻,神色宁和淡漠,睫毛垂下的暗影落在眼下,让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凌厉感越发明显。 竟真是谢羽瑾! 他可没有霍成三那般好打发了。 谢羽瑾悠悠抬眸,窗边的灯光瞟过他的眉眼,生生将一种贵气冷冶,催发得威严冷慑。 他瞥过珠帘后,安然于床榻上躺着的身影。 “霍成三,你便是这样查案的?” 明明是轻和平静的语气,却令霍成三打了一个冷战。 他硬着头皮上前:“谢大人,人已经查过了,你……” “是吗?”他眉尾略微上挑:“那便再查一遍吧。” 霍成三肯定是有人去告了密,要不然谢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过就是一个可疑的举报,谢大人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除非……这里面还有其它情况。 谢羽瑾隔着一层珠帘,注视着床上的女子,方才大国师的人过来告诉他,大国师突然间心绞痛,浑身冒虚汗,她口中不断念叨着,威胁之物在城中,此消彼涨,一定要毁掉它。 同时聆递给谢羽瑾一封信,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悦来客栈”。 谢羽瑾不知对大国师有威胁的究竟是什么,是人、是物还是一股势力,当然大国师自身也参透不了,但此番的感应如此强烈而汹猛,只怕它就在隆邱无疑了。 是以他来到了“悦来客栈”,正好遇上客栈内正在调查晋王府灭门案的嫌疑人,本以为霍成三会将被举报的可疑一干人等全部缉拿回去审讯,却不料他上去了却什么都没做。 一种异样的感知令谢羽瑾不再迟疑,进入了“悦来客栈。” “谢大人,此事不该由你来查吧,既然提畿司的霍大人已经验明过了,你这便属于越责越权干涉办案。”古月伽容挡在了他身前。 谢羽瑾看向他,神色温和有礼:“这位是……” “他是白鹭洲书院的古月君,大人,古月先生德厚流光,古月家亦是清流世家,断不会干出那等凶残歹毒之事的。”霍成三小声道。 更主要的是,古月家教出来的学生,遍及各大领域,更有不少都是他们朝中的股肱之臣,这古月家轻易开罪不起啊。 当世被称为古月君的雅称美誉的唯古月伽容。 果然,人如壁玉无暇,端方雅正。 “那这一位?”他又看和尚。 霍成三赶紧道:“这一位就是伽蓝寺住持的弟子嘉善大师,也是棠家的那一位,在民间声誉极佳。” 他是伽蓝寺住持最看重的弟子,据闻也是未来的住持接班人,得罪他与得罪整个伽蓝寺没有区别,另外还有棠家,江陵首富,景国最粗的一条商脉啊。 除此之后,听闻他人如其名,存好心行善事,遇难便解,遇险便救,不少被他救助过的厉害人物,都在暗处为他保驾护航。 谢羽瑾虽身在朝中,但自然也听说过民间一些传奇人物。 若是平日,他倒是不介意与他们交好,但今日情况特殊,哪怕留下罅隙,他也要查个究竟。 “古月君,嘉善大师,查灭门一案的事情的确不属于本官的职责,只是大国师要彻查的不仅是灭门案,还有晋王被刺杀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不容疏忽。” 晋王自封为帝,景国拥君一派自是不会承认谋逆犯上者,因此仍旧称其为晋王。 古月伽容跟嘉善一时不知该如何阻止,太过激烈的拒绝与阻扰,未免有些此地三百两。 说着,谢羽瑾正准备拨开珠帘时,急报传来,一道迫切的声音响起:“谢大人,在冗东有一个男子抱着一黑衣女子行迹可疑,我等正在追击抓捕,看模样应是大国师所描述的。” 谢羽瑾闻言颦眉,一番思忖,收回了手。 “走。” 嘉善跟古月伽容见谢羽瑾在关键时刻被引走了,心头悬起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地了。 呜呜~ 就在谢羽瑾转身之时,一阵仿若海风吹奏的低鸣声自腰间发出,他脚步一顿,倏地转过头。 其他人并没有听见,见谢羽瑾怔然不动,下属不由得奇怪道:“大人……” “闭嘴!” 他取下一个玉海螺,然后将它伸前,它在风中,果然传来了像海在轻吟的优美音调。 他喉结滚动,难以置信。 本以为他要走,却不料他不顾重要的事情,竟再度要掀起珠帘,非要一探究,嘉善下意识上前一步阻挡。 古月伽容双眸宛如深秋的寒露,冰冷而晶莹,他道:“内里所躺乃在下未婚妻,我古月家的嫡孙媳妇,若谢大人执意要冒犯,倘若最后证明她不是你们要找的嫌犯,此事我古月家定会上告圣听!” 谢羽瑾转过头:“你说什么?” 他平静的瞳孔内,似有狂风暴雨在翻涌。 “里面的人是我的未婚妻。”古月伽容再次重复,他要护下徐山山的决心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谢羽瑾垂下眼。 呵。 他这一声笑,带着睥睨。 “那又如何?” 随着他这一声下,一道黑影出现将古月伽容挡后,谢家的随从也将嘉善控制了起来,然后谢羽瑾没有迟疑地掀开了珠帘,大步入内。 昏黄的灯光犹如一层薄纱,轻轻地笼罩在少女的身上,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给人一种岁月沉寂的宁静。 她的肤色看起来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在外的部位骨骼突出,看起来是如此孱弱无力,唯她的唇色饱含红润,如娇妍的花瓣,如此才令她看起来不像一具尸体。 这张脸他是全然陌生的。 在靠近她之后,他手上的玉海螺也没再吟唱了。 ……不是,不是她。 失望像一种暗潮汹涌上他的面庞,他空洞的瞳孔瞬间闪烁出一股红意,但他的声音却是冷静无比:“所有可疑者,皆要带去给大国师过目,带走!” “谢羽瑾,她还昏迷着,你要将她带去哪里——” 嘉善大师与古月伽容被谢家的随从制住,无力反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羽瑾抱起徐山山,要将人给带走。 “龙庆寺。” —— 龙庆寺 “呜呜……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啊?这里好黑啊,我要回家……” 女子悲伤哀切的哭声在寺庙内响起。 “好了,你都哭了快一个时辰了,这里没水没食物的,你也不怕被渴死饿死。” “哇啊……我不要渴死饿死,我要回家,爹、娘,大哥、二哥,快来救我啊……” “好了,你也别吓她了,大国师向来仁善公正,不会冤枉了好人,只要明日验查过我们不是那个女刺客,想必就会放我们走的。” 徐山山醒来时,恰好听到一堆女子说话的声音。 她这一次醒来,没有昏沉头痛的感觉,反倒像是睡了一个黑沉的觉后,整个人养足的精神,头脑清晰,呼吸顺畅。 一位就近的小姑娘见她醒来,当即惊喜地上前扶起她:“姑娘,你醒了,你一直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生了什么大病正担心着呢。” 徐山山从地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与一群小姑娘被关在一间佛堂内。 “这是哪里?” “龙庆寺啊,你是睡觉的时候被抓来的吗?”她看奇地看着徐山山只穿了淡青色的中衣,头发也散着,但跟别的惊慌失措的姐妹相比,她淡定得有点像是误入进来的。 “山,你醒了,但你醒来晚了,你已经被谢羽瑾的人抓到龙庆寺来了。”毛毛遗憾道。 谢羽瑾? 他怎么到拢东来了?是为晋王,还是为别的什么事? 徐山山嘴上与那小姑娘回着话,心里却与毛毛道:“他没认出我来?” 一心二用于徐山山而言并不难。 “当然没有啊,不过一开始你送他的玉海螺响了,他好像有些猜疑,不过毛毛立即帮山掩盖住了,他应该没有认出你来。”小鸟骄傲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特别严重,你得马上知道。”毛毛突然神色严肃道。 徐山山难得见它这样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什么事?” 毛毛满是愤怒道:“在你昏迷的期间,晋王府被人灭门了,还有那个假冒的‘大国师’她也来隆邱了!” 第100章 霉运符的姑娘 晋王府被灭门这事徐山山并不意外,太岁年份,刑入日支无救又逢冲,不是晋王家中有灾,便是与他相关的人受克。 晋王府此番灾劫,全因晋王命局带羊刃而起,换言之,灭门惨案。 “大国师啊。”她低垂下眼帘,略感讽刺:“你见过那个人了?” “还没有呢,毛本想瞧瞧她是个什么德行,但她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护着,连片衣角都没瞧见。” 这世上除了山还有谁敢自称大国师?一个假冒的货色还敢跑出来招摇撞骗,简直就是无耻,毛看到她肯定要啄死她! “姑娘,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绑着精致麻花辫的小姑娘,担忧地伸手想摸一下徐山山的额头。 但却在中途被她抓住,徐山山抬眼,微微一笑:“我没事,你叫什么?” 那小姑娘见徐山山“友善”地对她笑,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高兴:“我叫袅袅,鸟衣的袅,姑娘你叫什么啊?” “徐山山。” 毛一抖:山,你要做什么?怎么忽然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客套? 徐山山笑:你不懂。 毛:…… “哦,这名字挺大气的,像个男子……不,我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听,我就是觉得山这个字,硬朗高大,稳重坚定,特别好。”袅袅有些着急地解释着,生怕惹得徐山山不快。 徐山山闻到这个叫袅袅的小姑娘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味道,她稍微凑近些许,嗅了嗅:“你带香囊了?” 对上她抬起的一双深邃而神秘的眸子,袅袅一愣:“啊,我、我好像带了吧。” 小姐姐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叫人怪害羞的,她赶紧低下头,摸索了一下身上,掏出一个白锻绣梨花的香囊袋子。 “山山姐,我身上就这个。” 虽然不知道对方多大,但这一声“姐”好像很自然而然就喊出来了。 袅袅长了一双圆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她看着徐山山时,单纯无邪,一副毫无保留信任她的样子。 徐山山一看这小姑娘的面相就知道,她生来便是一个吃亏上当的主。 她不谙世事是真,被保护过头、受尽宠爱也是真,后半生颠簸流离亦是真。 徐山山玩味地睨着香囊:“这是谁给你的?” “单单姐送我的,说是特地三跪九拜找的高僧求得的灵符,可以保佑我平平安安安,叫我每日都好生带着。”她小脸红扑扑的,很是感动。 “是不是自从将它带在身上后,不仅不平安,还特别的倒霉?”徐山山又问。 小姑娘显然之前没有这么想过,突然被点到,美眸瞠大,怔了半晌,才讶道:“是啊,还真是。” 比如这一次被抓走,她莫名其妙被人泼水,本来好端端在成衣铺试新衣服,但转头就被巡捕给逮住了,说她是刺客晋王的嫌疑犯。 “你再将它拆开来看看。” 袅袅迟疑了一下,在徐山山坚定鼓励的眼神下,她将香囊小心扯开,从干花瓣内掏出来一束头发,还有一张叠好的黄符。 “怎么有头发……” 袅袅有些膈应地用两根手指捻起那一串头发。 徐山山一眼便看出端倪,不急不徐道:“这是霉运符加死人头发,双重加持之下,会叫带在身上的人倒霉不止,还会被刑克,轻则受伤,重则……” 她声音一顿,没再说下去了,因为袅袅好像快要被吓晕过去似的。 袅袅飞快甩掉头发跟香囊:“真、真的吗?” 虽然她嘴上这么问,但看她迅速丢掉香囊的速度,显然已经相信了。 “那我现在怎么办?丢了它,有用吗?”她含着泪泡看着徐山山,本能地向她求救。 徐山山看向她的眼神略微带着深意:“没用,你佩戴时间过久,即便你扔了它,霉运符的诅咒已然生效。” “那我会死吗?” “光是霉运符的话,你或许注意点可能不会有性命之虞,可偏偏里面还有一束死人发,两者一起可夺人阴寿,催发生死劫。” 袅袅这下真哭了,眼泪哗啦啦止不住地往下流,任谁听到自己即将要死的消息,都不会太好过。 旁边的人听到这头也传来哭声,一脸不耐烦地吼道:“你又怎么了?不是说了,大国师不会滥杀无辜的,你们这些女人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简直一无是处。” 袅袅被当头骂得一懵,她抽噎着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束发女子,身着一身飒爽利落的劲装,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的女子,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全是对她的不屑与烦躁。 “对、对不起。” 小白兔被人一凶,红着眼睛,唯唯诺诺地缩蹲在了徐山山旁边。 别的女子全都不满地瞪着那江湖女子,但慑于对方一身不好惹的气势,不敢跟对方起正面冲突。 徐山山瞥了那江湖女子一眼,面中凹陷,额头尖窄,面相贪欲非常重,缺乏智慧,好高骛远……不日灾祸将近,生于口舌。 见袅袅一脸默然垂泪的可怜样,倒是跟毛毛有时候求安慰博同情有些相似,是以徐山山伸手拍了拍她蓬松的发顶:“别怕,我可以护得住你,只是作为报酬,事后你需为我办一件事情,你同意吗?” 袅袅:“真、真的吗?我同意,我同意。” 毛:果然够傻啊,一个刚认识的人说什么都信,那个叫单单的女人不骗她骗谁……不过傻人有傻福,她能遇上咱山就是福到了。 两人侧在僻静的角落处交谈,没有刻意避人耳目,但在场的人彼此都不熟悉,眼下忧心仲仲,也没那个心思去探知别人的事情。 “你将小指伸出来。” 袅袅听话,伸出一根小手指头,怯怯地,徐山山捏住其一截指尖,一拖拽,便奇异地抽出了一根“红色的线”,袅袅瞪大了眼睛,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嘴,省得大惊小怪引来别人的注目。 她看到将山山姐将那一根“红线”在自己的指关节处缠绕了几圈,然后松开手,而缠绕的“红线”则消失不见了。 “倒霉符扔掉后,你至少要经历三次生死劫,记住,当你感觉它正在收紧时,便是即将发现危险的时候,那时记得喊我。” “哦。”她震怔懵懂地应完,然后忽然脑子灵光了:“啊?万一山山姐你那时不在我身边呢?” 徐山山却笑道:“无论我在哪里,只要你喊我,我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袅袅面对她淡然从容的神色,一脸敬佩,这么厉害的吗? —— 晨曦微霞,云隐山峦,一夜睡不安稳的几十名女子被官兵喊醒,押送到了天王殿前。 绿松石铺平的地面两侧菩提树硕大无比,巍峨高大的庙宇殿堂,庙廓外诵经声不绝于耳,重重环绕之下,这些被强硬抓来的女子们自觉身形渺小,肩膀沉重,噤若寒蝉。 第101章 谁是凶手,试法 游廊下一支蓝衣士兵快步有序地走来,代替了官兵的看守职责,他们神态凌厉,面无表情地盯视着她们,就好像一旦她们之中有谁轻举妄动,便会被血溅当场。 这下被抓来的女子们更恐慌了。 “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被冤枉的啊。” 她们有些人似承受不住这股压力,都忍不住情绪崩溃。 一位看守的军官冷冷一扫视:“噤声,等大国师来了,自有分辨!” 咚——咚——咚—— 钟鼓楼的铜钟被撞击了三下,一般钟响三声,要么是召集信众进行法事活动的信号,要么就是寺庙内有重要事情要宣布统一集合。 徐山山莫名有一种感应,她的身体就在这天王殿内。 这是一种奇妙的牵引感,灵魂与肉体即便分离,它们仍旧有一种血肉相连的吸引在。 所以,在她身体内的灵魂,会是真正的“徐山山”吗?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夺舍…… “咿呀”一声,厚重的漆红大门被推开,身着宽大白袍的神使鱼贯而出,他们宛如一片片洁白的羽毛悠然而出,朦胧干净又轻盈。 他们一挥袖,一种奇异的气流出现,薄透的晨光落下,连一丝浮絮都没有,空气与地面都像被过滤了一遍。 毛毛瞪眼:是你的神使们,山! 这时一道万众瞩目的身影才从天王殿内步出,轻柔优美的身段,因她行姿袅袅,而显得妩媚优雅,她戴着一顶黑色帷帽,由谢羽瑾与神使聆相伴而出。 聚集而来的僧众纷纷行礼,敬称其:“大国师。” 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声音。 大国师……是一位女子?! 她们简直难以置信,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没人敢当众质问。 “见到大国师,何以不行礼?”军官怒声呵斥。 众女被吓得一惊,当即双膝一软,赶紧行礼。 “大国师乃帝师之尊,岂能直视?”军官再次训斥。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一人身上,眼神凶狠。 袅袅赶紧看向旁边,却见山山姐的确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大国家瞧,虽然大国师是挺稀罕的,没几个人瞧过,但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啊。 “山山姐,收敛点。” 却见下一秒,徐山山露出一抹令袅袅看不懂的奇异笑容。 她的身体,还真住进了另一个灵魂,且从对方周身气流顺畅的形势来看,灵魂与躯体的结合十分契合,相融程度意外完美。 这就意味着,那一具灵魂不仅能逐渐使用那一具躯体的力量,还会慢慢苏醒那一具身体的记忆,直到完完全全替代了自己。 外来的灵魂想要融入别人的躯壳,不仅有排异现象,更会折寿,可这么困难且千万分之一几率的事情,都让那人办到了,连徐山山都不得不佩服对方。 霍成三刚从山下匆匆赶来。 他一到来,余光扫视了一下众女中的徐山山,见她醒来,略微惊讶,但他很快收敛起心神,向谢羽瑾汇报:“谢大人,昨夜追捕的男子与黑衣女子一同掉落大海,我等搜捕了一夜皆无踪迹,只怕不是死了,便是逃了。” 谢羽瑾薄唇弯起一抹优美的弧度,给人一种宁静又平和的美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有人意图干扰这一次查案,既然追丢了便不必管它了。” “是。”霍成三退至一旁,但眼神还是忍不住落在徐山山的身上。 在一众玄衣女子中,她其实一眼就能被人看中,只因她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身纤衣薄,却自有一种仪态之美。 古月君的未婚妻,瞧着还挺镇定的,她是昏迷之中被带走的,可如今醒来却有别于旁边女子们的从容淡定,看来能入古月家眼的女子,的确有些特别。 “国师,谢大人,城中十六至二十六的玄衣女子皆被找到,共四十二名,请检阅。” 谢羽瑾的目光犹如一道锐利的射线,直直地投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那眼神中透着一种冷静的探究。 “国师,嫌疑犯皆在此处了,请您找出凶手吧。” 大国师有些精神不振,她昨日难受了一日,今早才好一些,但为了替谢羽瑾找出凶手,她不得不强撑着身体出来。 “我这里有一枚真言符,只要将它燃烧后再问,被问之人必会答真话。”她取出一张黄色纸符。 笑死,一个大国师竟用这么儿戏的方法来辨别?毛毛吐槽道。 徐山山道:不急,我觉得她应该还有后招。 毛毛还是看不惯,要不是现在山受这具破烂身体的桎梏,有实力发挥不出来,它一定上前撕烂对方那张虚假可笑的脸。 毛:你就从来不搞什么虚的,全盛时期的你,查什么东西的真假,你一看便知道了,哪像她还要这么麻烦。 徐山山没有表情。 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室的笼中鸟。 毛急死了:不行,等不了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啊,既然她不好好待在神庙,偏这个时候叫咱们撞上了,那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 徐山山却没它这么急燥,她道:你当谢羽瑾将她带出来是为了什么?假如他有所怀疑,那么大国师就是他拿来钓我的最佳鱼饵,我一旦暴露身份,你猜他会不会以下犯上? 假如他没怀疑,那他就不是谢羽瑾了。 谢家的野心假如是至高之位,那么她必然就是他踏上至尊之位的最大拦路石。 因为谁都知道,大国师只效忠于正统皇室岳帝,他不会拆穿现在这个大国师的,因为一个受他操纵的大国师,跟一个与他为敌的大国师,他自知怎么选择。 毛眼一红,心就阴险狠辣起来:那便将他一并杀了。 徐山山闻言失笑:他现在有蚩尤宫的人护着,想杀他,不仅要费些功夫,更要费些命。 大国师夹着真言符,一晃,符纸便燃烧了起来。 “你们之中,谁是杀害晋帝的凶手?” “不是我。” “我没有。” “真不是我。” 徐山山道:“不是我。” 袅袅也道:“我不敢杀人的。” 几十人都一一回答了,却没有一个人承认,而真言符烧尽,也没有辨别出谁说了假话。 在场期待围观的人都奇怪地看向大国师,一脸疑惑不解。 大国师帷幕下的脸变了变。 不可能的,真言符她测试过很多次,只要有人说假话,就会烧到说谎之人身上,可在场的人都还好好的…… 谢羽瑾依旧温柔待她,就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失误:“国师,你大病初愈,先不必着急,你确定凶人一定在她们之中?” “一定在,我做了预知梦,梦中就有今天的场景,而凶手就在她们之中。”大国师笃定道。 她的预知梦时常很混乱,许多事情都是模模糊糊,有头无尾,但是却从未有一次错过。 所以,杀害晋王的凶手绝对就是底下这一群女人当中。 “既然真言符没作用,那就表示这其中定有人用不同寻常的手段来掩盖,那我便一个个来审问。”大国师挥手一扬,一股凛然浩荡之气就席卷了四周,她以手为笔,在天幕上写出一个硕大的言灵字—— 第102章 贼喊抓贼,照面 真! 所有人仰望着天空,两眼瞪大,眼底的震撼无与伦比。 天上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字。 而且这个字是金色的。 它不是实体,而是一种类似于光影投射在蓝色的天幕之上,还会随着山风动而动,流光溢彩,炫目夺睛。 对于第一次见到这般神迹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另一个次元发生的惊奇,他们怎么瞧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可对于毛毛而言,它却喷了:山,你快瞧瞧啊,这特么一个小小的灵字符,就是她发挥出来的全部实力了? 徐山山眸色愈发深黯,好似正在沉濯下心来,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旁边袅袅扯了扯徐山山的衣角,目瞪口呆,她小声道:“山山姐,这是什么啊?它真能查出凶手吗?” 袅袅虽然很傻很天真,但之前徐山山露出的那一小手,她也是亲眼目睹过玄幻之事的,因此她合理地认为山姐姐跟那大国师,应当是同一类人。 但徐山山却道:“小孩子不必知道那么多。” 见她略过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袅袅鼓了鼓腮帮子,委屈巴巴道:“如果真能查出凶手就好了,我想回家,不想被当成嫌疑犯关在寺里了,我这一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家里人肯定急死了……” 毛毛看到袅袅那没出息的样,哼哼:能查得出来个屁,就凭她使出来的这一个歪歪曲曲的灵字符,就知道她根本撑不了多久。 徐山山弹了下毛毛的鸟头:毛,你倒是小看我那一具躯体了,只要她再努力一下,能发挥出我身体一半的力量,她就能一眼揭穿我的身份。 毛毛人性化地撇撇嘴:她能发挥得出来个屁。 袅袅突然止声,她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便好奇地问道:“山山姐,你觉得我们之中谁会是凶手啊?” 这题徐山山倒是会回答:“我。” 袅袅怔愣一瞬,一下失去了交谈的欲望了,不说说不说嘛,用这种方式来吓唬人。 大国师写完一个“真”字,紧接着字灵化为光链子唰唰地抽射下来,将底下几十名女子尽数束缚住。 她们惊愕尖叫。 “这是什么?” “快放开我,为什么要将我们锁起来?” “这是审判锁,专门用来刑讯不肯透露实话的犯人,你们既然都不肯承认谁是杀害晋帝的凶手,那么看一看你们承不承受得住苦刑了。”大国师高高在上道。 谢羽瑾闻言,也略感好奇大国师的审讯手法,他道:“万一还是有人嘴硬不肯说呢?” 大国师轻轻一笑,满不在乎道:“审判锁有三重,一为血刃,二为魂刃,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人能够扛得过二重。” 毛毛吸了一口气:她怎么会审判锁? 徐山山:当她跟我身体的契合度加深,便能慢慢读取出身体的记忆,一如我可以读取徐山山身体内的记忆一样。 毛毛终于有了危机感:山,那你现在能打得赢你的身体吗? 徐山山想了想,道:不好说,虽然我已突破了太乙神数第八重,但亦要打过才知道。 这时袅袅突然惊呼:“山山姐,我手上的红绳突然收紧了。” 徐山山垂眸看向她尾指端那一根勒进肉里的线绳。 看来大国师是真没打算留余地,倘若无人肯承认,她便干脆不留一个活口。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谁是凶手了吗?” 大国师一阵言压散出,底下一众女子都白了脸色,惨叫起来,徐山山看着身上开始束紧的灵索。 大国师竟对她们施了刑讯术——血刃。 血刃顾名思义,就是用刀子一寸一寸地血里游走,细小的血管遍布全身,随着血液的流动,尖利的冰块碴子便从好的地方开始割裂,那种痛是密密麻麻,是无处不在。 “啊,不是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大国师,真不是我啊。” “好痛,好痛啊,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 一众女子用指甲狠狠地挠破皮肤,鲜血渗出,因为是底下在痛,在痒,在冷,她们受不住这种酷刑,失去了理智,就想将皮肤给剥开,释放里面的痛苦。 可身体被锁链捆缚住了,她的动作范围很小,只是颤抖着、哭着求饶。 可大国师却风轻云淡道:“只要有人承认了,我自然会放过无辜之人。” 霍成三有些不忍地瞥开眼睛,不止是他,一众官兵与随从,也都有些不适,一来受苦刑的皆是一群鲜妍年轻的女子,她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十来二十岁,不像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为查案,抓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本以为大国师可以轻易辨别出真凶,但如果是靠这种刑逼手段,那无辜之人岂不也白白遭了这一趟的罪? 大国师也似感应到在场的人动了侧隐之心,她还假仁假义道:“唯有至善至纯者,才可躲开这一个‘真’字,你们皆被审判锁选中,只怕是你们都有罪在身。” 毛毛真想飞起来一脚将她踹飞:放她的狗屁,言灵字符只是一种施法手段,根本辨别不了真伪,她现在是要做什么? 徐山山:她只要凶手,是真是假,谁又会真的在意呢? “你们倒是真的嘴硬,既然血刃能扛住,那接下来……” “放了她们吧,是我杀的晋王,我承认。” 一道清亮而沉稳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大国师猛地看过去,只见人群之中,一位青衣女子再次重申道:“放了她们吧,如果非要找一个人顶罪,我可以承认是我杀了晋王。” 看到徐山山主动承认“罪行”,霍成三愣住了。 而谢羽瑾那一双清幽如墨的眸子,也停落在了徐山山的身上。 大国师透过帷帽并不太能看清楚徐山山的容貌,她只是觉得这一道声音……那奇异缓慢含笑的音调,意外有些耳熟。 不等大国师开口,倒是一直静观其变的谢羽瑾出声了:“你说是你杀的晋王?” 徐山山自谢羽瑾出现后,便一直没怎么拿正眼瞧过他,现在亦如此,她忽略了他的问话,甚至忽略了他的存在。 “国师,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大国师的确不好奇,她本就是为了替谢羽瑾找出凶手,至于凶手是谁她都没兴趣。 袅袅急了:“山山姐,你别乱说啊,他们若是信了,就真的会拿你当替罪羔羊的!” 山山姐…… 大国师闻声,耳朵轰地一声如同被针刺中,她颤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山山一字一句,务必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徐、山、山。” 第103章 真正的审讯,趴下 大国师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倒是聆第一时间反应,扶住了她。 “国师,你怎么了?” 大国师喉中干涩得厉害,心脏的跳动更是失了节拍:“走开——” 她尖叫地推开聆,然后一把抓住帷帽,指尖紧紧地攥住玄纱,却始终不敢将它掀开。 “大国师,你在害怕些什么呢?怕被揭穿失忆是假,连身份都是假的,还是怕被你身边那个男子知道真相后会抛弃你?”那如同恶魔一般轻柔带笑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脑子里。 她大口喘息,连连退后几步,却在听到谢羽槿的声音之后,慌乱的眼神一定,才咬牙挺直了背脊。 “国师,听得见我说话吗?” 抬头迎上谢羽槿关切的眼眸,那里面宛如梦幻的湖泊,亦如清晨的一缕阳光,总能温暖安定下她浮躁恐惧的心灵。 她想,为了他,为了这样一双眼睛,她都必须牢牢抓住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奇迹,绝不允许任何人将她的“幸运”夺走。 伸手将头上的帷帽揭了下来,大国师双眸用力,直直地朝着徐山山的方向看去。 第一眼,她有些怔神。 甚至,眯了眯眼,再仔细观看了片刻,她手心就被汗打湿了。 是、是她的脸……但改变太多了,变得连她自己看了十几年的脸,都险些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常言道,相由心生,她曾经的脸,嘴角下撇,眉心尖蹙,两颊削瘦,常年一副怨天尤人相。 可如今呢,它仿佛被一股神圣福泽的力量所滋养了起来,它变得平和而饱满,一身安静而淡然从容的精气萦绕周身。 那一具身体里面的人……是谁,会是真正的大国师吗? 一种恐惧深深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忍不住一把抓住谢羽槿的手,想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只是她没想到,他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 “徐山山,杀了陈王,救了江陵城与棠家,亦是杀了陈玄的那个徐山山是吗。” 他的声音低沉似幽深谷底升起,每个字都裹着一层寒霜。 蓦地,大国师脑袋像是被大锤砸中,她听到她用一种极致的冷静道:“没错,她还是杀害晋王的凶手,亦是灭门的凶手,杀了她吧。” 她一定就是曾经的大国师! 如若不是,她哪来的能力用自己那一副无用之躯,杀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 但不要紧的,只要她在“徐山山”的躯壳内死了,那么她们之间的秘密,便永远都不会暴露了。 她想来揭穿自己,想要夺回这具身体与大国师的身份? 大国师一双眼眸透出一股狠戾。 休想,她绝不会允许! “聆,既然她当众认罪,你便去将她就地正法吧。” 聆一愣。 此女既非神庙的神使,也不是皇室宗氏子嗣,按道理来说就该交由官府或者提畿司的人来办,不该由他们神庙的人来干预处惩。 霍成三立即上前请命,他躬身道:“大国师,这毕竟是陇东,事关晋帝、晋王命案,必须要彻查清楚,证据齐全,我等虽感激你的帮忙,但接下来的事情且将由我们自己来处理。” 陇东早不是当初的陇东,继晋帝上位,暗中与京中政权划分开来,属于独立自主的地界,大国师虽受世人尊重,但关于当地郡县管治却由不得她来作主了。 即便晋帝死了,但其他人却还没有死绝呢。 大国师显然自持身份惯了,未将霍成三的规劝放在心上,她冷声道:“你们怎么处理?她连晋王都能杀得,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就能抓得住她?” 堂堂一国国师,竟是如此粗鄙讲话,说实话,霍成三诧异一瞬之后,略感失望。 世人皆道景国的大国师仙风道骨,超尘绝俗,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大国师没有选择亲自动手,只是因为她想看看这个“徐山山”究竟有什么本事,她倘若真是大国师,那只怕就不是一般的难对付了。 但大国师转念一想,她灵魂虽然是大国师,但“徐山山”的那一具身体自己也了解,五衰命薄,根本无法正常修炼,只怕能施展的能力也有限。 眼下他们这么多人在,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彻底解决掉她。 徐山山这时倒是挺赞同大国师的话,她朝前走去,那些站在她身旁的一众女子如同受到了惊吓,“哇啊”一声,想逃但偏偏身体被绑住了,只能撇过头闭上眼睛,像一只只鹌鹑似的缩成一团。 下一瞬,绑住她们的锁链断裂,在空气中化为齑粉。 她们终重获自由,呆怔半晌后,疯了一般朝后方跑去,远远避开大王殿前这一片危险紧张的区域。 “大国师说得对,就凭你们……只怕还抓不住我。” 她说话的时候人还在原处,但却有一道残影眨眼间就来到了殿前,在他们的眼里,就好似看到了两个徐山山。 一个还在原地,一个已经近在咫尺。 大国师没预料到对方突然发作,反应慢了半拍,但对方的攻势已被聆先一步拦挡了下来。 聆一臂挡在大国师身前,水色淡漠的眉眼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无论你是什么人,想要伤害大国师,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聆从袖中滑出一柄软剑,便要朝着徐山山刺去 徐山山仅一个字,便让他动弹不得。 “定!” 聆一下就被镇住了,剑“哐当”落地,人僵立当场。 他额头处,一枚“魂”字的印记若隐若现,那是一种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其他神使不明所以,但见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便也一并上前,他们疾步而行,手上快速结印,然而强大的术法还未施出,徐山山一个眼神扫去。 那股不可违抗的气势,仿佛能将一切都碾碎。 “跪!” 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被操纵的木偶,膝盖一曲,通通都一脸不可思议地跪在了地上。 周围人都看傻了眼,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眼看徐山山离自己越来越近,大国师慌了手脚,脑子一片空白,都忘了自己学过的术法了,而谢羽瑾在得知眼前的女人是徐山山后,便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能接连杀了两王的狠人,岂会是一般人。 他没让自己的谢家随从去。 “蚩尤宫的人,现在不动手,难道是要等谢某被人杀了才出来吗?” 他的嗓音犹如阴沉的乌云中传来的闷响。 当即从房檐上落下了五个人。 一道黑烟缠绕在柱后,是一名没有脸的黑纱女子站着,另一位重达三百斤的高个,他落地时地面都震了震。 一位面容苍白,黑眼眶浓重的瘦弱男子,他身后站着一个素面朝天、穿着普通粗布麻衣的中年女子。 最后一个样貌十分英俊,梳着道髻,身着蓝色道袍,手捧罗盘。 徐山山感应到后方传来的危险气息,她偏转过头,与他们打了一个照面。 “蚩尤宫的确下了血本了,这一次派了七个魑魅魍魉,死了一个,逃了一个,还有五个。” 见她如此了解他们的情况,想必定是遇到了他们的人。 死的那个在应天书院,这件事情他们已经知晓,计划失败的原因还在调查,而她说的那个逃走的……莫不是跟在晋帝身边的梅花先生? “晋帝果然是你杀的。”道袍男子用冰冷的语调道。 方才她亲口承认自己是凶手,但大部分人还持有怀疑的态度,但如今他们五人辩证了她的话,却是可以确定了。 袅袅傻眼了。 前一秒她还觉得不可能,山山姐不可能是凶手,可这一秒,见她霸气侧漏、以一敌十的模样,她又不确定了。 “山山姐……” 袅袅喊了一声。 这时大国师转过头,盯着袅袅,好像抓到了徐山山什么弱点似的,眸光闪过一丝暗光,双手快速结印,朝前一推,十数只尖头“白鸟”从中飞出。 “啪哒”的扇翅声与尖锐的嘶鸣声一并响起,袅袅吓得尖叫抱头。 徐山山甚至不必结印,得到四枚法器的她,实力更胜从前,一道透明的墙体挡在了袅袅身前。 只听到“啪啪啪啪”的疯狂撞击声响起,那些“白鸟”变了型跌落在地,最后化为灰烬。 袅袅惊魂未定,“哇啊”一声伴着哭腔,飞快跑到徐山山的身后躲了起来。 虽然现在山山姐身处漩涡中心,是所有人眼中的活靶子,可在她眼里,山山姐就是她的神! 徐山山瞥了她一眼,没有对她的行为提出什么意见,她缓缓抬起手来,慢声道:“你们方才审判别人罪过时,公正凛然,现在你们自己要不要也试一试审判锁?” 她一扬臂,毛毛便伸直颈部飞了上天空,当即电闪雷鸣,一串串淡金色字灵符宛如天书一般飞入天空,之前惊讶的人,此时简直连呼吸都被剥夺了,嘴巴大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之前若说是惊奇,现在简直就是强力的震撼了。 天空完全被灵符覆盖住了,那耀目的光芒掠夺走了他们的视线。 它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漂浮在天空之上,然后沉重的长链子从空中飞射而出,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发出令人心惊的破空气,几百条金色呼啸而下,将大国师、谢羽槿等一干人等全都缚束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审判锁。” 霍成三心跳都快冲到嗓子眼里了,他没有被锁住,不知道是对方的恩慈还是遗忘。 他在狂风之中,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古月君的未婚妻竟然比大国师更加俯视瞰众生。 她简直就像是天神一般凛然不可侵犯,令人望之心神澎湃。 —— 山门前,古月伽容与嘉善用了一夜的时间终于来到了“龙庆寺”,古月伽容顾不得疲惫的身躯,眼神中流露着深深的担忧:“不知道她醒了没有,万一被大国师发现……” 嘉善大师心中隐隐有另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若醒了,我倒是担心她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搅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古月伽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哭笑不得:“嘉善大师,不担心徐山山,反倒担心大国师与谢羽槿等人?” 嘉善大师轻叹一声。 那是你还不了解她有多恐怖,你若看到了她的黑暗面,就会与他一样担心……她是个走到哪,哪里就会沦为凶杀现场的存在。 “之前你道徐山山来隆邱危险,可事实上惨死灭门的却是晋王。” 古月伽容一时哑声:“……” 第104章 审判罪行三,不臣 “她是什么人啊,她怎么会大国师所使用的审判锁?” 被摒挡在外的一众人群,其中包括无辜被抓来的玄衣女子、匆忙赶来的龙庆寺住持与一众僧侣。 霍成三尝试带着他的人冲上前,但无形之中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墙体”挡在了他面前,令他与他的手下寸步难行。 ……那个叫“徐山山”的女子,这是独设了一个空间,要单独审判跟刑罚大国师一行人? 暴风漩涡之中的袅袅,此时心情激动得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太刺激了! 活了十几年,她安安份份、平平稳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震撼人心的事情,她觉得她不算白活了。 徐山山的发丝随风飘动,如丝如缕,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烁目金光,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玄法奥秘。 “大国师,在真之诀之下,被审判锁选中的人,皆有罪,对吗?” 不、不对! 罪与无罪,全在施法者手中,在于施法者的选择。 她说有罪便有罪,她说无罪便无罪。 大国师被金色的链子捆住,双臂高高抬起,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架上殛待被判决的“罪人”,无力挣扎,无法逃脱。 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恨意与怒气交织在心头,而更深处的恐惧却慢慢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陷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可她现在怎么能反口呢? 这样一来,她这个大国师在所有人眼中的信誉与形象,岂不都被她自己给毁了? “徐山山,我是大国师,你敢以下犯上?” “神庙教义之一,众生平等,以法鉴尊,只怕你根本就没读过吧?”徐山山随意的一句反问当即令大国师变了脸色。 而一众神使则诧异不解地看向她,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教义,她难不成是神庙的弃徒或者叛变的使徒? 谢羽槿也被捆绑了起来,但他心思深沉,他冷静地筛选着徐山山所说的话,猜测她可能的来历和目的。 “第一审,谋逆犯上者,诛!” 一道道雷通过锁链至上空劈下,雷电之声如钢球在铁板上滚动,如同一柄巨大的宝剑,白光大作,当场谢羽槿带来的一众谢家随从,连惨叫都来不及,便被劈成了焦炭,化为了灰烬。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吓得连连后退。 不仅为这恐怖的审判结果,更为上方的审判者那漠然平静的神态。 她就像是九天之上静观尘世沧桑的执法者,以无情的目光审视着世间万物,不为悲喜所动,守着永恒法则,公正且冰冷。 “第二审,心术不正、滥杀无辜者,诛!” 雷电再度狠狠劈下,那五个蚩尤宫的魑魅魍魉惊恐抬头,他们不甘心等死,纷纷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女子意图化为无形的“烟雾”逃脱,她的身体一点一点雾化,可即便她变成了无形之体,可审判锁依旧牢牢地伸出了她的体内,令她无法脱离。 这时她终于意识到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啊——救我——” 几百斤的巨汉,宛如一座巍峨的小山峰,他力大无穷,低吼一声,粗壮的双臂青筋暴起,每一块坚硬如石的肌肉都在诉说着它的惊人力量。 然而……他咬紧牙关,脸部因用力过度而涨得通红,可锁链依旧纹丝不动。 瘦弱的黑眼圈男子与低调的中年女子,他们当即如同川剧变脸,男子如恶鬼般长出獠牙与尖爪,意图用锋利的爪子将束缚它的事物切断。 而中年女子则长发暴涨,散乱如海藻缠绕在周身,它们就像有自主生命一般使劲去绞断链子,可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一个英俊道袍男子,他双手快速结印,身上一片片白色的纸符唰唰地飞出,它们全数朝着徐山山攻去,这五人,四人为求保命,唯他更果断狠戾,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可惜他虽然挑对了方向,却挑错了对象。 徐山山仅抬一抬手指,那些锋利的白符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碎成片,漫天洒落疑似雪花,也似祭奠的纸钱。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下一秒,审判如期而至,他们五人亦当场丧命。 大国师看着每一场审判便死一批人,如今也就只剩下她与谢羽槿两人了,她终于真切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忍不住颤声道。 “徐山山,你没有资格审判我,你更不能杀我!” 这一具大国师的身体是她的,如果杀了自己,那么她将永远都只能当徐山山了。 谢羽槿生平见识过不少卖弄术法者,各种天师、玄术师,阵法师,奇门遁甲,但世上唯一能叫他觉得深不可测,可以令天地改色者,唯有曾经的大国师。 可那样的大国师也遭人算计,丢失了一切,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生死。 自此他便知道,这世上再强大的人,都不会是无懈可击的。 可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强大如斯的“徐山山”。 毛毛杀红了眼:山,杀了她,杀了他们,快! 徐山山提醒它:那一具身体是我的,杀了里面的人的同时,它也将被一同毁灭。 毛毛一下冷静了:呃,对啊,那怎么办? 可徐山山想了一下,却悠悠抬起双眸,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中蕴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自信与从容:“区区一具大国师的身躯,我还不至于被它所左右。” 因为只要她还在,她完全可以再重新修炼出一个大国师来,至于样貌、身材与过往的羁绊,这些于她而言,毫无价值。 是以,她全然没被大国师的话所影响,这一场审判持续进行下去:“第三审,不仁不义、不臣之心者……” 听到这里,谢羽槿倏地看向徐山山,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在他大概十岁左右,他已是满腹诡计,野心勃勃。 有一只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羽槿,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师尊,人人都道岳帝德不配位,他在那个位子上碌碌无为,他甚至震慑不住七王,书上不是说了吗?有能者居之,羽槿想……” 手的主人撤离开他的头顶,他一下失去了温柔的抚慰,他不解又慌乱的抬头。 她笑了,那笑容似一阵春风,轻拂却带着无形的力量,但若仔细一看,那恰似隐匿在云层之后的星辰,每一道笑纹都仿佛是精心绘制的杀机。 “羽槿乖,别人是别人,你若心怀不臣之心,我便会亲手杀了你。” 不臣之心—— 是她! 是她回来了……回来杀他! 回归现实,谢羽槿这次不必再依靠任何的佐证来确认了,他终于失去了一贯的伪装与理智,于冽风中大声喊道:“师尊——” 第105章 神秘的虚影,维护 一道耀眼的电光撕裂而下,眼看就要被雷电劈中,大国师终于爆发了潜力,一股强大的白光从她的体内迸射而出,切断了周身的审判锁。 可徐山山却并没有因此停手,她甚至连大国师生命最后的垂死挣扎都计算在内。 “你当以为我杀尔等,还需锁着?” 她一个手势挥去:“——诛!” 谢羽槿见她听到了自己的喊声,却依旧未对他有丝毫留情的意思,便更加笃定她便是真正的大国师。 这世上唯有她,可以将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孩子,又眼都不眨一下地亲手毁灭。 她之心性狠绝,他无论如何模仿学习,都尚不及其千分之一。 大国师欲逃,但一道道狂舞的闪电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那令人心悸的光芒映出她骇然如雪的脸庞。 “啊——” 旁观者,哪怕没有亲身经历,哪怕只是在远处感受、观看、聆听,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窒息与惊惧,他们瞳孔放大,身体不断地颤抖,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打颤。 太吓人了! 太强大了! 这简直就是一面倒的碾压,在她面前,所有人都是如此渺小而脆弱。 “大国师——” 聆咬破了舌尖,拼着一口血气上涌,他勉强能动一点时,但却被反噬冲入心肺,喷出一口鲜血来。 然而就在雷电即将劈落在大国师与谢羽槿身上时,上空风云突变,巨大的气流将风云搅乱,从中一道虚影横空而来,一道灵体字符遮天盖日,以一人之力应对徐山山的审判锁。 雷声如巨龙的怒吼,而虚影周身如大海之渊,幽蓝色的光芒深沉而静谧,它深邃如渊,将那凶悍狰狞的雷电吸纳其中,一下便平息了这一场暴戾的镇压。 四周一下静得厉害,就好像所有的声音都随着这一道虚影的降临而消声匿迹了。 死里逃生的大国师没有回过神来,她还保持着之前那个仰望恐惧的姿势,呆若木塑。 而谢羽槿呼吸紊乱不止,他还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哪怕他年少老成,拥有一颗机智近妖的心性,此时亦难以压抑住身体内肆意爬行的恐惧后怕。 虚影解决完审判锁后,“望”向徐山山,它轻轻一叹。 他这一声叹息,似乎在述说着岁月无情,亦包含着世间万物的悲欢离合。 看着虚影,徐山山方才外放的张狂与杀意,却慢慢地收拢入心了,她现在的状态是深沉若渊,倒是与那虚影有着相似的感觉。 “你终于肯露面了?看来你对她的确不同啊,明明‘死’了都能复活回来救她。” 每一个字,徐山山都仿佛是从肺腑之中吐出来的,她此时的表情很平静,可唯有毛毛知道她的状态,那是一种愤怒达到了顶点,身体周围都围绕了一层黑色的雾气。 看到虚影那一刻,徐山山说不清楚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荒谬、好笑、确定、杀意……这个曾经养育她,教导她,成就她,她唯一信任的人,却是如今欺骗她最深的一个人。 毛毛一身的绿毛都炸起来了:山,山,你冷静一点,别气,别冲动,别上了他的当! “山山姐,你、你怎么了?”袅袅也被徐山山那一双黑到极致的眼神也吓到了。 先前见她审判罪人,死了一堆黑炭,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因为之前山山姐是理智的,可现在袅袅却有些不确定了。 徐山山对缄默不语的虚影,眼神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她虽在笑,但那笑容却是阴冷而黑暗:“你阻止不了我的,即便你将我变得面目全非,令我失去了一切从头再来,但你仍旧阻止不了我的。” 她一身黑红气息澎湃而出,与那一道海蓝虚影形成了对抗。 虚影受到冲击,身形一晃涟漪中逐渐清晰,然而那仅仅是一个男子的轮廓现出,他“看着”她的眼睛,听到她所说的话,面上似亦浮现出一抹与她同出一辙的笑容。 “你若不愿迷途知返,那你我终有一日会有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在那遥远的视线之内,他“看到”了能够阻止她继续的人到来,这才淡然一笑,虚影才化为一阵清风消失了。 徐山山没有阻止,她知道他真身并没有来,且凭她现在的实力,也根本阻止不了他的离去。 不过她不认为他们之间会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因为死的只会是他。 她看向侥幸逃生的大国师与谢羽槿,刚踏前一步,大国师一惊,她此时已经稍微回过神来了,惊惧与恨意令她想都没想,便朝徐山山偷袭出手。 她所学的术法不多,其中最为艰难亦是威力最大的一招攻击术法名“琅琊鬼咒”,手上快速结印,一个幽深的漩涡出现在了她面前,她额头冷汗直冒,既是紧张又是慌乱。 这是她第一次施展“琅琊鬼咒”,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也是紧急情况激发了她的潜能,漩涡内一双竖瞳鬼眼徒然睁开了。 这是什么?! 周围一众都被大国师身前那一双森绿竖瞳给吓着了,只觉浑身发冷。 这时后方传来一道惊呼:“徐山山?!” 徐山山一转头,便看到了一脸紧张又担忧的池江东,他快步冲了过来,却被一道透明的墙挡在了外面,他不断地敲打着。 “徐山山,你没事吧,你怎么样了?” 他关切又激动地想要闯进来,可却不得其法,急得团团转。 徐山山盯着他半晌,不知基于什么心态,将结界撤了,他一个踉跄冲了过来,当看到了她身后准备“偷袭”的大国师。 一时竟觉得对方不仅面目可憎,还阴险至极。 他将“无辜可怜”的徐山山一把护挡在了身后,少年眼底阴森,犹如暗夜中潜伏的恶狼:“她是我池江东的未婚妻,不是什么杀害晋帝的嫌犯,你们想要欺辱她,先得问过我手中这把剑答不答应!” 霍成三傻眼了。 池江东?这名字还挺耳熟悉的……不过徐山山不是古月先生的媳妇吗?怎么一下又变成了这位剑客少年的未婚妻了? 还有就是……你维护心疼的对象错了吧,这到底是谁欺辱谁啊? 你刚刚才来,可能不清楚才发生的残暴情况,但你也不能睁眼瞎啊,你瞧瞧你那完好无缺的未婚妻,再看一看周围那一群被雷劈成炭灰…… 呃,证据没有了,因为风一吹,灰就飘了…… 这下不好说了,霍成三他们只能哑口无言,任池江东在那里“颠倒黑白”,反正他们都是一群弱小无助,祸端别牵扯到他们身上就好了,别的,真就爱莫能助了。 “池江东,你袒护她?”大国师看到他竟对“徐山山”如此关心维护,心底十分不是滋味,她咬牙切齿道:“你以前不是跟她撇清关系,恨不得从来没有徐山山这个未婚妻吗?” 第106章 就偏心眼了,污浊 池江东颦眉,为大国师连这种事情都知晓感到有些意外,但这也不耽误他分清里外亲疏:“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干,大国师你不能仗着你的身份,便肆意欺凌我未婚妻!” 倒也不是池江东傻,瞧不清局势,而是龙庆寺本就是大国师盘踞之地,来往僧侣是她的信徒拥趸,围聚的官兵侍卫更是他们一伙的,唯徐山山势单力薄一人。 再者,前有大国师蛮横强行将他困于龙庆寺不放,后便有她不分青红皂白以强权逼徐山山认罪。 来时他便听到僧侣们私下在讨论,大国师以预知梦一说,便判定了杀害晋帝与灭晋王府的乃一名玄衣女子,是以提畿司的人便满隆邱抓人,还打算以狠厉的刑罚手段来逼迫她们主动承认罪行。 一同被抓来的玄衣女子闻言,皆面色各异。 望着那对徐山山执意袒护的英俊少年,他眼中想必只有那个叫“徐山山”的恐怖女子吧,以至于在面对大国师时,亦能据理力争、毫不胆怯。 大国师愤恨咬牙。 谁欺凌谁啊究竟! 在他们说话期间,嘉善大师与古月伽容也匆忙赶到了,虽然大王殿前有不少人,但他们全都噤若寒蝉,是以池江东的声音还是铿锵有力地传入了他们耳中。 他们都以为徐山山被大国师怎么样了,忙不迭地上前,冲破围堵的人群,想要赶到徐山山的身边去。 古月伽容步履加快,墨发青衣,玉颜难掩急切,他担心池江东一个人不够威慑:“徐山山是我古月伽容的未婚妻,她若有对大国师冒犯之处,我愿一力承担罪过!” 嘉善大师佛衣如裁就,白日映绮,威颜秀雅,辉光满满艳乾坤,他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龙庆寺非官衙审讯之地,若妄行判案,未免不将大景律例放在眼里了。” 他们俩在一众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毅然赶赴到了大魔王徐山山的身旁,与一脸正气昂然的池江东站在一起。 这三位丰姿英俊,皆是当世好颜色的男儿,且一身正气……莫名地他们一来,之前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稍微有些缓解。 袅袅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看向池江东,这这这…… 她又看向古月伽容,这这这…… 最后再看向嘉善大师……这这这和尚?! “这位大师,你难不成也是山山姐的未婚夫?” 嘉善大师面色平静瞥了她一眼,在场的人莫不是对徐山山避之唯恐不及,唯她竟与徐山山如此靠近,且还称呼其为“山山姐”,他眼底划过一丝思索的意外,没否认也没承认。 但没否认就是一个大问题了啊! 袅袅掩住张大的嘴巴。 妈呀,一个未婚妻,三个未婚夫,这是多么叫人羡慕到嘴角流泪的待遇啊,尤其他们还对她情深义重! 在场的女子,也是一个又一个的目瞪口呆。 羡慕的同时又不是滋味地想着,她们被抓到这里已经一天了,却没有一个亲属好友敢来闯龙庆寺,不是怕惹恼了大国师谢少傅,便是担忧会连累了自身,可他们却无畏无惧。 此时的大国师也完全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多稀奇啊,古月伽容、棠嘉善与池江东,他们何曾以这种自家人的姿态来维护过“徐山山”啊。 “她究竟哪里好了?明明之前……”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之前的徐山山他们不屑一顾,而现在的徐山山则成了他们的掌中宝了? 大国师对这五位未婚夫谈不上多有感情,她这个人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好的她都想要。 她承认自己烂情且花心,可她现在是大国师了啊,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凭什么不可以既要还要啊? “琅琊鬼咒”的鬼眼已经生成,她想起之前那一幕虽仍心有余悸,但那个虚影护住了她,他一出现便让徐山山败退,有他在,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她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她摆脱了那一具注定早逝的身体,拥有这一副强大无比的身躯,她就不该胆怯与害怕的。 “徐山山,你注定活不过十七的,这是神算子批下的命局,没有人能够忤逆得过苍天。” 大国师阴冷着视线,十指交缠,做出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当即一片片血符飞出,它们如同血雨从天上洒下,滴落在了地上,地面当即被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禁术?”徐山山一眼便认出了她所施展的“琅琊鬼咒”:“正术不学学邪术,大国师还真是独立特行,好学不倦啊。” 如此明显的讽刺叫大国师脸色扭曲了一瞬。 而以聆为首的神使闻言,也神色复杂又诧异地看向大国师,神庙之中禁术是被禁止偷学与对外施法的,这明明是大国师自己定下的规矩,可现下她为何却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规则? 她理直气壮道:“只要能赢,什么术法重要吗?” 徐山山想了一下,这一次倒是挺赞同她:“对,只要能赢,手段并不重要,可是你能赢吗?” 池江东听到这,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他环顾周围一圈,发现屋顶与地上的砖石被崩裂了不少位置,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痕,离他们距离不远的位置,呈包围状的地面更是多了不少黑色的印记,其实还有些衣服的碎片与灰榍…… 再一看以霍成三为首的官兵,瑟瑟发抖的僧人与被抓来的玄衣女子,他们都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就好像曾遭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最后他再看向大国师与谢少傅。 谢少傅此时的状态不太好,至少跟前一日的他相比,此时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好像还受了伤,背靠在柱子上,往日精明而深沉的眸子,此时却迷失黯淡地盯注着这个方向…… 最后就是大国师,他方才见她打算对徐山山动手,是以被愤怒蒙蔽了双眼,这时冷静下来,才看清楚她神情混乱,往常一丝不苟的柔顺袍服,不仅皱乱,还沾染了不少污迹。 而高高在上的神使们,除了聆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余皆朝着徐山山这个方向跪拜着…… 即便他们的眼神充满愤恨不甘挣扎,但仍旧弯折了背脊骨,朝他们的敌人行最屈辱的跪拜之礼。 “轰”一声,池江东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在原地。 而古月伽容比池江东更早一步摸清楚了眼下状况,他此时的心情就像听到自家孩子被欺负了,急着赶到书院去替她撑腰,可查清原委才发现霸凌者是他家孩子时—— 神情就这样尴尬又无奈地凝固在了脸上。 嘉善大师倒是显得最平静、接受良好,毕竟一开始他就猜到了,只是方才不知为何听到池江东的一句“欺辱”,他也一时上头,急着替她出头。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心中默念了好几句“罪过”、“罪过”。 “别以为你什么都懂,现在大国师是我,而你只是徐山山,你不可能赢得了我的!”大国师眼睛内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并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骨制法器。 大国师特地去习禁术,原因很简单,她认为徐山山是走正统玄术,自不会亦不屑去研究那些歪门邪道的邪术,她自知在正统上她赢不了对方,便只能另辟蹊径。 徐山山双手拢于袖内,身姿仪态也有了庄严的意味,她笑了,笑靥似一朵幽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韵味。 “琅琊鬼瞳共有三段,一段腥风,二段血雨,可显然凭你的实力也只能进行到第二段的血雨,不如由我来帮你一把吧。” 她周身的飘散出一种朦胧而虚幻的白光,如同被轻纱遮掩的月光,很淡,很迷离,与之前那锋芒毕露的黑红光泽全然不同。 然而,这并没有叫任何人感到安心或放松,反而更是高高地挑起了他们的紧张情绪。 “你知道玄术与邪术的最大区别在哪里吗?那就是前者失败也就失败了,后者失败了却是会反噬致命的。” 随着她这一句话说出,天上滴落的血雨竟像被某种逆流的力量转换,化为了血线倒流,然后尽数被睁开的鬼瞳重新吸纳入体内,而那一只鬼瞳愈发惊人,布满血丝,砰砰鼓胀了起来。 紧接着,它倏地——扭转了头,对准了大国师的方向。 大国师瞳孔扩大,紧接着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 下一秒,血丝如千万只触手射出,将大国师缠绑了起来,意图将她拽入黑色漩涡内的鬼瞳拉去,而鬼瞳从中间裂开,一张布满粘液尖牙的嘴张开—— “啊,放开我——” 那声尖叫,尖锐、凄厉,骤然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而这道充满无尽的恐惧与绝望的声音,也像无形的手掌紧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让他们心脏不由自主地随着这恐惧的节奏而猛烈跳动。 “这便是琅琊鬼瞳的第三段,污浊。” “不要——” 大国师手上拿着的骨制法器不断挥舞着,它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同样散发着一种黑暗气息,可这只能是助涨了鬼瞳的邪性,它更为贪婪地想要吞噬掉大国师这一具充满诱惑而美味的躯体来增强自身。 徐山山静静地看着,没有幸灾乐祸,没有迫不及待,只是一种冰面下令人摸不透的深沉,她还想再踏前一步时,但却被嘉善大师一把拉住。 她转过头。 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足以令人颤栗。 第107章 魔性与神性,栽赃 他手上的力道很紧。 他不知道她上前是想要去补刀,还是打算将大国师跟那个叫什么琅琊鬼瞳的东西一块儿消灭了,但他还是希望她心中能多一些仁慈之心。 他喉中一紧,放低声线:“她是景国的大国师,她若死在陇东,景国便再无人能镇压,将会彻底大乱。” 徐山山闻言,并没有说话。 嘉善又继续道:“卫大当家的为了引开那些官兵,跌入了大海中,生死不明,即便他还活着,可他如今身份暴露了,整个隆邱的人都在抓捕他,此事刻不容缓。” 他知道徐山山不是一个能以情动之的人,那么他便以事实、以更重要的事情来牵绊住她的杀戮征程。 旁边一道声音亦随之响起,它拂过耳畔,带来无尽的舒适与惬意。 “山山,你这才刚恢复,为助你苏醒,苍灏的将随身的玉扳指都赠予了你,这一份情,你可懂?”古月伽容亦劝她罢手。 池江东现在也不敢惹她,只能学着嘉善大师跟古月伽容一样哄着她,就怕她杀红了眼,连他们都一并给献祭了。 “你倒是厉害,都厉害到能干翻景国的大国师了,可你也不能真将天给捅破了啊,我虽然不是朝廷中人,可我也听说过,景国百年间都是大国师日夜守护庇护,仅凭这一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光凭这一点,景国上下的人都算欠了她的,弑杀大国师是一件多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啊,这与杀晋王、陈王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儿。 徐山山这一停顿,倒是叫谢羽槿寻到了一丝机会,他掏出一枚高级紫符贴在了琅琊鬼瞳上面,然后默吟出一串低沉而晦涩的咒语。 随着他的吟诵,鬼瞳它竟发出痛苦的尖鸣,然后血丝断裂,不得不松开了抓住的大国师。 大国师惊魂未定的连连后退。 只见琅琊鬼瞳它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宛如兽型的锋利抓痕,随着纸符的紫色光芒闪烁,不断扩张的紫光,最后一股无形的压力逐渐弥漫开来。 徐山山转过头,瞥了一眼琅琊鬼瞳,又扫过谢羽槿与大国师的方向,微微颦了颦眉,显然她还在迟疑与衡量是救人还是杀人。 “走——” 谢羽槿已经拽起了大国师,一众神使受紫符的影响,终于切断了言灵的控制,重获了自由了,他们挡在两人身前,然后施术一道飞上了殿檐。 “徐山山,我们还会再见的。”谢羽槿的声音像风铃在微风中摇曳。 眼见琅琊鬼瞳被紫符催动得越来越大,它几乎是原来的三、四倍大了,即将要到达炸裂的边缘。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一股危险的气息在蔓延,他们惶恐地想逃,想赶紧远离这一片地界。 徐山山视线扫过袅袅、池江东、古月伽容与嘉善他们,从袖袍之中一甩一片白蝶飞扑而去的白符,将他们推抬着送远之后,然后只身立于琅琊鬼瞳前。 他们被推后,远离了危险的范围内,才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当即惊惧的大叫:“徐山山……” “你们是来这里专程给我拖后腿的?” 几人一哑,只见琅琊鬼瞳四周红丝犹如无数条火龙喷涌而出。 她重新书写灵符,神秘的符号快速形成密集的线条,流诡而飘起,灵符散发着神秘的金光,仿佛蕴含着天地间不为人知的力量。 那是古老的咒印飞去,将鬼瞳紧紧束缚在一个“大圆球”内,不让它有机会涉猎更多空间。 它一涨一涨地,像是随时可能会挣脱而出,可那只是一种假象,符文在空气中交织出神秘的气场,随之一阵强烈而暴烈的气流从中炸开。 “啊啊——” 哪怕有灵符的囚困,仍阻止不了强大的冲击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肆虐,房檐、树木都被掀翻,人也一样被撞飞,他们耳朵瞬间失聪,世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无尽的混乱与混沌。 半晌,终于一切烟消云散之后,原本宁静的场景瞬间化为一片末日般的废墟。 但好在这个范围被控制在极小,没有存在任何人员的伤亡。 所有人此时都是懵的,脑子好像锈滞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等他们从地上纷纷爬了起来,才后知后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才,他们好像已经死过一遍了。 可现在还活着…… 为什么? 是因为大王殿那一片废墟之中,仍旧屹立站着的那个人吗? 谁敢相信,她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人,也可以不予余力地救人,所以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 大王殿呈半圆弧形被损毁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还苟延残喘着,那殿中的佛与十八罗汉仍完好如初,徐山山来到霍成三的面前。 他脸皮抽搐地看着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躲,不敢避,眼神混杂着害怕、紧张与敬畏之色,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由她靠近。 “你不是要查晋王府灭门的真凶吗?且看好了。” 她一截冰冷的指尖点在他额前,当即一段谢羽槿屠门的画面便涌入了他脑海之中,它就像是带着他重新经历了一遍灭门惨案的过程,栩栩如生,真实无比。 下一秒,霍成三如同即将溺毙之人猛地蹿出头,大口呼吸着空气,他颤目道:“是他?!是谢家的人干的!” 灭门的确是谢羽槿干的,至于晋王是谁杀的,这无非就是张冠李戴,他们能将两桩事混为一谈,找个罪魁祸首来栽赃,她为何就不能一并甩锅给他们呢? “看清楚了,便去找罪证吧,然后再向陇东的官僚、百姓交待了结此事,尽快平息这一场由晋王造反叛乱造成的混乱局面。” 霍成三听着她的交待,竟不由自主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既然确定她并非凶手,霍成三当即态度更为客气了。 她与大国师之前的斗法或恩怨,与他无关,陇东这头倒不似京内那般信崇大国师,尤其是之前见识过“真正”的大国师,他们很难将真实的她与传闻中的那个大国师联系在一起。 若非是大不敬,他都想吐槽一句,名不符实了。 尤其她还与那谢羽槿关系亲密无间,保不准陇东此番变故不仅是谢家在暗中作祟,她亦在其中插手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帮着谢羽槿来找所谓的“凶手”? “徐姑娘,那陇东的未来……会如何?” 他问这一句的时候,不仅他在等待,龙庆寺的老住持、高僧都在莫名的看着她,就好像她的一句话将能够决定着什么似的。 徐山山抬头看向上空,只见那一片遮住太阳的乌云被风吹开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肩头与背脊,似为她披皮了一层耀眼的华服。 “立身正道,坚守不易,祸端已除,陇东自当是否极泰来,废旧新立,你们也该拥护新的陇东之主了。” 这一刻,他们竟觉得她比大国师,更具有神性,更像传闻中描述的大国师。 明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令人想要靠近,又令人心生敬畏,她身上所承载着古老神秘的气息,更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触及的未知世界。 第108章 故知与悲欢,钥匙 徐山山摆脱了嫌疑,便带上袅袅随嘉善大师他们一道下山了,这一次自然是无人胆敢再阻拦她。 连大国师与谢少傅都在她的手下落荒而逃,他们这些鱼虾蟹只怕是还不够她塞牙缝,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路上,古月伽容还是忍不住问她:“你与苍灏究竟来隆邱所为何事?” 本以为她会沉默或者随便岔开话题,糊弄过去,可徐山山有时候却诚实得令人心梗。 “杀晋王。” 她逗了逗毛毛,然后一摆手,叫它飞了出去。 几人既是意外又是不意外。 毕竟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那杀了吗?” 她漫不经心地笑着,目送毛毛飞远之后,“嗯”了一声,“杀了。” 池江东这性子就是藏不住事,他一下就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野猫一样朝她伸出爪子想挠一下。 “人真是你杀的?那你怎么要诬蔑人谢少傅跟大国师啊?” 徐山山与他对视了一眼,观他那一双不谙世事邪恶的明净双瞳,非要辨别个是非对错来,也不知为何忽地笑了一声。 她道:“我没有诬蔑他,灭门案是他做的,其目的就是等晋王自投罗网将其杀害,只不过被我捷足先登了,这才省了这一桩子事,他未做,但也不表示他是无辜者。” 见她竟未生气,反倒与自己解释起来,池江东一下就愣住了。 他结结巴巴道:“那你为什么要杀晋王,你就不怕因此惹上大麻烦?” 这一国的王爷真就这么好杀? 当初陈王她说杀就杀了,那也是因为陈王那头有霍老将军给她担着后果,棠家与江陵城城令一众齐心协力来平息风波,且那陈王没什么后人来替他摇旗招人寻仇。 但晋王就不同了,他势力在陇东盘根错节,而他的那些儿女亲眷也绝不会轻易就此罢休,等待她的只怕是延绵不断的麻烦与寻仇。 “我非莽夫,既做了便自有成算,再者陇东眼下一时的混乱境况,我相信卫苍灏有能力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 提及这事,古月伽容出声道:“苍灏如今情况不明……” 徐山山早就算过他的生死,自不担忧:“他不会有事的,且不日之后,蛟蛇腾飞化龙,雨露雷霆自有一番造化。” 听她讲话,当真有一种错觉……袅袅凑上前小声道:“山山姐,你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啊?” “算命。” 哦,那难怪了,这口吻一听一个江湖骗子。 当然,她山山姐肯定不是江湖骗子,她是有真本事的人。 嘉善这时却道:“陇东的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掌控之中,那大国师那边呢?谢家那边呢?这一次你与她对上,无疑于是与整个皇庭对上。” “徐山山,你一次又一次地肆无忌惮,以杀伐为主道,不计后果,是打算与整个景国为敌吗?”他深感无力道。 徐山山沉默了一下,回答他:“嘉善大师,你知道当初景国是如何平定四荒,统一九洲,安定天下百年的吗?” 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那一双幽幽沉沉的眸子看得嘉善心底油然而生一阵莫名的寒意。 “便是以杀伐之道。” —— 他们回到隆邱后,嘉善大师便去了晋王府拜访,超渡亡魂。 而古月伽容则耽误了不少时日,既然徐山山这头没什么事了,他则需得赶紧回淮江应天书院一趟。 而池江东本就是出来游历磨炼,无所谓去哪里,他便一直跟着徐山山。 袅袅本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屁孩,横竖去哪里都无人管。 不过她身上还有倒霉符咒未解,山山姐答应过要护她周全,之前一次平安渡过,但还剩下两次危险,为了能够保命,她俨然成了徐山山的小跟班,徐山山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徐山山领着俩小跟班,顺着大北街一直走到了内墙,前方是一间别致小院,这里花木扶疏,一眼望去皆是怡然景色。 来到院子前,一抬头却见院门上方挂着两个醒目的白灯笼,门前且守着四名侍卫,他们腰挂配刀,目光凌厉,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徐山山走上前,只道:“带我去见云太妃。” 云太妃?这不是晋王的母亲吗?她怎么住在这里,而不是在晋王府? 方才他们问她是要去哪里,她答探望故人,所以她的“故人”是云太妃? 袅袅与池江东跟在身后,满腹疑问。 见她就好像来到自家门口似的,张嘴就是一句吩咐,两人顿时生出一种即将要被当成有病的驱赶撵走的觉悟了。 然而,那些侍卫看起来如此精明能耐,但此时一个个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一点异样都没有,全然听从徐山山的命令。 开门,恭敬迎接她入内,再为她引路。 池江东与袅袅:“……” 此时的云太妃正跪在自建的佛堂中,虔诚得默念佛经。 “云妙。” 突然被人唤闺名,云太妃以为听错了,直到一声“云妙”再度响起,她愕然回过头,却见门边逆光站着一位身形窈窕纤细的女子。 她眯了眯浑浊的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大国师……” 而跟在徐山山身后的袅袅与池江东闻言一怔。 徐山山也没料到云太妃会一眼便认出自己来。 实则云太妃已经是迟暮之年,视力大不如前,隔得远瞧人一般看不太仔细,全凭一股直觉。 徐山山迈入佛堂,然后一挥手,门便在身后关闭上,隔绝了袅袅与池江东的视线与旁听。 徐山山走到了云妙跟前,发现她已经很老了,不知道是七十还是八十,寿数将近。 她轻轻一笑:“我都换了一张面孔一副身躯,你还是能一眼便认出,该说你人老心不老,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慧精明?” 凑近了,云太妃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的脸的确不是大国师,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跟记忆中一样的。 “还真是国师来了。”云太妃赶紧起身,想向她行礼,但她这把年纪了,动作迟钝又缓慢,被徐山山先一步按在肩膀,止制住了。 “行了,当年你见了我,也是时常行礼懒散随意,如今倒是虔诚上了。” 见徐山山提及两人当年的事情,云太妃眼中亦是怀念含着笑意。 她们虽身份上尊卑有别,但是年轻时的云妙由于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待看起来与自己同龄的国师,并不像别人那般畏惧尊重,反而总喜欢依偎在她身边谈天说地,听国师为她讲述这天地玄妙有趣之事。 “你不是不能轻易离开神庙吗?怎么突然来陇东了?”她温和问道。 徐山山记忆中的云妙,是一个总喜欢叽叽喳喳,欢乐又爱粘着她笑闹的小姑娘,这一转眼数十年过去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慈祥善目,满头银丝的老太。 岁月是什么,她再一次在云妙的身上真切感受了。 第109章 瘦田追着耕,被卖 徐山山蹲在她面前,脸上的笑容消无了,只平静地看着她道:“我杀了你的一个儿子,总该过来受你咒骂几句的。” 云太妃一愣,却问出一个怪异的问题:“杀了那个?” 可徐山山没诧异,只道:“小的那个。” “……我不是只剩下大的那个了吗?”云太妃露出一抹苦涩又难过的笑容。 徐山山移开了视线:“当年我承诺过你,你替我避世保管一样重要的东西,我便为晋王世子卜一支生死卦,可他明知结果,却因顾念兄弟之情心存侥幸,终是难逃这一劫,死于手足相残。” 云太妃明白了,她的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国师,我听你的话,好好修禅悟道,保持心境平和,不参与那些权势争斗,我此时虽然心里难受,但我却也看透了……” “那既是我俩儿的命运,他们自己有抉择的权力,是福是祸,他们都该担着。” 云妙还是那个云妙,年轻时她豁达洒脱,如今她亦可以看透世事,勇于接受所有的苦难与伤痛。 当年那一卦,徐山山其实便是想给这一对兄弟重新选择的机会,但善者终善,恶者终恶。 “国师啊,你交由我保管的那样东西,你现在是打算要回去了吗?” “是。” 云太妃从颈内掏出一把线绳套着的钥匙,铁铸的,上面还带着大片红锈,任谁看了都以为这是一把古老的旧钥匙。 “五十年了,近日我明显感到了我大限将至,我还怕我等不到国师来了呢,还好,还好,最后我等到了。” 云太妃将铁钥匙交到徐山山手上,却不舍放开她,贪婪地想在最后的时刻多感受一下她的温度。 徐山山由着她。 “云妙,你后悔当年嫁给晋王,然后来到陇东的海滨之地吗?” “云妙并不后悔,我不愿被困在那世人都羡慕的神圣之地,神庙虽好,但长久居住下来,只觉孤寂寒冷,规则森严……”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徐山山肩膀,泪水再度滑落,沁湿了她的衣服。 “对不起,国师……当年我只顾着自己迫不及待的逃离,却不敢去想被留下来,永远守着神庙的你该怎么办……我连十年都受不住的地方,可国师你却生生守了百年之久啊……” 徐山山目光落于空气,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就跟当年一样:“无须自责,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自然……亦包括我。” 徐山山推开门走出来,与袅袅与池江东一道离开了宅院。 守在外面的侍婢按照往日的习惯时辰,打算入内伺候云太妃出佛堂,却不料下一秒她们惊慌失措地高呼:“太妃、太妃,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太妃晕倒了。” 宅院内一片混乱,侍从奔走而出,与门边的守卫紧急交代:“快,快去请大夫,太妃晕倒了。” 池江东他们还未走远,听到这番动静,都齐“唰唰”看向徐山山。 袅袅紧声道:“山山姐,云太妃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你的故人吗,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啊?” 这才刚出门,人就昏倒了,总不能是山山姐她动的手吧? 但池江东这一次倒是挺相信徐山山的,因为她一般不轻易动手,只要动手就得要人命,像将一个老太妃弄晕倒,着实不像她的风格。 徐山山垂眸:“心事尽,寿数将至,她很快便要解脱了。” 池江东一怔:“你是说……那个云太妃快死了?” 她没有再回话,即便才与故人叙完久,对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她的一双眼神依旧宛如幽静寒潭,坚如磐石,平静得如一面未被风吹拂的湖水,不起涟漪,不为任何事物所撼动。 —— 三日后,关于自拥为帝的晋王的传言愈演愈烈,坊间街道皆流传他并非真正的晋王,真正的晋王早在十年前便被其胞弟所篡夺替代。 一开始人们还不愿相信,但最后是云太妃发布了一则昭告书,讲明了晋帝他杀兄弑父,桩桩旧事托盘而出,当即晋帝的口碑与信誉顷刻倒塌。 那些曾跟随晋王的幕僚与官员无法置信此事,属于晋王当初努力打造的凝聚力一下溃散,如今假晋王已死,他们这些人唯有如鸟兽一般逃散。 晋王的子嗣更是恨不得将假晋王给挫骨扬灰,他们更是不会选择为他报仇,加之太妃临终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声称她的子孙后代,至此不入朝不干政,如此方可保最后一丝血脉不绝。 另一方面,卫苍灏趁着这一股风头,以强势的手段审查县衙,翻出了无数被积压的旧案,且桩桩件件都与假晋王有关,此事一旦状告上朝廷,晋王这一脉算是彻底倒台了。 而至此以后,卫家将成为陇东的最大获利者,等它鲸吞了晋王留下的庞大势力,将成为新的东方统治者。 —— 半月后 卫苍灏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他便去隆邱别庄找徐山山,然而到了别庄,他却只见徐姗姗与徐水水一脸沮丧失意,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他当时心感不妙,第一时间便询问道:“徐山山呢?” “二姐走了……她就只带着袅袅姐走了,不要咱们姐弟俩了。”徐水水满腹幽怨难受。 徐姗姗的腹部又大了一些,她撑着腰站起来,黯然道:“徐家的冤屈洗刷干净了,爹娘也重新好生安葬了,她道此间事了,便要离开,临走前,她嘱咐我们姐弟俩好生经营起徐家生意,还有将腹中这个孩子好生抚养长大。” 卫苍灏攥紧拳头:“她要去哪里?” 徐姗姗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带走了那个叫袅袅的女子,好似要与她同行。” 袅袅,这是个什么人? 虽然此时不知道,但卫苍灏可以去查。 既然徐山山不在,卫苍灏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见他要走,徐姗姗追上去问道:“你……会去将她找回来吗?” 卫苍灏看了她一眼,目光坚定而沉稳,但他却略过这个话题:“徐家的生意你不必担忧,我会替你们安排妥当,有事直接去卫庄找扬天辉,他会禀报于我。” 徐姗姗闻言,眸色一亮,懂了。 她笑道:“卫大当家,不仅你今日来找她了,前几日古月先生、嘉善大师他们也都来过一趟了。” 卫苍灏闻言,眼神犹如凝固的冰川,凉凉地掠起嘴角嗤笑一声,便大步霍然离开。 徐水水小步跑过来,学着方才卫苍灏那一副掠起嘴角的表情,然后仰头问道:“大姐,卫姐夫方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徐姗姗抚摸着肚子,笑得有趣:“这算不算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呢?他啊,那是醋吃多了,酸到了牙还死不承认的表情。” —— 碧波浩淼的海面上,正行驶着一条规模不小的黑船,船上不仅运载着各类宝物器皿,还有人口买卖。 “喂喂,老黑,那两个女人真是你无意间撞上了,又埋伏了人手给抓回来的?” “当然,这还能有假?” “不是,我怎么瞧着不太对劲啊,哪有人都要被卖了,还可以这么淡定从容的啊?你掳回来的该不会是两个傻子吧?” “这不能吧,瞧这面相不挺正常的……”说着说着,叫老黑的中年男子都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抓捕的过程太顺利,她们几乎都没什么挣扎与反抗,就跟现在一样,安安静静,稳稳当当。 问话的男子当即严肃道:“你可千万别给老子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啊,这一批货是要运往锦城畲渊,届时暗帝说不准也会到场,你若搞砸了场子,小心咱们所有人的小命。” 第110章 金银楼猎艳,吴妸 老黑的脸一下被唬得变了颜色:“老、老大,你说那位会去锦城?” 那个老大皱了皱眉:“听过那个传闻吗?但凡是有吴川郡吴妸在的地方,那一位总是会出现。” 老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大又继续道:“我还听说吴成贤想为他那抱错的妹妹在暗市买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过生,吴家的钱可太好挣了,这一趟若能将货物都卖他,咱们未年几年都不用出来跑船了。” “那位吴家认回来的小姐吴妸即将满十八岁了啊,好快啊,这一晃就两年了,我还记得就是那一位将人给送回吴家的,他替她保驾护航,联手拆穿了假千金,要说这两人没点什么,我还真不信呢。” 要说男人八卦起来,那也是没完没了的聊着。 听着他们巴拉巴拉个没完,袅袅扯了扯不动泰山的徐山山衣角:“山山姐,你睡着了吗?” 船舱内的建筑物都被黑暗模糊掉棱角,不知深浅,但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鼻而来,内里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氛围,仿佛有无形的恐惧在悄悄蔓延。 徐山山正阖目养神,见她有话的讲,便睁开了眼睛。 视野内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唯舷窗外一缕丝光打落下来,袅袅失神地盯着她聚光更显乌黑的眸子:“山山姐,你好像越来越漂亮了啊。” 徐山山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 所谓相由心生,加之她修炼的功法有关,凡胎肉体经过淬炼脱俗,相貌上自然会有所改变。 见山山姐又打算深浸式闭目打坐,袅袅赶紧拍走了自己的色欲熏心,小声道:“山山姐,这一船的人好像全都是海盗啊。” “嗯。” “他们打算当人贩子将咱俩给卖了。”袅袅小嘴一瘪,不忿地告状:“他们还说咱俩是傻子。” 她都能听到的话,徐山山能听不见? “他说,我们说是吗?” 袅袅:“……当然不是,山山姐绝对不是。” 至于她是不是……她现在也不太确定了。 其实徐山山跟袅袅被老黑他们强掳上海盗船,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 打算离开隆邱的她们发现一个两袖清风,一个身无分文。 徐山山两袖清风很正常,她这五衰命格,身上兜点钱也是留不住的,一路上全靠毛毛街头“卖艺”赚取些生活费,现下毛毛被她外调办事,也等同失去了赚钱小能手。 而袅袅是个鲜少出门,花钱不懂节制的,看见什么稀罕玩意儿她都掏大价钱来买,是以在被抓到龙庆寺以前,她就已经是地主家没存粮了。 眼见靠徒步肯定是不行,因为离开隆邱的唯一途径就是搭船,是以徐山山唯有打起偏门主意。 恰好老黑这一群强盗路经隆邱的码头停靠,在打听到他们的目的地是畲渊锦城后,徐山山便派了小白兔袅袅上前“钓鱼”。 果然对于“食人鱼”而言,漂亮的活物一出现,便没有不产生贪欲邪念的,尤其是这小白兔看起来只身孤影,又白又天真。 在他们动手时,徐山山则上前阻止,眼见恶行败露,一不做二不休,两人就被一块儿绑了带走。 就为了能够免费搭乘一艘船到锦城,徐山山带着袅袅以受害者的无辜姿态,“莅临”了这一艘海盗黑船。 当然,选择它,也还有徐山山的另一层意思在。 “到了锦城,你有何打算,回家还是继续离家流浪?” 袅袅想了一下,不甘不愿道:“……回家吧。” 没钱没能力,这一趟离家出走令她也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实力”,再继续离家流浪下去,她很容易将自己的小命都浪完了。 当然,她心底还一直压着一件事情没解决,她得回去问一问单单姐,她送的那个护身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家在哪里?” “畲渊的和歧城,离锦城不远的,对了山山姐,你这一趟来畲渊是做什么啊?”袅袅好奇地询问道。 “来寻几个人,来获取一物。”她简洁道。 寻人寻物? 袅袅闻言满腔热切,正想打听一下详情,打算到时候回家之后托她哥帮山山姐发散人手去找,却忽然被晃过的亮光闪了一下眼睛。 她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听到有几道脚步从旁边经过,他们提着灯,恰好照亮了这一片地方。 袅袅也是这个时候才看清楚船舱内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它里面是特别建造了一座大型囚笼,舱壁内挂着许多刑具铁钩、链子、锥子之类的东西,角落处则摆放着一排铁笼子,里面影影绰绰,模模糊糊关着许多面孔。 那些提着灯走来的人,随手从舱壁取下一根鞭子,“啪”一声打上铁笼子,发出令人心惊肉麻的声响。 “学乖了吗?叫你跟着她们好好学,你偏要硬气,现在被关在笼子里好几天了,还是不肯求饶是吧,好啊,不愿意当伺候男人的贱奴,那就当一只哗众取宠的美人兽吧。” 笼子里的女子披头散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衣,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缩在笼子的角落。 男子一挥手,他底下的人便掏出钥匙,打开最里面的那个笼子,牵出了一只脖子套着链子,浑身黑漆漆的动物出来。 一开始它还有不愿意,使劲跟铁链子对抗,但在被狠狠抽了几鞭子之后,它才“呜咽”一声,趴在地上边走边滴血。 由于它走得太慢了,这群毫无人性的海盗不乐意,便用力一拽,它脖子被牵引着伸长,竟从喉咙处痛呼出声。 袅袅立即捂住嘴,瞳孔地震。 是人! 那个像兽类一样四肢并用行走的竟是人! 可是人的身上怎么会长这么厚、这么长的毛?且那个毛看起来又粗又硬,覆盖住了全身…… 这时那个像犬像猴一样的兽抬起了头,然后一颗人类的头颅露了出来,竟是一个女子,她长发披肩,在灯光下,露出了一半侧脸。 她白皙的皮肤与秀气的五官,与身上那狰狞又丑陋的皮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半人半兽的结合,简直骇人听闻! 袅袅倒吸了一口气。 不止是她,船舱内所有即将被贩卖的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牙齿彼此打架。 “告诉你们,要是谁胆敢逃跑,不听话,她就是你们的下场!”海盗恶意地猖狂笑着。 “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老子剥了她身上所有的皮,在她血淋淋的时候,再将一张野狗的皮给她披上,缝进肉里,等过个十天半个月,这一身狗皮就完全长在她的身上了,哈哈哈……你们瞧啊,她现在是不是就跟狗一样听话?” 听到这样一番丧心病狂的话,袅袅眼睛瞪得大大的,红了一圈的眼眶含着泪,又惧又气,全身发颤。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 徐山山伸手按住她冰冷的小手:“冷静些,你现在看到的事情,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就算杀了这些人,也无济于事。” 杀、杀了这些人? 她愣了一下。 “山山姐,我……”她张了张嘴,然后没出息地、自厌抽泣道:“我其实是好害怕……” 人山山姐见到不平憋屈之事,想到的是如何解决罪犯恶徒,可她呢……虽然她也觉得她们好可怜,想要救她们,可是她更害怕,真切的害怕与恐惧。 以前她的生活全是干净的光明,哪见过黑暗底下的龌龊?甚至山山姐说要搭海盗船前往锦城,她也只是觉得有些紧张与刺激,担忧的情绪早被山山姐的强大所抹去。 可当她看到海盗船内这些女子的遭遇之后,她突然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人都快碎了。 袅袅才忽然意识到,假如她没有这些强大的庇护者,如果她跟这些女子一样是真被掳上黑船的,那等待她的会是怎么样的下场呢? 一想到这,她就害怕得直哆嗦。 —— 十日后,黑船停靠在了锦城最繁华的码头,但这群老奸巨猾的海盗十分谨慎小心,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叫了人过来慢慢“卸货”。 在这一批货中,有名贵品种的种马与珍兽,有漂亮的男女,珍贵文物,甚至还有稀罕的兵器,一箱一箱一笼一笼,由此可见他们的“渠道”来货有多广泛。 徐山山一路上跟其他人一样,听话、安静,他们教什么做什么,说什么听什么,甚至因为出类拔萃的神圣高洁气质,与一点就通的识时务,获到了海盗们一致的高度价评。 被评为愚钝上不了台面的袅袅:“……”虽然她搁哪儿都是垫底的存在,但挑她姐当台柱子啊,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 景国最大的地下交易集市在畲渊,而畲渊最大的集市在锦城,锦城最出名的乃道孚门外的“鬼市”。 何谓鬼市?市有鬼,人心亦有鬼。 “鬼市”一般开夜市,白日一条街道空无一人,但一入夜后,所有商摊就会陆续出现,“鬼市”里什么都卖,一字摆开,由北向南,将摊位摆出几里路去。 商贩都来了,买家还会远吗?只见车水马龙,坐车的、骑马的、走路的,都会提着一盏灯笼,但这灯也是有规矩的,白灯为白客,只能买普通物件,彩灯为彩客,可以买摊位上所有物件。 至于琉璃灯跟金色宫花灯,那便是“鬼市”的贵客了,基本上“鬼市”内,只要他(她)有钱,什么东西都可以优先买下。 “喂喂,今晚去不去酒池肉林啊?” 路上两个拎着彩灯的男子左顾右盼,想在商贩的摊位上淘些看得上眼的东西。 “肯定去啊,说不准可以凑一凑热闹啊。” “什么热闹?” “听人说吴家的千金要来,你说有什么热闹可凑啊?” “不是,这酒池肉林是男人们来的地方,她跑来做什么?” “她不是一向如此吗?与其他女子不同,世人认为不该女子闯的地方,她就偏要去,她就是如此独特才勾得咱们畲渊暗帝对她与众不同,即便身边围绕得再多的女人,全都没有她一个人重要。” “呵,手段高明的女人的确叫人欲罢不能,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又聪明的女人,今晚洒池肉林就会来一批新的美人,若她吊久了胃口,暗帝看上了别人,她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男人们聊着聊着,忽然都开始期待今晚即将上演的“节目”了。 —— 酒池肉林,这听名字还挺粗鄙的地方,但实则却是一处汇集酒馆、茶馆、休闲娱乐于一体,别有一番风雅之地。 这幕后老板请名匠打造了泛湖的舟,春亭飞雪,园林水榭,登高星台……白日与晚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境,白日是落花随意飘,竭诚相待之色。 而一入夜,百女灯点,丝乐靡靡,极尽奢华,纵情声色。 陆陆续续远道而来的客人被迎入,白灯笼皆被拦截在外,唯有彩灯以上的人才能进酒池肉林。 在后台交接货物,各地运来的货物需要层层检验、评级、定价,再搬运入仓,这些“货物”最终将会在金银楼进行叫卖。 金银楼是酒池肉林的重头戏,要进入金银楼的门槛又相对提高了,必须得有酒池肉林的邀请函,没有邀请函的人一律拒接。 “这非得邀请函才能入金银楼吗?我出一百金买一个名额,不行吗?”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老爷不满道。 金银楼前的守卫客气却又坚决道:“恐怕不行。” 这时一行人目不斜视,悠然自得踏入了金银楼,那被拦下的外地富商顿时不满道:“他们怎么没有出示邀请函,你们也放行了?” 守卫看了一眼,警告道:“别乱说,那一位来头可不小……” “什么来头,一个女扮男装的丫头片子,真当别人都眼瞎辨认不出来?”富商不服气地哼道。 都快踏入金银楼了,但听到这话,那走在最前头穿了一身潇洒翩然男装的女子转过头,勾唇一笑:“你不瞎,别人也都不瞎,可为什么别人都不敢戳穿呢?” 富商一愣,狐疑道:“为什么?” “因为别人都知道,得罪了我,就相当于得罪了酒池肉林的老板……”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冷注视着他道:“你们听着,这个人从此不准再踏入鬼市一步,这话是我吴妸说的,若不服,尽管去找暗帝来评理吧。” 第111章 咏百花之时,暗帝 金银楼门口处的一小段插曲并未影响楼内的热闹,在经过两排悬挂着的大红灯笼,踏入楼内,一阵喧闹之声扑面而来。 大堂内的客人或高声谈笑,或低声细语,座无虚席,而二楼的雅间则相对内敛含蓄一些。 雕花窗户半掩着,里面的文人墨家、富商巨贾一面品尝着珍馐美馔,一面等待迎接着夜晚即将开场的狂欢。 吴妸跟着她哥哥吴璧来到了二楼雅间,他们订了一间视野极佳的位置,刚一坐下,招待的伙计便奉上了酒水佳肴。 到这里还算正常流程,但随之上来一批衣着妖艳的少女与赤裸上半身的少男躬身于门前,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请客人挑选一下今晚伺候的奴吧。” 吴妸早就听说过金银楼明面上瞧着是个正经交易场所,实则背地里是销金淫窟。 她撇了撇嘴,兴致缺缺对吴璧道:“哥,你挑吧,我就不用了。” 吴璧心知她在想什么,便道:“我也不用了,咱兄妹俩向来自食其力,不假手于人,有人在旁伺候着反而不惯,是吧?” 笑话,他妹还在房间里,他就算有这个蠢蠢欲动的心思,也只能暂歇了。 吴妸这才笑了:“哥,你说得对,将人驯化成奴成兽,本就违背天理人性,咱们可不要助纣为虐。” 伙计见这两位客人不好这一口,便也不多作纠缠,带着人又躬身退下。 不多时,两位妙龄少女前来,她们模样相同,身着青衣碧钗,冰清玉骨,行礼时两人动作一致,恍若一人:“客人,需要听乐吗?” 吴璧一见双生子,顿时来了兴致,尤其这两位长相十分可人,正是他偏好的那一口。 “妹……” 他偏过头询问吴妸的意思。 这对兄妹倒是有意思,哥哥作不了主,拿主意的全是妹妹。 吴妸最不屑于这种妖娆献媚的女子,但她也不想扫了哥哥的兴,于是便勉强道:“留下吧。” 她支着下巴,一双形状姣好的眸子飞出窗外,将二楼的雅间都扫视过一圈,那半敞的窗内并无她要找的人。 他真的没来吗? 吴妸的心情无疑是失落的,但她又相信他一定会为她而来的。 大堂内的舞台开始表演了,十数位彩衣的女子轻歌曼舞,长袖飘飘,宛如仙子下凡,乐师们则坐在一旁,专注弹奏着乐器,悠扬的乐声在明灯华美处回荡。 突地,“咔咔”一道接一道的铁栅栏从高处落下,然后金银楼上方顶穹掀开了,遮挡的墙壁也缩进关机缝隙当中,这座庞大的房楼建筑在片刻间,变成了一艘巨大构巧的楼船。 一阵晃荡,它滑落入了湖水当中,然后被人操纵着驶进了湖心深处,漆黑的湖面形成了天然的囚笼,只要不回靠岸边,没有人可以摸清方向逃离。 随之湖面逐渐亮起了千百盏的莲灯,暖黄的灯光在微风中摇曳,金银楼宛如一座亮丽的水上楼阁。 五彩灯光、月色、湖水斑斓,将船身染成了梦幻的色彩,所有第一次来金银楼的人,都惊喜而兴奋,只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世外之地,在这里他们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歌舞停了,乐声歇了,一位俊美的青年男子步出,他便是金银楼的主事齐月上。 他面带微笑,先是躬身一礼,起身后道:“感激收到邀请函的诸位,能不辞劳苦前来鬼市参加金银楼一年一度的买卖盛会,时辰已到,接下来请诸位按照规矩以金银来揭开帷幕吧。” 他让开,然后舞台上方一下飘落下几十张宽大的红色布绸,它们将整个舞台都包裹了起来。 “扔吧!” 所有人都掏出身上的银子、金子用力砸向台上,那些垂落的红色布绸被打得扬起,随着重量加大,密集的砸打下,软轻的布绸终于被金银之物给砸落了下来。 “啊哦~” 他们激动地叫唤着,随着绸布尽数坠落,台上所阵列的东西也都在他们的眼前展露无遗。 他们看到了什么? 被关在笼子里的各种珍奇凶兽,一条巨蟒盘在成堆珠宝玉器金皿之上,那如小山高的耀眼璀璨之物,竟随意被堆砌在地上。 还有陈列架上各类古玩字画,神兵利器,金甲玄铠……最后是十几位被精心装扮过美貌女子。 她们每一个人的美都有各自的特色,不是千篇一律,粉面凝妆翠黛颦,犹如十二位花神降世。 众人一时都看傻了眼。 这就好像误入一个宝库的场景,简直叫人心潮澎湃,对眼睛的冲击力是十足十的,它集齐了男人心中所有的贪欲,对强大之物的征服欲、对财富的贪婪占有、对美色的渴求。 吴妸也一时看入了神,她本以为金银楼内要展出的卖品会跟别的地方一样,一件一件地展出,却没想到,这直接就是全数铺满眼球,非叫人为之神魂颠倒不可。 “今年金银楼还真是搞了出大的惊喜啊。” 齐上月明知故问道:“诸位对所见之物,可还满意?” 楼上楼下的人都在喊话。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这一下将东西全都展示出来了,金银楼还真是敢啊,他们难道就不怕这里的人一时眼红了哄抢?” “你傻啊,谁敢抢金银楼?再者咱们都被船开到了湖中央,即使抢了也都还在船上,想跑都跑不掉,总不能黑灯瞎火的跳水游回去吧。” 人金银楼敢这么做,肯定是早就想好对策,根本不怕别人来抢好吧。 能来金银楼的人,都不是穷人,更不是傻子,还真不至于要钱不要命。 “管事,今年金银楼打算如何卖东西呢?”来过几次的熟人这一次也被挑起了兴趣。 齐上月见气氛烘托得正好,便说道:“来个新玩法,金银楼这一次将要拍卖的东西分成了十二类,有古玩瓷器,有书画,有金石玉器,有稀世珍宝,亦有神兵利器,猛兽宠物……它们分别由这十二位美人来把关喊价。” “事先说明,这十二类不会一件一件地卖,而是每一类品只有全买或不买两种选择,而买下的人,可以将把关的美人也一并带走。” 有人没听明白,好奇地问道:“这十二位美人是把关者,她们要如何把关?” 齐上月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道:“她们会报出一个卖价,有意者可以与其还价,但如果她们被压价太低,或者干脆卖不出去,那么就会被杀了替换另一位美人上场。” 众人闻言,顿时愣了一下,但随之却爆发了更热烈的欢呼与兴奋。 他们不会认为杀人不对,这些被卖的女子无论多漂亮,在他们眼里都只是一个物件,一个喜欢或不喜欢的物件,若是真无人为其花钱,那就杀一个人来助助兴,用鲜血将场子烘托得更刺激一些。 “有趣,着实有趣啊。” “快,我都等不及了,快开始吧。” 见他们都被吊足了胃口,处于亢奋期,齐上月不紧不慢地让开:“那咱们第一场就从古玩开始吧。” 一个如杏花般柔美的女子款款步出,胭脂万点,花繁姿娇,她露出羞涩的笑容,竭尽全力展示着自己身后的古玩件。 介绍完之后,她有些紧张地咬了咬粉唇,道:“报价……一千金。” 在场这些高玩,都不是什么外行人,即便不用上手细细观摩,光听她介绍的内容,便知道这里面的一堆古玩真值不起五千金。 当然,金银楼虽然价格有些坑,但在货品上的真材实料这一块儿,却从不造假或糊弄人。 要说买家对其中几样东西感兴趣,可更多的是他们并不想要的,可偏偏金银楼精得紧,它们如此打包地卖,赚钱的是谁呢? 自然纯赚的是金银楼啊,真不愧是奸商啊。 另外拍卖的女子那样一副我见犹怜的作派,的确叫人瞧了心痒痒的,若对她看对了眼,物加人一块儿一千金的确也不算贵…… “老夫出九百金,可卖?” 女子见有人出价,但她并不知道金银楼估算的底价是多少,但尽可能抬高价才能万无一失。 她哀求地看向出价的老者:“可否添足一千金?小女若能卖出这一批货物,定会回去好生伺候好老爷的。” 但对方却不为所动:“老夫只有九百金,你爱卖不卖吧。” 女子环顾一圈,她要卖的古玩这个类品虽然是目前价格是最低廉的,但受众不广,她担心连这个老头都不愿买,便心一横,道:“……好。” 齐上月扬着笑容上前拱手:“恭喜啊,咱们楼里开的底价便是九百金,这一批古玩与这朵杏花都归古老爷了。” 下一轮卖的类品是书画,而报价则是越来越高,有一轮珠宝首饰由于价格不菲,梅花女子只能不断降价,可最后降到超过底价,便被一箭射中胸口死了。 死后人还被扔进笼子里喂了野兽。 这残忍又血腥的一幕才是金银楼的本性,他们只认钱,无论用什么手段来敛财都不在乎,人命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种估价罢了。 不少人被这场猎杀激起了内心残暴的一面,也有人感到可惜。 金银楼又换了一个穿着同样梅花红衫裙的女子上来,这一位显然比上一位更加妩媚动人,且比上一位要聪明跟大胆一些。 既然摆放的死物吸引不了他们,她就另辟蹊径,跳起了艳舞来。 同时将那些贵重珠宝佩戴在身上,一样一样地试给他们这些男人看,看得他们满意,心猿意马时,自然就会为这一份美色买单了。 说白了,卖物亦卖美人,东西看不上,但如果美人能叫他们满意,这些有钱人又怎会舍不得掏钱呢?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品类,猛兽与美人一道出场。 猛兽被关于笼中,而美人则在笼子前嫣然一笑,她张口便道:“报价,一万金。” 众人当即一阵窒息。 一万金?! 美人显然对自己本身很自信,她扯下罩在肩膀外面的那一层薄纱,露出底下肤若凝脂的事业线:“诸位看官,请出价吧。” 男人们都咽了咽口水,只觉得此女当真是极品啊。 她眉如远黛,眼似秋波,樱唇不点而朱,身姿婀娜,恰似一朵盛开在风中的娇艳芙蓉。 可是……一万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就算是个绝世美人,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荷包啊。 而吴妸眼中一亮,她看中了笼子内的一头桀骜不驯的黑豹,对上它那一双神秘幽光的兽瞳,她就感到一阵血液沸腾。 她想,如果她能驯服它,那该有多威风啊。 可是一万金……哪怕是吴家再有钱,也不会拿一万金供她挥霍的。 “妹,你干嘛?” “我要买下它们。” 见吴妸一脸坚决的模样,吴璧吓到了:“买?!可这是一万金啊,咱们哪有这么多钱啊……对了,暗帝怎么还没有来?他知道你喜欢的,肯定会买给你的。” 吴妸却傲气道:“我不要他买,总之,我看中了那一头黑豹,我一定要它!” “一万金,我买!” 一道声音先吴妸一步喊价。 她急了,想都没想,也跟着喊:“一万一千金,我买!” “吴姑娘,你瞧瞧热闹就好了,跟咱们一群男人抢什么啊?” “就是,这猛兽与美人,都是咱们男人玩的,你个姑娘家还是选别的东西吧。” 那些人闹笑着,而吴妸冷着脸,正打算跟他们好好理论理论一番,这时天边一道流光飞来,空气中传来微弱的波动,仿佛空气都为之一颤。 船上的灯火忽然间变幻不定,随即被压制到最渺小时,寂静与黑暗同时笼罩在整个空间。 “你们似乎笑得很开心啊,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如也讲给我听一听?” 微弱而渺茫的光线逐渐亮起,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光影中逐渐勾勒出一个神秘人的轮廓,他立在高高的凤凰船头之上,而他身后随着七位戴面具的随从。 那神秘人悄然出现在金银楼,他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绯红的嘴唇微微上扬。 但这标志性的银色面具当即令众人认出他来。 ——是暗帝?! 他们心头一慌,脸上的笑意当即滞凝在了脸上,赶紧低下头。 而看到暗帝终还是来了,吴妸一时竟痴痴的凝视着他,忘了自己在何处,自己是谁。 第112章 群兽倾巢出,赌命 吴璧凑到吴妸身后,挤眉弄眼道:“妹,暗帝来了,这下肯定没有人敢跟你抢了。” “我说了,我是不会花他钱的。”吴妸努力抑住翘起的嘴角,她想了一下,玉白面容露出一抹恃宠而骄的神色,她朝下方喊道:“五千金!” 而台上那一位正在搔首弄姿的芙蓉美人,闻言俏脸一僵:“吴小姐,你方才不是喊的一万一千金吗?” 吴妸抱臂扬眉:“你管我喊多少,你们这些无良商家故意抬高价格,其实顶多也就值五千金。” 美人终于明白自己的美貌是无法打动同性,于是转变了态度,苦苦哀求道:“吴小姐,五千金肯定不行的,求求你,再加些价吧。” “我就只有五千金!”她一口咬定。 见吴妸态度坚决,美人便看向楼内其他人,泪眼朦胧,那样的惹人心疼,仿佛将这一切的委屈都融入了这汪汪泪水之中:“可还有人喊价吗?” 虽然一众人皆怜香惜玉,想救美人于危难之中,然则—— 他们余光扫过那一抹好整以暇的身影,他哪怕没有任何举动,仅只是影子般静默观聆,亦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谁敢啊,暗帝在那里镇压着呢,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要为吴妸撑腰,这场子他们是闹不得、吵不得、也争不得了。 见无人响应,这与芙蓉美人预计得完全不一样,她环顾了一周,然后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凤凰船头上,那宛如暗夜盛开的昙花般美丽而优雅的身影。 暗帝。 “求求你们了……” 再僵持下去场面就会十分难看了,齐上月唯有上场主控,但此时他的脸色已不见笑意,一挥手便果断道:“杀!” 楼内布下的暗箭当即射出,美人脸上的恐惧当场定格,人已中箭倒在地上。 “这……欸。” 在场的人惋惜不已,如此难得媚骨天生的美人如此便香消玉殒,不仅金银楼这一方血亏,他们也是心在滴血啊。 但规矩是规矩。 齐上月朝不肯露脸、也不参与竞价的暗帝抱拳躬身一揖,他既没有选择以邀约者的身份进入金银楼,则表示他不是为金银楼而来,而是为了某个人。 既然如此,该尽的礼数尽足了,剩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报价:“底价为八千金。” 吴妸怔愣了一瞬,一人因她而死,她心中虽也有些许愧疚,但更多的却是被人要挟的气愤:“我就只有五千金,我就只报这个价,你们不卖,我不信你们会一直杀下去!” 你只有五千金,你就不能不叫价吗? 你就不能去一边歇着,让别人来竞价?非得逼死别人吗? 其他人简直被吴妸无理还横三分的态度给整神了,齐上月心底也憋着一股气。 他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竟会遇上这么一桩仗势欺人,可暗帝偏护着她,他们金银楼却也是得罪不起…… 眼下这局势他必须得想想办法才行,破价卖相当于毁了金楼银自己订下的规则,这种打脸的事可不能做,但若不破价,继续换一位美人上场,那吴妸继续叫价五千金,无人竞价,岂不又得牺牲一个美人? 这些美人都是他们金银楼真金白银买回来,再经过长时间的调教,特意为这一次竞卖品钓高价的。 这里面付出的时间跟金钱,可不能白白打了水漂。 该怎么办呢? 该如何破局? 齐上月能当上金银楼的管事,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明白现在最关键的人不是吴妸,而是暗帝。 唯有让他不再插手,不对,是让他起了兴趣选择出手…… 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清心寡欲,而暗帝的桃花缘尤其好,导致暗帝对美人的眼光奇高。 而他的那一些美人当中,到底哪一位才能吸引这一位…… 忽地,齐上月脑海中划过一道印象深刻的身影。 这一次海盗船上送来了一批“新人”,未经调教,自不会出现在这一次的竞拍会上。 但他却事先阅览过一遍,其中倒是有一人令他记忆尤深,他甚至觉得此女若被好好教导装扮一番,定能成为金银楼的台柱。 那女子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圣洁感。 不是那种干干净净,像水一样的透明洁白,而是一种更为深沉,近似庄严肃穆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又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齐上月是男人,他深知男人们的劣根性。 他们永远都在征服的路上,尤其是有权有势者,他们喜欢新奇、喜欢特殊、喜欢不易折服的,而她身上正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若是她的话……说不准能叫暗帝来了兴致。 “去将……”齐上月招手叫来人,于他耳边低语几声。 随后,齐上月对一众宾客道:“接下来,便换另一位美人来为大家介绍,她名为温雪。” “温雪?” 之前的美人都以花命名,有叫牡丹,有叫月季,有叫芙蓉的,且死了一个之后,再上场的也叫同一名字。 金银楼没有费心为这些美人取名,只因一旦卖出,买家都乐意亲自为这些美人重新改一个新名,按照自己的喜好。 然而这一位却有一个独特的艺名。 温雪。 雪本是冰冷的,但他偏要让它温暖。 一位身着素色白裙的女子走上了台,这一身设计简单而不失优雅,领口、袖口和裙摆都有着精致的刺绣和镶边,增添了一丝华贵和精致,齐上月当即眼前一亮。 果然他没料错,唯有纯白色的衣裙才能更加凸显出她身上那抹神秘的色彩。 不仅是齐上月,女子的出现,令宾客们都觉得耳目一新。 跟其他花色娇妍的美人比,她周身素得像一捧百合,甚至连头发上都没下什么功夫,长发柔顺披肩,以绸带挽发。 就是……百合身上可没有这种叫人心生敬畏,险些对其顶礼膜拜的冲动。 白衣女子脸上还戴了半边金色面具,她目光有神,平视前方,仪态端庄而淡然自若,却是半点献媚讨好的意思都没有。 连吴妸都不禁看入神了。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扫视过那些痴呆入迷的男人,她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在这种场合的女人哪有良家,扮成如此冰清玉洁,也不过就是想卖个好价钱罢了。” 女子站在台上,面对众多人的注目,并无不适与慌张,齐上月小声与她嘱咐一声后,便退下了台。 众人其实期待她会如何开场介绍,其实介绍所卖物品,十分讲究口才,嘴笨的人很难将别人不愿意买的东西推销出去,而嘴灵的人则可以叫不想买的人冲动消费。 却不料,她并没有介绍,而是与之前那一位芙蓉美人一般,开口便道:“一万金,可有竞价?” 呵,明明都爆出底价了,她却仍旧报一万金,这不是贪婪便是愚蠢。 吴妸也继续喊价:“五千金。” 报完,她便目光凉凉地睨着下方的“温雪”。 这个女人以为自己有多特别是吧,装得好像无畏无惧的样子,她倒想看看一会儿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报价,她会不会跟之前那个芙蓉一样,跪地哀求。 果然,哪怕这位美人较以往那些特殊一些,更吸引人一些,但都不足以叫这些宾客冒着得罪暗帝的风险叫买竞价。 吴妸得意洋洋的笑了。 而下方的“温雪”亦微微扬起嘴角,她道:“没人竞价了吗?或许是你们还没有看清楚它们的价值,不如我为你们现场展示一番吧。” 说着,她便走向第一个兽笼,不知她打哪拿来的锁链钥匙,“哗啦”一声铁索坠地,“咔嚓”沉重的铁门便被打开了。 这时,全场哗然惊慌起来。 “不是,她在做什么?!” “她要干什么,她这是要将笼子里面那一条巨蟒放出来吗?!” “她这是在找死!” 别说是宾客一个个都从座位上惊跳起身,连齐上月都被“温雪”这一番大胆且出乎意料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赶忙喝止:“快关上门,这些猛兽都还没有被驯化!” 像这类凶猛野兽若被人提前驯化,便如同家禽一般失去了爪牙,这会令买家失去了征服与驯兽的乐趣。 她想死吗? 倘若那条巨蟒出笼,第一件事情不是绞杀了她,就是将她吞入腹中。 面对他们的惊呼与慌乱,“温雪”幽深的眸子黯不见底,她道:“不就近仔细看一看它们,如何能叫你们动心出价呢?” 蟒蛇飞快从笼子里滑出,它身躯如粗壮的树干,蜿蜒游动时身上的鳞片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齐上月被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贸然上前。 女子则拢袖,挺直如修竹般站在它的身后,仍旧笑着。 “还不出价吗?或许你们还是觉得太远了,需要再近距离瞧上一瞧。” 巨蟒一下射出,庞大的身躯巡游在大堂柱梁之间,它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扫过那些人,令人不寒而栗。 “啊——” “天啊,它要吃人了!” “快跑啊。” 大堂内的宾客头皮发麻,连连后退,纷纷想逃离蟒蛇可猎食的最远范围,可他们又能逃去哪里呢,茫茫湖泊中心,除非跳湖。 所幸巨蟒缠绕在大堂红漆雕柱上没有动,它庞大的身躯直立而起,似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口中吐信犹如火焰。 “诸位可有出价的?”“温雪”再问。 一位跌倒在地,上头就是巨蟒吐信的商贾,他吓得都快吐了,冷汗直流:“我、我愿出一万金,求求你,你们快让它离开啊!” 商贾还以为这是金银楼与这位叫“温雪”的女子一同闹的这一出,为求保命,他可以舍财。 既然有人出价了,“温情”便轻轻一招手,那巨蟒就似通人性一般,重新“嗖”一样回到了台上。 “看来第一个笼子内的凶兽瞧仔细了,那便开第二个笼子吧。” “温雪”又开了一个笼子,只见一头黑豹从内跃出。 它优雅的踱步,然后猛地飞出,在大厅与楼阁之间奔跑起来,疾风般的速度让人惊叹,那流线型的身躯充满了力量与敏捷,每一次的跳跃都如闪电划过。 这只能说,爱的人爱死,吓的人吓死。 “可瞧清楚了?那继续叫价吧。” “一、一万一千金。” 被黑豹那一双犀利的金瞳盯住的男子,血液逆流,仿佛下一秒就准备对猎物发起致命一击,他赶紧颤颤巍巍喊价。 吴妸看到这一幕简直难以置信,她赶紧对齐上月道:“你们这是威胁,这是恐吓!” 哪知“温雪”闻言,却似笑非笑道:“难道这位姑娘就是正当竞价?” 吴妸一噎。 “这样一个笼子一个笼子的展示未免太麻烦了。” 如此说着,女子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所有关押猛兽的笼子一并打开了,顿时各类凶猛野兽都汹涌而出。 它们几乎填满了整个台子,猎食者身上所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力量,足以叫所有生灵在它们的面前瑟瑟发抖。 但站在它们中间的“温雪”却没有任何害怕,当然她也不需要害怕。 因为那些猛兽在她的面前是如此乖巧温顺,就好似她手上握着它们牵引绳,她放,它们便攻击,她收,它们便蛰伏着不动。 吴妸双手紧紧抓住窗棂,嫉妒又火热地看着台上的女子,没错,她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可偏偏最后却是别人出尽了风头。 恐惧、惊奇、震惊、火热、激昂……种种情绪一瞬充斥在宾客们的心中,他们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场景,几乎忘却了所有。 “一万五千金!” “一万六千金!” “二万金!” 齐上月简直喜出望外,他看向台上的女子,既为她有御兽的本领而惊奇,也为她此时所展现出来的魅力而心动。 他相信在场的人都会跟他有一样的感受。 她没有向任何人献媚诱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心疼,她以一种叫人折服而心悸的方式赢得了这一场。 他们想要这些猛兽,更想要她! 齐上月后悔了。 这样的女子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上场,更不该在这种时候上场,她该拥有更大的舞台跟排场,他甚至觉得她可以吸引更富饶、权势更大的人物。 而不是……在此刻与这一群畜生一同被“贱卖”了。 吴妸气死了。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看向暗帝的方向,却发现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女子。 第113章 算一卦如何,小倌(一) 几乎全场有实力的人都在竞价,谁能想到,如此火热的竞价场面竟出现在一个冷门的品类。 他们几乎是在疯狂地叫价,只为夺下场上那一位号令群兽的清隽圣洁女子。 “十万金!” 一个被气氛烘托得红了眼、呼吸粗重的大腹便便男子,他张臂大叫道。 这一声激昂戾叫,令所有喊价的人都被惊住了,也都被他的财大气粗震住了。 十万金啊,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出来的。 这人谁啊? 他们好奇又嫉妒地看去,却见那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膀大腰圆,穿了一件香色缂丝袍服,戴珠帽,腰间一排价值不菲的挂饰。 好家伙,别人是财不可外露,他恰好相反,全身哪哪都透着一股暴发户的鲜明气质。 就是那张脸太过陌生,不是他们所熟知的大贾富商之流。 见终于没有人能与他竞价了,那男子摸了摸大肚子,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是我的,这些猛兽跟美人都是我的了!” 吴妸听到“十万金”时,一屁股坐下了,眼下的场面已然不受控制,她心怡的生辰礼物只怕是要失之交臂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暗帝既然都来了,却为何不肯为她竞价?他明明知道她…… 紧攥起粉拳,吴妸又气又怨,想质问又觉会落了面子,这一场男女的博弈中,她本就患得患失,全凭她的骄傲与自尊强撑着不服输。 他该不会……对场上那个装腔作势的女人感兴趣了吧? 齐上月在听到十万金时,心头也是一阵火热与激动,要知道今晚所有的类品加起来,都还不如这一场赚得多。 铜锣一敲响,齐上月便出声主控全场:“十万金若再无人喊价,那便……” “等一等。” 这一声音如涓涓细流,软柳烟雨响起,它不在场下,而在场上。 齐上月被打断后,便顺声看向了“温雪”,不明所以。 按道理来说,像她这种身份是没有插言的资格,然而她太过特殊了,是以众人竟都停下来,等待她出声。 “我出二十万金……” 女子缓缓坐在蟒蛇的庞大身躯之上,它自动盘踞起供她坐靠:“来买金银楼这一船人接下来的命运。” 众人呆然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被她此时所表现的恣意随性姿态所摄,还是被她话中蕴含的恢诡谲怪所迷惑。 随即大堂内一片哗然,他们以为这是金银楼又在搞什么新花样,面上不见惊惧,反倒兴致勃勃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温姑娘这是又在玩什么花样呢?” “你这一张口就二十万金,你真有吗?” “区区一卖品竟敢如此讲话,我瞧这金银楼号称最会调教的说法,也不过就是一个噱头,” 而无论金银楼内的人说了些什么,都不能令女子改了神色,她垂眸淡笑,夜风轻,冰弦绝。 “今夜天逢日元七煞,恰太岁克制日主日干,五行在水,极易遭受命祸之灾,倘若诸位不愿舍财免灾,恐有性命之虞。” 她说的话前面一段叫人听不懂,但后面那一段却是很好理解了。 她在诅咒他们今晚会死。 要说这些走商掌权者最怕什么,一是穷二是死吗? 眼见她越来越不懂分寸,讲话也愈发荒唐过份,他们顿时都冷垮下脸来,没了之前的踊跃与推崇。 “齐掌事,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你们金银楼现在不做买卖,而是干起了杀人越货的行当了吗?” “就是,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舍财免灾,不然就有性命危险,难不成你们金银楼的人还敢杀人?” 齐上月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尤其是在他认为“温雪”不仅孺子可教,这一次还能为金银楼打响更大的名气时,她却突然态度转变,闹了这么一出。 他立即上前跟楼内一众宾客赔罪:“哪里哪里,万没有这么一回事……” 他又转过头,对“温雪”疾言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赶紧下去!” 女子看着他,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反倒问道:“齐上月,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 齐上月对上她点翠一般的眸子,人有些恍惚,当即皱起眉:“温雪,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劝你最好停下来,在金银楼闹事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回答我。”她没有感情地下令道。 齐上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无法忤逆她的命令,他张了张嘴,像是被逼着回答一般,愤愤道:“一千金!” “这价倒是开低了。”女子温温一笑,明明那样怡和,但却叫齐上月森森打了个寒颤:“齐掌事手上有十个铺面、五家酒肆,还替金银楼老板管着这么一个日入斗金的地方,你对自己的命价未免太轻贱了。” 他闻言心中突突一跳,一种莫名的紧张与恐慌涌上喉间,他压低声线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再一次的咄问,却少了些威胁的居高之气,反倒是忍怒无可奈何的气虚。 可她下一句话,却让齐上月脸上的血色尽褪。 “你命宫阴暗,气数已尽,一千金已买不回你的命了。” 齐上月只觉一股血冲上脑子,荒唐恼怒间,便打算招呼船舱内的好手,强行将臆症不轻的“温雪”拿下。 但还不等他动作,便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剑,无情地穿入他的胸膛,刺入他的灵魂深处,他一个踉跄脱力,人便狠狠摔倒在了地面,不见动弹,不闻声息。 众人惊呼不解,有人试探性上前。 “齐掌事,你怎么了?” “这是摔了?” “不是,眼瞧着也摔得不狠,怎么半天没爬起来……啊——他死了——” 一声惊叫响彻天空,只见齐上月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像被刀子一点一点地切割开来,细小的缝内沁出了鲜血,那出血量已缓慢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女子微合着眼睛,略靠在冰冷的蛇身上,目下无尘:“还有我叫徐山山……我并不喜欢别人乱替我取改名字。” “死了?!” “怎么死的?方才明明他站在那里,好好地讲话,怎么突然就暴毙了?” 不少人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看着那粘稠的血液沁湿了地毯,正如他们此时的心被那股阴凉冰冷泅湿。 “是她!方才她在那里说了一通什么命数已尽,那齐上月便死了,她还说我们必须舍财免灾,否则也会死。” “我才不相信她说的鬼话,她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暗杀了齐上月,这个女人肯定来路有问题!” “你以为你弄这一出我们便会相信你的话?齐掌事的死要么是一个意外,要么就是你在暗中下的毒手,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前来金银楼捣乱?” “对,之前我便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了,一个被拿来叫卖的妓子,她怎么可能有本事令万兽听令呢?” 眼见他们越说越激动,大有将她拖下来手刃酷刑一番,逼她招供出底细与来历,而金银楼内的伙计、打手见齐上月死得蹊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徐山山未动,那些匍匐在她脚边的猛兽见人群中蠢蠢欲动,它们敏锐的察觉到人类的不怀好意,杀戮被激醒,一展露出其凶悍暴戾的一面,便叫那些酒囊饭袋吓得面青唇白,不敢放肆。 “奇怪,我手上的这个是什么,怎么擦都擦不掉?” 一男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多了一枚红印,它就像一片枫叶似的,鲜红似鬼新娘的嫁衣,红得诡异,红得令人不安。 “为什么擦不掉!” 那人急切地摊开手掌,向所有人展示:“这是什么?好烫,不对,是好冰,我好难受——” 话音未尽,他就好像遭遇了什么重锉击中,脖子猛地一歪,脑袋呈一种扭曲、不正常的状态后,人便朝后倒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徐老爷,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对,你摸摸他的脖子,探探脉?” 这一摸,吓得人直接就手脚并用爬远了。 “他、他死了!”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这时另一位年青的男子身子一软,手臂拂翻酒具,然后人就滑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机会爬起来了。 他的熟知赶紧上前查看,这一看,也是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他、他也死了!” 接二连三有人无故暴毙,且死相并不尽同,死亡的恐怖气息一下就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之上。 若人真是这个叫“温雪”的女子杀的,可她明明就一直待在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哪怕动手,他们这么多人也该察觉到一些端倪才是…… 可若不是她,那这些人是怎么死了?当真是时运低,灾祸当头,被阎王索了命去? 她说的那一番话,是真还是假的? “我是一位相师,亦是一位天师,我可以替你们解厄消灾,而你们眼下都有一次机会来开价买自己的命,可若是错估了身价,那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徐山山的话先不论他们信与不信,但摆在眼前的事情却迫在眉睫了。 “你们可以慢慢考虑,但倘若手心出现了一枚红印的人则要抓紧了,因为一旦它变成深红,那么你也就没有机会了。” 随着她的描述,他们忽然觉得阴风阵阵,寒意从脚底蹿上来,只觉得心头瘆得慌。 “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 “就是,我们根本不会相信你的!什么红印,谁手上有红印了?” 徐山山依旧笑着:“不信没关系,等你们死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信了。” “你们还等什么,赶紧上去替我杀了这个女人!” 在场的都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为了自身安全,去哪里他们身边都会有高手随行,此时只见十数条身影拔地而起,化身一条条“黑鞭”抽打向徐山山,杀意毕露。 金银楼眼见情况已经混乱不堪,伙计跟打手立即动手,暗处亦有飞箭射出,四面八方的杀意都集中在场中徐山山一人身上。 可她不慌不忙,仅仅素手一挥,灵符便从她脚下飞出,猛兽也与之形成一道防护的屏障,无坚不摧。 这时宾客中又有一人无声倒下。 这一次众人迫不及待上前摊开死者的手掌,果然掌心处有一枚红印,但是随着他的死亡,那一枚红印竟再度消失。 “快、快看一看手上!” 之前他们高棚贵席在坐,欣赏着场上的杀戮与买卖,是有多得意与高高在上。 可现在轮到他们变成了待宰的物件,被估价的活物,他们才能明白这是一件多么难受又惊惧的事情。 吴璧在上方瞠目结舌:“这哪是美人啊,这分明是一朵食人花,转眼间就死了这么多人,她是一点都不慌啊。”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不信这些人都是命数到了而死。”吴妸皱眉道。 一个宾客紧张又窒息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生怕下一秒就会出现一枚红印,但有时候越不想来什么,就越来什么。 他瞳孔放大,看着手心上渐渐浮现出来的红印,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尖声道:“我愿出价五千金,我能买我的命吗?” 徐山山扫过他一眼,遗憾道:“你的命就值五千金?价太低了。” 宾客眼睛嘴巴张大,然后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明明可以与旁人竞价一个美人兽花费几千金,对其折磨至死后,又继续花大价钱购买以供自己的凌虐爱好,但却对自己的命如此吝啬,看来,你的命在你眼中也不过如此。” 眼见不信邪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心理防线在逐渐瓦解。 “我不想死,我愿意出一万金,不,一万五千金来买我的命。”一个吓破胆的男子冲上前,向徐山山恳求着。 “可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但我回去后一定会将余款送来补齐的……可以吗?” 显然他出的价格是公道的,徐山山接受了这一桩“买卖”,她道:“你应当知道与天师签定的命契一旦违背,便会被契约反噬而死吧?” 他之前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男子再三保证:“我绝不违背!大师请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会送钱过来的。” 徐山山向来不信任何口头允诺,她道:“无妨,你若不送钱来,就送命吧。” 随着“命契”签定,男子赶紧查看手心的血印,他心脏狂跳,目不转睛。 只见那一枚鲜红的血印竟在慢慢淡化,直到最终消失,他都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暴毙身亡,他当即欣喜若狂。 “我没事了,我活着,我还活着啊!” 第114章 算一卦如何,小倌(二) 弹指一枚光团进入了男子的眉心之处,没有开启“天眼”的人,自不知“命契”已在无形之中签定。 一旦违背契约承诺,做出反悔之举,必遭反噬。 男子赶紧查看手心的红印,他心脏狂跳,目不转睛。 只见那一枚鲜红的血印竟在慢慢淡化,直至最终消失不见,他瞪大眼睛抚摸周身上下,欣喜若狂。 他还活着,他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跟之前那些人一样暴毙身亡。 “哈哈哈,我没事了,我没事了,真的只要舍钱,就可以活命啊!” 别的人都呆立在原地,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下一个手中出现红印之人,不再迟疑,迫不及待高喊:“我也出一万五千金!” 徐山山微微偏头,她莅于高台之上,一身复古而独特的白袍在身上涟漪飘浮,似站在帝都之顶端俯瞰凡尘,她的声音富有古老莫测,每一句话都像是蕴含着深意。 “每个人所需的买价不同,他一万五千金可以买命,但你却不行了。”她神色略感遗憾,但清幽水静的眸子却泛不起任何波澜。 被拒绝之人呆怔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但下一秒恐惧与愤怒令他扭曲了一张脸,双目喷火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行我就不行?什么买价不同,哪里不同了?” 这个疑问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愤愤不平地看着她。 徐山山含笑道:“在你们眼里,人分贫穷贵贱,在金银楼内售卖的一切皆有价格,而在我眼中,你们买命的钱自然也是因人而异,三六九等划分不该吗?” 不该吗? 站在他们如今的立场自是不该,这分明欺人太甚了,分明是趁火打劫。 可这不也是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吗? 在商场上,他们这些人为赚取利益,可以吃人血馒头,自私自利,六亲不认。 他们背后所打下的产业与商业帝国,皆笼罩着一层怨邪冷郁的黑气,这表示这些人手里或多或少都造就了不少冤孽。 只能说,他们拥有掌控权的时候,便是制定规则与享受规则的人,一旦掌控权落在别人手里,他们又与那些低层被贱卖的奴隶、被任意玩弄杀害的人有何区别? 杀人者,人恒杀之。 之前他们潇洒恣雎了半生,以为可以横行霸道渡过完罪恶的后半生,但那是他们没有遇上徐山山这个煞星。 当手心的红印似滴血一般红艳时,那人就跟被什么东西诅咒了一般,没有任何奇异的征兆,眼一闭仰头倒地,再无质问反悔的机会了。 所有人的声音一下哑窒在喉间,心脏急速跳动,仿佛要冲出胸膛,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摸到了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可哪知道这线“生机”却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获得的。 这一位自称“天师”的女子准确地摸透了每一位宾客的家底,有人心存侥幸,报少了价想为自己留下点余地,或者喊了高价但心底却存有事后违背承诺的人…… 而这些人,最终都不会有机会活下来。 不信邪? 瞧一瞧他们的下场吧。 百试百灵,就这么邪门。 剩下的宾客:已老实,求放过。 通过一位接一位送命找死的行为,他们隐约猜到了这一位这不是奔着要命,就是奔着要他们倾家荡产而来。 要钱还是要命,倘若可以选择,他们自然是两样都想要,可倘若只有二选一,那便只能是命了。 “我愿奉上三万金,求天师救老夫一命。” “在下愿奉上二万金,请这位仙姑解除身上的灾劫。” 这身怀巨款的人当场就上交了全身银票,钱不够的只能签下“命契”,没一会儿功夫徐山山这边便赚足了五十万金不止。 不说富可敌国,但也是富可敌城了。 在场宾客已上缴家产过大半,当红印转移到吴妸手上时,她脸色大变:“哥……” 吴璧一看,目光惊恐,他一把拉着吴妸便朝外奔去,一路穿过细窄边廊,来到船头向暗帝求救:“暗帝,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吴妸别看平时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可一世,那是因为火石没落在她的脚背上,像现在这种危急生死时刻,她全然无法冷静自持。 “怎么办,它出现在我手上了,我是不是也马上就要死了?”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恐惧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失去了应对的能力。 她湿糯的眸光凝向暗帝,对上他如漆般深沉的眸子。 暗帝缄默一瞬,一臂探前揽入吴妸入怀,手携其纤细腰肢,与七位随从一并施展轻功,自船楼上空掠过,随之飘落而下,落在了台前。 宾客们赶紧识相退让了位置,只见暗帝挺拔的身姿与从容的步伐来到徐山山面前:“你尽管开价,钱我会替你付。” 吴妸站定后,暗松了一口气,事关自己性命,她赶紧道:“十万金!” 她想过了,若将她的命价定太低,未免自视轻贱,若太高……她吴家即便拿得出这个钱,也不会为她倾尽所有。 衡量再三,她报了一个她满意的价。 有暗帝为她兜底,她倒是宁可高给,也不愿低就。 十万金当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也就暗帝有这个实力为美人慷慨解囊了。 然则徐山山看向吴妸片刻,却道:“低了,吴家的掌上明珠,暗帝一心所庇护之人,不该是这种价。” 简单一句话,便定下吴妸的生死。 当她听到这话时,如遭雷殛,脸色惨白。 暗帝眼神一凝,调转头看向吴妸,却见她面呈死灰将死之相,他当机立断迅速用匕首划破了手掌,一拂袖,将吴妸的手臂扬起,两掌紧紧相握。 吴妸一脸不解诧异。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暗帝此举的用意,因为当两人的手分开时,血印竟过渡到了暗帝的手心。 徐山山手卷厚实银票,另一只手抚摸过黑豹短而密,富有光泽的皮毛,她将暗帝的一番动作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这暗帝竟懂得如何转移血印咒? 而变故也在这一刻发生,只闻“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后便是激烈的摇晃,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沉闷巨响,只见船身被汹涌的火焰与狂暴的爆炸所笼罩。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厅堂厢房内的一切,残骸碎渣与熊熊烈火呼啸着飞向四面八方。 徐山山当即掐指一算,算出这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想要毁掉金银楼以及船楼内的所有人,而船上早就提前埋伏好炸药。 她倒是早就看出这一船的人都厄运罩顶,非死即伤。 船身侧翻,不少人被甩飞掉下黑湖。 她身边的猛兽也相继掉入湖中,这时身后一只手臂牢牢地抓住了她,他的声音穿透各种嘈杂惊呼尖叫,清晰传入她耳中。 “女神仙,求、求求你,救救奴吧。” 徐山山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只见昏沉朦胧的光线内,他面敷白粉,眼角勾线,唇色朱红,宽大的衣袍不穿内衣,露出了大片雪白的皮肤。 见他扮相如此妖娆暴露,显然是金银楼用来卖、或者拿来伺候客人的小倌。 第115章 葫芦娃救爷,春生 徐山山的视线在他身上刮骨刀般透析一番后,欲言又止:“救你……” 他急急接话道:“奴身无长物,无千金万金傍身,但救命之恩,奴愿以身相许,求求女神仙救救奴吧。” 显然这还是一只走漏眼的“小老鼠”,早在背地里窥视衡量她多时,一旦给他抓住了时机,便跑出来一口咬住觊觎的“食物”不肯松嘴。 徐山山目光仍在他的脸上打转,而男子注意到后,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双颊绯红,垂下眼帘,瀑布的黑发遮住了同样泛红的耳廓,没敢低太下去,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隐晦展示角度供她欣赏。 ……有些装纯过了啊,都沦落风尘多时,还会有这么浓重的羞耻心? 凭心而论,这男子,不,这小倌敢如此大言不惭以身相许,自是对自身的条件十分自信。 他一身中性的打扮令他雌雄莫辨的五官优越出众,粉白的肌肤比女子更为细腻娇嫩,狭长微挑的凤眸透着几分慵懒迷离,风月场合内浸渗入的勾人魅惑,哪怕没有刻意展露,却亦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尽显。 她不言不语,但目光片刻不离,不像是全然不感兴趣,小倌便当她默认了。 “奴叫怀孤,女神仙这船怕是要翻了,咱们赶紧逃吧。” “奴知道这楼船有一条秘密通道,随奴来。”不容她开口,他便主动牵起她温凉柔软的小手,熟头熟脑钻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厢房内。 他用脚尖踢了某处一样,连排隔断的二楼厢房竟一下贯穿通了,本该是一间一间的房间,一直连通成了一条无人而封闭的甬道。 他们一路穿梭来到尽头,这时船身如同一片飘零的孤叶,被浪潮与爆炸气流肆意摆弄,不断被撞击的脆弱船身已经开始支离瓦解。 船上的人面色惨如白纸,奔跑寻找出路的身影左倒西歪,稍微抓力不紧的,都被摔飞跌入深幽的湖水当中。 听闻酒池肉林为了一些玩乐的刺激与有趣,还在这湖里还养了不少食人鱼跟鳄鱼,它们的日常食物便是那些不听话的奴隶与没价值的废物。 “救命啊——” “不要,我不想死啊!” 船内传来尖锐的破音与无尽的恐惧的哭叫,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最后挣扎。 怀孤探出头,看到舷窗外有一艘小船,掩嘴讶异。 “呀,好巧,这里竟有一艘小船,咱们赶紧上船吧。” 徐山山就静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是挺巧了。” 当他们顺利坐在了小船上,小倌一下失去了之前奔走引路的独立,他薄唇轻眠,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扇动,可怜无助道:“……女神仙,你会划船吗?” “不会。” 小倌闻言一下呆住了,他缩着肩膀,低垂着眼帘,双手无助地搓着衣角,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那便让奴来试一试吧。” 他站起身来,努力划水,可船身却在原地打圈圈,眼看船楼的火热蔓延,滚滚黑烟遮天蔽日,令人胆战心惊。 不断有杂物火榍掉落,又中一阵轰鸣断裂的巨响,热浪与火海瞬间释放,像是要将这一片地界都卷入毁灭的漩涡,再不划走他们这只小船只怕也会被牵连吞没了。 “女神仙,奴、奴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泪水在眼中打转,可怜又委屈。 徐山山轻叹一声。 这时从漆黑的湖水里支出来一个硕大的脑袋,晶莹的水珠顺着其粗糙又滑腻的鳞片滑落,一双绿幽幽的眼瞳如两盏灯笼,发出一种冰冷生物独有的阴森寒芒。 怀孤人吓傻了。 徐山山招了招手,对巨蟒道:“送我们到岸上。” 巨蟒懂不懂人性不知道,但它绝对懂徐山山的命令。 只见它身体不断地上升,粗壮的身躯若隐若现,“哗啦”搅动着周围的水流,然后那不听使唤的小船便有了“掌舵手”,开始远离移动。 “女神仙,奴好怕……” 怀孤身躯瑟瑟发抖,他冲过来抱住徐山山的腰肢,向她寻求温暖与安慰,喉间发出细微而又虚弱的呻吟。 徐山山垂下视线,淡声道:“不是说要以身相许,这就怕了?所以你的觉悟也就只有这么一点?” 她说着,手指已轻抚过他的颈间处,激烈跳动的大动脉突突地,那不着实处的触摸令怀孤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奴、奴不怕了……” 听他这么说,上方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声,只听她声音温柔得有些不真实道:“别怕。” 她看向金银楼,原来威风凛凛的船只如今成为一片凄惨的废墟残骸,大火肆虐下,黑烟滚滚直冲云霄,周围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你说这炸船的人闹出这么大动静,酒池肉林的人被惊动,想必很快就会派船前来搭救,他这究竟是想杀了这些人,还是变相在救他们逃出生天?” 这话听着怪别扭的,甚至有些不好理解。 但怀孤是经历过船上才发生的事情,他懵懂间好似读懂了她的话外之音。 但随即只觉冷汗涔涔。 她莫不打着将那些人骗得倾家荡产后,再一次性全送“上路”吧? 是啊,对比起她的“雁过拔毛”,最后再一锅炖煮的全灭杀法,这突如其来的炸船看起来伤亡大,但实则船处湖心,倘若酒池肉林的救援及时,人冒险跳水后靠着漂浮物苟活下来的机率并不小。 跟她这个活阎罗比,这幕后之人的做法的确一下变得“善良”了。 虽然,他一开始还真没发这颗“善心”,一切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怀孤现在就是鹌鹑,一问一个不吱声,权当她在自言自语。 小船在湖上悠悠飘移,光线已是逐渐黯淡下来,天上无星无月,乌云密布,也不知道是要下雨了,还是被黑烟给遮蔽住了。 前进一段时间,只见前方徒然澄亮起来,但这亮度也不似正常,那连片呈红色海洋的亮光,令人心惊。 “女神仙,酒池肉林也着火了?”他这一次是着实惊讶了。 “显然是。” 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怀孤全然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只能试探着去了解:“那我们还上岸吗?” “我留了一个人在酒池林肉中,我得去接回她。” “……什么人这么重要,还要女神仙亲自去接?”怀孤不是滋味一句后,尤不顺心,便自怜自艾道:“那人可真好命,不像奴,生来便是孤苦无依,如今更是孑然一身,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唉,女神仙,你这是要下船了吗?等等我……” 茶言茶语的诉苦还没说完,人就丢下个背影给他上岸了,怀孤只能收起捻酸吃醋的嘴脸,赶紧追了上去。 此时他还不知道,只要肯吃“醋”,往后便有吃不完的“醋”在等着他。 此时的酒池肉林内也早已乱作一团,早一步园中的人发散了十几艘船去湖心救人,能动用的人手都用上了,是以酒池肉林内毫无预兆发动的暴乱却无人镇压了。 酒池肉林地上是歌舞升平,地下却是阴暗罪恶之地。 袅袅生平第一次独立干了一件勇敢的事情,就是找准时机将被关押起来的人都给放了。 这些人全是被拐卖来的,他们不愿意卖身,就会被各种折磨羞辱,遭受了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痛苦。 袅袅自然是没有本事,可山山姐临走的时候给了她一叠黄符,叫她遇到麻烦或危险的时候就扔出去。 这地下石室内关押着近百来被挑选下来的男女,甚至其中还有一部分幼童,袅袅也在其中。 她亲眼看到一个烈性的女子被这些魔鬼打断了手脚,一番凌辱后扔进笼子里喂鬣狗时,那一幕残酷的画面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发誓,她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哪怕她已害怕得全身都在发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躲在阴影当中。 可一旦听到动静,谨记着山山姐临走前跟她交待,一旦守卫撤岗,没有人守着他们的时候,就是她行动的时机了。 她对徐山山的话坚信不疑,她一直耐心地等着,果然没等多久,之前严密的防守莫名松懈了,她咬紧牙关,努力给自己做好一番心理建设后,便行动了。 她将被关起来的所有人都放了,没有跟他们解释什么,因为她相信这些人会跟上她的,她带头在前领路,遇上拦路的守卫就是一张黄符朝其扔过去。 这黄符明明是纸,但一旦脱离她的手指,便化为一道利器,准确地为她铲除一切拦路的障碍。 一开始袅袅心底抵触,不愿杀生,可是正因为她一时的心慈手软,这些守卫见恐吓不住他们,便拿刀砍杀了一名小童时,她眼睛都红了。 接下来,她终于狠下心来,完成了一场彻底的蜕变。 一路杀上来之后,她看见酒池肉林里的“乌烟瘴气”,这里是欲望与堕落的集合地,都是这些毒瘤才导致一切,道德沦丧,伦理崩坏,这个地方真是恶心! 但她一气之下也就气了一下。 可她手上的那些黄符仿佛感受到了她内心想法,竟一下全都飞了出去,它们化为一簇簇火球从高空炸向这一座富贵逼人的庄园。 “走水了,走水了——” “啊,火烧上来了,快跑!” 在一片火海之中,所有人抱头鼠蹿,逃生的人们互相推搡着,拥挤不已,恐惧令他们失去了理智,只想尽快逃离。 袅袅目瞪口呆。 完了,她好像……闯祸了! —— 徐山山就像一缕清风穿梭于火海之中,路经一处,她听到有人哭喊着找人,这本该是极易忽略而过的,可她却忽然驻步停下了。 “女神仙,你不是要寻人吗?怎么停下了?”怀孤不解。 她脚尖一转,来到一处僻静之地,院墙花树下,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堵住一位美妇人,正打算行不轨之事。 徐山山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朝前一弹,叶子的轨迹化为一道绿光,一条青蛇从中蹿出,将那男子的脖子死缠住,几息后人便嘴唇发黑倒在地上。 她走到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美妇面前,美妇腿软地滑坐在墙根处,泫然欲泣。 徐山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番打量:“你叫春生?” 美妇此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啊,嗯。” 看她梳了妇人发髻,想必成婚了,徐山山又问:“你夫君何在?” 一提及夫君,美妇顿时清醒过来,她瞥见那欲行不轧之事的男子被眼前白衣女子轻易解决,心下意动,便翻身起来一下跪倒在她的面前,不住磕头。 “好心人,我夫君他被人带到金银楼去了,他不是自愿的,他是被逼的,我听说金银楼出事了,那他怎么办……求求你,帮我救救他吧。” 也是病急乱投医,也是夫妻情深令她没有了理智,只想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她甚至绝望黯然地想着,假如对方真拒绝了自己,他夫君就这么无辜惨死在出事的金银楼内,那她也没什么盼头,干脆一头撞死在这里吧。 “所以,你的心愿是救出你的夫君,对吗?”徐山山凝注着她的眸子,一道金光从幽深的眸仁内一闪而逝。 “对,我要他回来,我想要他活着回来。” 她的诉求简洁而明晰。 徐山山唇角掠起一丝笑意,她道:“那便如你所愿。” 一转身,徐山山化为一缕轻烟便消失了,怀孤震惊地瞠大眼睛,朝前追了几步,一眨眼,却见人已出现在了茫茫泅烟的湖面之上。 可不等怀孤再仔细看去,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踪影。 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去替这个妇人救人了。 凭什么? 怀孤不理解地瞥向那女子,上下打量一番,也不觉她有任何特别之处。 “你丈夫是什么人?” 怀孤身着一袭暗红长袍,衣袂飘飘,在月光下泛着迷人光泽的肌肤,似精心雕琢的美玉,他俯下身来,那狭长的凤眸微微上佻,宛如一朵在暗夜中绽放的罂粟花。 那位白衣女子一离开,这男子身上的气质跟气息都变了,美妇莫名有些害怕他:“他……他就是一个小倌,但他从良了,就是别人不肯放过他,非要他继续接客。” 怀孤:“……”怎么是同行? “那他有我……好看吗?” 第116章 十方门(一) 哪知美妇人抿着唇,嗫嚅了片刻,有些怯怯回道:“……我夫君是最好看的。” 怀孤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什么玩意儿,他还就不信了。 —— 水波淼淼,黑暗中火焰跳跃着,交织在一起,发出“劈里啪啦”的爆裂声,徐山山踩在黑蟒头上,冷眼掠过前方十几艘救援船。 他们此时就像恶魔一般狞笑着,取出竹篙拍打着浮出水面的男男女女,不允许他们上船 刚被救上船,连气都还没有喘上一口的宾客,惊惧过后却不是悔悟痛改,而是不断地泄愤。 他们痛恨徐山山之前的玩弄与欺辱,也憎怒自己的狼狈与金银楼,是以他们将一腔怨气发泄在那些同样遭难的暗娼与小倌身上。 船上的位置有限,救助的人数有限,哪怕是硬挤一挤他们都觉得自己丢份了。 眼看着一个个即将溺毙的人,他们露出的畅快与得意,就好像终于重新掌握了高高在上的生死权。 酒池肉林的人本想阻止,毕竟这些人都属于他们的“财产”,白白死了岂不可惜,然而宾客拿钱买断了他们的生死,非要看他们死在这里才肯罢休。 这多少也有些迁怒的缘故,而金银楼内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伤亡,他们自知理亏,也是任打任骂不敢反驳,只想息事宁人。 “死不悔改啊。” 徐山山眼神凉凉的,像深秋的寒潭,没有一丝温度。 她十指并拢,结印后划开一道“网线”,“网线”经纬线一出,如一条绷直锋利的弦线,从空气中快速割过,所有处于它同一个平行位置的东西,全都被一分为二。 湖泊的水更加黝黑浑浊了,浓重的血腥味道飘散开来。 “啊啊——” “噗通”有什么物体呈半截跌落入湖中,溅起水花,一排排火把也剩半截木头,湖内的看到一片黑暗中,悠悠飘荡的静谧船上,原本高站的人影竟从腰部切断,下半身还留在船上,上半身已跌入湖中。 那场面简直堪称骇人。 染上血的“网”铺就在了湖面上,徐山山一巡视过去,最终从中找到一个点,一臂探出,便飞拽出一个水淋淋的大美人入怀。 他已下沉到水中,出水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张俏白而茫然的脸,因缺氧而憋得有些青紫色。 仰起的脸,湿漉漉的长发蜿蜒爬在脸上,唇瓣半启,睁开了一双浸在水中,乌黑清冽而冷漠的眼眸。 这一张脸,徐山山从记忆中找了出来,正是当初徐山山不惜耗费千金包下的小倌,南宫玉。 南宫玉显然没有认出徐山山,他眸中余悸未褪,呛得咳嗽不止。 “姑、姑娘……” 话未说完,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男人便一头晕倒在她肩膀上了。 而徐山山则将他放下,踩在黑蟒的头上原路返回。 —— “女神仙,你终于回来了,奴好担心你啊,你……人救回来便赶紧放下吧,他妻子在这里,她会照顾好他的。” 怀孤一把扯开南宫玉就推给了美妇人,可他显然不大清楚,一个成年昏迷的男子究竟有多重,至少绝不是一个娇小妇人能够支撑得起的。 是以,他们俩夫妻就一起抱着摔倒在地上。 怀孤略感心虚地看向徐山山,见她没有发怒或不虞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我之间的债已还清了。” 徐山山的眼睛看到属于她与春生之间的红色“羁绊”消失了,这一桩孽债算是了结了。 当年春生女扮男装给南宫玉当小厮,有一次南宫玉被客人折辱,得了重疾,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唯春生那时已对南宫玉上了心,一直不肯放弃,最终南宫玉奇迹般康复了。 自此,南宫玉便对春生大不相同,而原主十分嫉妒南宫玉待春生亲近而温和,是以便故意跟老鸨散布谣言,说春生命格与老鸨相冲,倘若将她再留下,必定破财伤命。 一开始老鸨不信,但原主却找来几个地痞闹事,时不时去故意打砸一番,时间久了,老鸨便必然会对春生心生罅隙。 春生为了能够留在南宫玉身边,便想办法找到地痞流氓,以身为诱饵,报官将其抓拿。 最后虽然这些人被抓了起来,可春生却被其踢破了脾脏,吐血不止,好在南宫玉舍尽了所有积存,为她请来名医救治,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美妇人春生闻言,不明所以,但她此时也没心思去猜测对方的意思,她只是心疼又紧张地捧起南宫玉的脸,小心查看他的情况。 徐山山又看向南宫玉,着实不太理解,他明明就坑了“徐山山“”这么多钱,对她又骗又瞒,为何“徐山山”还会欠他孽债? 如今人没醒,这笔糊涂帐还在。 但徐山山此时却没时间慢慢在此回忆原主与南宫玉的过往纠葛,她道:“鬼市的十方门已派人过来,你们最好离远些。” 一听十方门,春生当即打了一个哆嗦。 十方门是专门处理鬼市内的一切麻烦事务,包括寻仇、闹事与不利于鬼市的一切状况。 他们手段极其残忍而凶狠,且与鬼市利益一致,一旦发现潜逃的奴隶被抓回,便会受到可怕的惩罚。 “我、我不行,我带不走他。”春生急得哭道:“女神仙,你既然帮我救了我夫君,便好心到底,求你带我们离开吧。” 怀孤对春生如此哀切可怜的模样观摩一会儿,便也有样学样,愁云缠绵于黛眉之间,可怜无助道:“她不行,我也不行……” 徐山山朝暗处一招手,只见一头黑豹从中跃出,它踱步靠近,步伐轻盈而优雅,每一步都带着王者的威严。 嘶! 美妇人春生吓得白了脸,下意识抓紧南宫玉的手臂抱在胸前。 “豹、豹子?” 而怀孤则“呀”了一声,将大一号的身躯努力缩进小一号的徐山山身后,他拍着胸脯,也惊吓道:“它好可怕啊。” 春生:“……” 总感觉他每一步反应前,都会多瞄她一眼,是错觉吗? “你们确定要跟在我身边?” 春山看了一眼南宫玉,用力点头。 怀孤自然更是粘住了便绝不撒手,他在她的身后,仗着着她看不见,眸光在认真之余又饱含一种恐怖的怨毒痴迷:“当然啊,奴发过誓了,此生除了女神仙的身边,哪都不会去了。” 第117章 十方门(二) 徐山山便也没再说什么,黑豹走到春生的面前,在她惊恐退避的目光中,将南宫玉的领子一口叼起抛扔到了背上,然后就甩着长尾跟在徐山山的身后。 春生赶紧爬起来,见此一幕诧异又惊奇地看向徐山山。 她竟能驱使黑豹这种凶兽,她是驯兽人吗? 看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许多,但气质沉稳而神秘,看似温和易说话,但总给人一种高深的距离感。 这时旁边怀孤道:“一个弱不禁风,面白如纸的男人,竟觉比我更好看?我瞧你,当真是有些饥不择食,眼瞎了。” 春生见怀孤扭捏阴柔的作派,虽然长着一张绝世容颜,可不男不女的,跟她的夫君相比不能相提并论。 但碍于对方与那位救命恩人是一起的,春生只能憋屈道:“……好看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没有女子喜欢天天只关注容貌的男子。” 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呃,也不能说完全没用,但除了一张好看的皮囊,内在的涵养与端正的三观,顺眼的仪态与秀雅的谈吐,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怪模怪样,装腔作势,她瞧着他估计是想引起救命恩人的注意,但救命恩人那等气派的女子,怎么会瞧上他这等只会卖惨叫怕的小倌? 怀孤脸一下就僵了,他的自信好似也有些破碎了。 因为他除了一张脸好看,还真没有特别出众的优点能够叫徐山山多看他一眼了……“你觉得,女子一般会喜欢哪一类的男子?” 他的声音很小,像蚊子扇动翅膀的“嗡嗡”声贴在春生的耳边,春生以为是正常的声量,实则它只传入她一个人的耳中。 她哪知道,不过她性格软绵,别人既然问她了,她觉得不回答好似不太礼貌,便随口道:“人美心善吧。” 毕竟她就喜欢这一类的。 人美……心善? 所以徐山山以往对他不假辞色,就是因为觉得他心思歹毒,心术不正? 所以,她喜欢那些宅心仁厚,悲天悯人的? 怀孤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他现在去重新投胎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呢? —— 南莺苑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木制的门窗、梁柱被火苗舔舐着,火星四溅,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酒池肉林内的人也开始积极扑灭大火,想必不久就能恢复正常秩序了。 从地下暗道内逃出来的人此时全都躲在屋子里,他们身无分文,衣着单薄,入秋时的夜晚雨浸湿衣,只觉阴冷发颤。 袅袅也算想得周全,她知道就这样将他们放了,肯定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抓了回去,这得有钱傍身,可以乘船逃离,还得有衣裹身,遮避掉一身风尘卖身的痕迹,别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趁着混乱,她带他们去到酒池肉林内的房内搜刮值钱的东西,换掉一身显身的薄透衣物,重新梳理发髻,扮作男子客人相近的模样,或奴仆伙计来掩人耳目。 “你们别先去码头,有了钱就去雇商队,朝畲渊的和歧城跑,然后去芙蓉阁找丁启伍,就说是袅袅叫你们去的,这是我的信物,你们先拿着!” 袅袅一张小脸严肃郑重地叮嘱着这些被她救出来的人,他们之中有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百来号人,有几十人一出来便不管不顾独自逃走了,唯剩这二、三十人茫然无措,随意跟着她。 她将一个绣着丁香花的紫色香囊递过去,交给了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冷静的女子,她抱拥着妹妹,擦了擦手,小心接过来。 “袅袅妹妹,我们素不相识,可你却愿意为我们如此冒险相救,我等对你感激不尽,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的。” 他们全都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袅袅赶忙摆手:“我也没做什么,你们不必如此,其实救你们的人是我山山姐,这一切都是山山姐教我的,也是她安排的,我就是按她教的去做……” 说着,她瞥见窗外举着火把开始搜寻的护院,她严肃道:“赶紧,你们赶紧从后面走吧,别集中一起走,分散开来,只要朝着北边走、遇到岔路口选择右,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就能避开追捕的人了。” “好,我们都记住了。” 趁着人员还没有搜查到这边,他们钻入细雨中,四方八面逃散而去。 而袅袅则回处张望,就像一个走丢在寒风中不知所措的孩子,她在等她的“家长”来将她接回去。 可她等啊等,一直都没有等到。 “山山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袅袅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徐山山,她说无论自己在哪里,都能找到自己,那她是不是该先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呢? 这么想着,袅袅便挨着墙角根,将自己当成一只夜猫,小心翼翼快速步行,想找到一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 哪知她在拐弯时,猛地撞进了一个坚实宽厚的胸膛,她惊吓地抬起了脸,目中惶恐不安。 一簇火光晃闪过她的眼睛,露出了她那一张雪白的小脸。 “袅袅?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惊讶且低沉的声音响起,袅袅适应了亮光,睁大一双无辜眼眸,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年青男子。 他一身玄锻裁制,领口与袖口皆镶着细密的暗色云纹,面容刚毅,剑眉斜飞入鬓,在看到她面容惶恐,鬓发凌乱,一身狼狈之态,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与愤怒。 “封大哥?”袅袅看到他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怎么会在酒池肉林? “袅袅,你怎么跑到锦城来了,你可有哪里受伤了?” “封大哥,我……” 袅袅刚开口说一句,人就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了封言身上。 封言赶紧将她扶住,探过其脉搏后才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她之前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这突然一放松身体的疲惫就全面袭来,令她失去了意识,陷入休眠状态。 封言用手轻柔地擦拭过她脸上的污渍:“你这小傻子,离家出走却跑到了这酒池肉林来,若被你哥知道,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到这,他面色又陷入一阵阴霾消沉:“不过也好在你提前离开了,否则只怕也会被卷入黎家如今的诡异风波当中。” 他抱起了她,却没发现袅袅手上的红绳正在悄然收紧。 她的头挨在他的怀里,低低难受地呻吟了一声,似陷入梦魇当中。 “山山姐,救我……” 冷阴的风伴随着雨水飘来,寂静无声,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沉寂,一队身影缓缓浮现,他们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伴随着一股腥风袭来,危险而严峻。 第118章 十方门(三) “什么人?” 封言冷声喝道。 “锦城十方门。”傲慢的声音从昏暗中飘了过来。 房檐下灼透残缺的红灯笼摇摇晃晃,余光仅能照耀三丈之地。 一群身穿绿色暗纹锦袍的高大男子,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帽,腰间挂着一枚“十方”牌,当他们走到可见范围内后,封言便认出这正是煜王所成立的执法队——十方门。 封言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便挥手屏退了手下,内心警惕,面上却保持平静:“原来是十方门的人,我是和歧黎家的护院封言,特此受邀前来酒池肉林的金银楼,此乃邀请函。” 十方门的领头者见对方如此识相,甚为满意,他伸手接过扔来的邀请函:“在下十方门乾门副门主李明,特奉门主之命前来酒池肉林查明起火闹事缘由。” 他看过一眼确认后,便又看向封言怀中所抱着的人:“不知这一位是?” 副门主李明,这人封言听说过,人称细眼狗,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笑起来锋利如刀,至于为何被唤为狗,只因一旦被他盯着就等同被狗咬到身上,甩都甩不掉。 “这是小妹,方才在林中受到些惊吓,晕了过去。”封言面色不改回道。 李明与一众兄弟倒也没为难他:“既然是黎家的人,那必不会是这一次作乱犯事的人,耽误了些许时间,封护院请吧。” “那便多谢李副门主了。”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之际,李明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味从封言身上飘来,他顿住脚步,偏侧过头看向封言的背影。 这不是单纯的茶香,而是揉杂着薄荷、玫瑰与橙花的香味,也是酒池林肉特调用来辨认奴隶的凭证之一。 “慢着。” 封言一滞,忽然被喊停,必是对方发现了什么,他已猜测到了某种可能……只是这是锦城,是十方门的势力范围,在这里闹起来他们这一方只怕要吃大亏。 他只能僵硬着身躯,转过身:“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明抱着刀笑呵呵道:“这雨好像大了起来,这么抱着小妹离开,只怕她醒来会得风寒吧,不如暂时就先在酒池肉林住下,等这雨过天晴后再走?” 这是要留人了?看来他的确怀疑上他……怀中的袅袅了。 其实方才意外碰到袅袅时,封言便猜测了很多情况,她眼下如此狼狈惊惧的模样,显然不可能是作为客人前来,只能是……逃奴。 堂堂黎家二少主,竟被他们黑市贩卖为奴,但这事他不能声张,一来是为了袅袅的名声着想,二来也是唯有回到和歧后才能为她出这一口气。 封言不耐烦道:“不必了,原计划是天一亮便启程回和歧,但今夜我瞧这酒池肉林注定是不太平了,我等也不留在此处耽误诸位办公了。” 他刚一抬步,一柄深褐色铜铸鞘身的刀挡在了身前。 李明依旧在笑,但他身后的那些十方门鹰犬的神色却变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感油然而生。 “其实是这样,今晚酒池肉林出了这么大一桩子事,咱们门主都亲自赶来了,他先去处理金银楼爆炸的事,留我在这里查明可疑进出之人,若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咱就份谋生的活路也就得断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怀疑这事是我干的还是黎家干的?”封言疾言厉声道。 “话不能这样讲,李某不是怀疑你,只是你怀里这妹子着实有些可疑啊,她打哪里弄得这么一身狼狈不堪呢?”李明眼神细致又阴凉地落在袅袅身上。 封言眼神逐渐不善:“方才混乱间走丢,再找到时人便这样了,我还没向你们问责,你们倒是好意思来质问于我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该得罪的也得罪了,李明也干脆撕掉了那一层伪善的面目。 “既然如此,那便一道问责吧。” 李明势如闪电,一把攥起袅袅的手腕,云袖滑落于肘间,只见一个细小的圆铁环正套在她的腕间,一股浓郁的香气一下就散了开来。 李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怪异笑容。 “你干什么?!” 封言愤然推开了他,一脸的戒备与愤怒。 “你不如解释一下为何你的小妹身上会有金银楼贩卖的贱奴铁环呢?” 封言闻言震怒,他自是不知道,但听到这番话后,终于将心中满腔的愤怒与厌恶爆发出来。 “酒池肉林这种鬼地方,且祸害了多少好人家,而你们不仅包庇,还助纣为虐,甚至鬼市内的买卖也全都是些不法勾当!” 听了他的话,李明跟一众十方门的人都乐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嬉笑道:“那又如何?来到了这里,就得讲一行的规矩,封护院啊,你别以为你们黎家的人有多了不起,可要知道咱们这些人是何人庇护的呢?今日这女人你是带不走的,甚至连你自己也得留下来了。” 封言已经明白今日只怕得恶战一番了,他将袅袅递传给手下:“即便我们全都死了,也绝对要将她救出去。” 手下重重点头:“是。” 他拔出轻钢柳叶刀,眼底露出一抹决绝的神色,已有了赴死的觉悟。 他绝不会叫他们将袅袅再抓回去的。 李明搓了搓掌,跟旁人打趣道:“既然封护院想跟咱们切磋切磋,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 说着,李明也拔出了刀,他的刀是特制的宽身薄刃,既重又沉,两人相对而立,封言为掩护袅袅离开,持剑先行,直直地刺向对方咽喉。 李明见他剑式凌厉,倒不急着反击,而是回刀抵挡,在喂招几式后,摸清了对方的强弱点,他身姿轻盈,如飞燕般灵活多变。 李明捕捉不到其破绽,但却可以为他制造破绽。 “铛”的一声,刀剑相交,趁着这时,李明猛地后撤一步,然后就是一端三连横劈,他每一击都势大力沉,迸射出点点火星。 封言接了三招,人腕就开始有些发麻了,他心底顿时对李明的武功有了认知,对方刀法不能硬接,只能寻求时机突破其抵挡,直逼其要害之处。 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封言一个虚晃,剑走偏锋,刺向李明的右手腕,想挑断他的手筋,不料李明却是故意露出这个大的一个漏洞,等着他跳入自己特设的“陷阱”当中。 “小心!” 后方一道惊叫响起。 第119章 身怀巨款我骄傲 徐山山忽有所感,她掐指一算,只见鸿运当头的袅袅竟再次霉运附身,且危在旦夕。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怀孤与春生同时出声问道。 “你们跟着小黑走,它会带你们找到我的。” 小黑? 不会是那一头黑豹子吧? 徐山山说完手指夹起一张黄符,黄符上以朱砂绘着道纹,她一扔于空中,黄符便自燃起一股流动的烟气,为她在黑暗中指明方向。 徐山山朝前一踏步,衣迎风而扬,人已踏至黑色鳞片之上。 那夜色之下泛起幽幽青光的庞大身躯,宛如一条灵动的游龙,瞬间划破长空,其速度之快,让人只觉眼前一花。 “女神仙,还真是女神仙啊。”春生惊愕于此幕。 而怀孤则挥一挥袖,绝美的面庞有种撕裂感,就像一张假脸贴在一副假性情的皮囊之上,他望着徐山山离开的背影。 “看来实力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可就麻烦了……”他自言自语。 “哎,这位公子,你去哪?女神仙叫我们一起去找她的?”春生追上去几步。 怀孤回头,唇畔扬起一抹莫测的弧度:“等?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往后的日子我是不会再等下去了。” 一阵飞花迷乱了眼前,浓郁的花香扑鼻,春生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不见了怀孤的身影。 春生当即目瞪口呆。 “他……” —— 此时场上的气氛愈发紧张,双方都汗流浃背,李明寻到了机会,他狞笑一声,手臂猛力一挥,刀势沉重如山,连空气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仿似被劈开。 封言勉力一接,只见相撞间,他手臂发麻,腕筋断裂般撕痛,手上的剑便脱力“哐当”坠地。 他当即敏捷地向后一跃,虽避开了对方这凶猛的追击第二式,但胸前还是被刀锋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鲜血从衣襟内沁出。 而就在他们俩人你来我往打斗中,黎家的人抱着袅袅要伺机而跑,可十方门的其它人也不是吃素的,紧追防堵,也交起手来。 “住手——” 一身男装的吴妸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她此时的状态也不太好,束冠在水中遗失,如今长发披间,一身湿漉漉的模样,衣服不少地方被火灼出焦黑。 “什么人?” 李明不耐烦地望过去,却见吴妸人晃了晃,再抬起头时却是冷着一双眼眸,她嘶哑着声音道:“这个时候你们该在这里吗?” 李明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只觉好笑:“与你何关?” 一个残影掠过,“啪”一声李明的脸就被扇歪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酒池林肉的人都快被人杀光了,你却逮着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纠缠,顾长明便是这样教导你们,掌管十方门的吗?”她一双幽冷的眸子盯着李明。 李明打了一个寒颤,一抬头,对上那一双熟悉的眼眸时,忽地瞪大了眼睛,他忙躬下身来:“是属下的错。” 他当即收起刀入鞘,看都没看即将落败的封言,一招手,便与一脸疑惑十方门的人快步离开了。 十方门的人莫名其妙,走远了些,便问道:“老大,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走了?那个女人是谁?” 李明阴沉着脸,抚过腥甜刺痛的嘴角,戾声道:“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走!” —— 封言捡起剑,却发现右手已经无法再用剑了,胸口留下的伤势并不重,他看向吴妸,眸底疑云重重。 “吴小姐?” 他认识吴妸。 本以为吴妸是来帮他们的,却不料她勾起唇角,凝注在袅袅身上的视线却带着戏谑与寒意:“她竟然还没有死啊?” 吴妸却没理会封言。 “让单单那个蠢货办个事情都拖拖拉拉。”吴妸不满地眯了眯眸子:“这么个小事还得我亲自来动手。” 她缓步走向那个抱着袅袅的黎家护卫,只见他好像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女人来者不善,警惕地步步后退。 封言看着眼前这个“吴妸”,只觉哪哪都不对劲。 眼前的这个“吴妸”跟以前的那个截然不同,她身上有一种自信的强势。 方才她掌掴李明,而李明不仅没有生气,还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傲慢又喜欢仗势欺人的吴妸全然不同。 “吴小姐,你要做什么?” 什么叫她(袅袅)还没有死,还有单单办事不利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她为何要怂恿单单来对付袅袅? 吴妸身上隐约萦绕着一种黑气,黑气扬起她的发丝飘逸,一双清滟的眸子像染了墨般透不出任何光亮来。 “收人财钱,替人消灾,我倒也是不想杀人,平添杀孽,只可惜啊,各为其主,不得不为之啊。” 封言闻言大惊,早已蓄势待发,在她对袅袅动手之前,手中长剑挽出数个剑花,便朝着吴妸的要害刺去。 然而平时只是一个三脚猫功夫的人,此时却一个闪身轻松避开了他的剑招,且人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他手臂的侧边,听闻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封言使剑的手便断了。 “呃啊——” 她再一脚踢去,封言的一条腿骨也被折断,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一手一脚的重创,令他脸色煞白,疼痛将他彻底淹没,令他无法呼吸。 吴妸没急着杀他,见其他人冲上来,却被她一挥掌就全部撞飞到墙壁上,一个个口吐鲜血,瘫倒在地上,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今就只剩下抱着袅袅的人,他看到情况不对劲,在其他人围攻上去之时,就逃跑了,可是他没料到的是,吴妸的身手何其恐怖,那些人根本牵制不住她片刻。 一道凉风掠至敏感的后颈,他当即全身发麻。 “何必白费功夫呢?” 一道蛮横的拽扯力道袭来,几乎要将黎家护卫的头皮都整个扯下,前冲的男子被人狠狠地攥了回来,重砸在地上。 噗—— 他瞳孔扩大,血花朝上喷溅而出,洒了一脸。 此时属于黎家的护卫全都倒下了,连封言也被吴妸在转瞬之间废了一只手跟一条腿。 这样的吴妸与一个武林高手有何区别呢? 可是明明吴妸不该是这样的啊? “黎袅袅,现在该轮到你上路了。” 一只手举了起来,毛毛细雨飘落打湿了它,指尖滴落的水珠恰巧掉在了袅袅的眼皮上。 她睫毛颤动着,然后睁开了眼睛,她终于醒了,但身体醒来并不表示意识也及时醒来。 她模糊失神地看着上空的那一只手。 掌心泛着冰冷的苍白,指尖如削葱段,一股强烈的杀意将她的呼吸扼住……黎袅袅一个激灵,人就彻底惊醒了。 “小姐,快躲开……” 不远处封言趴在地上,朝这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黎袅袅也知道要躲开,可她就一小菜鸡,哪能躲得开啊。 死亡的迫在眉睫令她手脚发软,泪失禁,只能本能地闭上眼睛,大喊:“山山姐——” 封言闻言,眼前有一阵的发黑晕眩。 她在喊什么? 不是救命。 不是求饶。 而是……山山姐? 她是谁? 吴妸也挑了挑眉,在脑中搜索过一遍人名,并未听过这一号人:“呵,你莫不是还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可现在就算是暗帝来了,你也一定会死的。” “别挣扎了,乖乖去死吧。” 吴妸没再废话,直接一掌拍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袅袅的心脉处,气流波动,她猛地一震。 但下一秒,黎袅袅却安然无恙,反倒是吴妸自己猛地呕吐出一口血来。 只见一道斑斓符纹的金光笼罩在袅袅的身上,替她护住了身躯所受的侵害,不仅如此,它还将受伤原原本本地转送回施害者身上。 袅袅身上飘出一张符纸。 吴妸难以置信,她捂着胸口,那种用无数只大手在用力挤压心脏的痛,令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喘着气,弯腰将地上的符纸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守”字,随即符纸便自燃了起来,最后在她手中化为灰烬。 “竟然是御守符?”她诧异又狐疑地看向袅袅:“这符纸,你是从哪得来的?” 袅袅也惊呆了,她没事,她真没事啊。 她并没有回答吴妸,而是趁着她吐血之际,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只可惜她被惊吓过度,手软脚软。 吴妸看黎袅袅就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她方才能够逃过一劫难,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 她擦了擦嘴角,脑中有一个猜想:“这御守符,是你口中那个山山姐给你的?” 她走过去,一把抓起黎袅袅的头发,朝她拉起扬颈面对自己:“你只有一张御守符吧,它也只能救你这么一次,接下来,我看谁还能来救你!” 听她这样说,哪曾想黎袅袅直接从胸前掏出了一叠御守符,扬起下巴道:“你且看看我有多少吧!” 表面上黎袅袅强撑着志气,傲得不可一世,实则内心在哭唧唧——山山姐,你是我的神啊,你人都不在我身边,都还能一直守护着我,我黎袅袅这一辈子都认定你是我姐了。 吴妸瞳孔一窒:“……” 黑市上能卖到一万金一张的御守护符,且还是有价无市,她竟随便一掏就是几十张……吴妸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都红了。 第120章 嫁给谁不是嫁呢 “你以为这样我便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御守符既在黎袅袅手上,它便有自主守护的力量,倘若选择硬抢,受伤的只会是吴妸自己。 她余光瞥向一旁担忧的封言,一个瞬步出现在他的面前,五指一伸,便将人一把掐起。 她一双眯长阴冷的眸子睨向黎袅袅,威胁道:“你若不扔掉它们,那我便杀了他,我看你是顾惜你自己的性命,还是他的命。” 若是一般人肯定会选择自己的命,可吴妸了解黎袅袅这个人,她向来就是一个心善天真之人,见不得别人因为她受罪受苦。 封言脸上充血涨红,青筋突起,他也看向黎袅袅,却是嘶声大喊:“不必管我,袅袅小姐,快走——” 袅袅急得跺脚:“你快放开封大哥!” 她怎么可能会丢下这个从小待她如同亲妹的兄长,咬紧下唇,不得已,她只能将御守符给扔了。 “愚蠢,本打算看在你兄长的面上,让你死得轻松一点,既然你不想好死……” 吴妸臂力不凡,一把甩开了封言,她阴恻恻地出现在了袅袅身后,指缝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钢针,钢针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勾绘着图腾,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那便被我炼制成人傀,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吧。” 说着,她便打算将那一根三寸钢针打入黎袅袅头顶的百会穴中。 吴妸本以为这一次定然是万无一失了,可哪曾想碰到她的头顶,一股金光同时迸射而出,与红光形成一种对抗之势,将吞妸的手震挡开来。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从高处传来。 “双魂同躯?” 吴妸闻言一惊,一抬头,便被一片拉长的巨大阴影罩住,一股腥冷的气息将她包裹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立即变换位置,从墙角处来到更为开阔的路道上,一旦拉长距离,在远处的火光照耀之下,她这才看清楚身后的那一道长长阴影,竟是一条足有近十丈的黑色蟒蛇。 然而,于吴妸而言有威胁的并非这一条超乎寻常的黑蟒,而是那一个悠然自得站在黑蟒头上之人。 “装神弄鬼,不过就是区区御兽,你以为这样能吓唬到谁啊?” 吴妸不屑勾唇,她显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人,便是在金银楼内以一场买命游戏玩弄了整个场子的“徐山山”。 因为如此,吴妸此时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在心底恼怒黎袅袅的天生好运,总能在生死关头逢凶化吉。 有人替黎袅袅算过命,她前半生命途积聚五星朝斗、日月交辉,在未进入中年之前,便无堕落衰败之势,做什么事都可以事半功倍,命好富贵,遇事坦途。 正是她有这个特性,吴妸才叫黎单单拿了一张霉运符给她贴身戴在身上,再引她离开黎家,发生“意外”。 可哪知这个黎袅袅不仅好端端的回到了畲渊,并且还遇上了不凡之事,得了高人庇护,几番死里逃生。 吴妸几步飞奔,拔地而起,她双臂展开,衣袍内飞出两条带着尖钩的银色链子,它们带着破空的声响,齐齐朝着蟒蛇头顶刺去。 “难怪之前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违和感,强夺活人的躯体,为替她改变命数剥夺他人气数,有伤天和,既然你已违背了天师的誓言,那便该应下当年的立下的毒誓。” 徐山山掐了一个手诀,顿时从地面旋起一股劲风而上,吹着吴妸失了准头,同时地下、天上出现了一个云诡流动的黑洞。 吴妸本已是被徐山山戳穿了身上最大的秘密,她大惊失色,再一看她所施法诀竟是奥秘之术,当即便自知绝非对方对手,下意识想要逃跑。 却不料,“黑洞”内甩出了四根链子,瞬间便将她的手脚给牢牢绑住,固定在半空之中。 “山山姐——” 下方的黎袅袅在愕然发怔过后,便激动欢喜地围着黑蟒的身躯打圈圈。 她不是不怕这黑蟒,只是因为徐山山在上面,她将这样一头凶兽臣伏在脚下,那种无与伦比的强大自信也感染到了她。 “山山姐,我在这里,我没事—— 徐山山没理会黎袅袅叽叽喳喳的求关注,她让黑蟒将她送到了吴妸身前。 “你是什么人?我怎么没有在天师盟会见过你?” 且她如此年轻……“你难不成也是移魂入活躯?”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如此年轻便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不,这已经不是强大的实力,而是几乎快要凌驾于凡人的无上实力了。 “你虽不认识我,但你身上的气息我倒是有几分熟悉……” 不会是她曾经教过的那些不成器的“徒弟”之一吧…… 徐山山一根手指按在她的额头,冰冷的触感令吴妸禁不住抖了一下。 一种钻心的疼痛骤然爆发,这一场可怕的“风暴”,席卷了她灵魂的第一个角落,摧毁了她所有的抵抗意志,只剩下绝望和无助。 “你要做什么?不要……” 此时的吴妸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与狂傲之态,在徐山山的面前,她就像一只被拔了牙剪了爪子的弱猫一般。 “你好似喜欢将人制造成人傀?那你可知道,有一种人傀除了不能控制自身的所有,但却能感知到身上的所有,包括冷、热、疼、饥?” “你不会死,但你会在人傀身上,不死不灭,永不瞑目。” “轰”地一声,如同一记重捶,将吴妸的神魂都快要击溃了。 “不要——”她凄厉大叫:“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 她泪水鼻涕横流,苦苦乞求着徐山山。 可惜,她求的是一个无心无情之人。 吴妸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恶魔紧紧揪住了灵魂,拼命的撕扯着,她的身体要被生生撕裂成碎片了。 “啊——” 徐山山看着她的目光从灵动到呆滞,神色从痛苦到木讷,最后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这时,一道斑驳的阴影自墙壁上跃跳,他从身后一击劈来,徐山山面不改色,微微一侧,他便从中掠过,目标却是被绑起来的吴妸。 他手上有一柄不同寻常的法器,一刀下去便斩断了徐山山所布下的灵链。 然后抱着人便飞身逃蹿而去,其过程干净利索,完全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跟迟疑,尤其是他避免了要与徐山山动手,只为救人离开。 徐山山盯着那一道冷峻挺拔的背影,却并没有追,亦没有阻止,而是任由他们顺利地离开。 —— 徐山山从黑蟒身上下来后,袅袅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求抱抱,求安慰,却被徐山山无情的一根手指抵住了脑袋。 “这是第二次了。” 袅袅闻言一僵,小脸如同霜打似的恹了。 她懂。 这是山山姐在提醒她,这是第二次化解了自己的死劫。 如今离约定就只剩下一次了,等她的霉运符解了,山山姐也完成她要办的事情之后,就会离开。 “山山姐,不如你嫁给我哥吧,这样你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她闷闷不乐道。 徐山山却道:“你可以野心再大一点,直接叫我嫁给你岂不更省事?” 袅袅愣住了。 她脸上只差没写着:还、还能这样吗? 封言听到这话嘴角直抽,一听就是调侃玩笑,她还将这句话当成真的来听了? “……小姐。” “啊,封大哥。”黎袅袅赶紧跑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关切询问道:“你还好吧,伤的重不重?” 其他黎家的护卫都陆陆续续走了过来,他们或重或轻受了些内伤,倒不至于站都站不起来。 而封言则忍着疼痛,勉强靠在袅袅身上站了起来,他额头跟身上都流出了冷汗,但嘴上却倔强道:“没事的,只是一时行动不便。” 袅袅闻言赶紧道:“你等等,山山姐肯定有办法医治好你的。” 与黎袅袅满怀信任不同,封言却不太信任徐山山,虽然她的确救了他们……但她太强了,也太神秘了,这样一个人物突然出现在袅袅身边,他不得不多想。 他问袅袅:“这位便是袅袅小姐口中提及的山山姐?” “对,山山姐特别厉害,我三番四次遇险,都是山山姐救的我。”袅袅不疑有他地回答道。 说到这,袅袅又立即向徐山山介绍起封言:“山山姐,这位是封大哥,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 “小姐。”封言打断了袅袅事无巨细的介绍。 他低下头,诚恳地向徐山山道:“感谢这位高人的救命之恩,眼下封言无以为报,但以后但凡能用得上封言的事,尽管开口。” 在对方的注视下,封言只觉如如芒刺背,他内心虽有所保留,但他更不敢得罪于她。 徐山山不在意封言戒备的心思,她在他面相上一扫而过,道:“你身上有一种不详之气,命宫深坎发黯,三竖三横交纵于眼下,只怕最近你家宅不宁,或是你身边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怪事对吧?” 封言怔然,半晌,才诧异道:“敢问这位姑娘……是干哪一行的?” “山山姐可是特别厉害的天师,她会算命相面,并且全都很准的……”说到这,袅袅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她反应过来道:“封大哥,是不是黎家发生了什么事?” 封言是家生子,黎袅袅的家就是他的家,他家出事,那不就是黎家出事了吗? 封言见袅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似他不说实话便绝不罢休,不得不道出了实情:“……是。” 他叹息一声,他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袅袅心烦意乱的,可这件事情显然也瞒不了多久。 若是以往的黎袅袅肯定接受不了,哭闹着要赶紧回去,可现在她已学会了谋定而后动,不再冲动行事。 冲动是魔鬼。 她白着一张小脸,却冷静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黎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第121章 前尘情仇恩怨多 “女神仙……” 春生与驮着南宫玉的黑豹一路追了过来,而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怀孤,也赫然在其行列当中。 黎袅袅好奇地看过去,当看到春生时偏头打量了一番,然后视线挪到了那一只通体黝黑油亮的黑豹时,害怕地紧了紧眸子。 最后她看到了怀孤呆住了,不得不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出众的绝世美颜,尤其是他朝着徐山山浅浅抿唇一笑,空气中似荡漾着一种绚丽的春波。 徐山山见人到齐了,便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吧。” 此提议得到了一致的赞同,队伍中有了徐山山的加入,想要离开酒池肉林与黑市,易如反掌。 锦城如今已成为了一处不法之地,此地的黑商贩沆瀣一气,他们的行踪一旦暴露,必会惹来怀疑与盘查。 好在黎家在锦城购买的一座宅院,为避免被锦城的十方门找到,他们悄然潜入宅院内,并未在明面上留下痕迹,而是特意藏入挖掘的密室内。 这个地方既安全又可以掩藏。 封言拜托袅袅从密室的隔层内找出一些吃的喝的分发给众人,让他们稍作休息,有伤的则开始处理包扎。 做完这一切后,黎袅袅一边为封言上药,一边询问道:“封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封言刚才为自己正完骨,疼得一头的汗,但有袅袅的悉心照料,已缓和不少。 他知道黎袅袅心焦家中的事情,便为她娓娓道来。 “前两个多月,煜王在畲渊称帝,并将畲渊管控起来成为他的附属地,不允任何圣京的官员势力盘踞,为此他派了数千精兵去屠杀当地官员。” 黎袅袅闻言,人都傻了。 “他、他这与造反,有何区别?” “没错,他就是造反,就是要反正统帝王,让所有人都来拥护他这个伪帝,一旦有别的声音,便一律斩杀。” 封言也是愤恨不平:“且他为人残暴贪婪,称帝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提高数城的税收,且官商勾结,大力收刮民脂民膏,允许畲渊进行各种非法买卖,交易贩卖人口……眼下民众不仅民不聊生,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黎袅袅手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我们黎家是不是也……” “是,黎家乃景国之世族大家,自然不能对此等谋逆之事坐视不理,但……”他咬牙切齿道:“如今老太爷、老爷皆已被抓走了,罪名乃妖言惑众,对煜帝不敬,且在……中秋时将斩首示众。” 中秋? 那离现在不就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不到了? 黎袅袅捂住嘴,“呜呜”不受控地哭了出来。 “但小姐你莫要担心,得知此事,民间的义士皆义愤填膺,他们会跟咱们黎家的人一同前往营救老太爷跟老爷的。”封言立即安慰道。 黎袅袅泪眼婆娑问道:“那、那我哥呢?” 封言其实并不想让袅袅心理压力如此之大,这些事情但凡有一个黎家的主事人在,他都宁愿瞒着她。 可惜现在黎家必须得有人能出面来顶撑着场子,除了她这个二小姐之外,剩下的便是些老弱妇幼。 “少主他……失踪了。” “失踪是个什么意思?”黎袅袅一下激动了起来。 扫了眼稳若泰山般的徐山山一眼,封言踌躇半晌,终还是托盘而出:“如今的少主根本不是你哥,我试探过他,他空有其形,且黎家眼下的情况也不太对劲……” 黎袅袅倒是没听懂什么叫“空有其形”,只顺着他的话问:“哪里不对劲?” 封言只是一个外行,也说不好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道:“其实我此番来锦城,便是打算到黑市内找一些辟邪镇宅之物,这段时日家中不宁,夜里总有人听到冤屈的哭叫声,还有……总之,他们说是咱们黎宅有阴魂不散……” 他不想说得太阴森恐怖吓到了袅袅,阴晦地又看了一眼徐山山,封言直言道:“我亦想过,若能请到高人前往看一看,便再好不过了。” 袅袅闻言,亦看向徐山山,但下一秒,她又猛地收回视线:“山山姐说过,这世上没有鬼怪,只有藏着鬼怪的人心!”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期间还打了个哭嗝,她擦干了眼泪,道:“我长大了,我会承担起家族责任的。” 听到她能讲出这样一番话来,封言既意外又觉莫名心疼。 每个人的成长都必然伴随着伤口,人教人教不会,但事教人却是一教就会。 “黎家的事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这时徐山山开口了,她看向黎袅袅,这一次倒是主动开口道:“我们的交易还差一条命,我会随你回黎家一趟。” 黎袅袅闻言有些绷不住了:“山山姐,我不想太依赖你了,我这么没用,万一你走了……” 看她一双狗狗眼含着泪,可怜兮兮的模样,徐山山忽然道:“你的确没什么本事,所以你别嫁人,你的桃花运都带毒,看男人更没有眼光,只要你这一生都不嫁人,便可以永远当黎袅袅。” 黎袅袅闻言,原本还能忍住的泪一下就汹涌了出来:“……” 她的命……真的好苦啊。 —— 知道徐山山要跟黎袅袅去和歧城,春生则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带着南宫玉能去哪里,甚至她连能不能逃出锦城都不知道。 “嗯……” 晕迷躺在春生腿上的南宫玉忽然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春生惊喜道:“少爷,你醒了?” 由于春生之前一直都是南宫玉的仆人,因此这个称呼习惯了便一直没有改过。 南宫玉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不曾想还能活着。 “春生?” “对,少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南宫玉摇了摇头:“只有些晕,别的没什么感觉……春生,这是哪里?我们离开了酒池肉林吗?” “对,我们这一次运气好被人救了,就是那一位女神仙救了我们。” 春生扶着虚弱的南宫玉坐起之后,他便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他此时呈现一种虚弱无力的状态,但即使如此,他那与生俱来优美轮廓依旧令人心动。 一开始南宫玉并没有认出人来,只是越看越觉得这一位“女神仙”有些眼熟。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毕恭毕敬躬下身子:“在下南宫玉,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第122章 与南宫玉的孽债 对上他那一双真诚感激的眸子,或许是因为常年干的是魅人邀宠的特殊行业,哪怕他神态举止并无什么不妥,但还是有一种欲拒还迎、循循诱人的意味。 本打算不报出名字,随便糊弄过去的徐山山闻言,则默了一下。 她有预感,一旦说出身份,接下来她要完成南宫玉的孽帐,会波折重重。 可是说谎,却不是她的性格。 “徐山山。”她还是如实道。 春生一呆。 南宫玉则瞠大眼睛恶婆婆,刚要说话却被岔了口气,他激动地咳嗽了起来:“徐、徐山山?她是那个……” 春生回过神来,立即替他拍背:“不是的,少爷,你刚醒来,小心些身子,别太激动,我相信她绝不会是……” “不,就是那个。”徐山山替他们确认了。 春生倏地看向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而南宫玉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因为“徐山山”这个名字令他回忆起了过往种种不堪,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一下就红了。 他咬牙恨声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愿你这恶妇救我!” 恶妇? 见他生气成这样,又憎恨的模样,就好似原主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一旁黎袅袅跟封言都不解诧异地望了过来。 听他们交谈内容,他们三人以前是旧识? 可为何看起来不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可若真是有仇,那为何徐山山又会对他们出手相救呢? 怀孤也奇怪这三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春生之前见过徐山山,当时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只拿她当一个陌生人看待罢了。 而南宫玉刚醒来时,也并无异样,唯在徐山山自报姓名时,这两人才突然改了脸色,由“大恩”变成了“大仇”。 南宫玉态度恶劣,言辞也刻薄,但徐山山倒也没见生气,她只是从善如流:“那你要将这条命还给我吗?只要是你的愿望,我可以为你达成。” 春生这时才回过神来,她目光复杂又愤恨地瞪着她:“能讲出这种话来,你的确就是当初的那个徐山山了。” 南宫玉一听这话当即被刺激得失了理解,一时想不开,朝爬起身,朝着硬墙猛地一头撞去。 他这是打算自戕,看来他是言行一致,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自己被仇人所救,欠下恩情债。 徐山山与他还有还有债要还,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她挥出一张纸人贴在了他的身上,南宫玉随即便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同时她稍微沉凝,开始细致回忆一下关于原主跟他的过往纠葛。 “少爷,你千万别寻死啊……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春生赶过去一把抓住南宫玉,还没多用力扯拽,却见意图撞墙的南宫玉却竟然动作僵硬站在了原地。 他眼珠子在动,但身体却像木塑一般没有灵活性。 春生当即大惊,她慌张地摸索着南宫玉全身,却找不出任何问题:“你到底对少爷做了什么?” 她看向徐山山,又急又气,那温婉可人的脸此时都有些扭曲了。 而徐山山从记忆中调出了所有关于南宫玉的片段后,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南宫玉如此恨原主是有原因的。 当初原主迷恋上南宫玉这张脸,便每月耗费巨资将其包养了起来,不允许他接客。 两人之间还是有过一段和谐正常的相处,但这一切都在春生出现之后,有了变化。 因为嫉妒南宫玉对春生的亲近温和态度,原主便一次一次伤害春生,这令南宫玉看穿了其歹毒蛇蝎心肠,与其渐行渐远。 而他越来越冷漠疏离的态度,也叫原主愈发暴躁心狠,手段也是一次比一次激进。 而事情的爆发点便是在南宫玉初夜的竞拍会上。 原主几乎将所有的家产都变卖用来为他捧场,而南宫玉却宁可选择与一位低贱的花魁过夜,也不愿意跟她,这令原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为此她彻底疯魔了。 那晚,她将花魁诱骗至花园捆绑了起来,然后找来一个好男风的员外送进南宫玉的房间…… 那一夜,南宫玉饱受摧残,不仅是身体,还有被一并碾碎的男性尊严。 至此,他一蹶不振。 若非这期间有春生一直对他不离不弃,只怕他早已成为一具白骨了。 但原主并未就此罢休,她还弄了些手段将两人赶出了百花楼,让他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受尽欺辱与冷暖,苟且偷生。 她本打算在南宫玉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悔不当初,后悔拒绝她,从此成为她脚下的一条狗。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完成她的“报复”,便离开了这一具身躯。 徐山山今日见南宫玉的反应,就猜到他肯定是知道这背后一切都是原主做的,因此才会如此愤恨交加,宁死不从。 果然……问题麻烦了。 “做什么?”怀孤眯了眯眸子,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么两只臭老鼠,能值得山山做什么?若非山山心善,救了你们俩夫妻,你们只怕现在已经在地底下团聚了。” 袅袅也“腾”地一下站起来,她像一个炮弹似的冲了过来:“凶什么凶啊你们,刚才那个人差一点就死了,是山山姐出手将他定住了,你还怪山山姐,你怪她什么,怪她太善良,还是怪她救人救错了?” 不得不说,袅袅近来的“战斗力”也是有所增进的。 封言看了看双方,招呼着黎袅袅:“小姐,这事我们不清楚原委……不便评定。” 她偏不退让:“我不管,山山姐绝对没错,错的肯定只能是别人。” 黎袅袅平时看起来既是个怂包又是个不堪大任之人,但她这个人有点死心眼,认准了就信任到底,绝不怀疑。 看着这些人对徐山山的维护与信任,就好像自己跟南宫玉才是罪大恶极之人,春山只觉委屈与气恼。 “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嘶哑着嗓子大吼道。 此时徐山山已收回了纸人,见南宫玉一获得自由便想再次寻短见,她便先一步开口道:“南宫玉,你甘心吗?你曾受到的欺辱、痛苦那么多,刻入骨髓深入灵魂,即便是死了,只怕也不能抹灭掉吧。” 这一次明明没有定身咒,可南宫玉却还是滞停在原地,他颤动着眸子看向她。 徐山山露出一抹挑衅又恶劣的笑容:“你死了,于我没有任何的损失,你死了,我就只当在看一只蚂蚁被踩死碾压在地上,连可怜这种情绪都不会产生。” 他眼眶越来越红,恨意交织成一种黑暗嗜血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覆没了。 “既然那么恨,为何要自杀呢?杀了我,岂不是更能解恨?” 第123章 好生劲爆的内容 听到徐山山这样说,他们都愣住了。 她、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这样说……就好像这对夫妻对她的恨与控诉,都是真实有缘由的,而非平白捏造出来污蔑她的。 “你在说什么?”南宫玉也难以理解地反问她。 徐山山对上他的眼睛,他的恨意不加掩饰,而她则很是平静。 “我给你一个机会留在我的身边,你可以随时伺机而动,无论最后成功失败,我承诺你都可以全身而退。” 南宫玉呆然,似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一时没动。 而春生一下反应过来,她怒道:“你又想做什么?当年少爷不肯委身于你,你便对我跟少爷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如今我与少爷都如你所愿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想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 嘶—— 好、好劲爆的内容啊,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什么委身,什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黎袅袅小脸通红,眼神躲闪,但余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到了南宫玉身上。 凭心而论,南宫玉长相出众,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忧郁气质,的确能吸引到不少女子的青睐。 但她还是觉得他配不上山山姐。 如果这样的男子都能叫山山姐上心,那她哥岂不直接一露面就能叫山山答应给她当嫂子? 怀孤的脸也红了,但不是尴尬与不自在给羞红的,而是气红的。 徐山山什么眼光啊,那南宫玉面相寡淡克妻,眸泛桃花煞,是个惹祸又不能解决祸端的主。 这样一个无能又软弱的男人,她还对他用尽手段来逼迫对方就范,要是自己的话……根本需不着这么麻烦。 怀孤盯着南宫玉的眼神藏匿着无尽的阴谋与恶意,只是那扭曲的心思没人瞧见,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南宫玉与徐山山身上。 封言本就对徐山山信任有限,如此一看,她多少有些恃强凌弱的道德瑕疵,他还是得考虑一下是否借助她的能力来拯救黎家了。 徐山山没理会在场人的各异心思,她没有否认春生的揣测质问,更没有费心解释自己此举的用意。 她目的只为激起南宫玉此时的求生欲,无论这一份求生欲是因为什么,她都无所谓。 “或许……到我愿意放手的时候吧。”她唇畔浮起一抹笑容,而这笑,在这种时候落入旁人眼中只觉得她卑鄙可恶吧。 果然,春生再好的性情,此时也气红了眼:“你……” “好,我同意。”南宫玉暗哑阴沉的声音打断了春生。 春生错愕回头:“少爷?” 南宫玉白着一张脸盯紧徐山山,眼底的厌恶、憎恨与怒意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汁,浓稠而阴暗,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他对春生一字一句道:“我意已决。” 春生则怔怔地看着他,她心头慌乱而无措,只觉得眼前这个南宫玉好似一下变得十分陌生。 怀孤看懂了南宫玉的决心,更看懂了他的杀意,他这是真决定采纳徐山山的建议打算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他走了出来,三千青丝随意用红丝带束在脑后,几缕发丝飘动过白皙面颊,人畜无害的笑着,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的确也是。 在场的人一开始的确没太留意怀孤的容貌,或者是留意到了,但惊艳过后片刻又好似被什么东西擅改了认知,对他的存在十分淡漠。 但此时怀孤孔雀开屏,直接贴脸开大,当即让除了徐山山之外,其他人都移不开眼睛了。 “你们与恩人之间的前尘往事我不在乎,可你们若敢杀怀孤恩人,我定会将你们夫妻俩……” 不等他威胁完,徐山山已开口道:“闹够了没有?” 怀孤一滞。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啊,曾几何时,她便是如此训斥他,冷淡而威严,克制而厌烦,就好像他的存在令她感到了妨碍与玷污。 忽然一种即将被拆穿的恐惧与焦虑、紧张席卷了他全身,令他只能哀哀茫然地唤她:“恩、恩人?” 然而徐山山说完这一句话后,便对封言道:“我算过,三日后是启程的最佳时期,你安排一下便搭乘船只回去和歧。” 一提及正事,黎袅袅一下清醒过来,她赶紧小跑到徐山山身边:“山山姐,乘船?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十方门跟黑市的人肯定到处在搜查我们。” “不会,最迟后日,十门方的人便会撤离所有的布兵防线。”徐山山如是道。 封言听完心头大惊,忍不住问道:“徐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春生扶着南宫玉走到一旁坐下,听到这话,阴阳了一句:“她师父是天下第一神算,她会算命有何出奇?就是时常不准,被别人骂作江湖骗子,堕了其师名声。” 封言看过去。 南宫玉扫了春生一眼,她当即噤声不语。 封言只觉得这一对男女并不像所说的夫妻关系,反倒像是上下属关系。 “你胡说,山山姐很准的,我信她。”黎袅袅立即与春生呛声。 “信她?”春生本不想回话了,可当她看着徐山山装得一副高人的模样来骗人,便想起了当初她也是这样欺骗众人,害得她成为了一个人人眼中的“祸害”。 “你知道她为了私利,说了多少骗人的谎言?你知道她其实根本就是不学无术,只不过就是仗着他师父的名声跟庇佑在外面招摇撞骗?你知道因为她的那些胡言乱语,害了我害了少爷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吗?” 黎袅袅当然不知道,但她知道一件事情:“我听你方才亲自承认了,山山姐救了你跟他,你们的命若珍贵,那这恩便珍贵,若你们的命不重要,那过往那些苦难又何必记挂于心上,念念不忘这一份怨恨。” 她的话一下就叫春生无言以对了。 前尘是恨,如今是恩,两相一对比,孰轻孰重,都是沉甸甸压在人心口上的一块石头。 南宫玉垂下眼帘,微微弯曲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恩,我会还的……” 用命来还。 但他的仇,他亦要她还。 —— 封言手上有人,他派了人去打听情况,他们虽在密室内,但一直没有与外面断绝联系,也清楚外面的情况。 这日,有人从密道投来最新的消息,封言从竹筒内倒出信纸,一看完内容后,又惊又喜道:“撤兵了,他们竟撤离了!” “封大哥,怎么了?”黎袅袅不解地问道。 “十方门的人竟全部紧急撤离了锦城,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黎袅袅闻言,也是一脸欢喜,对于他们顺利从锦城脱身回到和歧,这条消息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好消息。 这时,封言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看向了徐山山。 第124章 算了他就不能算我了 “徐姑娘,十方门撤离一事,你当真是算出来的?” 他这话刚问完,便自觉失语,赶紧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算命不是需要对着人算,或者要来什么生辰八字之类的,你就这样一算就能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吗?” 可以听得出来,封言对徐山山的话从一开始的置疑不信到如今的半信半疑。 虽然他见识过她拥有一些非凡手段,但也不能就因此被蒙蔽了判断理解,认为她无所不能吧。 徐山山对上他的眼睛,她睫毛修长而浓密,荫掩着那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眸,而封言却有些不敢与其对视太近。 他总觉得这一双美态神秘的眸子,总给他一种深渊巨口,未知幽深得可怕。 “对算命占卜一事,你了解多少?”她淡声问道。 封言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答一无所知,他自觉没脸, 答有所了解,但实则他的确只见过街边上那些右手一杆幡、肩上挂布袋的瞎子算命,跟手捧罗盘、满嘴玄之又玄的风水先生。 他是不信算命占卜此类玄学的。 这些人算出来的东西模棱两可,多是以话术来蒙骗他人的钱财,真正有本事的人很少。 就算有,也都已经被权贵给圈养了起来,专职为他们服务。 据他所知,十方门内便有一个很厉害的天师,黑市内也有不少有本事的阴阳先生,但他却没有真正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不知真伪。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压力油然而生,仅仅只是被她不轻不重地注视着。 他忽然拱了拱手道:“是封言无状了,出言冒犯了徐姑娘。” 封言急转改变的态度,叫其他人一下都有些看不懂了。 不是还在质疑她是怎么算出来的吗? 怎么她就反问了一句话,他就一下犯怂,还主动给她认错了? 春生一下懵了。 她并没弄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徐山山”还算挺和善地问了一句,那封言就跟被恐吓了一般,开始低头退缩了。 可黎袅袅却理解封言此时的心态,试问谁能在她山山姐盯着之时,还敢大言不惭、嚣张挺拔啊? 有,但这类人向来最后的下场都不太美好。 “山山姐,咱们都不太了解你们这一门有多高深,就是封大哥估计是想问一问,这十方门离开是不是有诈啊,如果他们是故意设局,咱们这贸然出去岂不自投罗网?”黎袅袅赶紧出来打圆场。 封言看了黎袅袅一眼,也配合地点头:“是,封某是这个意思。” 徐山山则似笑非笑,她道:“是不是非要弄一场有仪式感的算命,你们才觉得我所言不虚?” 封言一听,心中一动,但他不敢再主动冒头去与她对垒了,对方道行太深,他自知不是对手。 而初生牛犊不怕虎,黎袅袅在怔愣了一瞬后,一双圆骨碌的眸子爆发出亮光:“山山姐,我要看你是怎么给人算命的。” 一定算得特别准,令人心服口服吧。 听她这样一说,春生也好奇地看了过去,想看看她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她懂算命吗?谁信啊。”春生小声嘀咕。 这两日沉默寡言的南宫玉也开了尊口,他问她:“徐山山,当年你为我八字批命,说我此生注定孤寡一生,贫困潦倒,不得善终,此话可当真?” 徐山山瞥过他的面相,财多逢比助,官旺人殷富,然一身骨肉清高,大富靠命,小富由俭,倒是后生平稳之相。 不过她也从中看到了一些诡异隐秘之事,这导致他的面相竟呈两相太极之势,一面呈阴,一面呈阳,最终泯灭于众。 她摇头道:“不当真。” 南宫玉没想到她会当众承认了,还一副坦然不作伪的模样。 但她越这样,他就越觉得她虚伪做作,明明是一条恶毒的“毒蝎”,非要将自己装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鹤”。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冷嘲讥讽,他苍白的嘴唇颤嚅道:“不当真吗?那我这些年以来所承受的一切,难道不就是应了你当初的批语吗?” 他的话,叫黎袅袅等人一下就缄默了。 据他跟春生言语中的透露,他们所遭遇的苦难皆因“徐山山”。 而她的批命,本不该是他原本的命运的话,一切皆因她陷害迫害所致,那她当初所讲的话不就预示着她其心诛? “既然你对我有质疑,那不如就由你来判定,我如今算得准不准?” 徐山山抬步向他走去,一种无形的气流自她身上覆盖住了南宫玉,令他浑身不太自在。 而他的身体本能在她逐渐的靠近中,产生应激发应。 那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如同恶魔的低语,令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冷汗直冒,惧怕与厌恶同时在心中肆虐,胃中翻江倒海,叫他捂住了嘴偏过了头。 徐山山见他对自己的厌恶与排斥都到了生理性反胃的地步,便也没有激进继续靠近。 “你别再过来了!” 春山是最了解南宫玉的人,她伸臂挡在了南宫玉的面前,像一只虽然没有力量但还是凶着驱赶豺狼的家犬。 徐山山平静地注视着他,道:“我重新为你再算一次命,这一次我不收取任何代价,只当是偿还当年的误批。” 春玉跟南宫玉闻言,一脸不屑与厌烦。 “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的话?”南宫玉阴郁地看着她。 徐山山伸出一只手掌,弹出了五个小纸人在地面,它们扁平的身份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站立”了起来。 这一幕让他们都看呆了。 黎袅袅则惊奇地凑近,只见那白纸剪裁的人形有头有四肢,虽无眼无嘴,但它会模拟人的动作。 好神奇,好神奇啊。 “你想寻回你的亲人吗?”她唇畔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南宫玉一听到“亲人”两字神经就一跳,他从纸人身上收回了不解呆滞的视线,低声又愤恨道:“你在说什么?” 徐山山盯着那五个小纸人,里面走出来两个小人,它们排排站在一起,动了动手脚:“你尚有兄妹在世,且都在和歧城。” 春生一听张大了嘴,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理解:“你休想骗少爷,少爷的亲人早就在十年前死了,拿别人的痛苦来当筹码,徐山山,你很得意是吗?” 本来南宫玉还有些恍惚,但被春生的话一惊醒,他脸色一下就阴沉了起来。 徐山山又控着一个小人走出来,它走到南宫玉的面前,明明只是一个纸人,但它却十分灵动,它转了一个圈圈,憨头憨脑的模样,一下就吸引住南宫玉的眼神。 “你是鸡鸣丑时出生,家中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个兄长,其中二兄在你三岁时夭折,隔年生下老四幺妹。” 南宫玉安静地听着,这些话并没有令他产生多大反应。 一来他曾将这一段过往当成线索讲给不少恩客听,只为心存一丝希冀,能够寻找回丢失的亲人,盼着有朝一日能够与他们团聚。 可惜最终反馈回来的消息,皆是他的亲人没逃出生天,早在那一场洪灾中丧生了。 是以他的身世来历并不是多么隐秘的一件事情,她知道也不出奇。 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封言、黎袅袅一时也判断不出徐山山算得对不对,但他没有反驳……就应该是对了吧? “你大兄天生肺疾,时常咳喘发病,无法正常劳作,你幺妹面容有异,且有一只眼睛有疾,你母亲长年缠绵病榻,你父亲左腿残缺,而你则是家中唯一面容身躯都完好的孩子,且自小男生女相,面容上佳,在家中亦是最为受宠……” 她又继续说道。 这一次她说完,南宫玉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抬头看向她,一句“你怎么知道”险些就脱口而出了。 若是之前那些事情她是从他口中探得的内容加以推衍得出,可后面这些事情他可以肯定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她所说的……简直比他记忆中的人物还要明确清晰,他的确还记得一些明显的特征,但有些事情却已渐渐遗忘了。 这一次,他们通过观察南宫玉的神态动作,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被完全说中了! 这时的封言与黎袅袅心情是激动与亢奋的,就好像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突然注入了一计神奇的色彩,让他们忍不住全身心沉浸在这一场“算命”当中。 “你七岁时家逢大变,病中母亲为救你被洪水给冲走了,而你父亲在奔跑的路上死在了大石之下,你与你的兄长、幺妹在混乱之中失散,最终是你独自一人逃到了异乡。” 她一边讲述,一边还让小纸人“表演节目”给南宫玉看。 他看到一个小纸人忽然“漂浮”了起来,手脚并用,疑似被水淹没了,最后消失。 这是他的“母亲”。 另一个小纸人跑了起来,忽然像被重物砸中,腰骨部位断折成两半,也化为了灰烬,这代表着“死亡”。 五个小纸人,如今只剩下三个在了。 南宫玉只觉自己仿佛站在深渊的边缘,冷风呼啸而过,那股寒意直直穿透骨髓,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他看的是小纸人,可是在某一个瞬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一幕幕过去真实发生的场景。 不仅是他,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一样。 ……明明是一场正经的算命,他们怎么忽然觉得背脊发寒啊。 “你长得好看,一路上受尽了各种异样眼光,你无法靠学识、力量跟本领来生存,后来你为了能够活下去,便将自己卖进了百花楼当清倌,而这期间你……” 随着她的讲述,代表“南宫玉”的小纸人也逐渐有了颜色,它变绿,代表他健康成长,它变红,代表他有了成长,它变黑,代表他伤心难过…… 当自己的过往,从她口中事无巨细地讲出来,南宫玉坐不住“腾”一下站了起来,声线不稳道:“这些事情,你究竟背地里查了多久?” 又、又都算准了? 这么长一段内容描述,就愣是没有一点错误的地方? 他全都认下了?! 封言、黎袅袅跟春生三人,此时心底的感受估计跟南宫玉差不多。 就像被黑暗笼罩,每一丝想法都如同被鬼魅的触手抓住,将它们曝光于众,那种每一个念头、每一个秘密都藏不住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 他们此时再也没有一开始的激动跟跃跃欲试的想法了,满心只有一种让徐山山算命,等同于将自己赤身裸体坦露在众人面前的不安、慌惶、惊惧。 真是细思极恐啊。 这世上,只要她想,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她? 徐山山知道南宫玉此时只是强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承认罢了,但这一口气,她会叫他服的。 “南宫玉,你此前有三劫,为命劫、运劫与情劫,皆已应身,可若我说,这三劫乃是你替别人受过,你可信?” “什么命劫、情劫?什么叫我替别人受过?”南宫玉脱口而出。 见他顺着她的话来提出质疑,徐山山便知道他已信了大半。 “你的幺妹是不是自小面容丑陋,且还瞎了一只眼睛?”她问他。 南宫玉怔住,她幺妹的确自出生起,脸上便有一块大黑斑,占据了半张脸,还有一只眼睛视线模糊不清。 他们家想了很多办法,但有一个路过的老道士见后,却声称他幺妹的面相乃天生恶煞,需面丑眼瞎来镇恶,一旦祛除恐会祸及全家。 这话他们家人肯定不信,但也确实找不到办法来医治幺妹脸上的黑斑以及一只病眼的情况。 南宫玉问:“是又怎么样?” “她学了一门邪术,以夺命、换运、转劫,将自己身上的‘痼疾’一一散去,而你们则是承受她一切的命桩” “你别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了!”南宫玉忍无可忍,他难以置信道:“你竟将你的过错推给一个仅仅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身上?” 徐山山没急着叫他相信,她只道:“若不信,等到了和歧城寻到她后,且看看她献祭了你们一家人后的变化便知真相。” 南宫玉狠狠咬紧下唇,双眸翻涌着墨汁般的颜色。 他不信她诬蔑幺妹的话,可矛盾的是,他又希望她说大哥跟幺妹还活着是真的。 第125章 有一段缘分未解 他们若在和歧城的事是真实的,他便能够在活着的时候找到他们团聚,一了心中夙愿。 “假的吧,她怎么可能是真的……”春生红着眼眸,满目复杂压抑。 她真的一直以为徐山山就是一个满心恶毒的骗子,她占卜出来的内容都只是编造出来害人的。 可若是真的呢?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少爷,她说的……都是假的吧,你为什么不反驳她?她说的那些内容,肯定有不符合的吧?”春生急切地寻求南宫玉的肯定。 而南宫玉却垂下纤冷的睫毛,任她摇晃求证,却缄默不语。 他此时的心情如酷寒之冬、灼热之夏交替,比之春生那波涛汹涌的冲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封言看到南宫玉被徐山山算命后,那遮掩不住的内心矛盾纠结,一种深入骨髓的惶然惊惧潜藏在他眉宇之间,令他坐立不安,焦躁烦闷。 别人算命或许是遇难解遇,可徐山山却是将一个人里里外外都“透析”“解剖”出来,好的、坏的、不堪的、美好的、忧伤的…… 最后她再将它们全部打碎捧在他面前,让他明明白白去面对自己命运中的“悲剧”起源。 这便是“算命”吗? 封言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通过这一次算命,徐山山彻底摧毁了他想要窥探一下“命运”的勇气。 人活得太清楚、太清醒未必是坏事,但难得糊涂也可能是一件好事。 封言已经确认徐山山是一个拥有真本领的大师了,毕竟凭南宫玉跟她之前的恩怨在,他也不可能配合着跟她来演戏。 徐山山是故意为南宫玉算命的,他心中死志已存,单凭她一个人的仇恨吊着他还不够,她要让他心中拥有更多的恨来支撑着活下去。 恨源来内心,心不死,便欲望丛生,只要他还有心,有欲望,她便能有机会了结了原主与他之间的孽帐。 不得不说,这一笔孽帐的份量还不轻,令她不得不花费一些心思。 “徐大师,我这就去安排一下,然后按照你说的时辰,咱们明日便启程。”封言口吻都与以往不同了,而神色也热切了不少:“……您看,可行?” 从“徐姑娘”到“徐大师”,只需要一场算命的开眼。 瞧瞧,这都懂得征询意见了,看来这一番“敲山震虎”的确达到了其目的,至少在封言这里徐山山不再是一个妖言惑众的人。 他来这一趟只为救黎家,可耽误了这么多日,他内心也是焦急万分,既担忧老太爷他们在牢内的情况,也担心家宅内眷的安危,更心揪少主如今的行踪。 徐山山一挥手,地上的纸人全都消失不见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封言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手下是否有一个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的人?” 封言并非对自己的手下都熟悉,不过印象却是有的,他想了一下,才点头:“是,有这么一个人,他怎么了?” “他是一个变数。” “……变数?什么变数?”封言一头雾水。 黎袅袅见他问个没完没了,便插了一句:“封大哥,你听山山姐的话准没错。” 封言知道黎袅袅是在指责他对徐山山的不信任,可他却也有他的原则,他苦笑道:“小姐,徐大师或许能算出一些事情来,她的预言也可能会应验,可是那是一个人,若一句变数我便对他做了什么,在他还没有犯罪之前,我先对他做出了伤害之举,我……做不到啊。” 黎袅袅一下也无言以对。 怀孤却说出了一句叫人心头发毛的话来:“所以,你打算留着这么一个变数,用我们这些人的命来赌你对手下的信任?” 封言脸色一下就白了。 “我会将他控制起来的,等事后查清楚他确实有问题,我再……” 怀孤则看向徐山山,他意有所指道:“遇事不决必有后患,当断不断,自寻烦恼。” 徐山山回迎着他的注视,眸光流转,一种诡光闪逝而过,她轻慢道:“你们只怕是弄错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变数不在于我们,而是黎烨赫。” 封言反应了一下,才讶然:“少主?!” 黎袅袅一下紧张了起来,她走到徐山山面前,不安恳求道:“山山姐,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歧和城高门黎氏的二女,黎烨赫是我哥,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坦白,可偏偏事情一件接一件接踵而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提了。” 徐山山挑眉:“现在该提了?” “山山姐,求求你了,若你有办法找到我哥,不管你有任何要求我都答应你。”黎袅袅要给她跪下了。 黎袅袅与黎烨赫的感情很深,她自从知道了黎家出事后,虽然表面没有崩溃,但心底却早就乱成一团麻了。 以往家里出任何事情都有她哥顶着,可现在连他都出事了,她真的怕了。 徐山山拉住了她,她道:“倒不必如此,我与他……有一段缘分未解,倒亦有事需寻找到他,而这个‘变数’自会带我们找到他。” 这一句话的内容量稍微有些大啊。 封言的重点在“找到”二字,他惊喜又激动终于有办法得到少主的消息了。 黎袅袅则抓住了一个重点——“缘分未解”,难不成山山姐是她哥以前抛弃的一段露水情缘,这一趟特意过来是为了让她哥为其负责? 那……那个南宫玉又是怎么一回事? 山山姐好似跟他也有一段“纠葛”…… 南宫玉漠然如玉人般无动于衷,满脑子只有如何复仇的念头,春生神情古怪,却是对“黎烨赫”报以同情,她以为他跟少爷一样曾被徐山山纠缠不休。 怀孤面上不以为然的表情一下龟裂了,他错愕地看着徐山山。 与别人胡乱猜测不同,他是了解从她嘴里吐出的“缘分”份量的,若是普通关联她定不会用上这样的词汇,她会这样说,只能说明……黎烨赫与她的关系匪浅。 “那我要怎么做?徐大师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封言郑重道。 徐山山道:“将他一并带回歧和城,剩下的交由我便可。” —— 天刚微微亮,歧和城的码头波光粼粼,巨大的船只停泊排列整齐,荡漾在河面上,一艘凤头船如同一幅折射出的画卷靠了过来。 它一下就引起了码头船工的注意。 第126章 失踪的黎烨赫(一) “那是黎家的画舸吗?” “好像是啊,不过黎家都得罪了煜王,还敢如此张扬吗?” “嘘,别说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煜王跟黎家斗争与咱们无关,黎家现在还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随便招惹得起的。” “咦,都是些谁啊?” 船工们在忙碌过后,也避免不了八卦一番,其中一个靠在堆砌如小山的货箱后,正啃着干硬馒头的男子闻言,也好奇地朝码头看了一眼。 只见率先下船的是一个面相活泼单纯的貌美小姑娘,她身侧跟着一个衣着素净的半挽留仙髻的女子。 在其身后,是两名头戴帷帽的男子,一身红衣与一身蓝衣,从行走身姿可见其各有不同的风流雅韵。 青蓝锈罗裙的妇人紧随在蓝衣男子身后,她虽低垂着脑袋,这也是一个长相颇为出众的美人。 再之后出现的玄色劲服男子他们倒是不少人眼熟。 这不正是黎家的护院封言吗? 他这一趟外出回来,竟一下带了这么多的陌生人回来,莫不是这些人就是他请来为黎家破解灾厄的“高人”? 眼下和歧城谁都知道黎家近来撞邪了。 有人说黎家这是遭报应,以往做了腌臜事,被其害的怨魂来索命了,也有人说是背后有人在害黎家,想搅和得他们黎家鸡犬不宁。 只是这一群人当中,还真分辨不清究竟谁才是其中的“高人”。 因为这些男男女女不仅年轻,连一身装束都挺正常的,不像是那些拥有高深道行的方外之人。 “看什么呢,丑八怪?还不赶紧去干活,吃个东西都慢慢吞吞,你今天是不是不想要工钱了?”一声粗嗓子的凶吼传来。 看某位女子看失神的男人立即惊醒,他慌张地看向包工:“我、我干活,我现在就干活,对不起,我马上就来。” 这个男子被人喊“丑八怪”也不恼,反正腆起讨好、憨态的呆傻笑容。 他知道自己丑,他脸上有好几道刀疤,都是贯穿整张脸的长度,再加上他干的都是苦力活,蓬头垢面,没时间跟精力收拾自己,如此一来就显得更寒碜丑陋了。 是以这些船工不是喊他“丑八怪”,就是喊他“傻大个”。 喊“傻大个”的人算是待他不错的那一拨了,他知道自己笨,反应又慢,除了有一把子力气使,别的什么都比不上人。 “欸,包工,黎家那边需要几个力气大的人去搬货,你这边还有空手吗?”远处一个人招呼道。 包工一听生意来了,赶紧应道“有、有的”,事实上他手下的几个船工都有任务,刚忙完肯定力气不继。 但他转过头,对身后的人道:“丑八怪,你赶紧收拾一下跟去帮忙。” 丑八怪忙应道:“好,我这就去。” 丑八怪三两下就将馒头嚼入腹中,拍了拍手就傻头傻脑跟着人去干活了。 封言这边正在码头安排人从船舱搬货,但他的视线却一直不离怀辽。 怀辽,也就是嘴角有一颗黑痣的人,他大约二十来岁,四方脸,长相并不出众,但却长着一副沉默寡言正直的面容,容易叫人放下心防。 徐大师让他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可这怀辽看起来一直没有任何异动,会不会是徐大师弄错了? 封言刚开始有了动摇,却见怀辽忽然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然后就捂着肚子小跑过来:“封护院,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先去方便一下。” 封言闻言心底涌上一种奇妙的感应,他探究的眼神观察着怀辽,一口就应下:“那你快去快回吧。” 怀辽一愣。 他看向封言,有些奇怪他眼下的态度。 虽然封言一向对黎家的下人都很宽容,但像是在干正事的时候打岔借故,他还是多少会训斥几句。 可这会儿……他连问都不问,就直接答应,未免也太…… “想必是昨夜的吃食不干净,我今早也腹中不适,别耽误了,速去速回。” 封言又多补了一句,瞬间便打消了怀辽心底的迟疑。 在怀辽离开之后,封言呼吸急促,立即就跟到徐山山的面前报告了此事。 徐山山留下了南宫玉、怀孤与春生,叫上黎袅袅与封言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转乾坤,应赦令,天地无极……” 她掐指于一枚纸人身上注入玄金光,再将其放置于地上。 这小纸人的套路黎袅袅跟封言都挺熟悉了,之前就是它们唯妙唯肖模仿起南宫玉一家的行为。 是以这一次小纸人一现身,再观它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走动的样子,他们一下就反应过来。 它现在模拟的某人行为……该不会就是离开的怀辽吧? 这小纸人“走着走着”,终于停了下来,它明明没有嘴,却传出了声音:“情况有变,这一趟封言不仅带回了黎袅袅,还带回来了一个本领不小的神秘女人,你们赶紧回去禀报,我恐有变。” 封言闻言瞪大了眼睛。 “这是怀辽的声音!” 这小纸人不仅能够做到与怀辽同步,竟然连他说话的声音都能够传达过来。 “山山姐,它是什么啊?”黎袅袅终于忍不住问道。 “纸人术。” 对面可能说了什么,类似于“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怀辽,你是不是当卧底当久了,瞧什么都疑神疑鬼了?” 小纸人又道:“我没胡说,那个女人叫什么山山,我亲眼所见,她连吴妸都能击败,若非有人相救,只怕吴妸便折在那里了,如此你还觉得她只是一个不足为患的女人?” 又过了一会儿,小纸人道:“如今黎烨赫怎么样了?我怀疑他们回到黎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探黎烨赫的事。”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怀辽既激动又气恼道。 “什么,他失踪了?!吴妸特地为他移魂,将人锁死交由你们看守,你们却将人看丢了?他现在什么状况你们不知道吗?他若意外死在外头,那暗帝怎么办?我等还需借助暗帝的势力!” 又过了一小会儿,小纸人语气沉冷道:“只能等吴妸回来这事才好办,你们必须尽力将人找到,我得先走了,以免离开太久惹封言怀疑。” 听到这,黎袅袅跟封言大概了解到了一些可怕内情。 封言脸色铁青,但同时内心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感觉好像有一团浓重的“乌云”紧紧地笼罩在黎家的头顶,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直没有开口,强忍到结束后,黎袅袅才茫然地开口询问:“山山姐,什么叫移魂?” 第127章 失踪的黎烨赫(二) “人皆有三魂七魄,移魂便是将人的三魂转移,只保留七魄在体内维持生机,相当于就是一个活着的躯壳,它虽能保留往常惯有的行动思维,但实则却是任由移魂之人摆布。” 徐山山的话令封言跟黎袅袅都大惊失色。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操纵了少主的身体为非作歹,那真正的少主去哪了呢?” 难怪了,如今黎家的那个“少主”变化如此之大,原来是这样啊! “我哥会不会有事,他们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哥给杀了?”黎袅袅的眼泪一下就急了出来。 徐山山:“那倒不会,倘若你哥死了,那他的身躯必然也会死,所以为了能够维持躯壳的作用,他们必然会好好将三魂保存起来,但三魂不易留存,一离体久了便会自行消散,所以最大可能是将它放置进另一个容器当中养着。” 是了,方才怀辽的话中不是透露了一些讯息吗?说他家少主不见了,想必说的就是“三魂”不见了。 封言恍然。 黎袅袅擦了擦眼角,奇思妙想道:“他们将我哥放进什么容器里?是罐子、瓶子、盒子之类的吗?” “活人。” 黎袅袅跟封言震怔看向她,活人也算是容器?! “活人?”封言思绪万千,他不由得问道:“但活人的身体里一下有了六个魂,这没问题吗?” 他倒是一下问到关键点上了,徐山山将小纸人销毁后,道:“自然有问题,所以那个人必然与常人不同,他被另一个人的记忆所覆盖,失去自我,懵懂无知。” 懵懂无知……这是高情商的说法,说难听的就是傻。 黎袅袅跟封言听后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 “山姐姐是说……我哥现在的三魂就在一个傻子的身上?” 徐山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告诉他们:“将他的三魂找到,再重新塞回他原本的躯体内,他自然就能变回正常。” 封言见有办法救少主,这才将一颗心揣回肚子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浑身冷汗了。 “那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第一找到我哥的六魄身躯,再将装有他三魂的人找到取出来,对吗?”黎袅袅总结了一下。 徐山山:“可以这么说。” 封言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对徐大师据实以告:“徐大师,不瞒你说,少主的身体并不难找,他一直就跟着吴妸身边,不知道你听说过畲渊暗帝吗?” 徐山山唇畔的笑意加深:“何止听过,我还在金银楼内见过他,他的确就跟在吴妸身边,而这个吴妸亦挺有意思。” 封言脸色一变,他忽然想起之前救走吴妸的那个黑衣人身形,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背影的确有几分像暗帝…… “其实,暗帝就是黎家少主,自从三个月前少主意外救了吴妸后,他便开始不对劲了,人人都说少主是恋慕于她,但少主见惯了各色美人,且一开始对吴妸评价并不好,岂会没几日便就轻易被她所虏获了?” “可偏偏怪就怪在少主与那吴妸单独呆了半个时辰后,就的确对她态度不一般了,往后只要听到吴妸的事,他便会不受控制前往,只要是吴妸的请求,他都会应允,就像中了魔似的。” 黎袅袅在一旁听着,她的感觉跟封言是一样的,她了解她哥,风流不羁,喜欢逢场作戏,但实则他喜欢女人就跟收集美人画一样,各色各类都新奇,但也都不稀奇。 她离家出走这几个月内,她不信她哥就改了性子,收了心,会对一个女子如此死心踏地。 “尤其是半个月前,少主忽然失踪三日后回来,便彻底改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关心小姐离家一事,甚至连老太爷跟老爷的生死安危都不在意了。” 黎袅袅听不下去了:“这绝对不是我哥,他向来尊重长辈,尤其是祖祖,他不可能会放弃他们的!”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她没给了什么建议,只问道:“那吴妸是个什么人?” 封言说:“她是吴家的女儿,吴家在和歧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听闻十几年前吴老爷最受宠的柳姨娘生了一个女儿,而吴老爷的正室也恰好在这时生了一个女儿,那柳姨娘不甘心自己的女儿一出生便低人一等,是以生了歹心,将孩子给换了。” “可这柳姨娘也是个心狠的,换了之后,她心中恼恨正室,不愿意养其女儿,便直接将人给掐死,借此险害了正室一把。好在正室这女儿命不该绝,死里逃生,多年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寻了回来,拆穿了柳姨娘当年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而认亲一事自然也不会这么顺利,那柳姨娘城府极深,不仅倒打一耙,还恶人反告状,那吴妸最后遭了道,而少主是一次意外撞见了她被柳姨娘的人追杀,救下了她。” “再之后,一切都变了,少主不仅神使鬼差地去吴府替她讨回了公道,顺利被吴老爷认了回去,还对她有求必应,为她解决了柳姨娘一干人等。” 了解完吴妸的事情后,徐山山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她黎袅袅道:“将你哥的生辰八字给我,最后在吴妸他们之前,我们先将他的三魂找到。” 黎袅袅对徐山山信任有加,没有犹豫直接报出,徐山山掐指算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这里?”封言环顾一圈,码头上停满了各种形状、大小的船只,有货船,有客船,船工们与纤夫各自忙碌地工作着,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来,然后装上船进行运输……一切热闹且乱中有序地进行着。 “难道是船工或者这些船上的人?” 那这搜索的范围一下就大了起来,且人来人往,不易盘查,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进行封锁。 黎袅袅这时候聪明了,她道:“咱们分散人手去查,据山山姐所说,我哥的三魂肯定是在一个看起来笨笨傻傻的人身上,我们就专挑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人不就行了?” 封言一下茅塞顿开:“是啊,小姐我懂了,封言现在就去找。” “那我也去。” 封言跟黎袅袅就像两只勤劳的小蜜蜂,一下就“飞”了出去积极找人,而徐山山则在码头上随意闲步观赏。 渡口船帆扬起,晨风徐徐怡人,清澄泛绿的河面平静如镜,她一个人刚走没两步,却见一个木头钉装的大箱子一下挡在了面前。 她垂下眼,看到了一双急忙躲了起来的脚后跟。 “出来。” 两个字就像某种不容抗拒的命令,躲起来的人不受控制地被“拽”了出来,然后一个又丑又笨拙的姿态,摔趴在了徐山山的脚下。 徐山山俯视:“什么人?” 这时一张布满刀疤的丑陋脸庞抬了起来,他可能觉得自卑尴尬,从颈部到耳根后全都一片通红,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对、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我……” 见她的眼神一直没有忌讳跟嫌弃的瞥开,反倒是用一种专注且穿透的眼神一直盯着他,这令男人整颗心都在颤抖了。 “别看我,我丑,我丑……” 他双臂抱住头,压向胸前,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说话竟都带上了哭腔。 徐山山撑膝蹲了下来,抬起他的脸,一番就近盯注之后,有了结论:“你不丑,再说我根本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只要你是你就行了。” 丑八怪无法忤逆她的动作,顺着她的力道维持着上仰看的动作。 在他眼里,自己是丑陋而愚笨的,当然,在别人眼里也一样,可她不一样……第一眼,从她下船那一眼,丑八怪就莫名移不开视线,越看越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 但那种冲动他还是能够抑止得住了,而不像现在,他浑身好像被火烧着了一般沸腾起来,两只眼睛就这样痴痴地沾粘在了她身上。 第一次有人对他笑,不嫌弃他丑,不厌恶他身上的汗臭味,不讨厌他笨,不欺辱他傻……她就像一个仙女一样,这是其他人说的,世间最美的就是仙人。 “你认识我吗?”丑八怪呆呆地问道。 徐山山已经看穿了一切,这一具身体内此时有两个人,一个是被迫“沉眠”的原主,一个是鸠占鹊巢的“黎烨赫”。 由于他寄居在别人的躯体内,身体的本能会压住他的灵性与记忆,此时的他主导身躯便只会是一个看起来先天不足的傻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温和问道。 丑八怪只懂最简单的问答:“我叫丑八怪。” 丑八怪? 徐山山眸中不由得泛起浅浅的笑意。 她犹记得当初那个像孔雀开屏一般将自己收拾得无一不精致华美的畲烨赫。 他额头宽广,发际有美人尖,眉飞目散,加上一双天生含情的凤眼,天生一副命犯桃花的长相。 若他“醒来”,得知自己不仅自称“丑八怪”,还对他退婚的前未婚妻一副花痴的模样,他会不会宁可长梦不醒,而不愿清醒面对呢? 第128章 要疯就一起癫吧(一) 徐山山视线扫过他额心处一道不明显的红痕,那是移魂后留下的,一般人看见只会觉得是擦伤或旧伤。 “你愿意跟我走吗?”她问道。 她已算出,最后一件法器就在黎烨赫的身上。 可现在的“丑八怪”并非真正的黎赫烨,他身上自也没有她需要改命的法器,一切只有等到三魂归位真正的身躯,她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 但真正的黎烨赫未必有眼前这个好糊弄,反正这个勉强也算是黎烨赫,只不过他没有完整的“他”聪明、理智跟城府深。 若她能取得眼前这个只有三魂的黎烨赫的信任,待他的三魂回到原本的躯体,这段时间的记忆自会影响他。 从之前四个未婚夫身上得到法器的经验,徐山山认为只有让他们对她维持一定的好感与足够信任,他们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将法器赠、借与她。 这或许有些欺骗感情的意味在这里面,但东西她只是借来用一用,待事成之后她会一一归还的。 之前四位未婚夫,分别旺她的事业、智力、运气跟健康,而黎烨赫一靠近她,她就感受到了一种舒适的气流传来,那是她所缺乏的五旺之一财富。 只要他在她身边,她的财运终于不再是空缺贫瘠了。 丑八怪闻言反应了好一会儿,大大地咧开嘴,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一点没怀疑:“我、我想跟着你。” 若是正常人这个时候肯定会怀疑徐山山的用心了,可丑八怪智力只有几岁,处于最好骗的年纪,他根本不会思考太过复杂的问题,只凭内心选择。 “那好,不过丑八怪这个名字不好,我替你重改一个名字吧,从今天起,你便叫樊白。” 什么白啊?凡? 丑八怪不懂那两个字,但他本能地知道丑八怪这个名字带有“不好”的意味,她替自己重新改了一个“干净”白白的名字,他很喜欢。 他一口应下:“好,我就叫白白。” 他又眼巴巴地看着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凝注着他纯净而略呆的眼神,露出了一抹略深的微笑:“我叫徐山山。” —— 当徐山山将樊白带回去之后,黎袅袅跟封言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身后的樊白。 此时樊白穿着一套麻衣,头发打着结络,一条条的挡在脸前,他长得很高大,但此时却像一个害怕见人的孩子似的躲在徐山山身后。 黎袅袅道:“我没找到人。” 封言也道:“我也没找到。” 徐山山却道:“已经找到了。” 他们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是他?!” 黎袅袅打量起樊白,这个像大狗熊一样又糙又憨的男人,半天才憋出一句:“山山姐,这是我哥?” 吴妸可真歹毒啊,她怎么能将她貌美如花的哥哥放进这样一个又丑又脏又挫的“容器”里啊。 樊白探过脑袋,看了她一眼:“嗯?” 之前是听山山姐说过他哥此时可能因为六魂的缘故不太聪明,可她也没说他会傻成这个样子啊? “山山姐,他真傻了?” “我、我不傻。”樊白听懂了“傻”字,他一下就激动了起来,反驳后,又小心的看向徐山山,担心她听到别人说他傻,会嫌弃他,丢掉他。 徐山山注意到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嗯,你不傻。” 一听她这么说,樊白一下就笑了,那傻乐的样子,真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不可能,这怎么能是她那个不可一世、出类拔萃的兄长?黎袅袅还是不愿意相信,可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樊白看过来的一双眼睛突然变得黑深幽冷。 她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连血液似乎也凝固了。 “白白不傻。”他一字一顿道。 黎袅袅哑口无声。 她忽然就信了。 眼前这个叫樊白的傻大个,说不准还真就是拥有她哥三魂的人。 因为他此时发怒的眼神黎袅袅特别熟悉,每当她哥生气时,眼神就会特别凌厉吓人。 “是是,你不傻,我什么都不说了。”黎袅袅此时已老实。 而封言看到黎袅袅此时转变的态度,也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樊白,小心求证道:“徐大师,少主现今……他还记得自己是黎烨赫的事吗?” 徐山山温声道:“樊白,将手给我。” 樊白不疑有它,他小心将汗手在身上擦干净之后,才小心翼翼伸出:“山山。” 方才那个人叫她山山姐,他听着好羡慕,他也能这样叫吗? 先试探一下吧,她要是没有不高兴,他以后就这么叫。 徐山山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中指骨,一股痛意夹杂着一种冰冷的气流蹿入他的头顶,樊白瞪大了双眼,咬紧牙关克制即将嗌出的呻吟,只觉得头痛欲裂,难受至极。 但他没有反抗徐山山的举动,而是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本能,乖乖站在那里不动。 “告诉我,你记忆中最后见的那个人是谁?”徐山山的声音传入了樊白的耳中。 记忆? 他自“醒来”就没有任何记忆了,他……樊白眼球突地转为淡金色,他被压制住的三魂因为徐山山的“撑腰”强大了起来,如此一来便暂时压过了这具身躯原本的三魂。 他一下就记了起来,他脑海中遽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他张了张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些他很陌生的名字:“是吴妸……还有柯巍然、南沐风。” 封言大惊。 柯巍然、南沐风?那不是少主的两位至交好友吗?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她又继续问道。 这时樊白已经痛得翻白眼了,他磕磕绊绊道:“让我、我变成他们的傀儡来、来布、布一场局,捕杀……” 眼见樊白都快喘不上气,晕死过去了,黎袅袅急喊道:“山山姐!” 徐山山松开了手,而此时的樊白身体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得可怕,就跟大病了一场似的,魂不守舍。 封言跟黎袅袅赶紧冲上去,一个关切询问,一个检查他的身体情况,两人倒是对樊白是黎烨赫一事坚信不疑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少主如此谨慎之人,怎地会被那吴妸轻易算计得逞,原来这其中还有他们的手笔。” “山山姐,我哥现在看起来好像更傻了,怎么办?”黎袅袅紧张道。 徐山山没出声,她此时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 方才黎烨赫的话令她有些在意,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想测一测,但普通的占卜却行不通,这事确透有古怪。 船板上跑来一人,他看到了甲板上站着的封言,着急地招手大喊:“封护院,你终于回来了,快、快跟我回去,黎家要出大事了。” 封言眼神一沉:“出什么事了?” “小的也说不好,你赶紧随小的回去看看吧。”他急得满头的汗水。 第129章 要疯就一起癫吧(二) 封言下意识将决定权交由徐山山,他视线看向她,虽然神色急切,但却没有无礼催促。 徐山山拢起袖袍,岫长的腰身如一捧春柳,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辰时将过,巳时将至,大自然和人体的阳气都是从早晨开始生发,至午时前后最强,此时人体的精气神最旺,抵御病邪的能力亦是最强。 “不急,安排妥当后,午时入府即可。” 这是要叫他们等一等再回黎府? 为何? 眼底的疑问呼之欲出,但封言瞥了一眼不动声色观注着这边的怀辽,跳板上黎府的下人又紧巴巴地瞅着等待他回应,一时之间他内心如火焦灼。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心急办不了正事,据徐大师先前的种种表现,她如今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缘故,而他既然选择了信她,那便不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他手上攥紧船杆,朝下喊。 “你先回府,向老夫人回禀,我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即刻回去。” 他没提及黎袅袅跟徐天师,一来是不想引起府上人的骚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来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小姐曾跟他说过,单单表小姐曾送给她一个护身符,后来徐天师发现后才揭露这个护身符实则是霉运符,其目的是为了害她。 那日封言被吴妸打伤之际,也隐约听到了吴妸说了些许话,只是一时没听仔细。 再联想到黎单单曾跟吴妸私下交好,两人时常频频外出,这事说不准就是吴妸指使所为,毕竟黎单单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阁女子,哪来的渠道找来这等阴祟之物害人。 只是目前他想不通,这吴妸为何要害黎袅袅,黎家近来发生的种种怪异恐怖之事,又是否与她有关? 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就是黎少主出事的确与吴妸有关,只是不知道她是幕后黑手,还是为人所用了,而黎单单也是吴妸的人。 那下人眼见催不到人回去,便急中生智喊道。 “封护院,你有什么紧急之事啊,再说,再紧要之事也比不得二房老爷突然发疯自杀要紧吧?求求你,赶紧跟我回去吧。” 二房老爷要自杀? 封言跟黎袅袅一听,果然坐不住了,面浮焦急之色。 “怎么会这样?” 徐山山观察着那个下人,他脸型偏长,眼中浑浊,唇色紫乌,身上还沾染了不少紫黑晦气,按理来说,他此时应当神智混沌,迷迷糊糊,可为何他却没有出事,反倒好好的呢? 徐山山一步挡在了封言跟黎袅袅身前,她偏过脸,眸如注光,一下将封言跟黎袅袅慌乱的神智给定住了。 “别让他回去,将人带上来。”徐山山吩咐道。 封言的心“咯噔”了一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叫人将黎府来报信的下人抓了上来。 那个下人被抓住时,一直在挣扎,嘴里不断地叫唤着。 “这是在做什么?封护院,你快叫他们放开我啊。” 徐山山没让封言跟黎袅袅靠近,她径直走到对方面前:“将他压下。” 护卫臂间用力,那个下人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仰起头来,目光恐惧又诡异地盯着徐山山。 而她则伸手在他的头顶处一探,随即,准确无误地拔出一根细长的针。 那针如发丝,若非此时光线充足,折射出一道亮光,打一眼看过去却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黎袅袅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巴的惊呼,瞪大眼睛。 封言与船上的人也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傻了的樊白就像一只安静的忠犬跟在徐山山身后亦步亦趋,用一双懵懂不解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而那个下人在针被徐山山拔出之后,人就失去了表情,两眼无神泛灰,脑袋一歪,就像被抽掉魂魄。 封言紧声道:“他怎么了?死了?” 徐山山将针用符纸包上,揣入袖兜内:“他没死,但也不算活着,他被人制成了人形傀,至此再无自身意志,只会听令行事。” “什么时候的事……” “时日必是不短了,而且据我推断黎府想必不止他一个人形傀。” “难怪、难怪了,我先前便奇怪,我黎府为何会被人搜出那些造反的信函,还有那些罪证人证,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被人制成了人形傀,所以才会有这一场猝不及防的背叛。” 封言痛恨地一拳捶在桅杆上。 黎袅袅现在却担心起府上的亲人:“那我们该怎么找出这些人傀,他们看起来都很正常,难不成将每一个人都拉来摸头?” 徐山山却道:“那倒不必这么麻烦,人形傀虽然看起来与正常人一样,但到底是活死人,他们无法久站于烈阳之下,一旦时间久了,便会行动缓慢,目光呆滞,甚至失控具有攻击性。” —— 正午时分,阳气正足,徐山山让所有人都在阳光下晒一晒,不然一会儿进黎府只怕会浑身难受。 黎袅袅是绝对相信徐山山的话。 封言却有些半信不疑,因为在黎府出事前后他都在,并未感受到哪里不舒服,这一趟回来怎么就会难受呢? 但他还是陪着黎袅袅一块儿晒着太阳。 怀孤向来是徐山山说什么。 春生跟南宫玉自然不会照做,南宫玉别有用心地靠近站在船檐下的徐山山,春生表情虽然难看,却隐忍在身后没有跟过去。 “徐山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情吗?”南宫玉双瞳剪水,半垂眼睫问她。 原以为徐山山会沉浸在他们之间曾经的回忆之中,哪曾想徐山山直接道:“不记得了。” 南宫玉握住发簪的手徒然收紧。 “杀我,你最好再练一练你的演技,你现在眼里的杀意太明显了,令人很难不察觉得到。” 她含笑的话,却像一巴掌打在南宫玉的脸上,又红又痛,他知道自己太急切了。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本领?若你当初有这般神通,又何必尽使些小人的阴毒手段?”他试探地问道。 徐山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南宫玉,过往便当我欠了你的,在将来的某一日,当你恨得宁可毁了自己也要报复一切的时候,当你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任你利用,达成你所愿。” 南宫玉一怔,半晌,他浑身轻颤,冷笑道:“那你现在能去死吗?” 徐山山没有被他歹毒的要求所刺伤,仍旧在笑,她伸手一掌将他从檐下阴暗处推到了太阳底下,明亮光线一下落入他眼中,黑暗被驱逐,他微微瞠大眼眸,一双褐色瞳仁明滟动人。 “不能,我若死了……你被人欺负的话,谁又能为你出头呢?” 第130章 要疯就一起癫吧(三) 好生无耻! 分明欺负他至深者,就是她。 南宫玉娇白的面容涨红,他们这种行业的人,自小便会用一种特殊的粉膏抹脸,将皮肤磨得又白又嫩,但与之产生的副作用,便是面皮太薄,受不得刺激。 情绪一上头,肤色便若桃粉妍丽,不似愤怒,倒似欲拒还迎。 他自知这个,猛吸几口气,压下怒嗔,拂袖转身走向春生。 春生见两人闹得不愉快,她一直紧张不安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她赶紧去迎接南宫玉,两人交谈了两句,便转头入了船舱。 “恩人,这黎府听起来就是个麻烦事,你真要去啊?” 怀孤挪了过来,他身上有一股很香的味道,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而是一种木质感的冷香,时淡时浓,远则散,近则郁。 人若闻久了,甚至会有一种昏昏沉沉,但心生莫名欢愉快乐的感觉。 ……类似于被迷惑住,任其摆布的迷幻。 “你可以不必去。” “可恩人去哪,怀孤便去哪。” 对话无解,徐山山对于他的刻意贴近,没有躲避与避忌,反倒她安然若素的神色,叫怀孤有了些不敢犯颜,畏手畏脚。 “怀孤……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见她忽然对自己的感情感兴趣,怀孤当即兴致勃勃道:“这名字啊,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因心底时常怀念一人,久而不得,思念成疾,孤独于心中萦绕不散,便为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恩人觉得好听吗?” 他凑近她,此时香气略有些变化,冷香有了一丝甜腻,这显然不是他衣物上的熏香,倒像是从他身体内散发出来的。 他缠绵的眼神,像蛛丝线一般缠绕在她的身上,从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睛、她的眉毛……他眼神细致而勾魂,流连悱恻。 徐山山就像一块石头,任他怀孤再绕指柔,她都不见对他有任何的异样情绪,这无疑令怀孤心底产生无限的怨念与失望。 但同时也激发了他越挫越勇的天性。 面对他期待与别有深意的暗示,徐山山却是直接一盆凉水泼他头上。 “你不该取这个名字,拆字卦象,怀乃心不,孤为无父、无亲,这便预示着你心之所想,不得而终,你天生亲缘不佳,不得长辈宽爱,注定久孤于世,与世浮沉。” 怀孤脸上高深而故作暧昧的表情,就好像被人一巴掌扇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艰难吐出:“……这是真、真的吗?” 她抿直的嘴角微弯,面上含着笑,眼中却是恨铁不成钢:“学艺不精,连真与假都分辨不出。” 说罢,她便与他错身而过,樊白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徐山山走了,他便赶紧追过去。 独留下怀孤在原地,绞尽脑汁在想她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学艺不精? 哪个艺? 取名字的艺? —— 世居畲渊的黎氏家族从黎震起,四世连任宰相,到了如今黎礼、黎成仁这一代,他们俨然已成为了当地望族,虽府上无人再创辉煌,但黎府却是一再扩建,如今建筑规模也非一般。 不经坊门,从和歧城的主干道可直入黎府大门,正午时分,封言租赁了一辆马车,带着徐山山一干人等直驱而入。 到了黎府大门,封言率先下车,在黎府大门旁有一间厅房,叫阍室,里面是门房的住所跟值班室。 他上前拍了拍门:“福伯?” 门房叫福伯,平日里来人了,他听到动静便会第一时间出来查看,而有人来拜见就得先到这里来通报。 “福伯?” 叫了半天都无人来应,马车旁的护卫从另一边推开闭合的窗户,朝内扫视过一眼后,对封言道:“护院,里面没人。” “或许是人有三急吧,我们先进去。” 封言他们将马套在马厩,从草棚出去之后,便迎出徐山山他们。 黎袅袅离家出走多时,此时归家心切,她一路上跟徐山山絮絮叨叨着自己的事情,从小到大,从人际关系到生活起居。 他们沿着砖石路再走了一段路程,这才进入了黎府的正门。 黎府正门的门扉修建得十分气派,高两层楼,左右宽度相当于三个房间,前后深度则有五架房梁,屋顶是悬山式的,顶上覆盖着黑色陶瓦…… 光看这一堵门墙便知黎府在畲渊的底蕴。 其实黎家人跟徐山山倒是有几分渊源在,但不是他们的子孙,而是他们的老祖宗黎震。 她透过墙壁与门扉朝内看了一眼,她眼中的世界跟其它人自是不同的,斑斓黑白,皆为气机,诡谲变幻,皆为玄义。 “有人在烧纸。”她道。 “啊?” 他们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一看,只见上方风吹起的一些灰榍飘了出来,同时他们也嗅到了燃烧物体的烟味…… 封言心下一惊,当即叫人赶紧去开门。 当两扇大门被推开,里面竟是一片烧纸的场景,纸灰随风飘散,宛如白色的蝴蝶漫天飞舞,火盆一路从大门到中门,庭院内一片乌烟瘴气,全是火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封言震惊。 后面跟来的黎袅袅、春生、南宫玉跟护卫,全都不禁感到一股毛骨悚然。 烟灰气将整个黎府上空都蒙上了一层灰黯翳色,明明周围都燃烧着火,可他们一踏入正门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入侵进骨子里。 冷得直叫他们打了个哆嗦。 “听不见吗?你们都在做什么呢!快停下来!” 封言大声怒斥上前,他的伤腿还稍微有些跛,但走得急了才看得出来,可那些人全都失神地烧着纸,神色木然,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却见他一个激灵,拼命挣扎,恐惧地大喊着:“别害我,我给你们烧纸,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封言脸色一白,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谁要害你?你醒醒——” “啊——” 这时远处门洞内传来一道尖叫声,他们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黎府婢女抱着襁褓慌乱地跑了出来,她身上全都是血,哭哭啼啼,当看到封言他们回来时,她脸上当即露出一种惊喜混杂着求救的神色。 “封护院,救救我,他们都疯了——” 她因为跑得太急切,一个踉跄便摔下了阶梯,手上的襁褓也被抛出,一个离得较近的护卫赶忙伸手,将其接了过来。 “孩子——” 婢女惊叫。 那护卫长吁一口气,将襁褓的挡布拨开:“没事了没事了,孩子我已经接住了……” 眼前一花,一只枯瘦如柴的婴孩手从中伸了出来,那护卫在眼珠子被抠下来的前一秒,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怖。 第131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四) 这根本不是什么婴孩,而是一个死了很久的成人头颅,它头顶只剩一些稀疏的头发,脸上的皮肉全都腐烂了。 干瘦空洞的眼窝,无唇无舌的口中,一条两、三岁孩子的细小手臂从中猛地探出—— “啊——” 惨鸣骤然响起,划破的寂静的空气,惊得所有人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护卫眼前一片血红色,但很快就又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在失明、痛楚中,将手中的恐怖之物用力地抛掷而出。 方才那副场景周边的人虽然没瞧完全,但护卫身上的变故他们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谁也不敢接手了,唯一双纤纤细臂一勾,便将襁褓重新纳入怀中。 只见一身是血的柔弱婢女从地上爬了起来,与之前害怕逃命的惊慌不同,她抱着襁褓在怀,唇角翘起,悠悠含笑,睨着他们道。 “还好它没事,要不然啊你们都得死。” 这个女人有问题! “老顾,你怎么了,还撑得住吗?” 其他人赶紧去搀扶住摇摇欲坠、捧着脸哀嚎的老顾,他哆哆嗦嗦道:“怪物、怪物!那怪物挖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封言“欻”地一下拔出剑,直指婢女,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我?”那婢女偏着头,似回忆了一下,然后低头“桀桀”地笑了起来:“我的孩子没了,都是你们害的……” “你看啊,他怎么一直没长大呢?” “它好瘦、好瘦啊……” 她眼下看起来也不太正常了,是以已读乱答,根本未替封言解惑。 黎袅袅被她诡异的笑声吓得头皮发麻:“府上的婢女我基本都认识,可我从未见过她,她那一身衣服好像是二等丫鬟的吧……” “喂喂,你们快看啊,她的眼睛——她没眼睛!”有人突然惊呼道。 婢女突然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好像被什么钝器砸碎了,一片血肉模糊,流下两行黑色的泪液…… “嘶……” 突然变身,吓死个人了啊! 封言手心都汗湿了,他赶忙护着呆住的黎袅袅他们朝后撤退。 他再环顾那些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的人,他们始终对周遭一切无动于衷,就像木头人一般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哪来的这么多纸钱可以一直烧? 这个疑惑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就被眼前的紧急情况打断了,那个婢女拆开了襁褓,掏出了里面所谓的“婴孩”。 当他们看清楚了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人都麻了。 “来玩一场游戏吧,若被我的孩子抓到,就该轮到你们来当鬼了。”婢女咧着大大的嘴角,说是在笑,更像是要吃人一般的凶狠。 那颗鬼头被她扔了过来,吓得众人赶紧一哄而散。 开玩笑,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它可不仅只是一个死人头啊,它还会飘,它还会咬人,跟它那鬼怪娘亲一样,凶悍得紧啊! 春生护着南宫玉跑到墙角处躲着,看着鬼头追着其它人撕咬,她颤声道:“少爷,我觉得好冷啊,你觉不觉得这天也好像越来越黑了吗?” 南宫玉也冷得唇色泛白,他轻轻呼出一口白雾气,咬紧牙关:“是冷啊。” 但再观察其他人,他们虽然叽叽哇哇的躲逃乱叫,但精力十足,却不似他俩这般难受。 “为什么那个鬼头不攻击站在那里不动的徐山山?”春生皱眉问道。 南宫玉也看到了。 的确,封言、黎袅袅他们都被鬼头追得四处逃蹿,鬼头此时正啃咬着一个护卫,正是之前那个“瞎眼”的老顾,这才叫他们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可明明徐山山一直都稳稳地站在最显眼、最中间的位置,这些事情发现的过程中,她甚至连一步都不曾挪过。 再看她的神色,那闲适微笑的面容一成不变,就像一张笑脸面具牢牢戴在脸上。 “山山姐,救命啊……” 轮到黎袅袅被鬼头抓住了,它啃噬着她的头发,吓得她尖叫连连。 封言急切上前,用剑挥挡:“徐天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徐天师,求你们救救我们吧……”护卫们也一脸菜青色哀求着她出手。 徐山山却挑眉,“所以你们现在都看到了什么?” 他们闻言愕然地看向她,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时樊白也一脸问号,他笨拙道:“你们都在叫什么啊?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不是就只有一个人蹲在那里烧纸吗?” 他手一指,准确无误地定准一人。 “你说什么?!” 封言他们顺着樊白所指,然后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躬蹲在火盆前,与其他人一起烧纸的不起眼的人。 “玩够了吗?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与你们好好玩一场了……” 徐山山的右手掐了个诀,将一道灵符打入空气之中,顿时一阵波动如水纹涟漪泛开…… 那婢女与鬼头仿佛遭受到什么重创一般,身体鼓胀起来,“呃啊啊啊……”一阵尖亢惊惧的叫声,下一秒他们跟着眼前的一切扭曲、炸开,一道白光之后一切都变幻了新的模样。 “白光”之中,他们全都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才发现之前出现的诡异婢女跟她怀中的襁褓都消失了,而那一群烧纸的人也化为了幻烟。 最终除了他们,便只剩下一个佝偻着背脊,正在往火盆里放纸燃烧的老伯。 “都不见了?”他们目瞪口呆 “我的眼睛……也没事?”老顾努力地眨动着眼睛,左看右眼,失而复得令他惊喜地使劲揉眼:“真看得见了,我没瞎,哈哈哈……” 封言怔愣:“……是假的?方才一切都不是真的吗?” “它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徐山山朝前一步,空气滞停,一串纸鸟哗啦啦飞出,将前面烧纸的老伯自肩部以下全部都包裹住,然后他就被抬至了半空。 封言与黎袅袅他们这些黎府的人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老伯他们都认识。 “福伯?!” 福伯眼珠子僵硬地挪动,最后定格在徐山山身上,他张嘴,但吐出的声音却是与之不相符的年轻戏谑傲慢。 “徐山山,自你踏入这个地界,你就注定逃不了了,你以为你杀了陈王、晋王,就真的有多了不起,可以在景国为所欲为?” “你以为这世上除了你,便再无厉害的玄术天师?” “福伯”面上露出一抹讥嘲的笑容:“少目中无人了,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世上最顶尖的宗府天师们与你之间的差距,这只是开头菜罢了,接下来才是你的重头戏,而黎府将是你此行的最终埋葬之地……你逃不了的。” 第132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五) 徐山山静静地聆听着,专注而认真,待“福伯”说完之后,她才轻柔开口,生怕自己的接下来的话会惊着他似的。 “这算是请君入瓮吗?可你们连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她轻轻一笑,对上“福伯”浑浊呆滞的木鱼眼神:“你们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福伯”的人形傀突然紧绷了起来,眼肉可见,他的骨结肌肉紧缩到一起,像被滚烫的水泼在皮肤上萎缩了,脸部紧凑,骨骼歪折。 “呃啊啊……” 徐山山随意一挥手,血雾喷洒开来,大段肉块如冰雹掉落,血水如雨哗啦一声泼洒在地面,一颗凸眼的脑袋滚落在地面。 那一双眼瞳灰蒙蒙,跟眼下的天空一个黯淡颜色,而那变型的嘴里竟还能清晰吐出一句话语来。 “这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噗——骨骼血肉一并被蹂躏踩碎,红白成为一滩血泥。 “啊——”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就像暴风雨来袭,将他们的神智一下都卷到了天空海洋抛弃,一个个全都呆傻如木桩,失去了人的正常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黎袅袅才僵硬地瞥开眼,捂住嘴,再紧紧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再继续打摆子。 封言他们却都被这一场血腥的画面刺激得胃部翻涌,脸色苍白,努力克制自己别当众吐了出来。 春生却忍不住,冲到一旁大吐特吐。 南宫玉也手脚发软,不敢相信徐山山竟可以在瞬眼之间将一个人摧残至此,连一副完整的尸身都不复存在……即便对方可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不少人想质问,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让徐山山解释一下方才的情况,然而当他们的眼神一触及到她身上,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分明面色如常,还噙着一抹微笑,但哪有人刚虐杀完一个人后,还能拥有这般的神色,除非……她本身就是一个习惯于杀戮之人。 ……突然声音哑了,胆子瘦了,手脚也软了。 “他是人形傀,真正的福伯早死了,他方才的话你们想必也听见了,从踏入黎府的第一步,我们就处于别人恶意的玩弄虐杀观赏之中,一双眼睛、两双眼睛……无数双眼睛,他们正在暗处窥视,戏谑,嘲弄着……”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人都张大嘴,慌张四处巡视,随着她平静的讲述,他们真觉得暗处有着无数双恶意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 “徐天师,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别说男人就该什么都不怕,一旦遇上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他们也是会发出尖锐的女子惊叫声的。 袅袅一把抱住徐山山的手臂,哭唧唧道:“山山姐,你别吓我了,我都快吓死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樊白还是一副傻憨样,唯有盯着袅袅攀缠在徐山山手臂时,才掠闪过一道不满酸意。 嘶—— 他们现在不仅是被无形的威胁吓破了胆子,同时也是被徐山山给吓得心肝直颤,但看到自家小姐竟敢如此胆大抱住徐天师这个活阎罗,他们都不由得深深佩服起她的勇气跟无畏。 要换作他们,打死他们也不敢轻易靠近徐山山,更遑论是如此亲近贴在一块儿。 “我算过,你黎府的亲人都尚在人间,来都来了,救人自是要救到底。”她伸手抚上黎袅袅的手臂,再一个巧劲将其掸拂开来。 但黎袅袅一听到自家亲人的消息,激动之余,再次缠上了徐山山:“他们都没事吗?那就好,那就好,我不怕死,我要跟山山姐一道去救他们。” 这小孩的缠人劲儿跟谁学的? 徐山山睨着她,不喜不怒,只是淡淡。 封言没想过刚入府,就遇上了这么大的“阵仗”,他曾也自傲于自己武力超群众人,以往只要不是上天入地都能摆平,何曾像现在如此窝囊无用? 遇上这种他全然不在行的事情,他已经没信心带队继续走下去了,他害怕他不仅解救不出被困在黎府的人,还将他们这些人也白白搭了进去。 “……徐天师,现在的黎府都叫我们不熟悉了,你看,这前面还会有什么古怪惊人之事发生呢?” 封言身为黎府的人,他长在黎府,长在黎府,黎府的主子们都是他的恩人、亲人,他们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哪怕豁出去这条命,他也要冲进去救出他们! 但他这一秒的豪情壮志,却在下一秒败给了徐山山“削铁无声”的言语之下。 “日月颠倒,埋骨之地,诡谲诞幻,前面什么都可能会发生,你们最好是做好心理准备。” 封言脸一下就白完了。 黎家护卫的脸也跟刷了白漆似的。 不,他们做不好心理准备,他们肯定自己该被吓到的时候,肯定还是会被吓个半死的! “那、那徐天师,你有什么事要提前叮嘱我们一声吗?”老顾当即“跪求大佬救命”。 徐山山想了一下,脖子与肩颈略微挺直,无形之中形成一种端正师者的姿态。 她告诫道:“宁可相信这世上有神,亦不要相信这世上有鬼魂索命一事,心中有正气,邪物不可侵……” “天地有正道,日月多光华。” 这时一道声音接下了她的话,却是怀孤怔然地看着她,他似在笑,但那笑意却好像浮幻的假象,但瞳仁内血海涛天,风云涌动。 “……是吗?”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为用力,像刀子划破了柔软的喉管,痛意、快意糅杂了一种变态的欢愉自虐。 呵哈哈……他是真的想笑啊。 因为,他终于找到她了。 徐山山回以他一眼,那陌生而平静的视线,就好似并没有察觉到怀孤的异样。 “这话不是记在嘴上,而是要记在心底。” 其他人不察异样,而是将徐山山的话奉为箴言,如获至宝,正默默地背诵加深记忆。 至于懂不懂得起其中奥义并不重要,先死记硬背升华一下一身正气才紧要。 春生一直观察着徐山山,可越看得久了,她心底就越是恐慌不安。 她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人跟以前的那个“徐山山”联系到一块儿。 当然南宫玉也一样。 有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十分陌生,除了那一张脸,在她的身上,他竟找不出一丝曾经两人熟悉的痕迹。 好冷啊…… 明明才秋啊,他怎么就觉得衾裯如泼水,吟寒更切肌骨呢。 —— 踏入大门之后便是黎府中门,这是一个杨柳堆烟的幽静庭院,穿过庭院便径直来到了正厅。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人,但经过厅堂时却见内里坐满了人。 大厅内宽敞明亮,厅堂里陈列着名贵的红木家具,几何椅的位置上分别落坐着的黎家人,却将封言跟黎袅袅他们都吓得够呛。 第133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六) “祖、祖母,母亲,二叔母、三叔母……” 黎袅袅瞪大了眼睛,讶然他们竟都齐齐整整地坐在厅堂内,甚至连小辈们,她的堂弟表姐都没落下,大大小小十几人。 黎家祖母面带慈祥的微笑,穿着一身花冠裙袄,大袖圆领,披盖在腿上的裙襕绣满各种花纹,配以金边,象征着富贵。 大房、二房、三房的夫人们,也是一副首饰缤纷,打扮隆重的模样,黎家的孩子们围绕在他们膝下,一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正常”场面…… 若是他们的行为是动态的,这当然没什么问题,而这一幕画面呈现出来是一种静止凝固的状态,这就叫人感到十分惊悚了。 明明是活人,明明在说话,明明肢体语言都是在活动,但他们却跟画一样被永恒定格了。 “太夫人,主母,二夫人,三夫人,你们怎么了?”封言想冲上去,却被老顾他们手忙脚乱地抓住了。 “封护院,你别冲动,之前咱们遇上的事你不记得了?这明显是有问题的,先看看徐天师怎么说。” 这头他们刚劝诫住了封言,那一头黎袅袅久未见亲人,刚一见面却发现这种事情,她克制不住激动地冲上前:“祖母、母亲,你们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无论她怎么叫、怎么喊,黎家祖母跟黎大夫人就像蜡像一样,神色言态皆栩栩如生,但偏偏就是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黎袅袅冲了上前,手刚要碰到大夫人时,她手指上牵着她命的红绳倏地收紧,她当即头皮一麻,这是一种死亡危险到来的警示。 在此之前,她已经经历过两次了。 黎袅袅倏然抬眼朝大夫人看去,却见像假人一样微笑不动的大夫人,这时“咔嚓”一声扭转过了头,她表情不变,但她的眼睛却变得异常邪冷诡谲。 “袅袅啊……来……来母亲这儿……” 有一道温柔轻唤的声音传入黎袅袅耳中,但她听了却寒毛直竖,或许是红绳的缘故,她此时神智清醒得不得了。 不,这绝对不是她的母亲! 黎袅袅从未如此肯定过,当那一道声音持续地呼喊着她时,“大夫人”也在向她伸手,“她”嘴角的弧度诡异而僵硬,苍白的脸上,那抹笑容仿佛是被硬生生刻画上去的。 恐惧在心底蔓延,仿佛下一秒将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可偏偏这时候,她的身体却不争气地动弹不得。 你不要过来啊—— “山山姐——” 她只能尖叫一声,请求场外支援。 而徐山山在她持续尖叫求救之时,已伸出一只干燥而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嘘,别怕。” 空荡发凉的背脊落在了实处,她的靠山来了。 黎袅袅虽然心脏仍旧跳动得厉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却没有了之前那种惊慌不安。 “看到什么了?”徐山山问她。 黎袅袅鼓起勇气再次朝“大夫人”看去,却见她已恢复了原始的模样,温婉含笑,一动不动,跟个假人似的,全然没有了之前她眼中那藏着无尽秘密与邪恶的模样。 甚至那道呼唤的声音也消失了。 要不是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真以为自己眼花耳背弄错了。 “她、她方才在朝我笑,她在动!”她指着“大夫人”道。 封言他们却疑惑道:“没有啊,小姐方才是你一直神不守舍朝着大夫人走去,然后还对着她笑,嘴里嘀嘀咕咕讲着些什么,大夫人一动未动。” 黎袅袅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不可能,我、我没说话,是她在说,是这个假的人在说话,她还朝我伸手。” 封言沉声道:“假的?小姐是说这个大夫人是假的?” “不只是她,这里所有的都是假的。”徐山山道。 她话音刚落,厅堂内的“人”一下全都扭转过头,之前他们好像是在排演一样,各自有各自的情景与神色,但这会儿他们却遽然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门边的他们,面无表情。 “他们”的眼神似能穿透灵魂,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脸上血色尽失。 果然,无论先前他们在心里面做了多少遍心理建设,当头遇上此等惊悚场面,还是会被吓得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徐天师,他们的眼睛怎么都变红了?”封言声线忽高忽低,都无法维持在一条平行线上了。 怀孤凉凉地冒了一句:“方才像活死人,现在人倒是活了,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对你们自己人不太友善啊。” 南宫玉跟春生一直都跟在队伍后头,黎府的事本就与他们无关,只是因为南宫玉要跟着徐山山身边伺机复仇,而春生则要跟着南宫玉,这才?了黎府这道浑水。 南宫玉观察仔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连忙指去:“你们看他们的脚……” 众人顺势一看,却见他们的脚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脚尖踮在地上,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 “这到底是什么?!是人形傀吗?” “他们将我的祖母亲人制成了傀儡?” 徐山山沉思片刻,道:“这应该是失败的魂牵术吧。” “什么叫失败的魂牵术?”众人不解。 怀孤眸色一闪,然后忍禁不住笑:“哪是那么高深的术法,我听闻民间葬礼上会将纸扎的人偶当作陪葬与祭祀,既是一种殉葬,亦是一种送行,我瞧着这些人倒像是为我们准备的扎纸人。” “原来是扎纸人啊。”徐山山恍然,难怪她未见过如此低级的术法,它的存在可以说是危害性极纸,除了能吓唬人,叫人感到晦气之外,在她眼中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扎纸人?”他们被两人的话弄得云里雾里的:“可我瞧着,他们就是真人啊?” 这世上再厉害的纸扎匠也无法将假人变成有血有肉的真人吧? “吸食足了活人的血肉,形同真人亦未必不可。” 在他们谈话期间,不察一个纸扎人像消气的气球,扁成了一片纸的厚度,经风一吹,便无声息地飘到了南宫玉的身后。 它伸出红色的长舌头,从南宫玉的颈间滑入其胸前,舔舐着其沁血的伤口:“好香啊~” 第134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七) “少爷——” 春生惊恐地瞪大眼睛,她看到就像皮影戏里面的皮影一样的东西,薄如纸,轻软弯曲地贴在了南宫玉身后。 南宫玉一开始不察,主要是它的存在太飘渺无重量,跟风吹过似的,直到他听到一声擦过耳廓的妖森桀笑。 “好香啊~” “我可以吃了你吗?” 他本能回头一看,却正好对上一张纸脸,上面的五官是人的五官,但脸跟身体却已经变成了纸扎人。 它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猩红细长,像蛇信,它甚至已经探入了他的胸襟内…… 恶心、恐怖、惊慌一下充斥进南宫玉的胸膛,他想都没想,便伸出手想将贴在他肩背上的纸扎人撕开。 但手指刚一触碰到对方,那种冰冷刺骨又脆生质硬的触感,却让他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纸人轻巧一转,纸面滑蹭过他指尖,便转移到了他的正面,南宫玉错过时机,根本没办法抓住它。 “让我们融为一体吧。” 它咧开涂红的嘴,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层纸,但嘴一张开,洞内却是一片黝黑井深,像是能容纳无限之物,即便是南宫玉这么大的一个人。 “你走开,别碰我少爷!” 春生不愧是南宫玉的死忠粉,她孤勇冲上前,也想将纸扎人扯离南宫玉,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她的手刚碰到其边缘,便被锋利的纸片给割伤了手心,痛痒意袭来时,鲜血已喷溅而出,洒在了纸扎人身上,它就像是得到了养分,身躯膨胀得更为巨大。 她捂着滴血淋漓的伤手,仰头诧异见纸扎人将南宫玉拽入半空。 他已经都缠绕成柱,纸扎人高高伸长的脖子上,张大的嘴形成一个硕大的黑洞,下一秒就要将南宫玉吞入腹中。 “吃了他,我就能变成人了,呵呵呵……” “不要,不要吃他,你要吃就吃我吧,放了少爷——”春生哭着向它哀求。 “放心,不会漏了你的,你们……全都逃不掉的!” 秋风自庭院徐徐而过,而比秋意更加微微的凉意萦绕在空气之中,气温骤降,纸扎人身体抖动,发出纸张特有的清脆清响,它们都挑中了自己下手的目标。 “来了,注意!” 它们一拥而上,封言跟护卫们在南宫玉身上看出了些警惕与端倪,知道徒手肯定打不赢,于是拔出兵器挥挡。 纸人果然是纸人,一刀划过去,便发出“哗啦”撕裂的声响,垂分成两半。 见普通的铁器有效,他们眼中振奋,继续孜孜不倦地劈砍,想将它们劈成纸碎。 “停停,别砍了,你们快看,它们的身体都变异了!” 累得气喘吁吁的人不经意回头一看,只见无论他们怎么横劈直刺,那些破碎的纸人转瞬又恢复如初了。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不受影响,至少它们的行动滞缓了片刻,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它们不是人,没有血肉之躯,破损的部分一经“粘合”,又是一张完整的纸片。 它们有无限复活的能力,可他们的体力却是有限的,最终吃亏的不还是他们吗? 徐山山眼看纸扎人打算一口“吞掉”南宫玉,而南宫玉哪怕被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煞白,但依旧咬紧牙关,没有向她求救。 看来想逼他在紧急之时,跟她说出“救我”的这条捷径是行不通了。 她就知道,这是一个麻烦的孽帐。 她掏出一张黄符夹在指间,然后掐了一个手诀,那张黄符便轰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它的火焰不是寻常的红、黄,而是蓝色的高温火焰,很难相信,这样的纸能燃烧出几千度高温,当即四周的温度亦骤然拔高,寒意被驱散,纸扎人们倏地转过头,畏惧又惊恐地盯着徐山山手中的符火。 “阳火!” “阳火阳火阳火——” 尖锐重叠的声音集中在一起,发出了狂躁急切的噪音,直刺得人耳膜生痛,头裂欲炸。 封言他们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手上的兵器“哐当”坠地都没察觉到。 那个准备将南宫玉吞入腹中的纸扎人在顷刻间便化为一捧灰烬,南宫玉从半空摔落下来,她没有去接,只护着樊白,任他“嘭”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期间南宫玉的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山山,而徐山山却除了出手救下他,却是没有回应他任何的眼神。 春生则第一时间将他搀扶了起来,刚准备嘘寒问暖时,却见他含痛的眼眸一直落着在徐山山的身上,她分辨不出他是恨是怨是怒还是其它什么…… “少爷……” 别看她啊,别再看她了,她的确变了,变了好多。 变得叫人移不开眼睛,哪怕他们根本就没有忘记曾经的她有多可恶,有多可恨…… “春生,我知道该如何报仇了。”南宫玉声线低哑,近似喃喃自语。 可偏偏春生听到了。 不仅听到了他嘴里所说的话,更听到了他心底所说的话。 “不要,少爷,不要选择这种方式来报复好吗?”她哭着恳求道。 南宫玉终于收回了视线,他看向春生:“没有其它法子了,我终于看清了,她与我们的差距,何止天与地啊……” 徐山山这一手震住了纸扎人,尖锐的声音一下就戛然而止。 “南阳流派,四阴门,有这样一手精湛的纸扎匠艺没个三十年功力,只怕是做不到……” “拿自己几十年练就的本领来害人,一旦有了血案,便必遭反噬,且累及后人。” 徐山山透过这些纸扎人,隔空与其背后之人对话。 “你亦修正道之术,便知天命所归,倘若你要倒行逆施,便是甘愿堕落为邪师,是与全天下的正道术士修者为敌!我宁可舍了这条老命,亦要来阻止你!” 一道苍老而正义凛然的男声振振有词。 众人茫然四顾,诧异是何人在说话,它好像是上空传来,又像是从背后传来,无法辨别方向。 怀孤听着心口一跳,遽地看向徐山山,却衡量她的神情。 她究竟在密谋着做什么惊天动地之事?竟惹来这些“正派”术士不惜毁了一身道行也要前来阻止她? 可徐山山闻言却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哪怕听到“倒行逆施”这等敏感字句,她也保持着面色平静。 “他果然没闲着,一计不成又来一计,竟找来你们这些人来拦我的路。” 她抬头,她看着上空,却是穿透了一切阴翳虚幻,直直注射在说话之人身上。 徐山山脸上的笑意转深,双道目光,似寒芒乍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犀利。 “正、邪,是由谁来定义?我顺着你们的意,便是正,若逆了你们的意,便是邪?” 第135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八) 在一间四面封闭的漆黑石室内,唯四角点燃了烛火,七个奇装异服的男女围绕着一个石盘而立。 这个石盘中内盛水,边缘部分石纹与青苔交错,远古而悠长。 一个头上戴着抹额的中年男人正在割掌割水,只见血串滴入石盘的泉水当中,却没有泛起任何涟漪,反倒水面如镜。 它清晰倒映出石室上方的一片八卦铜镜,而铜镜内被注入了一束阳光,那一束光则是从外面传来的。 当光线照在泉水中,经中年男子放血施法后,水中便幻化出以徐山山为首在黎府中发生的事情。 “我的血可撑不了多久,你们得抓紧了!” 一个身穿红绿褂子的干瘦老者,他脸上涂着腮红、唇色深红、眼睛涂黑,活像一个纸扎人形象,但实则却正是他在操纵着厅堂内的纸扎人杀人。 当徐山山的视线透过水镜,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们鬼祟躲藏的身影。 那一刻,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大脑也一片空白。 “乾老头,你行不行啊,我说你就别再藏着掖着了,赶紧拿出你的杀手锏吧。”旁边一个嘴唇漆黑的妇人催促道。 “别说风凉话啊,这个徐山山果然来历不凡,虽然不确切知晓她是谁,但梵轮镜所占卜的预言绝对不会有错,否则以国师为首的神庙也不会发出天机令,让道上的人都出动来截杀徐山山此等异端。” “不仅是神庙……清霜楼、枯禅寺,问心谷等,都派了人来畲渊,这里面黑的白的灰的,全都混杂在一块儿了,那徐山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惊动到如此多的势力门派出手。” “只要咱们先下手为强,拿下天机令,既是为民除害,也是扬名立万了。” 乾老头愤然纠正:“我与你们不同,我不需要扬名立万,我信奉应天道,但凡有逆天之魔道横生,我等必愤然而出。” 当听闻徐山山反问他们:“正、邪,是由谁来定义?我顺着你们的意,便是正,若逆了你们的意,便是邪?” 乾老头从腰间取出七只笔,这七只笔分别沾有七种颜料,它们也将激发纸扎人的七种能力。 “你如今身承厄运,却偏要掠夺六旺气运重生,逆天便是邪,乃天地不容,梵轮镜中有你之名,且以极快的速度攀升至前十位,说明你之危害巨大。” “你这等祸害妖邪——” 七道声音重叠而出—— “我等绝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黎府!” 听着他们的振振有词、除魔卫道的正义口吻,徐山山却忽地笑了。 她一挥袖衣,双手背于身后,仰直而起,那一瞬间她身上有一种锐不可挡的光芒,仿佛可以将一切的虚妄与伪装都无情割裂开来,那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所有人。 “这世上,无神、无鬼、无仙、无魔,唯有凌驾一切的力量来判断正邪对错,你们强,那我便是你们眼中的妖邪,若我更强,那你们就该乖乖地俯首称臣,一切规则将由我来定义。” 七人既惊又怒:“你做梦!” 乾老头以红笔点燃了纸扎人的怒,蓝笔点燃了纸扎人的哀,绿笔是背叛,黑笔是恐惧,白笔是…… “袅袅,好袅袅,快来救我,救救你的母亲……” 纸扎人一下就变回了黎家大夫人,她好像受了伤,痛苦地趴在地上,朝着黎袅袅伸出手来。 “母亲?” 黎袅袅眼睛一下睁大,在“大夫人”苦苦祈求之下,清明的眼神逐渐焕散迷惑,竟慢慢地朝着它走去。 “言儿,爹好痛啊,这是什么地方啊,爹每日都被火烧刀割,惨得紧啊,你快来救救爹啊。” 封言的爹英年病逝,“他”此时浑身是血,手脚被镣铐锁着,放在火堆上烧着,还有人拿刀砍“他”,他向封言哭喊着求救。 封言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他爹了,他爹死的时候他才十岁,正在最仰慕渴望爹娘承欢膝下的时候。 眼见他“爹”如今如此凄惨,眼眶一下就红了,急忙想冲上去救他。 其他人也是,乾老头用七情笔在纸扎人身上注入哀思,幻化为他们所思念、所喜欢、所亏欠之人,引诱着他们主动靠近,供奉出一身血肉,铸就他们的“亲人”重获新生。 眼见除了徐山山与六魄憨傻的樊白以外,其余人都朝着纸扎人靠近,乾老头眼中志得意满道:“你有本事看破虚妄,但他们这些凡眼肉胎呢?” 等纸扎人吞噬掉了这些人之后,必定实力大涨,届时她徐山山即便能使出阳火符,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不如乾老头所料,当他们受“迷惑”靠近纸扎人时,纸扎人正要听从乾老头的命令动手时,这些人却突然从身上掏出一枚黄符。 那黄符正是徐山山之前所用的阳火符,他们目标准确地朝着纸扎人身上扔了过去。 那黄符一感触到阴气,便“轰”一下燃烧了起来,它们疯狂飘动簇动,阳火风力无法扑灭,阴寒之气无法抵挡,它们顿时发出一种人类无法合成的尖利声响。 “啊——” 火势爬身,人肉之躯尚且痛苦,纸糊竹扎的就更不肖说了。 尖厉的声音响彻上空,下一秒纸扎人便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噗——” 石室内的乾老头当即口吐鲜血,手中七情笔尽数裂开,倒在了地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些人摆了一道。 “哈哈哈,山山姐,咱们做到了,他们还真当咱们这么傻啊,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进入厅堂。” 黎袅袅眼见那凶狠诡异的纸扎人,竟被他们亲手消灭掉了,当即既自豪又兴奋地跑回徐山山身边邀功。 “山山姐,袅袅是不是装得很像,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来?” 封言他们也是一脸激动,就像是被大佬带去越阶刷怪一样,身上充满了底气与能量。 “叫它们吓我们,这下也被我们吓到了吧。” 就在他们兴奋之际,厅堂内的阴煞之气忽然凝重了起来,一声阴冷仿若幽冷冰窟的女声响起:“还没有完呢~” “肖玉——” 一声惊厉慌乱的喊声自内宅传来,黎袅袅一听,当即脸色遽变:“山山姐,我母亲出事了,那是祖母,是我祖母的声音!” 而肖玉则是她的母亲。 外宅和内宅之间,被一道墙和一扇隔门分开,环廊曲阁,堂屋左右一般都有厢房,是亲属或仆人居住处。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楚声音是从内宅哪一处响起的。 偏在这时,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另一处响起,充满了焦急担忧:“袅袅,阿言,你们快跑,千万别过来——” 第136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九) “怎么回事?” 黎袅袅懵了。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山山率先抬步,一群人往内宅而去,这一次南宫玉不再是如孤魂一般缀在队伍后方,而是主动地来到了徐山山的身后。 樊白自进入了黎府就安静得过份,他时常处于失神呆怔的模样,因为他对外界的信息接受很迟钝,除了本能跟随在徐山山身边,别的事情基本都没什么反应。 春生看着南宫玉的背影,第一次没有追随上去,而是咽下满嘴的苦涩,苦笑着、麻木着留在原地。 “别以为没人瞧出你们的心思。”怀孤像一抹鬼魂出没在她身后。 春生瞥了他一眼,又恹恹地垂下眼:“瞧得出又如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吗?” 怀孤笑眯起眸子,恶趣味道:“那你呢?你在他们之中算什么呢?” 春生怔了一瞬,然后攥紧了手心:“算多余吧,我的爱化解不了他的恨,他们被仇恨紧密链接在一起,牢不可破,在这之前,我就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见她看得如此透,如此明白,怀孤原本挑拨的话一下就没有必要说了。 “傻女人,他需要的不是你的爱,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啊。” 他直接拿针来扎她的心。 春生瞳孔一震,像破碎了的玻璃,划破了眼睑软肉,化为血泪从眼角滑落脸颊。 他不需要她的爱……因为他由始至终都未曾爱过她。 她一直的伪装、谎言在这一刻彻底被粉碎了,她就像一个自以为怀揣宝藏的人,实则她的宝藏一打开,里面装的全是石头,没有一样是真实的。 “没关系的……除了我,他身边永远都不会有别人了,他别无选择……” 听到她自欺欺人的话,怀孤唇角的笑意加深:“没错,你不该那么善解人意,你得让他非你不可,没有别的选择。你太听话的话,他说不准就会去别人身边了,到时候你想拉也拉不回来了。” 春生听完怀孤的话后,眼神一变再变,最终一股红意化为漩涡暗藏在眸仁深处,她张了张嘴。 “没错,我不能坐以待毙,他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他离开我的。” 见春生被魇住了,怀孤又看了一眼前方的南宫玉,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 黎府内宅被阴煞改变了格局,明明是熟悉的路,他们偏偏总是走不到尽头,不是原地打转,也不是鬼打墙,而是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你们看,那是不是老夫人?”护卫指着一处。 一道身影一晃而过,众人刚准备仔细一看,却被棉絮状聚拢的黑煞气给遮挡住了,待他们再朝前跑几步,一切又改变了。 “这些聚拢在我们周围的黑雾是什么?” 徐山山顿步,一张符箓扔出,眼前一下就出现了一条路来:“有人在暗处故布疑云罢了。” 这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袅袅,快跑啊,千万别过来……” 黎袅袅茫然四顾后,便看向封言:“是母亲!” 封言皱紧眉头,对她颔首。 又一道又慌又急的哭腔响起:“肖玉,肖玉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救救她吧。” “是祖母!” 这时黑雾散开了视野,左边是被黑雾缠紧的一个中年妇人,她看到了黎袅袅,又惊又惧,大声喊道:“快走啊,千万别过来!” 右边,一个老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中年妇人,她身上手上全是血迹,当看到袅袅他们时,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袅袅,快来救你的母亲啊,她快不行了。” 她们同时朝着黎袅袅说话,声音带着压迫紧张、慌乱恐惧,不断的重复着、交叠着,令黎袅袅无法冷静下来。 黎袅袅此时就好像被分裂成了两半,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祖母,我母亲怎么了?” “她受了伤,很重的伤啊,你快来啊。” “母亲……” “别信她们,袅袅,快跑,母亲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黎袅袅迈哪一步都不对,她急得满头大汗。 封言抓住黎袅袅的手臂,防止她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选择。 护卫他们也看傻眼了,眼前有两个夫人,这一看就知道绝对有问题,一旦选错了,只怕就会中了敌人的陷阱,九死一生。 可若一直拖着,倘若其中一个大夫人是真的,这岂不耽误了救人? “山山姐,怎么办,我分不清楚了……” 徐山山微凉的目光扫过她们,却道:“冷静点,你的亲人你定是认得出来,好好想一想,你会看出端倪来的。” 黎袅袅向来信服徐山山的话,她一开口,她就像吃了定心丸,慌乱担忧急切的心情逐渐沉稳下来,她努力观察着两方。 是的,假的就是假的,即便装得再像也不可能会一模一样。 它们身上定有破绽,而这个破绽别人看不出来,她这个最亲近的人一定能够看得出来。 “小姐,你可以的。”封言坚信道。 衣服、发饰、面容、神态、言语……黎袅袅突地,望进了她们的眼睛,她记得母亲、祖母曾经看她的眼神,温暖、慈爱、无奈、关切…… 只有那一双眼睛里的情感才是无从伪装,无所遁形。 “她们都不是真的!” 黎袅袅哭着大喊道。 真是假的? 封言他们一脸错愕。 果然再一看,黑雾中的“大夫人”与廊阶下的“老夫人”全都化为乌有,在它们消失的刹那间,黑雾徒然扩大,就似一张深渊巨口,一下将所有人都“吞”了进去。 在黑雾当中,有似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趁着他们慌乱之际,将人全都打散开来,他们的声响也被彻底隔绝,再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与其他人走散后,徐山山便独自在一片茫深黑雾中漫步,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伸出来抓住了她。 “你要去哪?” 她好似早有所感,并没有被惊到,而是平静地看了过去。 是南宫玉,此时他看起来不太好,睫毛染上霜白,冷得唇色都泛紫了。 “很冷吗?” “是,很冷啊。”他哆嗦着回道。 徐山山伸出了手,却见他反射性地退后了一步,可她却没有迟疑,而是略带强硬地拉起他的手,驱散着他体内侵袭的阴寒之气。 “正午没去晒太阳?” “……没有。” “那便活该冻着。” 听她这么说,南宫玉颦眉:“既是活该,那你又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冷啊。” 南宫玉一愣,眸心微颤,然后极快又垂下眼睫。 缄默片刻,徐山山松开了他僵硬的手,忽然问道:“你知道在这畲渊如今有多少人想杀我吗?” 南宫玉莫名看了她一眼,没回话。 “一起去看下吧。” 她一挥袖,两人便腾空而起,不,不是“人”,而是一种类似于意识离了身体,飘飘然浮在了黎府的上空,然后南宫玉便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 黎府内有七个高手,府外一圈也被各类人士包围起来了,各类法器祭出、设坛布阵、摇旗施咒……五颜六色、高矮胖瘦、男女老幼,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赶了过来。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衣着气质都迥于旁人,而更远处,一个戴着帷幕的和尚与四个相貌顶尖的男子也在朝此处汇聚。 莫非……这成千上百的人都是来杀她的? 南宫玉难以置信。 第137章 要疯就一起发癫(十) “你应该也听见了那个纸扎匠的话了吧,这个世间自诩‘正道’的人都打算要剿灭我这个‘邪魔’,连你也想杀我,对吗?” 她面容含笑,淡然自若。 面对这灭顶危机,寻常人只怕早已慌神无主,即便是经历过巨大变化,磨砺过艰难人生之人,亦无法泯灭人性求生的本能。 可她,无惧、无畏,不是强行伪装的,而是真正的平静祥和……可越是这样,不就恰恰说明了她的不对劲吗? 南宫玉努力地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露出内心的真实情绪,一时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思考回话。 “你、你都做了什么?” 哪怕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也犯不着惹来这么大一群,不,不是一群,几乎是人山人海的倾轧剿灭。 徐山山衣裾浮飘而起,如乱花拂过眼前,他们已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之内,黎府之中。 黑雾依旧如墨般浓稠,在空气中缓缓涌动,隔绝了一切事物。 “你该问,我准备要做什么。” —— 石室内,乾老头正靠在墙上调息,剩下的六人依旧坚守在石盘前,一个身着黑衣,连唇色都是漆黑的中年妇人不解道:“哪来的这么浓厚的黑雾?” 他们讶然道:“这不是你的迷障幻境吗?” 中年妇人,亦就是黑寡妇当即反驳:“自然不是,迷障幻境的确有迷惑人心神的能力,但这黑雾却不是我弄的,再说你们瞧瞧这黑雾的范围,它几乎快将整个黎府都覆盖起来了,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们疑惑不解之时,却不察黑雾无声无息地蔓延着,吞噬着一切的光亮,石室四角的烛光也在摇摇欲坠。 “不是你,也不是我们,那不、不会是那个徐山山干的吧?” 话音刚落,烛光彻底湮灭了,室人陷入一片阴森的昏暗之中,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而那个猜测在寂静的黑暗中回荡,更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可没有人再开腔说话了,因为与光亮一并消失的,还有石室内的七人。 —— 南宫玉久久回不过来神,他眼中的黑雾好像有生命一般,扭动着,仿佛随时要将人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徐山山,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有些慌了。 徐山山手抚过黑雾,笑得漫不经心:“他们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来,当真是令人烦不胜烦。” 南宫玉抓住她,心底好像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她现在很危险,但他不能逃,否则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瞥了一眼他的手,缓缓抬眸:“他们布下一个局引诱我来,只为这一场九死一生的围杀,可是他们好似都估算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 南宫玉被其所慑,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是谁?” 她没回答,而是用空出来的那一只手将黑雾抓住,它在她手中就跟扼滞住了一样,不,不仅是她手上,那缓缓流动的黑雾都一并停滞住了。 他瞠大的瞳孔内,映出徐山山白皙神圣无暇的面庞。 “这一座城将是我送给他们的梦魇,恶与善,罚与赏,谁都逃不开这一场审判,不疯魔,何以证道,不癫狂,何以示明心呢?” 她此时脸上的微笑,莫名让南宫玉觉得遍体生寒。 —— 黎府外已汇聚了不少玄术师、阴阳师跟天师,但他们一时没有贸然闯入黎府,只因黎府内有人正在施法,隔绝了外部的窥探。 “这么一直等着也不成事啊,倘若那徐山山被四小阴门的人杀了,咱们这些人岂不既丢了通往神庙的登天之路,又丢了面儿?” 所谓的四小阴门是指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睛、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都是捞阴门的职业,而这七人算是其中翘楚的家族成员,本领十分了得。 黎府早被人设了大局,布了凶阵,他们贸然进去只怕也讨不了好。 “你当那徐山山这么简单就能被杀了吗?你没听说过她近来的事迹,那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她算是在黑岛上一战成名了,听说她还是这天下第一神算的弟子,你们说她的本事能小吗?” 这些人本领一般,见高手们都心中有数,孤傲伫立,他们便一边审度着情况,一边议论闲聊着。 “她再厉害又如何?哪怕是一个天纵奇才,不,就算她是天下第一神算,这一次也不可能逃得了。” “那倒是,这次来的人可都不简单啊,不过为什么以神庙为首的玄门全都对她下了绝杀令,还以天机令为重赏利诱众人?” “你是不知道,我听说是因为她的名字上了梵轮镜,且是从百名一下升到十几名,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将来定是一方不可估量的邪魔!” 梵轮镜是被伽蓝寺供奉在大雄宝塔的高深法器,与寺中的高僧圆寂后的舍利子一道,千百年以来受香火供奉,十分灵性,能够预知未来。 梵轮镜不久之前被神庙的大国师借去,当时梵轮镜中便显示出“徐山山”的名字,大国师为了景国为了天下苍生,这才下达了天机令,想将危害按灭于“幼苗”之中。 谁能将徐山山诛杀,便能得到神庙奉为座上宾的尊荣,且还能够提一个要求,无论是求法典还是想要预知未来都无不可。 “等他们在里面消磨一下徐山山,最后咱们再冲进去,届时便各凭本事了。” 就在这些人心思各异期间,黑雾悄然从黎府蔓延至府外了,他们这些人没注意,眨眼的功夫便被一并“吞入”其中,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东西?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方才还交谈甚欢的众人,一不留神便失去了其他人的踪迹,就好像一霎那被关进了寂静封闭的黑暗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揭下帷帽,嘉善一只手按在胸口,却止不住胸口处产生的慌乱与不安。 “嘉善大师,你怎么了?” 池江东赶紧扶住他。 古月伽容也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卫苍灏走在最前面,听到动静后回头:“怎么了?” 嘉善抬头,看向前方那一片黑雾,天地连接在一起,就像幽冥地府逃逸而出的邪恶力量,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得赶紧过去,要不然便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难道是徐山山有危险?!”池江东脸色大变。 古月伽容也紧张道:“大师感知到山山有难了?” 卫苍灏眼神刹那间犀利如刀,如有实质的力量,等待着他的回答。 嘉善大师却是眼神复杂地回视他们,张嘴半晌,长叹一声:“怕只怕是……有难者乃是这众生。” 第138章 天地不仁(一) “嘉善大师在说笑吧,先前你不是传讯说徐山山有难,急唤我等前往这和歧城援救,如今却又说这种话?”古月伽容微颦眉头道。 卫苍灏因为身份特殊,脸上罩了块黑布,头上戴着蒙布斗笠,独行侠客的装扮令他一身凌厉的气势更为深沉。 池江东衣着简单,灰白色的麻衣在身,一柄布绑的长剑在手,长披于颈后飘扬潇洒,一副绝佳上等的好身材加上星眸剑目,一剑霜寒十四州,少年志得意。 嘉善见他们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讲明情况。 想了一下,他还是将心底的想法道出:“先前匆忙,一路上既警惕又打探各方形势,便也没与你们细说……” “其实徐山山的名字出现在了伽蓝寺的梵轮镜之上。” 此话一出,知道梵轮镜是什么的,都露出一脸震怔之色。 “这事在我前往隆邱之前,我便已知晓的,只是我没想到,她竟会在短短数月内,从百名冲上了前十位,可谓是万众瞩目了。” 嘉善近来的心性修炼得不错,连这等严重之事也能以平常之心来简洁叙述。 池江东乃江湖中人,家中更是江湖的大派,他自然听过一些不为人道的佚秘之事:“我听家里人说过,这梵轮镜是伽蓝寺供奉的圣器,它能照现出一些魔道妖邪之类,从大到小,排名越高,说明对这世间的和平危害越大,对吗?” “是,此物乃神庙赠予伽蓝寺初代主持,以鉴善恶明忠奸之用。” 古月伽容心头一颤:“大师的意思是……徐山山将会是危害一方的大魔头?” 嘉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谁是梵轮镜中排名第一的,他们不去围杀第一名第二名,却唯独对徐山山一人穷追猛打做什么?”池江东挠了挠脑袋,着实不解这其中缘由。 卫苍灏视线落着于空气中思忖片刻,道:“是不是有人在暗地里针对她?” 两人一前一后问起,嘉善便先回答了池江东这个问题。 “第一名乃百年前坑杀凉州渔村百人献祭,夺取其寿元的邪师,他用了百年时间积累罪恶,到如今成为梵轮镜榜首,数年前,神庙大国师与问心谷的问心道长合作,将其重创囚于蠹瘴岩渊内,令其受足百年灼烧毒焚之痛,方能了断。” 池江东闻言,一下就明白嘉善大师的意思了。 那个妖道邪师用了百年的时间,才成为梵轮镜中的第一,而徐山山短短数月便一下攀升至前十,这表示她施行的罪恶牵扯面、牵扯对象都是极为广泛,说是关乎天下苍生亦不为过。 若不再及时加以控制剿灭,恐怕将会成长为恐怖的一方。 解答完池江东的问题,他又对卫苍灏道:“不是有人在暗地里想对付她,而是……神庙的大国师通过观星台进行占卜问天,算出将有祸世之荧惑星与七杀星出世,是以她联合了伽蓝寺等玄门正派,对徐山山发起了天机令。” “我不信,是不是上一次,她跟谢羽槿做贼的喊捉贼,败在了徐山山的手上,心中不愤打算报复?”池江东愤愤不平。 以往他常常听家里外面的人都在称赞大国师是如何如何神圣伟大,他本来也以为这样一位大人物,定是仙风道骨、神秘莫测,威严而宽仁善目。 可最后见了真人,他却是大失所望。 见他如此轻视大国师,嘉善当即严肃道:“大国师乃当今天下绝顶的术法高手,她之能力连主持方丈都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会败在徐山山手上,只因前不久她为算国运而遭了反噬,失了忆忘了前尘往事,这才实力大损,待她恢复全部记忆,徐山山必然不会在她手上讨到好。” 古月伽容上前打断两人的争执:“现在说这些都无用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众矢之的,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才行。” “都了解了这么多的事情,你们还愿意去救她吗?”嘉善问了一句直击灵魂的问题。 是选择正义的一方“大义灭亲”,还是选择被打上恶的一方“执迷不悟”? 池江东这个人很简单,他只信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亲眼所见,我不能说她是一个好人,但她绝对是这世上顶有底线之人,她救过我,救过你们所有人。” 古月伽容又赞同:“若是以前的徐山山,我的确不愿意,但现在的徐山山……我却无法袖手旁观,这一段时日,我等都前后与她在一起,她做了些什么我们都有所了解,她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至少现在不是。” 卫苍灏言简意赅:“我不知道梵轮镜是否定然无错,绝无纰漏,我也不清楚大国师的预言占星是否就是神谕,但她帮过我,我欠了她的,得还。” 在场的人都不是那种人云亦云之人,他们除了信徐山山之外,更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 嘉善大师双手合十,他轻声念道:“万般皆是缘法,冥冥自在,道法自然,随心而为,放性不禁……” 他说过,他会渡她向善,所以这世上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他亦不可能。 而就在他们说话期间,从黎府内飘出来的“黑雾”已悄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在他们察觉之前已经将其“纳入”。 ——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惊恐声响遍四下,但却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响,之前分明周边全都是人,他们还在聊着天、谈着事,可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有人吗?” 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都没有任何人回应,且眼前一片漆黑迷茫,他只能本能地朝着走着。 “奇怪了,怎么一直走都走不到尽头呢?” “该死的,怎么所有的术法都施展不开来了,这些黑色的雾是打哪来的?” 这时一阵风吹来,眼前笼罩的“黑雾”一下被吹散开来,来人惊异恐慌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漫天密布黄沙,炙日当头,风蚀山岩,凶兽飞禽掠过长空,尖声怪叫,如魔怪嘶鸣,既蕴藏了肃杀与恐怖,同时也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魔幻。 起伏不定的黄沙上,一个脚印接着一个脚印出现,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陆陆续续地汇聚了不少突然出现的人。 第139章 天地不仁(二) 终于看到了人,一个赤脚的道袍男子激动地迈步上前,吆喝:“喂——” 一声回荡在禇红灰绿泥土,风气蚀磨的戈壁峭壁之上,只见一片无际无边的戈壁瀚海之上,腐朽宫殿在奇山异石内独处连片,青天黑云,风沙走石。 一众震愣之人终于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在和歧城吗?” “嘶,好烫,好烫……我的鞋呢,我怎么光着脚?” 有人低头一看,却见自己鞋袜都不见了,光着脚踩在黄沙之中,那黄沙久经炙晒,滚烫不已。 方才心神被异景变故所慑,这会儿回过神来,整个人如沸水中的虾子蹦脚猛跳。 可这地上满是黄沙,迹岩砾石,避哪儿都是一样的痛苦。 “嘶,谁脱了老子的鞋啊……” 本以为只有自己遭遇了这般窘境,可那人环顾一圈,却见所有人都跟跳蚤似的捧脚“哎呦”直叫唤,求助的,奔走的,咒骂的…… ……原来,所有人脚上的鞋都不见了啊。 怪啊,太怪了。 眼见这种情况,他们反应快的便将身上的衣物撕下,包缠在了脚上,暂时缓解了被沙砾烫得皮开肉绽的痛苦。 可偏这会儿天下又飘起了雪,不是正常的白色,而是莹蓝色。 一片一片,成片成片,它落在人的身上,不是冰凉一触即化,而是持久而透骨的寒冷。 有人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什么鬼地方啊,怎么还下起雪来了?” “有雪就太好了,等这雪化了,黄沙就不会再烫脚了。”有人欣喜道。 但有人却察觉到了异样,他看着这些颜色诡异的“雪花”,总有一种事情没那么简单的预感。 “黄花观道人?你怎么也来到了这里?” “成大师?我……我也不清楚,就是突然间便到了这里……” 一问之下,原来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但他们的遭遇与目的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为了“徐山山”而来。 “是徐山山,肯定是她搞的鬼!” 但也有人质疑:“可能吗?她再厉害,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我们这么多人一下挪到这么个鬼地方吧?” “我怀疑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并不是真实的,或许我们是中了她的迷魂阵之类的法术。” 一个幻术高手却摇了摇头:“我测试过了,一切都是真实的,可倘若真是幻术,那只能说明徐山山已经可以独造一界以假乱真,那即便是假的,也算是真的了。” 在场的人一听,当即表情遽变,失去了从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雪下了这么久,为什么地上的沙还是这么的烫?” “我觉得好冷啊,脚下的沙烫得要死,身上又冷的要死,这一切若是真实的,我直接将我脑袋割下来当蹴鞠踢。” “不能继续待着不动了,我们先四处找一找,看有没有可以避雪的地方,若是幻术便必有生门,只有找到生门才可脱身。” 他们忍着脚下灼痛行走,有人想用术法或法器来避免皮肉之苦,但却发现身上除了单薄衣物,再无其它。 而术法关键时刻可用保命,早早用完,他们又担心另生变故。 四野一片安谧,只有千奇百态的风塑在石壁内,风吹起细沙刮过石壁缝隙,时而细如泣妇,悲悲凄凄,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脚上虽然用布包住了,但走着走着,时间一长高温便将衣布烫穿,若再继续不管,说不准就会烧了起来。 没有别的办法之下,他们只能一次一次地撕布缠脚,但很快身上的衣服布料就不够用了,还因为下雪的缘故,四肢僵硬,冻得都不敢张口呼吸。 可谓是冰火两重天,这种折磨直叫他们的肉体承受快到极限了。 每走一步,就如刀子剌脚,身体的暖意在煎熬中慢慢崩溃,他们连咒骂怨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喂喂,你们快看,前面是什么?” “好像是一排石柱?快,上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他们眼前一亮,迫不及待上前一看,却见一块高大的石碑上写着“性善赏卷”,越过石碑是一方阶梯,阶梯上是大石铺就的圆台。 他们从黄沙中踏上石台的那一刻,浑身一哆嗦,竟发现这石头不似黄沙那般烫脚,虽然他们的脚几乎都惨不忍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这一瞬间,他们仍旧觉得自己好似解脱了一般。 于是一个接一下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 这时天空响起了一道声音。 “花开两面生,佛魔一念间……这是缘镜台,唯有分出正邪,方可离开此处,接下来你们有两个选择,选择救人或是杀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环顾一圈,却不见说话之人。 “只有恶人与善人可脱离此地,你们前方将出现百名无辜百姓,他们与你们一样只能从镜门离开此处,但他们是无法从黄沙中踏入这一方缘镜台的。” “是以你们救人可入镜门,杀人者可入镜门,但若不救不杀者,则会永远被留在这黄沙戈壁之中,受黄沙炙烤、蓝雪极冻之苦,生不如死。” 百人? 他们当即抬头一看,却见黄沙之中出现了一群茫然的普通百姓,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就跟他们之前一样,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惊又慌。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这不是和歧城,这是哪里?” 高台之上的术士与道士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离开的门就在你们身后,只有做了选择的人才有资格离开,而你们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他们回头一看,便见一个类似于“门”的黑洞出现了,有人不信邪直接冲了过去,想一探究竟,但却在三尺外被撞飞,无法触碰。 “大伙千万别上当,这徐山山就是一个邪道,她内心险恶歹毒,给出的选择肯定有问题……” “可我们用尽了办法也无法离开此处,不信她的话,难道真要冻死在这里吗?” “快看,门在闭合!” 离开的“门”确实正在缩小,虽然很慢,但的确在闭合。 天上的雪越飘越大,他们都快被冻麻痹了,一个人扛不住时间流逝带来的焦虑,直接冲了下去:“想知道是真是假,试一试不就行了,让我先来吧。” 第140章 天地不仁(三) 一个斜襟道袍的男子瞅准人群之中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身形一闪,强拽起勒于腰间,打算就此带走。 可那个小女孩却不是一个人,她反应迅速,死命地攥着一个妇人:“娘,娘,救我……” “小娥——你是谁啊,你快放开我的女儿!”妇人急得使劲拍打着道袍男子。 那道士眼见一人带不走,干脆将妇人一并抓走,然后二话不说便一道冲跳入了“门”内。 “难道那真是生门?” “我觉着像。” 这时举棋不定的一众却按捺不住了。 “你一下便带走两人,我们剩下的人该如何分配?” “就是啊,本就人数不够,这下岂不真得抢夺才行?” 一开始还不愿意按照徐山山规矩做的人,这会儿见有人带头,便也有些急了,毕竟他们谁也不愿意被留在这里受罪。 而那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见道士抢人,也是闹腾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里啊?” 他们戒备地盯着这些奇门异士,通过这些人的服饰装扮,便知道这些人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但离开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们得跟我们走,若不想死的话就跟着我们!” 这些自持本领高强的人自然未将这些百姓放在眼里,说的话倨傲凶沉,半分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凭什么跟你们走?” “就是,万一就是你们干的,那我们岂不就是羊入虎口了?” “他们刚才还强抢小花母子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大伙别信他们!” 该死的,这一群愚民! 他们回头,眼见“门”已闭合三分之一,再耽误下去只怕谁也别想逃了。 杀人易,救人难。 首先对方是人,不是什么物件可以任意摆弄,想要顺利带走他们必受阻挠,即使用上了强硬手段,可若遇上抢空的人,又是一番争夺。 是以他们也不再试图说服这些愚民,直接开始动手抢人,正所谓僧多粥少,不抢怎么行? 他们各施本事,厉害的怕偷袭的,偷袭的怕动作快的,动作快的怕半路拦截…… 场面一度竞争得十分激烈,在这过程之中他们全然不会顾及被争夺的民众,一时不慎误杀了一个,他们只会惋惜,却不会为此感到愧疚与难过。 他们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极恶之人,只要保持本心,不为杀而杀,这便不算堕落为恶。 尤其是杀人者,当场便被“门”吸入,可谓是既顺利又简单地出去了。 原来,救人可过。 杀人亦可过,甚至可为简单。 “娘——娘——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娘,你把我娘还给我!” 一个布衣青年扶起一气绝身亡的老妇,哭红的眼中全是恨意,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那位老道已可入“门”,但却被青年抱住了脚。 “放开!”他一脚便将其踢飞,可青年不肯放弃,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打算为母报仇。 那老道也曾是叱咤一方的人物,何曾被人如此冒犯过,再加上此时心情极为恶劣,直接就是一道术咒朝其打去,那青年一震,额头沁血仰头倒下,却是当场暴毙。 连杀两人,他不想再耽搁,飞身冲入了“门”内。 人若是一帆风顺,又何必铤而走险,人若是事事如意,又何必堕落为恶? 而人生来便是来渡苦厄的。 眼见那些本领大的已救人而去,心狠的杀人而去,而剩下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少,但这些术士却还有百人之众。 而鬼蜮大门也即将关闭,这些人的心越来越急,急火遮眼,心便黑了,不愿意被冻死在外头,便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他们不再带走人了,而是开始杀人。 无差别的杀人。 逃的人杀,阻挠的杀,抢夺的杀。 人的自私,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徐山山就站在“门”边,可没有人能够看到她。 “南宫玉,你看啊,一旦撕了那一层伪善的皮,你且再看一看这些人,是人是鬼?” 南宫玉闭了闭眼,却并没有被徐山山的话带偏:“他们也是被逼无奈,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如何选?你根本没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你说得对。”她倒是没有反驳,她道:“那这一次我不再干预,你且看一看这些人会如何选择?”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徐山山一挥手,那些倒在地上死了的“百姓”便化为一缕青烟,重新归于黄沙,显然这些不是真人,而是黄沙所幻化而成。 她看向他的眼睛,或许是她内心藏了太多的秘密无人诉说,南宫玉只觉得那里面如渊深幽,他甚至连最表浅的情绪都看不懂她。 “你说,这世间需要这些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强大力量吗?” 他闻言一怔。 “你说将这些人留着,是对一方的祸害还是庇护?” 南宫玉不知道,但他想到一个人:“可是景国那一位大国师,她却拯救了很多人,也守护了景国长长久久……” 徐山山却笑:“是吗?可不也是因为有她在,景国的那些皇帝都变成了无能之辈?” 南宫玉一时哑声。 她怎么能……以如此随意的口吻,来讨论起当今举世无双的大国师与至高无上的岳帝呢? —— 进入“门”的术士本该百人,却不足百人,剩下的人是死还是留在了那一片奇幻黄沙蓝雪的戈壁中,亦未可知。 但穿过“门”后的人,一转头,便见他们所救的“百姓”化为了青烟,消失无踪。 他们愕然怔愣,估计也是这会儿才明白,这些徐山山安排的工具人,压根儿就不是人,由始自终,她都是在耍他们。 但好在她没有骗他们,穿过“门”,他们便回到了黎府外,看着熟悉正常的环境,他们脸上顿时掩饰不住激动。 “出来了,真出来了!” “果然是生门啊!” 他们在逃过一劫后,却并没有放弃这次任务,甚至有人还自不量力道:“这个徐山山竟敢如此戏耍我等,等找到她,定叫她不得好死!” 他们此刻满心的报复愤怒,是以并没有察觉到,先前那蔽目掩耳的黑雾并没有消失,而是形成了更大更远的“壁垒”,将整个和歧城都包围了起来。 第141章 天地不仁(四) “她定然还藏在这黎府内搅风搅雨,这四小阴门根本困不住她,等老道找到了她,定不轻饶。” 一黄袍老道一扬拂尘,便要化身冲入黎府,却被旁边一留须的中年男子给喊住了。 “老道且慢,那徐山山的本领果真如传闻那般厉害,我等若不布局周详,贸然入内,只怕亦会像先前那般不知不觉间着了她的套。” 此话一出,倒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别瞧着他们如今人多,但学他们这般神通术法的人都知道,人数、距离那都不是绝对的,全凭力量决胜千里。 有人厉害起来,以一敌百、敌千那都不是问题。 之前他们还质疑过徐山山的实力,质疑过种种传闻,可眼下遭遇一番磨难,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不敢再小觑她了。 这世上的妖孽天才也不少,为什么就不能有她一个? “你是……北境婆陀门的人吧,那你说一说怎么办?”黄袍老道皱眉问道。 婆陀门的法师以蓝衣、青衣、紫衣来判断本事,那留须的中年男子正是个青衣法师。 他一卷袍袖于背,仰视过众人,提高了声量:“我知道你们大多数都是为了神庙的天机令而来,还有揭了杀恶榜的,为了出师任务或者别的什么目的,总之……我们的目标一致,我相信在场的人多少都领教过她的厉害,若单独行动你们有这个信心能拿下她吗?” 众人一时缄默不语,都在暗地里自问。 见无人答话,青衣法师继续道:“那不如我们一起合作吧。” 黄袍老道当即问:“怎么个合作法?” “我们先一起出手对付她,最后等她被制服无力反抗时,咱们再各凭本事取她性命。” 青衣法师的意思很好理解。 他们不能一个接一个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白白去送人头,而是组成一只强大的猎魔团,集合所有力量去狩猎徐山山这个将来的大魔头。 至于最后谁能获得“巨额回报”,那就各凭后手了。 一番思虑过后,大多数人都默认了青衣法师这个提议。 的确,徐山山太难对付了,听闻但凡与她作对的邪师、术师、天师等人,哦,还包括世外人,她的手段都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他们私底下都称其为“活阎罗”,“王见愁”,什么叫“王见愁”?因为她专杀王爷,七王中她连着追杀了两王了,据说这一趟来畲渊就是为了煜王。 当然,是真是假他们不清楚,但徐山山这人的邪性被以讹传讹下,到了闻虎色变的地步了。 “你有什么计划吗?” 青衣法师显然很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 “你们可知徐山山为何会来到黎府?皆因黎府与徐山山关系匪浅,她不会对黎府见死不救,而正是得到了这个重要的情报,煜王才有机会设局将她请君入瓮。” “她以为她是神不知鬼不觉来到畲渊,实则她的一举一动早就掌握在煜王的视线内。” “这徐山山虽然厉害得紧,但她再厉害只要有弱点在身,我们便可以学煜王一样拿捏住她。她想护住黎府的人,且还得看我们答不答应,我们直接拿黎府的人来要挟她,将她引蛇出洞后,双方夹击,擅符者囚禁,擅术者攻击。” 他洋洋得意地将自己所想的计划告之以众,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可是黎府……据我所知,煜王势在必得,另有用处,若咱们对黎府的人动手了,他会不会责怪我等?” “四小阴门就是他的人吧,只可惜这七人功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这么做不正是助煜王一臂之力,何来怪罪?”有人反驳。 “我觉得……以无辜者为要挟逼迫,非侠义正道之做派,都说那徐山山是魔头,可咱们不是正义之士吗?” 黄袍老道当即喝道:“胡扯!对付魔头何必拘泥于这些小事,再者那黎府能与徐山山这等魔头有牵扯,定然也是奸佞之辈!” “牵扯无辜,终是会落下因果之劫,诸位难道当真不怕?” “阿弥陀佛,佛言,心存善良,口出善言,行为善行,佛劝尔等要善良。” 这话倒是越来越扯了,本该“志同道合”的一众人,这会儿竟产生了异端的声音。 他们都奇怪且审视地打量起这不合众的四人。 一个全身黑,藏头露尾但身材极好的高大男子,气质冷峻孤傲。 他旁边站着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长得就跟画本里的主人公似的,容貌俊美,目光正直而坦然。 他们后侧是一位书生气质的男子,他眉若无山含黛,一双宁智而无尘的眸子,犹如静谧的湖泊,倒映着世间的智慧与宁静。 最后一个则是戴着黑色幂篱,一袭宽大白色袍子,袍子质式剪裁不同世俗之人穿戴,倒是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姿,更显修长俊逸,这明显是一个和尚。 “你们怎么回事啊?一直想叫我们不对付徐山山等人?” “就是,那徐山山可是梵轮镜上的大恶人,将来的大魔头,我们铲除她就是为民除害,何来因果之劫?” “就是。” 和尚轻叹一口气,平静道:“你们要对付徐山山,且看你们的本领了,可黎府不该被牵扯其中,成为你们之间的牺牲之物。” “啪——” 不等他们再开腔,却听到身后黎府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它不是被风吹动的缓慢劲儿,也不是被人打开的匀速响动,而是被一股邪力所操控之下猛力地掀开,那惊动的声响,将众人骇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 “什么鬼啊!” “该死的,谁弄的一惊一乍!” “不是我……” “我没有动手。” “也不是我,我也没瞧见谁跑去推门啊。” 众人七嘴八舌否论、推断、疑惑时,却见那个一身神秘黑的高大冷峻男人道:“还猜不到吗?这是徐山山在请咱们入黎府。” 少年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后,朝这些人露出一抹爽朗皎洁的笑容:“就说,你们敢不敢进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顿时以肉眼可见的白了。 他们本打算阴着来,可被徐山山这么一弄,岂不是一切都变得明着来了? 说不准,她此时还在某一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想到这,他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第142章 天地不仁(五) “都别被徐山山吓唬到了,她分明就是故弄玄虚,倘若她先前那个迷幻阵真能灭了咱们这么些人,又何必开了生门,容我等平安离开呢?” 青衣法师再度发言,他想必还是一个唇枪舌剑的高手,讲起没依据的歪道理也是一套接一套,听得人晕头转向,辨别不出真伪。 众人煞有其事一想:讲得好有道理哦。 嘉善大师、池江东、古月伽容跟卫苍灏四人:傻哦。 不杀你就是杀不了你?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没玩够你们,打算继续耍着你们玩呢? 就跟猫抓老鼠一样,非得折腾得老鼠在恐惧惊怕中精疲力竭,绝望了,这才将它一口吞下。 黄袍老道这时掏出一块鎏金八卦镜,巴掌大小,样式精致,他快速掐了一个诀,朝上空一掷,当即镜面照出黄光,化为符盾罩在了他们头顶之上。 就类似于一个折射作用,镜面为媒介,映射出护盾在其周身。 有人瞧出了些名堂,惊讶道:“金钟八卦镜?这法器可不简单,听闻可以抵挡世间一切锐兵利器。” 俗称不怕物理攻击。 “这黄袍老道不会是赤红老道吧?我听闻金钟八卦镜乃赤红老道的法器之一。”有人嘀咕。 黄袍老道闻言,悠悠转过脸来,露出一抹微笑:“看来还是有人听过贫道的名号啊。” 这时青衣法师也掐诀,祭出一柄月光剑。 它形似弯钩,无柄无托,一出现便在青衣法师周身不住转圈,洒下点点光粉,这些光粉看似无害唯美,实则一旦吸入鼻中,则会致幻致命。 “都拿出自己各自擅长的本领,防者可防,攻者可攻,我便不信这徐山山当真能以一敌百,我愿身先士卒在前探路,若诸位信得过我与赤红老道,便不要想着退缩,大伙一同共进退。” 青衣法师振臂一挥,以身作则,以身犯险,以身挡前,他都做到这份上了,毫不夸张的说,那就是应者云集。 谁能受得了被安利的一口啊,如果有,那就两口。 当即黎府外围上空,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当然是那些被洗脑了,且有样学样纷纷祭出自己法器来壮胆的猎魔大队。 ……他们该不会觉得自己脑袋发痒,便是要开始长脑子了吧? 池江东暗暗吐槽。 他看了一眼嘉善大师,呶了呶嘴,示意他瞧一瞧这些脑子一热,就不怕遭报应的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嘉善亦无可奈何。 最终一行人不听劝不服劝,还是顺着徐山山打开的门踏入了黎府。 他们在黎府内小心谨慎行走、探知、感知,却感到了一股阴森的寒意从脚底板处直蹿天灵骨。 好大的邪气啊。 定是有人作法行祟,也不知这徐山山究竟对黎府做了些什么! “你们快瞧,地上结冰了。” 有人惊呼,示意大家的眼睛都别放太远了,有时候也该低下头来看一看脚下。 这一看,他们顿时便明白这股子寒意来自何处,它并不是什么阴邪之气,而就只是单纯的气温下降产生的寒气…… “地上怎么会突然结冰,眼下不是正值秋吗?” “湖,在湖那里有一颗白色的珠子,正汩汩冒着霜气……” 众人立马一看,却见黎府的人工湖上出现了一个宝箱,宝箱处于被打开的状态,而里面清晰可见放着一颗纯白色的珠子。 这珠子似玉非玉,看着像白色,但仔细一看又觉珠身透着一股绿意,其周身飘浮一层白色霜雾,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都别碰它,这颗珠子肯定有问题。”四人中的智囊团古月伽容第一时间提醒道。 其他三人在观察一番过后,也深以为然。 “我听闻黎家老祖曾得大国师赠予一颗碧玺定水珠,它可定海伏湖,保一方水利平安,难不成就是它吗?一定是!这一定就是碧玺定水珠!” 有人用夸张惊叹的语气为众人解了惑。 这颗碧玺定水珠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无论前方有多凶险的水势,一旦投入此珠,便能够平定水情。 当然这可不仅是一件宝物,它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水品法器。 “没想不到啊,它竟意外从湖底冒了出来,要不是这样,谁能猜到黎府将碧玺定水珠藏在自家湖底啊。” 不少人眼中已盛贪婪之色了,盯着那一颗水灵灵的了碧玺定水珠,他们不自觉朝湖中靠拢。 嘉善大师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不由得出声劝阻:“且等一下,倘若拿走了它,可会对黎府对畲渊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想必大国师赠定水珠定有其深层用意,他们若为满足私欲,便强行占有了碧玺定水珠,岂不是会犯下大罪,造成什么难以估计的后果? “什么后果?这等宝物落入这些凡夫俗子手中,只是暴殄天物,只有我们才能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就是。” 而对徐山山多少有些了解的池江东沉声道:“你们不觉得这事过于蹊跷吗?这说不定就是一个陷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也该警醒一些了吧? 不,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蹊跷?不,我瞧着倒像是黎府承受不住碧玺定水珠的福气,它这是打算另择明主了。” 一个头戴羽翎,像某个神秘部落来的男子,他没有迟疑率先对碧玺定水珠出手了。 他伸手欲抓时,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就算是,那明主也不一定是你。” 一道彩光一闪而过,只见一片斑斓的蝴蝶飞出,那男子瞥后一眼,便抖出一个葫芦,葫芦中吐出的种子一遇空气,便化为绿藤朝蝴蝶鞭打而去。 顷刻间,无数蝴蝶支离破碎,坠入湖面。 后方有人在念咒,一长串咒语完毕,他便化出一条灵鞭,将之拴置得远远的,自己跃身上前…… 一下十几人都上前争夺起碧玺定水珠,花招百出,眼花缭乱。 “这还没见着徐山山呢就起内讧,他们是真的没瞧出问题来吗?”池江东一脸无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卫苍灏淡淡道。 嘉善眉凝疑云:“若按她以往的风格,这些来者不善,她必以牙还牙,可现在却弄这些……”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讲,但古月伽容却一下接住了:“勾心斗角。” “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143章 天地不仁(六) 抢夺碧玺定水珠已进入了白热化,一个施术从湖中破水而出,透明的水流化为一个人形,当他的手刚触碰到碧玺定水珠,脸上激动兴奋的神色却遽然巨变…… “别过——” 紧追不舍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在喊什么,直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猝不及防。 由手握碧玺定水珠的人开始,但凡有身体接触的人,一个连接着一个全数在湖心处被冰冻凝结成了冰雕。 他们惊恐的表情被定格,所有反应都没来得及,全身冰化,这种场面可谓是惊悚了。 原本在桥廊下相对谨慎的人,还有那些对碧玺定水珠兴趣并未浓厚到与人争得死去活来的人,还有自持身份的人,他们先前没动手,只静观其变,却没料到最后竟发生这般事情。 “怎么回事?!” “是碧玺定水珠做的吗?他们怎么全都变成冰了?” 一阵不知打哪的清风悠然吹过,碧透的湖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上方的冰雕“咔嚓”一声从脆弱的地方裂开,簌簌碎落,尽坠于湖中。 众人看着只觉一阵发寒,毕竟这些看着是“冰块”,实则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呜呜~” 风吹廊穿,带来刺耳的风鸣声,与风一道而来了一抹飘渺的身影,她如若飘叶般落着于湖面之上,伸手将掉落半空的碧玺定水珠接住了。 那一颗寒气逼人的碧玺定水珠在她的手中,却渐渐收敛起了之前噬人的凶悍猖獗,肉眼可见变得“小鸟依人”,乖巧温顺窝于其手心。 她的身形不是凝实的,而是像一道虚影降临,幽幽一双深邃、深渊般的眸子望来,顿时叫他们胆大的浑身一僵,胆小的浑身发颤,脑袋一片空白。 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徐山山本人,无论是之前听说过的那个她,还是先前被她摆了一道,她的形象一直都没有具体落实到他们心底。 但这一次她在他们还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出现,一出场便带来了一场无声的、静默的、震撼的杀戮。 她没有说话,亦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这样取走了碧玺定水珠后又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可所有人都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徐山山,她一出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确定了她的身份。 “是……是徐山山!” “她还拿走了碧玺定水珠……” “追、追吗?” 黄袍老道见这些怂包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一扫拂尘,大声怒道:“当然要追,怎能容她一次又一次地如此戏耍于我等?” 青衣法师自然也不甘心就此无功而返,他也立即附和道:“你们不必如此恐慌于她,她不过就是一个只懂躲在暗处施计的小人,她瞧见咱们就跑,肯定是心虚了,我等万不能放弃这一次机会!” 池江东就“卧底”在他们的身后,闻言一口气险些被噎死,他真想抓住他们的肩膀,将他们摇醒—— 你们清醒一点吧,光“财”这一关你们都过不了,拿什么跟她斗啊! 但经过两人一番鼓吹,之前被吓到缩进泥土里的种子,又开始冒头了,只是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却是谨慎了许多。 一行人按照既定的计划来到了园林,虽秋日但草木未凋,自成一派绿树成荫的景象,此处气温适宜,倒不见先前那般寒冷刺骨之意了。 天气一暖,他们就又觉得他们行了。 “我扎下的诅咒草人告诉我,那徐山山在黎府的东边。” “不对,我方才用六爻占卜,那徐山山人在西边。” “你们都不对,我以青乌术算出,那徐山山分明在堂中。” “你们都是些什么沽名钓誉的天师,那徐山山此时方位在南不在西、北、中。” “你说什么?谁沽名钓誉了?” 见他们争吵得不可开交,青衣法师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但他却不得不上前好言相劝:“这徐山山就一个人,不可能会出现在四处,要不,你们再重新好好算一算?” “算什么算,我的占卜自出师后,便从未出错过!” “老夫亦是如此!” “不必争执了,那徐山山说不准动用了什么术法,扰乱了咱们的探查,这黎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她想必定会费上一阵功夫,倒不如想个法子引她主动出现。” “此言甚是。” 大多数人都赞同了,但出主意这事还得依仗诡计多端的青衣法师,只见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想必还在监听着咱们吧,那咱们便不用言语来交谈……” 他摊出手掌,用指尖快速在手心写下一个字,然后将其打入上空,当即一道蓝色的光圈便笼罩住了他们。 “这是隔音符,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咱们赶紧商议吧。” 被挡在光罩外,什么都听不见的嘉善大师四人:“……” 他们好像被孤立了吧? 所以说,人要自寻死路前,必然是要将所有生路都斩断,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 “我们还要继续跟着这些人?” 古月伽容无奈:“只有跟着他们,才能见到徐山山。” 池江东却不耐烦道:“可这些人好说歹说都不行,我们又阻止不了他们作死,万一被徐山山误以为我们跟他们是一伙的,她狠起来谋杀亲夫完全有可能的。” 三人闻言,都同时目光古怪地看向池江东,池江东一下反应过来,当即脸色赧然一红。 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我们都是她未婚夫……虽然未成婚,但……” 解释不下去了,有句话叫解释就是掩饰。 “你们现在还认为她是徐山山吗?”古月伽容忽然道。 三人一怔。 “若是真正的徐山山,她可以一力挑战天下术师,而立于不屈不败之地?”他又道。 嘉善早有此怀疑,可是……“这世上并无真正的夺舍一说,即便是借魂亦只是借,从未如她这般,她神魂三灯都与徐山山一致,命数契合。” “我不懂这些,但我有我的感知,真正的徐山山哪怕一朝觉醒,脱胎换骨,亦不可能变成如今的她。” 第144章 天地不仁(七) 四人一下陷入了缄默,有些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但四人却从未开诚布公地谈过。 如今古月伽容率先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他这是想跟徐山山那头撕破脸皮,还是打算跟他们几人先撕破脸皮呢? “古月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池江东的性子直,也学不来拐弯抹角的试探,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古月伽容,一种不依不挠的强势压上人心头。 古月伽容扫过周边一眼,见那些“躲”着他们商议的玄术师们都还在攒头讨论,没有关注他们四人这边。 “你们还记得当初我等前往却邪山退婚一事吗?”他轻声问道。 池江东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他颔首:“嗯。” 嘉善细密的眼睫一抬,瞳仁波光旋转,又掩于深处,他愿静闻其详。 卫苍灏则侧着脸,目光落于空气之中,神情平稳:“自然记得。” “我记得便是从那一日起,徐山山便就跟以往不一样了,只是当时我等并未对她上心,对这种变化置之不理,可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唯一对我们说过的话,却也是一番的意味深长。” 古月伽容的话将他们沉寂的记忆重新焕醒了,回忆了一下,当时徐山山好似说与她退婚没那么简单,不是他们说退就能退的…… 嘉善下意识摸向腕间的念珠,手中一空,他又想起了他那一串陪伴他十数年的九紫凤眼已送人了,可养了那么久的习惯总是难以改过来……尤其是他心境不平静时。 “此事贫僧已从家中长辈口中得知,他们这些学玄法之人与凡尘的婚俗约定是不同的,不是单纯退了婚书,口头上放弃婚约就可以轻易反悔的,它是需要悔婚一方付出十分严重的代价。” 这还是嘉善第一次将这件事情托盘而出,或许他们的长辈都知晓这件事情,但他们几人……显然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如此轻易冲动上却邪山退婚。 古月伽容并没有感到意外:“我们与徐山山的婚事依旧存在,她如今仍旧是我们的未婚妻,无论你们愿不愿意承认。” 其他三人闻言,没有认可亦没有反驳。 “可我们都做出了悔婚的举动吧……好像除了近来倒霉一些,亦并无其它更为严重的后果啊?”池江东疑惑。 嘉善见他一无所知的模样,无力叹道:“那是因为徐山山,她并未认可退婚一事,亦没有对我们退婚一事做出任何报复行为,因此悔婚的反噬才有所缓解,相反……我们身上近来的确都有不少的麻烦事,亦是她出面一一化解了灾厄……” 说到这,嘉善一时竟觉得他们当初退婚时的“油盐不进”,或许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池江东目瞪口呆,他举一反三:“那这黎府遇上这么大一桩子麻烦事,该不会也是因为黎赫烨退婚……” 嘉善见青衣法师等人快要结束了,便长话短说:“或许是,或许不是,这世间总难分辨出起因产生的后果,人们只能从结果反推出前因,这事暂时就讨论到这吧。” 他又看向古月伽容:“我懂你意思,无论她是不是徐山山,她都顶了这命格与身份,承担起这身份的一切,倘若她是假的,那真的也不再是徐山山了,这婚事既未退,我们便都得认。” 古月伽容与他对视片刻,交换完彼此眼中的含义后,他又道:“我认为我们不该再以过去的思维来揣度她的想法,依我所猜测,她对这些人必然有想法,或杀……或降,她是想在他们身上得到些什么……” 这的确是值得考虑的事情,唯有弄明白徐山山究竟在想些什么、打算做些什么,他们才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卫苍灏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开口:“这些人都只是一些杂鱼罢了,真正潜藏在深处的大鱼我们都还没有摸清,不过她当真是能闯祸,半年时间就几乎将景国明里暗里的强大势力都得罪了。” 池江东马上跳出来,也忍不住吐槽:“就是,她现在就是将天都给捅破我都不意外了,我们真的是来帮她的吗?我怎么觉着她根本不需要……” 古月伽容没搭理他这番没意义的话,反倒提出一个疑问:“以往我以为她杀陈王、杀晋王是因情势所迫,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其实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们?” “她为什么啊?”池江东不以为然:“难道是因为她看不惯七王造反?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看得上岳帝那种昏君的人啊。” 古月伽容:“……”话糙理不糙,池江东说得的确有道理他竟无言反驳了。 但卫苍灏却亦有相同的看法:“的确,看似她的一切是围绕着许多人进行,但是像嘉善大师所讲,若以结果反推出前因,她从一开始便对杀晋王的意志很坚决,为此甚至可以不惜冒险与任何人敌对。” 嘉善默默消化了一下内容,方道:“我们眼下也不必过度猜测,无论她是谁,想做什么,眼下她都与我们之间产生了莫大的纠葛……” “喂,你们四个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黄袍老道突然的厉声质问,打断了嘉善准备要说的话。 他一出来便见那四人鬼鬼祟祟地围在一起说着话,说不准就是在密谋些什么,他甚至怀疑这四人说不准是黎府那边的人或者是徐山山认识的人。 “哟,你们这是商议完了?”池江东抄起手,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这些人躲在里面嘀嘀咕咕些什么我们都没问,反倒是我们四人莫名被排挤在外的人,还得憋屈地接受你的盘问不成?” 黄袍老道被池江东的阴阳怪气噎住了。 而能言会道的青衣法见此情形,端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走上前道:“的确商议完了,虽然过程因为一些原由并未让你们四人参与,但是接下来的计划肯定是不能将你们排除在外的……“ 听到这话,池江东四人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经过我们所有人一致决定,将由你们四人一同将徐山山引诱出来。” “哈?!我们四个去?凭什么?” 黄袍老道戏谑又嘲讽道:“听闻那徐山山向来离经叛道,不仅与五名男子有婚约,当年还一度疯狂痴迷过一个貌美小倌,想必她定然是一个好男色之徒,老道观你们四人本事不大,但却都长着一副好颜色,恰好可以拿来当作钓她的诱饵!” 第145章 天地不仁(八) 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池江东脸皮薄,一时又气又尴尬,小脸皮涨得通红。 “什么好颜色,小爷我乃堂堂好男儿,何以以容貌媚女?” 古月伽容也是被他们这一番的“厚颜无耻”的言论给整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反应过来后,忙侧偏过头:“这、这不行的……” 嘉善大师则是十分荒谬地看向他们,他们知道……他们正在说些什么吗? 卫苍灏倒是还绷得住,但他却十分质疑他们所得来的落后消息,是否能够成功达成目的。 毕竟他们口中的“未婚夫”,五个有四个都站在他们面前了,可他们不仅没认出,还叫他们四人去诱惑徐山山,这算什么? 和尚赶道士,自己人打自己人? 蔑条拴竹子——自己人整自己人? “你叫我们四人当诱饵?诚然若有办法可以叫徐山山出来,我们亦乐意配合,但你们所谓的以男色诱之,想必不是简单的晃一晃,逛一逛,就能办得到的吧?” “当然不是。” 若这么简单能达成,在他们踏入黎府之时,那徐山山就该被他们四人的风采所迷住,干下一番禽兽不如的事了。 可显然徐山山虽然好色,但她也是一个有品味,或者说是有要求的“禽兽”,她既然是喜欢小倌那一类的调调,那自然就得在这上面做文章了。 青衣法师目光略带审视与嫉妒扫视过四人,他昂起下巴,嘴角笑意加深:“不过具体内容,你们不必知道了,我会替你们好生安排的,你们只需要照做便是。” 四人闻言,当即便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是在与他们商议,而是直接通知,甚至不必他们首肯。 卫苍灏一抬眸,便见青衣法师身侧一名瘦小青目男子行为有异。 他从袖兜内偷偷摸摸掏出了四个草人,卫苍灏微微眯眸,隐约可见那草人门襟处贴着一张黄纸,纸上面写着些什么字,还有一根毛发…… 他曾听徐山山讲过,草人术与纸人术皆是巫蛊术,其中草人术道教跟茅山沿用此术法为多。 两者区别也挺大的,草人术是在草人的制作上讲究,稍有术法者皆可用它施法使用,而纸人则更依赖于施术人本身的能力,本领大的随便裁剪一张白纸亦在御行。 而草人术与纸人术都有御人控人的作用。 “快,拦住那个青眼的!” 他心念急转下,一声清喝道破,抬起手臂便发射了一枚袖里箭。 而高手间的默契亦令池江东反应迅速,他长剑一挑,飞沙走石,那青眼瘦小男子见势头不对,捏紧了草人连连后退。 黄袍道人这时也瞅准时机,当即一计拂尘扫过,拦截下了射出的短箭。 这时又是一个人从后方蹿出,他手中撒出一把豆子,那细小的豆子在地上滚啊滚啊,就滚成了一只只肥大的“硕鼠”。 “小心!”古月伽容赶紧提醒。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它们一跃而上,从池江东的脚背一溜地爬到了他的身上,他一个激灵抖擞,剑力失衡,便叫对方钻了空子。 嘉善面色沉凝,他看向那个撒豆成鼠之人,他是一个蓝袍道士,想必功力不深,做不到真正撒豆成兵的本事,才来了个东施效颦。 他们自然也不会想要杀他们,只为制住他们,那蓝袍道长口中念了一大串咒语,手上掐诀后,施法扔出了四张黄符。 黄符像是被大风吹刮而来,“啪”地一声便准确无误地贴在了他们四人的额头上,四人当即被定住,除了眼珠子之外,其它部位都无法动弹。 黄袍道人上前,他不屑轻蔑地扫过几人一眼,分别扯下四人的一根头发,一滴指头血,然后交给那个青眼的男子。 青眼男子当即作法,将这些东西焚烧后便融入了四个草人体内。 随之卫苍灏、嘉善、古月伽容跟池江东的额心处都相继沁出一滴血珠,血珠在外一圈,又重新渗入眉心,他们四人瞳孔一窒,大片红血丝以蛛网般密布在皮肤之下。 “不行,他们意志力太强了,你们得助我一臂之力!”青眼男子突然朝着旁边急地喊道。 黄袍道人、青衣法师、游外道人闻言,都急步上前询问:“怎么回事?我们该怎么做?” “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运势、命势、气势都如此强之人,他们并非我一人能轻易操控的,我一会儿将控制草人的血线交给你们一人一根,我们四人共同来控制他们。” 他们一听,诧异地看向那四人,思索片刻,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都应下了。 “好,来吧。” 青眼男子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草人,其余的一挥手送到了三人面前,他口中快速念出一串法咒,草人就像被人割了一刀似的,草扎的胸口处竟沁出了血来。 那血汇成一条细线猛地冲入了三人手腕处。 这时四个草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猩红的光芒,而卫苍灏、古月伽容他们四人则如触电一般,痛苦颤抖,脸上的红血丝也尽数褪去,最后化为一点朱砂痣点缀于眉心之处。 “成了!” 青眼男子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脸白唇青,他喘着气对四人说道:“我的任务已完成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好。” 黄袍老道一个弹指,便将卫苍灏、古月伽容、池江东跟嘉善他们四人头上的黄符撤走,而这时他们已失去了自我意志,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涣散,呆怔不语。 “你们四人听着,无论我们提什么要求,你们都会对我们的命令言听计从,绝不违背,记住了吗?” 他们四人分别朝四个草人体内注入一股意志,卫苍灏他们四人才有了反应。 “是。” —— “他们竟然找了四个男子来色诱你?”南宫玉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他跟在徐山山身边,可以尽观这些人的一切行为,说实话,他曾在那种腌臜地方生存了这么久,早就见惯了人心复杂、世事无常。 可他以为只有他们这些小人物,因为深陷泥潭,为争朝夕,方会丑态百出。 但原来这些世人口中的高人,这些能够左右人心命运之人,也一样……为达目的毫无底线跟原则,什么事都干得出。 “该说他们眼光好呢,还是该说他们偏偏就选中最不该选的四个人呢?” 徐山山的话引来南宫玉侧目,他只觉得她此时的笑容十分诡异,叫人琢磨不透。 “你……很期待吗?” 他瞧她的神色也不像不感兴趣的样子。 徐山山想了一下,然后眸弯盈笑:“说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期待想知道,他们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 第146章 天地不仁(九) 南宫玉面上飞快流露出一丝嫌弃与厌恶,他根本就不担心她。 他发现她的确好似变了许多,人厉害了,行事风格也更高深莫测,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东西没有改变。 “那便去好好看看吧。” 他掩下的眸色喑冷,她既然想学男人一样“牡丹花下死”,那他又何必劝阻呢? 他应该乐见其成才是。 “南宫玉,依你目前所见,这些人……有留下的必要吗?”她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南宫玉觉得她此时问话的口吻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弄不明白。 只隐约感觉倘若他真若随意回答,她可能会做出些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些事与我无关,你问我作甚?” “不是你说,要给这些人选择的余地吗?我给过一次了,可他们非得来送死,你莫非想叫我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她问他。 南宫玉一时哑声。 他什么时候……哦,他想起来了,他当时也不过就是……话赶话,就说到那儿了。 这些人的生死与他何干?难不成她杀人,还要叫他也担上一份责任不成? “既然都给了一次,再给一次又何妨。”他故意说道。 徐山山听了这话,眸色深深地凝注着他,那眼神让南宫玉心跳加速,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危险东西透过虹膜盯注着他,他不自觉地避开了眼睛,无法与其对视。 “亦可。” —— 黎府内有三景被畲渊一众文人雅士称为三绝,一是其园林湖景,二是楼亭砖雕,三是卷帘画廊。 楼阁穿堂的竹篾门帘没有卷起,幽暗的房中显得暗影沉沉,倚在绣楼阑干上一道清雅如歌的身影轻轻拨弄着瑶琴。 拐过西南角便可见一条静谧悠长、绿柳周垂的长廊,这便是人人称赞的卷帘画廊。 一眼望去,只见长廊内曲折多变,且每一面墙体与枋梁上都有着极丰富的彩绘图,一踏入其中,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充满异域绚丽的世界…… 上曲伴着,光线穿透琅玕,轻轻挽起了秋的流韵,不知又是谁在那吟唱着前世今生的佛谒。 光剑于银杏叶中流梭,十里展长卷,一条充满诱惑的画廊向前逶迤延伸…… 流至长阳尤为菁,亦江亦湖亦仙境,湖光山色客欲倾,衣着淡薄清透的男子随性而舞动,宽阔的背脊与古铜色的肌肤,充满力量与野性,沟沟有景,景景相连,景景不同。 一切连贯而起的组合是那样的引人入胜,精心设计,不得不说,这一场美色诱惑,的确是一场珍馐“大餐”,值得人好好品味一番。 徐山山哪怕是根本不爱好美色,此时也停驻静心地欣赏着四人,哦,不,是幕后数十人费心打造的“舞台”。 为了奖励这些人如此卖力地营造出这一场浪漫场景,徐山山自分树间缓步而出,她拍了拍手掌:“表演得不错。” 她一出现,空气中似有某种气氛在慢慢发酵,真实的人影落着于肉眼之中,暗处的人都一时失了神。 这么轻易……她就上当了?! 因知道她难缠,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亲自动手了,他们私想着操纵这四个被草人控制住的美男子去接近她,再伺机想法解决掉她。 没错,计划是这样的,但这过程……也太顺利了吧。 这徐山山是个什么品种的色女啊,怎么一钓就上钩了? 徐山山假装不察这四周围早已埋伏满人,她装作自己是一个痴迷男色之女,朝着四人走去。 他们四人既已成功将人诱出,便收势聚齐站成一排,任徐山山打量观赏。 “你们叫什么?”她故作不相识询问道。 “池江东。” “卫苍灏。” “棠嘉善。” “古月伽容。” “好名字,不仅是好名字,还都挺耳熟的,你们脸上的面纱,要一直戴着吗?” 为了制造出一种神秘感,背后那些人还特地在他们脸上蒙了一层纱,犹抱琵琶半遮面,非要将她迷成个智障不可。 “若徐姑娘想看我等真容,请随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若你都赢了,那我们四人便任你处置。”卫苍灏木讷低沉地按照“剧本”述说着自己的台词。 徐山山面露微笑:“好啊,美人相邀,我自然乐于相陪。” —— 四人引领徐山山来到了望湖楼,风吹起幔纱飘扬,里面摆放着一桌酒菜,她一挥手,只闻鼓乐齐起,美人舞如莲花旋,金盘香烛耀光辉。 “这才够隆重,来,都坐下吧。” 四人一愣:“……” 他们四人依次坐了下来,然后一个不断为她斟酒,一个呆呆地替她布菜,一个机械地为她摇扇,一个与她你一句我一句,已读乱回的搭着话。 总之各有各的忙,但奇怪的就是……他们四人的氛围看起来,就是不太能叫人想入绯绯。 “这样不行,男人若不能豁出去,怎么引女人上手?让我来吧。” 暗处的黄袍老道眼见火候不够,便操控着池江东将一杯酒水“失手”洒在了徐山山胸前。 池江东手劲太大,洒变成了泼,连徐山山的脸上都溅上了几颗水珠。 他瞠大眼眸,歉意又自责道:“唉呀,我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呢,打湿了你的衣服,得赶紧擦擦才行,否则会着凉的。” 说着,他就要上手了。 诚然,若是一个美人如此,男人也就半推半就速成好事,可是若是一个男人如此……那顿时就有一种急切的猥琐感了。 徐山山一把抓住他的手,似笑非笑,她看向他一双懵懂的漂亮眸子紧张又忐忑地盯着自己,好似在述说着自己的无辜与可怜。 只可惜里面原本的独特神采都已经消失了,反而里面好像装着一个猥琐老头,正想着些不堪入目的内容。 “的确有些笨手笨脚了。”她声线微冷。 这显然是失败了啊。 “你不行,还是我来吧。” 青衣法师立即操纵起古月伽容上前解围,只见他小意温柔地挨过去,关怀道:“你先将外衣脱下来,我替你擦擦吧。” “不必了,湿得不多,一会儿就干了。” “可是我会心疼。”他善解人衣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先将就拿我的披着。” 徐山山接受了,但也仅此而已,并未对古月伽容有多上心。 “我懂了,她喜欢欲擒故纵,不喜欢孟浪型的。” 蓝衣道人恍然大悟,他也开始暗中攒劲施法,操纵着嘉善和尚挤上去“搞事”。 第147章 好啊这么玩是吧 嘉善故意捂住胸口,面露难受,等徐山山问起时,他又故作冷淡道:“无碍的,贫僧自小便得了一种病,一旦情绪激动些,便觉胸口难受,有些喘不上气来。” 徐山山根据常识建议道:“那你将领口松一松可能会好一些。” “贫僧平日里便是这样做的……”嘉善正经颔首。 他用手指将领子扯开,大松衣襟,动作似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当禁欲冷清与皮相之美相冲突,竟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诱惑。 徐山山:“……”等他们四人摆脱控制清醒之后,会不会因为想起这一幕,而尴尬丢脸到想重新投胎? “你看见了吗?”嘉善淡淡一眼瞥向她。 徐山山却是明知故问:“……看见什么了?” 他观她眸光清明,不含任何浑浊贪迷之色,便失望地收回了视线:“此法的确奏效,贫僧已好受多了。” 见徐山山一直“无动于衷”,青眼男子这头也按耐不住了:“我瞧是你们太不了解女人了,如徐山山这般强大之人,必定是口味独特,她以往可能喜欢弱媚乖巧一类,但现在她没准喜欢征服一些强势骄傲的男人。” 青眼男子决定让卫苍灏强势“出战”,誓要拿下一局的胜利。 “啪!”一掌猛拍在桌上,卫苍灏冷艳高贵道:“不是说要玩一个游戏吗?那咱们现在便开始吧。” 徐山山顺声看向了卫苍灏,眸转星云华明,她从善如流道:“可以,你说说要如何玩?” 卫苍灏站起身来,俯视着逼近她。 两人四目相对。 “你以前跟那些男人都是怎么玩的?”他挑衅地问道。 是喝酒、划拳还是从诗词歌赋讨论到花前月下?再不然就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游戏内容吧。 徐山山先前听到过他们之间的谈话,也知道在他们眼中她就是一个贪欢小倌的色中饿鬼,因此她自然也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一句话。 她假装想了一下,指尖轻点桌面,慢悠悠道:“也没玩什么,就是一些……看相、摸骨、四柱命相,六柱风水预测吧。” 出乎意料的答案,一下就将卫苍灏四人以及他身后的人全都干沉默了。 她私底下……都玩得这么高端的吗? 那他若提议吟诗对唱,输的人就罚酒掏身上贵重物品,岂不太过俗套而被她拒绝? “当然,偶尔也会与人玩猜一猜。” “什么猜一猜?”池江东立即顺杆子向上爬。 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就是你问一个问题,我来猜答案,一轮后,便由我来问,你们来猜。” 这么个猜一猜啊,哈,玩这种她输定了!就算男色四人组猜不出来,可还能难得了他们这些人吗? 答应她,立刻就答应她。 暗处眼冒绿光的一众人,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起来,非要叫徐山山在男色上头栽个彻底。 “此玩法倒也新鲜,可以,只是这赢输可有奖罚?”卫苍灏的嘴现在代言的就是青眼男子,他长得瘦小,又长了一双异于常人的青眼,是以被称其“青眼蝠”。 徐山山听出他话里有话,便反问道:“你有什么提议?” 卫苍灏立即道:“那我若赢了你便输一件法器给我,如何?” 青眼蝠并不相信徐山山本身有多强大,她能强势压制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绝对就因为身上有什么厉害的法器辅佐。 别的不说,光是那一颗碧玺定水珠就品阶不俗,倘若还能从她身上搜刮出其它法器赢来,那她就不足为患了。 “竟如此贪心?”徐山山笑睨他。 卫苍灏呆了片刻,表情在一番痛苦扭曲后,露出了一个桀骜又挑衅的表情。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薄衣,露出了精瘦的八块腹肌,完美的身材加上一张完美的脸:“你若赢了,我亦输你一件法器,还将自己一并输给你,不行吗?” 徐山山怔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想笑了。 不过,她对卫苍灏,哦,不止是他,还有另外三位都报以深切的同情。 瞧瞧这些人啊,都将卫苍灏他们给“欺负”成什么样了。 不仅用草人来诅咒他们,令他们行如傀儡,还强行逆转他们的意愿与言行,可他们也只是言语行为不由自主,可记忆跟想法却还在啊。 她几乎都能看到真正的卫苍灏,此刻有多羞愤欲死了。 “咳,这笔买卖听起来的确还算划算,那你们呢?”她又看向嘉善大师他们三人。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我们也答应。” “既然全都同意了,那我便先拿出一件法器来当输品吧。” 徐山山从袖兜内掏出了那一颗“碧玺定水珠”摆在了台面上,那颗莹白饱满的珠子一出现,令馋的暗处的一众人咽口水。 “不如直接去抢吧!” 正当他们内心蠢蠢欲动,打算不讲武德强抢之时,那颗“碧玺定水珠”却突地散发出一阵寒意,冷雾如浓郁的白染透的视线,一瞬就将整张桌面给冻结成冰坨了。 暗处一干人等抖了抖:“……” 卫苍灏呼吸一紧:“这个……” 徐山山徒手又将它拿了起来,手还是完好的手,没有被冰到:“放心,若我输了,我便会教你如何使用它,那你们的呢?” 卫苍灏、池江东、嘉善与古月伽容由于背后操纵的人没反应过来,四人一下就僵硬住了,没了表情,就像四樽木头。 他们的呢? 对哦,他们也得准备输品摆出来,要不然就是明晃晃的仙人跳局了…… “稍等,我们现在就去取。” 四人整齐划一转身。 但他们却被徐山山喊住了:“等一下。” “怎、怎么了?” 心虚的声音前低后高。 “我拿出的法器可是碧玺定水珠,价值连城不说,它还是一件厉害的法器,若你们拿来的不相对称,我可能也就没什么兴趣陪你们继续玩下去了。” 徐山山含笑的声音轻柔温和,但其中包含的威胁之意却是那样的明目张胆。 嘶! 黄袍老道与青衣法师等人倒吸一口气,脸上一片铁青,但内心却是不住地颤抖。 “反了吧。” 不,不能反。 “都进行到这种地步了,咱们不能中途放弃啊,反正她也赢不了,咱们拿些法器给她眼馋一下也无妨。” “就是,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们这么些人跟她一个人猜题,无论她让咱们猜什么,都不可能输的。” “我赞成继续。” “我亦赞成。” 第148章 逃不出的五指山 四人木着神情离开了望湖楼,但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此时他们每人手上分别都拿着一件法器,看品相都非凡品,虽仍比不上“碧玺定水珠”,但想来这的确是他们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压箱底了。 徐山山没有问他们去哪拿来的法器,也没有问他们哪来的法器,她全然扮演着一个色令智昏的嫖客,目光不住在四人身上打转,意味深长。 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接下来属于他们四人,或者说暗地里更多人参与的“猜一猜游戏”,便该正式开始了。 徐山山一挥手,便打散了之前布设下的歌舞奢华热闹,那真实的景象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如烟,周围一下就恢复了原本的安静与深沉。 但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翠竹,往东转,穿过一个穿堂,三间垂花门楼内,却是人满为患,粉墨登场。 “那由何人先问,何人猜?” “既然输赢条件是由我方提的,那便由你先开始问吧,不过咱们最后还是先规划出个范围内,若不然天马行空乱猜一通,根本无标准答案。”卫苍灏按照青眼蝠的指示回答。 先试探一轮她上的强度,反正他们共有四轮,先摸清楚游戏规则玩法,即便输了亦有大把翻盘的机会。 当然,他们也是不可能会输的。 徐山山没有推辞,她含笑道:“那倒也是,我想想哈,这该让卫公子猜些什么呢?不如……就用我们眼前可见的来猜吧,你不妨猜一猜,目前这黎府内一共有多少人?” 卫苍灏闻言,略微讶然:“猜人数?” “是啊。” “请稍等,我先想一想。” 卫苍灏闭上眼睛,然后开始神游太虚,将“答案”交由他身后之人。 —— 黄袍老道当即拍掌:“如此简单,何需猜?你们当中有谁擅算卦?” “我来吧。”一个戴着方帽的夔黑老者步出,有人眼尖一下就认出了他:“天啊,是天山神算甲乙子。” “有劳天师了。” 他自信满满掐指一算,然后在那摇头晃脑念叨了半晌,道:“嗯,超百人了……” “超多少?”众人齐声问道。 “超了不少。” “不少是多少?” 他为难道:“不好说……” 青衣法师懒得跟他费嘴皮子,直接摆手:“罢罢,换人换人,还有谁的卜卦更胜一筹?” “哼,还是换老夫来吧。”另一个白须老者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他左手捧着金龟壳,右手托着三枚古币。 一看这架势就有点东西啊。 “是他!是一年只出山算一卦,人称天下第一神算之下第二人——金龟老人,听说他一卦万金,想不到他竟出现在这里啊。” 只见他将古币投入金龟壳内,然后手随脑袋一道摇了起来,三下后掷出古币,轱辘转动的三枚被一手平铺压下,再一看卦象。 “怎么样?”他们赶紧问道。 金龟老人眯起眼睛,凑近了看,一脸目瞪口呆:“这卦象显示……不足百人啊。” “这怎么可能?”青眼蝠反驳道:“光我们这里便有九十二,望湖楼中有五人,这便九十七,加上黎府那些被四小阴门抓住的人,徐山山随行的人,再怎么少也该不止这数。” 可金龟老者好似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卦象当中:“不太对劲了啊。” “什么不太对劲?”黄袍老道上前问道。 他又重新摇了一次,看着卦象怔然,口中喃喃道:“不可能啊,乱了乱了……又少了,怎么会又少了啊?” “赶紧说,到底有多少人?” 他一时语窒,皱着眉头也说不出个具体数来。 望湖楼上,风吹动烟青色幔帷飘起,徐山山于一片朦胧之中问卫苍灏:“猜到了吗?倒也不必说具体人数,大抵多少亦可,只在出入在十数内。” 只说个大概数? 甲乙子赶紧道:“一百十人。” 金龟老人则肯定道:“百人以下。” 两个全然不同的答案却叫他们犯了难,怎么会同时算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呢? 众人急得一头汗,左右为难。 完球了,这该怎么选? “该回答了。”徐山山语气略微冷了。 卫苍灏一僵,当即答道:“百人以上。” “……”厉害,取了个中间值。 “咯吱”凳子拖动的突兀响起惊得卫苍灏以及所有人一跳,却见徐山山缓缓站了起来,她摇了摇头,眸含笑,语气略微遗憾道:“猜错了。” “猜错了?不可能,黎府内绝对超过百人才对。”卫苍灏却笃定道。 徐山山却道:“在这里,只有你们跟我。” 随着她这一句话道出,只见黎府的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翠竹……等景物开始如高楼崩塌,化为齑粉。 高处的她轻易穿透长长的画廊,监测到黎府的各处分布,清晰入目黄袍老道、青衣法师他们此时神情呆然,一时无法接受地僵立当场。 “黎府”顷刻间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个崭新的地界开始重新构造起来,枉死城中魑魅化,妖风四起,森罗殿堂,无尽的血色雾气萦绕,惨淡光线之中,他们仿似被打入地狱的小鬼。 而徐山山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她则似那审判的天神莅临于上。 瞳仁内的一切在崩坏中,重建出一副地狱场景,他们原来……一直都没有逃出徐山山所打造的幻境之中啊。 他们以为的逃出生天,实则都是虚假的,他们根本一直都没有逃出徐山山的五指山。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们只觉脑子里翻转昏旋,遍体发寒。 徐山山声如宏钟,清晰传入了他们耳中:“人已到齐了,认赌服输,法器与卫苍灏都归我,至于你们那些学艺不精的阴阳师,便也不必强行再继续修行下去了,归隐去吧。” 卫苍灏没了操控,人如木头呆呆站在那里,而方才算命的两位竟全数气门一破,功力尽散,他们的“天眼”也尽数闭合。 “呃啊——” 散功时,乳白色“气流”从他们的五窍涌了出来,他们被逼拱至半空,四肢无力下垂。 他们好似意识到自己从此只能沦落为一介世俗人,表情恐惶惊惧,但下一秒他们皆跌入一片黑暗之中,失了身影。 “那么……我们该进行第二轮猜一猜了。” 第149章 劝你慈悲为大众 又没了两人是吧……剩下九十几人咽了口唾沫,心头发慌,手脚发软。 任谁刚知道自己还一直活在“噩梦”当中,身边“相依为伴”的同伙说被干掉就被干掉两个,任谁都淡定不了吧。 方才那金龟老人不是说了一句什么“乱了乱了,又少了”,当时他们不理解他在那里神神叨叨些什么,如今想来,分明就是卦象中早就预示着他们俩将被“少了”。 好恐怖啊! 这个徐山山是个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啊,瞧她给打造出来的暗黑阎罗殿,简直就跟她一样叫人瘆得慌。 他们此时与徐山山之间再无阻隔,属于一眼就能够看到彼此的尽收眼底。 望湖楼变成了大殿正中,长廊画壁的美景构图,变成了地狱众鬼受刑罚的惨状壁画,她于殿上高座,他们则站在幽邪路上,后方则是一座窄而滑的桥,桥下的水腥而秽,红深而黑。 “我觉着……咱们这不是来到了地狱阎罗殿了吧?” 颤得都快失真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是、是啊。” “假的,绝对都是假的,全是徐山山弄出来的幻境,再真实亦是假的……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不是说要继续猜下去吗?那咱们就必须叫她输一次,这样……”那人十分忌讳徐山山听见,刻意放低了声量:“才可以借机……嗯嗯了她。” 含糊其词,但别人也能听懂他的真正含义。 对哦,他们这还不算输个彻底,翻盘的机会不就在眼前吗? “就是,我就不信轮到咱们来问还能输。” 学玄术者,鲜少有人敢立下约定而故意去违背,但不是因为什么义气面子才一口唾沫一个钉,而是他们受言灵约束,乱许诺答应容易反噬自身。 “让剩下三人继续,问一个问题叫她猜。” “对。” “咱们得想个难的!” 这些人开始七嘴八舌开始建议起来。 有提议猜算术题的,可他们担心徐山山是个易数高手,便放弃了。 有提议猜天象星星的数量,可他们又担心徐山山乱说一个数,他们便又反驳不了,总不能一颗一颗去数吧。 有人提议猜某个人的私密之事,可他们又不愿意暴露自己最隐私的一面,猜别人又不确定准不准确,由于没有人愿意牺牲一下,又作罢了。 “那啥,不如咱们就问……一些大人物的秘闻吧?徐山山据闻能掐会算,普通的事情她都能算出来,但有些人身上有紫气护体,受天运庇佑,却不是能被轻易算出来的。” 这个提议倒是一下叫他们觉得可行,一个苦行僧走了出来,他摘下头上的斗笠,一张疲惫早衰的脸露出来,他道:“贫僧知道一则秘闻她必答不出来。” 古月伽容走了出来,他原本的衣服被换掉了,这是黎府内寻来的一套丝绸华贵薄青衫,他偶感凉意,双袖招盈风,更显温其如玉,风姿骨清,别有一番动人的出尘之表。 “徐姑娘,第二轮由我们来问,你来猜,可以开始了吗?” 徐山山转眸扫过那苦行僧一眼,却无所谓道:“可。” “你可猜得出来,己亥年南海之滨中十三位法斗者是谁人胜出?”古月伽容转述苦行僧的话。 这就是苦行僧口中的秘闻? 青衣法师那头有人不可思议:“这是个什么问题?此事在当年可谓是轰动一时,如今亦流传为一桩经典,口耳相传,这胜者乃当今伽蓝寺主持普济大师啊。” “不对。” 那位修行僧对他们摇了摇头,他虽看起来并不年迈,但他的眼神却像经历了悠久的岁月,透着深沉的智慧与平静。 “那是谁?” 他道—— 与此同时,徐山山亦开口答道—— “清吾神。” “清吾神。” 所有人听到两道不同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说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答案,顿时他们全都震惊愕然。 苦行僧倏地看向徐山山那头,双眼瞪大。 她、她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猜对了吗?” 青衣法师等人:“……”对不对他们不知道,反正跟提出问题的苦行僧的答案是一样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是清吾神?这事除了当年在场的十三人,不可能会有第十四个人知道的!”苦行僧沉声道。 众人诧异地看向苦行僧。 既然不可能有十四个人知道,那他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他是当年法斗的十三个人之一? 徐山山道:“当然是猜的。” 猜的?谁信啊,真拿他们当傻的啊。 “你真名当真叫徐山山?”苦行僧不住地打量她:“当年十三人,九人已仙逝,如今只剩下四人,这四人你不可能是大国师,亦不可能是伽蓝寺住持,你莫非是……” 他瞳孔一窒,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你想说我是清吾神?那你可猜错了,如海大师。”徐山山眸色深深。 如海大师?这是谁? 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个法号,内心犯起了嘀咕。 “贫僧已数十年不曾在外游历了,你既能一眼认出贫僧,你便绝非徐山山,既然你不愿意透露出自己的身份贫僧亦不勉强,但贫僧有一句话需得劝诫徐施主一番。” “你说。” “凡事有度,天地有则,过则反,过则殆,徐施主……到此为止吧,不宜再往前了。”他深切入肺腑地道出这一句。 他来此,亦是为了这一句。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半晌,她却笑着回道:“我这人做事,向来不乐意留一线,你是劝不住我的。” 她一挥手,那如海大师脚底一空,瞬间便坠入了黑洞之中。 “继续吧,接下来该我问了。” 徐山山眼神轻轻地扫视过他们,他们当即若泰山压顶,险些控制不住掉转头就跑的冲动。 可是这个鬼地方,他们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游戏,非玩不可?”黄袍老道已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气弱地问道:“你将我们抓到这里来,究竟为何?” 徐山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为何而来,我们心知肚明,而我将你们抓来,有两种想法,一是杀,二是放,但究竟选哪一种我倒是还没有想好,不如……待玩完这一场游戏后再告诉你们?” 第150章 你以为他们是谁 不行,不能再玩下去了! 这是他们此时此刻内心统一的想法。 就跟她玩了两轮,第一轮他们猜得束手无策,还被爆了个大“惊喜”。 原来自踏入“黎府”的那一瞬,他们便已复堕徐山山的“魔爪”之中,从未逃离出。 第二轮由她猜,任他们绞尽脑汁,连队伍中的神秘大佬如海大师都出动了,还是没能成功赢过她…… 基于种种过程、结果,他们都不得不认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他们若论“玄”是斗不赢徐山山的。 至于“术”,暂时还没勇气尝试,心头有点发怵。 估计不到最后的图穷匕见,他们仍旧豁不出去。 毕竟到时候那就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既然不想,心计深沉的青衣法师便继续暗中操控着池江东,他仍旧没有放弃实施“美男计”。 只见池江东“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他这年纪本就还带点雌雄莫辨的俊秀与傲骨,当他放下身段,苦苦哀求之际,却是…… 叫徐山山肝火都起了。 他嘭嘭地磕头,机械地念着词:“徐姑娘,我们四人都跟你走,求求你,你就放过他们吧。” 古月伽容也“挺身而出”,竟是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只是眼神失色:“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们发泄吧。” 黄袍老道也不甘示弱,暗中加一把火。 嘉善大师一脸面无表情,却已是在宽衣解带,任人蹂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已经输给徐山山的卫苍灏,他默默地蹲下,抱住了徐山山的脚,头朝上看:“打我吧,骂我吧,我承受得住。” 徐山山难得僵住了:“……”不行,不能再玩下去了,否则他们四人醒来肯定得疯。 徐山山缄默了片刻,略过四人,在内心组织了一番言语后,才道:“你们可知道他们四人是谁吗?” 四人是谁? 她突然间的发问,倒是一下叫“猎魔”大队一下都懵了。 还能是谁,不就是他们之中本领最弱、最不合群,除了一张好皮相之外,一无是处的同道中人吗? 由于他们太没用了,是以才被他们排挤在外,用草人操控用作“美男计”来钓徐山山上当。 当时他们在想,若计划能成就好,不成牺牲掉他们四人也完全不可惜。 本来他们是这么认为,但经徐山山突然这么一问,他们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又开始不确定了。 原来被暂时搁置的怀疑又重新被提拎了出来…… “这四人……总不能是你的手下吧?”一个胆大的半开玩笑,半试探性地干笑问道。 徐山山笑意未减,淡声道:“我没手下。” 一听这话,他们方才高高吊起的心脏这才松落了下来。 “我就说嘛,那四个人风格迥异,地域特征明显,根本不像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怎么可能会是她派来的人,他们之间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估计是黎府的?” “也许吧。” 他们听到徐山山否认时,竟莫名心中产生一种庆幸感,相视尬笑。 可徐山山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彻底打碎了他们心底的那一丝微渺的侥幸心理。 “虽然不是我的手下,可你们好似应该都知道我有五位未婚夫吧?” 她瞥向一个个面色发僵,如同石像一样的众人,如同一个玩弄人心的恶魔一般不予余力地要将他们打击得万劫不复。 “他们的名字分别叫卫苍灏,池江东、棠嘉善、古月伽容与……黎赫烨。” 当这五个名字经她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读出来时,所有人都如酷暑猛饮寒霜,从舌头到肺腑都被凉透了,怔震地看向她。 最后面那个名字不提,头四个人的名字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他们很想敲傻自己的脑子,好让他们的记性别太好,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记起之前那四人自报的名讳,恰好能与徐山山未婚夫的名字对上…… 他们四人是谁?她方才问他们。 而现在他们终于知道答案了,也终于在答案中精确地找到了自己的报应。 青眼蝠终于知道怕了,他白着脸,牙关打颤:“他、他们是你的未婚夫?这不可能吧,哪、哪有这么巧啊。” 徐山山一头乌发如瀑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起,双眸似渊谷,深不可透底。 她的目光落在了青眼蝠的身上,当她微微浅笑时,如春风拂面,可他却恐惧得心脏都发痛了。 “你是南洋草扎的传人吧,你的手艺离你师祖可差远了。” “当年,他可是强撑着全身气血拼尽,才从我的纸人手上侥幸清醒了一瞬。”她手沾酒水,修长而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气息如同一股清泉,流滴在了一张纸人的额头,口中轻念:什甚忽论,神堃…… 青眼蝠脸一下就白了:“你、你想做什么?” 他声音一下尖利起来,然后连连后退,急切地想要逃跑。 可如今四周围全是流淌包围的黑红的河流,那“河”不似河,诡谲古怪得吓人,而唯一能通过的“桥”亦看起来陡峭崎岖,随时可能会倾倒。 但上头那一道清澈而柔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声音依旧没有放过他。 “何须精血与毛发,借一滴津液便可成。” 纸人从她手中倏地飞出稳帖地贴在了他身上,他猛地一震,然后眼睛瞪得跟快要突出来似的,布满了惊惧的红血丝。 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地开始抖动,不是大幅度,而是像细密的触电一般淌过,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麻木、无知无觉地站在了那里。 “我未婚夫的草人呢?” 青眼蝠闻言,先是将怀中写有名字的草人掏出,然后看向黄袍老道、青衣法师他们三人。 “拿来,我的草人。” 那眼神充满狠戾与威胁,就好似他们三人若不将东西交出来,他就会跟他们拼命。 黄袍老道他们喉头一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山山,权衡利弊之下果断地将草人拿了出来归还。 这四个草人分别代表着卫苍灏、棠嘉善、古月伽容与池江东,青眼蝠手上掐了一个诀,果断地将四个草人给烧了,当蓝色的火焰将草人彻底吞噬了,一直受控的四人终于猛地大口喘息一声,恢复了自身行动。 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动,也没有说话,而是如同站桩一样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还有脸上那糅杂着愤怒、羞耻、尴尬、丢死个人七彩纷呈的“颜色”。 第151章 求放过已老实 徐山山当然能理解他们此时的尴尬、恨不得以头抢地的鸵鸟心理。 是以,她也就当作没瞧见他们清醒过来,只专心替他们出一出受的那股子窝囊冤枉气。 “方才你们将我未婚夫制成草人傀儡,欺他们辱他们无力反抗时,可开心?”她问得好不瘆人。 眼见青眼蝠如此轻易便已中招,他们心在胸腔处疯狂跳动。 只觉徐山山已经不单单只是“徐山山”一个人了,她身后的未知黑暗像是隐藏着无数的恐怖鬼兽,随时可能会将他们一口嚼碎了吞掉。 他们赶紧解释道:“我、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当时跟我们走在一起……这是个误会,真是个误会啊。” 他们表情越急切恐慌,徐山山便越淡然:“什么误会?” 周围的寂静压得青衣法师、黄袍老道跟游外道人他们都喘不过气来了。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空气中每一丝声响都能让他们背脊发凉,“哗啦”轻微细渺的声响飘下,纸人落下,顷刻间他们也被牢牢实实地控制住了。 然后青眼蝠四人便动作整齐划一,排着队朝着奈何桥上走,这奈何桥显然修造得不太正规,歪歪斜斜,崎岖窄滑。 他们上桥时,好似随时会失衡跌入黑河当中。 见他们已站到位了,徐山山才继续道:“你们恐怕真是误会了,我并不喜欢看美人为难,反而更喜欢看丑人多作怪,我瞧着你们四人倒是丑得各有各的特色,不如由你们来歌舞一曲叫瞧上一瞧?” 咦,她口味当真如此独特?还是说,她只是在故意说反话? 但无论她的真实意图如何,青衣法师、黄袍老道、游外道人与青眼蝠却是根本拒绝不了徐山山的要求。 他们开始大跳脱衣舞,那身姿扭得叫一个“灵动妩媚”,为了能够取悦看众,他们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开始挤眉弄眼,应该是在抛媚眼吧…… 随着一件一件衣物脱身,他们衣物底下那干瘪、丑陋,毫无美感的身躯暴露无疑…… 众人目瞪口呆,但看着看着就有些不忍直视了。 虽然他们不像世俗年轻人那般注重皮相之美,可是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审美啊。 之前四美献媚,虽然某些行为看着有些伤风败俗,但人底子在那儿,至少也是赏心悦目,叫人生不起恶感来。 可这四货一看就是辣眼睛的东西啊,他们还真没兴趣去欣赏。 “怎么不看了?他们跳得不好看吗?” 徐山山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叫他们抖三抖,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他们不敢说不好看,就怕徐山山一个不高兴,就叫他们也上去“表演”一番。 是以哪怕再不感兴趣,都有反胃的冲动了,还是强迫着自己睁大眼睛去“欣赏”评论一番。 他们懂徐山山弄这一出是个什么意思,就是想要依葫芦画瓢,给她的男人们找回场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他们的作用就是那个“道”。 而身不由己的黄袍老道等人此时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哭了还是羞愤欲死…… 见所有人都被那四人吸引走了注意力,池江东、古月伽容、嘉善与卫苍灏他们这时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看到那用鬼祟手段来迫害他们的四人,如今也是颜面失尽,且远比他们先前承受得更多时,他们心底那一口郁气与耻辱才稍微好了些许。 青衣法师他们身上的衣物是越脱越少,就在要露肉时,徐山山忽然眼前一黑,一只手虚拢在她眼睛,为她遮挡住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别看,脏眼睛。” 池江东他们也有些受不住这四人的“风骚”舞姿,纷纷瞥开了眼睛,只将视线安静地落在徐山山的身上。 相处了些时日,他们多少是有些了解她,她这人行事目的明确,从不干这些慢吞吞折辱别人的事,若非为了他们四人出气,断然不会这么费事。 一想到这,他们心底都不同程度地涌上一阵暖流,只觉这一趟的波折冒险并没有白受。 “够了吗?”她轻声问道:“要不要让底下这些人都一道上去陪他们四人一块儿跳?” 徐山山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一句叫所有人心惊肉跳的话。 千、万、不、要、啊—— 知道你是要为你的男人们出气,可他们的命也是命啊,之前那个道德沦丧的美男计,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参与发言,顶多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从属罪,但罪不致死啊。 四人一怔。 另外三人缄默,还是嘉善大师是个真正大慈大悲的人,他见下方那些术士一个个吓得不轻,脸都白了,低垂下眼睫:“够了。” 徐山山再问了一遍:“真够了?” 另外三人想了一下,也不想荼毒自己的眼睛,于是都道:“够了。” “那好吧。” 她见他们多少释怀了之前的事,便一挥手,那四个脱得只剩下裤子的人影“刺溜”一下便跳进黑河内,在“咕噜”冒出几个气泡后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也不敢去深想,这四人是生还是死……大抵是生死难料吧。 徐山山拉开了卫苍灏的手,看向他们四人,她的眸子仿若深渊,而那深渊的黑暗内有一股魔力,若与她对视久了,就好似能吸走人的灵魂,令人不知不觉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卫苍灏凝眸重声道。 徐山山薄唇轻抿,她指腹揉搓,神态在散漫间却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飘渺:“你们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在担心这些人?” 池江东不满地抢话:“你胡说什么呢,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嘉善感受到了她的杀意,那是一种眼肉观察不出来,但他却莫名能够从她的眼神中微妙发现的杀意。 不行,必须阻止她大开杀戒! “这些人不过就是被利益所驱使而至的碌碌黾虫,无足轻重之人罢了。”嘉善赶紧道。 古月伽容也发现到嘉善此时态度的异样,稍微一思索,也帮腔道:“本以为他们会造成你的困扰,倒是我们多虑了,你无恙当安好,只是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徐山山眼神略凉,启唇:“不如都杀了吧。” 第152章 求放过已老实(二) “万万不可!”嘉善当即否决。 古月伽容怔愣一瞬后,听她话中意思略有三分缓转的余地,他虽不了解她心底“犹豫”的缘由,却也帮衬着道:“你虽不信佛家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大肆杀生于道法教义中亦是一种罪孽吧?” 徐山山笑:“我不学佛,不讲道,只凭我心一途,以一报还以一报,以一仇还以一仇,因果恩仇,杀生护生。” 池江东没听懂,挠了挠脑袋:“她这话什么意思?” 徐山山与他们谈话间,底下的人早已坐不住,开始了各种花样逃生法,有遁地术,有平海术,有意图插翅飞越长桥,有折纸变幻出小船渡河…… 可无一不以失败告终,一个个白如枯槁,气游若丝,只觉自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犹如被困于小小一鱼缸内的“鱼”,怎么也游不出徐山山的掌寸之地。 她静默地看着,但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 “自我踏入这奢渊,不,应该说是自我将神庙的大国师与谢家踩在脚底,将七王的统权与威严践踏至粉碎,游走四方造成了他们这些争大统之人的莫大恐慌,这些来自于世外高人、朝野当权者便也都坐不住了,策划、联合开始了这一场围剿。” “你以为就只有这吗?” “不,后面还有更多、更为危险的杀机即将到来。” 四人乍闻她竟如此清楚明了自己当下处境,且远比他们所设想的更加透彻深远,心神大为震惊。 “黎府受此牵连,你们亦来了,看来他们是在试探你们是否皆为我的软肋,有意拿此来牵绊住我的手脚。” 他们被人利用了吗? 是啊,他们四人齐聚于此,说是自愿前往,可围剿一事若当真如此隐秘必杀,又怎会轻易传到他们耳中? 嘉善怔忡半晌,双唇轻颤道:“是……是住持方丈。” 难怪她方才会问——你们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这些人? 是以在她看来,他们的出现于她而言并非救赎与助力,反倒是拖累与负重,对吗? 见他们神色凝重,好似身上一下压住了莫大的负罪感。 徐山山却一背手,一头乌黑的发丝随意散落,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那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们若信我,便能信我护得住你们周全。” 池江东愕然看向她,只觉此时若落下一束光来照着她,她肯定就能光芒万丈了。 卫苍灏问她:“黎家的事,也是针对你的对吗?” “煜王必然是掌握住了我的行踪,阴阳、玄宗、佛家、道家,甚至邪师都将目标集中在我一人身上,债多不愁身,是与不是,都不打紧了,反正煜王是一定要解决的,他一去,便没有敢再找黎家的麻烦了。” 徐山山轻飘飘的一番话,却叫他们都暗吸了一口凉气。 不仅是他们,底下听着这些对话的人,那也是心肝打颤,就好像在听一则恐怖故事一样,既不真实又觉得浑身冒凉气。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一出山便惹来这么多的仇人追债? 且这些仇人哪一个都不简单,她不想着逃命就算了,竟还在考虑如何反杀,她到底是生了多少个肝胆啊,这么刚猛? 池江东这一辈子见过最狠的人就是他爹了,年轻的时候力挑十三寨高手,哪怕胳膊断了,腿瘸了,少了半条命也不退缩。 然后中年的时候为了其心中理想,牺牲族亲一半的性命去拼,连他自己都跟别人同归于尽了,才重新将十三连环寨统一和平。 他对敌人是狠,但对自己人亦狠。 可是现在他刷新了视野,他终于见识到了另一个更狠的人,那就是眼前的徐山山。 以前他听过这么一句“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与我为敌”,可那只是一个形容词,谁能这么猛真与天下为敌啊,光靠想象都无法想象。 可哪承想到啊,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她是真不怕与天下人为敌啊。 她是真打算干掉所有与她为敌的人啊! 并且她跟他爹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狠只对敌人狠,她对自己人却是绝对的守护,光是她站在那里,就能令他们打心底里感到安心。 “但这些人也非杀不可吗?”古月伽容迟疑道。 “别杀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什么都没听见。”他们全都恐慌了。 听到徐山山毫不避讳地当着他们面透露这么多秘密,要么就是不把他们当外人,要么就是不打算让他们有机会开口…… 凭他们之前的“交情”,怎么想都是后者啊。 要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认清现实,选择弃械投降,总有那么些亡命之徒想搏一搏。 只见一个眼神阴鸷的男子突然朝徐山山的位置扔掷了三枚黄色的弹丸,仔细一看,却是黄符包了个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突然嘭地一声炸响。 黄烟起瘴,无人能视。 “快,都动手啊,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她会放过我们?” “没错,杀了她,我就不信了,她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我们这么多人!” “死就死吧。” 酒壮怂人胆,怕死亦能。 一人掏出一块青铜古器,手掐诀,一方挥手间,火焰熊熊焰起,化作一条臂粗的火龙冲向殿台。 旁边的人双手舞动,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射出,它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根冰锥…… 这些人你来我往,各种法术层出不穷地朝着徐山山袭击而去,只见雷电交织,狂风呼啸,每一次碰撞都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功力耗尽,也都累了,也被掏空了,这一波集体“轰炸”才终于平息下来。 “死了吧?” “肯定死了。” 但还不等他们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阵腥冷的黑风吹开了遮蔽视野的乌烟瘴气,隐约可见的一张张神秘淡金符文浮现在半空,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防御法阵。 “就这吗?” 他们听到这一道熟悉的嗓音时,冷汗涔涔湿透了衣背,那凉意汩汩直冒。 透过圆盾符文,他们看到一片黑云下方,一条黑龙张麟鼓鬣,半云半雾间起伏涌动,气流缠绕驻守在徐山山与她未婚夫周身。 这一幕极其壮观的奇幻画面直看到他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这是人能够做得到的事吗? “噗通”—— 所有人膝盖一软,不约而同地给徐山山跪下了,心悦臣服的缄默震耳欲聋——求饶一条狗命。 第153章 纵恶等于恶(一) 嘉善等人也是服了他们,非要皮一下,挨一顿打才肯老实? 方才他们下死手的打法也着实惹恼了他们四人,本该为其求情的话语此时如鲠在喉。 倒是徐山山的心性晦深如海,面不改色,在浮光凉影,黑龙翳月之下,她身姿清邈淡泊,自有一股绝尘的不凡气势。 “不如再玩一次猜一猜?” 他们闻言一僵,茫然错愕地抬头,对她的话反应了半晌,才知其意。 她是打算……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们绝望、惊悸的瞳孔扩大,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玩……” “玩玩,我们玩。” “你说玩就玩,我们都听你的。” “高人想怎么玩?” “这一次就猜一猜你们的活路吧,赌上你们的命,此处幻境叫弥生修罗,九死一生,若有人能准确无误地指出生路,便当你们赢了,可以逃出生天。” “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若错了……便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随着她的讲述,弥生修罗幻境内出现了许多黑洞漩涡,它们遍布四周,每一个都是一模一样,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死路”与“生路”。 这要怎么猜? 他们心头大震,心头沉重异常,一时因“生路”而雀跃激动,一时又因害怕选不出“生路”而焦虑紧张。 这些漩涡黑洞中,必有一条“生路”通往外界离开,但是哪一个不好判断,除非……有人愿意冒险一试,生路则出,死路则湮。 运气好的话,说不准很快随便一选就能够找出生路,但若运气不好…… 他们此时脸色青白交加,十分难看,端是你瞧我,我看你,内心难以抉择。 他们本就是为利所趋而至的人,内心充满欲望与野心,自没有人心思豁达宽善,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徐山山对此心知肚明,她但笑不语,仅是安静地看着他们的抉择。 机会她给了,至于他们把不把握得住,能不能守得住本心那一点慧光仁智,那便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倒是会出难题。”卫苍灏也被这一题难住了,他想,若是他,会如何选择呢? “不然怎么将你给赢了回来?” 她随口一句无心之语,却瞬间叫卫苍灏一呆,下一秒,耳根便如同着火一样烧得发烫。 见卫苍灏被徐山山一句话就给弄“熄火”了,那尴尬又哑口无言的气虚样,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其他三人,顿时也被“杀一儆百”了。 罢了,她应当是有她的想法,这些人以恶行事,自终有报,她既退了一步,令他们获得了一次生还机会,便随缘法而走吧。 嘉善、古月伽容四人倒是没再强行圣母,非得让徐山山选择宽容放生,而是静观其变,但有一人却因私祟之心,不甘服从。 “你们不该被牵着鼻子走。” 只见一道身形单薄、举止轻柔的男子从后方走了出来,他眉如远黛,带着一抹淡淡的愁绪,眸似一泓清泉,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柔软之感。 他一出现,当即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他们诧异他是打哪来的,徐山山可否知晓此人的存在? 由于南宫玉那“一尘绝骑”的长相与气质,再加上徐山山对于他的出现表现得十分平静寻常,卫苍灏、池江东与古月伽容心中刹时间涌上一种奇异的猜测。 “他是谁?” 四美第一时间就询问徐山山,语气略重,带有几分莫名情绪的质问。 徐山山倒是大方报出他的身份:“南宫玉。” 南宫玉? 卫苍灏乍听这个名字只觉有那么几分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没想起在哪听过。 “是那个叫你痴迷到打算与我等悔婚的小倌?”古月伽容故作讶异地问道。 实则他心底已十分确定了南宫玉的身份,只是见他们仨都一脸茫然回忆,于是将南宫玉身份的那一层窗户纸捅得更破一些,方便他们立马记起。 嘉善呆了一瞬,然后轻声低喃:“是他啊。” 池江东瞪圆了一双明璨大眼,怒由心生:“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徐山山,该不是你将他续身了吧?” 底下的人听着他们的谈话,只觉再次被硬塞了一个大瓜吃。 她身边站了四个未婚夫便也罢了,不想眨眼间,又过来一个在外边儿的相好,不得不说这徐山山不仅实力强大,连在男女方面也是强大啊。 徐山山并没急着与四美解释,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南宫玉:“你这一次若插手了,便相当于无形之中与他们牵扯上了因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南宫玉心惊徐山山一下就看穿了他内心所想,且还知晓他打算做什么……可她越这样,他心底某一簇火就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很快便凝了凝神,眉眼轻佻,语气轻淡道:“救人便是我想要的。” 徐山山听他这么说也仅仅只是一笑,那笑没有多少含义,然后比了个手势,意思是那便随他自由。 “你们可曾听过同舟共济的故事?”南宫玉问他们。 这个赌既是他们与徐山山的,亦是他与她的,他不想输,他想赢她一次,是以他可以以身入局,掰回一次。 这故事讲的就是张、李两位好友,遇上了大雨,江河横溢,道路不通,他们选择共登一舟,挥棹破浪,即便风雨交加,但因彼此间扶持,终至岸边。 一众术士阴晴不定地盯着南宫玉,揣测他这话的意思,所以,他是在告诉他们要同舟共济? “尔等神通,若以助人,可有神妙之处?若于救人,可有神奇之处?难不成,除了杀人、害人,便想不着其它用处了?” 此话一出,如雷贯耳。 “这位公子倒是说得对,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个之力无法达成的,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想不出一个完美的办法来验证吗?” 人一旦有了思路,停滞的脑子也开始重新转动了起来。 “我有一法可行,但亦有难题……” 这人一提及,旁人便踊跃参与:“我帮你。” “我也想到一个主意,就是需要……” “我便是修习此术,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他们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充满各种阴祟算计,而是敞开了讨论起来,南宫玉见到他们有了行动,神色亦一同松缓了下来。 然而许多听起来有效的办法,实际运用起来,却依旧屡次遭遇失败。 经过多番旁敲侧听地试探,好似全都是些“死路”,根本没撞上好运气找着“生路”。 从希望到怀疑,他们此时的心态远比之前更加消沉恶劣起来。 “怎么办,方法都用尽了,但是生路与无路的区别还是无法确认……” “那该怎么办?不如……” 心中歹意一起,有人打起了阴险恶毒的主意。 他们之中有人忽然看向了南宫玉,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们放下姿态,好言相求:“这位南宫公子,你方才说想救我们,不如你再好心帮帮我们吧。” 第154章 纵恶等于恶(二) 南宫玉观其眼神如兽,凶冷闪烁,心底犯怵,不由得退后一步。 “我?怎么帮?” 要不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们这些人在徐山山面前乖得像个孙子似的,即便口服心不服,但至少从不敢将猖獗狰狞的面目显露出来。 可一旦遇上露怯好欺负者,他们却不会客气了。 “你为人如此良善,定不会瞧着咱们这些人白白去送死的对吧,我们试过了,可仍旧是猜不出哪一条是生路,不如你帮我们求一求徐高人,求她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这人言辞恳切,却一下将“火源”燃烧到了南宫玉干净的衣摆处,他们眼底幽幽闪烁的恶源,是来自于祸水东引。 有些人知道自己本领不强,极易被同伴舍弃成为炮灰,是以他们必须先找一个替死鬼,转移视线。 果然,经他这么一鼓吹宣扬,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都焦点在了南宫玉的身上。 南宫玉面露难色,他余光瞥向徐山山:“她不会听我的。” “公子,你当真忍心看着我们这么多的人去死吗?” 这些人别的本事不行,但道德绑架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南宫玉如同被他们架在火上炙烤,他们看似可怜哀求,纷纷围拢上来,而南宫玉则被逼得节节后退。 “我、我……” 见他吞吞吐吐,含糊其辞,却是始终不肯应允。 明明他与那徐山山关系密切,即便此刻有些什么矛盾隔阂,但仍有旧情在,可他偏偏不肯为了他们去求情,那他先前那一番救世主的作派岂不就是在那里惺惺作态? “原来你也不过就是在嘴上仁慈罢了。” 他们的眼神徒然间就变了,面由心生,从被挑起希望,到失败后的怀疑,又从怀疑到如今求救绝望,他们内心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再无光明。 南宫玉一滞。 这些人说得对,他的确也只是嘴上仁慈罢了。 他不像黎袅袅,并不是什么天真无邪、认为这世上全都是好人的纯善之人,他一直将自己藏着掖着,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只是不敢坏罢了。 事实上,他从小受尽的磨难艰苦,而后又遭遇了各种黑暗侮辱,他内心早就变得尖锐而冷漠,他帮这些人说话,纯粹也就只是为了给徐山山找不痛快罢了。 可是他一时的冲动,显然也为他自己带来了麻烦。 见这些人眼神越来越不善,神情阴戾,他忽然间便明白了徐山山之前问他的话,他若执意要帮他们,便是担了因果,而如今的情况或许就是他的报应了。 “咻”一道蓝光划过眼前,南宫玉下一秒只觉双臂一紧,他低下头却见自己被一根鳞绳给牢牢捆住。 他们将南宫玉擒获之后,心里有了底,便望向上方的徐山山,声厉内荏道:“徐山山,你若不想看见你的老情人死在我们手上,就立即告诉我们哪条才是生路。” 徐山山全然不在乎这些人的威胁,她仅是平静地看着南宫玉:“现在,你还认为他们是没得选择吗?” “只要关乎到他们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是他们牺牲舍弃的对象,这些人有着超乎常人的能力,却用它们来凌驾于普通人头上,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沾染了无辜者的血。” 在徐山山的眼里,她能看到这些人身上都有另一层黑红血气,修道者本该气清神明,可他们却一身浊气污秽,即便修再久的玄术,也不会回归正途。 “罚恶扬善不是我的目的,可纵恶等于恶,他们犯到我手上,机会我给了,选择权亦在他们手上,可他们却仍旧走到这一步啊。” 南宫玉却是惨然一笑,他垂下眼帘,无话可说。 “是我……自作自受。” 徐山山已得到了她想要的了,她看向挟持南宫玉的一干人,线条优美的薄唇轻动之际,仿佛有光芒在其上闪烁。 “你们猜错了,其实根本就没有死路,这全都是生路,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愿意成全,心怀大义,你们都可以全身而退,只可惜了……” 徐山山与卫苍灏他们四人的身影在他们震惊瞠大的视线内,渐渐淡去,其中亦包括了手上挟持的南宫玉。 在意识到徐山山话中意思时,所有敞开的“生路”又再度闭合。 而这些人心神俱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生机崩塌在眼前。 他们知道,他们将永远被留在弥生修罗幻境当中。 “啊——不——” —— 当卫苍灏他们几人再次睁开眼睛,能够目视周围环境时,却惊讶地发现他们并不在黎府了,而是已站在了歧和城中最高的红塔之上。 而在飞檐斗拱之上,一袭玄袍高挑男子伫立于风中,玄袍上的暗纹若隐若现,他脸上还戴着一张面具,仅露出一截下颌线条,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角,他却纹丝不动,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 在塔楼的二层,吴妸换了一套深紫衣裙,紫系的面妆令她好似一夜之间就老了好几岁,她正与一队身披蓝衣斗篷的术师布下“星斗阵”,将他们围困其中。 他们再一转动视野,终于找到了徐山山,她此时独自一人静谧无声地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尽头处,红塔下,是一脸紧张的黎袅袅、封言还有樊白。 此时樊白两眼出神,他好似受到什么牵引似的,抬起头直愣愣地看向那一名玄袍男子。 “山山姐,是我哥,那是我哥——” 黎袅袅朝着玄袍男子方向边跑边喊。 封言在其身后追逐:“小姐,小心。” 嘉善开启了“天眼”,这并非他主动所为,而是受某股力量所驱,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动了。 此番在他眼睛里所看到的一切已与旁人截然不同了。 有好多线…… 红色的线。 这些红色的线探索不到源头,只能看到它们很长密布四周,顺利且无阻碍地穿插过所有建筑物。 它们横竖交织成不规则的网洞,尤其是在徐山山的附近,那些红色的线更为密集,将她牢牢锁定在原地。 她但凡只要一动,便会被这些红色的线缠绕网住,举步维艰。 “我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池江东诧异道。 他全然摸不清头脑。 古月伽容也冷静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虽然不像嘉善大师一样能通过“天眼”看到一些不同寻常之事,但他能敏锐地分析出一些事情。 “徐山山的另一拨敌人来了,应该是他们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第155章 你是为了我而来 “徐山山,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暗帝张开双臂,风至袖摆掠过,身姿挺拔而慵懒,似是漫不经心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徐山山则山峙渊渟地站在那里,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神秘的雾气,她淡淡一笑:“有那么几分吧。” “为何是几分?”他又问。 “因为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黎烨赫,哪怕你拥有他的记忆,他的习惯,他的武功,可你却永远无法拥有他真正的思想跟感情,这样一个虚假的人,自然是只有几分。” 暗帝墨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眸,在灵动鲜活的表情之下,却是一片死寂幽静。 他没有感情地勾起嘴角:“看来你都知道了。” 一具被人移魂后的躯壳,哪来的思想与感情,他全然是受吴妸如何指使,他便如何去做。 他抬起眸,看着徐山山,眼神绝美而妖冶,红唇似血,五指伸出,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的脸庞如同被精心雕琢过一般,高挺的鼻梁,优美的下颌线条,如同暗夜中神秘王者,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你不该伤了吴妸,因为……”他眸色幽深如寒潭:“我不允许。” 长剑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致命犀利的弧线,带着尖锐的破风声,剑刃所过之处,空气都似被割裂开来。 长廊之下,徐山山感受到涌动的杀机,长发如黑色的瀑布被吹扬而起,披散落肩头。 她欲动,一股不同寻常的力气从地底散发出来,随即她便被看不见的“红线”限制住了行走范围。 徐山山微微颦起眉心,还不等她做出些什么应对之策,她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体被挟裹在一团乱如麻的“茧线”当中,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 这时狂冽而剐肤的风刀而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扭曲了,她呆然一抬头,暗帝的长剑瞬间刺入了她的身体—— 没有丝毫的犹豫,鲜血喷涌而出,在地面绽放出一朵凄厉的花朵。 “徐山山——” “山山——” “山山姐——” 红塔上的卫苍灏、嘉善等人攀杆眦目而大喊,正一路疾赶的黎袅袅他们看到这一幕亦是红了眼眶。 暗帝手腕一转,剑搅入得更深入几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徐山山因失血过多而缓缓倒下时,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甚至轻轻一抖长剑拔出,并将血迹甩在了她苍白如雪的脸上。 这样严重的伤势,这样多的血流出来,即使有神丹妙药在,她也是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性。 “徐山山,这里是专程为你而打造的坟墓,你自傲自大,以为凭借一身无往不利的玄术便可无所畏惧,谁都不放在眼里……” 虽然是暗帝在说话,但他的瞳仁内却映射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她透过暗帝的视野,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徐山山,嘲弄着她曾经的不可一世。 “可是任谁在这星斗阵内,都是无法施展术法的,再加上这天罗地网,你会死在这里并非意外,而是必然。” 徐山山掀开眼皮,低声道。 “吴妸,星斗阵加天罗地网的确是六十三罡地缚中最强的组合,可是你运用得太青涩了,看来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都没有好好练习过它……” 徐山山的声音若有似无,连同她的身影一样,逐渐淡化,随后在暗帝瞠大的瞳仁内,便如同一缕烟雾消失在地上,地面则只留下一片焚烧过后的灰烬。 暗帝倏然一惊,忽然感受到后方传来异样,他刚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与之前的徐山山一样被牢牢定住了。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出贴在了暗帝身后,她微微扬起嘴角,眼眸中闪烁着诡秘幽深的神秘光芒,她白袍上绣着的金色花纹如同活物一般在长袍上蠕动…… 她伸出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花纹”从她身上渡去,摩挲过暗帝的肩胛后又滑至其胸前,又从胸前摸至腰间……暗帝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而那些穿插的“红线”则开始一根一根地绷断—— 在嘉善大师、吴妸与她的同伙眼中,只见所有绷断的“红线”全数化为了藤蔓,它们似有生命一般,开始蠕动了起来。 红塔顷刻间便被这些红色的“藤曼”爬满了,它们一路蜿蜒向前,挂于壁、铺于毯,形成一片一片的“红海”朝着红塔二层中的吴妸他们漫去。 它们扭曲交错,宛如无数只伸向黑暗的“魔爪”,随时准备将活物紧紧抓住撕成碎片。 吴妸他们终是维持不住“星斗阵”,而是快速变换站位,联合起来反抗抵御来自于徐山山的反杀。 “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还能够动?” “星斗阵怎么困不住她?她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恐怖如斯?” 就在吴妸他们被红色“藤曼”缠住之际,徐山山已顺利地将黎烨赫全身搜查了个遍,最终摸出了一颗入手即暖的太初玉髓珠。 别人不认得,她却一眼能认识这样法器。 辨认过之后,她便又将太初玉髓珠归还于黎烨赫,这法器得他自愿奉上才能奏效,裨益于她。 她干完这一切之后,一伸手,便从空气的波澜之中将樊白给抓了过来。 他一个瞬闪移位,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骤然间出现的徐山山。 “你该回去了。” 她以指为笔,以气为墨,以天幕为纸,画下了深奥晦涩的灵符,而灵符化为一圈圈光带围绕在樊白的周身。 “我、我要去哪里?我不想离开你。”樊白心底惶恐不已。 “你只是回家而已。” “不、不回家……山山……” 樊白终究抵挡不了这一切的发现,即便不愿,亦两眼一翻白,便仰了过去。 此时,樊白与暗帝同时被送到了半空,暗帝猛地一震,一股流光三彩便冲涌入了他的体内,但进入的力道却被一道黄光给挡滞住了。 “黄府禁制符?” 徐山山眼见黎烨赫胸口亮起一道繁复的符光,轻轻地伸出手,手腕处圈挂着的“九紫凤眼”则突地发出一片柔和又强劲的光芒。 “本事可不小啊,竟窃取了神庙特制的符箓。” 掐诀一点,那强盛的符光便如清脆的玻璃般破碎,再无阻挡流光冲入暗帝的七窍之内,暗帝体内的气是越来越充沛。 第156章 四象护城(一) 与黎烨赫相反,樊白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但他浑浊混沌的灵台因侵袭的三魂离去,重现涅盘干净。 想必等他再次醒来,便不会如之前那般迟钝呆笨了,而是恢复如初。 半晌,被移入三魂的黎烨赫与失去三魂的樊白同时跌落地面,皆不醒人事。 黎袅袅这头摔了好几个跟头,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蹭脏了,跛着腿从长廊尽头赶了过来。 “山山姐,你没……事啊。” 她见徐山山一身气场稳健、安于泰山,这才大口咽下一口急喘的唾沫,蹲下将黎烨赫的头抱了起来。 她连唤数声,却不见其醒来,便慌张地看向徐山山。 “山山姐,我哥这是怎么样了?” 该不会是他太不是人,被她山山姐一恼之下给结果了吧? 徐山山见黎袅袅脸色急剧转变,就她那单蠢的脑袋瓜子,猜到她定是朝坏处想去了。 “三魂已重移回他的体内,估计昏睡半个时辰后应该就会醒来。” “移回去了?” 徐山山的话将黎袅袅当头一砸,晕头转向,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樊白不知何时倒在了一旁,不过他如今失去了黎烨赫的三魂,自然也不再是“樊白”了。 “这么说,我哥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不再受那吴妸影响,变成那随叫随到的狗了?”黎袅袅惊喜地脱口而出。 握刀赶来的封言恰好听到她的话,一个箭步没收住,险些被摔扑街。 徐山山盈笑凝着她,语气像慈善的长辈一般轻柔:“袅袅,三次生死劫数尽,你身上的霉运符咒已消除,可还记得你应过我的事?” 黎袅袅眨巴了两下长睫毛,忙不迭地点头:“我当然记得,山山姐,无论你要袅袅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欲借你身上的福缘一用,你可以对我说一句祝福吗?” 一阵微风从长廊那头吹来,她衣衫经风吹动,似水淼淼凫浮。 见她似要走,黎袅袅立即抛下了黎烨赫,急步冲了上去—— 或许日常的徐山山如山稳重,可此时她却带着一种空灵的美,让人恍惚间觉得她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飘扬的裙摆仿佛会带着她飘向那无尽的天际。 “山山姐,你这是要去哪?”她喉咙不自觉发紧。 徐山山却轻描淡写道:“煜王要来了,我去接一下。” 这一句话,叫黎袅袅与封言都瞬间呆滞住了。 煜王来了? 见徐山山仍旧安静而含笑地凝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了,黎袅袅咽了咽口水,亦正色回视着她,她以郑重无比的语气喊道:“山山姐,愿尔诸事顺矣,望皆顺——” 徐山山听后,侧转过头转移莲步,衣裳如云雾般缥缈,黎袅袅追赶了两步,双手作扩喇叭状,大喊:“——滔滔岌岌风云起!” 随着她真切实意的祝福语道出,身上泛起了一层光晕,一股无形的橙红光从她身上飘向了徐山山方向,为她打造了一具仙骨不知寒的铠甲意。 “收到了。” 红塔上的古月伽容与嘉善他们见徐山山不知要去哪里,但却都感觉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心悸,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他们沿着红塔飞速拾梯而下。 池江东甚至撑着扶手以极险极高超难度跃跳。 卫苍灏射出袖里箭,于木梁木柱房檐中穿梭而去。 他们此刻心底只有一个想法——追上去,找到她……与她站在一起,无论是要面对什么都无惧无畏。 —— 吴妸在黎烨赫身上下的黄府禁制符被破,她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反噬,口吐鲜血。 再加上原本她的伤势就没有全好,这一次更是大伤元气,根本抵挡不住徐山山转变的千红蛇降术。 她原本设计好了一切,亦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但最后却功败垂成,她心中那团不甘的火焰熊熊燃烧。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真的还有如此逆天的人吗?” 能掐会算就算了,她术法还如此高深莫测,吴妸简直不敢相信。 一声轻蔑低笑响起。 “自然是……没有的。”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与此同时一场蔓延而来的火焰燃尽了一切,同时亦缓解了吴妸他们的困境。 他们警惕又民惊悸地转过头。 却见一道如灵蛇般妖娆的身影从烟雾中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他面带薄纱,青衫罩身,似一朵盛开在暗夜的曼陀罗花,带着见血封喉的风情。 吴妸定睛一看,然后变了脸色:“怀孤?” “七七,你怎地这般蠢啊,我都认出来了,可偏偏你却认不出来呢?”他如丝的媚眼微微上挑,流转间却是勾人魂魄的魅力。 即便是嘲弄埋怨,亦叫人很难从他刻意骚乱的神态中清醒过来。 但吴妸却不吃他这一套,她一开始不明所以,眉心愁锁片刻,愕然醒悟:“你是说……” 怀孤抬起了头,仰望向某一处,朱唇轻启,似有若无的笑意漾在嘴角,周身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邪魅妖意。 “只剩最后一点机会了,若我们联手都困不住她,无法折断她的翅膀,她便又要飞到我们永远都触碰不到的地方去了。” 吴妸颓然退后一步,双唇已经颤不成话,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徐山山对她所讲的一句莫名的话,她说—— 吴妸,星斗阵加天罗地网的确是六十三罡地缚中最强的组合,可是你运用得太青涩了,看来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都没有好好练习过它…… 当时她心绪杂乱,只一心想杀了她这个胆敢冒犯大国师的邪魔,是以根本没心思去思考这其中的深意。 可现在她终于发现了这里面蕴含的深切含义了。 “怀孤,她认出我了……”吴妸鼻头一酸,泪崩不住地从眼角滑落而下,像一个又委屈又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地说着:“我好笨,我怎么这么笨呢……” “你的确很笨,将鱼目当成珍珠。”怀孤半分不同情地继续刺痛着她。 吴妸后知后觉地喃道:“所以,那个人不是恩师……她在利用我们……” —— 歧和城外,云动霞氲,却似万马奔腾,城内四方朱雀、青龙、玄龟、白虎位分别亮起四柱亮光,形成了封天锁地阵。 异样的天象加上地动,影响了四周围的气场,城中百姓被惊动纷纷跑了出来,疑惑又震惊地看向天空。 第157章 四象护城(二) 见四象现,众人心底大震。 曾听闻,歧和城乃景国建立后改建的三大城之一,由“大国师”亲手布置的封天锁地阵,只为守护歧和城永世和平,除非遇到重大遇险事件,才会发动四象(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这是怎么回事?四象怎么出现了?” 城中人心惶惶,而城外却如闷雷滚过天际,落下一片刀光剑影,其间军队已严阵以待,气氛凝重而萧杀。 “那是什么?” 将领们骑在战马之上,神色冷峻,目光紧紧地盯着城池上方出现的庞大虚影—— 朱雀在熊熊烈焰之中,羽翼绚丽如火,光芒璀璨夺目。 玄武龟蛇合体,犹如最沉稳的大地守护者,散发着古朴而厚重的气息。 青龙盘旋于云端之上,巨躯游动,风云幻变,龙鳞闪烁着神秘的青光威严而充满了力量。 白虎凶猛而霸气,它目光锐利而凶悍,叫人望而生畏,那如雪的莹光白发熠熠生辉,如同守护正义的战神。 “怎么会……难道当初的传闻是真的,歧和城当真有四象在守护着?” 他们震撼地停在那里。 沉默屹立的城墙之上,城卫从垛口处朝下望,当看到散发着雄浑气息的军队隆隆而至,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他们哪见过这般大的阵仗,赶忙回头,惊惶失措喊道:“城外、城外来了一支军队,好多人啊,难不成是来攻城的?” 其他的守军也看到了,他们面色凝重,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佯装镇定:“别害怕,有四象在,他们肯定攻进不来的。” “对对对。” “可是又来了,又来了一支队伍啊!” 守军在北城墙上看见一支纯白色队伍出现,伴随着一道青鸾鸣叫穿破云霄,响彻四野,直插空中,却没有进入城池,就被猛地震开了。 透明的波澜水纹漾开,那是结界被触动,发起的“对抗”。 城内的人见此,神情恍惚,就好像忽见神迹,又质疑神迹,最终见证神迹。 “好像不是军队……倒像是宗教的人。” 他们疑惑查看,几十人皆着白衣,云气漂浮衣袂举,队伍中有佩玉鸣鸾的飞桥,画栋方轿珠帘卷…… 内里隐约可见一道盘腿而坐白色身影,远远瞧着有一种飘渺、灵动的感觉,她的衣裳在风中飘动,仿若神女轻柔婉约的神秘美感。 他们后方有一支蓝衣戎兵奔驰而来,飞快穿过,骏马如风,扬起阵阵尘烟,马上之人身姿矫健,紧紧伏在马背之上,在这广袤大地上奔向歧和城。 “那后面又跟着的是些什么人?” “瞧不仔细,总之快快派人去汇报城令,这天都要塌下来了啊。” —— 风在耳边呼啸,景物在飞速后退,城令被一众小吏与军卫急冲上城楼。 当看到城外旌旗在飘,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只等进攻的号角吹响,便会向城池发起凶猛的进攻时,他们心跳如擂,汗禁不住往下淌。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歧和城的城令抚正了官帽,大声朝下喊道。 “你看不到吗?那本将军便送上去叫你们好好地瞧一瞧——” 一个威猛的将领拔出一根旗帜,掂量两下力道,便猛地朝城楼上的人投掷而去。 劲风冽冽,剐面而过,军旗被戳进了石墙缝隙内卡住,旗面迎风招展,日月下却是一头狰狞狮头,这是煜王的军队标识。 城令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竟真是煜王的军队来犯歧和城? 按道理来说,歧和城如今算是两面派,既不敢得罪煜王,又不敢明着叛旧主,算是夹缝求存吧。 虽然即便有些个不同政见的党派在歧和城,煜王也不至于恼恨到要灭城的地步吧? “煜、煜王他老人家,这是有何指示啊,我等亦未有冒犯不法之举啊?” 城令六十了,长得老又猥琐,害怕起来更是哆哆嗦嗦,丝毫不见一城之主的风范。 “赶紧将城门打开,恭迎我狮威军入城!” 底下的人见城令如此怯懦无能,便叫嚣得更为狂妄,虽说他们此番傲慢行径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可谁叫城令人怂啊,不敢不从。 “开、开城门是吧,这也没关啊,什么时候给关上的啊,好好,本官立马就叫人去开……” “不可啊,不知来意,倘若就这样贸然放他们进城,那城中的百姓该如何?”小吏中有头脑的赶紧叫停。 “唉~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是煜王的人,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是吧。”城令不以为然,他叫底下的人去开城门。 可即便城门大开,他们依旧进不来,就如之前那一抹青鸾刺影,却斥挡在了城门外。 城令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哦哦,本官忘了,这四象锁天封地阵一开,可是里外都出不去啊。” 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软蛋,却不想是个油滑能曲能伸的软蛋。 “还不赶紧去闭阵!” “这可关不了啊,这阵是如何启动的本官都不知晓,这叫本官如何去关呢?”城令连忙摆手,也是装傻中的一把好手。 “好一个黄仁昌,如今倒是长本事了,耍滑头都耍到本王的头上来了。” 气氛骤然一滞。 只见后方一名迈着八字官步,身着绣龙形图案华贵服饰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一眼便可观此人气质非凡,八字须,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周身威严而沉稳。 围绕着他守卫警戒的甲胄闪耀,他稳步走出,所有军士皆纷纷低头行礼,大气都不敢出。 “煜王?!” 城令大为震惊,心想这下糟了,歧和城这次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连煜王都亲自出马了,可见其决心有多大。 “见煜王还不赶紧下来跪拜!” 城令稳了稳心神,干笑一声:“煜王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派人来说一声不就好了?” 煜王嘲讽一笑:“你以为本王是为你这个蠢货而来?呵,你还不配。” 煜王冷下神色:“立即开门!” 城令心猛地一跳,他了解煜王的为人。 煜王心狠手辣,不高兴起来连路边无辜的野狗都要砍两刀,他突然出现在歧和城外能有什么好事? 他咬了咬牙关,心一横,也不与煜王虚与委蛇:“这阵我是关不了,有本事煜王你们就硬闯吧!” 煜王眼神透着无尽的阴鸷与冷酷:“你是不是以为有四象守城,我们闯不进去便如此嚣张?可你别忘了,这四象封天锁地阵是由谁布下的。” 谁布下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大国师吗? 第158章 大国师亦不过如此(一) 煜王一挥手,大批的军队目光充满敬畏地退开。 只见一队白色队列整齐缓缓行来,在队伍的中央,一八人抬轿格外引人注目,其轿身的金色纹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队伍停下,周围一片寂静,众人皆屏住呼吸,纷纷低头行礼。 轿门打开,一位大人物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姿态优雅步出。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整个场面庄严肃穆。 城令原本就不平静的心脏,此刻跳得更为剧烈了,像揣了一只兔子似的都快蹦到嗓子眼里来了。 他并不认识下方走来女子的真实身份,那张脸亦陌生得紧,但通过她那一身纯白、仙鹤飘渺的打扮,结合周围人那毕恭毕敬的态度,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可能的吧,这绝不可能……”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千万别慌张。 煜王身边的副将大声道:“黄仁昌,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吧,这一位……究竟是谁?” 煜王一挥袖,得意又炫耀似地将那一位周身散发着神圣光芒的女子引荐于前。 “……谁?”城令还是不敢认。 煜王用一双看穿了他的幽沉目光,抑扬顿挫地宣告着她的身份:“这便是我们景国崇高无上的大国师!” 此话响亮。 “大国师”三个字一出,城池上方的一众守卫全都眼睛瞪得像铜铃。 而城令双膝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好在身后有人给挡靠了一下,否则这会儿还真要丢人了。 “大、大国师啊……” 他赶紧攀在墙垛上,努力睁大那一双老眼昏花的眼睛:“真是大国师?这怎么可能,谁都知道大国师乃岳帝的帝师,拥戴国君,岂能与煜……” 后面的话他吐辞含糊,但也能猜到他的意思。 两派相争,大国师向来都是站在正统一方,即便那岳帝不太争气,在国政推行上没有什么建树,甚至因为不作为,导致景国每况愈下,还养出了七王这七条“大害虫”…… 但以往的景国帝君不也都是这种德行,也没见她撂担子不干,每每景国陷入困顿危机之际,大国师都会出山,勤勉又尽心地为国君败政“擦屁股”,为景国挽回局面。 大国师守护景国世代,亦守护着景国世代的帝君,这是他们景国人们都知道的事情。 可这会儿……大国师怎么突然间就跟反贼联合到一起了呢? 费解。 不明白。 搞不懂。 这叫城令很难以置信,总不能……是她觉得这些个正统帝王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她累了,干脆就另择明主吧? 其实这也能理解是吧。 可那也不该是煜王啊。 若真叫煜王当了国君,那绝对就是一暴君无疑。 七王中,就他行事最为毒辣狠绝,不给别人留一丝余地,其他再奸再坏,但人至少不以杀人为乐,喜欢以血腥残杀统权吧。 “本官从未见过大国师,不敢贸然相信,你说你是大国师,那你有什么凭证吗?”城令赶紧问道。 大国师抬起她那一双星辉深黯的眸子,她淡声道:“你想要什么凭证?” 城令双手撑着望向天空,若有所思道:“歧和城的四象封天锁地阵,是大国师布下的防阵是吧?” “是。”大国师承认。 “这么说来,你可以……” 大国师打断他:“我当然知道如何破阵,在这城中的正东、正南、正北、正西各埋有水、火、土、木属性的法器,你将法器挖出,再找到阵陷、阵心、阵翼,将四象所矗立的石雕像毁灭,即可破阵。” 她胸有成竹,不待城令讲完,便洋洋洒洒道出自己脑海中搜刮出的知识内容来,以证身份。 见她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城令也是认真听完,但等她说完,城令却是摆了摆手。 “我是个老东西,老胳膊老腿的,哪跑得了这个啊,既然是大国师你亲自布下的阵法,那你自然有办法破阵,又何需借他人之手呢?” 大国师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缄默了片刻,她才道:“强行破阵,即便是我,亦会受到相应冲击,你们城内的人也会被波及,你当真要如此?” “你不是大国师吗?这阵也是你布的,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齐美的办法?”城令人老心精,他是将“锅”甩得飞快,道德绑架也是玩得飞溜。 论心机跟嘴皮子,大国师的确有些甘拜下风了,但她还算稳得住人设,浅浅一笑:“说这么多,你就是不信我是大国师?” 城令嘴一抿,没吭声。 说实话,她是不是大国师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煜王那一伙的,她在帮煜王攻城。 “大国师,你心中仁慈,不愿牵连城中百姓,方以温和手段来解决此事,可显然城令不愿意接受和平入城,既然如此……你干脆就展示一下神威给这些愚民瞧一瞧吧。” 这时煜王不耐地开腔,他是恨不得大国师发动雷霆之力,替他直接暴力镇压这些反动派。 同时他也是想看一看这传闻失忆的大国师,可还有曾经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傍身。 大国师听这话却是暗暗咬牙。 他倒是说得简单,强行破阵有那么容易吗?要真这么简单,她又何必在这里跟这个臭老头浪费时间? 这时一骑骏马飞驰而至,它堪堪停在了大国师的身侧,马上男子身姿挺拔如青松,墨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他勒马跃下,走上前。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门阀的贵族风范。 “大国师,破阵。” “谢……”大国师见他过来,眸露隐喜与激动,当即应道:“好,我破。” 自那一日在龙庆寺死里逃生之后,谢羽槿待她的态度就十分冷淡了。 他将自己关在房内足足三日,不食、不饮、不言,待再出来时,整个人都与以往不一样了。 他眼中……亦再也无她了。 大国师日日惶恐,担心自己这个假冒者会被他拆穿,可他始终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他有时候看似还是与以前一样,可她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却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绝不会选择与七王中的煜王合作,可现在的他,却改变了主意。 她知道,他志在“徐山山”。 是为了杀她一雪前耻,了结后患,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努力去帮他的。 第159章 大国师也不过如此(二) “国师,你当真要强行破阵?你的伤……” 神侍上前劝诫,他们都是习术者,自知若强行冲破“封天锁地阵”,即使是大国师也必会受伤,哪怕这个阵法本就是她布下的。 但大国师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劝阻,一意孤行道:“我自有分寸,都退下。” 大国师一掸轻软袖袍,所有人都被一股推力格退好几步。 她昂首挺立在那里,身上渐渐浮现出一缕乳白色气流。 倘若卫苍灏、嘉善等人在此瞧见,必会差异与徐山山身上的灵力具现十分相似,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薄浅厚深之别。 只见天空中,风云涌动,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它们拢集在歧和城上空,层层叠叠堆积,推着向下覆盖,仿佛要将整个城都给吞没了。 城令与城中的百姓仰天屏息,此时都有一种风暴即将来临的压迫感。 先是四象显现,然后又是风云涌动,这种种不同寻常的异样,令他们都不由自主陷入了一种不安的躁动之中。 “你这是要做什么?”城令扶着帽子身形摇晃,狂风呼啸中,他根本就站不稳。 “破、城。” 大国师此时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疯狂,洁白如雪的长袍在玄风当中,衣袂飘飘,不顾一切地冲向毁灭。 “你当初的仁慈造就了一方平安,可现在却变得如此的面目狰狞,你说你是大国师,可真正的大国师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城令怒不可遏地喊道。 大国师岂容他这般冒犯,掐指凌空画了一道符纹,朝着城令的方向打了过去。 城令当即如遭重创,口吐鲜血。 “敢这么跟大国师说话,黄仁昌啊黄仁昌,你当真是老了,也该死了。”煜王在旁嘲讽道。 “四象”感受到了有人在破阵,光芒大作,齐齐地飞向了城门处,当四只庞然大物由高空俯瞰而下,空间仿佛都被撕裂,造成的压力可想而知。 大国师毕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景,内心多少也有些紧张,呼吸急促。 可谢羽槿却温柔安抚道:“你是大国师,这世上没有什么阵法是你破不了的,它们既由你所造,便受你所控,心念合一。” “好,我知道了。”大国师双手快速结印,沉稳下心神来,继续破阵。 煜王见那一向孤傲孑然的大国师,如今竟对谢羽槿如此言听计从,眼底瞬间划过些什么。 他与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随即深明大义朗声道:“你们去助大国师一臂之力吧。” 六条黑长身影闪出,他们同一时间高高举手,以一种献祭羔羊的虔诚姿态,一道巨大的煞影冲天而起,直劈向阵法的防盾,造成阵阵轰鸣。 一股滂湃之力冲击着上空,城外筑起的白色屏障与“四象”皆受到了猛烈的冲击、碰撞,一声巨响,造成了动荡使周围的云雾呈圈状消散。 “眼见上空一道道重击如蟒蛇般朝着“四象”劈去,城卫都惊惧不已,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不行,四象好像被越劈越淡了,它们该不会是守不住了吧?” “城令,这可该怎么办?煜王与大国师他们来势汹汹,万一这封天锁地阵挡不住,哪怕咱们城中这些守卫全都冲上去拼命,也无济于事啊。” 城令眼见“四象”饱受重创,他也摇摇欲坠,满口苦涩:“我、我能怎么办啊,那可是大国师啊。” 虽然嘴硬不肯承认对方的身份,但事实上城令多少也相信了对方的身份。 “四象该不是要溃败了啊,这封天锁地阵当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吗?我瞧这四象看起来这么威武,却只会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挨打不成?” 有人急得直跳脚,懊恼之余,也是散发性思维,开始指望起虚无缥缈的“四象”,朱雀、白虎、青龙与玄武能够主动扛起重任,替他们打跑敌人。 眼见护盾外山石崩裂,草木焦黑,一道道深垠的裂痕出现在透明的护盾上,他们全都心惊胆颤,生怕下一秒就是末日到来。 “完了完了完了……” “这封天锁地阵据说也是天级阵法,威力无比,怎么到咱们手里就这么脆了呢,会不会是咱们还没有开启封天锁地阵的真正威力吧?” 这时有人提出了一个十分具有考究的可能性,只可惜,他们都是一些普通人,哪懂阵法这等高深之术,即便确认了,也做不了什么。 “你说得没错,四象真正的威力你们根本就一无所知,亦包括……那一位大国师。” 一道道巨响的间隙中,风传来一道比雾纱更轻渺、更虚无来踪的声音,却见一道仙者玄风的身影悄然无息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她就站在城墙高处,身着一袭白衣,衣袍上绣着繁复神秘的纹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您哪、哪位啊?” 城令看得直咂舌,双眼瞪了半晌,本该质问你谁啊,但又莫名觉得这个人不能冒犯,于是下意识就用上了敬语。 瞥见这个蓬头垢面的城令,女子忽然微微一笑。 “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四象封天锁地阵吗?”她问道。 城令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只得傻不愣噔地点头。 “想啊。” 她站起了身子,黑发如瀑,随意地束在脑后,仅用一根古朴的玉簪固定,微风拂过,衣摆轻轻摇曳。 她的打扮形象与大国师当真有那么几分相似,以至于城令看着看着竟猛地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曾说过,四象封天锁地阵可保一方平安,便绝不会容任何侵入者闯入。” 女子脚步轻盈如燕,一张臂,上空身姿修长而优美的朱雀如受感召,直冲而下,一股熊熊烈焰倾泻入她的身体,一片绚烂火红当中,她宛如在燃烧的火焰中舞动。 她飞起于半空,身后一对华美的赤红色翅膀张扬而起,那每一片羽毛都拥有炽热的光泽,亦如流淌的火焰长河。 与此同时,青龙发出一声龙啸,冲向云霄,玄武低空俯冲,掠过大地,彰显出它神兽的无上威严,白虎高高跃起,发出阵阵雷鸣般震撼人心的长啸。 那一瞬间,整个歧和城乃至方圆数里全被波及笼罩,天地为之变色,巨大的能量爆发开来,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军队人扬马翻,山峰崩塌。 第160章 大国师也不过如此(三) 众人震撼,不分敌我,全都被眼前之景刷新了新的世界。 这“四象”不就是阵法的灵吗?它们还能这么玩? 大国师在看到女子出现的那一刻,只觉脑子“嗡”地一下炸响,她全身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这是身体本能的恐惧驱使,也是创伤后遗症。 但等这一波意识过去后,便是她发恨的眼神,与滔天的灵力涌动倾巢而出。 “徐、山、山!” 如今的她已是今非昔比,上次过后,她脑中多了许多高深奥秘术法,她苦修研练,对这一具无限宝藏的身体运用得更为流畅自如。 她觉得她现在就是真正的景国大国师了。 是以,她再也不会沦落到像上一次狼狈逃窜,她要将她失去的尊严与威风尽数从“徐山山”身上夺回来。 同时,她必杀“徐山山”。 她绝不会叫“徐山山”有机会透露出一切真相,她要将一切消杀于未然。 这世上唯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大国师,那就是她。 徐山山俯瞰着底下,强烈的冲击造成尘烟波扬,大地剧烈颤动,所有一切都被掀翻开来,唯有大国师与她身后的谢羽槿被护着,还安稳站在那里。 “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徐山山浅淡的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对大国师说的,还是对谢羽槿说的,但两人闻声,皆身僵一震。 大国师提步在前,她双臂一下沉,一股强制镇压的力量爆发开来,时间仿佛静止,她收势负手于背:“别太得意了,你会输的徐山山。” 徐山山悠然笑睇着她:“我给了你们很多时间,可是我却很失望,你们好似并没有认清一件现实。” 风吹起云浪,“四象”开始拔动,它们所到之处,云层被撕裂,狂风呼啸,煜王等人被唬得嗓子眼都扯紧了,直呼“卧槽”。 这“四象”竟还能从内城跑跨出了境,跑到城池外来?! “你闭嘴,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如此狂妄自大?我早就摸透了你的能耐了,你能坚持到现在全靠他们几人的法器吧,但一旦你耗光了法器的力量,你这一具五衰尽败的残躯,也该濒临崩溃了。” 大国师难掩阴冷算计的神色,她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一掌便将其捏成了粉碎。 紧接着她双手快速掐诀,夜明珠的粉沫被剧烈的大气吹起旋转在其周身,强烈的光芒从她身上冲天而起,照亮了四周,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个纵步飞跃而起,她身后亦张开了一双翅膀,只不过它是纯白色的。 此时的大国师与徐山山已处于平视的高度,受众人仰望的高处。 看着大国师此时脸上隐隐得意又自满的神态,徐山山微微笑着问她:“这具身体,你用得可还算习惯?” 她脸上的表情徒然一滞,眼神不安心虚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却嗤笑道:“我的东西我自然用得习惯。” “你的?”徐山山只觉她强硬撑起来的心虚十分好笑,她道:“我施舍出去的东西,你倒真当成是自己的了,或许……也是时候该让你认清楚现实了。” 大国师眯起眼睛,恶狠狠道:“别太自以为是了,现在到底是谁该认清现实还不一定呢,徐山山,你会到死都一直叫这个名字。” 她长袖一挥,无数道灵符从她袖中飞出,它们射出一道道金色光线,如细密的蛛网般朝徐山山射去。 徐山山未动,倒是“四象”之中的白虎如炮弹般一跃而上,它张开凶猛大嘴咬向蛛丝,而朱雀一口火焰气流涌出,化为一道炽热的轨迹,几乎点燃了整片天空。 城内下的人抱头鼠蹿,待躲到有瓦遮头的地方庇护后,方惊奇又赞叹道:“原来这四象还真能动啊。” “何止啊,它们还很能打呢!瞧这威风凛凛的模样,一看就不好惹。” 城池上方的城令一干人等,那就是顺来遭罪逆来遭罪啊,这上头水深火热,这下头也是不遑多让,最惨的是,他们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们脖子都仰痛了,可还是得仰着,谁叫这些高手喜欢待在高处呢。 “乖乖,为什么这个女子,不,是这位高人可以召四象为她所用呢?这封天锁地阵不是大国师所布下的阵法吗?”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这名女子究竟是谁?”城令只抓重点。 —— “别以为躲在这四象后面就没事了,现在的大国师是我,这种东西根本就挡不住我!” 大国师双手托气而起,祭出了一道巨大灵符打在天空,火焰橘红霞云随之涌动,冲散开那一片火海。 灵符化为“樊笼”将白虎整个罩住其内,无论白虎如何冲撞虎啸,都无法挣脱。 见困住了白虎,大国师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施展术法,上空铅云被搅得翻腾涌动,雷电震撼人心。 条条白雷化为电链子射出将青龙缠绕,它当即发出长长的嘶鸣声,高高跃起,又低空俯冲,但电链子却始终摆脱不了。 雷电劈打下来时,玄武镇守着歧和城无法挪动,它下身狠狠地陷入地面,防护罩上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徐山山,你现在已经不如我了,你看见了吗?” 电闪雷鸣间,大国师咧开嘴角,畅快又兴奋地双臂张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强大得无与伦比。 徐山山被朱雀以火焰罩护着周身,她不解地看着大国师:“你方才用了三样术法,樊笼术,禁身咒与雷符咒,用的是大国师这一具地仙级的躯体,可却只能达到这般程度,所以……你是在自傲些什么?” 她的嘲讽就好像一盆凉水浇到了大国师的头上,叫她脸色红白变换。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有本事你——” 大国师话到一半,却见徐山山以一种轻松的姿态打出一道灵符,它飞入天空,遮天蔽日,是如此宏伟而清晰,其眼肉都可见内里流动的光泽与脉络,它仿佛就是活的一样。 比之先前大国师的灵符,它不仅大了数倍,更是一瞧就是同形不同神。 不同在哪里外行人当然看不出来,但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其中的差距含金量。 “看清楚了……” 徐山山一臂朝下一挥,能量的涟漪如同海啸一般,灵符化为巨型山峰喷溅流淌的“岩浆”,拖曳着莹光的尾巴坠落地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将所有活人的手脚尽数“缠住”。 它如流星坠落的速度,连奔驰的骏马都难逃一劫,在顷刻之间,数千上万的人马、大地、山脉,河溪全都被凝固石化。 大国师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威力巨大的术法,仅一式,便可剿灭千军万马,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足以震撼住她。 第161章 大国师也不过如此(四) 这是什么? 樊笼术的巨灵符,禁身咒的效果,但却又远远比这两种更为强势猛烈,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大国师不住地大口喘息,她双眼瞪得大大的,将脑海中所有的术法记忆都搜刮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有这个术法的存在。 这难道是她近期学来的新术法? 不,这不可能的。 “看清楚了吗?若将樊笼术与禁身咒若一同施放,这可创造出一种新的术法——石封咒。” 黑暗苍穹之下,乌云如怒海狂涛,耀眼的闪电如同一把撕裂天幕的利剑,瞬间将阴沉的歧和城四周照亮如白昼。 徐山山在白闪光中,目光犹如暗夜之中闪烁的寒星,能穿透一切的迷雾与障碍。 咒术的符文在雷电之中若隐若现,一道道闪电从云层中呼啸而出,它们化为锐利的“长矛”劈落,果断精准,将青龙身上的细长电链与白虎的“光柱樊笼”尽数劈碎。 “吼——” “嗷——” 此番动静充满了震撼灵魂的力量,无上威严,一下就对比出大国师先前术法的小家子气了。 徐山山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喧嚣与距离,直达大国师的心灵冲击—— “术之根本不在一成不变,术之高深在于随心所欲,变幻无穷,你只有我记忆中的过去,又怎么斗得过现在的我呢?” 一成不变? 大国师感觉胸口一阵窒息,仿佛置身于一个孤岛,黑暗与无尽的恐慌来临时,冷汗一下就遍布了全身。 是啊。 对方虽然现在是“徐山山”,可她不会一直都只是“徐山山”,她虽然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可她最重要的东西却没有失去——她身为大国师的脑子。 所以哪怕她曾深陷泥潭,哪怕她满身污名,她还是靠着自己,又一步一步地重返云巅了吗? 大国师已经被她整破防了,她又急又乱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如今这般实力,可你却不回神庙,也不揭穿我们俩调换的身份,不与任何人诉说你遭遇,也不与任何过去的人相认,你按兵不动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越说大国师越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 甚至她还有一种心底发毛的感觉,像是一颗不安的种子遇风迅速发芽。 那是一种认知全然判断错误后的深深恐惧,那也是各种可怕念头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的寒意与恐慌。 凭“徐山山”如今的实力,抢夺回一切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到目前为止她一直都没有试图这么做过,反倒是在干一些她看不懂、又觉得毫无意义的愚蠢事情…… 可那真的是毫无意义且愚蠢的事情吗? 它会不会是比拆穿她,揭穿她们身份互换,回到原来位置更加重要的事情呢? “你应该听说过,大国师不得应允便不得随意离开圣山神庙,是吧?” 是,她的确听说过,且还不止一次。 “难道你就没有疑惑过,为何你的来去却可以如此轻易简单?” 她想过,但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费心琢磨的事情……在“徐山山”问这件事情之前,她是这样想的。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紊乱,大国师的思维也陷入了混乱,她好像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徐山山”的话,可能会对她造成怎么样的巨大冲击。 “因为圣山神庙困住的是我,而非大国师。” “轰!”,此话一出,大国师只觉一道响雷劈在脑门上,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变得异常缓慢,也被无限拉长。 大国师只是一个称呼,一个头衔,一个束缚住她的樊笼罢了,大国师可以是张三,可以是李四,不在乎谁来取代,哪怕是她这样一个品行不端者暂代。 可是赋予大国师至高无上的尊荣,镇九洲平四方,为景国带来百年安稳太平,让百姓免受天灾疫病,保景帝之位永固不移之人,却只能是她,也只是她。 领悟明白后的大国师,这才终于清楚了自己跟对方之间的天壤之别。 再次面对“徐山山”时,她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冷汗如细雨般从额头、后背不断冒出,浸湿了衣衫。 徐山山语气平淡而平缓,每个字不紧不慢,像从平静的湖面轻轻泛起的涟漪,却自带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倾听的力量。 “这一次……你看还会不会有人出现救你呢?” —— 歧和城的百姓离得远,自然是听不清楚上空两人之间的谈话,但他们眼睛目视得远,其过程发生的打斗变换,却是一清二楚,满目震撼啊。 这一辈子,他们之中或许有人见识过一些不寻常之事,也碰见过些厉害的人,但偏偏就没人见过“神仙”啊。 城令被电闪雷鸣,风暴施虐的场景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与一众守卫趴在墙头上,死命稳住轻如鸿毛的身子。 上空的对决太过“精彩绝伦”,他们余光瞥见些许都是惊呼连连,抽气不已,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洽了一顿“饕餮盛宴”。 “这、这怕不是真神仙下凡来打救咱们了吧?要知道,那可是被称为陆地神仙的大国师啊,她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是我眼花了吗?她们、她们方才所使用的招术好生相似……” “对啊,我瞅着也像,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会与大国师用一样的术法呢?” “别说,若非一早便知晓哪一方是大国师,我说不准看到这一幕,真的会被迷惑……她们俩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大国师啊。” 这边等卫苍灏他们不顾一切赶过来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站在城墙上,他们看到了城外那一支“沉默”的军队。 那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面孔各不相同,姿势各异,手中握着兵器,服饰装备与马匹旗旌皆精细入微,可偏偏他们全都变成了灰色的石头。 他们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徐山山竟恐怖如斯,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了煜王以及他带来的军队。 池江东一口凉气吸入肺腑。 “这、这些不会是她做的吧?” 卫苍灏没吭声,但可想而知,不是她能是谁。 嘉善大师目露不忍与凝重,他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古月伽容抬起了头,上空气压低沉,四象守护在徐山山周边与大国师形成对峙,她们之间形成的强大无可抗拒的力量,令人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渺小。 第162章 世上再无大国师 “你、你敢杀我吗?” 大国师强撑着表面上的盛气凌人,她张开双臂,半空中的大风吹动她的发与衣服皆飘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敢杀了世人敬仰的大国师,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应该知道的,徐山山你这是打算与整个景国为敌吗?”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可以令徐山山投鼠忌器,即便对方想对付自己,也不会在如今这般光天化日之下。 可显然她猜错了。 也不仅是她。 这世上又有谁能准确猜到徐山山心思呢? 几乎没有。 她就像一个浑身都裹满秘密、充满矛盾与智慧的综合体。 常理下的推断与想法,在她身上向来行不通的。 徐山山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暗波涌动却又静谧无声,她看着大国师,问她:“你以为你上一次能够死里逃生是因为侥幸……抑或是幸运?” 不待大国师回答,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其实都不是。” ,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捏紧了汗湿的手心,此时的大国师在徐山山的身上竟感受到了一种尘封在岁月深处,隐藏着的无尽秘密终于露出些许端倪。 她眼底闪烁着琢磨不透的光芒,令大国师每一个念头都被其牵引着,不由自主想去探寻那背后隐藏的深意。 “我让你继续当大国师,就是为了杀大国师啊。” 此话一落,大国师心脏仿佛漏跳了几拍,呼吸也在这一刻凝滞。 徐山山却还在继续说道:“因为我要这世上,再无大国师——” 仿佛看到她身上最隐秘最虚幻的一面被彻底揭露了,大国师双眼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同时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了她背脊,令她止不住颤抖。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想要杀……难道一切都是你故意而为之的,你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摆脱掉大国师这个头衔吗?可是为什么……” 她不能够理解。 她可是做梦都想继续当大国师啊。 住在云巅之上,所有人见她都需仰视,她可以轻易左右国运昌盛,甚至连一国之君都得向她征询国政决策。 “当大国师不好吗?一下之人万人之上,人人景仰,甚至你可以不老不死,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大国师想起自己曾经是“徐山山”时,她时常痛恨自己的平庸,她渴望变成那种她师父那种呼风唤雨,神通广大之人。 届时她想要的都能得到,她不喜欢全都消失,所有人都会臣服在她的脚下。 但她对自己能力最大的想象也就是嫁给师父为她选择的权势门阀之家,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有一日也可以成为别人依附的对象。 成为了大国师,她就跟梦想成真了一样,她重生了,她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现在这一切,好似却反过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它在嘲笑耻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根本就还是原来的那个徐山山。 即便换了一副所向披靡的身躯,哪怕她窥学了大国师记忆中的种种术法,并靠着这一具完美躯壳作弊,获得了一段时日的风光…… 但不是她的终究得还回去,包括她所贪婪虚荣所欠下的“借债”…… 显然大国师不理解徐山山的想法,而徐山山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解。 “我只想要做我自己。” 徐山山说完这一句话后,便结束了所有话题,她身上忽然带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那危险的气息仿佛能够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天空一道雪亮的雷剑劈下,强烈的白光照耀四周,大国师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催促着她避离,可下一秒“四象”却出动了。 白虎一跃而上,截断了她的后路,青龙则喷出寒潮霜冰,刺穿了她背后的双翼,玄武以背甲形成了一道壁垒—— 大国师整个人如同蜘蛛网被粘沾在半空之中,无法自由,她想动手反击,奈何双手却被徐山山背后的朱雀火羽翎给扭折了。 “呃啊——” 痛意席卷全身,她嘴唇血色全失。 大国师还做不到凭意念完成术法,她必须掐诀引动灵符,可没了手的她,便相当于废了。 “景国从此……再也无需神庙与大国师了。” 徐山山将四象融合,它们的法相消失了,当年布下的护城阵的力量也全都汇聚在此,它变成了一枚金色的“针”,无数细小微奥的金色灵纹缠绕其中。 “金针”绕着徐山山周身一圈,便朝着大国师刺去,它直直地从她的丹田穿透而过,大国师一声惨鸣响彻天地。 她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痛苦,而天空一下失去了全部色彩,震惊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大国师吞没。 大国师失重不断下坠,她能感受得到,她身体内的力量正在如洪泻一般流逝,突地,一支暗箭猝不及防地射了出来,从她胸口直接穿透而过。 她哑声张了张嘴,痛得直倒抽气,余光一瞥,却看到了令她心痛欲裂的一幕。 原来,正是谢羽槿在拉弓射箭。 嘭——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几乎染红了她整张脸。 “为什么……” 那紧抿的嘴对方疯狂微微颤抖着,似在努力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悲痛。 为什么? “山山,你后悔了吗?” 一道宛如清风般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好似是大自然的低语,风起时,轻柔地呢喃着。 大国师如同回光返照,她空洞而痛苦的眼神逐渐凝聚出一丝神色来:“……师父?” “那日我曾问过你,若继续当这个大国师你日后必遭横死,如今我再问一遍,你对于这个选择可曾后悔?” “师父,我又蠢……又坏……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我知道……可死前能够这样随心……随心所欲活一场……即便惨死……我也算值了……” 大国师她鸠占鹊巢,便是因为她不想一辈子都被人嫌弃、厌恶地活着了。 她渴望成功,渴望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可她这个人空有野心,却无实现野心的实力与寿命。 虽然当大国师的日子尚短,可是她很满足,因为她知道,凭她的能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若再有一次选择机会,她依旧会当大国师,而不会是那个注定活不过十六的徐山山。 第163章 世界在眼前崩塌 胸前的“箭矢”一寸一寸自燃成灰烬,消失无踪了。 这是当初大国师赠送给谢羽槿防身的“灭魂箭”,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入体噬魂,一箭必死,但事后却了无踪迹,不遗留任何“罪证”。 她是死于徐山山之手,毋庸置疑,这一箭补的那就是一计“人情世故”。 谢羽槿没有中“石封咒”,只因大国师察觉到不对劲第一时间救了他,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心要护之人,却背刺了她,给予了她临死前更致命的一击。 徐山山伤她在身,而他……伤她在心。 一片华贵的绣紫竹衣角飘过眼前,她双眸干涸泛红,费力地睁开眼眸,便见到了缓缓屈膝在她面前蹲下的谢羽槿。 他还是一如她初见那般叫她心动,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含着一抹春山如笑的神韵,宛如画中走出的仙人,令人为之倾心。 “为什么……” 每说一个字,她的嘴角都克制不住吐嗌出鲜血来。 他伸手温柔地将其扶起,并拿起一块熏香的素白帕子擦试着她的脸颊,其神情认真而专注,就好像在干一件特别细致又敬爱的行为。 他轻轻一叹:“她想你死啊,那我便绝不能容你有活下来的一丝机会。” 大国师瞳孔一窒:“是为了她……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 “你不会以为我一直都没有认出你是假的吧?” 谢羽槿好笑地打断了她,他依旧深情而含笑地看着她,那似笑非笑间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态。 “我很感激你,因为你,我才能够如此亲近、触碰到她的身体,哪怕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至少也能望梅止渴啊。” 几缕发丝垂在耳畔,他肌肤白皙如雪,薄唇冶红,勾勒起一抹迷离的微笑。 “并且我知道,只要将你牢牢地抓在手中,迟早有一天,真的那一个总会出现的。” 谢羽槿所诉说的每一句都如刀刃在凌迟着大国师的心,她一掌抓住他的衣袖,死死地攥紧:“所以,所以你对我的那些好,全都是因为……你拿我当替代品?” “替代?呵,徐山山,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自己很清楚才是,你虽霸占着她的身份、地位,可你配得到别人真心的喜爱吗?” 谢羽槿先前不知道这个假冒者是谁,可自陇东那一趟他便顺着“徐山山”这根藤,摸出了大概的脉络,也知晓了真正的徐山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大国师对上他的眼睛,这一次她终于不再被痴妄所迷惑,被感情所欺骗,看清楚了他眼底真实的冷漠与无情。 “哈……” 多么可笑啊。 她以为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可在对方眼中,她连一个替代品都不配当。 到头来……她只是他愚弄、利用的一个小丑罢了。 她眼底忽地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她知道自己剩下时间不多了,于是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嘶声咬牙道:“谢羽槿,我诅咒你……你这一生无论做什么,都将会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最后一字落下,她便彻底断气了。 而谢羽槿亲眼见她死去,方悠悠然站了起来,他掸了下染灰的长袖,失笑一声:“常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是个天生的坏种,死不悔改,难怪他会选你应劫。” “终是……事与愿违啊。” 又是一声沧桑无奈的声音,它每一个字符都像是承载着沉重的故事,在古老的琴弦上缓缓划过,经耳而过,又消弥于无踪。 周遭的术师见此一幕,似乎都明白大国师这是与徐山山斗法失败了,并且……她还死了! 大国师竟死了,死在一个注定成为魔头祸害景国之人手上,这怎么可能呢? 景国的大国师怎么会死? 这么多年以来,她为了守护住景国与皇室统治政权,遇到过多少大大小小危难艰险之事,她都挺过去了,如她这般传奇般的伟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死去了呢? 众人心中的困惑如同一团迷雾,怎么也想不通,思绪反复纠结打缠,然后结出了无数个死结。 然而他们头上那个巨大的“威胁”仍在,他们若不铲除掉她,他们恐怕也难逃此劫,于是打算众志成城,开始作法。 而暗处早已蛰伏多时的一众人教徒也尽数出现,其中包含邪师余孽,蚩尤宫的人,怀孤、吴妸等,甚至各玄门、佛教、道教皆派人到此锄奸。 而看到这些人出现,徐山山仅淡淡一瞥,甚至水墨淡雅的眉眼还半藏笑意,半分不觉诧异。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味道,头顶上的乌云越积越厚,那是即将变天的征兆。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这些明里暗里存在的教派,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桎梏她的一道枷锁,神庙的由来,她这个“傀儡”,便是由他们一手所创造出来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轻声啧叹,那沉闷如吟的声音仿佛是从大地深处传来,叫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 “来得正好啊,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地当面‘谢谢’你们,既然正主未到场,便先‘谢’你们的后辈徒孙吧。” 以往她受制于人,不能动手,可是她现在是徐山山了,一个与他们毫无干戚之人,杀了他们又何妨? 天空终是飘起了雪花,徐山山下落到地上,她口中轻柔地呢喃着,风初起时,宛如一道静谧的摇篮曲。 她倏地抬起了双眸,浓稠如墨的眸子,却不再是纯粹的黑,猩红逐渐吞噬了夜幕。 渐渐地,风声渐大,呼呼作响,如万马奔腾,雪花被卷起,愤怒的咆哮尖锐声响起—— 只见一根根锋利的尖刺从地底破土而出,尖刺上闪烁着神秘的符文,众人自知不敌,迅速变换稚形队伍,推臂展开护阵,合力抵御。 在下一秒,尖刺化为灵动的绿色“巨蟒”,从地底骤然蹿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冲向敌人。 它们所过之处,地面轰然炸裂,摇曳碰撞,发如“劈里啪啦”的声响,震撼着大地。 妈、妈呀! 天崩地裂的场景,就仿佛他们的世界在眼前崩塌一样。 之前看大国师与徐山山斗法,只觉震撼心惊,难以置信。 可当他们真正地对徐山山交上手,这才真切地明白,什么叫蚍蜉撼树,除了逃他们根本就干不了第二件事。 也明白哪是人大国师不努力啊,而是她徐山山简直太逆天! 第164章 逆天改命(一) “天啊,她是不是……把大国师杀了?” 歧和城的守卫瞧着大国师跟流星一样坠落跌地,心底抽紧,目瞪口呆。 “何止是大国师啊,我瞧着那煜王跟他的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接下来她该不会还要大开杀戒吧?” 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希望这位突如其来的女神仙能够打救他们,并期待战局结果—— 到四象封天锁地阵沦为她手中的一柄利剑,刺向了大国师,令其惨败而亡,这一场大战的结局是越来越迷了。 与此同时,他们内心也有了转变,火热的情绪逐渐冷却,慑于对方的神秘,畏于对方的威严,惧于对方的力量,他们竟会开始害怕这样的她。 他们在想,倘若连景国那一位充满了神奇色彩的大国师都不是她的对手,那还有谁能够对付得了她? 人心总是这样,居安思危,他们害怕这一位不知来历、不知底细、不知目的的人,万一她突然反戈相向,他们岂不连一丝胜算都没有? 一想到这,他们就不由得胆寒忌惮。 这时一群江湖人从歧和城内、城外的农田、茂密林子与孔庙碑林冒了出来,其中有道士、和尚,一些奇装异服的怪人,异域来了四夷族巫蛊…… 很明显,这些人会汇聚到此处,也是为了那名白衣神秘女子。 她惹来如此大的阵仗,庙堂江湖两方皆视她为心腹大患,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眼下这神仙打架,咱们得赶紧躲躲去才是啊。” 城令眼见情势不对,如今这混乱高端局面亦非他能够参与掌控,还不如远远逃离,躲了这桩祸事去。 一队人匆匆而去,抱头矮身,掩体而过,唯四人站立不动,宛如驻扎在地里的盘树根虬。 卫苍灏面具之下,神情异常凝重,他道:“这些人都是当今数一数二的高手,徐山山刚大战一场,如何应对?” 他也算是一方霸主,见识过不少奇人异士,他认出其中混杂在人堆中的几位,皆是权势门阀宁舍万金亦要拉拢的对象,更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奢望能够见上一面的“高人”。 嘉善也认出这其中来到伽蓝寺的几位高僧,还有其它闭世修禅的僧侣,他们也都是当今佛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他看向大国师坠落的方向,见谢羽槿上前将人扶起,话语了几句后,便冷漠地将尸体放在了地上,眸底闪过审视与沉思。 他忽然道:“那人真的是……当今大国师吗?” “嘉善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能冒充大国师不成?”池江东一脸吃惊。 嘉善摇了摇头:“贫僧不知道,贫僧只是隐约有种感觉……真正的大国师该是拥有这世上最令人向往从容的姿态,她该是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每一个举动,都能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智慧与力量……”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与他描述十分贴近的人。 “一个成就令人赞叹,一个品德令人钦佩,她就该是深邃与睿智的,能够洞察世间一切奥秘……可在这个大国师身上,贫僧只感受到了一个手忙脚乱、疲于奔命才能稳持自身优雅从容的灵魂。” 听着嘉善大师述说着他内心真正敬仰崇拜的“大国师”,池江东也深以为然,他之前也觉得世人口中“德高望重”的大国师就该是这般杰出的领袖。 可以说,当见到真人之后,他大失所望。 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大国师是一个空有其表、内里底子里都十分空虚之人。 “可是这世上谁有那个本事来冒充大国师呢?假如她是假的,那真的那个又在哪里?”池江东思忖道。 古月伽容没听两人在那讨论“大国师”的话题,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徐山山身上。 别人或许只见到她那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势,可他却察觉到她身上逐渐衰败的异样。 “你们还记得每一次徐山山出手,都会陷入一段衰弱期吗?这一次她如此大动干戈,她会不会其实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他的话不轻不重,但落在其他三人耳中,却刹时震荡出了回响。 他们齐齐看向古月伽容,池江东回忆过往,又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他抿了抿唇,不确定道:“……好似每一次都是靠着咱们送出去的法器,这才恢复过来的吧。” 与他们一无所知不同,嘉善近来一直在翻阅探索此事,且有了一定的收获。 他颔首道:“没错,我们几人身上皆携带着一件法器,事后贫僧传讯问过师傅,包括贫僧的九紫凤眼在内,这四件法器倒是不算多特殊,但若集齐了五件契合特殊命格之人,却有增旺修补气运之效。” “什么特殊命格?”古月伽容紧声问道。 嘉善大师轻叹一声,缓缓道:“天残命格,此命格三衰五劫伴身,注定活不过十六。” 这说的是谁?不会是徐山山吧? “可、可是她活过了啊,她现在都十六了,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池江东慌声问道。 卫苍灏怔忡不已,古月伽容脸色发白。 “是婚约,她与我们五家的婚约从一开始便不寻常,神算子费尽心思找上我们五家,不是偶然,而是精挑细选,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徐山山续命。” 嘉善大师不妨将几人之间的纠葛彻底摊开了来讲,让不明真相的他们知晓一切再先做抉择。 “此事过后再说吧,我现在想问一问,她借用法器的力量来增益,但据我所知,法器亦有耗尽之时,届时她会怎么样?”古月伽容小心问道。 嘉善大师此时的心境因徐山山仿若大海,时而宁静,时而汹涌。 他艰涩回道:“失去了法器来平衡她的三衰五劫,她自会运消气败,走向灭亡……” 卫苍灏却不信这个邪,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说一共需要五件?她的未婚夫可不止我们四人,你说,既然我们都送了,是不是还就差一个人了……” 池江东一下反应过来,他惊叫道:“黎烨赫!” “对,他身上应该有一颗太初玉髓珠。”卫苍灏眼神扫过他们。 古月伽容一下懂起了:“加上这一件,恰好是五件法器聚齐,不正好可以催旺她的天残命格?” “那我现在就去找黎烨赫拿。” “不行,强取是不行的。”嘉善赶忙阻止。 “为什么?” 三人同时不解地看向他。 嘉善向他们解释道:“你们忘了,徐山山从未开口与我们讨要过法器,甚至连提都不曾提及过一句?我猜想,这法器必须是拥有者心甘情愿的自动赠予才行。” 第165章 逆天改命(二) “心甘情愿?”古月伽容眉头微蹙琢磨起这四个字来。 池江东只觉得荒谬:“这无缘无故的,我们不说,他又怎么会拿出太初玉髓珠来给徐山山?” 卫苍灏手上转玩着一枚鎏金指环,声音低沉有力:“黎烨赫对徐山山向来不待见,眼下虽然她变了,可他们之间又无真正相处过,对于黎烨赫而言,她还是曾经那个讨人厌的徐山山。” 嘉善大师却有着不同的见解:“贫僧以为……徐山山既对黎家的事情伸出了援手,那她对黎烨赫定也是做了一些安排,说不准……” 古月伽容一听,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神色松缓了些许。 “的确,山山向来行一步思十步,不会临了才做准备,说不准……黎烨赫与她早有我等意想不到的羁绊,只怕已是对她有了改观,不妨我们去寻人试一试?” 见嘉善大师与古月先生对徐山山都如此有信心,池江东与卫苍灏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行,那我们就赶紧去找他。”池江东顿了下,苦恼地挠了挠脑袋:“就是找到人后,该怎么说啊?” 嘉善大师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宁静道:“只要不主动提及他身上的太初玉髓珠,想怎么讲都可以。” 卫苍灏刹时间有了想法,他眼角下压带上几分冷峻,简单而犀利:“那便从他被徐山山救下说起吧。” 古月伽容微微浅笑:“再提一提黎袅袅被山山多次搭救、护送回歧和一事。” 池江东也开窍了,他们三人眼神一对视:“最后再讲黎家与这歧和城皆受徐山山庇护,眼下正奋力对抗!” 很好,欠下这么多的人情债,就看黎烨赫脸皮有没有这么厚不肯还了。 —— 巍巍红塔,长廊内黎烨赫始终昏迷着,而黎袅袅则焦虑忧心地一直守着他,封言则与一众护卫把守四周。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城门那边天上地下所造成的轰动,地动山摇,天昏地暗,他们又不是死人,哪能没有感觉。 那一场神仙打架,那阵仗那架势,令黎袅袅脖子都仰望酸了,仍舍不得眨眼低头,直呼“卧槽”,惊叫连连。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与那么厉害、天神一般的人成为朋友。 她何德何能啊。 封言这头也是看傻了,虽然距离有些远,瞧得不太细致每一个变幻瞬间,但它的冲击却依旧足够震撼他们的。 “啊——” 黎袅袅忽地捧脸尖叫一声,封言被吓到,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即赶过来问道:“怎么了?” “你看你看,我山山姐是不是好厉害,我简直太崇拜她了。” 见黎袅袅指着城门那一头,一脸花痴样,封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袅袅?”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自己,黎袅袅回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黎烨赫竟然醒了过来。 “哥——” 她惊喜激动得扑过去,将人慢慢搀扶起来,连声问道:“你醒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烨赫此时神智还不太清醒,他只是本能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袅袅两眼刹时瞪圆溜了,心底一惊:“哥,你难道失忆了?” “什么失忆?”黎烨赫疑惑地看向自己一身暗帝的打扮,却又有些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会在红塔这里? 封言上前,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开心之余也松了一口气:“少主,你终于清醒了,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情了。” 黎烨赫闻言,看向封言。 “哥,你不记得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了吗?” “我……” 他在动作间,衣襟扯动时掉出了一枚折叠呈三角型的符纸,当它即将落地时,霎时间发出一道金光猝不及防地射入了黎烨赫的额心处。 他瞳孔微微扩大,下一秒只觉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庞大且棱角锋利的东西挤入脑海之中,膨胀起来将他最柔软最脆弱的部位划割得鲜血淋漓。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按住头痛苦呻吟。 而这一幕恰好被赶过来的卫苍灏四人瞧见,他们不明所以,却开始担心别生枝节。 “他这是怎么了?” “先去看看。” “哥、哥,你怎么了?”黎袅袅急出哭腔。 黎烨赫此时脑子里平白一下多了许多破碎的记忆,它们一下充斥入他的脑海中,如翻江倒海,不仅有暗帝的,亦包括樊白的。 “那你要跟着我走吗?” 有一道女声问他。 他听到自己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虔诚、卑微语气说道。 “我想跟着你。” “那我替你改一个名字吧,从今天起,你便叫樊白。” “好。” 画面一转,他听到又是那个女人独特而温淡的声音。 “什么人?” “对、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我……” 他就像一只只敢躲在阴沟里的恶心老鼠,自卑到骨子里了。 “别看我,我丑,我丑……” 她跟他说:“你不丑,再说我根本不在乎你长什么样,只要你是你就行了。” 记忆再次变换。 “山山姐,他真傻了?” “我不傻。”他有些恨别人说他傻了,尤其是在她面前。 “嗯,你不傻。” 在樊白的记忆,她是他一切美好渴望的幻想,她总是对他微微浅笑,声音轻柔而舒缓,只要是与她站在同一个地方,他都能感受到一种内心宁静的力量。 黎烨赫神情怔然失神,随着樊白的记忆如数回归,他的脸逐渐红温,脖子耳朵都无一幸免。 由于他皮肤十分白皙洁净,这转变的颜色十分显眼,任谁一眼都能瞧见他此时内心羞耻窘迫与难以面对。 黎袅袅被他吓到了:“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红得这样了……像个煮熟了的大虾似的?” “没、事,也不准问。”黎烨赫推开了她,深呼吸了几口,却始终无法平复下此时躁动乱跳的心脏。 “黎烨赫。” 一抬起头,黎烨赫便看到正面朝他走来的四个人,他神色一点一点收敛起来,眉毛修长如柳,微微上扬,语气阴阳古怪道:“你们四人怎么在这儿?” 卫苍灏率先开口:“听说你被一些妖人控制,失了本性,甚至对黎家近来发生的祸事推波助澜,现在你可清醒过来,记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第166章 五个男人一台戏 黎烨赫当然记起来了,一想到那吴妸对他所做的一切,他目光阴冷而凶狠,似千年不化的寒冰,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看似和善,却藏着毒刺:“煜王、吴家他们对我黎家做的一切,我黎烨赫定会如数奉还。” “你还是与以前一样,恩怨分明。”卫苍灏知道黎烨赫这人心计深沉,他与他们不同,谁若惹上了他,他时常便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饿狼,满是阴险狡诈。 他稍稍停顿了片刻,神色略微沉重:“只是你的仇人或许有时间待你慢慢去解决,但你们的恩人如今危在旦夕,恐怕是等不到你了。” 来了来了,卫苍灏的话术来了。 池江东他们三人表情瞬息万变。 “什么?”黎烨赫不解地看向他。 卫苍灏没回话,而是看向古月伽容,后者当即懂了,他接过话语道:“是煜王带着军队正准备攻城,城中所幸得徐山山开启了封天锁地阵护着,只是如今她独自在外面抗下一切压力。” 一提及徐山山,黎烨赫当即变了脸色。 谈不上是什么好脸色,其复杂的颜色交杂太多,叫人一时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底色。 池江东当即趁热打铁,他苦口婆心地劝诫着黎袅袅:“你赶紧带着你哥走吧,山山一次又一次地救下你们兄妹俩,不能叫她的一番心血被白白浪费了。” 别看他此时一脸正义,语气诚挚,但阴险的心思在字里行间若隐若现。 黎袅袅终于反应过来了,她一下就慌了,事关他们提及的徐山山处境与自己所认为猜测的,完全就是大不相同啊。 “我山山姐怎么了?她不是打败大国师了吗?”她脱口而出。 她直白又证据十足的反问,一下将卫苍灏他们几人的“危言耸听”给干沉默了。 是啊,连号称景国术法第一的大国师都能做掉的强者,被他们描绘得如此“孤援无助”,也难怪她如此诧异。 黎烨赫先前一直昏迷,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乍闻此等惊天动地的内容,也是失神良久。 是他听错了吗? 方才袅袅说……是谁打败了谁? 古月伽容赶紧补充了一句:“是,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又来了更多的玄门中人,他们正围攻山山,她与大国师鏖战完本已耗损了不少,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只怕不好打了。” 嘉善大师作为一个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虚张声势,是以在一旁安静如鸡。 黎袅袅一把抓住黎烨赫的手臂,她颤着声道:“哥,我们不能走,我们得去帮山山姐,她都是为了帮我们黎家才遭遇煜王迫害,我们得去救她啊。” 封言闻言吃惊之余,此时当即义不容辞宣告立场:“徐大师多次救我等于危难,如今她有难,封言亦绝不独自逃生。” 黎烨赫见他们俩似乎都不知晓徐山山跟他的关系,便也不主动提起这茬。 他有些犹疑:“眼下情况不明,我无法召集在外下属,且玄门之事我们普通人根本难以插手,如何去救?” 嘉善大师终于出声了:“其实我师傅讲过,玄门中人修行除了本身,多数还是靠法器来辅佐,倒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句话全然都是精点提纯,卫苍灏、古月伽容与池江东心底默默为嘉善大师点了个赞。 “那嘉善大师,你可有什么办法帮帮山山姐?”黎袅袅赶紧掉转方向问道。 嘉善大师双手合十,遗憾叹息道:“贫僧一时并无什么好办法,只是我们五人皆与徐山山婚约一场,却是做不到对她的安危弃之不顾。” 黎袅袅一听嘉善大师也无计可施时,顿感有些失望,但突然间她好像捕捉到了一个什么信息? 她疑惑又小心地问道:“嘉善大师,你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与山山姐有婚约的……不是你们四人吗?” 池江东见她好似不知情一般,瞥向一脸僵硬的黎烨赫:“先前是四人啊,眼下黎烨赫也在,不就是五人了?” 黎袅袅跟封言都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惊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半晌,她跟疯了一样摇晃着黎烨赫的手臂:“哥、哥、哥,山山姐就是那个你一直想要退婚的未婚妻?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情?” 黎烨赫皮笑肉不笑道:“长辈们私自订下的婚约,你要我说什么?” “哥,你真是身在福中不自福啊!”黎袅袅痛心疾首。 黎烨赫不耐烦道:“我有什么福?我看是她徐山山在享齐人之福吧。” 他本想更毒舌地说,就她也配?可最终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能给山山姐当夫婿,哪怕是五分之一,那也是天大的福份啊,想我之前还暗搓搓地想要拉拢你们俩,可现在不用想了,直接就心愿成真了啊。” 黎袅袅此时简直就是天降惊喜,先惊,后喜。 “我是不会与她成亲的。”黎烨赫冷哼一声。 黎袅袅也冷哼一声:“那可由不得你了。” 黎烨赫眼神徒然一沉,温柔的笑意暗藏桀骜之意:“这世上没有人能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黎袅袅被他盯着,心底有些发怵,忙挪转开眼神,气鼓鼓道:“这件事情暂时先搁着,咱们必须去救山山姐才行,她是你的未婚妻,她还救过我们全家,你有这个义务跟责任……” 黎烨赫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方才也并非拒绝,只是将难题摆在明面之上罢了。 “若我们想办法毁了对方身上的法器,是不是就能为徐山山多争取一些赢面?”他道。 黎烨赫不知道这四人如此积极营救徐山山是为了什么,毕竟不久之前,他们五人对徐山山都是无一例外的厌恶与避之不及。 眼下他这边发生了不少变故,如袅袅所言,他对徐山山既有义务更有责任与亏欠。 可他们呢? 古月伽容不着痕迹地引导黎烨赫的思考方向:“倒也可行,但是却非最佳,若你们见识到双方斗法的场面便会明白,别说靠近,连站在旁边都需莫大的勇气。” “我倒认为,我们若毁不了别人,不如先帮助自己人。” 他说完,便温和又充满深意地凝盯着黎烨赫,像是课堂之上对学生的淳淳诱导开窍。 而黎烨赫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有所期许,但他究竟想要自己领悟些什么,他却一时也没想到。 第167章 各显神通(一) 被众男所担心的徐山山此时正力扛百人阵。 要说来,这些人前来缉拿、剿灭她的人,却不也都是一些酒囊饭袋。 他们之中亦有不少实力派,当他们发现徐山山早已远超他们所认知时,单兵作战着实实力悬殊,是以便萌生了结盟的念头。 当然,全部结盟是不现实的,但总有志同道合的人看对眼,相熟了解的人联合一起,亦有同门同派交好者,邪魔歪道物以类聚者…… 总之,泱泱一大群人,划分为各个小团队,共御强敌,之前落后挨打的情形,倒是一下有了转变。 他们可以更好的分批协作,对徐山山进行干扰、对抗、奇袭,也可以对其他人掩护、接力与背刺。 嗯,其中是有些居心叵测之人,为保全自身,推人去替自己挡箭的也有不少,别指望这些五湖四海、各自为政的人全能是好人。 号称“瞎眼神算”的李长风,算是这队人之中的老前辈了,他一身神通在于卜卦的三枚铜板、两对半与挂幡,形象显着易认,功绩赫赫有名。 如嘉善大师所言,不少玄学者除了自身本事够硬,哪个不搞一身高能的装备辅助? 他自知徐山山一身本领过硬,连如今实力折半的大国师都能硬刚拿下,他自认为他是比不上大国师的,定然也是当不了她的对手。 是以,他也不吝拿出自己最大、最险的本领来显眼,再振臂呼朋唤友来助阵。 “风来——” “扯呼——” “云变——” “神呼——” 他散出一身的高阶法器开始布阵,只见李长风双臂伸张,黑袍在风中烈烈作响,他口中不断念念有词,似与天地沟通。 随着他的咒术唤出,狂风愈发猛烈,吹得风雪挟裹沙石猛冽,草木伏倒。 一颗颗星子般的亮光从地面射出,直冲苍穹云层,它们以点为线,轴对称连接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影卧贴在地面。 “诸位,求助我一臂之力!” 此时他周身凝聚了一股气,但这股气时断时续,瞧着好似后力不继,而那巨大的狰狞虚影也是闪烁不定,好似随时可能会消散于空气之中。 “天地玄黄,吾等助汝共除奸魔!” 数人、十数人、几十人,最后百人以臂推背,形成一个三角锥形,将力量注入到“瞎眼神算”李长风身上。 顷刻,他周身气流如怒龙翻滚着,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刹那间,朦胧落下的风雪如被张,被整个从中间撕裂开来,剥成一片清晰而干净的视野——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黑暗的天地被照得如同白昼。 一声远古巨兽的怒吼,震耳欲聋,如同一道惊人的闷雷横穿了半个城空。 地上百人共布下的阵中,一头远古巨兽从光芒中缓缓升起,它身躯如山峦般巨大,光线大作之际,它终于从虚到实,真身赫然显露—— 只见它长得非牛非虎非狮,但又具备各自的显着特征,它皮肤粗糙如磐石,覆盖着一层尖硬冰冷的倒刺鳞片,那深黯而闪烁着金属光泽,随着肌肉动作摩擦间,发出无尽的狂暴与杀戮气机。 “嗷吼——” 李长风经此一术,只觉全身脱力,一屁股便狠狠跌坐在地上。 他惊愕又自傲地抬起头,仰望着这头“巨兽”,既想笑又想哭。 “想不到,在我李长风有生之年,还能干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这叫鬼解,乃我祖上不传之秘技,无人能通,唯吾一生领悟参半,可惜能力不足,可今日……” “得众道友相助,有此一成就,吾虽死不枉也了!” 他狂声大喊,欢喜可见。 “别在这嚼酸文了,你还没死,那徐山山也没死,你在这先感叹死无遗憾会不会早了些?”旁人的吐槽虽晚,但从不缺席。 为助他此阵,他们百人也是耗尽了精力,全都一副被掏空的模样在苟延残喘。 下一秒,徐山山的追杀已至,只见巨兽用它粗壮的四肢高高扬起,那擎天巨柱般的四肢,肌肉隆起,朝地下一踏,当即喷射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它的尾巴亦如一条巨大的钢鞭,随意一挥就扫平了一根根粗壮茎干的藤蔓。 “看起来这鬼解的确非同凡响啊!”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惊喜不已,那灰凉的意志,又从萎靡状态之下蹦升了几分上来。 风雪之中,徐山山雪白纤细的身影显现了出来,她看到了这头拦路的巨兽,别人或许对它一无所知,可她却一语道出其底细。 “海斩鬼解?想不到,你们之中还有人有此天赋,能成阵孵化成完整的凶兽。” 她一时来了趣味,轻轻一抬手,她身后顿时耸立出十数根巨大的“藤蔓”,它们粗壮的茎干绞缠成一股,然后犹如参天巨蟒,蜿蜒爬攀,然后将凶兽给勒紧了。 “嘶!” “缠住了缠住了!赶紧想办法啊。” 在他们生怕横生意外之际,另一批聚合的术师也开始了他们的计划,就在这百人阵开启之前,他们便开始了咒术。 这些术师各自发挥,他们皆习五行之术,擅念咒施法,以器运杀。 而他们所用的法器,无一不是沾血带邪的阴器,与道佛两家所用的阳器截然不同。 主杀,煞气很重。 咒术师双手舞动,口中念念有词,黑暗的气息开始凝重起来。 邪术师双手结出复杂的手印,随着他的动作,周围亦是涌出一层紫黑色的光芒。 当这股邪气越聚越多,越凝越深之后,便形成了一个恐怖阴森的地带,黑暗如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们全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也不清楚合力能制造出来一些什么样的危险东西,他们只知道,这将会是一件可以杀了徐山山的绝杀秘器。 黑暗中,隐约散发出一种腐烂的腥臭味,他们脚下的土地逐渐松软湿滑,好似踩在泥潭沼泽当中。 从地底下一只一只枯瘦扭曲的手伸了出来,发出诡异的“沙沙”声。 不多时,粘稠的地底就阴暗爬行出来一些形状怪异的“阴影”。 它们没有任何实体,就像是一团腐烂的淤泥捏成的身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可是它们一动,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凉意,身上所掉落的“泥点”,一沾染到活物,寸草不生,腐蚀坑洞。 制造出这样怪物的术法师一时也全都呆住了。 有人恰好站在“阴影”行走的路径上,它从他身上掠过,下一瞬间他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瞬间被融化成一摊“血水”。 第168章 各显神通(二) “快、快跑!” “不行,事到如今岂能轻易放弃,最终功亏一篑!” 邪师反手一握,血符从袖间飞出,将逃跑的那些咒术师尽数抓住。 “对不住了!” 他们所习之术本就阴邪歹毒,如今一众晦邪竟造就了这样一些怪物,虽不知其性,但已丧心病狂到以人血浇筑、人躯为祭,以供其驱使行动。 血符以烫灼之力贴蚀肌骨,慢慢将其消融,咒术师痛得惨烈嚎叫,哀求饶命,却丝毫激不起邪师们的怜悯之心。 与虎谋皮,必遭虎噬。 而受到血肉供奉的那一只只扭曲爬行的“阴影”,得了滋养,原本修长晃悠的身躯徒然升高,从正常成人高度直蹿到八尺以上。 它们原并无实体,身似蒲草,风一吹便悠悠晃晃离地游走。 邪师们站成六芒星位,脚下黑光化为一根根束线,直射穿入它们的体内,一股诡异的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它们紧紧包裹。 当即那软面条似的身躯便撑起了骨骼架子,肌肉隆起,它们软滑的外形穿上了一件腥气冲天的黑铠,化为一股股恶臭的黑风袭向徐山山。 徐山山转头一抬臂,掌心灵符闪显,化为一道护盾,薄薄的一层光晕看似脆弱,但却坚固不移地挡住了不断冲击的阴鬼兵。 “就这?若只有这点能力……恐怕还不能挽救你们的命了。” 她启唇轻念——古老晦涩的咒语,仿佛来自遥远时空,带着一种神秘的韵律…… 随即,她双手缓缓抬起,指尖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空间被撕裂出一道道黑色的裂缝—— 这时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这些阴鬼兵身上撕扯,揉捏。 它们发出痛苦的咆哮,声音不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可这种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身体逐渐变得干瘪,如同腐朽的树皮剥落,最后融化为黑色黏液…… 邪师与咒术师这边虽然功败垂成,但却分散了徐山山的部分注意力,让凶兽得以撕扯开“藤蔓”的绞缠。 此番,佛门、道家也相继出手,他们以伏魔金刚圈干扰着徐山山,空旷的荒野之上,金色的强大阵法悄然浮现,形成了封闭的空间,将其囚困其中。 阵法的线条闪烁着图案,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阵中之人,仿佛有千万斤重担压在身上。 他们眼巴巴,心揪揪,只盼着徐山山这个妖孽能够被制服,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一样束手就擒。 只可惜,他们的满心期待与迫切请愿终究是错付了。 只见徐山山站在阵中,却无任何异样,她神色如常,只是周身释出一股淡白色的雾气,“雾气”所至,形成一种流动的光幕,当它与阵法相碰触之时…… 它竟然将阵法给消融了,就好像炽热的火焰碰上水化汽被浇灭,那无坚不摧阵法的“墙壁”被斑驳消融开来。 “腐化术,这、这,老衲没眼花吧?” 一位得道高僧手握金杖,猛地瞠大眼睛。 “什么是腐化术?” 旁人表示听都没听说过。 “此术,老衲只见过一人使用过,此人就叫……清、吾、神!” 这名字虽说挺生僻的,却还是有少许人听过。 “清吾神?高僧说的,难道是当年南海之滨中最神秘的一位……” 她会是清吾神? “这怎么可能?当年南海之滨,十三位法斗者,少者都该有古稀了吧,她却如此年轻,且还是女子……她怎么可能是清吾神?” 南海之滨的那一场法斗,至今仍旧被奉为一段玄门传说。 “你们不懂啊,当年南海之滨的结果,实则与清吾神的来历一般,一直都是一个秘密的存在……倘若是他,不,是她的话,老衲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能够打败大国师了。” 这位高僧看起来好像是悟到了什么,突然开始了一段感慨叙述。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旁边的道人与佛门弟子皆不解、困惑地看着他。 那位白眉高僧看向徐山山,不由得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 “大约在三十几年前,当世分成了四种声音,有人认为国该以仁德而治,礼数道德尤为重要,有者认为当以法与权力结合而治,严苛的规矩与严厉的律法方是统一和平的唯一手段。” “亦有人觉得无为而治,以民之意为民之心,君民和谐方是国道。” “还有人十分抵触国家被各类术法干涉,应顺时势与民心,不得以邪、妖、幻术蛊惑民心,更不允许修行者与玄门中人插手干政治国。” 在这样混乱的国家背景之下,景国内部的混乱可想而知,那时的大国师为了能够选出一条能够正确统一治理景国的“声音”,便强硬且霸道地列下了三条铁律。 奇术、玄术与奇门遁甲等超凡之能,皆不能随意出现在普通人的眼前。 佛门、道门等宗门将分内门与外门,内门弟子可私授,但外门弟子不可随意替开天眼,扰乱世间缘法因果。 学术法者,必须隐世,离群索居,若随意出手伤害了普通平民,或以术法行伤天害理之事,则受诛首之刑。 大国师此举可谓是一下将世界分成了里、外两界,外界是那些平庸普通人的世界,而他们这些人只能憋屈地活在狭隘、隐匿的地方。 数十年间,她既不允许他们助国,也不允许他们祸国。 渐渐地,他们这些玄门宗教开始没落了,他们自傲所学一身高深本领,但却没有发挥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大国师刚愎自用所致。 是以不甘被压制的人开始选择堕落为邪师,他们秘密集结,打算推翻了大国师所守护的皇权统治,建立新的国家秩序。 为此,这些人可以牺牲自我,更可以牺牲别人,即便血流成河都在所不惜。 因为……这一切都是大国师的错,她错在不该为了维护那些庸人,而牺牲他们这些玄门术师。 只是大国师有神庙为后盾,有景国皇室为“兵器铁铠”,他们一时对付不了,只能迂回地借助七王的力量,打算以助力他们登基,重建当年术法传奇的盛况。 那些平凡者、普罗大众,就该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他们就该高高在上,强者为尊! 第169章 吾派之传统(一) “如海大师,又是你啊。” 就在那白眉毛高僧在众人前感慨万千之际,只听徐山山悠悠笑叹的声音如期而至。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风吹起她的发丝与衣袂,那丝丝缕缕的凉意爬上如海大师的背脊,叫他头皮发麻。 之前两人便在黎府的幻境当中见过一面,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徐山山究竟是谁,他还好奇她为什么会知道当年南海之滨的最终胜利者是谁。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原来这个叫他都害怕的女人,竟然就是清吾神。 “你究竟是不是清吾神?” 如海大师沉声询问。 “是与不是,有什么紧要吗?” “当然紧要,当年的四道声音,其中你主张的不就是以霸权规则来平衡世道争乱,而大国师则是无为而治,倘若是你战胜了她,那这世道岂不……” 他喉中一紧,眸色深沉:“岂不是将要沦为你统治的战争炼狱?” 徐山山闻言轻轻一笑,她道:“若再继续听天命顺民意,这世道不也一样会沦为人间炼狱?由我来掌控一切,难道不是更好吗?” 她说话期间,一根藤蔓尖锐一端猛地刺穿了如海大师的胸膛,他呕吐出一口血。 “用这样一副残躯来与我对话……”她凑近他的耳边,幽幽笑着:“师父,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濒临死亡的如海大师神情变了变,他挪动眼珠,看向徐山山。 她永远都是那样运筹帷幄,无所不知,即便是身为她的师父,他有时候都觉得被她一看,他身上所有的秘密都会无所遁形。 可是,当你所有心思跟秘密都被她看穿时,却又永远无法知晓这一双眼睛的主人背后真正的想法。 他注视着她,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一种无奈的笑意苦凝在嘴角。 “神儿,你可真难杀啊。” 徐山山眼底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意仿佛要将人冻僵。 她也笑了:“你也一样,不是吗?” “如海大师”终是撑不住这般重伤,颓然倒在了地上。 “不能……收手吗?” 他仰着头,一瞬不眨地执着看着她,直到眼神呈暗淡无色的灰瞳。 “凭什么?” 徐山山黝黑的瞳孔一凝,如宇宙中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的光芒,她凛然一拂袖,正对上冲上来的凶兽—— 那如山高大的身形,挥动出巨大的爪子朝她袭来,它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如巨浪冲击向徐山山,吹起她衣发扬起。 另一边是一道道腐烂腥臭的黑影盘旋天际,黑色“墨点”如雨淅沥滴落,腐蚀一切,伴随着尖锐的尖声,刺痛人的耳膜。 阴鬼兵以无形汇为阴军,带起一阵阴冷的冽风,亦向她猛扑过来—— 眼见情形,所有人都打算奋力一搏,剩余的道法佛玄再次发动各自秘术,他们继续补救“如海大师”所布下的“伏魔金刚阵”,只见阵法的光芒愈发强烈,再度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他们知道这“伏魔金刚阵”或许拦不住徐山山,但只要能够将她囚住片刻,为其它杀机提供一丝机会,那他们所做的一切便也就有意义了。 急风之中,徐山山轻轻一眼瞥过去,黑色发丝掠过她纤长笔直的睫毛,那一双眸子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如同万载不变的山川海洋,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未知力量与威严。 “止——” 一个字,便叫所有正在进行的“动作”尽数滞停了,空气中有什么千钧重力正在绞缠住了凶兽与阴兵,泰山压顶,它们连再进一寸都无能为力。 “破——” 地上的阵法被轻易撕碎,激起了漫天的尘土。 “灭——” 黑洞一般的暗焰吞噬掉一切的光芒与希望,呼啸着席卷一切,凶兽与阴兵、阵法被碾成齑粉,周围的土地也在顷刻之间化作一片焦土。 一切都溃败如潮,仅剩下一个个形如石雕,脸色煞白的人。 “言、言灵,这是言灵术吧?她竟然会这等神术?” “不,这不是言灵术,是更高深的言出法随!” 此话一出,本就被吓惨了的人,这会儿更是毫无血色,宛如一张白纸,牙齿上下打架。 “真、真的吗?那咱们还、还要跟她斗法吗?” 问出这句话的人,此时表情已经扭曲得不成样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上。 “还打个屁!” “不想被全灭的话,就赶紧逃吧!” 他们哪来的脸跟本事,跟一个懂得施展神术阶的天师斗法啊,这不叫送死,这叫死无葬生之地! 这些人终于明白什么叫惹到徐山山就等于惹到活阎王了。 以前不信邪,但这会儿他们老实了。 正撒腿就跑,可显然他们后悔晚了,事到如今徐山山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呢,她张臂一扬,一堵结结实实的石墙从地面升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跑什么?” 无形的压力仿佛泰山压顶,令人呼吸困难,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对她屈膝臣服,跪地求饶。 完、完蛋了。 就在他们考虑先跪还是先求饶命时,他们头顶上一个悬浮的庞大阵法出现。 他们双眼瞪得溜圆,颤颤巍巍抬头,却见这阵法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巨大跟复杂,那内里流动的力量蕴含着无穷的精密图案,仿佛是一张命运的“罗网”…… 他们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们该不会要死在这“网”中吧。 就在他们惊慌失措奔跑起来,试图避开这阵法的覆盖,可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奔跑,用尽什么手段逃离,最终他们都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生路可言。 万念俱灰这个词或许能够形容他们此时此刻的心境。 死定了死定了…… 在上方的光阵中,他们看到了力量的具现极致,那是一种超越他们认知范畴,让人无法逾越、敬畏的存在。 即将要灭顶之时,他们眼珠子似乎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反弹了回去,灭杀的力量就跟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 咦?! 他们瞳孔急剧收缩,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徐山山仁慈了一把,还是有人救了他们? “师父,我说过的,你阻止不了我要做什么。” 徐山山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暗处观注着她的一切,她五指一捏,那光法当即又无视于阻挡,下降了几分。 阵中的人当即“唉呀”惨叫一片。 “神儿,若你还是原来的你,为师或许当真拿你没有办法了,可是现在你这一副五衰天残之躯,只怕是根本撑不了多久了。” 第170章 吾派之传统(二) 旁人或许听不见亦瞧不见任何异样,可徐山山望天,却似正在与某个神秘之人在对话。 “说起这事……你利用我对你的全然信任,将我与徐山山的灵魂对调,互换身份,令她来代替我,我来代替她,虽说你目的是为了害我,可我却想要谢谢你,替我摆脱了这长久以来的桎梏。” “只是你杀我,又何必用此等迂回手段呢?若我是你……”她说到这,低垂温淡的眉眼徒然多了几分风骨冷峭的寒意:“断然是斩草除根,挫骨扬灰,不容一丝差错的。” 空气似缄默死寂了片刻,一声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淡漠声音道——“现在,也不迟。” 或许是在市井游荡久了,也或许是与那些世俗之人混迹久了,徐山山身上在神庙中渍染的“仙风道骨”倒是淡了许多。 与之相反,她身上某些顽迹真实,底蕴颜色不加掩饰地正在宣泄而出。 “你若觉得我如今远不如以前有威胁,你尽管可以试一试……结果是否会如你所愿。” 不待那人答话,倒是从旁一道声音响起:“我的确很想试一试了。” 高挑曼妙的身影越众而出,只见手持一根精雕细琢玉笛的怀孤款款而至,而他身侧跟着一双眼睛红红地盯着她的吴妸。 “是、是你吗?”吴妸急切地询问道。 徐山山在看到他们时,偏头凝眸注视片刻,倒是来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欺师灭祖,或许是我们这一派的传统吧。” 怀孤闻言一愣,然后却是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他徒手一震,身上的衣服便变了个样,一袭如火的红衫裙衣罩身,而他原本男性化的五官却柔媚至极,身段修长,似男似女,雌雄莫辨。 “好久不见了啊,吾神,吾师,吾尊。” 徐山山见小倌怀孤当众变了一副模样,她也不意外:“叙旧倒是不必了,我向来不喜牵扯前情旧事,只论今朝。” 但她这一句无情的话语,却直接叫怀孤与吴妸俩彻底破防了。 当一个他们在意得不得了的人,却对他们全然没有一丝在意,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您不会……不会连我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吴妸怔怔地看向她,对上她那一双冷漠且陌生的眼神,让她只觉得浑身哪都在痛。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这一双眼睛,这一双永远都目空一切,莅于云端,叫人不禁仰望如疯魔般渴求,什么时候她的眼神才会施舍、怜悯一分,落在他们的身上? 哪怕一刻。 哪怕片刻。 可没有……从来都没有,即便他们做出种种极端之事,背叛、逃离、敌对、行凶、为恶,她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她的心肠,怎么就能这么……这么狠呢? 徐山山并没有回答吴妸这一句肝肠寸断的问话,之前她的确没太在意“吴妸”是谁,可眼下她倒是猜到了。 这么些年以来,各大世家、门阀、皇亲贵族甚至一些宗门教派,都会源源不断地送人到她身边来。 其中有监视作用的,有真来学本事的,有来混人情的,有来攀关系的,也有来当卧底的,这些人来来去去,她皆没放在心上,即便有不少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到大的。 人活得久了,心性多少都会变得懒惰,不愿对人上心,不愿去记挂谁,更不愿意去干涉一些注定了会发生的事情。 譬如他们这些人,她不在乎他们是因为什么叛逃出神庙,与她为敌,但他们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那就该贯彻到底,因为她从来也不会心慈手软。 吴妸越过怀孤,踉跄着上前,哀求问道:“你当真忘了我吗?” “别喊了,再喊也唤不醒她内心的温情,她根本就从来没在乎过我们,在她眼里,我们变成什么样她都无所谓。”怀孤凉凉道。 吴妸眼神逐渐结冰,她盯着怀孤:“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与你不同,我永远都不会去伤害她。” 怀孤听后,却讥讽地笑道:“南宫非……你只不过借了一副女人的身躯,你便拥有了一颗妇仁之心了?就是因为这样,你永远都只配跟在她身后摇尾乞怜,而她却对你不屑一顾。” 徐山山权当他们正在讨论的对象并非自己,她不耐烦听一些无关紧要之事,是以一挥袖,无数只白色蝴蝶飞出。 它们在风中摇曳,光影交错,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头顶之上,风悄然吹过,空气中发出一种阴森的低鸣,仿佛是幽灵的哀怨。 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下一秒,身体像是被电击一样,刻不容缓,当即进行了防备反击。 怀孤的玉笛一转,洞孔内便飘出一团团灵光,如弓弦拉出的利箭,朝着白蝶呼啸而出。 吴妸双手复杂结印,身上便有一团青色烈火越烧越旺,直到它朝四周喷出烈焰,带起一阵狂风—— 白蝶被一只一只烧着坠落在地,化为灵星的光点消散开来。 然而徐山山仅一抬手,又是无数只白色蝴蝶飞到了他们俩周围,它们翩翩舞动,忽远忽近。 怀孤与吴妸不敢小看徐山山的实力,这些“灵蝶”究竟是“噬魂蝶”还是“御灵蝶”他们也分不清。 是被前者毒死后者定住,唯有白蝶落到人身上那一刻,才最终揭晓答案。 可没有人去赌一把徐山山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这些年与神庙两相对立的邪师一派,还有蚩尤宫,却是你们俩创立的?” 怀孤伸出手掌,用玉笛在手心划出一道血痕,当血冒出来时,就飞上了半空,绘制成了一道血图腾。 它以极快的速度成型,然后他伸手朝内一抽,掌中便多出了一柄血剑。 这血剑在抽动时,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剑鸣声,一股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压迫力从四面八方袭来。 “多么可笑啊,这二十年以来,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被你废了丹田,变成一介废人的我会怎么样,是生,是死……” “我这等妖孽,人人喊打,除了建立邪教,成为名副其实的恶鬼魔头,还能做什么呢?” 第171章 究竟哪方才是反派 “那你呢?” 徐山山又看向“吴妸”,旧人重逢,有趣的是……她自己变了,南宫非如今也是一副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他是为了要复仇,那你又是为何?” “吴妸”在她的眼神下,气势像膨胀起的泡沫,一戳就破了。 一时语窒,却是半晌都答不出来。 ……他还跟以前一样,在她面前永远都像一个拘谨的学生,答话前都得斟酌好用词。 “听闻蚩尤宫专收容那些受尽情伤、断情绝爱之人,只因他们的宫主曾被人抛弃……”话到这,她特地停顿了一下,容他反应。 “吴妸”,也就是南宫非当即脸色骤变。 徐山山又继续道:“这才因爱生恨,建立起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教派,我倒是好奇,当年你稳重自持,守身如玉,哪抽的时间去与人谈情说爱,然后又惨遭抛弃?” 神庙其实与佛门相差无几,皆需守门中清规律例,包括大国师她在内,皆为童男童女。 吴妸经她一番笑意调侃,又羞又臊,又急又恼,一时之间别人竟很难从他脸上分辨出一个最正确的表情。 但都能看到得他是有苦说不出来。 至少当着徐山山的面,他说不出来。 旁边怀孤看到这一幕,指尖掐破了手心,他皮笑肉不笑道:“南宫非,你还记得你在做什么吗?” “谈情说爱”,他配吗? 南宫非深吸一口气,虽然他如今顶着一张女人的脸,可那神态表情却透露出男人的锋芒深邃。 “我无意与……你作对,当年我执意要离开神庙,无论最终是何下场,皆是我咎由自取。” “到如今我也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我自知自己秉性卑劣,贪逸恋情,与神庙的教诲背道而驰,我修不成圣人,便只想当一介俗尘凡子,去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野心勃勃,永不满足于现状,似乎是每一个男人拥有能力之后,都必不可少的特征。 他们利用神庙与她的教导,习了一身本事,如今反哺于她的,则是强烈欲望之下与她的分庭抗礼,不肯相下。 多像啊。 她跟她教出来的这些“逆徒”。 徐山山双手陇袖于腹前,她的站姿神态,总会叫人联到了一些福祥安宁、神圣庄严的典范,即便是她此番内藏凶狡,满心杀意。 “我倒也不劝你们,如今再确认一遍你们的意志后,我们之间便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观徐山山的气息隐约有了变化,很细微、亦很微妙。 怀孤周身血液一凝固,四肢末梢发麻,他知道她这是要动手了。 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她的,他的“尊上”,向来是能动手解决,便从不用言语来感化劝诫。 “等一下,我最后想问您一句……您还会回去吗?”怀孤别有深意地问道。 回去? 徐山山似觉得此话甚为可笑,她也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的笑,与先前的任何时候都不同,不是那种万事不沾尘埃的假仙笑,反倒是被锋利的刀锋撕裂了了脸皮,露出底下真实的血肉。 她说道:“我当然会回去,但是……景国的大国师却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这句话他们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她的意思是,她永远不会再去恢复名誉与身份,只当曾经的“大国师”已经死了? 他们看向不远处倒下的尸体。 “大国师”的确被她亲手杀了。 可既然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曾经,不愿意当大国师了,那为何又要回去? 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跟理由回去? 她还回得去吗? 怀孤眼波流转,眉头那一蹙,似掬起轻愁,他姣好的面容有着不输女子的精致妖冶。 “倘若你执意要干预这天下纷乱,那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当年我便说过,这天下总该是由真正有能力的人来统一天下,他岳帝根本不配,所谓正统,更是一则笑话罢了。” 满嘴的犀利言辞,放话虽狠,但瞅着徐山山的眼神却始终狠不下来,勾勾缠缠的。 南宫非也随之附和:“在这一点上,我赞同他的说法,景国需要的是强大的君主来结束这一场纷乱斗争。” “看来你们都是有志之士,已择明主效忠了,我猜你们心目中那一位强大又有能力的君主人选,应当不是已故的陈王、晋王、煜王吧,而剩下的四王……” “不,不仅是这四王,剩下的所有乱臣贼子,我都将会一一铲除……” 她眼神扫视全场,平静之中蕴含着的力量,令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凝结,哪怕仅仅只是短暂的注视,也能让他们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直透灵魂深处。 “只要有我在,这天下就只会有岳帝这一个帝王的存在。”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只觉她的宣告是那样的强势与坚决,叫人不寒而栗,不敢有丝毫的违抗心思。 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此时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所有人心口处。 当卫苍灏他们五人急匆匆赶到歧和城外时,雪织罗成网,已是一片白茫朦胧,他们高一脚矮一脚循着声音追赶过来—— 恰好便看到徐山山孑然纤瘦一人站在那儿,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幽兰,风雪之中,更添几分柔美与凄清。 而她身前则是一群来势汹汹、来者不善的人,吴妸黎烨赫认得,她身旁站着一名妖里妖气的绝美红衣女子,而后方分散各处的玄门术师,累累总总人数众多,以势压人。 这场面、这局势、这情景,谁看了不骂一声畜生啊,这不是妥妥的在欺负人吗? 徐山山再厉害,她也是个人,她也是血肉之躯,岂能以一敌百? 徐山山感知到后方的动静,自然而然朝这边瞥来,双眸犹如深潭,视线恰好落在了黎烨赫的身上,他不知为何,当即浑身如触电一般发麻。 “樊白,你的名字就叫樊白……” 他怔然失神,明明是黎烨赫,但她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叫他忆起了自己曾经是“樊白”时的一切感受…… 他难以移开眼睛,这种感觉就好像心脏被一箭射中,他无力反抗,“溺毙”在了她的眼神当中。 “徐山山!” “山山!” 卫苍灏、古月伽容、池江东与嘉善大师皆担忧紧张地喊着她。 他们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怀孤与南宫非的注意,见这五位风格迥异,但却都绽放着独特魅力的男子时,两人当即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尤其他们看着徐山山背影时那不清白的眼神,更令他们脑袋里的警钟疯狂敲打。 第172章 究竟哪一方才是反派(二) 怀孤想起了之前的南宫玉,那个被徐山山允许留在身边的男人。 他本以为那是一个例外,可如今……这些人又算什么? 算“野花”要比“家花”香? 他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如今也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大国师了,可即便如此,她身边仍旧不缺这些“心怀不轨”之人。 一个、两个、三个……这些人就像苍蝇一般恶臭围绕而来,缠着徐山山不放,他可真想将他们—— 怀孤挑眉一笑,眼低一抬手,转身旋步,轻盈而精准,手臂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淮南腔调的低声婉转,那拖长的尾音,余韵悠长。 他回首,矮肩,一抬眼,瞳孔收缩,眼白部分如墨水浸染一池,恍若寒夜觅食的乌鸦,却是纯然的邪恶与杀戮。 嘴角微微上扬,他余光却是狠盯着徐山山身后之人,勾勒出一道格外狰狞的弧度。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哀怨欲泣的笑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诅咒一般。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随着他清唱变调,细腻婉转,风雪之中,竟飘浮起了一层诡异的黑色雾气。 从地底、城外、城外、山涧湖底、幽谷茂林……不计其数的黑雾飘了过来,随即一道道身形佝偻,似人非人的形体慢慢汇聚、凝结。 “吾怨啊——” 只见它们皮肤干瘪粗糙,如同枯败腐朽的老树皮,上面布满了诡异的红色符文,这些符文就像是血管一样扭曲、繁多纠缠在一起。 “吾恨呀——” 它们猛地睁开了双眼,但那个黑洞内却不是眼球,而是燃烧的鬼火,全然没有任何感情跟神智,只是一群邪恶之物。 我滴个亲娘喂! “这、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鼻翼间飘过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这股味道闻久了,直叫人作呕胸闷,头脑发聩,晕沉沉的。 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虽还活着,但始终被囚困于阵内无法逃离,他们当即捂住口鼻,嫌弃又惊惧地禁不住脚下后移。 前头他们也是见识过大批邪道以咒术召唤出“阴煞兵”,那时也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一回。 但那时的邪性跟这会儿比,不说天差地别,也至少是个“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先头是一大群人,此时仅仅只是这一个妖娆又阴邪的红衣“女子”。 “活人的怨、死人的恨,一切有形秽物、瘴气,深秋山间弥漫浓重的阴气所汇聚,便可创造出一种名为魈鬼的诅咒之物……” “这是魈鬼?就是那个被记载能一夜之间毁掉一座城镇的魈鬼?” “传闻魈鬼无死不灭,以阴气、血气为滋养,乃世上最为邪性的咒术之一……” 他们愕然看向怀孤。 “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懂得施展此等禁术? 以往只觉得当世“风平浪静”,再无弄潮之辈来搅和大局,可眼下经徐山山朝“海”一番翻江倒海,这藏深的人物倒是一个接一个现身。 不过仅瞧“她”这行事作风,就不太正派,“她”岂不就是邪师那一派的? 若以正邪分善恶,那无疑近年以来,一直以各种虚假教义与荒谬代价承诺蛊惑人心的邪师一党,代表的则是恶的一方。 可现下,连邪师都站在他们这一边,企图消灭徐山山,他们一时都搞糊涂了,恶与恶不同流合污就算了,还能同室操戈? 总不能是这横空出世的徐山山太过丧心病狂,以暴制暴,比反派还反派,以至于这群邪师害怕了,惶恐了,才想要来一个铲恶锄奸吧? 这头南宫非见怀孤已然动手了,事到如今,再无转圜余地,便也不再迟疑。 徐山山的“水”有多深,他们谁都摸不准。 但她如今能以这般天残之躯,杀了大国师那一具“先天”之躯,他猜想至少应当恢复了一半以上的实力。 尊上,你不该再回去庙堂了。 他双手迅速结印,指法如飞,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空气开始颤动了起来,奇异的能量波动在空气中荡漾开来,飘落的雪花竟停滞在半空,地面的沙石自动排列起来。 只见风云变色,风雪逆转,星辰移位,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地面直冲云霄。 “啊——” 在光柱当中的人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就被骤然抽走,所有人都瘫软在地上。 这感觉就像被重物死死压在头顶、肩膀,叫他们无法重新站立起来。 光柱内壁之上,有一道道灵符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叫人不敢轻易触碰。 卫苍灏五人也同时受到了冲击,单膝伏地。 “这些灵符……是不是有些眼熟啊?”池江东憋住一口气硬说完。 卫苍灏仔细一观察,也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他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想起徐山山曾经所用的术法,倒是与此处十分相似。 那淡金色的符纹……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徐山山,顿时心底有一个不太舒服的猜测——徐山山与这“吴妸”还有红衣女子之间,必定是有什么牵连瓜葛。 她会是……邪师那一方的人吗?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回忆她以往种种的行事手段,果决干练,行事狠辣,不留余地,这还真有那么几分不与世为善的感觉。 此番,所有人都被南宫非给干趴下了,毫无意外,徐山山她还站着,她被魈鬼包围住了,它们身上滴落着粘稠的涎水,所至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涂炭。 虽站着,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受其影响。 因为南宫非此番所用奇门遁甲,恰好是针对她身上无可避免的薄弱点……法厚皮脆。 当她的身体被全面禁锢封锁了,她自然就无法反攻了。 “以魈鬼的阴秽气,来削弱我身上的阳气,再以锁魂阵压制我的天残之躯,你们倒是早就商量好了对策。” 她一手教出来的人,自然不会是庸才,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怀孤选择用魈鬼,自然是他这段时间待在她身边,琢磨过她身上的弊端,配合好南宫非最擅长的奇门阵法,可谓是专克她。 “对不起……” 南宫非歉疚地低头向她认错。 但这个错,不是在于他选择对她动手,而是他从一开始便有了这“欺师犯上”的念头。 见怀孤蠢蠢欲动,南宫非谨慎提醒:“小心些,我不信尊上会这么简单就被咱们给制住了。” “时间够了。” 怀孤却答非所问。 他一转身,便越过徐山山,步履轻盈显妖娆,杀意扭曲地来到了五男身前。 “至少在她能动之前,杀了这五人的时间还是足够的。” 第173章 究竟哪一方才是反派(三) 卫苍灏反应奇快,他一脚朝前踢出去,怀孤下意识抬臂一挡,电光石火之际,卫苍灏一手一个抓住了古月伽容跟嘉善大师撤身后退。 怀孤冷冷一抬眼,他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深色的眼、红色的唇,一双诡异的鬼瞳,透露出残忍的光芒。 黎烨赫与池江东虽不知这“红衣女子”为何对他们五人恶意这般大,杀气滔天,但既然对方都表明了态度,他们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分别从旁攻了上去。 怀孤最擅长的就是玩弄人心,他站立不动,纤白的腕间绑有一串金铃,转动手掌一摇,一串清脆的声响便如溪水汩汩流溢而出。 池江东头脑一炸,肿涨冲击着他的额前,叫他眼前一黑,只觉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再引起他的注意了,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充满魔性的铃声。 哐当! 手中长剑跌落,他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怀孤轻乜黎烨赫一眼,红唇轻启:“给我杀了他。” 怀孤再次摇动金铃,急促的铃声响起时,池江东的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支配,他以内力吸起长剑,便反手一剑刺向黎烨赫。 黎烨赫也被铃声摄住了魂,但他才被移魂,神魂倒是对此类产生了一些“抗体”,还余几分神智在,不至于像池江东这样一下就全然中招了。 只是他虽清醒,可动作却变得机械而僵硬,哪怕他知道危险临近,也只能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似的,毫不犹豫朝着池江东的剑尖迎去。 这一招互相残杀算是被怀孤玩得明明白白的了。 在这关键时刻,一记急猛的力道打中了怀孤的手腕,“咔嚓”一声,他腕上绑着的金铃碎裂散落一地。 怀孤蹙眉捂住剧痛的手,瞥向了卫苍灏的方向。 他正方方收起了弓。 铃声一断,黎烨赫眼眸瞠大,急忙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偏身一避…… 池江东也是瞬间惊醒,他眼见黎烨赫即将惨死他的剑下,急忙撤剑一收,却收势不及,两人撞作一团。 “看来,你们也并没有我认为的那般没用。” 怀孤眼见到手的“猎物”死里逃生,眼底划过一丝不虞,却也不再掉以轻心了,他脸上的笑容扭曲,犹如毒蛇锁定了目标。 “本想让你们痛快地去了,但现在……我倒觉得我太仁慈了些,死亡或许才是对你们的恩赐。” 嘉善大师开启了“天眼”,自然能看到怀孤身上那一股被邪气所侵蚀染上的黑气。 当那一股黑气开始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时,这预示着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 “无仇无怨的,他为什么非得追杀我们?” 池江东跟黎烨赫跑回卫苍灏他们身边,池江东心生不解:“还有,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黎烨赫墨眸深黯:“恐怕是因为徐山山吧。” “他要动手了。”嘉善大师提醒道。 怀孤脚下一跺,周身黑雾化为符箓飞起,地面便有无数条小蛇游动过来,它们与普通的蛇体不同,皮肤上不是蛇纹,而是黑色符文。 “知道被蛇一口一口咬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符箓凌空悬浮在他的头顶之上,形成了一个球体旋转,放出道道光芒。 他一伸手,符球便落在了怀孤手心。 窸窸窣窣,越来越多的蛇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由于数量过多,形成了叠罗汉的场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知有几千条还是上万条,看得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他笑看着他们五人:“不用着急,你们会亲身经历一番这般毕生难忘的事情。” 完全……被、被包围了! 古月伽容紧了紧手心,却发现已是汗湿黏腻:“眼下只有徐山山能救我们了。” “可现在她都自身难保了。”池江东急急看向前方。 嘉善大师道:“所以我们要帮她,帮她即帮自己。” 这话说得漂亮。 黎烨赫顺着话问道:“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帮?” 四人闻言,默契十足地齐齐看向了他。 又来了。 又是这种欲言又止、饱含深意的眼神。 “我?”他不确定道。 “我们会竭尽所能,将你送到她的身边。” 嘉善大师说完后,便凛然朝前一步,他深吸一口气,一掌起势,拉过池江东的剑,便眼都不眨地割开了手掌。 “嘉善大师?!” “贫僧多年来潜心佛法,加之体质特殊,体内之血有驱邪除秽之效,平日并无大用,此时倒是可解燃眉之急。” 他边解释着,边将血洒围一圈,那些蛇嗅到血腥味道,竟真有些不敢靠近了。 怀孤闭眼长吸一口气,然后睁开了眼,意外道:“你的血似有些不同寻常……难怪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可越是这样,怀孤就越留他们不得了。 只是这些小蛇中,骤然出现四条长三丈余、粗如水桶的大蛇,它们碾过小蛇,甩动着粗壮蛇身,吐着腥臭的蛇信扑向嘉善大师。 嘉善为护下身后四人,却不退反进,他不顾安危,又握住锋利的剑刃狠割下一刀。 痛意与失血叫他气息紊乱了起来,唇色淡白,但那一张庄严肃穆的面容,却不见任何畏惧。 他伸掌将血手印盖在大蛇身上,却见大蛇撕咬狰狞的大口顿在半空,不多时,它好像受到了什么致命的伤害,身体开始不停剧烈滚动,蛇皮在这期间猛然开裂。 他们怔然地看着,随即大蛇就化为一滩脓水,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血……有毒啊。 而且是剧毒。 “快,将黎烨赫送到徐山山的身边去。” “好!” 池江东以沾染了嘉善大师血的剑挑蛇,扫尽一大片空地。 古月伽容虽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可他有脑子,他观蛇群畏惧嘉善的血,便沾血于鞋底,一脚一脚地踩踏出一片空地。 卫苍灏则扯下身后的披风,卷成硬挺的长鞭,挥打四周小蛇。 只见他们几人协力合作,终于开辟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狭长过道来,他们还在奋力驱赶、斩杀蛇群,为黎烨赫争取时间通过。 黎烨赫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非得叫他去找徐山山,但这个时候也不容他多想,只能照做,否则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见久拿不下这些人,怀孤阴沉下脸:“倒是难缠。” 见黎烨赫抛下同伴赶往徐山山的方向,他冷冷道:“南宫非,拦下他。” 就算他不交待,南宫非也不可能会容许这些人接近尊上的。 而黎烨赫在看到“吴妸”闪身而出时,神情一下就变了。 “若早知道你跟她有关系,我便不会留你有命到现在。”南宫非淡淡道。 黎烨赫与“吴妸”之间的恩怨说起来,那还真不是简单一两句能够扯得清楚的。 就凭她对他“移魂”,让他险些成为黎家的千古罪人这一桩事,就足以让黎烨赫与她不死不休了。 只是眼前的“吴妸”跟他先前所接触的那个吴妸,变化太大了,就好像前后是两个人似的。 一体双魂? 黎烨赫一针见血道:“你跟那个红衣女人,不对,是男人吧,好似都对徐山山的感情不一般,你该不会其实也是一个男人吧?” 第174章 究竟哪一方才是反派(四) 黎烨赫只是口不择言的一番猜测,却一瞬令“吴妸”的眼神阴狠了下来。 她生了一双杏圆眼,女子时眼如秋水,温柔可人,即便怒时亦是娇狠,可此时却半分不见女性阴柔之气,反倒像鳄鱼的眼睛,只有无尽的冷酷与冰冷。 “是了,这种贪婪、占有、偏执却又求而不得的肮脏眼神……” 黎烨赫瞳孔细微扩大,似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他眼睛呈狭长的形状,继续用着尖酸又歹毒的字眼来刺激着“吴妸”。 “你恐怕还不知道,徐山山与我们五人之间的关系吧?” 南宫非轻轻掀起一排纤长的睫毛,冷艳而神秘,仅幽幽且平静地盯着他。 他心底不屑冷嘲。 什么关系? 以他们对尊上的了解,他们五人也不过就是一群见着“蜜”便恬不知耻舔过来的狂蜂浪蝶。 尊上身上的独特神秘魅力,他们自是一清二楚,像他们这种人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都会络绎不绝被她吸引接踵而来。 然而,她却永远都是那个清醒又独善其身的人。 若妄想能成为她心目中特殊的存在? 那也只能是一种妄想罢了。 黎烨赫勾起嘴角,俊美的侧颜精心雕琢如艺术品,他用充满了挑衅意味的语气道:“我们五个都是她的未婚夫,是她这世上最为亲近之人。” 此话一出,南宫非不以为然的高傲神色霎时间便僵硬住了,他怔然不动,可眼中却掀起了可怖的狂风暴雨。 南宫非为了某种目的,一直远程“操控”着吴妸的躯体,但真正的吴妸也还活着,日常都是她在表,他在内。 除非她遇到什么重大的危险,或者有必要出手时,他才会在她的身体“苏醒”,来主导一切。 是以,他对畲渊发生的事情并非从头跟到尾,他一直也是将“徐山山”与尊上两人全然分割开来看待。 也是怀孤突然出现,带他揭露了真相,他才得知一切真相。 而这个“真相”,并没有涉及到“徐山山”已有五个未婚夫这件事情,是以突闻这晴天霹雳,他第一个反应是难以接受。 至于听到这话的怀孤,那表情就更是吓人了。 怀孤不顾一切提前露面,循着踪迹追来,只一心想确认徐山山究竟是不是那人,是以旁的事情皆忽略不计。 他们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不仅从神坛之上走了下来,还铁树开花,同时缔结了五桩婚盟…… 这太荒谬了! “既然她可以与你们……那我为何不可以……”南宫非神色恍惚,眼底似有某种狂热与疯魔再也抑制不住。 而怀孤就更癫了,他看向卫苍灏他们,开心地笑了,如同春日绽放的桃花:“未婚夫又如何?人死了,就什么都不作数了。” 若说之前怀孤想杀他们,是带着一种看不惯“野花”想要将其践踏碾碎成泥的变态行为。 那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深仇大恨,非弄死他们不可了。 那杀意仿佛化作了实质,冰冷而刺骨,卫苍灏四人狠狠打了个寒颤,脸色也是青白交杂,复杂万千:“……” 他们只想说,还真是要谢谢黎烨赫了,感谢有他这一番话的“激励”,他恐怕是嫌他们五个死得还不够快,特地再火上浇油一下。 要论铲除异、己,他是真能干啊。 南宫非正全力布下锁魂阵,确实无法施展开手脚来对付黎烨赫,但要对付一个普通人,他多的是其它手段。 “当她的未婚夫,你们配吗?” 他的声音似一把无形的利刃割据开空间,让时间都凝固了一般,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黎烨赫还没有反应过来,脚下踩着的坚硬沙石骤然变成了流沙状。 他所在的位置开始大范围塌陷,而他的双脚早就被“绞咬”在沙中,那吸力之大,令他使出全力都拔不出腿来。 另一边,卫苍灏一把抓住了嘉善大师,制止了他继续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放血行为,他知道这么做,根本解不了困,只会累他失血过多而亡。 “即便你将血放光,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么多的蛇……” 嘉善大师此时脸色发白,身体虚弱,可他双眸却恰似璀璨的星辰坠落幽暗夜空,明亮而深邃:“阻挡得了一时,便多争取一时的时间。” 古月伽容扫视着四下,他坚毅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而池江东则继续挑杀蛇群,他利剑寒光呼啸而过,所到之处,带起一阵凌厉的风,那一道道清晰的剑气,亦是叫人不敢轻视。 他尽力在为他们拖延时间。 可是怀孤已经没有耐心跟他们再慢慢耗了,他掌手朝上,指尖流溢着紫光,飞快写下一串咒纹,紫色的符纹飘出,围绕在他周身旋转,映得他的面容阴森黑暗。 黑蛇开始不安骚动起来,它们互相缠绕、蠕动,一片眼花缭乱的景象,竟也不畏惧嘉善大师的血了。 一条条吐信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恐怖的画面,当它们黑森森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弹射飞扑了过来—— 这么混沌的一大片,池江东杀不完,根本就杀不完。 他眼见已无力回头了,果断迅撤回身,护着三人朝后疾退,直到退无可退—— “何必垂死挣扎呢?这只会叫你们死得更加凄惨可悲罢了。” 怀孤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他们如今这一副狼狈的模样。 他一掌拍下,紫光流走在地面,形成一道电光网,绘成一道符咒的纹路,蛇群在半空之中露出带毒的獠牙,张开血盆大口,即将要将他们四人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虚影如神只出现,挡在了他们的身前,衣袂飘飘,声音沉稳却温和:“若害怕,就闭上眼睛吧。” 一挥手,一片柔光的符墙罩散开来,呈半球状,表面流转着时隐时现的神秘纹路,如同古老的符文在跳动,将他们牢牢护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危险。 当毒蛇扑咬过来时,它们被这一道无形的力量反弹了回去,前方一大片被打回黑雾消失,后方的则摔落地面,发出“嘶嘶”惊惧又痛苦的声响。 那一瞬间亮起的光芒,或许并没有那么耀眼夺目,却有着一种令人极度安心的力量。 而他们四人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是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希望之光。 “徐……” 第175章 似假意换取真心(一) 后方的蛇群受怀孤驱使,一拥而上,但无论它们如何疯狂攻击,都无法撼动它一分。 而那道飘渺朦胧的身影,仅出现了极短的片刻,留下了一抹“浓墨重彩”后,便淡化为虚无,消失于眼前。 怀孤看到这一幕,眼底的嫉妒火焰快要将他焚烧至死。 他恨恨地转过头,看着被南宫非的锁魂阵定住的徐山山,难以置信:“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要护着他们?你真的在意他们?!” 阵中那道纤瘦挺直的身影并没有回话。 与此同时,黎烨赫那一头也不容乐观,他已被沙石拖进地底一大半了,任他如何使劲扭动上半身,都无法从这下陷中挣脱半分。 眼见那不断覆没过来的沙石,如同海潮要将他活活给淹埋了…… 可恨他并没有提前做好相应准备,眼下才会如此的无计可施。 不过畲渊曾是道法玄学的起源地,虽说近几十年以来,此地修术者被大国师打压驱逐于荒僻之地,甚少大张旗鼓的现身,可仍有不少大隐隐于世的修行者。 黎烨赫乃畲渊暗帝,掌管当地不少暗中产业与处理些灰色事情,自然少不了与这些人打过交道,也多少知悉一些事情。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即从身上找出了随身佩戴的“太初玉髓珠”。 这是他摦钴老祖赠送他的护身法器,听闻是一件特殊法器,若长配于身,可以排除杂念,使心神更加清明,不受邪祟所害,亦有生死关头保命之用。 这“太初玉髓珠”真正的用途,实则这么些年他都并没有摸透,也没想过去依赖一件死物,可眼下他思前想后,唯有这一件东西或许可以尝试保他一命。 是以他将它握紧于手心,蹙眉回忆这些术士邪师是如何驱使法器的…… 念咒……不会。 掐诀……不会。 施术……不会。 ……不会,通通不会。 黎烨赫一怒之下,直接将“太初玉髓珠”朝着南宫非方向掷去。 他估摸想着,若能破了对方的术法最好,若不能,那就将他砸个半死重伤亦行。 然而“太初玉髓珠”投落在半空之际,它就不再朝前射冲,而是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 那股能量波动就如同起伏的海浪,向四周扩散开来—— 南宫非起初对那一颗珠子不以为然,只当是黎烨赫奢靡成性,拿宝珠当暗器使,可当他感应到不同寻常时,已被打乱了灵力,肺腑震痛。 他当即意守丹田,稳住神魂,惊叫一声:“太初玉髓珠?!你怎么会有这个?” 流沙的下陷终于停止了,眼见“太初玉髓珠”如此威力,黎烨赫除了讶异之外,倒是有些后悔方才冲动之举。 他薄唇轻启,讥讽的笑声从那好看的唇间溢出:“吴妸,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蠢货!太初玉髓珠若无法控制,别说是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歧和城方圆十里,全都会沦为废墟死地!” 南宫非的咆哮发自肺腑,愤怒从喉咙间疾声而出,倒是一下叫所有人明白了眼前的巨大危机。 黎烨赫的确不知,他盯着“太初玉髓珠”,面色有着凝重与震疑。 真的假的? 这时“太初玉髓珠”光芒大作,珠身闪烁着神秘的符文,这些符文与南宫非、怀孤所施的邪术、咒术、符文相互“厮杀”,“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黎烨赫离得近,被这一阵冲击撞上,口吐一口鲜血。 卫苍灏他们四人有徐山山设下的防护阵保护,倒是并没受到多大的波及,可是阵外那些“黑蛇”却全被炸成了粉渣渣,清扫一空。 他们暗吸一口气,因为护阵的光芒也如同薄弱的“玻璃”,产生了裂纹缝隙,只怕再来一次便也抗不住了。 南宫非与怀孤在第一时间就各自为营,拉开防线,布下盾防。 而飓风动荡之中,他们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糟糕!事发突然,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太初玉髓珠”爆发,恐怕这一次必是凶多吉少了。 被徐山山一手困住的那些人此时也慌得不得了,他们想逃啊,可是怎么也逃不开这一场暴风中心。 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辈子最大的报应,也就是遇上徐山山这个活阎罗了。 就这么会儿,命都要全给她了! 空间仿佛被扭曲了,“太初玉髓珠”就像一头被惹急了暴躁的火龙,开始要释放它真正的力量…… 可就在下一秒,那道刺眼狂暴的光芒则被一只手给握住了,她仰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风停。 沙止。 一切崩塌欲摧,变得平静无声。 除了猛烈的心跳声,与急喘大口的呼吸声。 得、得救了?! 所有人的脑子都迟缓半拍,他们跪趴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虽然前一秒徐山山还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但现在所有人看徐山山那都跟看救世主一样高大无比、闪闪发亮。 牛比啊! 刚才那种灭顶的危机感传来,他们以为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徐山山会出手,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可以那么无所不能,一场灾难性的杀机,她轻而易举地就给化解了呢? 本以为已经看到了她跟他们之间的差距,可现在他们又不确定了。 神啊,她的高度究竟到哪里了啊? 她回身,裙裾轻盈,裙上丝线绣着的精致暗纹若隐若现,仿佛夜空之中闪烁的繁星,但却是半透明状态。 咦? 她……他们愕然地看向另一边,锁魂阵中不动如山的实体,这边虚幻飘渺的身影,这、这怎么会有两个“徐山山”?! 一条灵巧的“藤蔓”将黎烨赫从深陷的沙石中拖了出来。 他全身无力,只能勉强单膝跪地撑起,气喘吁吁,可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若即若离的徐山山。 怀孤怔忡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徐山山的背影,只觉胸口似破了一个大洞,痛意与寒意灌注他周身。 “你不要命了吗?为了救他们这些人,你竟连续动用了两次离魂术!” 他悲愤的吼声,将南宫非也震醒了,他浑身发抖,颤声道:“你本就是天残命格,运薄命短,而离魂术耗的更是你的三盏阳火啊。” 三盏阳火指的是人的生气之火,也叫阳气之火,分别位于头顶和双肩,象征着人的阳气和生命力。 “我的命格,我比你们更清楚。” 淡渺的身影缓缓蹲下,她将手中的“太初玉髓珠”还予黎烨赫。 “这是一件容易伤人伤己的法器,一旦沾染上怨毒邪念,你若用它伤人,它便会成为至凶至冽之物,你非术士,此物于你而言,它当一件配饰袪邪便已足矣。” 在她的眼神注视下,黎烨赫只觉浑身似火烧一般滚烫,似乎也一并燃烧了他的理智。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梢潋滟着薄红,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第176章 似假意换取真心(二) 他看着眼前的徐山山,不对,她眼下的状态并非真人,而是一抹轻薄雾气凝聚而成,边缘处虚幻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怀孤与“吴妸”跟她说的话,他是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了。 所以,她此时前来救他们,竟是用了一种折损寿命的方式? 别说他们无法理解,连黎烨赫此时也是极为震惊与困惑,她为什么愿意舍命相救…… 不一样了,真的跟以前那个“徐山山”全然不一样了。 不仅是气质、神态,甚至现在连五官相貌都有了变化,相由心生,她究竟是换了一副心肠,还是直接就换了一副灵魂? “没错,这种厉害的法器我根本驾驭不了,于我而言,将它留在身边当一件辟邪的配饰只是暴殄天物,那我将它送给你吧。” 黎烨赫牵唇笑了下,一贯冷邪薄凉的眸里,此刻却燃着热度。 卫苍灏、池江东、古月伽容与嘉善大师此时皆喜出望外,他们一直以来期盼与促成的事情已达成,既意外又不意外。 有了“太极玉髓珠”,徐山山想必可以击退这些“不依不挠”找麻烦的人了。 听到他这样说,徐山山却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欢喜与激动,她也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应下,她仅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黎烨赫的眼睛。 “为何要送我?” “因为你更需要它。”黎烨赫嘴角带着某种驾轻就熟的笑意。 “为何要送我?” 黎烨赫见她不为所动,笑意凝滞于唇畔,不确定道:“你……你不是需要它吗?” “为何要送我?” 这是她问的第三遍。 明明是一样的语气与神色,却对黎烨赫的心理建设造成了决堤似的破坏,他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直响,口不择言道—— “我不想你死,与其看着你死,我宁可你杀别人!” 这话多少有些三观不正,道德败坏,可这才是黎烨赫真心的想法。 他……只是心长偏了,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徐山山眸色微黯,似跳动的墨点,一片静默变幻于空白纸张之上。 稍许,她才笑了,难以捉摸的微笑,漫开肆意的危险暗光:“樊白,那我便如你所愿,以你所赠利器,护你等周全,杀伐歼敌……” 黎烨赫怔忡失语,不明白她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根本没听完整她的话,就已经被她身上腾起的那一股慵懒而冷酷气息所摄。 她骤然转变的何止是周身气势,更有那使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 随着那代表五行法器齐聚一身,再加之它们的主人心意相通,它们亦发出一阵欢快的鸣叫,只见光芒大作,一道威力暴增的光柱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歧和城与山谷平川一分为二。 南宫非所布下的锁魂阵在一瞬间就被冲溃成齑粉,场地上所有人都被掀飞撞铲过地面。 阵中的徐山山张大双臂,一跃而上,她对世间的奥秘有着最为深刻的领悟,只见一个世人从未见识过的庞大灵阵展现在她的脚下。 法则宏大到超乎想象,涵盖了宇宙星辰,生命、能量、万物的运行轨迹,庞大法阵内规则复杂而精密,如同无数条交织在一起的丝线,构成了奥秘平衡,无尽智慧与力量的图案。 “这是什么阵法?!” 所有人都懵了,当他们试图去理解它时,却感到自己如同沧海一粟,渺小而无力。 他们自然是完全看不懂的,因为它代表的就是生命的起源与终结,他们连自己的一生都没活明白,又岂能得知天地界限,诞生与毁灭,流转与守恒。 “她这是要做什么……” 池江东急急抓住嘉善大师的手臂。 嘉善大师也看不懂,但他胸口莫名有些沉重,就好像被石块压住,喘不过气来。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他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喃,经风而散,并没有传入其他几人的耳中。 徐山山此时身上散发着无尽的威严与神圣气息,她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中心。 枯萎的花朵重新绽放,凋零的树木重获新生,干涸的河流重新流淌,整个世界都被注入了新的生命与活力。 正如她之前枯竭的生命也一样,她要逆天改命,重塑徐山山的命盘。 南宫非瞳孔骤然一缩:“我从未见过这般复杂又高深的阵法,而且它还影响了周边的四季运转,逆施倒行……” “虽然我也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可是……我总觉得心头发慌,就好像将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大事即将发生。” 怀孤与南宫非不敢太靠近,周围的灵压太强,他们连动一动指节都显困难。 阵法之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徐山山残缺的命线化为实质,它被一点一点修补起来,衰败的气运,也从细如缕丝,逐渐强韧粗壮…… 这过程的持续与漫长,倒是叫不少人震惊诧异过后,参详出一些端倪…… “她不会是在改命吧?”有一位命数将近的老者不可思议道。 立即有人赶忙追问道:“此话怎么讲?” 正因为快寿终就寝了,这位老者才会研究起延长寿命的相关术法,虽然他看不懂徐山山所布下的大阵有多精深渊博,但他却看出一些熟悉,或者说是本源相近的东西…… 那就是改命。 按道理来说,替一个人增强气运摆脱低谷期,倒也不算多难的事情,毕竟对方底子摆在那里,多有多助,少有少帮。 但改命就不一样了。 一个人的命格,基本上是从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因为它是由命盘、出生八字、天干地支组合来推算,命格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也受多种因素影响…… 即便是天师,能够“读懂”一个人的一生命格就算是了不得了,若能改运助势,那更是属于万中无一。 若真能将一个人的命盘整个推翻重建,将天干地支组合成一个崭新的命格,这无疑于就是将死人变活,将阴阳错乱,将世间规律打破,等同逆天而行。 老者思前想后,对于自己的猜测十分没有把握,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啊。 这时,一声清脆高亢的鸣叫,犹如天籁之间,回荡在天地之间,人们的心灵都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只见一头摇曳着九色琉璃的飞禽,它越过高山峻岭朝着徐山山而来,可偏偏有两道金色的光芒,如同两柄利剑,直接射穿阵法的屏障,朝着那与众不同的飞禽而去。 那杀意仿佛有了实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带着致命的威胁。 “毛毛——” 第177章 似假意换取真心(三) 徐山山正处于逆天改命的关键时刻,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远处漂亮的大鸟像彩带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宛如一道美丽的彩虹。 这惊奇的一幕瞬间吸引了不少人掉转过头,他们张大了嘴,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与惊叹。 他们分辨不清楚究竟来的是什么,但有翅膀会飞,想必是飞禽吧? 虽说如此庞大的飞禽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可没有哪种飞禽会有那么长那么漂亮的尾羽,那华丽的尾羽摇曳摆动,闪烁着如梦如幻的光辉,照亮了整片天空。 “是传说中的神鸟吗?” 有人失神惊呼。 “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凤凰?如若不是,那也应该是什么吉祥青鸾、毕方一类的神兽吧?” 众人在黑夜之中,观它体型宏伟,庄严神圣,下意识将其归判于正义一方。 这一定是上天派来打救他们的瑞兽! 虽不知其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眼下“活阎罗”徐山山已气势恢弘,无人能挡,他们都寄希冀于它能够惩恶扬善。 嗯,最好是能一口喷出熯天炽地火焰,将那徐山山给烧成灰烬,权当替天行道了。 这些人握紧拳头,呼吸急促,内心也逐渐炽热紧张,眼中充满无限期待。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他们眼中的瑞兽表面光鲜靓丽,实则内心却很撒欢儿的摇尾狗朝着它阔别已久的主人冲扑而去。 “山,山,你忠诚、聪明又厉害的毛毛回来啦——” “快看我,快看我,看看我——” 聒噪又热烈的欢喜声,就像轰炸机一般闯进了徐山山的脑子里。 她随意一抬眸,却见在漆黑无星的夜里,那一条“彩带”自带节奏音乐,欢快飞舞陶醉,乐在其中招摇,给人一种欢快、繁盛的感觉…… 傻鸟。 笑容不经意间盈于徐山山眸中。 这时,凭空出现了一道诡异的灵力波动,在她所统御的阵法之中,一道修长清雅的身影悄然无息出现。 他一张面庞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如同最完美的艺术品,阵内强光失真,他朱颜亦似于暮霭中失了真。 此人正是谢羽槿。 他衣与发都飘飘逸逸,姿容既好,却两眼无神,动作甚至有一种不自然的迟缓笨拙。 谢羽槿仰望着悬于半空的身影,瞳仁将其深深映入,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似远山,似星河,仙姿玉色,唯独不再是他原本的温润如玉。 “谢羽槿”张嘴,言语从嘴中轻轻飘出,但声音却不属于他,一串晦涩高深的字字珠玑,引动天地异象,只见天空张开了两柄熠熠生辉的金色巨弓。 弓身满圆拉开,无数光点汇聚熔铸成两支金箭,箭头蕴含着古老的力量,天空七星相连,无数流星坠落划过深邃天地。 这两支金箭并不是用来对付徐山山的,而是直直的对准了前方毛毛。 “星殒焚寂,灭生箭——”“谢羽槿”此时的瞳孔颜色彻底变成了暗金色,那一张冷白的脸上面无表情,他挥手一指,两支金箭便“噔”地一声猛烈射出—— 那股凌厉的杀意喷薄而出,化作无形的压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 毛毛正满心欢喜地飞向徐山山,却不料后方的杀机更快到来,它看着前方的璀璨神箭,直面相迎如太阳烈焰,炽热无比,亦凶险无比。 “哇啊——” 毛毛拼命扇动着翅膀,想要避开,可那两只箭如流星赶月,离弦之际已锁定了目标,箭无虚发,它根本无处可逃。 它吓得闭眼鸟眼,只能在恐怖的杀意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山,救鸟——” 徐山山骨节泛白,眼神冰冷,金色的纹路犹如流淌的鲜血从她头额汇聚于指尖。 他这是在拿毛毛的命来阻拦她…… 她视线精准锁定了下方的“谢羽槿”,狞竖的瞳仁阴森冷酷:“我说过,你想拦,也根本拦不住——” 她一指断发,那丝丝缕缕离体飘散的黑发,它们代表的是她的精血与修为。 她宁弃半身,化为九幽深渊的寒光,空气被撕裂出尖锐的呼啸声—— 比金箭更快、更凌厉的一股黑针射出,一切生命都瞬间凝固,时间变得缓慢,皆被恐怖的杀意笼罩。 它们的速度快如闪电,瞬间即至,一切力量被瞬间摧毁,无论是什么,都在它的吞噬之下灰飞湮灭。 金箭还没有触碰到毛毛,就化为一片碎沫金光,最后虚无。 毛毛僵怔住了,它眼睛睁得大大的,好似吓傻了,又好似还没有从得救的这事实中回过神来。 雪寒洁白的空气中,一道无力又淡然的声音响起:“你终是为了它,舍了半条命,我知我已无力回天,只盼你能记下这一份怜悯慈悲之心。” “谢羽槿”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徐山山一头齐耳发丝在风中拂动,她脚下逆天改命的大阵终是完美落幕。 她落在了地面时,光斑点点,如萤火星辉,散作满星河,清瑟银光映照在她脸上,如暗树生花,明媚幽暗,独自暗中明。 她成功了,但是这一次改命却并不完美。 “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破坏我,阻拦我,不舍得杀我,却又不允许我强大……你知道这世上最容易失败的是哪种人吗?” “就是你这种优柔寡断之人,你尽管躲吧,藏吧。”徐山山幽幽一笑,漆黑的眉睫一色无纤尘:“我会找出你的,无论你躲在哪里。” 毛毛哭唧唧地飞到了徐山山的身边,在光团之中化为一只绿毛鹦鹉,它站在她的肩头使劲拱她,撒娇哭诉着自己的委屈、害怕。 可当徐山山拎起了它,她面容依旧微笑温和,但目光却如同狂风暴雨,让人心惊胆战,无处可躲。 毛毛当即自动噤声,两脚发颤,连呼吸都不敢惊扰到她。 “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毛毛赶紧讨好一笑:“山交待的事情,毛毛怎么可能会怠慢……” 它当即不再装傻卖萌,而是重新振翅飞了起来,瞬间暴涨的身躯散发出犹如白昼的光亮—— 天边,寒风切骨,阴风冽冽,风雪卷起黑金龙绣旗帜,在漫漫的沙石里一支铁血强悍行军将至。 第178章 退婚(一) 众人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呆滞。 神鸟、神兽它……它它它竟然跟徐山山是一伙的?! 天菩萨,他们完了呀。 刚才那两支金箭怎么就没将那头神鸟,不对,是将那头魔宠给对穿个窟窿啊,这下他们俩俩联手,他们还岂能有活路? 当改命法阵消散,周边只剩莹星点点的光芒,它们围绕在徐山山周身,她深吸一口气,细细地感应着此时此刻身体的变化。 “久违了,这种轻松、自由又有力的感觉……” 她审视着自己,内视着体内充盈,双手微微握紧,又将其松开,一种重获新生的满足油然而生。 这一具身躯,完完全全是她的了。 怀孤惊疑地看着她:“你……” 抬眸扫视过去,徐山山一袭白色衣裙袅袅,犹如闪烁着寒光的利刃,纤细而锋利,却又不失优雅。 她指尖掐诀,怀孤猛地一震,瞳孔扩大。 下一瞬,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抓了起来,又重重地拍打在了地上,喉管汹涌着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风声如鹤唳,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风雪带着千钧之力,让他千刀万剐,惨不忍睹。 南宫非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身体微微前倾,再次发动了“锁魂阵”,打算故技重施困住徐山山。 可是这个时候的她,却完全不惧。 只见阵中的她,双手收陇于腹间,那宽大的袖摆如修长而华丽的尾羽,如丝如缕,柔顺地垂落。 她的细微脚步声,如同放大数十倍的恶魔低语,在所有人耳中回荡,令人背脊发凉,如同死亡的预告。 南宫非此时眼睛瞪圆,嘴巴张大,直勾勾地盯着她:“不、不可能,你怎么能动……” 她走近他身前,二话不说,一掌拍在其胸膛。 那看似很轻,如同抚摸的一掌,却在顷刻间红色符文如同“花纹”遍布了他周身,可这些“花纹”并非是为了妆点他,而是索命。 他全身被束紧,筋骨断裂、血管爆破,内脏也都被挤压成碎,他口中不断涌上血来,痛苦异常。 “尊、尊上,我……” 徐山山甚至都懒得听他讲一句遗言,一转身,身后的黑气翻腾不息,带着无尽的阴怨与邪恶,迅速蔓延开来。 黑气化作缕缕黑线,钻入南宫非的口鼻,隔绝了他的五感,她指尖凝气一划,血刺便从他身上迸射而出。 他甚至连痛苦呻吟都被强行剥夺,便陷入了永恒的黑夜。 在咽气最后一刻,他空洞灰色的眼睛仍执着地望向徐山山。 “你真狠啊……” 怀孤看着死相惨烈的南宫非,自知自己的下场。 他周围的地面爬满了“藤蔓”,它们宛如恶魔的触手,将他的头颅、四肢、腰肢缠紧,再用力从不同角度拉扯…… 徐山山不置可否。 仅一个眼神,下一秒,他的身体四分五裂,但他死后留下的不是残骸,一个替身人偶。 这是替身术,想必他也知道与徐山山为敌,九死一生,是以提前就做好了保命的后路。 徐山山虽杀了个替身人偶,但她也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解决完挡在她面前的麻烦事,她依旧散发着无尽的黑暗杀意,信步走到了被石化的军队前。 他们整齐地排列着,气势恢弘,如此浩浩荡荡的队伍,让人不禁遥想倘若他们没有石化,会不会有一场金戈铁马、烽火连天的场景。 可惜,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却见她轻轻一挥手,层层叠叠,如同腐朽风化粉碎,全部化为了风沙,飘散在了茫茫天地之间。 除了煜王。 在场唯一还存在的石人,他沉默不语,却又仿佛在呐喊尖叫。 “徐山山!” 嘉善大师朝她急急喊道。 任谁看过她杀人时那平静又冷酷的神态后,都无法接受,尤其是在眨眼之间,千军万马皆在她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一层厚重的阴霾顿时压在了他的心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徐山山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当即他发现他说不了话了。 不仅仅只是他,他看向身旁几人,都是一脸惊疑地捂住喉咙,神色凝重。 见无人再打扰了,徐山山对煜王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多少长进,你当真认为寿王会真心待你这位大哥,将来与你分平天下?” “他不过就是借你的手来铲平障碍,或者是借别人的手来铲除你,怎么样他都不亏。” 煜王如今石化,根本无法再言语。 “你不信?” 她看穿了他的内心,于是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额心处,当即煜王便“看”到了一切真相。 关于寿王的心思,他对煜王的表里不一,他曾对煜王做过的事情…… 当真相大白时,煜王的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流出…… 而这一幕,却震惊了所有目睹的人。 ……石、石头怎会流泪?难不成……煜王,包括之前的那些士兵实则都还有感受,他们的身体虽然石化了,但心还活着…… 徐山山收回手指。 多么可笑啊,如此一个残暴凶狠之人,坏事干绝,却手足情深,对待自己同胞的弟弟唯命是从,甘愿为副,只可惜,对方对他只有利用…… “放心,你走后,他很快也会下去陪你了。” 煜王石像原本坚硬的身躯,从头顶开始碎裂开来,瞬间化作无数的石块与石臂,曾经威严的表情变得支离破碎,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不甘与怨恨。 嘶—— 天哪—— “她又、又杀了一个亲王……” 到目前为止,她这一路走来都杀了三王了,景国七王仅剩下四个,听她这话,看这架势她不会是打算杀尽七王吧? 徐山山悠然转身,后方的人全都吓怕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退避。 “跑什么?你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她轻轻一抬手,天空乌云笼罩,一束束雷电悍然落下,“劈里啪啦”一阵精准落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哀嚎不断。 这时四道身影齐齐挡在了她的身前。 池江东神色复杂,他双眉蹙紧,相劝道:“事情既然已经平息,又何必多造杀戮?” “你既已废了他们,就饶他们一条性命吧?”古月伽容也求情。 卫苍灏却眼神深深地看着她,道:“你用我们的那五件法器究竟做了些什么?” 第179章 退婚(二) 徐山山微微仰首,明明灭灭的眸中,透出几分漩涡深沉:“你们想救人……” 这话是对池江东与古月伽容两人所讲。 偏过头,她又启唇:“你想知道真相……” 这话自是对卫苍灏。 “那你呢?”徐山山看向迟迟未开口的嘉善大师,令人摸不准态度:“你要什么?” 嘉善大师心口一紧,他又想去碰触念珠了,可手指蜷缩起来,他克制住了,将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 由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念头。 “你做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贫僧又该如何才能帮助你?” 他目光似春日暖阳落在她身上,想为她驱散阴霾,亦如深邃的湖水,透着宁静与温和。 听到这话,徐山山怔愣了一下。 帮她? 她仰天一笑,笑容浅浅,弯弯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与秘密。 风雪拂过她短发飞扬,但下一瞬,那一头墨发寸寸生长,及腰而止。 或许也只有如他这般思想纯正,心中始终怀揣着对真善美执着追求的人,才会不计得失,才会那样义无反顾,一根筋走到头,对她始终不肯放弃吧。 他可以包容万物,以平等之心去对待每一个人,为苦难带来解脱与希望。 他亦要渡她,就好似源自于内心深处的使命感,她之一个月缔约,他却可能要为之奉献出一生…… 可是,她并不需要谁来拯救。 “此番改命重生,多得你们无私借法器助我,我此身天残五衰,亦是你们待我一片热忱真心,换我一路安稳无虞……” 她一头柔软的黑发无拘无束,微微遮住额头,声音轻柔,微风拂过耳畔。 “当年天下第一神算会与你们五家结亲,皆因算出你们五家与我此身命格天然契合,有助于我催旺命盘……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又是如此短暂,她看向天边升起的那第一缕阳光,微微眯眸:“权当我欠你们一次,如今我还予你们,但至此,我们便再无干系了。” 气氛如同凝固了一般,强撑着爬起来的黎烨赫与卫苍灏、池江东、古月伽容还有嘉善大师,他们面色严肃,正襟危从,目光紧紧地盯着徐山山。 “当初在却邪山上你们要求的退婚,我允了。” 她身上围绕的光点齐齐朝着天空涌去,他们赫然看到上空出现了一份金色的退婚书,上面有着他们的名字,还有她的……只是“徐山山”那一行,变成了“清吾神”。 当清吾神三字显现,退婚书当即生效。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一片死寂当中,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池江东冲前几步,朝着徐山山怒喊道:“我没说要退婚啊?” 卫苍灏死死地盯着她,脸色铁青:“你退婚,可有问过我的意见?” 古月伽容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呆呆立在原地。 嘉善大师脸色煞白,眼神空洞无神,却是阖目不语。 黎烨赫则僵直在站在那里,他好似还没有从这番变故中回过神来,思维也陷入了空白。 ……为什么她要跟他们退婚? 明明,明明他已经都快要接受了……她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呢…… 徐山山捏指一握,退婚书便碎散成金光,落于清晨的空气当中,点点金粉与金色晨光相互辉映,落于他们眼中…… 那么唯美、如梦如幻的美丽景色,此时却异常刺眼,那强烈的光芒毫无防备直射过来,叫他们瞬间红了眼。 “哒哒哒——”大批黑甲军自西方走来,天空被炽热的光芒填满,在最耀眼之处,阳光逐渐勾勒出他们威武的身影,排列成壁垒。 一声高亢激昂鸣叫响彻天空,空灵而悠远,穿透层层云雾,直抵人心,天边羽尾铺下七彩琉璃光,大地一片明媚光亮。 歧和城的城墙之上,陆陆续续有人爬了上来,红塔之上,也有百姓垫高瞻望。 他们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铁甲军队的轮廓在光晕中若隐若现,飘扬的军旗气势磅礴,那上面的标志醒目而庄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那是“鸾旗”?! “嘉善大师,你们不是一直怀疑我并非徐山山吗?实则你们猜得没错……” 万军迎驾,由霍少将军统帅,大军当前,众人惊慌疑虑,恐惶到不知所措,而徐山山在众人惊异、呆滞的目光中,信步走了上前。 有人为她奉上龙凤长披,她罩于肩上,长氅落地,更衬她长身玉立,孤仞傲群。 万军之前,她一番从容不迫。 “孤乃景国岳帝。” 霍少将军率军队跪膝参拜:“末将,叩拜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等拜见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兵整齐划一跪地,一阵沉闷而如潮的呼喊声回荡在大地之上,所有人都被震摄在了这无与伦比的浩大气势当中。 她……竟是她当今岳帝?! 传闻中,那个已经病入膏肓、无德无政那个岳帝?! 这怎么可能啊?! 被废了一身修为的术师皆目瞪口呆。 他们虽难以置信,可是这证据确凿的皇帝御用“鸾旗”在前,再加上霍家军保驾护航的佐证,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难、难怪她一直跟猫抓老鼠似的,非逮着七王追杀……这原由竟是正统剿灭乱臣贼子……” 徐山山,不,现在她应该是岳帝,是清吾神了。 戴上一张玉白面具,她仅露出一双幽深如晦的眸子。 “天下归一,自今日起,孤的天下,不容一丝污垢,不染一分尘埃,七王连同逆谋叛乱者,当诛!” “当年大国师仁慈,仅将玄门一众放逐凋敝,可孤却不允景国再有任何修行者存在,一旦发现……诛!” 她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他们仿佛看到了景国未来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首先清剿,便从圣山的神庙开始吧。” —— 景国的岳帝病重康复了,她不仅杀了大国师,还要血洗整个圣山神庙,所有人都被她的疯魔行径给吓傻了。 跟这些事情相比,关于岳帝是一名女子的事情倒是没掀起多少波澜,毕竟景国历代帝王中,亦出过几位政绩不菲的女帝。 第180章 两个岳帝 一切好似都能说得通了。 之前一直如雾里看花、懵懂难解的事情,眼下随着徐山山身份的曝光,似都有了相应的解释。 所有人在极度震惊过后,都颤颤巍巍地趴地跪下了,白身见君,需得五体投地,不可直视。 直到霍家军迎回君王,一行人启程返往国都,粼粼车轮,纷纷晨雪,风掣军旗。 歧和城城门被着急忙慌地打开,里面的人匆忙奔出,城中主干等人,拎摆摇手,激动迫切大喊——君上…… 他们猛摔地面,啃了一嘴的冰雪,大口喘气,一双双眼睛焦灼渴求地盯着前方,追随那乘坐在金戈铁马中的帝王身影。 却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君上……真是君上吗……” 他们惆然若失,眼中有遗憾、困惑、失落与惶然,只怕是这天……要变了啊。 卫苍灏、池江东、古月伽容、黎烨赫与棠嘉善听到远去沉闷的声响,这才抬起头,缓缓站了起来。 未婚妻从一介平民,一跃成为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在恢复身份的当即,就与他们五人断绝了关系…… 呵。 自嘲、苦笑、失笑、沉闷、怨念。 他们五人就跟民间话本中那些个被抛弃的糟糠之妻有何区别? 哦,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那些个女子还能够找清官大臣评评理,申申冤,或大势宣扬于民众来谴责一番,出口怨气。 可他们要状告的对象是谁? 哪个大臣敢评理? 哪个百姓敢蛐蛐? 他们五人站在晨曦之中,静静伫立,挺拔的身姿在光晕中仿佛被勾勒上了一层金边,轮廓分明的脸庞都散发着不同程度迷人的魅力。 ……可不知道是不是闪晃了眼,他们身上同时又隐约散发着一种被抛弃后的怨气,那怨气如同实质般,让人靠近时,都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气场。 “当今陛下……”池江东抱住头,烦躁又恼怒道:“她怎么会是岳帝呢?” 卫苍灏亦深吸一口气,但这一口气显然不能叫他心情舒畅,胸口依旧窒闷。 “你们听到她所说的话了吗?她要天下统一,不允许有任何脱离她控制的独立管辖之地,亦不允任何有威胁王权的存在……” 恰恰,他是陇东如今唯一的霸主,倘若她觉得他的存在有威胁,那势必会对陇东发动另一场战争。 与她战场上见,与她为敌,绝非卫苍灏乐于见到的。 黎烨赫用拇指揩过嘴角的血迹,朱红染唇,更衬脸色冷白霜清。 他笑:“如今煜王死了,那么畲渊便成了真正的无主之地,几城襄连向来由我暗中主事,只怕我这个暗帝,也将变成她的眼中钉了吧。” “她要景国永享太平,剔除玄宗道教影响,只信奉君主权法,只怕宗门佛教皆要有一场大动荡了。”古月伽容担忧地看向嘉善大师。 至于他们古月家,本就是忠君之臣,这些年以来也并无与其它暗势力勾结动歪心思,倒也是无碍。 只是他们书院学生参政出仕,与朝廷盘根错节,若被有心人挑唆,易引疑心…… 看来,他也该去做些什么,才能在未来风云突变中,保他古月家安然无虞。 嘉善大师双眼微微闭合,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濙淡的阴影:“世事无常,未来的命数将定,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池江东听完他们几人的顾虑后,也不再继续纠结徐山山的真实身份了,反倒是庆幸起来:“我是江湖人,应该跟朝堂没有什么利益矛盾……” 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轻松模样,黎烨赫心底不爽,嘴角向上一扯:“哪知道呢,她如今只道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年以来你们这些愈发嚣张的江湖人,说不准也在她清剿的范围内。” 池江东的脸瞬间就黑了。 —— 景国百年来,都是一个信奉天道的国家,神权极大影响与制约了王权统治的威严,甚至他们考试、命运、及助佑读书撰文皆要参拜文昌福禄神明。 玄门、天门,法门、道门,佛门曾也是昌极一时,其中以大国师所在的神庙为权力中心。 可渐渐地,神权干扰,令景国内治变得混乱不堪。 帝王逐渐意识到,依赖神权来管辖治理国家,远不如法律和制度来统驭万民,通过建立更高效的统治体系,通过政治和军事手段对抗分封势力,才是一个国家该完成的进程。 而三十六年前,一场南海之滨十三位当今最高术法者斗法,便是为了改变这一切。 大国师当时态度暧昧不清,隐约有些“无为而治”的意思,但最终胜利者却不是她。 也非以佛法仁慈忍让治国的伽蓝主持。 而是清吾神。 一个名不经传,但却跻身于术法顶尖之人。 此人的来历、年龄以及性别,当初皆是一个秘密,但现在却有人在传出,清吾者不仅是一位传奇性的女子,她还是一直卧病在榻的岳帝。 当然,如此荒谬离奇之事,鲜少人愿意相信。 但近来这一股歪风谣言,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向。 景国皇宫 延寿宫 太皇太后正拨弄着手中名贵佛珠,淡色平静地看着病榻之上的岳帝。 他戴着一张玉白色的面具,胸膛微微起伏,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白泛紫,一副命不久矣的虚弱模样。 “还没有回来吗?”她苍老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寝宫内响起。 纱幔后的紫金香炉静谧地飘着白烟,一缕晕晕直上的烟气化为一道白色身影,跪拜在了地上。 “回太后,尊上处理完一些私事,便即刻入宫。” 太皇太后略显浑浊的眼神一亮,下垂的嘴角上扬:“她终是顺利地回来了啊。” 她起身,又扫了一眼床榻之上的人,却是重重叹息一声。 “留了你这么久,终归是留不住了啊……” 她步出延寿宫的殿门,抬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但远处一层灰暗的云层却朝着这边缓缓飘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神儿,哀家信你,一如信先帝那般,任谁要挡你的路,哀家都不会容忍的。” 第181章 仇恨的种子 歧和城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春生跟在南宫玉身后,她换回一身简朴的妇人装束,素巾包发,清丽容貌因愁绪担忧,更显几分凄美可人。 但她却没有得到太多人的关注,反倒是走在她前方的那一名男子,这一路走来,男的女的都频频回首驻望。 南宫玉此时穿得单薄,风绰细腰,别人都是厚衣棉服,唯他将穷酸穿成了一种楚楚可怜,宛如一朵娇弱的兰花,轻描淡写中透着丝丝哀愁。 “……她说的,他们就在这歧和城,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听他如魔怔一般的喃喃自语。 “少爷,假的,都是假的,你别信她了,她说的话都是诓骗你的。” 春生抓住他的手臂,想将浑浑噩噩的他摇醒,别再被徐山山牵着鼻子走了。 可南宫玉却冷傲地一把挥开她,麻木着脸继续找寻着,这时前方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交头接耳,一个个跟看稀奇似的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那不是城府兵吗?” “是啊,听说咱们城令要入京述职,这次还特地带上了玉和小姐一块儿。” “玉和小姐?她乃天降福星,自城主认她当养女后,事事顺利,听闻她日以继夜,耗费了半年时间,为陛下绣下了一幅千福图,祈福有功,太皇太后特地邀请她入京嘉奖。” “玉和小姐可真美啊,一看就是一个心底善良、有福报之人,难怪她一路福运亨通,如今入了太皇太后的青眼,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啊。” “我听旁人说,靠近她的人就能一并沾上些好运,咱们也靠近些吧。” 群众脸上带着好奇与兴奋,有人踮起脚尖,努力伸长脖子,更有甚者不断涌前,将四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维持秩序的侍卫立即上前,驱赶人流,并厉声呵斥:“退下,再不退后,当心我们不客气了。” “咳咳……好了,别吓着人,不过就是些凑热闹的民众罢了。” 一个身穿青衣,以面巾覆脸的男子喊停了侍卫,他言语虚弱平和,应当是身体不大好,但侍卫却十分听从他的话,应声收起了凶恶的嘴脸。 南宫玉本想绕过去,不凑这与他无关的热闹,只是不经意间瞥见那男子以丝帕捂嘴闷咳的模样,眼神略微发怔。 街道上,一辆上好胡桃木打造的马车停下,周围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丝绸窗布被缓缓撩开,半张芙蓉面露了出来。 细眉杏眸,眉尾处一颗恰到好处的黑痣,恰似春日盛开的桃花,看着倒是灵动娇美。 “别节外生枝,耽误了进京路程。” 温温柔柔的叮嘱,却叫侍卫与那位青衣男子都同时严阵以待,恭敬应“是”。 或许是冥冥中自有感应,听到这一道柔美软腔的女声,南宫玉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第一眼,他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但待他仔细观摹一番后,却心中骇然,仿若见到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之物,浑身禁不住地发冷打颤。 他这一副失常的神色,叫春生也吓了一跳。 “少爷、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他咬紧了一口银牙,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都不自知,他眼神是那样压抑与沉重,似承受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春生着急的叫唤,引来不少人侧目,马车内的女子也听见了动静,她朝这边瞥了一眼,眸似秋水,矜贵淡然…… 可是当她看到南宫玉等人时,却不见任何异样神色,只当是陌生民众,随即又漠不关心地撤下手,放落了车帘。 ……她认不得他了? “幺妹——” 他推开了春生,拼命地朝着马车冲了过去,他喉头哽咽发紧,喊都快喊不出声来。 “……是我,是我啊……” 见有人闹事,侍卫一脚就将他踢倒在地,春生瞠大眼睛,尖叫着扑上去,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他受不住的……” “快住手。” 又是之前那名咳嗽的青衣男子,他快走了过来,阻止了侍卫们的粗暴执法。 然而,当他看清楚南宫玉的脸时,却神色遽变,眼神充满了复杂与紧张。 “冲撞了城令的行军队伍,将他们俩绑起来,塞住嘴,关个几天再放出来。” “是。” 南宫玉视线死死地锁定在马车上,他双目通红,愤力挣脱:“放开我,那是我幺妹,我要找她,我要问一问她……” “闭嘴!”青衣男子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凑到他耳边郑重警告道:“你若不想死的话,就最好从此销声匿迹!” 青衣男子撂下了这一句话后,便叫人将南宫玉与春生堵住嘴,给强制带走了。 南宫玉呆坐在牢房里,他想着过往的种种,想着他的父母、二兄、大哥、幺妹,还有自己……曾经那么幸福温暖的一家啊。 可是,最终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家毁人亡,历经磨难,可这一切当真跟幺妹有关系吗? 倘若一切皆是天意,是意外,是天灾,他还能够勉强叫自己接受命运,可、可万一不是呢? 他今日亲眼所见,那个被他认定与父母一起死了的幺妹,她还活着。 不过她变了,脸上那一块黑斑胎记没有了,眼睛也恢复了正常,不仅如此,她如今还是城主的养女,身份尊贵无比。 若非她眉毛那一颗黑痣,若非这些年以来,他时常缅怀家人,还有她那一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容貌,他或许还真不敢认。 他不懂,当年她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她又是怎么祛除掉脸上那一块黑斑,跟治好眼睛的…… “你都看到了吧?” 牢房内,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南宫玉的耳边响起,他惊悚一转头,却见肩头上不知何时立站了一张纸人。 它摇摇晃晃,似站不稳一般,无嘴,却能传达言语。 纸人的声音南宫玉并不陌生,他愕然道:“徐、徐山山?!” “你既已亲眼所见你血亲尚在人间,且改头换面,与你更是云泥之别,难道还不信我所言?” 南宫玉缄默了片刻,死志在这一刻复燃,他那一双暗淡无光的眸子有了鲜活的血色。 “……能帮帮我吗?只要你肯帮我,让我能够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亲口质问她当年之事的真相,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当然,来上京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纸人无火自燃,化为了一捧灰烬,飘散于牢外,随即牢门被人打开,外面有人喊道:“南宫玉,春生,出来吧。” 第182章 吾皇万岁(一) 景国圣京 圣山的神庙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了。 这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将京中民众击懵了,大家都被震得不知所措,惊恐万状。 神庙是什么? 往寻常了说,那就是一国信仰的支柱。 往夸张了说,那就是景国的“命根子”。 其实皇室如今形同虚设,地方氏族仿佛是一个土皇帝一般,在当地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朝廷压根不能插手地方事务。 但一旦哪里有难、有麻烦了,那必然是朝廷的责任,出钱出力不讨好。 是以看着明面上是皇室在统治天下,给人至高无上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是地域豪强与一众领主共分天下。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根本缘由便是术师、天师插手干预。 跟普通人相比,这些人拥有太多无可控的危险性,比如一个术师他堕落为邪师,他想灭掉一个城、一个家族,根本就不用多费功夫。 就如同被借了城运的江陵城,被施法祸害的柳家,亦有陇东一家被害的徐家、黑岛……等等。 这些邪师仗着所学的本领,害人夺命所需付出的成本太低了,这将会造成这世道的不平衡。 而代表当今权力巅峰的神庙一旦被毁了,大国师殒,神学干政的典范消失,所有人都该受到了预警与宣示——这世道将要彻底变了。 而让这一切改变,意图颠覆这一切规则的人,却是他们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岳帝。 一个曾依靠着大国师辅佐,才勉强将景国维持下来的病弱帝王。 这些年以来,岳帝自登基,便甚少在公众面前露面,有什么事情不是由宠臣谢家代言,便是由大国师去处理。 谁能想到啊。 真正的岳帝正式露面于公众,却是以这般残暴、忘恩负义的震撼形象。 尤其,当所有人知晓,当今岳帝实乃一名女子,她的铁血刚硬手腕,更叫他们心惊寒颤。 —— 广凉厦 寿王坐在廊下,抚摸着腿上的小白猫,脚边温着一炉热茶,正白雾霭霭上腾,他靠坐在摇椅上,悠悠晃晃好不惬意。 他笑问道:“煜王死了?” “是,他死在了岳帝的手上。”一团瞧不清人形的黑影回道。 “徐山山会是岳帝?有意思啊,她是怎么偷龙转凤的呢,太皇太后这个老太婆难不成也老眼昏花,认不得人了?” “或许这里面有我们并不知道的内情在,眼下圣京内并无任何异样,太皇太后压下了一切谣言与质疑。” “哦~那咱们派人入圣京一趟,瞧一瞧,这个岳帝究竟有什么本事瞒天过海的,不过……大国师与伽蓝寺住持竟一致视她为灾星祸水,即便她是真的,可她这皇位能坐得稳?” 寿王自然不信徐山山会是真岳帝,因为真岳帝会变成世人口中无能、病弱、末代皇帝,自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若岳帝真能如徐山山这般厉害,不仅可以男女随意互换,还能够在短短数月搅和他多出计划,连杀三王,最终顺利无虞高调回到圣京,那他早该看穿自己的真面目而动手了,而非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可是王爷……这一次咱们这边全军覆没,不仅丢失了陇东与畲渊的控制权,连煜王都牺牲了,对上岳王还是需得谨慎小心。” 寿王将白猫推下腿,然后站了起来,他道:“她再厉害,难道还能厉害得过伽蓝寺的老住持?本王曾说过,这世上我们要担心的永远不是那种张狂的人,如煜王这般锋芒毕露的人太多了,可最终他们的结果又如何呢?” “欲其灭先使其狂,物极必反,她越想要铲除所有人敌人障碍,便越多人也想除掉她,且看看,究竟谁的实力更强吧。” 黑影并没有告诉寿王岳帝的另一层身份,甚至连她是“清吾神”也没有透露。 他知道自己的心偏了。 “王爷,我们以什么名义去圣京呢?” 寿王想了一下,别有深意道:“说起来,皇帝之前病弱,婚事迟迟未定,如今既然康复了,那也该准备一下成亲了吧,本王有一亲侄与她倒是年岁相近,你将人给她送过去吧。” 黑影一怔:“……成婚?” —— 黑影一挥衣,如夜枭出现在庭院内,他疾步朝前,但实则不过盲头苍蝇罢了,不想,正好撞到了一个粉头油面的男子。 男子撑着一把伞正在游湖,被他这么一撞,不仅伞掉了,还险些跌入湖中。 他横眉怒眼瞪着黑影道:“这不是蚩尤宫宫主吗?你走路不长眼啊,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里你还撞过来?你是故意的吧?” “滚!”南宫非口气恶劣道。 平时男子肯定也就退缩了,但今日他却傲气地抬起下巴:“放肆,你可知道我即将要去圣京当皇夫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此人正是寿王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侄,于寿王而言,送死之人也不必精挑细选,过得去就行了。 “愚蠢!” 南宫非眼神阴鸷。 而就是这样一个愚蠢的人,自己竟然要将他送到那人身边,他会光明正大陪伴在那人身边,两人……一想到这,他心底戾气横生,杀意弥漫瞳仁。 噗…… 一道血痕横划过男子白嫩脆弱的颈部,他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像一只缺氧的鱼,下一秒人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你不配。” 南宫非冰冷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一脚就将其踢进了湖中,看着尸体慢慢沉底,而他一挥手,就慢慢变成了男子的模样。 “既然非得要有一个人去她身边,那个人为何不能是我呢?” —— 神武门 霍少将军身披一套精铁所铸的银甲,胸甲正中,一枚家族徽记醒目异常,彰显着他的荣耀与使命。 他亲自护驾,在他的引领之下,宽敞的大道之上,皇帝的车辇在队伍中间,精锐骑兵在前方开道。 马蹄声如雷,滚滚向前,百官则穿戴隆重拥挤在了神武门前,他们分为两列,文武两派系,正灼灼地盯着队伍正中的车辇。 到了神武门门口,护君队伍平稳停下。 霍少将军身姿挺拔如峰,银盔下神色冷峻喝道:“尔们放肆,陛下在此,竟不行臣礼?!” “她当真是岳帝?” “我等数年不见帝威,却不知何时陛下竟变成一名女子了?” “就是,陛下分明在皇宫,这又是哪冒出来的陛下?” 面对百官的来势汹汹,不尊不敬,车辇内的徐山山唇畔微弯,手上掐诀:“跪——” 一道天威之力震开,只见“傲骨铮铮”的百官,无论文武,皆“扑通”一声狠跪在地上,那清脆整齐的骨头磕撞声,足见其力道。 第183章 吾皇万岁(二) 一截明黄的下摆映入他们低垂的视野时,百官只觉身僵腿痛,匍匐在地,汗如雨下。 大、大意了哇…… 忘了传闻此女神通无敌,心狠手辣,大杀四方,挥手之间便将煜王及其军队灰飞烟灭,所有围剿她的玄门中人也都险被一锅端了。 传言或许夸张了些,但也绝非空穴来风……吧? 完了完了,完全动不了了,身子僵硬如石,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们惹到她,会不会算是惹到活阎罗了? 一想到这,顿时一个个眼皮直跳,心惊胆颤。 她该不会这么凶残,在神武门就大开杀戒吧? “今日黄历,吉凶宜忌,宜除解除,除旧纳新,驱除晦气,孤是否该顺应天意,还是该酌情、依律而行事呢?” 景国是一个喜欢看黄历的国家,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本老黄历。 其内容包括二十四节气、吉凶宜忌、冲煞、干支等,深奥的内容不懂不打紧,他们主要就是瞧一瞧每日吉凶宜忌,方便安排事情,图个心安。 他们赶紧回忆了一下出门前看的黄历,然后惊恐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 今日竟真不宜外出,宜在家清扫、冲洗住家宅舍,驱除灾厄、晦气。 听这“伪皇”的意思,若按景国习俗,他们今日会被她当成晦气“除旧”“驱除”,是死定了。 但若按照景国国法律例……他们如今公然对皇帝不敬,拦截宫门,口出无状,这好像也、也是死定了吧? 所以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不过,如果没听漏岔了……好像还有一句“酌情处理”是吧? 一股热血“吡”一下冲到脑子里。 赶紧狡辩,不,是赶紧“解释”一下自己的莽撞行为,只要编得足够合情合理,想必罪不当死。 再者古话有一句叫什么来着,哦,法不责众。 要说这世上有“软柿子”,那必然也是有“硬骨头”的。 一个官职不高,但心态却十分膨胀的彪悍武将瞪大了双眼,却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他当众一声怒叫。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绝不承认你是岳帝,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堂而皇之地欺骗百官,欺骗天下百姓,我们就该认,就该从你?” “老子偏不服——” 嘭—— 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徒然炸开,红的白的红白相间的,水的稀的粘稠的,混作一团飞溅开来,热腾腾地喷了周围人一脸。 恶心、恐惧、惊吓,那具无头尸体,叫百官脸色瞬间变成煞白,双眼因惊恐而瞪得极大,瞳孔急剧收缩。 “饶、饶命啊……” 呕—— 有人吐了。 有人昏厥了。 有人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在地上。 “你问凭什么?” 徐山山双眸黑黯,深不可测,她轻轻一笑,语调平缓道:“因为你们除了相信,就别无选择了啊。” “你、你真敢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吗?” 王相梗起脖子,难以置信地努力去跟徐山山对视,想看一看她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当真有此胆量。 一下杀了百官,即便她是皇帝,她又该如何自处?先不论名声之类的,光偌大一个景国,就凭她一个人能够管理得了? 他赌她不敢,也不会! 徐山山双手徐徐展开,长袖一挥,似清风拂过,反手背于身后,那俯下的视线让人喘不过气来,那股威严之气更是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以孤的能力,可杀亦可将你们炼制成一具具完全听令于孤的傀儡,你们从此将不会有个人思想,只会受孤驱动行动,直到这一具残躯用废,才能够寿终就寝。” 什、什么? 还能有这种骚操作?! 他们顿觉自己好似坠入无尽的冰窟,寒意从背脊骨直窜上来,每一根汗毛也都竖了起来。 “且慢,有事好商量,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王相一下就软了气势:“再者,傀儡哪有活人好啊。” 死也许现在都不是最可怕的了,可怕的是他们还活着,却相当于死了,并且就算“死了”都还得为她辛勤劳作……这么一想,他们简直死不瞑目。 徐山山却好似一下来了兴致,她在考虑:“可孤却觉得用一群对我唯命是从的傀儡,倒比养一群口是心非的人更省心……” 不—— 这可吓坏了一众朝臣,他们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岳帝”对他们,可毫无仁慈仁义与仁心可言。 “傀儡脑子笨,如何能省心呢?什么都叫陛下来思考,来安排,要吾等臣子何用?”文臣抹了一把冷汗,据理力争。 “傀儡一板一眼,领兵打仗靠的是将领的灵活调度,随时因时制宜,他们是绝对不行的啊。”武臣捏紧拳头,也在力挽狂澜。 要说霍少将军那刀都快出鞘了,准备以武力来镇压这群目无尊长的百官。 平日里他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算了,如今陛下归朝,他们还敢如此嚣张,他霍家绝不姑息容忍。 可是没想到,陛下一个“下马威”加“杀鸡儆猴”最后掐住了他们的命门,轻轻松松将这些人制得服服帖帖,全然没有他上场的机会了。 霍少将军看向岳帝,俊逸稳沉的面容多了几分笑意。 陛下看起来如此年轻,但论拿捏人的手段那叫一个驾轻就熟,比朝中的老狐狸还要老奸巨猾。 “放心,孤所炼制的傀儡并非木头人,而是能够独立思考,还能做事、听话的活死人。” 她朝他们微微一笑,这些人的生死就难料了。 救——救命啊!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惦记上他们这条小命了。 “谁人敢拦吾孙儿入宫!” 这时神武门前,一队禁军疾步冲出,他们护送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匆匆而来,只见老妇人怒颜盛炽,一个犀利眼神扫过去,但下一秒,她的表情却突然一滞—— 疑惑? 不解? 沉思…… 谁能告诉她,这文武百官齐齐跪在地上不起就算了,这一个个还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皇太后——” 当看到太皇太后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就跟看到救命稻草出现一样,那激动、高亢的喊声都哽咽变声了。 救命哇—— “唉?” 这下轮到太皇太后懵了。 第184章 吾皇万岁(三) 徐山山左手单掐一个诀“赦”,原本被钉在地上长跪不起的文武官员,身子一松,便不受控一个踉跄扑前。 “哎呦!” 这一摔,狗啃屎,都摔了个自尊碎一地。 他们脸上红白相加,内心极其复杂,面面相觑,彼此眼中瞬间交换了无数个念头,也动了不下百个念头。 最后,这些个在朝堂之上向来见风使舵的人精,终于看懂了眼下局势,他们拎起朝服下摆,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挽回脸面,而是第一时间冲向太皇太后这个“避风港”。 然后……躲在了她的身后,弱唧唧的告状。 “太皇太后,陛下她、她要杀我们啊。” 有一个开腔,就有无数个悄咪咪冒头紧随其后。 “对啊对啊,您快救救我们吧。” “你若不救我们,陛下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太皇太后寻思着,她不是来给神儿撑腰的吗?怎么变成了要救这些平日里气焰嚣张的大臣了? “不、不可能吧?” “真的,如果不杀,她就将我们制成傀儡,不给我们吃喝,也不让我们有想法,只叫我们拼命干活,一直干到死啊。”一个武官声泪俱下啊。 “太皇太后,你瞧,刚才有一个武将,就被陛下给、给处决了!” 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啊。 太皇太后都懵了,只能被他们怂恿着,顺着所指方向瞧去,只见一具无头男尸正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太皇太后小心翼翼地求证道:“神儿,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徐山山率一众人向太皇太后行礼,她唤了一声“祖母安好”,然后应道:“是。” 太皇太后朝后瞥了一眼,见一众大臣又惊又惧,却哑口不言,全然是一副受尽压迫却又不敢反抗的怂包样。 太皇太后弯起了嘴角,故意道:“真有这种术法?那倒也挺好的……” “太皇太后不可啊——” 他们当即齐声一吼,直吓得太皇太后一惊。 “姑母,你连我都不救了吗?” “姨母,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大姐的孩子死在你皇孙的手上啊。” 凡是能攀上关系的人,此时都赶紧上前认亲,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太皇太后给无情“卖”了。 太皇太后见他们怕神儿怕成这样,便知这些人已经被神儿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就只差她来收拾残局。 她清了清嗓子,一双温润怀念的眸子落在徐山山的身上,这张脸的确是变了,但眼神、气度与厉害程度,还是她啊。 “神儿啊,你这才方方回宫,还需多方人才辅佐帮衬,这些大臣多年以来为朝廷出力,不计功劳也有苦劳,你便放他们一马吧。” 徐山山神色不变:“可是祖母,孤的朝堂不养逆贼与有二心之人,不与我忠心,那即便是开国大臣孤亦杀得——” “噗通”,所有人这一次是迫不及待地跪下,声嘶力竭地喊道:“恭迎陛下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忠,他们绝对忠。 神武门上下一致,终于迎来了一片虔诚恭迎岳帝归朝的隆重画面。 太皇太后走上前,握住徐山山的手,她眼底含笑,却感慨万千:“欢迎你回来,哀家盼啊盼啊,终于等到你归来了。” —— 延寿宫 太皇太后引领着徐山山来到寝宫床榻旁,宫人们鱼贯而出,只剩她们两人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神儿,他是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你想他醒过来吗?” 太皇太后一下被徐山山的反问给问住了。 她怔忡了片刻,忽地哑声失笑:“是哀家老糊涂了,还醒来作甚啊,一副病弱哀死之躯,一颗无能腐朽之脑,除了祸害自己与旁人,又有何用呢?” 徐山山知道太皇太后在意的不是岳帝,而是景国皇室血脉的流传,岳帝早被掏空了身体,无法生育子女,这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 “我已寻好了景国未来的皇帝,他是晋王之孙,正统皇室血脉。” 太皇太后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惊喜不已。 “你不是说,皇室之中并无能承担景国未来的明君吗?这、这个晋王之孙……”她想了一下,晋王的子嗣她大抵都知道一些,可其中并无什么可造之才。 “其父已死,只余寡母在世,将人接入宫中,自小由我亲自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一点太皇太后自然信她的能力,但她却对别的事情有顾虑:“他是晋王后代,总归是一个隐患……” “此事你不必干涉,知会你一声,也不过是让你心宽,以免你时常觉得拥我为帝,乱了皇室正统,对不起先王恩泽与岳帝。” 徐山山的话令太皇太后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情。 她伸手轻轻地抱住了徐山山:“神儿啊,哀家不似你,想我豆蔻年华入宫,见你时你便如此年轻,如今哀家已经风烛残年,你还是如此,哀家很害怕有一天会突然醒不过来,便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孤独。” “这么些年以来,我都是这般过来的,孤独于我不过就是一种修炼。” 见她平静漠然的侧脸,太皇太后却对她放心不下,思前想后,她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 岳帝病愈上朝,颁布了一条铁律,那便是朝廷官员家中不得豢养术师,或与任何术师、相师、命师等有牵扯,一旦发现,立即革职查办,屡教不改者,罪及全族。 继神庙被岳帝一把大火烧毁之后,圣京中再度人心惶惶,不仅百姓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征兆,一众文臣武官私底下也是夜不能寐。 “大人不必惊慌,凭老夫的本事,料那些人也查不出老夫的踪迹。” 得知此事,一位官员忧心忡忡,但他身边的黑衣老道却一副老神在在。 这些年以来,这位官员为了铲除异己,与这黑衣老道合作,神不知鬼不觉害了不少人。 但由于官府始终查不到有力证据,这神鬼莫测的术法杀人,也很难留下什么切实罪证,哪怕他们猜到是术师杀人,却始终无法靠律法将犯人正当缉拿归案。 所以多少冤案不了了之,这也助涨了这些人内心的邪恶与欲望,将犯罪当成一种理所当然夺权占财的手段。 “不过就是一个最低阶的术师,你哪来的自信可以欺瞒吾皇的耳目?” 黑暗处,一道黄色符箓挥出,正正打中黑衣老道,只闻他一声惨叫,便被撞飞在柱子上,小命已没了大半。 第185章 圣君选秀(一) 另一座府邸,灯火通明,如龙火把将深幽庭院围了起来,透出的光芒映照在朱红色的大门与墙壁之上,亦勾勒出一道紧绷又仓促躲闪的身影轮廓。 此人全身被黑色的披风包裹,看不清面容,他见亮光拂眼,立即紧紧地扯实兜帽,仅露出一双警惕又惊疑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群人影从府中深处走来,他们步伐整齐,但周身却无守卫官差的肃穆与冷硬,反倒是脚步轻盈,每一步都似踏风履云,生怕惊扰了这世间的喧嚣。 见到这些人时,披风下的男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霎时只觉头皮一紧。 ——是圣山神使! “逃什么?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一众轻衣飘渺、容貌上佳的男子拢袖于胸前,躬身恭候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氅衣随风飘动,隐约露出里面华贵的服饰,光斓如华,月色如练,盈满庭复地。 黑披男子贴紧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只手掌暗暗在背后绘制着符纹:“你究竟是谁?我自问并未得罪于你,为何要对我穷追不舍?” “你们若是一开始便听我的话,乖乖隐退散去,不再干涉世俗之事,我倒也不至于非得赶尽杀绝,可你们非要执着于凡尘权利,搅乱了世道……” 听她这话,男子一下愣住了:“大、大国师?!” 可是,大国师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努力辨认,只见来人的身影显得既神秘莫测又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力量,可若她不是大国师,那为何圣山神使又会以她为尊呢? 得知对方身份后,黑披男子一下慌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大国师之间的差距,他现在只希冀自己能够逃脱得了。 他身后突然亮起一道光芒,漩涡朝内一吸,他身体已经进入一半了……可下一秒,他眼底的激动与兴奋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被另一股力量给朝外拽出,而身后的“逃生通道”被强硬地关闭,他被“吐”了出来,跌摔在了地上。 “告诉我,你们来圣京,是为了谋划什么?” 神使齐齐掐诀,地面形成八卦阵,将男子困于其中。 “我绝对不会说的……” 徐山山走上前,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微笑,那笑容和煦无害,能驱散人心头的阴霾。 “你会说的。” 衣袖鼓足一股风气,她掐诀一指,那人额头当即印上一枚红记。 他瞳孔扩大,人已痴痴不见清明。 “你们来自哪一派,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们是南阳派弟子,混入圣京十几年了,近期接到掌门之令,欲将行冰封灭魔阵,将昏君杀了,拥立新君,改朝换代,以重振玄门之威。” 对于他们的目的是为刺杀自己,徐山山倒并不意外,因为她也正在猎杀他们,清剿一切动乱的源头。 “你们意向的新君是谁?寿王?” “不是寿王。” “哦,那是谁?” 在她持续逼问之下,男子只觉头痛欲裂,胸口闪出一道道龟裂的红光,胸口当即被掏空了,只剩一副骨架,当即气绝而亡。 徐山山眯眯了眸。 “噬心咒,看来正道的杀人灭口的手段亦不比邪师仁慈多少啊。” 她一挥手,暗处准备影遁的人,一下就从高处砸了下来,他重重撞在坚硬的石板上,呕吐了一口血。 淡淡瞥去,她道:“不急,我总会一个一个地将你们这些人揪出来的。” 神使低眸垂手,静静聆听着急乱的风声。 毛毛轻轻地落在徐山山的肩头,意念问道:“山,你当真算不出来了吗?” 徐山山望向天空:“嗯,三个月内,我都无法算出任何事情来。” “是因为当初为了救毛毛吗?”它愧疚道。 徐山山摸了摸它的脑袋:“他最擅长窥探人心,不是你,也会有别的意外。” “可现在你失去了预知的能力,这些人又埋伏在暗处打算刺杀你,危机重重,那现在该怎么做?” 徐山山早过了为未发生的事情而焦虑的阶段,她心态平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近期圣京明面上风平浪静,但这底下的波涛汹涌却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 “陛下,明面上的玄术师该抓的抓了,但他们之间传讯快速,有一些人提前得了消息已经躲了起来,烟奴们哪怕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人。” 皇座之上,女帝正在批阅奏章,底下烟奴汇报。 烟奴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代称,他们这一个群体的代称。 数十年前,曾有一邪师将一村子的人都抓起来,只为炼制出一种绝对听话的子母蛊。 他在这些村民身上不断试毒用药,最后将这些人弄得面目全非,全身黢黑,如同被火烤烟熏。 但却因此他们得到了一种隐身如烟雾,可行踪飘渺的能力。 邪师自此驱使他们为奴为婢,行鬼祟恶事。 此事被人上报神庙,邪师后被神庙大国师除害,而中了子蛊的烟奴们获救之后清醒,为感恩大国师,亦愿意以身赎罪,便留在了大国师身边任其差使。 “他们不会逃的,冰封灭魔阵是一个百人大阵,需百人同时在特定的地点开启阵眼,他们的目的是我,必然是会派人混入皇宫来开启阵眼。” “陛下是打算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他们在圣京也算是根基深厚了,既然无法一下连根拔起,那就静待时机将人引出一网打尽。” “可该如何去引?”烟奴镜询问。 “如今皇宫中全是孤安排的人手,他们只怕根本就没有机会……”徐山山一时倒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这时大太监前来禀报,说太皇太后要与她商议一件大事,让她晚些时候去延寿宫一趟。 到了延寿宫,太皇太后甚至不与她圆滑一番,单刀直入道:“神儿,你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国师了,也不必在神庙清修,你既然决定成为景国皇帝,那就该承担起一国皇帝的责任……” 听她话里有话,徐山山好整以暇地问道:“比如哪一种责任?” “你该选妃了。”她严肃道。 选妃? 她好奇问道:“选男选女?” “那自然是男子啊。”太皇太后没好气瞪她一眼。 “男妃啊?”徐山山想了一下,神色琢磨了起来:“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同意了?!” 太皇太后讶然,脸上却是喜出望外。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之前清心寡欲、单身了别人几辈子的人,这会儿竟然突然开窍了。 第186章 圣君选秀(二) “不是,神儿,你真的听懂了,哀家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给你找男人,你们会相融以沫,生儿育女,相伴一生的那种。” 这够直白了吧,绝不可能存在言语误差,闹误会了吧。 徐山山见她这般郑重其事,笑睨:“我虽是一个常年在山中守清规戒律的修士,但我不是出家人,自然懂得成婚是个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说,太皇太后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她懂,哦,她懂那就好。 太皇太后看着她那一张花容月貌的小脸,虽然跟以前那副身躯相比,缺少了些道风仙骨,但双眼湛湛有神,修眉端鼻,却也是不差。 不过,但凡与她相处时,别人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相貌上,反倒是她周身独特的气场太过神秘、高深,让人自惭形秽。 这么优秀、完美又强大的神儿,又有谁能够匹配得上呢? “神儿,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贴心伴侣呢?”太皇太后想探探她的心意。 “这不重要。”徐山山道。 太皇太后“呃”了一声,却不打算放弃,她又问:“那你对长相或者年龄有没有要求?” “这也不重要。” 太皇太后有些不理解了,但她转念一想,神儿可不像他们这些庸俗儿女,在乎那些世俗条件,她肯定更在意一个人的内在品德学问。 “对对,这些都不重要,有哀家给你把关,绝不会在这一方面亏了你,只是神儿,你就没什么具体一点的要求吗?你是喜欢学富五车的,还是能与你论经辩道的?” 徐山山本只想顺水推舟,以选妃为由头,引出圣京内那些密谋弑君的玄术师,是以对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都不在她关心的范围。 但转念一想,既然做戏那就该做得真实一些。 “怀幻桃……” 太皇太后当即不满打断:“你怎么能叫哀家的大名呢,我都叫你神儿,你得跟以前一样叫我桃桃。” 她认识清吾神的时候是三岁,可可爱爱的年纪,每次只要喊她“桃桃”,她就会笑得像一朵白里泛着绯红的桃花。 后来她长大了,嫁到宫里来当皇后,当太后,年岁一日比一日长了,“桃桃”这个小名,就再也没有人喊过她了。 徐山山看着她如今这一张成熟的祖母脸,微微一笑:“桃桃,既然要给皇帝选妃,那就全国大选吧,多挑些人上来,这样不就知道我喜欢哪一种了?” 太皇太后睁大眼睛,她不是没有想过搞大规模,毕竟历代皇帝选妃那不都是全国海选。 只是她怕神儿不喜,会嫌麻烦,嫌铺张浪费,这才想着在内部搞一场竞选就算了。 到时候挑选出来一两个,一后一妃,一个端庄稳重,替她管理内务,一个风情有趣,替她疏解心情。 她还怕两个神儿会抗拒,可神儿这下……难不成是打算学男帝一样,三宫六院? 太皇太后当即笑弯了眼睛,她连连点头:“这个提议甚好啊,哀家这就拟旨内务府与礼部,叫他们尽快督促办好此事。” “桃桃,无论是官家还是白身,无论是敌派还是盟友,皆可报名,不必将名额卡得太死,你只需记住一个点,要么权势,要么好看。” 太皇太后听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就这么两个条件?” 徐山山看透了她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条件很肤浅?” “不、不,没有,哀家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太皇太后心虚否认。 没错,她就是觉得神儿的条件很接地气,像极了世俗女子的择偶条件。 “知人知面不知心,唯日久见人心,但权势与容貌却是一眼能够看穿的,我不想选妃过程太复杂,这样可以更快捷简便得出结果。” 她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神儿选妃,怎么跟在解决问题一样公事公办,没有半分期待与向往呢? “这样啊,那哀家懂了。” 单单论美色,太过没有内涵了。 单单论权势,太过没有温情了。 若将好看与权势结合在一块儿,那不就是上佳的绝配吗? 对,神儿说的,这不是两个条件,而是一个! —— 太皇太后办事的效率,搁现代那就是使命必达,隔天圣京内就传遍了岳帝要选妃的消息,半个月消息就传到了大江南北,一个月后几乎整个景国上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岳帝选妃? 乍听一下很正常吧。 可假如岳帝是个女的啊? 她选什么妃? 那指定不能是女子吧。 换句话说,她这是在全国范围内选男妃啊。 男妃……多么神奇又充满歧义的词啊。 不少男同胞们不屑于此,堂堂男儿岂能如此没骨气,跑到后宫去当妃子,简直是……侮辱至极,无耻至极……诱人至极。 地方上,已经将选妃的条件都张贴了出来,看着上面所罗列的条件,选上后能得到的待遇,他们都可耻地跃跃欲试了。 报名条件,要么权倾一方,要么美绝人寰。 ……这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穷人家的孩子,就不配“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这时,一个男子走上前,对官差道:“我报一个名。” 谁? 这穷破小的地方,还有人有如此自信上去报名? 众人一看,顿时眼前一亮,只见这男子当真长得俊美非凡,若非身穿麻衣,他们都以为是哪来的落魄贵公子了。 “嗯,容貌过关,填一下……” 见那男子入选成功,旁的人全都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自身穷,而是大家都穷得好好的,偏偏有一个人他突然跳出了泥坑,准备迈向荣华富贵的未来了。 更可悲的是,也是这个人让他们发现自己不仅穷,还很丑! —— 江陵县 门房急匆匆地穿过长廊、庭院、大厅,来到休憩的偏房,他大口喘着气,手上攥紧一张官府的公告贴。 “福公、福公,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慌张?”福公站起了身来。 “岳帝、岳帝她要选妃了,现在整个景国都对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咱们该怎么办?”门房赶紧递上公告贴。 福公接过来,快速阅览了一遍,神色一震。 他一番沉凝后,当即严肃问道:“棠嘉善呢?” “还泡在、在情池内。” 第187章 圣君选秀(三) “情池?他主动进去泡的?” “是啊。” 福公:“……” 自上一次从畲渊回来,棠嘉善就跟羽化飞升了似的,身上佛性更显,那张脸如同蒙了一层薄雾,令人无法看透。 “徐山山已与我棠家正式退婚了。”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件事情来得太意外了,所有人都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可还不等众人反应,他又说了第二句话。 “徐山山就是当今岳帝。” 棠家人此时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震惊到不行!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他就不再与任何人交流,而是去到佛堂诵经闭门谢客。 一连半月,直到这下问起他的行踪,棠庚福才知道他干了什么事。 情池的作用棠家人皆知,它是能够牵动人心底最深沉欲望的泉池,一旦动念动欲,它便同时也是受刑池。 他这个时候跑去泡情池,难不成是他修禅时修出什么毛病了? “先去将人给我扯出来,告诉他岳帝要选……呃,选夫君,你问他,他是打算自此忘却前尘,还是另有其它想法,倘若他当真一心向佛,超脱俗世…… 说到这,棠庚福吁叹一声,摆摆手道:“这一次,他是去伽蓝寺受三坛大戒,还是云游普渡众生,我跟其他人也都不强硬地拦着了,便随他去吧。” “是。” —— 棠庚福将岳帝选妃一事告诉了棠庚海跟棠庚农,三人一合计这事非同小可,他们一时无法决策,是以便又召开了一次宗族大会。 此次大会就一个目的,关于棠家的未来。 “想必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情况了,真正的岳帝回朝了。”福公先起了一个稳妥的头。 “徐山山当真是岳帝?” 有人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农公道:“这件事情我们就不必讨论斟酌了,既然太皇太后都亲自出来辟谣,证明了如今的岳帝才是真正的皇室血统,之前那个皇帝不过就是一个防止朝堂动荡的替身罢了。” 所以,那人无能、荒唐、不能生,跟现在这个刚回宫的岳帝有什么关系呢? 福公将注意力拉回正题:“岳帝一回来,便整顿了朝堂,还将神庙烧了,这表示她要的是绝对的王权统治,是以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景国将会陷入战乱的景况。”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如今景国内忧外患,要想恢复景国最巅峰时期的统治,那必然是得使出些铁血手段。 “所以我们棠家今后该怎么办?”有人迷茫了。 “这件事情的确很麻烦,中立的选择,在岳帝那儿肯定是不可能的,没有哪一个当权者能够容忍无法掌控的势力发展,正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可如果选择岳帝……我听闻岳帝如今四处树敌,明有四王联盟对其虎视眈眈,暗有玄门术师对其除之而后快,再加上朝堂上下不稳,皇权式微……” 棠式宗族皆不太愿意跟岳帝捆绑在一起,主要就是看不到什么光辉的未来,另外也是有些担心会被岳帝最终杀驴卸磨。 自古以来,历史上许多开国皇帝在成功夺取政权后,常常采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功臣,消除其潜在的威胁。 福公跟农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俩其实私心是选择岳帝,不,是徐山山的。 或许他们的确不太了解徐山山,但是有时候认识一个人,不是通过她说了什么,别人说了什么,而是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对他们是有恩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若没有她,棠家或许早就被陈王吞并,或者灭了。 只是后来,她又做了许多他们不能理解,甚至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譬如打压景国神学,杀害大国师以及烧毁神庙等等残忍之事。 “我棠家虽说行商,但也算是正当生意人,骨子里也有清高傲骨,当初不愿与陈王为伍,除了其德不配位,亦有其狼子野心,颠覆朝纲,不为世道所容。” “既然中立不可取,反王不可取,那棠家,该何去何处?” 棠家上下都陷入了苦思冥想,难以决策当中。 “贫僧愿意前往圣京。” 一道清明而宏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却见是棠嘉善一身白衣僧袍缓步走来。 他双手合十,低眉垂眼,如同虔诚的佛徒,愿意与魔鬼献上心脏,只为能够平息一场血腥风波。 “棠家再度与皇家联姻,彼此休戚与共,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 —— 陇东 海风腥咸,吹在脸上略微有些刺意,卫苍灏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近来处理晋王留下的内乱,追击逃犯,他日以继夜,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喘上一口气。 来到寮棚,这里是来往客旅、商船、客船等的休憩歇脚处,有酒、有茶、有肉跟八卦。 下了船,卫苍灏带着属下来到寮绷,打算稍作歇息,刚喝了一口茶水,便听到前面一桌在聊天。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 “你这么丑,肯定不行,还是我长得好看,我一定能当选。” “呸,谁丑了,我只是黑,但女帝也许就喜欢我这种野性的男人呢?” 卫苍灏本来并不在意他们在聊些什么,但忽然听到“女帝”两字,他神经一跳,眯了眯眸子,站起了身。 “什么女帝喜欢,你们在聊些什么?” 突然响起的询问声叫聊天的人吓了一跳,他们回头一看,当即惊慌站起,然后躬身行礼。 “卫主。” “不必多礼,且说一说你们方才聊女帝些什么。” “就是那个,近来不是到处张贴……这个岳帝要选妃,咱们方才也就是随便说说。”两人有些不好意思道。 “选妃?”卫苍灏怔住。 见卫主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旁边人赶紧插了一嘴:“是啊,听说之前宫里那个男帝其实就是一假冒的,这一位刚回宫的女帝才是真正的岳帝,她如今年岁正当时,自然是要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如今全国选男妃入后宫,且条件十分优渥,因此报名的男子特别多。” 卫苍灏闻言,怔仲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他问:“是吗?不知这岳帝对选妃有些什么条件?” “我瞧过官府的公告贴,条件十分宽松,十六岁以上三十以下,家世自然不差,要不然就得长得特别好看,这倒是没卡死非得是官家士族子弟才能参选,咱们这些平民也有机会。” “那你们觉得我如何?”卫苍灏忽然问道。 众人当即瞪大了双眼,一脸“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第188章 圣君选秀(四) “卫、卫主,你在说笑吗?” 可他们却着实笑不出来了。 这岳帝是个什么香饽饽吗? 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争啊抢啊就算了,像卫主这种又颜又权又钱的人,也要来分一杯羹。 其实在他们看来,岳帝只能算是一个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万万犯不着叫卫苍灏这等地方霸主去趋炎附势。 “你们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卫苍灏神情肃穆,阳光下,他一头如墨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脸型轮廓分明,下颌线条优美而紧致,宽肩窄腰,比例堪称完美。 是,他不像是在说笑。 只是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罢了。 —— 畲渊黎府 “哥、哥……哥啊……” 叫魂一样激切又急促的喊声,黎烨赫不耐地抬头:“叫什么?” “啪嗒”,房门被一脚踢开,黎袅袅冲了进来:“哥,不得了了,岳帝要选妃了,徐姐姐她马上要跟别人成亲了!” 黎烨赫脸色遽然一变,他从案桌后站了起来。 “听谁说的?” 黎袅袅摆手:“哪是谁说的?官府都将公告贴出来了,全国各地选秀男,但凡条件适合者,皆可报名。” 他眯起眼睛:“……什么条件?” “好看的,家世不错的。”黎袅袅脱口而出。 黎烨赫听后只觉荒唐:“这种条件的男人在景国没有一万也有上千,她难不成要将这些人都纳入后宫?” 而且这种条件,未免也太随意了吧,她将婚事当成了什么? “哥,你打算怎么办?”黎袅袅凑过来。 “我与她的婚事已退,她如今是岳帝,她想后宫三千,她想左拥右抱,谁又能干涉她呢?”黎烨赫冷着脸道。 黎袅袅见他一副口不对心的模样,不由得酸他:“是啊,徐姐姐如今高高在上了,以前五个未婚夫,各各嫌弃她,非得跟她退婚,现在好了,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皇帝,人人都争她抢她,哪还轮得到你们哦。” 黎烨赫哪能不知黎袅袅是故意讲这种话来刺激他的,可偏偏还真刺激到了他。 “这还能怪我们?她说变就变,来历不详,神神秘秘,我们甚至都不清楚跟我们有婚约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管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哥,你都不要放弃徐姐姐,要不,你也去参加吧。” 黎烨赫黑着脸反问:“你是叫我去选妃?当她众多男人之中的其中一个?” 黎袅袅干笑着退后一步:“你若想要徐姐姐只有你一个,你就争取啊。” 她越想越对:“就争宠啊,等弱水三千她只取你这一瓢时,你就是景国的皇后了,就是后宫中最大的那一个,到那时候其他人不就都是摆设了,你看顺眼就留着,看不顺眼就将他们偷偷处理了。” 经她这么一说,黎烨赫也听得入了神,感觉未来可期。 “……你就这么确定你哥我能入主中宫?” “当然。”黎袅袅瞪大一双眼睛,瞳仁内全是赞美的光:“就凭你这张得天独存的脸,就已经可以打败多少美男子了,再加上咱们黎家在畲渊的地位,我敢肯定,这世上能比得上我哥的根本就没有几人。” 黎烨赫眼神闪烁,举棋不定:“那我……也去报个名?” “必须的。” —— 陇东 古月府邸 “伽容,祖父寻你,赶紧跟娘去一趟。” 古月伽容刚迈入大门,便被母亲拉到正厅,只见古月家一些重要的长辈们几乎全都聚集在这里,他们一见他到来,神色各异。 “祖父,大伯,二伯,爹,各位婶娘姨姑。” 一一行礼后,他方站直起来。 “伽容,你来了。” 古月擎如今已有七十八高龄,他坐在主位上,骄傲又欣慰地看着古月伽容一身仪态端庄,优雅有礼。 小一辈中,唯有古月伽容最得他心,最令他满意。 “祖父寻孙儿,可是有事?” “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议,祖父希望你不要拒绝。” “祖父但讲无妨。” 古月擎也没有犹豫,直接道:“祖父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委屈了你,可是祖父仍旧想让你去参加岳帝的选秀。” 古月伽容讶异地看着祖父与他的父亲。 “伽容,这件事情非你不可啊。”古月伽容的父亲也是一脸郑重。 古月伽容怔了片刻,既没有立即同意也没有一口拒绝,他只是问道:“为何非我不可?” 他父亲道:“我古月家世代皆教诲弟子,忠君爱国,以仁义道德行天下,曾经的岳帝不堪重任,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明哲保身,可如今这个岳帝,她灭神庙,驱玄门,诛杀反贼逆党,她完全就是古月家梦寐以求的君主啊。” 古月家向来也是不满玄门术士,这些人多数都是一些持技凌人者,受不得冒犯,一旦得罪了他们,他们所报复的手段,轻者丧命,重者灭门。 还有别人看不到的利害关系,古月家却早有洞悉,如神权干政,皇权旁落,导致他们这些饱读诗书、勤学苦练的学子们,始终都无法得到重视任用。 如今这一切,都将改变,而这个改变必然是一路荆棘,满路坎坷的。 “孩子,你代表的不仅是你,更是我们古月家的态度,让你伴君左右,是老夫相信凭你的能力绝对可以辅佐陛下,影响陛下,可以与她共同创造一个崭新的景国。”古月擎深沉地看着他。 古月伽容思量稍许,微颦的眉眼终是平舒展开了,他拱手下揖:“孙儿答应。” —— 崇山峻岭,一片开阔大江后方,便是十二连环寨所在。 寨中每年都会举办一场篝火会,意在为寨中年轻男女牵线作配,也相当于是一种相亲大会。 今年池母逼着池江东也必须去参加,因为他身上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他恢复了单身,这肯定得去热闹一下,万一在火光中与某个漂亮姑娘看对了眼呢? 池江东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抗不住池母软磨硬泡,是以换了一身寨服,出现在了篝火会上。 他一出现,自然就是满场焦点,大半的姑娘都将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了。 她们围着着他跳舞、唱歌,向他主动投花,表明心意,可池江东却始终冷淡着一张脸,无动于衷,像一个木头人似的。 这可急死池母了,她将人拖到一边,叉腰质问:“小四,你怎么回事啊,这么些漂亮姑娘,你是一个都没看中?” “没有。”他干硬地问道。 这表情不太对啊。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猝不及防地质问,瞬间戳中了池江东的要害,他眼瞳放大,当即脸也红了、耳根也红了,却极力否认:“我、我才没有呢。” 知子莫若母,池母见此也懂了。 “被甩了?” 池江东表情一僵:“……” 第189章 十二连环寨(一) “是哪家姑娘?”池母好奇地问他。 池江东转过身,恼羞成怒道:“什么哪家姑娘,与我有婚约的,自始至终不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吗?” 池母闻言,大吃一惊:“你、你说的那个……不会是那个骗子丫头,姓徐的……不是,你不是去退婚的吗?怎么还喜欢上人家了?” 池江东黑着脸道:“我没有喜欢她,我退了不作数,得她退婚才能解除契约,如今我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池母正想继续追问下去,篝火热闹处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却见一队人马正在疏散人群。 其中一个戴牛角帽的中年男子看到池母,讶然了一瞬,然后大步走了过来。 “阿鹿,还有江东,你们怎么……罢了罢了,赶紧回金鹿寨子去,出大事了。” 池江东转身一看,却是寨子里的舵头彪叔,他举着火把,黢黑的脸上横贯着一条刀疤,寻常人见了必定惊惧,可池江东自小便与他在一块儿早已习惯。 “彪叔,出什么事了?” 池母也收起了玩闹心态,沉声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是官府的人来了……唉,你们先回去,等你爹回去了自会与你们母子说的,今日的篝火会不办了。” 这四周围都是人,鲁彪也不好跟他们详谈,他挥了挥手,便带上人继续去驱散聚集人群。 池母等不及了,她想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鲁彪,到底是怎么了?” 彪叔眼神左右瞥了一下,叫其他人先过去,再与她长话短说:“近日里朝廷那边变动很大,这些个占地为王的主也开始不安生了,估计是主意都打到咱们寨子里来了,官衙派了官兵过来,总之闹得动静不小……” 池母与他交换眼神:“是恪王?” 他点了点头。 池母没再继续问下去了,而是冷沉着一张脸,回过身便拉上池江东搭舟回了金鹿寨顶。 俩人在厅里等了一个晚上,天亮了池寨主才一身疲惫地赶回来。 “爹。” 池江东赶紧迎上去。 池母也上前:“夫君,如何?” 池寨主看到他们,紧皱的眉头这才松了些许,他拍了拍池江东的肩膀:“你们一夜未眠?” 池母嗔拍了他一下:“怎么可能睡得着,你快说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池寨主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长叹一声:“这事难办啊,你们也知道,咱们十二连环寨近年为了并合,闹出了不少的官司,这些一直积压案底在官府那里,如今他们翻了脸,要一起清算……” 江湖中人打打杀杀实属正常,可这些事情一旦有人报官,或者官府插手了,这性质就变了,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这些人既然踏在这片土地上,自然也在当地官府的管辖之下。 只是平日里,双方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江湖中人不碰官府的事,官府的人也不插手江湖之事。 池母气得拍案:“那些事情,不都跟他们解释过了吗?再者,当初轻轻放下,这会儿重重提起,旧案重审,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为了逼迫我们就范?” 池江东没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迷茫道:“爹、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池寨主道:“咱十二连环寨自结盟成城后,俨然是这魏然最大的江湖势力,这期间你该知道,不可能全然是凭口来讲道理的……以前,魏然官家忌惮咱们十二连环寨,倒是与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近来风向变了,岳帝一动,所有的势力都将跟着变动,恪王自知不如寿王他们势力庞大,定然是担心被岳帝清算,是以根本没时间再徐徐图之,而是狗急跳墙,打算利用官府逼迫十二连环寨为他所用。” “不过就是地方官衙,咱们何必怕他们?”池江东不理解。 但池寨主却有一番思量:“咱们自然是不怕他们派来的这些官兵,只是一旦与他们动手,就再无回头之路了,当十二连环寨的人都被打上匪徒,就意味着我们彻底将与朝廷决裂,这非寨子里的人所愿。” 他们只是想平平安安、自由自在地生活,并非想反了,因此公然与官府的人敌对,并非上佳的主意。 “那怎么办?由着他们官府的人在十二连环寨中进进出出,随意缉拿咱们的人去杀头坐牢?”池母愤愤不平问道。 池寨主一夜未归,便是连夜与其它十一寨主共同商讨了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唯今之计,唯有兵行险招,他们以权相压,咱们就以其之矛攻其之盾,只要咱们十二连环寨能与皇室攀上关系,这些官府的肖小就得投鼠忌器了。” 池母嘴角一抽:“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怎么可能会跟皇室攀上关系?” 她只差没说,你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吧? 说到这,池寨主当即就不困了,他坐直身子,正色道:“若是平时自然是攀不上,可偏偏叫咱们遇上岳帝打算在全国大好男儿中选妃,只要咱们寨子里的好男儿有一个被选中,不肖说当一国男皇后,当个贵妃也是能够帮咱们说得上话的。” 池母被他的“痴心妄想”震惊得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那你们打算……叫哪个好男儿去呢?” 她承认,他们十二连环寨的确有不少好男儿,可人家岳帝吃惯了“细糠”,他们这些“粗粮”怎么入得了口? 自池父说岳帝要选妃起,池江东就呆住了。 池寨主没注意到池江东的异样,他继续跟池母说话:“听说,岳帝喜欢长得好看的。” 如此肤浅的吗? 那倒是好办了。 池母思忖回忆了一下:“那咱们寨子里要论好看……倒也有那么几个,不过大多数都成了亲,没成亲的就只剩下……” 池江东忽然大喊一声:“爹、娘!” 池母跟池寨主被吓了一跳。 “你突然喊什么?” “你们知道岳帝是谁吗?”池江东一脸复杂。 “啥?” “嗯?” 他们不理解地看着池江东,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只见池江东抹了一把脸,生无可恋望天道:“她就是徐山山啊。” 第190章 十二连环寨(二) “好大儿,你说岳帝是谁来着?”池母连声调都变了。 池寨主也一脸难以置信。 池江东双肩一垮,一屁股坐上椅子,有气没力道:“徐山山,那个咱们家曾经瞧不上去退亲的未婚妻,天下第一神算的弟子徐山山。” “谁?!” 如同火烧屁股,烫得一跃而起的池寨主,他“唉呀”了一声,愁得左一圈、右一圈,转腾了好几圈之后,转头看向池江东。 “你没骗老子吧?”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池江东也烦了:“这种事情非同小可,我怎么可能胡说乱诌?岳帝就是徐山山,徐山山就是岳帝,你们爱信不信吧。” 池母跟做梦似的,喃喃道:“所以,如果咱们家没有退婚一事,这会儿说不准就已经顺利地当上皇亲国戚了?” 池江东听见,立即打断了池母的妄想:“退婚的是她,她在畲渊恢复帝位就当众与我们五人退了婚,她……” 他咬了咬牙关,酸涩道:“她根本就不属意我……们。” 池母与池寨主对视一眼,这对成亲快二十年的夫妻,该有的默契早就修炼至高了。 这孩子……春心萌动,也终于遇上了自己的情缘了,只是不知这是正缘还是孽缘了。 可他显然没把握住,又遭他自己给作没了。 “儿啊,你心思单纯,为人简单,后宫那种地方并不适合你,这婚退了也就退了吧,还是叫你大哥去受这一份罪去。”池母劝慰道。 池江东的大伯生了七子,六个儿子都成亲了,唯大儿性子较为高傲,瞧不上一般寻常女子,是以一直耽搁未婚至今。 但无论相貌、学识与武功他那都是公认的一绝,是以也没人背后蛐蛐他娶不着媳妇,只会遗憾至今没有哪家女子能够配得上他。 这下好了,岳帝乃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女子,配他绰绰有余了。 “夫人。”池寨主朝她使了一个眼神,让她瞅瞅池江东的神色。 池母一看池江东脸色都灰了,心知这话多少有些扎心,又赶忙道:“东儿,这徐山山,不,是这岳帝她除了地位高一点,其它什么优点都没有,她还肤浅,只喜欢皮相这种易逝的东西,绝非良配,失去了并不可惜哈。” 池江东垂下眼,嘴下意识反驳起来。 “她没有你们说的那样不好……你们根本就不认识她,凭什么这样说她?” 完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好赖听不进劝了。 池母抚额叹息。 “那你是怎么想的?人都不要你了,你不会还打算去参选吧?”池寨主板起脸来质问他。 池江东当即如受刺激一般站起身来,他撇过眼,道:“我才不会去呢……我还没有那么贱。” —— 十二连环寨内部选拔一番,最终决选出了三名好男儿,这便是大伯家老大池俞,还有寨中两个候选人相弈与印棋。 池俞这老大难的婚事早已成了池大伯的心病,可要让他白白送一个孩子给岳帝当妃,山长水远,深宫后院,以后想再见一面都不容易。 起先他倒是不愿,可奈何池俞这一次倒是十分乐意,他这个好斗,喜欢有挑战性与竞争激烈的事情。 池大伯劝不住他,再加上这一次也是为了整个十二连环寨,唯有随他了。 而相弈与印棋是一对兄弟,虽然都长得好看,但因为身体天生脉弱的缘故没法练武,身上缺少一种男儿的阳刚之气,柔美有余俊朗不足,却不受寨中英武女子喜欢,是以一直没成婚。 这次参加选秀乃他们主动要求的,听说岳帝偏好这类阴柔,他们私想着假如池俞这一类型的不行,他们说不准反而能受宠。 十二连环寨中有人参加选秀这事自是瞒不住,当然他们也没想瞒住,反正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且看鹿死谁手吧。 “东儿呢?” 回到金鹿寨后,池寨主发现池江东不见了踪影,问遍了所有人都声称不清楚、不知道、没看到。 倒是池母呆坐在那里许久,才道:“走了。” “去哪儿了?”池寨主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池母一副儿大不由娘的无奈样:“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他丢心的人那里啊。” 池寨主怔了好一会儿,才气恼道:“这个傻孩子,他还是要去跳这个火坑啊。” “谁叫他是咱们的孩子呢,至情至性,一根筋到底,他认定的事就不肯放弃,他看上的人就一棵树上吊死。” 池寨主也了解池江东这性子,不到黄河心不死。 “你也别气了,你忘了,当初神算子说过,他们是天定的姻缘,彼此都是最合适的命格,你瞧,这兜兜转转,红绳不还是给牵上了吗?”池母劝他也是在劝自己。 “可是、可是他要娶的人是皇帝啊,她身边有那么多的男人,咱们儿子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人?” 池寨主不仅只是生气,他更多的是为池江东担忧。 “这不是还有池俞吗?那小子从小就心思多,有他在,想必也没有人能够欺负得了东儿的。” “可万一池俞也看上岳帝,你也知道后宅中争宠的手段有多黑暗。” “放心吧,那小子自小拿东儿当亲弟弟看待,他不会的,再者……有咱们在,他也不敢的。”池母表面带着和善的微笑,但眼神却深邃如狼,护崽得紧。 池寨主脸上也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可眼神深处也隐约有寒芒闪烁。 “你说得对,东儿不是没有依仗,我们永远都会是他的退路。” —— 圣山 望星台 一盘大石,如切如磨,石面沟壑成宇宙之态,辉映其上,通天彻地。 徐山山独自一人站在这“日月”光融的石盘之上,幽辉洒落她周身,宽大轻薄的白袍浮动,身姿飘渺,她阖目感悟,神色祥和平静。 “山,你都在这里站了一晚上了。” 此时的徐山山身上才露出属于大国师的悲天悯人、无悲无喜的神性,她眉如远黛,双眸恰似星子落入清泉,清澄映出一澈永恒唯美银河。 “混沌之局有了裂口,破军、紫微、天狼……他们的锐势溃退了几分,但终局仍旧无法改变,水患、天石、瘟疫、地裂、海啸……战乱、虫灾、饥荒……” “你说,国之将毁,会到哪一步就已经毁灭了呢?” 在她说话之际,一阵黑风席卷而至,将她裹覆其中,待徐山山再一睁眼,已莅于一片汪洋镜面之上。 她脚底下倒影着她的影子,她未开腔,“影子”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第191章 圣京选秀(一) “你想打压玄门,令玄门至此一蹶不振,你可知这一份业障最终将尽数落到你一人头上?” “影子”与她温声细语,镜面之下,是另一个相对扭曲、黯淡、正在小雨的世界。 徐山山知道自己一瞬入定,被拽入了这个镜像的世界,而有能力这么做的,唯有一人。 “那又如何?有得必有失,我既不愿为玄门傀儡,为皇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由的代价向来是昂贵的。”她微微笑着。 “你的自由不在于翱翔天地,随心所欲,却是对岳帝取而代之,逆天改命,为其承担起景国的兴衰荣辱?”“影子”幽幽反问。 徐山山摊开手掌,掌心脉络清晰而繁杂,如同这世间的每一件事情,虽然来历归处清楚,但却是由千丝万缕所影响而成。 “这天下我都守护近百年了,叫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换师父你,你能做得到吗?”徐山山轻声反问。 镜下的“影子”不再平静,动荡起伏,像被拨动的弦,被掸到极致又狠狠地弹了回去,落下的雨变了颜色,镜下的世界混沌而凌乱。 镜像颠倒,“影子”从脚下,转回到了徐山山的正对面,它失去了伪装的面貌,但又无法恢复它本该拥有的面貌,最终呈现出一种黑灰色的人影灰烬。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又是什么时候打算将计就计的?” “我没有察觉到你的目的,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当年你突然失踪了,丢下我与神庙,我便一直在找你……可十六年了,我找不到你,也算不出你的行踪,更不知道你是生是死。” “直到……我看到了你对我命运批注的警世箴言——命格极强,其性凶狡,行枭雄之路,注定颠覆世间,以极残酷狠辣的手段登上天下共主之位。” 说到这,徐山山弯唇轻笑了起来。 “原来,师父早知我本性啊,伪装了这么多年,我的确也累了,我不想再压抑着自己来与世人虚与委蛇了。” “我当时倒是猜到了一些你离开的缘故,我便在等,与其一动,不如一静,再以静制动,这或许是我破局的关键一步。” “我与你,皆可算尽天下事,按道理来说,我们师徒之间的较量该是不分伯仲,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你……不够我果断取舍。” “为师知你心中有怨,当年是天门神庙、佛门伽蓝寺、玄门莲华阙、道门清霜楼、问心谷等,为求永葆景国安详,亦为了让景国永远在他们的操纵之下,才共同挑选出了你来,由我教导、磨砺与创造你,成为一国大国师。” “明面上你虽然是一国的大国师,但实则你的一切都是由他们赋予,你永远都无法违背他们的意志,你说得对,你哪怕再高高在上,连皇帝都奉你为帝师,你仍旧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徐山山静静地听着它讲述,她的身世如何她一清二楚,她的经历如何更是没有人能有她这般感同深受。 “我很感激,是师父没有隐瞒,告知了我这一切,我曾以为,你会永远都跟我站在一起的,与我打破梏桎,挣破樊笼,可你却背叛了我。” “影子”缄默了片刻,或许内心起伏,他声线干涩而克制:“倘若你没有那么偏激,内心没有那么多的怨恨,或许我真的会……” “你从未信过我,在你眼里,笃定我就是你预言之中那个造成景国未来尸山血海的暴君,所以你不会的。”徐山山倒是很了解他。 “影子”也不再试图辩驳她的结论,正如徐山山也没有反驳他对自己下的定论。 “你正朝着预言一步一步而去,你在圣京颁布的铁血律令,加重了皇族与玄门之间的矛盾与仇恨,你必定要诛杀七王,掀起战争,这期间所造杀戮不知几许,若是仁君行事,定不会如此不管不顾。” “仁君?景国历代历朝的仁君也不少,这种流血杀戮,国土分裂,百姓到了求神拜佛才可安心度日的时期,少过吗?” “你们要的天下,是苟且偷生,是粉饰太平,可我要的天下不是这样的。” 镜面的虚拟世界开始在徐山山的脚下崩塌,支离破碎,“影子”被水波缠裹住了下半身,冰凌尖刺化为利箭,直逼它周身。 “他们大概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了。”“影子”没有逃,甚至没有反抗。 徐山山手上一簇“冰花”正不断变幻着,她眸映冰晶剔透,含着捉摸不定的笑意:“你觉得我会在意?” “神儿,你虽然已经将太乙神数领悟至最高境地,可你知道你与之对抗的是怎样一支庞大的力量吗?他们在这片土地之上蛰伏甚深,根基深厚……” “我知道啊。倒是你,你一面背叛我,一面关怀我,一面与我敌对,一面又提醒我小心,你如此矛盾多变,你自己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吗?” “影子”被刺成千疮百孔,它如雾溃散一瞬,又勉强凝聚成一团身影。 “我知道,等你找到我时,绝不会像我这般犹豫不决,你向来是一个果干决绝的性子啊……你会找到我的,且容为师再躲一躲吧。” 徐山山一挥袖,望星台上的光辉便尽数暗了下来,只余下淡淡的光晕洒在她白衣胜雪。 “毛毛……” “山,你怎么了?方才我一直喊你都不应声?”毛毛奇怪地拿翅膀拍了拍她。 徐山山恍惚了一瞬,她发现她已经脱离了镜像幻境,垂眸搜索望星台一番,她道:“他算到了我会出现在这里,提前就布置了幻阵。” “你入幻阵了?是谁?”毛毛讶道。 “能引我入阵者,这天下又有几人?” 毛毛一下就猜到了,他怒道:“他还想要做什么?” 徐山山却若有所思:“他几番出现在我的面前,却是各种迂回,从不以真身相见……毛毛,他能力也大不如前了,连我在他身上下了搜魂符都不曾识察。” “真的?那他现在在哪?”毛毛惊喜。 徐山山将它拎到手上,轻抚其温暖的毛发,口上遗憾道:“我目前倒还推算不出来,且再等些时日他的行踪便无所遁形了。” —— 二月春 寒冬过去,万物泽披,春风所至,春绿怡人甚繁华。 小雨淅沥沥地落下,嫩芽催生,细柳轻拂堤岸,圣京近期热闹非凡,进京的各路人马也是越来越多了。 “少爷,你快瞧啊,那些马车上的都是各地选上来的秀男吗?” 一队接一队披彩挂绿的人马相继而来,圣京如洗的青石板路上欢歌曼舞,只见街道上都成了一行行叫人惊艳的风景线了。 春生背着包袱跟在南宫玉的身后,明明不想凑热闹,却被人满为患的热闹群众给挟裹着一块儿跟着队伍游行。 第192章 圣京选秀(二) 春生害怕走丢,小心地揪住南宫玉的一片衣角。 南宫玉则出神地看着花路之上,那些容颜炙盛、妍玉妙致的男子,他们皆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从头发到衣服,每一处都透着别样的心思,叫人流连忘返。 虽然从没有与旁人攀比过容貌,可南宫玉自小便是知道自己长得比寻常人都要好看,越长大,他就越清楚。 以往一张好看的脸,只能叫他填饱肚皮,苟且偷生,是以他并不自傲于外貌。 可是,当他发现,假如他连身上唯一的优势都没有了的话,那他还拿什么来复仇呢? 春生见南宫玉一直盯着秀男,一言不吭,她咬了咬下唇,踌躇地凑近他小声道:“少爷,如今徐山山已是岳帝了,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啊,咱们没有关系,根本就进不了宫……” 南宫玉如今的心态早已经翻天覆地改变了,他并不想死了,他想知道一切的真相,为此他可以舍弃一切,牺牲一切。 来到圣京,既是徐山山为他引了个头,也是南宫玉必然的行程,只是到了这里,他才知道所谓天子脚下,像他们这样的人究竟有多渺小与卑微。 只要徐山山不见他,他想见她一面,难于登天。 “……春生,或许,我也可以进宫。” 春生蓦地睁大了眼睛,瞬间懂了,但她第一反应并不是为自己心酸苦涩,而是着急担忧南宫玉的处境。 她推开阻挠的人群,将南宫玉带到一处僻静巷口,巷子两旁,是低矮的灰瓦白墙,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雨的氤氲。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千言万语。 “我知道,我们在外一直以夫妻相称,实则并未真正成婚,可是少爷,你……曾为妓,这是在照身帖上有记录的,一旦官府查验,你是不可能通过官府那一关的。”春生最后一次试图说服他。 可南宫玉却勾唇一笑,他此时身上似觉醒了什么似的,以往略显刻意的娇柔勾人神态,此时全然与他这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媚骨天成,或许也不应只用来形容女子,一旦男子勾魂摄魄起来,那却是更为致命的吸引力。 “有何不可?莫非你觉得……我长得不如那些男人好看?” 春生心口一跳,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如今的南宫玉:“你很好、好看,可是……” “你想说,光好看是没用的是吗?可这世上只要找对路子,便没有什么事情是走不通的,我自有法子解决我身上的娼印。” 这个道理南宫玉还是从变成了城主养女的幺妹身上学会的,这世上只要肯舍弃一些不必要的道德准则,足够狠心与毒辣,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 太和殿上,岳帝身着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底下的臣子们身着朝服,文东武西,分班而立,个个低头垂目,屏气凝神。 “所以你们都不赞成出兵攻打魏然,也不赞成攻打西梁?”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陛下,倘若我等主动出兵……打了胜仗也就罢了,万一输了,咱们圣京的威严与士气只怕会从此一蹶不振。” 一位大臣迈出队列,恭敬行礼之后,开始陈述起自己的想法,他言辞谨慎小心,不时偷瞄皇帝的神色。 “魏然是恪王管辖之地,近来年经营得当,属地不仅发展得富饶多金,更是大量屯兵驻防,乃景国最难攻克的城关之一……” “与其发动兵变,不如相安无事……” 每说完一句话,大臣们就跟赶紧离水喘气似的,接下来就是一阵长久的停默,但是在这一片寂静当中,他们的话又长久在这宏伟宫殿中回荡,这愈发叫人心口发紧。 “还有爱卿有别的意见吗?” 岳帝微微抬眸,不喜不怒,心思仿若深海,难以揣度。 “陛下,当初七王谋逆,各自回到属地后便自称为帝,其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只是当时朝廷情况复杂,无法定下决策,但若论国法,七王之罪该当一一缉拿回京问斩。” 霍少将军亦迈出队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双眸深邃有神。 “霍少将军所言有理,臣赞成。” “臣附议。” “臣认为皇室之威严不可侵犯,七王之事必当给天下一个说法,臣赞成陛下出兵。” 眼下文武双方一下就有了分裂,但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顾虑。 “如何出兵?这些年以来,国库入不敷出,各地灾情泛滥,早就穷得叮当响了。” “兵马粮草这一块儿也是匮乏得紧啊,早年前,强兵壮马早被七王给霸占,分流入了他们的属地,这早已成了定局,眼下又奈何啊。” “就是,如今的朝廷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那全然就是一个空架子,摆得好看,但里面却是空荡荡的。” “谁不想诛灭反贼,收复河山,天下统一?咱们这些大臣有这个心,但却没有这个力啊。” “眼下只盼着七王别急着来攻打圣京就是万幸了,咱们还主动出兵……” “肃静——” 太监尖细的嗓音一下打断了他们憋了许久的内心发泄,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放肆,他们立即低下头,噤声,心慌得一匹。 “诸位大臣的意见孤已听取了,既然眼下不适宜出兵剿灭反贼,那便着重实施变法改革一事,此事你们总没意见吧?” 晨曦初照,岳帝端坐在上方,旒珠轻晃,遮掩着她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她在朝堂这风云变幻之中,却始终安然若素。 他们争,他们不争,他们和,他们不和,她都只是用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种压力,简直莫摆了。 “没、没意见,当然。” 哪敢啊他们。 “陛下,那这一次选秀男……咱们按照礼部惯例,还是陛下另有安排?”礼部问及迫在眉睫的事情先。 选秀男? 岳帝问:“惯例如何?” 礼部尚书赶紧回道:“以往选秀女由海选、宫选、殿选,最终留下的人由陛下亲自过目,得圣心者,则可钦定位份,入住后宫。” “如今遴选到哪一步了?” “今年海选入围者共一千六百七十四人,经各地官衙严格复审后,只留下符合条件的童男七百五十六人。” 第193章 众美争宠(一) “那还有多少日入京?” “各县郡由近至远,都陆续将在半个月之内抵达,只不过……魏然、寿郡等皆有童男入选,其中寿王那边有一表侄亦在参选之列。” “孤说过,无论背景无论来历,那按惯例宫选是由谁负责?” 礼部闻言,略显不自在道:“呃……本该是由谢少傅与大太监总管、内务府一同,但、但谢少傅他……他也参与了选秀,是以目前只剩大太监总管与内务府担任,倘若陛下有意,可另行再指派人选。” 谢家之前的种种反骨行为,朝廷上下皆看到眼里,他们谁不知道谢家有野心啊,可眼下谢家却干出一件大跌眼镜的事情。 他们竟派出自家最有出息最有前途的子嗣谢羽槿去参加后宫选秀…… 谢家如日中天,即便岳帝换了一个人,也不至于夹着尾巴求饶吧,更不必如此牺牲,以身就帝吧? 霍小将军偏过脸,眼神锋利地扫过礼部官员,静静听完其陈述之后,又垂下眼睫,双唇抿紧成一条直线。 岳帝挑眉:“谢羽槿也参加选秀了?” “是啊,陛下不知?”礼部尚书一脸惊讶。 “将他刷下来,由他继续担任宫选的考官。” 岳帝一语惊四座,满朝官员全都被她果断否决的态度整懵了,不理解她为何会如此决定。 说她对谢少傅不满吧,她又叫谢少傅替她宫选秀男,为其填充后宫枕边人,可见其信任。 要说满意,可……可人谢少傅都送上门来了,她却半分不为所动,直接就将他刷在海选一关,这不是生生在打谢少傅的脸吗? “陛下,这……” “孤的话只说一遍,传令下去吧。” 岳帝起身,明黄的龙袍被阳光照射,金光熠熠,龙袍之上绣着的金龙在走动间,似欲腾飞而起,她步下龙椅,太监高呼:“退朝——” 众朝臣依序躬身,山呼海啸般的退朝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下朝后,一只纸鹤飞来,徐山山一招手,它便轻轻落在她手心。 “呼”,青色火焰燃烧,映出一幕画面场景。 “听闻弘大人近来因牵扯上邪师官司,被陛下重罚,难再得圣眷,小民斗胆,想恳求大人能与小民合作。” 一个身披青色斗篷的清俊身形男子在跪地讲话,清沥沥的雨水从房檐滴下打在他单薄的背脊之上,他仿若陷入泥沼的困兽,身体不堪其扰。 “你凭什么认为本官会与你合作?” 华贵衣袍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眉须皆是花白色,打量着男子的眼神充满审视与轻蔑。 男子微微抬头,一圈兔毛绒边的帽檐下,半遮掩半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琼鼻秀挺,唇若樱花点缀,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温和且魅惑。 “弘大人不是缺少一个可以成为陛下近臣的契机吗?倘若小民能够入宫,侥幸得到陛下恩宠,定不会忘记大人的大恩大德。” 青色火焰还在持续燃烧着,画面中两人相谈甚欢,俨然已是达成契约了,徐山山没再继续看下去,她一弹指,便灭了火焰。 “他倒是聪明。” 这话也不知道是褒奖还是贬嘲。 “你们都先退下吧,孤一个人走走。” 侍卫与太监矮身应声。 “喏。” 徐山山独自走在御花园内,宫人们不敢太靠近,只围成一堵守墙,阻止有人随意接近。 毛毛显身,它在徐山山身边飞了一圈:“山,你为何对那个南宫玉如此在意,还特地放了追踪符在他身上?” “南宫玉乃徐山山的孽障之一,但随着真正徐山山的离世,她在世上的孽障已清除大半,我这一具身躯倒不似以往那般诸多阻碍,只是如今,与他有牵扯的是我。” “那你什么时候跟南宫玉有瓜葛了?” “当我干涉起他的生死,改变了他的命运,因果便始存在了。” “你担的是因,可果是他承的,山可以不必管他啊。” 徐山山看向一盆山茶花,某些早花品种可能在二月份未开始展露花蕾,可它已经悄然绽放美妍姿态了。 “毛毛,这世上有许多的小人物,他们初时看似不起眼,但倘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焉知他们不能彻底改变,拥有翻云覆雨之能呢?” 毛毛听出徐山山的意下所指,它恍然:“山,你是不是早就算出这个南宫玉不一般了?他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徐山山轻轻一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如今人已经来了,且还十分努力地往上爬,至于他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我们便一道看一看吧。” 毛毛还想说什么,但它感应到什么,忽地扭转过头:“山,来人了……是谢家那个讨债鬼!” 果然,廷尉上前来禀报,说是谢少傅求见,徐山山猜到了他的来意。 “谢羽槿——” “谢玄——” “参见陛下。” 徐山山转过身来,见到没有穿官服的谢羽槿带着其堂弟谢玄,双双跪拜在地上。 “谢少傅此时来见孤,所谓何事?”她明知故问。 她没有开口唤他们起身,谢羽槿便一直跪在地上,他虽然表现得不急不躁,但语气却免不了情绪:“陛下,为何……不允羽槿去参选秀男?” 徐山山扫过他一眼,两人自朝堂重逢,一个成了岳帝,一个继续若无其事当谢太傅,他们之间好似将过去的一切芥蒂与纠葛,都一笔抹之。 “谢少傅有大才,入居后宫,便意味着往后不可干涉国政,委实太浪费了。” “景国妃嫔的确有不得干政一说,可是……”谢羽槿目光灼灼,那一双温润而潋滟的目光下,却是狼性:“景国帝后却是可以辅佐陛下,拥有一定的议政权力。” “谢少傅难不成是想当帝后?” “难道当今世上,还有谁比臣更适合的吗?”谢羽槿不再掩饰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如今她已不再是大国师了,他们之间也再无所谓的师徒伦理,方士与俗世不通婚的规矩原则。 她是岳帝,他是少傅。 她是君,他是臣。 既然已经可以是君臣的鱼水关系了,那为何不能再亲近一步,变成同寝而眠帝君帝后的关系? 第194章 众美争宠(二) 徐山山与他对视不语,长久的缄默,令谢羽槿内心起了不安的涟漪,但他不肯坦露出半分心底的忐忑与慌乱。 他知道,只要他坚持,她顾虑着谢家目前盘桓在朝的势力,多半会如他所愿。 来之前,谢羽槿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一遍了,都一一想过相应的对策,他将一切缜密地计划着,只求万无一失。 徐山山眼神中有洞察一切的波澜不惊,她远比谢羽槿更了解他自己,他或许是对她有仰慕之情,但他更有谢氏一族长久积累下来的野心。 他可以为了她暂时委屈求全,但他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永远的埋葬自己的本性。 “历代帝后选择的最佳品性乃容人之量,且会设身处地为皇帝着想,那这一次我便交给你一个任务,好好替我选一选妃,表明一下你的态度。” 徐山山的确没有再一口否决谢羽槿,但她也没有爽快地应承下来。 两人之间的谈话,就如同一场博弈。 这叫什么?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谢羽槿眼底覆上一层阴郁之色,但他知道,或许眼下已经是他亲自来跟岳帝相谈的最好结果了。 “你不答应?那如此看来,孤在朝堂之上的决定是正确的,你……” “臣答应。”谢羽槿只能无奈应下,可他又道:“倘若臣将此事办妥当,那陛下又会如何安置臣呢?” 这是要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倘若他挑选的人合她心意,她将那个最高的位份许诺于别人,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自然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了白费心机的下场。 徐山山微微俯下身子,眸色涌上一抹黑色暗潮:“只要谢家肯安份守纪,为孤死忠,孤自会如你们所愿……可你该知道,我从不受任何人威胁,但凡我觉得有妨碍的,都会一一清除,直至耳目清净,和泰安祥。” 谢羽槿周身一凉,如冰水浇头,寒意止不住爬上四肢百骸。 她前者称“孤”为君,后者的“我”却显得那样诡谲意味深长了。 她说他该知道。 他知道的不是这个新归朝的“岳帝”,而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大国师,她为师,他为教徒。 那时候的她在世人眼里,是慈悲端庄,肃穆祥和,一切为恶歹劣皆是皇室中人,可谢羽槿却隐约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违和感—— 那就是太过完美了。 无悲无喜,仁义公正,十年如一日为国家为皇室任劳任怨,枯守一隅,如此毫无私心与自我的人,这世上当真存在吗?又是否是真实的? 直到那一日,在畲渊歧和城,他才见识到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的,这也让他明白了,这个国家真正隐藏至深的真相…… 神学玄门一直在明着暗着操控着一切,连他都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其影响,对于某些偏离的干扰习以为常。 皇室成为了玄门傀儡,彼此倾轧,反复拉扯,直到“南海之滨”术法大斗中,拥帝一派的人赢了,这才有了后面强硬地驱逐玄门术士的局面。 只可惜,三十年以来,这些人仍旧没有放弃,他们甚至暗中策划分裂景国上层,造成了七王之乱。 而这其中,“大国师”无疑是牺牲者。 但景国没有了“大国师”,却彻底迎来了一个更为强势、恐怖的“岳帝”,也不知道那些人后不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 “臣明白了,臣定不负所托。” —— 谢羽槿打算辞官,给岳帝当“内人”一事,在朝廷上下还是掀起了一阵“邪风”,倒也有不少不想奋斗的年轻官员,想一夜登天。 但奈何,这世上别的都可以靠后天努力努力,唯有那一张妈生的脸很难逆天,长相不符合陛下的要求,只能铩羽而归。 但也有长得好看的官二代打算拼搏一把,一个个暗搓搓报了名,期待能够晋级。 ……直到他们得知谢羽槿在第一轮就被陛下亲自刷下来后,他们开始心凉了。 再后来,他们得知谢羽槿还被陛下钦点为宫选的主考官后,他们觉得自己彻底凉凉了。 一是担心如此优秀拔尖的谢羽槿都入不了陛下眼,他们又何德何能? 二是担心谢羽槿公报私仇,秉着“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的报复心理,将他们通通刷掉。 宫选当日,天气阴沉多云,一如谢羽槿那并不利索的心情,他表面上不显,依旧是那一个温文儒雅的谢少傅。 由长如龙的马车送入宫的秀男,会在宫门,一一对检验身份后放入,但凡有不符或差异者,便会被挡在门口。 七百多人自然不可能同一批入宫,总共分为七日,每一日会从一百多人中选拔出优秀者晋级。 以往宫选秀女,要求是年龄、体态、相貌、门第、才艺等等,如今选秀男倒不能像选秀女一般偏重“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大太监总管认为更该注重的是仪态内涵,如此站在陛下面前,才不会因为其空乏无聊的内在,粗鄙无知的行为,而丢了陛下的脸。 而谢羽槿虽应承岳帝,会为她选出优秀的后宫,但却不会选择那种样样拔尖的人,他可以允许陛下选妃填充后宫,但他不会为自己亲手树下强敌。 是以,怎么个选法,他自是会好生衡量一番了。 “咦,你们快看,霍少将军怎么来了?”礼部官员忽然讶然。 大太监总管也不明原由,与谢少傅对视一眼,便率先笑呵呵地迎上前:“不知道霍少将军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 客套寒暄一句,霍少将军便抱剑道:“陛下让霍某过来一趟,为大人们维持秩序,同时也以便随时向陛下汇报选秀进程。”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陛下分明是派霍少将军来监视他们的。 大太监总管干笑一声:“这样啊,那请吧。” 陆陆续续的秀男被送到广场上,他们大多数都长得五官端正,身材高大,若是在普通人眼里,都担得起一句俊男。 一名男子上前,他肤白唇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按要求当场朗诵了一首情诗。 “脸上的粉都敷了有二两厚吧,脖子黑,还有黑痣,不合格,下一位!” 大太监总管不耐地挥手。 又一个秀男上前,他皮肤白皙通透,一见人就笑,一口雪白的牙齿惹人注目。 “身量不足八尺,天庭狭窄,有耳洞,官话亦不够标准,不合格,下一位。” 谢羽槿仅抬了一眼,又垂下,便淘汰一人。 第195章 宫选的明刀暗箭 后面排队的秀男一下都慌了。 类似于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 他们没想到仅到“宫选”这一关就如此严苛了。 方才淘汰的那一批秀男,在他们看来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在这些选秀官的眼里,却全是不合格里者。 在地方上他们十分自信的优势,显然入宫为妃却是不符合标准的,高低优劣一下就被划分得十分明显了。 “怎么办啊?我好似也不够高……可高成根瘦竹子似的杵在那里,哪好看了?” “我脸上也有一颗痣,别人都说这是美人痣,我虽不屑此说法,可若因此被掉选,我也太冤枉了吧。” 闹哄哄的秀男们对宫选官淘汰的条件,或许是说标准产生了质疑,开始私下嘀咕、不满、窃窃私语,形成一阵热潮。 却惹来霍少将军凌厉一眼,他一步跨前,高大挺拔的身姿,背对日光,被光线临摹出的斧钺金属冷硬质感,让人心头直突突,敬畏而心虚。 “肃静!” “咔哒”配剑摩擦铁片,行军队伍同时压进一步,一种血锈与冰冷气息所融合的气压铺展开来,直扼住所有呱噪不休的咽喉。 他们当即脖子一缩,齐齐噤声。 “谢少傅乃宫选的主选官,他既做出评断,自有章程,断不会因为私心暗祟之想法,行不公平之事。” 霍少将军言辞灼灼,视线带着某种深黯盯着谢羽槿。 谢羽槿闻声,先是一怔,随之朝霍君廷这方淡淡瞥来一眼。 好意?敌意?煽风点火? 他唇畔弯起温和的弧度,春风化雾的眸子蕴着叫人看不懂的神色:“自然。霍少将军本该也是适龄的秀男人选,但后宫并非战场,代表勋章的疤痕在宫选依旧是不过关的,连霍少将军此等英伟男子都不合格,你们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众人一哑。 霍君廷则指关节一紧,沉静冷郁的目光对上谢羽槿。 半晌,他亦笑道:“是啊,连谢少傅也被当朝刷下来,无法入主后宫,只能为你们当宫选官,你们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谢羽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现场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而剑拔弩张起来。 两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此番舌枪唇剑的互相伤害,谁也没落着好,却吓得周遭人不明所以,瑟瑟发抖。 这、这种羞辱的事情,就不必大庭广众说出来以示公平了吧? 他们怕事后走漏了风声,会被杀人灭口哇。 眼见情况不对劲,大太监总管硬着头皮上前劝和:“那个咱们都是为陛下效忠,切不必为些小事闹心,这秀男入选淘汰,其实皆有典法与讲究,倒非谢少傅与咱家等人乱来,霍少将军若不信,尽可询问礼部。” 女帝选妃,在岳帝这儿,不算首例,翻出前朝的一些史记,也是有相关记载。 礼部官员立即佐证此事,既为向代表陛下而来的霍少将军解释一番,也是平息一众秀男对淘汰入选规则的疑惑。 霍少将军幽幽与谢羽槿对视一眼,撤离视线,又恢复一派沉稳肃穆,他颔首道:“是霍某僭越了。” “哪里哪里,霍少将军这也是担君之忧,为君办事,想弄清楚规则流程,也属正常。” 嘴里虽说着虚伪奉承,但心里却犯起嘀咕疑惑,这霍少将军何时与谢少傅闹不愉快了,这变脸都闹到明面上了,那也是全然不避讳戳痛对方的伤口。 谢羽槿缓缓坐下,姿态优雅而仪态优美,足以将他与周围一众割据开来。 ……这样顶尖的男人岳帝都瞧不上眼,那他们又有什么自信可以入得了岳帝的青眼呢? 就在他们自我怀疑期间,一名青衣男子款款走了上前,他一身素洁的打扮在各种精心装饰之中,显得如此寡淡而平和,没有攻击性,也不具备竞争性。 这是一开始旁人对他的浅薄认知,因为随意,因为没留意,所以当他抬起头,站在了众人所瞩目的位置时,他们才愕然惊醒——看、看走眼了啊! 青年一头墨发以玉竹簪束起,再无多余配饰,可有种人偏偏就最适合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五官清俊儒雅,高挑修长,全然给他们讲述了一种“多一分则太寡,少一分则腴”。 谢羽槿见到他时,起初是有些意外的,但很快又想通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在下古月伽容,见过谢少傅。” 在古月伽容身上挑剔地转了一圈,却发现无可指摘,但如此优秀的人入了宫,绝非他所愿,尤其此人原本就是“徐山山”的未婚夫。 谢羽槿也时常被人赞美为“梅香冰雪,玉芝兰树”,可跟古月伽容一比,对方似乎更符合那“胸藏翰墨笔生霞,腹有诗书气自华”梅骨苍松意。 “古月夫子,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 谢羽槿没有傲慢地坐着,他站起身,春风化雨,雾沱般难辨的神色。 “想不到一向视名利如粪土的夫子会来参加陛下的选妃,这些年以来,古月家不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愿参与朝廷纷争?” 古月伽容从容应答道:“谢少傅误会了,古月家一直以来都是衷心忠君,心念有机会可以伺奉于陛下左右,如今陛下有所召,古月家必当前来。” 谢羽槿笑了笑,没将他这番话放在心上:“古月家倒是舍得……将家族中最有前途的后辈送入宫中。” “陛下乃天下之主,国之顶梁,古月伽容还唯恐哪里不足,得陛下嫌弃,心中惶惶不安。”他诚挚道。 谢羽槿眯了眯眸子,这个男人不仅容貌气质上佳,连口才智慧也是一等一的,恰恰这全都是谢羽槿最不愿意留在岳帝身边的人。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且还有霍君廷一旁监视着,他哪怕想趁机行手段,也自不能做得太明显。 “古月夫子容貌、身材、言谈、步态、肌体各方面皆优,合格,赐牌。” 古月伽容通过,仅象征性地抿唇浅笑,荣辱不惊,他接过牌子,还礼以谢。 见到“宫选”终于有一个人完美通关了,可秀男们的脸色却比之前好似更绝望了。 天菩萨,连名动天下的古月夫子都跑来参加岳帝的选妃了,那他们这些平平无奇的美男子还能有什么胜算啊? 第196章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因为古月伽容在他们看中,就像一颗熠熠发光的宝石,各方面都打磨至臻完美,跟他一比,他们反倒像是灰扑扑的原石,未来究竟会如何还殛待挖掘,但至少现在远远比不上。 不少人还听说过古月夫子,有一位这么厉害的人物跟他们竞争后宫位置,他们哪来的信心自己可以通过最后的殿试? 不对,眼下却是连宫试都悬吧。 大部分秀男被谢少傅、霍少将军跟古月伽容三人打击到了,内心既是忐忑也有自卑感。 唯有极少数自恋者与本身的确十分优秀的男子,他们坚信自我,却没有这么快就认输。 而第一批宫选,一百三十人,宫选后仅留下了十五人。 这个震惊的数字一下给后面的秀男造成了莫大的压力。 这不就相当于十个人之中仅能留一个人的比例? 这还只是宫选,还没到最终的殿选,这一轮接一轮的淘汰竞选过后,最终留下的人只怕是寥寥无几了吧? 他们猜测,难不成岳帝不像以往那些男帝一般,喜欢收纳各色美人填充后宫? 也是,岳帝是女子,自没有以往景帝那般荒淫无道,后宫人数少则数百,多则上千。 可这样一来,这竞争也是空前绝后的大啊。 后面几批还未入宫的秀男,担忧得夜不能寐,思前想后,不少人牙一咬,铤而走险打起了一些歪主意。 他们私下托了各种关系,联系上一些有本事的人,重金与他们买了各种道具,打算运用一些玄学手段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或增加胜算。 当晚,徐山山正在夜观天象,忽然发现她四周发生了一些变化。 淡淡的粉色雾霭在静谧如古镜的湖面上生成,悠悠地,丝丝缕缕聚拢,被人催动游离在她身边,温柔地铺阵。 周边的守卫、宫墙后的来回行走的太监宫女,内监、掌灯,类类宫人,全都对此视若无睹。 若无“天眼”自是瞧不见这些的。 随即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红绳”从中伸出,仿若一群粉色的蝶,轻盈振翅,对她勾勾缠缠上。 它们有粗有细,却统一选定了她为目标,要将“红绳”绑在她的身上。 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挑眉:“月红绳?” 还是这等庞大数量…… 月红绳,这名字听起来好似月老的红绳,实则其功效也差不多,就是强行拉拢一男一女的姻缘。 若是功法深的术师,将“月红绳”绑得紧,那么这一对男女主就会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倘若是道法不深的,“月红绳”比较细,容易断的,那这对被牵线的男女中途就可能鲽离鹣背,移情别恋。 这术法总的来说,属于歪门邪道,违背人真实意愿,强行拉郎配,但偏偏在民间受众甚广,不少人用其来获得别人的青睐。 微风轻拂,夜幕下,每一褶,每一楼,都裹挟着最亲昵蛊惑的呢喃,树影婆娑下,有一道身影好奇、疑惑想伸手,却被徐山山喊道:“烟奴。” 一道虚渺的身影悄然无息地出现。 他低垂着头,修长、烙着灰黑的手指紧张地蜷缩在一起,唇抿成一条直线,唇峰都平辗开来了,他睫毛微颤。 “陛下。” 他以为陛下看到自己方才无意识的小动作了。 “你过来。” 温淡的三个字,叫烟奴瞳孔微微一紧,他悄然咽下一口唾液,磨膝着上前。 徐山山见此,虽没说什么,却自行上前几步,一指抵住他沁湿薄湿的额头。 “记住你脑子里此时的路线,带上人循着这些月红绳的来路,去将那些漏网之鱼尽数找到。” “是。” 在烟奴离开之后,徐山山没有动手驱散,反倒任由那些“月红绳”争先恐后地缠绑在身上。 她牵起其中一根打量:“想不到一个选妃,竟还有这种意外的收获?藏起来的鱼,扔些饵这便就露出水面……” 另外一边,施法的玄术师正站在一个绘阵当中,阵中摆设讲究,每一个节点都放着一件帝王的用具,而阵心有一只“眼”,“眼”映在一面镜子内。 镜子内的那一只“眼”,有着人类的眼型,却不一样的瞳孔,似兽非兽,内置六芒星孔。 “缠上了!” 术师面上闪过一抹惊喜,随即双手结印,却见镜中一根“红绳”从“眼”中飘出。 它晃晃悠悠地飘向不远处站着的一位长身隐匿男子,那男子此时兴奋又激动,伸开双手,道:“快、快绑上我。” “马上!” 术师将“月红绳”的这一头缠绕在男子身上,慢慢等待其隐入躯体,半晌,男子如愿以偿。 “大师,成功了吗?”男子低头打量自己。 术师肯定道:“没错,成功了。” “那……是不是只要陛下一见到我,就会对我一见钟情?”男子声音都颤抖了。 术师弯腰拾起那一面奇异的镜子,露出一抹笃定又诡异的神色:“自然,不信,你可以亲自己去试一试。” “我信,我当然信。” —— 一间昏暗又阴潮的房间内,布满蜘蛛网的窗棂透落霜白的月光,室内,一道身影佝偻着腰,从地底的砖石下,掏出一个密封的罐子。 “终于成功了。” 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从宽大的袖袍下伸出一只白如玉骨的手,五根纤长的手指按在盖子上,略微加沉呼吸后,再迅速将盖子揭开。 当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流从中散发而出,红黑蓝紫,交纵翻涌,将室内包裹进一个混沌未开的幻境之中。 “有了这一只情蛊,我就不信我会输给其他人。” 男子的声音如蜻蜓点水,近乎无痕的穿过雾与水,低声呢喃着。 —— 鲜为人知的地下交易场,藏头露尾的人只要耗费巨大的价钱,总能办成他想要事情。 哪怕他这么做,是冒着同样巨大的风险。 一面又一面的墙体,贴着各类符纸待售,这些符纸全都是价值不菲,而根据等级与作用,那价格就更是节节攀升,到了富人瞧见都嫌自己贫穷的地步。 “我想求一张姻缘顺利的符。”一男子开口就道。 “需要什么等级?” “最好是紫阶符。” “紫阶?那这价格可不便宜啊……” “我有钱,我要一张可以艳压所有男人的紫符,快给我。” 另一道男子的声音急切响起,卖符的店家一看,顿觉无语。 “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符,倘若有,那价格也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 不等他说完,又是一批客人冲过来:“店家,我要一张人见人爱的高级符箓……” “这里有没有可以虏获别人倾心的符纸?” “急,非常急,来一张肤白貌美的符,多少钱我都给!” 卖符的店家只觉脑袋嗡嗡地直响,今晚来的客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正常,他们提的要求前所未闻,若是女子还好理解,可他们都是男的啊,男的啊! 第197章 一狐一犬两相斗 晨曦透云,倾洒于皇宫正殿。 “你是说,谢少傅是故意将一些符合宫选条件的秀男都淘汰了?” 白玉阶陛,蜿蜒而上,布幔轻垂,香炉中袅袅青烟盘绕,氤氲不散,让人不由得屏息敛声。 霍君廷单膝跪于地面,尘埃在微光里轻舞,他声调轻慢而肃穆:“陛下,关于皇族子嗣延绵乃国中大事,亦是朝廷中刻不容缓的大事,谢少傅行事虽向来有度,但此次未免太于严苛,第一轮只剩十五名秀男,第二轮第三轮,一轮比一轮人少,倘若是真心为陛下也罢……” 正当他娓娓道来,准备述入正题时,殿外太监却长报:“谢少傅觐见~” 被打断的霍君廷背脊一滞,缓缓半抬眼帘。 徐山山瞥过霍君廷的神色一眼,眸转意味不明,笑道:“他倒是来得及时。” 一袭暮冬色调的蓝染朝服,步入殿内,金黄与湛蓝镶嵌,璀璨夺目,恰似龙凤之姿飘逸欲仙。 谢羽槿一身周正、从头修饰到脚的装扮入宫见岳帝,霍君廷余光不可避免扫过,心底冷晒。 而谢羽槿见到先一步进宫觐见的霍君廷却并不意外,他展开双袖,日光洒下细碎光影,宛如铺开的金色织锦。 躬身向徐山山行礼之后,方道:“陛下,臣是前来汇报宫选结果。” “就你一人?”徐山山问他。 “既主选官乃臣,最终人选亦是臣所定夺确凿,那便由臣先来汇报一下结果,其他大人稍后再为陛下详细续说一番。”谢羽槿有条不紊道。 他好似没有看到霍君廷这么一个人戳在这里,也或许是他正是因为霍君廷在这里,他才独自一人前来,且时机还挑得颇为微妙。 “说说。” “宫选后一共剩下七十八名秀男,且他们的名单皆在此上。” 徐山山将呈上来的名录扫视了一遍,这过程中从一开始的轻描淡写,到凝眸定视,最后缓缓抬眸,唇畔漾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不错,这些人还真都是谢少傅精挑细选的,孤甚是满意,只是……” 谢羽槿显然是对这一份名单胸有成竹,突闻“只是”二字,他迷惑不解道:“只是?陛下有言请示下。” “在一刻钟以前,霍少将军才刚呈上一份完整的秀男名单,这其中包括陇东霸主卫苍灏,名僧嘉善大师,十二连环寨少寨主池江东与畲渊暗帝黎烨赫,不知道谢少傅的宫选是否太严苛了呢,连他们这样的人都能落选?” 谢羽槿没想到霍君廷竟如此有头脑,他知道霍君廷会私下跟岳帝告状,比如添油加醋说些自己的想法与揣测。 可没想到,他会想到直接将这一次秀男的完整名单整理成册送上案前,想必他也是重点筛选过一些“典型”来举例说明,让岳帝对他产生怀疑与不满。 不过他既然敢做,自然也敢面对质问。 “臣淘汰皆有理的据,这一份名单是淘汰的人员,上面臣都一一有详细的批注与缘由……若有任何不妥,臣愿意接受渎职惩罚。” 谢羽槿又恭敬取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上。 霍君廷怔然,略微诧异地看向他。 谢羽槿抬起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好似有些自怜道:“陛下,倘若你怀疑我是因为陛下与他们以前的事情,故意针对他们,令他们落选,那古月伽容呢?臣只是认为后宫妃嫔,宜弱不宜强,宜室不宜野,这四人来历、经历与性格,其实都不适合在宫中,而古月夫子目前而言,却还算合适。” 好一个谢少傅! 他不仅心思谨慎,行事更是缜密,霍君廷明白自己当真是小看他了。 棋差一着,他认。 徐山山见霍君廷脸色晦涩乌云,又转向轻松如常的谢羽槿,这一局两人的输负很明显了。 她扫过案上的三份名册,玩味一笑,倒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谢太傅倒是费心了。” 谢羽槿可是曾经将皇帝玩弄于手掌之中的佞臣,他最擅长的是什么?自然就是巧言如簧,欺上瞒下。 而霍君廷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他固然是智慧敏锐的,可要论狡诈奸险,他却是难跟谢羽槿这等腹黑弄权者相比。 “能为陛下办事,臣自当尽心尽力,况且……臣与陛下有言在先。” 谢羽槿虽然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可他也有难以忍耐的事情……那就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岳帝的身旁,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在痴心妄想。 徐山山神色未变,她远比谢羽槿更沉得住气:“此事若完美办妥了,孤自然是重重有赏,你且下去吧。” “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 “近来圣京邪术盛行,为避免殿选过程中有人不守本份,剑行偏锋,臣提议先对这些秀男进行搜查排除可疑之处。”谢羽槿义正言辞建议着。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谁都知道宫内外早被岳帝禁止使用术法,如今神庙也被烧了,谁还可以应承此事? “谢少傅这是提议由谁来负责?” “臣斗胆,想请陛下帮忙。” 两人当即四目相对。 目光交汇,恰似两颗流星划过尘世,也好似被无形的丝线牵系,谢羽槿只觉时间凝于这一瞬,往昔回忆如蝶,在他心头翩跹织网。 他不由得紧了紧手心,只觉一片湿濡。 她……会答应吗? 良久,徐山山站起了身,她以指为“狼毫”,饱蘸灵力,悬腕运力,游走如龙,神秘气息于虚空绘画出一枚古朴灵韵的符咒,然后打入了谢羽槿体内。 谢羽槿只觉胸口一暖,身上的暖光便拢收于无息,他伸手,轻轻按住。 “你且去搜查,孤留有一眼在你体内,你与孤同在,若哪个秀男有问题,孤自会与你示警。” 谢羽槿目的达到,他睫毛覆下,眸似微光闪于心湖,泛起层层涟漪,眼波内藏着雀跃与欢喜。 “谢陛下。” 等谢羽槿“心满意味”离开后,霍君廷则像斗败了的猎犬,低下头:“是臣无能……” “抬起头来,霍君廷。这本就不是你的战场。” 霍君廷知道岳帝会愿意继续跟谢家关系暧昧,模棱两可,只是因为朝廷需要谢家来平衡支撑,深入肉里的刺,若贸然拔出,不是治愈就是更伤…… 显然他还帮不了陛下对付谢家,甚至还拖了陛下的后腿。 徐山山忽然喊了一声:“莫寒。” 只见一道朴素单薄的身影自幔布后步出,他伏跪在地上,磕头:“莫寒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98章 猎杀与反猎杀(一) “都平身吧。” 霍君廷不动声色打量着莫寒,对于这个被岳帝藏于幕后的男子,他除了好奇更多是评估他对岳帝的作用。 他看起来并不谙武艺,也不像玄门中人,身形单薄,一袭青衫在他身上略显宽松。 手臂瘦骨嶙峋,起身动作间,膝盖处的关节明显弯曲、晃动,好似难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 面容略微泛黄,唇色淡白,下巴尖尖,更衬出面部轮廓的硬度与消瘦。 他站在那里,似怕惊扰了周遭的宁静,又像缺乏足够的力气去震撼四周,是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文弱又显略忧郁的气质。 “陛下,这一位是?” 徐山山听到霍君廷的询问,眸转清辉,在别人看不到的神秘幽光一闪而逝。 “他目前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他暂时会跟着你,但是提拔、任用且看你自愿。” 霍君廷略讶。 他没想到陛下竟安排了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是监视、是试探还是另有缘由? “臣遵圣命。” 徐山山又转头对莫寒道:“你该知道怎么做的,对吗?” 莫寒忧郁灰淡的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他半垂着眼帘,毕恭毕敬回道:“是,小民知道。” —— 霍君廷与莫寒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此时天光大亮,朱红殿门,熠熠生辉,朱漆凝光,金龙绕柱,霍君廷脚步渐缓,最终止步。 莫寒见他有意等待自己,定是有话有讲,他已猜到对方打算说些什么了。 “霍将军尽管放心,莫寒并非陛下放在将军身边的眼线,也并非一个打算沾将军光的无能之辈。” 霍君廷眼神宛如寒夜冷星,深邃而犀利,只需轻轻一扫,便似能穿透灵魂。 “我与陛下之间君臣信任,自不会怀疑此事,只是你道你非无能之辈,本将军还真没看出你哪里不凡了?” 莫寒正打算开口,却被霍君廷先一步道:“你身姿不正,伏压膝软,且目光遇人多有躲避之色,这表示你长久被拘押在一处狭窄的地方,且身上配戴重物,再加上你身上有一种刑犯的郁怨之气,你来路可想而知。” “一个过去坎坷,路途不顺,坐过牢、犯过罪之人,你凭什么认为本将军会对你另眼相待,重用于你?” 莫寒除了一开始讲了一句话,后面试图开口被霍君廷打断之后,他就闭上了嘴,静静地听对方讲。 这期间,即便听到“坐过牢”这等直扎他内心最不愿提及的过往,他也没有变了脸色。 “凭我是陛下推荐给你的,你既信陛下,便该信陛下识人的眼光。” 莫寒知道自己将自己说得天花乱坠都没用,因为他的确一身诟病,看起来又弱又残,不堪重任。 所以他不在自身上白费口舌,而是直接点明要点,将他跟霍君廷未来的关系,转嫁成岳帝与霍君廷之间的信任。 也不是不能说一些“来日方长”的话,可问题是莫寒急于做出一番功绩来表现给岳帝看,他没有时间浪费在与霍君廷斗智斗勇,建立信任基础关系上。 霍君廷无法反驳,他重新审视莫寒,这个人的确有几分小聪明,但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匹配他去与谢羽槿斗。 “那好,既然你如此自信能够帮得上我的忙,那现在我便有一件难事……” 霍君廷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又看了莫寒一眼,示意他跟上。 两人行走在朱红的宫墙之下。 “谢羽槿倘若在这一次选秀中毫无差错,陛下便应承他当帝后,可此事绝不能叫他如愿,你可有法子?” 莫寒闻言,一双灰淡平静的眸子,终于流露出几分波澜不惊,但又蕴含无尽的力量。 “这事不难办。” “不难办?那谢羽槿办事滴水不漏,这一次更是请得陛下相助,排除殿选可能会产生的意外,我们该如何才能叫他出差错呢?”霍君廷眉宇间拢聚着阴沉。 莫寒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人只有在遇到真正威胁的时候才会露出破绽,尤其是谢羽槿这等心思深沉之人,他在意什么,我们便对他在意的事情下手便是。” 霍君廷看着他:“比如?” “谢羽槿特意将卫苍灏、棠嘉善、池江东与黎烨赫四人都一并淘汰掉,不就是因为他们四人的存在会威胁到他当帝后吗?我们只要想办法将他们四人重新进入殿选,走到陛下面前,谢羽槿必然就会被打乱阵脚。” “他们四人会是谢羽槿的威胁?” “陛下与他们不仅曾有过一段冒险与拯救的过往,且还有过婚契,跟谢羽槿相比,他们五人皆有足够的势力与背景匹配陛下,他自然会担忧陛下与他们重逢。” “他早就想好对策针对他们几人,且陛下都认可了谢羽槿的说辞,我们又该如何重新塞人?” “这件事情莫寒自有办法,且请将军静候佳音。” 霍君廷见莫寒说话虽然温温吞吞,但做事却果断自信,这一点倒是有几分陛下的影子在。 “那好,本将军便拭目以待。” —— 翌日。 在殿选前,谢羽槿私下召集了所有秀男在御花园内,他们本被安排在锦绣宫暂住,在殿选前本是不必再聚合,却没想到会遇上突击检查。 秀男们站在万花丛中,人映花娇,花映人俊,这些个精挑细选留下来的,无论容貌、气质、仪态与涵养都是一等一的好。 凉亭外,湖光粼粼,柳枝拂拂,景色怡人。 秀男们看着凉亭内坐着品茗的谢羽槿,却不知道他这是玩哪一出。 大太监总管出面控场:“诸位不必紧张,这一次召集你们前来,只是想私底下查一查可有人使用巫玄之术扰乱后宫,干扰公正性,若是无即放人,若是有……” 他顿了一下,笑眯眯的眼中却闪烁出一种残酷的寒芒。 “杀无赦。” 霎时间,风吹草动声清晰入耳,全员缄默。 咕咚! 什、什么?! 有人暗中猛地咽了一大口唾沫,手脚发汗,心虚得不得了。 竟然是要查这个……那、那完了完了完了! 而人群之中,有一部分人则黯下眼色,与旁边交换了一种隐晦秘密的眼神,打算倘若暴露,必要时一同出手。 “谢大人,这、这家中求来的护身符不能算是巫玄邪术吧?咱们景国自古便有这种习俗……” 有人嗫嚅着蚊子声问道。 第199章 猎杀与反猎杀(二) “我、我也只是在庙里求的平安符,只为保佑事事顺利,我没有再干别的事情了。” 秀男们明显有些慌了,谢羽槿的察访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叫他们连心理准备都没有,纷纷在找托词。 谢羽槿素手轻扬,拿起小巧的茶罐,微微倾斜,将嫩绿的茶叶落入紫砂壶中:“的确,求神拜佛乃景国以往习俗,可当今陛下如今却极为厌恶此事,你们既愿成功陛下将来的后宫,却不谙圣心。” 他失望一叹,便将滚烫的水水流如注,精准地冲入壶内,瞬间茶香四溢,茶叶在水中翻腾、舒展。 “我、我立即将东西交出来,我再也不配带这些了。” “我也是,是我糊涂了,竟将希望寄托于此物之上。” 因害怕自己与殿选失之交臂,哪怕再舍不得,秀男们都有了决断。 秀男果断将“辛苦”求来的符包、绣囊扯出,扔掷到一旁,要不是这么做不优雅得体,他们都想伸脚去践踏几步以表明自己坚定的态度。 他们本以为这样做就能够逃过这一劫,可到底小看谢羽槿的用心了,他特地费事这一趟,其目的自然是铲除异己,将这一次殿秀的人员尽数掌控在他的手中。 “受君雨恩露,当忠君之事,该查的还是得查仔细些。” 将纯净的茶汤在公道杯中汇聚,端起公道杯,又均匀地将茶分入一个个精致的茶杯当中,只时茶香袅袅升腾,沁人心脾。 谢羽槿目光落在这些分茶的茶杯上,双眸犹如深不可见底的深潭。 “接下来便是查验是否有人用邪术来蛊惑圣恩,居心叵测。” 此时南宫非扮作寿王表侄也在其中,他暗道:当今陛下可是术法第一人,这世上还有谁能蛊惑到她? 谢羽槿这番举动,只怕是别有居心吧? 不过这也正好合他心意。 他们想查出端倪,也只能勘破普通术师的手段,他身上的术法他们必然是查不出来的,因此南宫非一点都不紧张。 他反而像看戏一样,看着在场的这些秀男被谢羽槿耍得团团转,慌手忙脚,心神不宁。 眼见威慑达到预期,谢羽槿便让宫廷侍卫将人组织成七排,一列一列出队检查。 他站起身,踱步上前,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 廷尉抱拳:“少傅,全都搜查过身了,这是从他们身上找到的。” 有二十几名秀男被侍卫推着走出来,他们心有不甘,低着头,手脚僵硬。 看着地上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不必查探都知道绝对有问题。 “这是些什么?”他那张比例堪称完美的面容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有秀男赶紧解释:“这就是、是一枚玉佩,它绝对不是什么邪术。” “我这个也只是一个香囊。” “这东西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 总之,他们七嘴八舌开始狡辩,谢羽槿神态安详,似乎很有耐心地倾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的举动。 而秀男们看他如此平静的神色,却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心头不安起来,逐渐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停下来。 “说完了吗?” 他们不敢吭声,只是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这些物件,皆是被人施予了法术的器皿,你们去了万宝器坊,购卖的每一样东西皆有记载,而如今这一份名单就在我的手中,需要我一一念出来吗?” 他们闻言脸色一变,顿时惊恐万分。 “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对陛下使用巫蛊术法,你们眼下犯了大错,就得认罚啊。” 谢羽槿深深地叹息一声,露出最真切的忧愁。 欻! 侍卫们一个个冷着脸,腰刀出鞘,抵在茫然无措的秀男颈边,连一点反应的余地都没有,他们便血洒当场。 “啊——” 旁边没被行刑的秀男们被吓软瘫倒在地上,连连蹬腿想逃跑。 南宫玉也白了脸,呆怔在当场。 当侍卫的刀改架在他脑袋上时,那冰冷的刀面贴在温凉的皮肤上,他全身都过了一遍冷汗,害怕地闭上眼睛,睫毛剧烈地抖动。 他下意识大声喊道:“徐山山,救我——” “慢着。” 谢羽槿当即喊停了准备行刑的侍卫,他饶有兴致上前,空灵之音十分温和:“你方才在喊谁救你?” 南宫玉倏地一下睁开眼睛,心口仍旧突突直跳,他对上谢羽槿一双求知的清润春风眸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知道倘若答不好谢羽槿的话,自己肯定就在劫难逃了。 可其实方才他根本不知道谁可以救他,只是本能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我、我……” “你若不好好回答……”谢羽槿接过侍卫手中的刀,抵在了南宫玉胸前,好意提醒一句:“说不准你就再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人群之中,古月伽容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这一场杀戮,转眼间见地上便倒下十几具被审判有罪的秀男尸体,他才惊觉谢羽槿有多丧心病狂。 眼见他又逼迫另一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秀男答话,他当即想出面,可下一秒,他身后刮起一阵强烈的飓风。 只见十张以朱砂绘咒术的黄符在半空中演化为头大的火团,直朝谢羽槿冲过去,廷尉反应及时,当即出手以刀鞘反劈下一个火球。 “有刺客,保护好谢少傅。” “就凭你们?” 一个眉目俊秀的男子高跃而起,他手腕处挂有一串珠链,在摇动时,发出清脆的水吟声,冲上前的侍卫当即头痛欲裂,捂头呻吟。 下一秒,针一般的蓝光射出,前排侍卫便惨叫断气。 古月伽容眼见混乱,便趁机冲上前,将那个疑似吓傻了的秀男赶紧拉走。 南宫玉其实认得古月伽容,当初在畲渊,他跟着徐山山身边时曾见过他,并且他还知道他是徐山山的未婚夫。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南宫玉感觉被古月伽容所救,心头只觉别扭,于是他硬抽回手,与他拉开了距离。 古月伽容被他的举动弄懵了,拧眉看着他。 此时谢羽槿那一头情况不太妙,混在秀男堆中的术师们正围攻追杀着他,一人双手合十,口中一串神秘的咒语,转眼间,那人瞳孔骤变,一只眼睛是正常的,一只眼睛却变成了兽瞳。 而他身体的一半也起了变化,手呈兽爪,弹跳力惊人,他一跃而上,直取谢羽槿的咽喉。 眼见这些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谢羽槿反倒想笑,他倒也不躲了,反而安心定志地站在原地。 这时他身上传来一阵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波动,一道冰蓝色的巨幕从谢羽槿的脚下升扬而起,替他挡下了一切的杀机。 第200章 猎杀与反猎杀(三) 谢羽槿眼神微微涣散,随即一道庞大的虚影自他身后显现。 “这里可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一只巨大的火鸟,带着滚滚热浪冲去,对方见状,集全部之力口中念出一段急促的法咒,双手用力一挥,光芒闪烁,“轰”一声巨响—— 冰火交织,能量的冲击造成周边人仰马翻,飞沙走石。 一阵混乱过后,之前刺杀的术师自知不敌岳帝,哪怕是一个虚影,他们借此遁逃,消失在了御花园内。 “陛下!” 宫廷侍卫、宫人与怔愣的秀男,全都朝虚影跪拜下来。 谢羽槿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此时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眼神之中,仿佛宣告着一种锁定极强的占有欲,任何阻挡都将被这炽热的目光所焚毁。 虚影淡淡一瞥众人,一只手伸出,风起,衣摆在风中轻轻摇曳,透出的光芒勾勒出神秘的轮廓。 “不必追了,他们孤自有安排。” “是。” 谢羽槿视线隐晦地掠过南宫玉与古月伽容。 南宫玉见到了徐山山,虽然并非真人,但他知道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倘若错过他便再无入宫的机会了。 “陛下,陛下——我是南宫玉啊,陛下……” 他肌肉蓄力,猛地向前一冲,撞开了面前阻挡的人群,朝着虚影狂奔而去。 “拦下他!” “陛下,徐山山,你答应过我的,我来找你了——陛下——” 他的衣衫在奔跑中被侍卫扯破,头发凌乱地飞舞着,但他毫不在意,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出去,冲出这一片绝境,寻得生机。 “谢少傅,留下他。” 空中落下一句浅淡的话语,虚影便化为烟尘消失了。 南宫玉动作一滞,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像是风箱在拼命扯拉扯,可是他的心,却终于稳稳地落下了。 他软坐在地上,任人围了过来,他没再害怕,而是偏着头,笑着,越笑越大声。 “呵呵……” 他仰起头,视线接触到谢羽槿垂落的视线,平静却又凶冷,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仿佛多看一眼,灵魂都会被这股寒冷所吞噬。 “我赢了。” 南宫玉的眼神仿佛在表达着这三个字。 不远处的古月伽容一开始亦被南宫玉的癫狂孤注一掷所惊到,从疑惑、怔然到明晰,他恍然轻声道:“是他啊。” 那个……曾叫“徐山山”痴迷不已的小倌,可凭他的身份,他又是怎么混入秀男队伍当中的呢? “明日便是殿选了,此番藏匿的术师已被揪出,私带不明物件的秀男本该按宫规矩处置,但陛下仁慈,令大罪化小,仅逐出宫,取消殿选资格。” “而剩下的诸位,羽槿在此,愿诸位秀男,可以所行皆坦途,心想事成。” 谢羽槿面上笑着,眼神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却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慑力。 秀男们唯唯诺诺应声,却根本不敢再抬头,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回归正途。 —— 稍晚些时候,太皇太后召见了谢羽槿,她一掌拍在桌上,怒道:“谢羽槿,你好大的胆子,竟隐瞒着哀家如此重大的事情!” 谢羽槿行完礼后,方不慌不忙道:“太皇太后有话请直言。” 太皇太后眯眼:“如今整个民间与宫中皆在传,你嫉妒心使然,将曾与陛下有过婚约的男子尽数刷掉,叫他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这些男子如今状告圣京宗正寺,已层层上报至哀家这里了!” 谢羽槿一听便猜到太皇太后所说的是哪些人了。 “太后是说他们去了宗正寺?” “没错,他们状告你滥用职权,徇私作弊,排除异己……这事如果闹到陛下那里,哀家且看你怎么解释。” 谢羽槿却轻轻一笑:“陛下已知道了,但她并没有罪怪臣。” “那她知不知道,这四人手中如今握着与她在民间的婚契告上了宗正寺,别人都以为陛下始乱终弃,况且他们以整个家族当嫁妆的诚意前来参加选秀,此事非同小可?” 太皇太后的问话让谢羽槿脸色一白,他不由得为自己辩驳:“可他们对陛下未必是真心,不过就是不甘陛下抛弃他们,他们如今只是后悔……” “无论如何,这是由陛下作主的事情,谢少傅你逾越了本份了。” 谢羽槿此时也不想再继续与太皇太后争辩了,这事他必须在闹到陛下面前之前,先将其处理妥当。 “臣知道了。” 谢羽槿在离开延寿宫后,眸底阴翳一片。 “破釜沉舟……看来他们是非得将事情走绝了啊。” —— 在谢羽槿走后,徐山山才从太皇太后的偏殿步出。 太皇太后偏过头,笑道:“你倒是懂得怎么刺激一个人,便不害怕他狗急跳墙吗?” 徐山山挑了个位置坐下,她迎上太皇太后探知的目光,反问道:“你知道谢家这些年筹谋布置,是打算做什么吗?” 太皇太后思索了一下:“独揽大权?” “你小看他们的野心了,你可知景国昌隆百年的气运是被谁破坏的?”徐山山似不必她回答,又缓缓说道:“忠犬的背叛,可远比外面豺狼虎豹更致命啊。” 太皇太后震惊了:“谢家能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可他们谢家也有不少与皇族的姻亲,且谢羽槿与你,不,是大国师的不记名弟子,谁都知道他对大国师敬重尊崇,他怎么会背叛她?” “七王作乱,其实早有征兆,而谢家一面忠君,一面与他们皆有密谋,他们如今所在的封地也是谢家一手安排的,甚至挑唆皇帝刻意瞒过神庙,这一切只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景国的国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着她:“这件事情连你也不知道?” 徐山山沉默了片刻:“有人出手蒙蔽了天机,连我也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即便当时知道了,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大国师”时期的她,受到多方桎棝,行事束手束脚,远不似眼下自由。 “那现在呢?”她连忙追问。 “你知道我为何非要将玄师驱逐、打压,直到他们再也不敢在明路上行走吗?” “为何?” “这世道的一切皆有运,谢家与七王联手破坏的可不仅是景国皇室的运,更有景国的运,而这些术师所修又与国运、气运休戚相关,正所谓此消彼涨,景国近来天灾频发,战乱不休,这亦是缘由之一。” 太皇太后听后只觉浑身发寒,一种打心底里冒出的凉意叫她乱了神。 “我并非是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我却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因为我要这天下信吾为尊,重建丧失的王权统治,将被毁噬的国运挽救回来。” 第201章 泛黄的过往与萧杀 太皇太后揉了揉额角,慢慢消化着徐山山告诉她的这些事情。 “去年……你在被那个假国师替代之前,你告诉过哀家,岳帝的命格注定只有十六寿数,即便是你出手,也只能勉强为他续命一年,可你要他活着,哪怕是以活死人的状态活着。” 想到自己那个残暴又无能的皇孙,太皇太后眼底并未有太多温情,更多的是一种深深压在她肩膀上的重任与担当。 “直到前两个月,你派了毛毛来告诉哀家,你即将回归,且是以岳帝的身份,当时哀家便懂了你的打算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的确有这个实力来承担起景国皇帝的职责,也有一颗强大的心来面对险难困阻。” 太皇太后指关节慢慢蜷缩成拳,情绪上头,略微堵于喉间,连声音都暗哑了起来:“可哀家还是想得太天真了,原来,你要承担的是这么一个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四面楚歌的国家……神儿,哀家真的感觉……很对不起你。” “别将我想得太伟大了。”徐山山伸出手,将太皇太后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看着自己:“你想听一听我的身世吗?” “你的身世?”太皇太后愣愣地看着她。 徐山山放开了她,视线悠悠放空,唇畔依旧弯着与世无争的神性弧度,她开始讲述:“我其实并非孤儿,也非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我的出生一开始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这世上的孩子有因爱而生,有因恨而生,有受祝福而生,亦有被厌恶而生,而她却哪一样都不是,她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注定是被人利用的物件所生。 她所谓的“父母”,是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种,连名字都不配拥有,他们只负责在规定的时辰日期年份内,育与生。 少一刻不行,多一刻也不行,就像被设定的生育机器一样,几十对男女共同去孕育,只挑选其中一对最精准的着胎时间。 为满足演算好的出生时辰,不顾孕母的死活,刨腹而出,只为生出一个生辰八字、四柱命盘全都符合要求的“大国师”。 她的出生伴随着血腥、牺牲与罪孽。 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而她人生也是被安排好的,说她是傀儡都还好一些,为防止她脱离控制,他们剥夺了她的“心”。 是以她既没心也没自我思想,比之那庙宇殿堂之上精致金塑的神佛也不遑多让,只是一块由人打造出来的许愿石头。 若非师父可怜她、怜悯她,对她悉心教导,对她不设防,说了许多的“真相”,她或许会一直“甘心”平淡地当一个只知传授神学的大国师。 “神儿,他们估计是疯了吧,竟想成为世间的主宰,为此他们不惜花百年的时间来颠覆一个皇朝,只为天道不降下神罚,不让背负因果,却不明白什么叫盛极必衰……” 宽厚温暖的大掌抚摸着她柔软的幼毛,她仰着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清淋淋的大眼仰望着师父。 “师父,什么叫主宰?” 他对此避而不谈,只跟她讲:“世间的生死、枯荣、兴衰、成败皆有定数,人哪怕本事再大,也需依附于环境的大气运,倘若想要越过那天去,那必然会遭受反噬灾劫。” “师父,主宰是个好东西吗?为什么他们都想成为啊?” 见她执意要问出个好歹来,神算子也只能正面回答她:“连生死都可以由自己来掌握,天地规则、世道兴衰皆在你一念之间,你觉得它好吗?” 他没说别人觉得好不好,反而引导着她去感悟。 小小的清吾神想了想,那一刻的思考,令她开了灵智,一双眸子有了一种别样的光亮。 “我觉得……它听起来,很好。” 神算子看着她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担心,他将她抱入怀中,小声道:“神儿,别太早醒来,先闭着眼睛好好睡一会儿吧,你还太弱小了,过早滋生出妄念,并非好事。” 幼小的清吾神窝在神算子的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小手无意识紧攥着他的衣襟,似梦呓般道:“神儿会变强的,总有一日……” 神算子伸出一只手,捧起她奶呼呼的小脸,因为睡着了,小脸被烘熏得红润润的。 他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好,师父会护着你,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记忆泛黄,但徐山山却从未忘记过,她自小记忆力超群,别人不记得自己几岁时候的事情,可她却都记得。 曾经那个她唯一信任的人,却还是背叛了她啊,只因觉得她没有“心”,不懂得什么叫作仁慈,倘若是她得到这个天下,必然会生灵涂炭。 “是谁?是谁在背后实施如此可怕的计划?”太皇太后撑着椅子,“哐当”一下站了起来。 连“大国师”都可以创造,可想而知对方有多深不可测,其心可诛。 而徐山山依旧还是那一副平常的神色,丝毫不觉自己透露了一个什么样的天大秘密。 “这个你就没有必要知晓了,知道了我的身世后,你还觉得我做这些,只是单纯的为了还这个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太皇太后一屁股坐了回去,失神地看着徐山山,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样,瞳孔地震。 “神儿,即便你的出生是一场预谋,你当大国师也是身不由己,可是你是有心的,这么多年以来你为国家所做的事情,哀家都看在眼里。” 她虽然说得很真挚坚信,可徐山山却一眼就看透了她心中的动摇。 “我守护了你们元氏百年了,也被操控了百年了,往后我只想去做一些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太皇太后眼神复杂:“你想做这世间的主宰?” 徐山山脸上似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浓雾,太皇太后越靠近,就越看不清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下这一盘天下大棋了?”太皇太后又问。 徐山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那笑容既像是洞悉一切的嘲讽,又像是对世间万物的漠然,让人无从分辨其中真正的意味。 “他们一直在等的时机,也是我在等的,你放心,那些被破坏的国运,总归是要让他们还上来的,没有人能够逃脱得了因果循环四个字。” 太皇太后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双手紧紧揪住衣角,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我只想最后问你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走到如今这种地步的?你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 她不是受害者吗? 无论在她的描述过去之中,还是她经历过的一切,甚至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千辛万苦才将一具天残的身躯逆天改命…… 若这一切,这一切都只是她长久计划的一部分,是她摆脱过往枷锁,反扑猎杀引那些控制、迫害、夺走她一切的人入局,那她还真的有心吗? 第202章 福女(一) 徐山山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不破不立,这道理于他们一样,于我亦相同,景国需要的不是一个以宗教与玄学摆布国民的大国师,而是一个真正能够平定四海九州的帝王。” 她凑近太皇太后,温和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告诉你这些吗?” 太皇太后呼吸一紧,汗湿的拳头握紧:“为、为什么?” 以往对自己总是慈爱温和的眸子,剥开那一层假象,太皇太后还是第一次从那里看到一种恐怖的幽深冰冷。 该不会是……死人的嘴是最牢靠的? “因为我不想因为你的自以为是,坏了我的安排,你一直都是很听话的孩子,我希望你以后能够一直这么听话,别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太皇太后活到这么大岁数了,宫里基本上都是她的晚辈了,也就只有神儿能够这么自然而然地唤她“孩子”了。 原来不是要杀人灭口啊。 暗松了一口气,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哀家都半截身子将入土的人了,还能做些什么呢?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管是闹个天翻地覆海沸山摇,还是跟那些个牛鬼蛇神斗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哀家都管不着了。” 她指关节动了动,还是斗胆包天地伸手拉住了徐山山的手。 “神儿,以前那一具大国师的身躯你既然已经舍弃了,那一颗被人夺走缺失的心,如今是不是也算是失而复得了?” 徐山山平静的眸子一怔,慢慢挪动的瞳仁盯注在太皇太后的脸上。 “现在的你,有没有那么一刻,为了谁而心软?或者说,明明可以视而不见的事情,你却还是不由自主去做了?” 有吗? 徐山山想起了一些过往,她虽然是有目的去替人解决麻烦,了结孽债,可这其中她体会到了一些以往没有的感受。 她也会做一些举手之劳,会有趣别人变换的表情,会偶尔感伤一些逝去的故人,会多余去替别人埋葬了父母,甚至还会出手惩戒“恶人”…… 这是以前她当大国师时,从来不会做的事情,她只会认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每一个人都会有它该有的报应,她从不干预别人的因果。 “原来人有了心,就会心软?”她不确定地询问太皇太后。 那疑惑懵懂的眼神,一下让太皇太后心头一揪,莫名开始心疼起她来,天知道上一秒她都害怕自己可能会死在对方手上。 “人心是肉长的,无心则无爱,无爱的人,是感受不了这个世间的,你在神庙山中百年岁月算起来,或许还抵不上这近半年的时间所经历的人、事让你记忆深刻,对吗?” 这么恐怖的强大修罗她还怜爱不已,太皇太后觉得自己也是没救了。 徐山山眉头轻皱,眼神中带着探究与思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仿佛在拆解一个复杂的谜题。 两人之间停下了对话,她忽然抬眸,望着某一处,好似穿越了层层隔挡,落在了具体的实处,漆黑的瞳仁流转了一抹金色。 “怎么……” “嘘~” 徐山山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让太皇太后当即噤声,心跳不安又紧张。 徐山山端详了许久,嘴角微微下沉,右手掐诀,一枚白色的蝴蝶立翅站在她的指尖上:“去——” 蝴蝶翩然而去,它不受空间与实体所阻挡,每一次扇动翅膀,翅面上细微的绒毛都闪烁着柔和的银光,如同被月光亲吻过一般,转瞬飘离。 做完监视的布置后,徐山山转过身来,她长长的睫毛栩栩落下,那永远无波深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令人难以琢磨的光亮,却又转瞬即逝。 “可有了心,我便不再万寿无疆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吗?” 太皇太后闻言,猛地抬头,顿时震惊地看着她。 “很奇怪吗?有得必有失,守衡之道,我换了一具天残的身躯,借此摆脱了曾经的控制,可以随心所欲,那自然也就会失去一些曾经拥有的得天独厚的天赋。” 她向门边走去,外面阳光明媚,她站在那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整个人看起来既真实又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 “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事情,记住我所说的话……” 她每一根发丝都被镶上了明亮的金边,似最纯净的云朵雕琢而成,她的身影逐渐模糊,轻烟般飘渺,融入那片染透的云霞当中。 —— 花海泛起层层彩浪,空气中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一道白色虚幻的身影落在了实地之上。 她伸手一接,一只白色的蝴蝶轻轻落在了她指尖处,它舞动翅膀洒下了一片银辉,在完成使命后消失在空气当中。 徐山山透过“灵蝶”的记忆储存,“看”到了一个少女。 她所经过的每一朵花瓣都似被汲取了力量,变得枯萎败坏,但当她将手触碰到花朵时,那些花又重新绽放的鲜妍的色彩。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见此兴奋道:“玉和,你的赐福之力是不是愈发厉害了啊,方才为父瞧见你瞬间便恢复了整片花海?” 白纱遮面的女子屈首行礼,羞涩一笑:“父亲,女儿或许可以为广大受难的民众迎来一场福报了,希望父亲能助女儿一臂之力。” “你想让为父如何?” “太皇太后若召见,请父亲定极力游说太皇太后让女儿在宫中举行一场赐福仪式,如此一来,陛下定会对我们父女俩另眼相待的。” “待为父好生想一想,这事该怎么办才是。” “那女儿便静候父亲佳音了。” 古玉和见古城主一脸认真沉思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温婉、实则却别有用心的笑容。 看完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徐山山才知道之前她感觉到的邪恶力量原来是来自于此。 “赐福”是吗? 那便如她所愿吧。 隔日,太皇太后起了个大早,只因陛下交待了她一个任务,她问内侍官:“哀家记得歧和城的城主与其养女已经来到圣京了?” 内侍赶紧回道:“是,投名刺都来了好几日了,太后一直在忙,他们拜见的事情就一直压着呢,太后现在要见?” 当初一时冲动,想见一见传闻中那个“福女”,后来倒是忘了,若非陛下提及她还真就打算赏赐些东西将人扫发回去了。 “传哀家懿旨,传歧和城城主与其养女觐见吧。” 第203章 福女(二) 歧和城城主与古玉和随着宫人来到怡容宫,迈入西廊,长长的漆红栏杆过道,一排侍卫井然有序在游巡。 宫廷的森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池塘的水面平静如镜,偶尔几尾锦鲤游过,也惊不起什么波澜。 “好生漂亮的锦鲤啊。”古玉和惊喜道。 引路的宫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微皱的眉头,嫌弃却又忍耐的神色:“姑娘请快些跟上来,莫要叫太后久等……” 他顿了一下,又似提醒般补充一句:“那几尾锦鲤乃高僧点福过的龙鲤,万金难觅不说,更是太后心头所好,漂亮是自然,但寻常人最好自觉收敛,因瞧上多一眼,却只怕是承受不住那丰盈的福份了。” 古长鸣闻言,赶紧拉过古玉和,脸上赔着笑道:“是、是,是玉和大惊小怪了,歧和城不比圣京繁荣富饶,少见好东西,我们不敢耽搁时辰,立即加快步伐。” 比起古长鸣的小心讨好,古玉和却端着古怪的笑容,低声道:“它的确福运绵长,我都怕再多看它们一眼,会受不住……” 宫人没听清楚古玉和低低的话语,只偶尔听清“福运”“受不住”等字眼,他扬了扬下巴:“知道就好,到了宫中就得守宫中的规矩,眼睛莫乱瞟,手脚莫乱碰,安份守纪、谨言慎行才是。” 一番“教导”后,见这对父女对他愈发恭敬卑微,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狗仗人势,向来是这些宫人们的拿手好戏。 看着宫人那阴柔嚣张的背影,古玉和嘴角的笑意加浓,眼神某一瞬间闪过一道血红的煞气。 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跟那满池无脑的鱼一样,活着只是浪费,死了才有价值。 待他们走后,水池中的原本灵动活泼的锦鲤,如今全都翻了白肚,无力地漂浮着,它那斑斓的鳞片也黯淡在水波中失去了往日光彩。 —— “臣古长鸣与养女古玉和,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吉祥,福寿康宁。” 金碧辉煌的慈宁宫侧殿,太皇太后端坐在凤仪宝座之上,她身着一袭绣满金丝凤纹的紫色锦袍,岁月虽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但她一双凤目依旧深邃有神,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歧和城城主与古玉和齐齐下跪,额头触地。 太皇太后微微抬手,面上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都起身吧。” “谢太皇太后。” 两人起身后,便垂眼立手,笔直站在一旁静候。 “听闻古城主的爱女乃畲渊公认的天降福女,她为了祈求天下安康,为陛下祈福,特地绣了一幅千福图,此事可当真?” 听着这一道不属于清脆少女的声音,而是透着一种沉静威严的穿透,这令歧和城城主赶紧上前回话:“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玉和多了那么几分薄福,这才有了此番名声,另则那一幅千福图,我们父女已亲自带到圣京,只为将此图奉送于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可不一定有时间观赏,你们不如先将千福图让哀家过过目。” 古城主一听,顿时僵住了。 “太皇太后,玉和斗胆,可否让小女说一句话?” 古玉和忽然双膝触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骨头撞击的力道十分响亮。 太皇太后一时没有出声,但古玉和能感受到一束充满压力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起身吧,哀家召唤你们入京,本就是为了见见你,与你说说话,倒不必如此诚惶诚恐。”与眼神所施加的无形压力不同,太皇太后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和善宽厚,让人听了指摘不出任何问题。 “并非父亲与玉和不愿意将千福图展示于太皇太后观看,而是……” 她将视线投注于古长鸣身上,表情意有所动,这是两人之间的暗示。 古长鸣轻点了一下头,转头对太皇太后言明:“太后,这千福图乃玉和为陛下祈福所绣,若非正主第一个看,便不能算祈愿成功,希望太皇太后可以体谅明鉴。” “哦,是这样啊,倒是哀家莽撞了。”太皇太后恍然,她笑了笑道:“难得令千金如此有心,哀家必须重赏……” “太后,小女不要奖赏,只希望能拥有一个机会,可以为陛下在宫中完成一场赐福仪式,千福图才能为陛下带来百福具臻、福寿康宁,为天下带来五谷丰登、天佑人间。” 古玉和在地上重重磕上三个头,言挚真诚。 “这……”太皇太后似在迟疑。 古长鸣亦当即跪下:“太后,玉和此心可昭日月,她时常忧愁恨不能以己身替天下背负灾祸,此番得太后恩宠入宫,便想以千福图完成一场赐福,她不需要多大的场地,也不需要多繁复的准备,只需在慈宁宫一方小小的地界就可以了。” 太皇太后当场拉下脸来:“你可知道陛下早已下达了严律,宫闱内不得进行任何玄学之术,你是要哀家违抗圣命不成?” “不,太后,我不会做那些事情的,我的赐福仪式只是简单的为千福图注入灵罢了,就比如……” 她张开手掌,轻轻游动,如波浪一样,下一秒一尾灵巧又活泼的红金色锦鲤便出现在她掌心当中,自由畅游。 太皇太后坐直了身子,讶然:“这是锦鲤?” “是的,它亦是小女的福气。” 她抬起头,朝上空一挥,金红色锦鲤便脱离了她的掌控,在空气之中遨游,它忽然一个闪冲,似察觉到什么,倏地一下便钻入了一个宫女的身体内。 宫女惊慌地拍打胸口,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它……消失了?”她瞪大眼睛。 “你有福了,不如你说一件你如今最牵挂烦心的事情,上天自会为你达成。”古长鸣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宫女惊疑不定地看向太皇太后,却不知道该不该应下。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说吧,正好哀家也想知道这小福女是否真有传闻中那般神奇。” 宫女近来的确有一件愁心事压在心底许久了,她不太相信的开口道:“我阿娘病了有大半个月了,大夫说她……说她可能会撑不过这几日,我……不舍她离开……” 说到这,她喉中哽咽,泪意漫眼,忙低下头拭过眼角,以防在殿上失礼。 古长鸣露出笑容,笃定道:“那现在你可以回去看一看了,锦鲤附体,你母亲因为你孝心感天,已然大好了。” “啊,这不可能的。”宫女断然不肯相信,她严肃道:“我母亲曾被断定了寿数,这乃天命,非人力所能违背,哪能因为我一句不舍挽留,便能起死回生?” 第204章 福女(三) 见两人争论不休,太皇太后挥了挥手,打断:“不必争论,哀家即刻派人随着你回去一趟,事情便可一清二楚了。” 宫女赶紧应下,与她随行了一队宫人侍卫出了宫。 来到杏花巷子,这里有一户地锦爬满墙壁的住家。 漆了桐油的木门虚掩,里面隐约传来高高低低的说话声,宫女拎着裙摆,激动莫名一掌推开了门。 只见院子里,她嫂子微躬着身子,正小心翼翼搀扶着一名中年妇女行走,每走一步,便低头与妇人笑说几句鼓励话,妇人也笑声应答。 可以看得出来妇人久病难愈的状态,三十来岁的样貌,皮肤腊黄,头发白了大半,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突起,言语虚弱少气,脚步虚软无力。 “娘!” 宫女红了眼眶,快步冲了上去。 妇人看到她时,眼睛慢慢睁大:“雨儿,你怎么回来了?” “娘,你怎么能站起来了?你好了吗?”宫女上下打量妇女,难以置信。 她嫂子见小姑子回来,也满脸盈笑:“娘这是遇上奇迹了,本来还觉得胸口闷痛得紧,眼看人就要不行了,可把我跟你哥急得哭了起来,哪知下一秒,她却忽然好了。” “好了?”宫女愣愣地看向她。 她嫂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大妹子,你肯定不信,可一开始我们也不信啊,是你哥去几里外找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大夫看完娘的病,也是大呼这不可能,当时啊情况乱成一团,你哥也吃惊得不得了,反复询问好几遍,这才兴高采烈地将大夫送回去。” 宫女见嫂子那真心欢喜庆幸的样子,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是、是福女为我们家赐福,这才让我如了心愿。” 嫂子没听懂,可宫女也没有过多解释,她转过身对着随行而来的人道:“可以回去跟太后汇报了,福女所赐锦鲤,真治好了我娘的病,遂了我的心愿。” —— 当宫人们如实汇报完情况后,太皇太后也是若有所思。 这世上可以救人命的法子千千万,可没有哪一件是简单能达成的,尤其是寿数已尽之人,连神儿都说过,即使是她,若非付出极大的代价与达成严苛的条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而这古玉和只是简单地将福气化为锦鲤注入宫女的身体,再借由她口中说出心中所愿,便能达成,这真叫人觉得……诡异。 “想不到你的赐福竟是可以救人一命,真不愧是畲渊人人称赞的福女啊。”太皇太后赞叹道。 她看着古玉和,面带笑容,但凤眸却深深浅浅,叫人很难从中看出真正的心意。 古玉和上前谢礼,她不急不躁,铺袖伏地,以额贴于手背,其姿态十分谦卑柔顺。 “小女不敢当,小女自小便熟读圣贤之书,也明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尊王攘夷,忠君即爱国,才是对一个国家最大的帮助。” 城主也立即上前帮腔:“望太皇太后可以成全小女的一番心意,为千福图赐福,为陛下祈福,为天下祝福。” 这一对父女表现得如此殷切,反倒叫太皇太后起了疑心。 正当她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答应她。” 什么?! 太皇太后猛地看向左边,旁边的宫女则一脸疑惑不解、又惴惴不安地问道:“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立刻安定下神来,她已猜到那道声音是谁了。 “既为好事,哀家又岂能不答应,你们去为福女布置好赐福场地与服饰,然后待殿选后,哀家便邀请陛下前来,一道参加这祈福仪式。” 太皇太后一口应允下了。 底下那一对父女闻言,当即便是喜不自禁,连忙拜谢。 “谢太皇太后恩典。” —— 太皇太后将人古氏父女打发后,又摒退左右,面对空荡荡的殿内问道:“神儿?” 果然,之前耳边响起的那一道声音再次开口了。 “你想问,我为何要答应他们?” 太皇太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啊,这对父女虽然装得一副菩萨心肠,可哀家在宫中活了这么久,见识多了这种假模假样的人了,他们眼底真正的想法,哀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绝非单纯的只是为了向你献上千福图,为国分忧。” “不让他们先得逞,又如何能知晓她究竟打算做什么呢?她身上那一套赐福的手段,却不是普通人能够学会的,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心底有数就行,只是这事千万别影响到了殿选,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 自从知道神儿已经跟普通人一样只拥有数十年寿数后,她便更加关切后宫选秀一事,未来要与神儿同度一生,陪伴数十年的人,她必须睁大了眼睛好好挑选,绝不容差错。 “人选我心中已有数了。” 太皇太后一愣,忙站起身来:“你会选择谁?” “神儿?” “神儿,你要选谁啊?” 她急得连问几遍,可惜与她传音的徐山山已经单方面断了讯,她只能大声呼喊门外的宫人。 “快,将殿选的秀男名单找过来,哀家要亲自过目一遍。” 宫人连忙应是,便脚步匆匆下去办事了。 —— 谢羽槿特地跑了一趟宗人府,并看了卫苍灏、池江东他们几人的诉状,眼神当即冷冽下去。 “让他们撤了吧。” 官吏为难道:“少傅,这事可是在太皇太后那儿过了眼的,除非这四人自愿,要不咱们也不能强行逼人撤状纸啊。” “告诉他们,若想继续参加殿选,便先撤了败坏陛下声誉的状纸。” 冷怒拂袖,谢羽槿转身而去。 —— 当得知陛下曾在民间的未婚夫全都入选时,霍君廷当即便找上莫寒,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注视着他,面上似笑非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过,这事不难办,因为本来优势就站在我们这边。”莫寒道。 霍君廷反应了一会儿他话里的意思,突然领悟:“你是指陛下?” 莫寒静默的眼神像智者洞悉一切,又吝于言语。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够让谢羽槿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与后位失之交臂?”霍君廷问道。 莫寒却道:“暂时不必我们出手了,谢羽槿光是应付陛下的那些个前未婚夫,便足以叫他焦头烂额,分身乏术,他想从那五人手中取得后位,更是痴人说梦。” 霍君廷却有些质疑起来:“……他们有这等手段,可以将千人千面、巧舌如簧的谢少傅压制住?” 第205章 殿选风波(一) 辰时一刻,钟磬悠鸣,声破云霄,惊落杏花绿叶上的簌簌露珠。 殿门徐徐开启,高门贵男、民间俊男特地一身华贵精美装扮,玄白青紫、粉红蓝绿,恰似那春日绽放的满园繁花,各揣幽梦,仪态矜贵。 内监捧册宣名,喊到的人应声,以示到场,不曾缺席。 这些殿选乃当今陛下亲自前来选人,若能被选中,记名入册,便能自此别旧世,开启新的一番人生了。 是以,这些好不容易闯三关、斩六将进入最终轮选的人,眉间都不免一抹紧张,那命运的鼓点越敲越激烈,气氛凝重如铅。 但也有人觉着自己的竞争力不够大,便活跃于人际攀附,想抱条大腿。 旁边这位仁兄大长腿,宽肩窄腰,身材一等一的完美,再加上那一张俊美立体的五官长相,绝对就是妃位的最强竞争对手。 “我观兄台气度不凡,相貌堂堂,将来倘若一步登天……” “与你何干?” “呃……” 那人掉转头,同样的说辞,换汤不换药的又来一遍:“这位兄台,我观你五官清奇,贵不可言,若今日有幸可以扶摇直上,万不可忘记咱们这些……” “与我何干?” “呃……” 不愧是将来宫斗的好手,个个性格不好相与,充满了傲慢与偏见,也是,毕竟玫瑰都是带刺的。 既然拍马屁攀不上关系,那只能通过一些其它手段来拉近彼此关系了,比方说聚在一起聊一些别人的八卦轶闻。 他私下也打听了一些消息,于是小声问道左右:“兄弟,听说咱们这里边……有几个曾与陛下在民间许了婚约的,最后却被始乱终弃,那几个被逼得无法,只能带着婚约书前来圣京状告,你们可知道是谁?” 他左右的几位秀男闻言,皆神情古怪了起来。 “我确实知道一些内幕的,趁着眼下谢少傅跟陛下他们还没有来,要不要我与你们说道说道?” 他挤眉弄眼,颇为自豪。 一位一袭月白色长袍,仿若翠竹傲立的男子斜睨他,他面庞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线条冷峻,剑眉飞入鬓角,这等气势巍峨山峰气场,有种天生凌架于人群之上的狂狷霸气。 “你既然知道是谁,却还要与我们说道?” 那人一愣,他有些没理解此话何解:“这两者之间有何干系吗?我其实只知道有五人,听闻来历都不简单啊,不过啊我却不认为他们有什么竞争力,毕竟陛下都不肯跟他们履行婚约,连一个嫔妃位都不肯给,想来这五人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你觉得我可有竞争力?” 旁边一道慵懒戏谑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张妖孽脸庞凑近,他桃花眼微微上挑,眼眸深处幽暗危险,藏着无尽的魅惑与不羁。 男子赶忙倒吸一口气,朝后退了退,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烫起来。 “这位兄台生得如此……出众,又何必明知故问?” 有一种人的气质就是不管男女,皆会不自觉被其魅力所吸引,但同时又会因为他所散发的危险气息而心怀忐忑。 “那我呢?”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仿若春日暖阳,瞬间驱散阴霾。 男子打量一番,心头不是滋味地干笑一声:“兄弟这一类,向来受人追捧,又何必挖苦我呢。” “那他们几个呢?”月白色长袍的高大健硕男子开口。 他所示意的另外二人,一位似古画中走出来的谦谦君子,面容清俊,肤色白皙若瓷,周身仿若围绕着一层暖光,暖入人心,静却浮躁。 另一位戴着幞头,素白衣袂轻扬,不带一丝烟火气,他面容清瞿,似山涧灵物所化形,世尘难觅的清修神韵,轮廓明晰却不失柔和,眉眼低垂,长睫在日光下投下一片扇形的暗影。 男子:“……” 这一个赛一个的优秀,叫他如何评价? 这不就是在自取其辱吗? 不想聊就沉默好了,也没必要如此说话噎人。 那明媚如桃竹少年挑眉,一头蓬松的发丝俏皮地翘起几撮,随着他动作晃荡:“不是说我们没什么特别之处吗?现在怎么又哑口无言了?” 男子呆住了。 他结结巴巴一顿:“你、你们是……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我、我……” “我是。” 他再挨个指去,点了四个人:“他们也是,我们五个就是你口中那个被陛下抛弃了的未婚夫。” 池江东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因此除了被震惊的男子之外,旁边挨近的秀男们都避免不了听到了一些内容。 本来他们就很好奇,这在宗人府闹得沸沸扬扬的“主人公”究竟藏匿在哪里,他们本以为这五人会低调沉默,哪曾想他们倒是直言不讳,半分没想遮掩的样子。 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五人竟是如此出类拔萃,这叫他们之前私底下暗自嘲弄奚落,对其的贬低自信,都显得尤其可笑了。 南宫非如今化名罗黎熙,一个皮相不错,偏性格阴柔古怪之人,他此番入宫既是为着寿王,更是为了自己。 他视线在那五人身上转了一圈后,便暗中观察起其他人来。 南宫非心底有一个预感,怀孤肯定也来了,就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何种身份模样。 南宫玉也成功晋级了,他倒是十分低调,收敛了身上所有的艳光绝色,不与任何人争锋夺彩。 他知道他在未进入最后的时刻,一定不能成为众矢之的,他的身份经不起推敲,他的来历更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像这会儿人人都好奇着陛下的那几位未婚夫时,他仅也只是扫过一眼,然后就低垂下了脑袋,神思游离。 他在想歧和城城主与其养女想必都早早抵达圣京了,可惜他没有能力探知到他们的行程,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召见,若有…… 他们会不会有机会撞见,只要再见上一面,他一定能认得出来那个古玉和是不是他曾经的幺妹。 就在众人心思纷纭期间,属于皇帝的依仗由远而来,宫人们当即对他们申令仪态以及行礼方式,绝不可在圣上面前失了礼数,乱了规矩。 紧张、期待以及兴奋的气氛一下拉上了弦,每个人心里都紧绷绷起来,他们不敢再抬眼直视了。 “肃静,陛下到~” 内侍鱼贯而出,两排侍卫一袭玄色劲装裹身,腰配长刀,护送着一身明黄金冠蟒袍的身影落坐于龙椅之上。 谢少傅、总管太监、礼部以及相关人员也陪随左右。 一众秀男齐步趋前,脚步轻缓扎实,上前拜倒,山呼万岁。 第206章 殿选风波(二) 最终殿选的几十人基本上都属于人中龙凤级别了,其中地位高者以官家的罗黎熙、萧雪风、柏唐等人为首,而民间选上来的则相对分歧较大。 地方上势力不得不提的有卫、池、棠、黎、古月五家,除开之外,剩下大多以殊丽瑰美的面容占有一席之地。 这倒是全然符合当初岳帝的选拔要求,要么有势,要么有貌。 太皇太后估摸着,就是不知道岳帝这一次选妃,打算留下多少人了。 如今后宫空虚,若是以往那些男帝王全留下也没什么问题,可女帝却多些讲究,怕劳累着神儿,她想着要不……只留一男后,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 虽然人人都盯着那个后位,可他们都知道这事很玄学,因为岳帝身世离奇,性情不明,他们根本摸不准这一位女帝究竟有何喜好,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不仅是他们,连那些蠢蠢欲动的朝廷官员也硬忍耐着,不敢随意押宝,生怕一个误解圣意,落了个与后宫勾结的罪名。 “起身吧。” 属于女子细软清韵的声音响起,但又不同于一般女子那种谦逊卑下,反倒是漫不经心的从容含笑,传入耳中,更有种精神振聩的感觉。 这便是岳帝,他们景国的权力至高? 有人忍不住悄悄抬眼,但瞥了一眼后,又赶紧垂下眼帘,害怕冲撞了圣人。 ……想不到岳帝竟长这样啊。 跟他们想象之中的全然不同。 她身上没有杀伐狠戾的狠劲,长得也没有帝皇的英伟霸气。 她似佛前拈香的清修神韵,超脱了皮相之美,反而是灵魂凝练出了不朽芳华。 总之,若非她坐在那至尊的宝座之上,他们都以为她是哪羽化飞升了的神仙落在了人间,敬尊之余,又不敢亵渎。 再次见到徐山山,可谓是翻山越岭,千里迢迢,历经考验了,尤其是险些被刷下来的四人。 黎赫烨看着成为了皇帝的她,怔神复杂,时隔数月,再见却是如此的陌生与遥远。 不只是他有这种感想,其他几人亦然。 池江东死盯着她,目光哀怨之余,有些痴愣,他心想,她有看到他来了吗? 肯定有吧,就算是这一群人当中瞧不见,难不成她没有看到宫选名册? 既然看到了,那为何那谢羽槿行龌龊手段将他们刷掉,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是她真的将那一次退婚当了真,还是她不喜他自作多情前来参选,不想看到他? 心底的忐忑与羞恼、怀疑全都化为一股少年的倔强。 说什么他都不会输给那些男人的! “陛下,殿选的秀男皆在此处了,你可唤他们一一抬起头来,看仔细后若有满意者,可直接册封位分。” 谢羽槿的声音不辨喜怒,他淡淡扫过那些“花枝招展”的秀男们一眼,今日这些人全都精心装扮过一番,只为博得陛下青睐,好一步登天。 可他们也配? “你们一一上前来,让陛下与哀家好好看看。” 太皇太后如今瞧这些个秀男,也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想当年她还是那个被人选的位置,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当男人的快乐。 一众美男站在那里,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就犹如人漫步在春天的花海中,五彩斑斓的花朵竞相绽放,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神儿啊,这些个都还不错,你可瞧上哪一位有眼缘了?”太皇太后试探性地问。 所有人的心思都统一在那一位沉稳如同古寺根基之人身上,可偏偏她神态安详,如一幅至美的静穆画卷,叫人看了觉得如此不真实。 徐山山修长手指随意指向人群当中的一位。 若许是随意……也有可能是早就选中。 那位秀男的身影一下就被空落了出来,只见他一袭绿衣更衬皮肤白皙,虽然在五官上算不得多优越,但却有一双多情勾魂的桃花眼,加上姣好的双唇红润冶艳,让他倒是一眼出众。 “你站出来。” 众人视线一下落在那人身上,目光灼灼,有嫉妒、有羡慕、有不解亦有冷静的。 男子显然被吓到了,他呆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小民姚辉,见过陛下。” 他的手也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那低垂的脑袋与弯曲的背脊,形成一种紧绷的弓型,好像随时都可能会断弦……这可不像是要获宠之人的状态。 “抬起头来,让孤好生看一看。” 十分温和好听的嗓音,似林间梵音自她唇间潺潺而出,清正平和,但却并没有让姚辉感到任何放松,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然后生硬地抬起了头。 “陛、陛下~” 徐山山黝黑双眸藏着渊深如潭的静谧,她轻轻一笑:“你这是在害怕还是在紧张?” “我、我乍见圣颜,心中惶恐。”姚辉快速道。 太皇太后则略微蹙眉,她不满地与徐山山道:“陛下,他如此胆小怯弱,难登大雅之堂,你还是再挑一挑吧。” 满堂金玉,神儿怎么偏挑了这么一块石头出来? 姚辉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表现令高位者不满了,他赶忙跪下:“小民羞见圣颜,小民……” 徐山山突然站起了身,她一动,众人的心也都随之动了。 “神儿?”太皇太后略讶,可她没喊住人。 徐山山径自走上前,来到了姚辉跟前,正要对他伸手时—— “陛下,此举不合规矩。” 谢羽槿冷冽克制的声音在其背后急急响起。 同时,在姚辉身前,数双手齐齐伸出,拦下了徐山山欲接近的动作。 只见黎烨赫、池江东、卫苍灏他们三人移动了位置,脸色铁青,呼吸微紧,那不自然的神态与肢体动作,好似她若真挑中了姚辉,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南宫非则眼神阴冷地盯着姚辉,他手上的水凝针欲出,想让那姚辉无声无息死于暴毙。 而南宫玉一直思绪繁杂地等待着,他本以为徐山山会将视线在他身上停驻,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到过他。 如今她反而看上了一个粉面油头的男人,他浑身僵硬,一时竟也不由自主地踏前了一步,想让她看见。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后宫那些妃嫔们,她们之中或许有一些根本对皇帝没有爱慕之心,但为了各自的目的,她们不得不争宠、邀宠。 因为一旦她们真的泯然于众,便再无出头之日。 第207章 血色浪漫(一) “陛下,你是打算要册封这一位……姚公子吗?”谢羽槿再次出声。 他站在几步云阶之上,凉凉的视线落下,连口吻也低沉了几分。 徐山山却没有说话,她玩味地收回手,视周遭的一切视线与涌动不见,而是转过头,又问起了另一位男子:“你叫什么?” 那男子就在姚辉旁侧,他本一脸沉凝思索的模样,冷不丁被问话,先是一愣,随即不自然地转换了神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他赶忙跪下:“小民许嘉,叩见陛下。” 这个许嘉倒是比姚辉那个生硬的“石头”看起来要变通与机灵一些,但太皇太后还是不大满意。 她的眼光有意无意在卫苍灏、古月伽容与棠嘉善身上打转,再次那些个官二代也是一个比一个有姿色,且都眼巴巴地瞅着陛下,等待她施舍的一眼“恩宠”。 而这些个名不经传的姚辉与许嘉……怎么说呢,在阅人无数的太皇太后眼里,一下便看穿了他们的底色——局促、目光短浅、贪婪却又自卑,这类人感情永远都不会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他们的出身跟经历都造就了他们的现实,地位与心中追求才是他们渴求一生的存在。 她并不想找一些这样的人留在陛下身边,陛下孤寂百年了,她该需要的是那些孤注一掷、勇往无勇、像火一般炙热地来到她身边的人。 “你可学过什么特别的技艺?”徐山山问许嘉。 这个问题就挺古怪的…… “我……”许嘉虽满心警惕,但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温驯地回道:“小民会表演折花。” “折花?” “对,这是小民特殊的技艺,陛下可愿看上一眼?” 他抬起头来,目光恰似春冰初融,悄无声息地魅惑着她,比之前一个得到“圣宠”问话却干干巴的人,他的表现识情趣得多了。 但与此同时,在场的秀男们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折花不过就是一种民间手艺,我也会啊。”池江东忍不住憋气开腔。 “肃静,这位江秀男,谨记宫中规矩,陛下没问话,切不可自行出声。”太监总管厉声喝斥。 池江东却没管他,他只死瞅着徐山山,好像能从她脸上盯出个洞来似的。 谢羽槿冷冷一句:“宫中不需要些野性难驯之人,若再犯,便取消其殿选资格,驱撵出圣京!” 卫苍灏一把抓住了池江东,他全身肌肉紧绷,面容煞冷怒张,显然是被激起了傲气,桀骜不驯。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时候落选,又是称了谁的心呢?” 他瞥了一眼谢羽槿,又转向徐山山,只见她明明听见了他们对他的打压指责,却隔岸观火般漠然,好似她与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情义瓜葛,仅仅只是一个陌生的秀男出现在这里。 他眼眶一红便垂下了眼,双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直线。 许嘉这时站起身来,他面上含着笑,手上出现了一叠纸:“我的折花可与旁人不同。” 他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有何不同?”徐山山饶有趣味问道。 许嘉的手指较一般人长出那么几分,但动起来却不显笨拙,反倒灵巧而纤柔,一张四方裁纸经他手折、压、翻便有了一番辗新的变化。 他举着一朵芙蓉纸花递到徐山山眼前,柔情似水:“陛下,这一朵紫芙蓉赠送给你。” 徐山山迎着他忐忑紧张的目光,伸手接过,垂眸打量一番后却笑了:“它好似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吧?” 许嘉却眯了下眼,语气诡秘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施法呢——” 情势突变,许嘉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方才还洋溢着的讨好谄媚笑容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阴霾,眼神之中也透着必杀的狠意。 他手上早已暗中掐诀,那一朵停留在徐山山手中的紫色芙蓉如同活了过来了一样,花瓣层层叠叠展开,而中央处簇拥的金黄色花蕊折射出锋利的寒芒。 当危险的气息悄然逼近时,徐山山一指挡于面前,蓦然从花茎上脱离,利箭射疾射出来的金光被挡于一寸之外。 它的边缘锋利无比,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像无数把微型的匕首朝旁边发射而出。 而徐山山附近离得最近的则是池江东、卫苍灏、黎烨赫他们。 空气被它划破,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小心!” 他们担忧徐山山的安危,却不得不先应对一波穿透的致命杀机。 徐山山瞥后,张嘴:“护——” 一片透明的“墙体”挡在了他们的周围,恐怖的杀机再度拦截下来,卫苍灏、池江东他们呆怔地看向她。 太皇太后蓦地慌张站了起来:“神儿——” 谢羽槿眉头蹙紧,脸色难看,大声召集侍卫上前救驾,而他也大步赶往岳帝身边。 “岳帝,还有你们这些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的男人,今日便叫你们一块儿埋葬在这一片冥魇墓花之中。” 许嘉一把撕出手中的折纸,他双手张开结印,将它们在半空中变成了一张一张的血色,然后化为一朵朵“碎花”飘落在地面。 它鲜艳的红色,仿佛是一条通向黄泉的血路,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眼前一切变得恍惚起来,可没有人能够逃脱得了,而是全部倾覆其中。 天翻地覆,日月颠倒,四季不分,再一睁眼,他们惊悚地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与现实全然不同的世界。 暗灰的色调,天空存在着古怪的血月与蓝月,却下着白雪,他们明明在皇宫,可一眼看过去,却是在漫山花海的旷野之中。 “这是什么地方?”太监总管瞪大眼睛,脸色都白了。 太皇太后赶紧跑过来,拉住徐山山惊恐道:“神儿,方才那个许嘉是个什么人啊,怎么就折了朵花,就将咱们这么多人变到这里来了?” 徐山山瞳仁闪烁出一道暗金光芒,她手上的那一朵紫色芙蓉花还没有扔,她将它递到太皇太后手上:“拿着。” “这……这个没问题吗?”太皇太后一脸茫然。 方才她可是看到这一朵纸花变成了食人花,暴起伤人,险些没将人给穿成窟窿…… 第208章 血色浪漫(二) “既然太皇太后有迟疑,不如由臣下……” 谢羽槿忽然出声,他试图伸出手,却被徐山山笑而不语地避了开来。 她笑凝着太皇太后:“我给的,你觉得会有问题?” 太皇太后警觉地瞥了谢羽槿一眼,闻言果断伸手接过,还握紧了。 什么都想抢,只会显得他很贪! 谢羽槿仅愣了一下,却也不见尴尬,他依旧淡然若素,问道:“陛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结界?臣为何会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话刚问完,只见天空霍然亮起一个红色的大阵,它像是一个诅咒的符纹在不断构造延伸开来,也像一汪溢血的魔潭,几乎快要滴出血来。 这叫人不安心惊的场景,一下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谢少傅的嘴难不成淬过毒,要不然怎么这么乌鸦嘴?”黎烨赫当即冷嘲热讽道。 古月伽容近来浏览过不少此类书籍,他观察了一会儿,心底有了猜想:“那许嘉说要将我们一起埋葬在这冥魇墓花之中,想必这个结界就是冥魇之地。” 他们闻言,都不约而同看向古月伽容。 他回忆着曾看过的相关描述:“入了冥魇,似梦非梦,朝生暮死,墓花开,血阵现,万物凋零化腐朽……” 谢羽槿蜷缩起指尖一紧,面容冷肃下来。 秀男们被吓得不轻,这里面多数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们前一秒还好端端的选着秀,下一秒就被拉进这一片诡谲危机四伏之地,自然是心神被震,惶恐不已。 而宫廷侍卫则全数围站在太皇太后与岳帝周围,谢羽槿也在护卫当中,大太监总管则与一帮宫人聚集靠近,秀男们虽分散三五成群,但也紧紧跟随。 “陛下,现在咱们怎么办?” “我觉得好冷啊……可明明不是寒冬了,为什么天上还下着雪?” “我想回家,我不选秀男了,我不入宫了,放我出去吧,我不想死啊。” 随着恐惧、焦虑、紧张、慌张种种负面情绪增涨,符文闪烁间,天空的雪花却陡然间变成了红色的花瓣,它们飘落下时,所有人只觉得皮肤一阵刺痛难耐。 当即意识到这些“花瓣”有问题时,他们赶忙躲避起来,可这空旷无垠的地方,往哪躲呢? 他们克制不住,使劲挠抓着皮肤,可却无济于事,掀开衣袖一看,皮肤上并没有什么红肿异样,但那种好像被长刺的枝腾紧紧缠绕的痛楚却愈发明晰。 “我好痛啊,我为什么会感觉得痛啊!” 太皇太后也着实被这一幕吓懵了,赶紧躲到徐山山的身后,一只手攥紧她的衣角,另一只手以袖遮头。 棠嘉善当即出手,他从玉白色手腕处取下一串碧玺念珠,然后将它朝空中一掷,念珠在空气中不断转着圈,随之发出一阵阵动荡的白光。 那些飘落的“花瓣”被猛地震开,最终化作缕缕青烟。 “这些红色的雪带着毒,且不可被它们触碰到。”棠嘉善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全都站在一堆,贫、我护不住那么多人。” 他额头沁出湿汗,唇色淡白,一张柔和流畅的脸,此时绷紧严肃,带着无尽的慈悲与对世间的怜爱。 徐山山见嘉善所祭出的那一串法器,圆润透光、内蕴神彩,乃上品,只是嘉善尚不能对它运用得融会贯通,这才显得有些吃力。 卫苍灏若有所思:“那既然天下落下的雪有毒,那地上这些葳蕤花草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遽变,他们慌忙低头环顾,周围所停驻的位置依旧“安然无恙”、“静悄悄的”…… 可再定睛一看,他们才愕然发现,地上的那些寻常无害植物,此时却暗藏玄机。 不知何时,那些不知明花草“低头谦逊”,却“包藏祸心”将纤细的根茎插入了他们的小腿血管之中。 他们倒吸一口气,瞠大眼球,当即惊吓连连。 “哇啊——” 有人猛地抽腿,却那看似细长的根茎却异常强韧,他们被拽得死死的,有人想将它们扯断,但别看那一根根纤细如丝的根茎看似无害,实则缠连入血肉之中,根本无法轻易剥离。 手忙脚乱间,不少人感觉到身体的热能消失,力气消失,头开始晕沉,更是冷得直发颤。 “怎么办,拔不掉啊,这些鬼东西缠住了我的腿,救命……” “好冷,好冷啊,我是要死了吗?” 除了太皇太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能够逃脱被寄生的命运,当然也包括徐山山在内。 她握着那一朵纸芙蓉,紧张叫着:“神儿,你的腿……天啊,这该怎么办啊?” 旁边一道就近身影蹲下身来,想将她腿上缠绕的藤蔓扯断,可他劲大到割破了皮肉都无法做到。 徐山山见他不顾自身安危,率先担忧起她来。 “这样是解决不了这些墓花的。” “那该如何?”黎烨赫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宇紧皱。 徐山山低头盯着那些由绿变红的根茎,不急着去拔它们,而是两指拈出一张黄符,“哧”一下火就燃烧了起来。 她将火放在了这些花草之中,原本不易点燃的花草,遇上这一团符火却一下害怕地尖叫了起来。 它们的尖叫声又细又长,十分锐利刺耳。 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捂耳反胃。 “有效!” 黎烨赫眼睛一亮。 徐山山没有心慈手软,更没有停下任何动作,而是果断地继续放火烧。 花草终于怕了,它们收回了自己的根茎,快速缩回泥土之中,然后枯萎凋零,只待来日再行绽放。 “看来,它们怕灵符火。” 既然如此,徐山山拔身而起,她一人独立于荒野上空,她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金灿的光芒,双手向前一挥,刹那间,一圈起燃的火焰凭空出现。 火光映照着四周,将青烟红雪都驱散开来,而符火所过之及,草火似乎都在这诡异的光芒中瑟瑟发抖。 随着她手势变化,火焰聚集,形成的火圈铺炸开来,一霎那耀眼夺目,火点如繁星般洒落,照亮了大片的荒野,花草被吓得收缩了全部的触枝,藏匿入土。 这一波危机刚一解决了,可没等他们感到高兴,天上的红色大阵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催发血腥气息。 只见红阵之中飘落的“花瓣”变成了一群飞虫,空气中传来各种“劈里啪啦”声,如同一团涌动的“红云”,猝不及防从徐山山的背部穿透而入。 徐山山双眸睁大,脸部肌肉紧绷着,表情显得十分僵硬。 第209章 血色浪漫(三) “山山!” “徐山山!” “陛下!” “皇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底下的人都惊呆住了,他们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紧张。 有人的身体开始颤抖,像是被寒冷的恐惧所侵袭,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愕与不安。 上空的徐山山被偷袭后,身躯停滞了片刻,但随即便化为一片灵蝶,扑棱着飞散了开来。 在另一边的山坡上,“灵蝶”看到了在秀男当中,一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瞳孔急剧收缩的男子,他迅速藏下手中法螺,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四周环顾,急忙搜寻,只为查到徐山山的踪迹。 “陛下——” 谢羽槿见徐山山的身体化为了灵蝶,心底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明白她应该没事,只是化身失踪去办其它的事情了。 既然她不在了……他看向那些秀男,心底顿时起了毒计。 “南宫非,我知道你听得到,这个阵法想必你并不陌生,我要你帮我将这些碍眼的人全部葬生在这里。” 南宫非本还在思索徐山山此番借故失踪去了哪里,却听到谢羽槿的声音,他当即神情一变。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曾赠送给谢羽槿的传声符,他如今是打算利用自己来铲除异己? “谢少傅,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上位失败了,如今我蚩尤宫也将不再受你驱使。” “我的确失败了,可没有我谢家在朝中的势力相助,景国依旧会国运昌隆天下太平,你主子这等谋逆之人,哪来的翻身之力?” “当初的合作是互惠互利,你如今只怕已经反叛了我们,既然你要站在岳帝身边,我又为何要帮你?” 南宫非心想,他是疯了才会帮助情敌去铲除情敌。 “因为你若不帮我,你便永远没有机会接近岳帝……”谢羽槿淡淡一笑:“你我都知道,她到底是谁,你我也都知道彼此的心思,虽然我也容不下你,可如今她身边群狼环伺,最好就是先一致对外再论其它。” 南宫非有些被说动了:“……” “你想怎么做?” “我已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秀男是什么人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替她将这些人一并铲除了吧。” “你可真心狠啊,这些人曾经跟你不是私下合谋过的?如今你却要送他们去死。” “南宫非,你与我是同样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 “是啊,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谢羽槿你该知道……你若想利用我,就必然会付出相等的代价。” 谢羽槿脸色阴沉一瞬,半晌,他状似妥协道:“你不就是想入后宫吗?我允你,我不会是你的障碍。” “不,我要你帮我宫殿顺利晋级,光明正大的站在她的身侧。”南宫非挑眉。 谢羽槿沉默许久:“……好。” 两人之间以心声交流完,南宫非已得到他自己想要的,便仰头看向那片浓郁的红阵,他瞥向左右,最后望向卫苍灏他们所在的方向。 “这冥魇血阵还缺最后一道气便能成了……” 怒、惧、怨、哀。 前三者的气基本上已经要聚齐,唯有哀一气还差些许,如今离“暮色”来临不知道还有多久,但最好在这之前解决掉他们。 人一旦陷入自艾自怜,就会产生哀之情,差的这一“气”,就让他来助力一把吧。 “如今连陛下都护不住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南宫非故作绝望,一副悲怆的滑坐在地上。 他旁边的人哆嗦着道:“不会的,肯定有办法的,陛下怎么不见了?” 太皇太后见他们都六神无主,之前神儿还在时,这些人虽然慌乱,但却有主心骨,倒不至于一蹶不振。 “神儿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们振作点,这个地方如此诡异,你们一旦被击溃了心神,必然就出不去了。” 她镇定凌厉的声音多少唤醒了一些人的意志,可南宫非又怎么会叫她如愿呢。 “太皇太后,咱们都是一些普通人,能拿这些邪性的玄术怎么办?如今越来越冷了,那些个墓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冒出来,一旦罩在我们头顶的护法消失,我们肯定就活不了了。” 棠嘉善一直在支撑着护法结界,但他脸色越来越白,显然已经就是强弩之末。 卫苍灏目光攫住南宫非,沉声道:“你此时说这些话,是何居心?” 南宫非只觉心口一紧,他看向卫苍灏,这个男人的眼神好似一柄寒光毕露的剑器,既有守护的威严,亦有萧杀的寒芒。 “难道我还不能说实话了吗?我们无辜被卷入这一场灾难,或许我们连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难道我们连哭诉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南宫非显然很懂煽动人心,他随便几句话便将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弱者心理调动了起来,让他们与他同仇敌忾起来。 “就是啊。” “也太霸道了……” 池江东菱唇抿成一条线,他星眸蓄怒,跨前一步:“你无辜,谁不无辜,这世道如此艰难,谁人不想平平安安?可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的,不能一遇到难题就怨天尤人,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委屈最可怜之人。” 古月伽容也出声规劝道:“我劝诸位最好不要太过情绪激动,因为我认为目前发生的种种,或许是与我们的情绪有关,你们还记得这血阵现,墓花噬,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之下吗?” 经人提醒之后,有人便细细回忆了一下。 “我们初初来到这个地方,天上飘着血,还没有血阵,后来这个血阵就出现在头顶了……然后就是墓花……” “什么情绪?” 他们产生质疑时,南宫非却倏地看向古月伽容,眸色深黯。 他竟能一语道破其中奥秘,真不愧是古月家的少主。 “据在下所知,冥魇结界生成,应是需人的恶念、恐惧等情绪为食,逐步生成杀机,你们越是恐惧、怨恨、绝望,这地方我们便越是逃不出去。”他平静道。 “你说得容易,当你看到你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你能忍得住什么都不想吗?” 姚辉忽然出声,他指向天空的蓝月与血月,语气神秘道:“你们看,它们开始相融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一看,可下一刻,一道尖叫响起:“啊——” 南宫非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小太监半个身体都陷入泥土之中,他脚下的泥就像一张“大嘴”,将他给“吞”了进去。 众人一惊。 “快、快救人!” 南宫玉骇然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跪在地上,用力扒土,可挖了接近一掌深后,他们突然触碰到一截冰冷、硬白的东西,细细长长,连贯又断裂……这是尸骸! “啊——” 他们四散后退,尖叫连连。 “看吧,情绪反应内心,一群凡夫俗子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害怕呢?” 姚辉的声音轻叹,带着无奈与怜悯,好似那看透一切、又居高临下审视的置身事外。 第210章 血色浪漫(四) “你说什么?” 黎烨赫盯着姚辉,眼中带着探究与犀利。 之前徐山山对他那番态度不同时,他一时倒没细想,如今再看这男人却感觉十分有问题了。 姚辉一改之前那怯弱木讷的模样,他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言语中不留余地:“许嘉将你们送了进来,你们就别妄图能够逃出去了,都安生地在此处长眠吧。” 这话一出,顿时让一众变了脸色。 “你们将陛下如何了?”太大监总管咬牙问道。 姚辉漠然答道:“她没死,但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不可能离开这个结界。” “你与那许嘉是什么关系?”太后太后由大太监总管搀扶着走出来,她神色俱厉,一双凤眸满是凌厉威严。 姚辉不屑地瞥了太皇太后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这些皇族,除了以势压人,又与那寻常的百姓有何区别?临死了,更是与那些待宰的鸡鸭牲畜毫无区别。” 说话间,他眼中杀意蓄满,同时翻掌朝下,打下一个结印,只见地上的泥土如同那泥浆失去了承重力,将物体挟裹入内。 太皇太后左右摇晃,身体不受控制地下陷,她虽表情惊慌,但却没有咋呼求救。 “太皇太后!” 宫中侍卫与宫人们全都慌了神,想靠近却又害怕会被一同拽入泥潭之中,而大太监总管就在太皇太后身旁,自然也是深陷其中。 “哎哟喂,快,快拉咱们上去啊——” 太皇太后并非不害怕,她能表现得如此镇定,皆因她相信神儿绝对不会不管她的。 果然,下一秒她手中一直握着的芙蓉纸花散发出一种微微莹光,如同神力加持,它一下由纸花变成了一只体型较大的飞鹤,它引颈长鸣一声,爪子抓住太皇太后的肩膀便将她从泥潭之中救出。 “唉,救奴才啊,救救奴才呀——” 大太监总管常生招着手,拼命叫唤。 飞鹤一低头,一嘴叼住他的头就将人给拔起扔到了一旁的地上,那些宫人们手忙脚乱上前将其扶起来。 “是、是陛下送太皇太后的纸花,它竟然变成了飞鹤……” 众人仰望,惊异连连。 太皇太后被带到了半空当中,暗吸了一口凉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高空飞翔,这种体验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姚辉也仰起了头,他眼神一紧,心底产生了一种大为不详的预感,他快速后撤,只闻“呼呼”刮耳的风声—— 不好! 他一边大口喘气飞奔,一边想做些什么来解围,可气压至上而下,他脚步一滞,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一眼,黑影如石块般带着重力与气压砸下。 姚辉当即惨叫一声,便已被庞大身躯的飞鹤砸中,膝骨断裂,整条脊骨也扭曲折叠了起来,他就以一种跪趴的姿势倒在地上。 飞鹤长喙朝他头颅一戳,当即便叫人毙了命。 嘶! 不愧是徐山山变幻出来的东西,物似主人型,一样的凶残果断,不留一丝余地。 黎烨赫他们几人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声。 谢羽槿则眼神闪了闪,却并没有表现出多意外。 好似早就知道徐山山赠予之物必有妙处,她有心要护太皇太后周全,便必不会叫任何意外伤害到她。 太皇太后与秀男们也是此时才明白,这纸花虽为许嘉所赠,但经了徐山山之手后,害人之物也能变成护人之宝。 “姚辉——” 秀男当中,一位看起来十分文弱不张扬的男子跑到了许嘉身旁,他脸色惨白:“师弟,师弟——” 他蓦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双目含恨大喊:“徐山山!你出来!是你害死了我的师弟,你若不出来,我便叫他们所有人偿命!” 说着,他将一只手伸入胸口,明明是血肉之躯,但他的手直接伸入胸口内部,却不见任何破损流血,他从中掏出一颗血色亮晶的“心脏”。 怎么又出现一个?! 在场的人都赶忙退避三舍,惊异与毛骨悚然一并出现,只觉得这些混入其中的异端分子真是割完一茬又一茬,而偏偏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到。 谢羽槿朝南宫非使了一个眼色。 南宫非目光扫过一众,突然出手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拖入后方,趁无人注意,他将一张傀儡符悄然塞入对方口中。 当即那人便眼神涣散,双臂无力下垂,状若失魂之态。 这是南宫非的“替身人偶”,他不愿意暴露身份,因此行事必得借助另一人的手才能完美掩盖一切。 只见姚辉的师兄将那一颗“心脏”握在手中:“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古月伽容出声制止道:“既然你们先前没有做到这种地步,想必你接下来做的事情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何必如此呢?” “岳帝想对玄门之人赶尽杀绝,我们若不颠覆掉她的王朝,死的就会是我们、我们的师门,所以任你们怎么劝都绝无回头之意!” “凡事皆有解决的办法,以暴制暴,以杀制杀,最终只会两败俱伤,岳帝或许行事偏激嗜杀,可据贫僧近来所了解,这世道确也被术法界的人肆意妄为到不得不干涉的地步了。” 棠嘉善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似有淡淡的青烟,透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力量。 “那又怎么样?这世道本就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你们这些凡夫俗生的生死,与我们何干?蝼蚁之死,又有谁会在意呢?” 那位师兄冷冷一笑,却是脸色发白,用力将“心脏”扔到了地上。 那并非真正的心脏,而是他十数年修炼凝聚出来的一颗血精,相当于他一身的修为加上全部的血气。 有了它的狠狠滋养之后,灰褐色的泥土开始变成了朱褐色,那些被徐山山凌虐了一遍、钻入土里的墓花,竟又重新长了出来。 它们甚至远比之前更为凶狡,挥舞着细藤,如游蛇般蹿入他们的躯体。 细长如毛发的根藤眨眼间便刺入血管,那吸吮的力道叫人生痛,不少人扛不住满地打滚尖叫挣扎。 卫苍灏从臂钏处抽出一根银弦,挥掺鞭绞着逼退吸血根藤,他大声喊住棠嘉善:“嘉善大师,快躲开!” 棠嘉善却岿然不动,他不能躲,因为他还得撑着这“天”不塌,努力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只因这飘落的“红雪”已然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第211章 血色浪漫(五) 棠嘉善已被绿藤缠裹住了身躯,下一步便是口鼻处了。 仅露出的一双眉眼,平静而淡然,却坚韧仁慈。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覆没时,黎赫烨倏地看向了一旁惊怔住的太皇太后。 她倒是半分不受影响,那些墓花就跟长眼了似的,知道哪处能够沾染,哪一处不可靠近,连边都没朝她伸。 “太后,你能否够驱使那只纸鹤救人?” 既然是徐山山留给太皇太后的保命符,那定然便不是凡品,他寄希望于它能够化解于眼前这重大危机。 太皇太后一怔,她赶忙叫自己冷静下来。 她自知一直托着天不塌的棠嘉善若一死,他们这些个不懂法术的人,只怕会死得更快。 可问题是神儿忽然消失,先前也没与她通过气,她着实也不知道这纸花具体该如何驱使。 “哀家、哀家并不知道……” 黎烨赫沉声道:“你且试一试!” “好。” 太皇太后一定神,她目光炯炯地看向飞鹤,问道:“小乖鹤,你有没有其它本事,你可以救人吗?” 飞鹤本冷傲地守在她身旁,偏过头聆听后,好似听懂了她的话,于是啄了一下头。 下一秒,它身躯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开来,密密聒耳的“嗡嗡”声响起,众人一看,只见漫天蝗虫出现,黑压压的大片病虫,直接滚进墓花当中。 接下来的一幕,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它们张开大口便是一顿大快朵颐地啃食起来,连根带茎,连叶带花,无一幸免。 当即整个结界中,仿佛无声发出惨烈的哀嚎。 “可以,真的可以!” “太好了,咱们有救了。” 见此情景,黎烨赫与卫苍灏他们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果然,遇上这些玄里玄气的事,只要有徐山山在包没问题,即便她不在,有她留下的东西在,也能奏效。 “不可能,它究竟是什么,这明明就是许嘉的纸花才是啊?”那位师兄面色惨淡,一脸难以置信。 南宫非见此,冷冷一笑,暗骂了一句“蠢货”。 那纸花早就被岳帝改头换面了,它如今可不再是简单的拟物术,而是被岳帝注入了灵,提高了品阶,成为了幻物术。 墓花生于结界,似物非真,也只是一种幻术的产物罢了,它的存在便是幻物术,如今两对幻物术相遇,一虫一花,正好就是一物克一物。 其实这个结界内……真正危险的,却是天下飘落的那些“红花”,它们叫作“冥魇”,是这个冥魇墓花结界内真正噬魂夺命之物。 说到这,他看向棠嘉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而诡异。 不愧是伽蓝寺中百年难得一遇的佛子圣体,还未真正成为一代高僧,便被奉为圣。 他倒是一下就拿捏到了关键之处,让这些人苟延残喘到如今。 不过……也正是如此,这倒是叫南宫非确信……岳帝或许已经不在这冥魇墓花结界当中了。 若她真在,便不必特地留下这幻物术为他们保命了。 虽然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但既然她不在,一些碍眼的人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出手解决了。 池江东与棠嘉善挨得近,他从腰间抽出软剑,将地面飞快戳刺出无数个窟窿,挑出草木根藤截断,将人解救出来,这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回头,眼前闪过一物,他下意识拔剑一刺。 可这一剑却扑了个空,然后是什么东西掠过了他,直直袭击着他身后的棠嘉善。 “嘉善——”古月伽容惊道。 “嘉善大师——” 卫苍灏他们也大惊失色。 等池江东回头一看,却见棠嘉善已然变成一座冰雕了,他神情肃穆,眉头微皱,端端正正盘腿坐于地面,仿佛那圣洁的神子。 池江东愕然,下一瞬眼眶却红了。 “嘉善大师……”他急忙冲上去。 悬于天上的念珠失去了光芒,化为一串普通佛珠坠落于地。 失去了嘉善,天空的“红雪”便再无遮挡,浓稠而暗沉,血痕斑驳,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天空泛起一层诡异的光泽,血月与蓝月交汇的刹那间,周围一切形成了恐怖的抽象景象,风静止、万籁俱寂,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寒意在弥漫。 中止的噩梦,再度降临。 —— 徐山山修炼到太乙神数第八层后,便可以以分魂离体,她一半的神识留在了冥魇墓花的结界之中暂时沉睡,另一半则离开了结界,前往了祈福广场。 应古茵茵的要求,她需要一处福泽朝南的方位,便最终定在了冷玉轩前庭的空地。 她还要了一些祈福所需要的东西,每一样都经得起推敲,并没有危害性。 用白石铺阵的空地,如今在砖面上绘了许多细小的字符,一圈又一圈的环形,如同一个深邃的漩涡,在正中央位置,设立了一个法坛,上面平铺的正是千福图。 等一切布置好了之后,古茵茵便静站在法坛前,她看了看天空,掐指估算时辰,似在等待着什么。 徐山山如今是魂体状态,她可以看得见古茵茵,可她却看不到徐山山。 “山,你果然没猜错,这个女人跟那个许嘉就是一伙的,不过她不是那古和的养女吗?什么时候跟那些玄门弟子勾搭在一起了?” 毛毛钻出来,嘴巴叽里呱啦。 “或许一开始……她便是他们选中的棋子。” “她有什么特别吗?” “她八字很硬,最重要的是……她是极阴命格,也就是俗称的阴女,拿她当压镇的献祭物,可使冰封灭魔阵的威力增强十倍。” 此话一出,毛毛都愣神了。 “那她知道自己是献祭物吗?” “她不惜以亲人的血来增添寿命,交换美貌与福运,靠着这些歪门邪道增强了自己的命阴之数,想必也不会是为了给玄门牺牲的。” “那她知道的话,岂不会疯?” “许嘉的动向查探到了?” “嗯嗯,照你的吩咐,我让烟奴们将他的行踪记录了下来,绝对可以将他们在皇宫设下的冰封伏魔阵的桩点全部找出来,再不留任何祸患。” 徐山山一挥袖,飘于高空之中,居高临下俯瞰,将整个皇宫、乃至圣京都尽收眼底。 烟奴将跟踪的路线以“烟”的形式遗留下来,从高处看,就像迷宫之中画出的指路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复杂又精妙的网络。 “冰封伏魔阵是我师傅所创的最强杀阵,不容小觑。” 第212章 血色浪漫(六) “山,怎么了?” 毛毛见徐山山神色忽然不对劲起来。 “我留下的幻物术被破了。” 毛毛绿豆眼瞪大:“谁破的?” “你盯着这边,我回去看看情况。” 光影一闪,徐山山便原地消失了,而毛毛没跟过去,它想了想扭转过头,用鸟喙叼拔了一根自己的羽毛。 “去,去找烟奴首领,告诉他,等许嘉他们打算启动冰封灭魔阵时,不要留情,直接动手。” 羽毛一离体,便轻飘飘地浮定于半空,等毛毛说完,它周身流光溢彩,从毛尖到毛根流动着一股灵气,眨眼间就飞了出去。 —— 许嘉正疾步于皇宫之中,没有了岳帝,没有了神庙与其神使,这诺大的皇宫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座华美广阔的狩猎场,毫无威胁感。 他正在按照师尊交待的方法,于皇宫中找“桩”。 这些“桩”,是先人们一早便埋在皇宫下面的,它们的作用就是发动冰封灭魔阵。 足足有上百个,不仅是他们师门的人前来,另外还有七大门派所在,当初是八大玄门的祖师爷一道布下的“桩”。 “百桩”腾起,便可汇聚这周围的气运与灵气,顺利启动冰封灭魔阵。 他已顺利启动了七“桩”,时间紧迫,他不知道那个冥魇墓花的结界可以困住徐山山多久,但假如她真是当初的大国师,那便得加快手脚了。 来到一处宫墙外,他感应到了“桩”的气息,立即取出令牌,双手结印,朝前一按—— 当即地面被顶拱起,一块菱形的巨大水晶石头矗立于地面之上。 它吸收了光线,然后折射出去,与另一个“桩”相连在一起,形成一片透明的光墙。 “好,又开启了一个。” 而许嘉在忙活的时候,皇帝的各个其它地方,也有神色诡异的宫人,开始取出令牌,朝一个方向结印,召出“桩”来。 有侍卫脱离巡逻队伍,来到偏僻之处,寻准方向,以令牌召唤出“桩”。 各形各色的人,他们潜伏在此,便是为了这一天到来。 如今时机成熟,他们也不在乎是否暴露身份。 不断亮起的光点衔接成了强大的能量波动,风声呼啸,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力量在聚集。 阵法中心的圆形区域,光芒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头顶……古茵茵仰起头,看到了异样,眼底划过一丝亮光。 来了。 可以彻底改变命运的时机到了。 “还差一点,再等一等就可以了。” 这时一只纸鹤飞了过来,它传音道:“古茵茵,百桩起,坛心祭阵,切无有失!” 那声音带着极强的威压与凌厉,叫人不得不遵从。 古茵茵立即跪下:“是,茵茵谨遵师傅的话,绝不会出差错。” 半晌,那道声音再问:“你确定,当年你杀至亲,并以盗运之术夺走你兄长一身气运后,他并察觉到任何异样?” “我确定,他若真知晓,这些年以来他过得如此艰难、堕落,却为何没有半分质疑?说不准,他如今已经认命,也或许已经烂在某个地方,总之,他不可能再从我这里夺回一切。” 古茵茵神色冷淡,谈及起自己的那个兄长,更是无半分感情。 “那便好。” 这三个字,饱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诡秘低沉。 古茵茵自小受他传承,得到了美貌与崭新的命运,她渴望着他带领自己走向更高的地方,因此从来就不怀疑对方为何会对她一人如此独特。 —— 冥魇墓花结界内,如今已是一片血色,所有接触到“血花”的人,皮肤瞬间眨起红肿,没多久,便是一阵灼烧的剧痛,如同被强酸腐蚀。 甚至,痛着痛着,他们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愉悦的疯狂感受。 痛得好舒服啊,想要更痛一点,再痛一点。 有人开始不自觉地撕扯衣物,想要让自己的身体能有更多部位裸露出来,接受“冥魇”的洗礼。 “住手!快醒醒啊,别被蛊惑了!” 意志坚定者尚有一丝理智,他们着急又恐慌地哭喊着,想阻止他们这等自杀的行为。 可显然这样做是无用功的。 他们听不进去,也无法从这一场血色浪漫之中恢复理智,他们如同被献祭的羔羊,贡献出自己的一身血肉来滋养、取悦这一片天地。 天上只剩下一个月亮了,地上被红雪覆盖的花草迅速枯萎,绿叶变黄,枝干发黑,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了起来。 “古月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古月伽容此时也看着手背上的溃烂,唇色惨白,脸色严峻沉默。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大抵会死吧。 太皇太后将眼神从变成冰雕的棠嘉善身上拔出,她打算故技重施,唤来“纸鹤”为他们解决困难。 然而,那变成了虫害的纸花,却被飘落的“红雪”给腐蚀掉,化为了灰榍消失在众人面前。 见此情形,她浑身一软,一步踩错,跌倒在地上。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是大太监总管,他此时的声音有些古怪的低哑:“太皇太后,我们都逃不掉了啊。” “不,还有神儿,神儿一定有办法的。”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大声喊道:“神儿,神儿——” 卫苍灏他们此时连脸上都溃烂了,软撑着身躯直立,他们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只因说不定下一秒“红雪”入眼,连眼球都会被灼伤瞎了。 他们或许会在这一场雪中,被融化掉,化为一滩浓血水。 “徐山山——” “陛下——” 所有人都开始喊着心底唯一的希冀。 池江东大声喊着她,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方才大用力,呛入了一口“红雪”,他捂着脖子,嘶哑着、大吼着:“你到底在哪……” 黎烨赫与古月伽容见棠嘉善的冰雕在这一片“雪”中开始消融,赶紧扯下自己的衣服罩在他身上。 而他们身上血色泅湿了底衣,脸色越来越苍白。 卫苍灏道:“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每一次都是这样,她身上明明总是一副灰暗冷淡的色调,却奇怪的是,别人总能在她那里获得光明与希望。 南宫非手上握着高阶法器,他阴鸷的视线划过这些满心依仗徐山山的人,此时对他们的杀意更是达到顶巅。 南宫玉的脸已经烂了一大半了,他倒在地上,面如死灰,没想到自己一心求死不成,如今想活下去了,反倒遂了先前的愿望。 第213章 被一锅端了 南宫玉想起曾经的过往,一幕一幕的场景,惨痛的、遗憾的、怨恨的、绝望的……他的人生好似自家乡遭遇的那一场灾祸,家人去世后,就再无色彩与温暖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之前一直执着于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死了,人也就不去计较那一口气了。 死了,这世上的所有怨啊恨啊都不必计较了。 死了,与亲人在黄泉路上团聚,这阳世间那些让他不愿意面对的真相,也就一并烟消云散了。 南宫玉躺在地上,身上覆盖着一层红色的雪花,他脸上呈现一种灰淡的惨白,两眼涣散无神,显然已无多少求生意志。 不仅是他,在这一片拉织成网的“红雪”范围内,所有人都好似被逐渐剥夺了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开始求解脱想放弃。 一些意志坚定如水泥混钢筋的人,他们察觉到这一场“红雪”,不仅是伤害人的身躯,更能让人陷入悲伤绝望的境地,然后自我毁灭。 “太皇太后!” 古月伽容焦急喊道。 失去了纸花保护的太皇太后全然暴露在外,她是在场年岁最大,又在宫中养尊处优数十年,体魄各方面都不如年轻人。 因此她也是所有人之中状态最差的一个。 池江东、卫苍灏、黎烨赫与古月伽容他们忧心她的情况,顾不得那么多,分别脱下自己的外衣,然后罩到了她的头顶,只为尽量护她周全。 太皇太后被他们护着,一时有些懵,但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他们为何对自己如此照顾了。 “好孩子,等神儿回来,我定叫她册封你们……” 她颤颤巍巍地说着,一半是感动,一半也是上位者惯有的笼络手段。 几人无语。 “一切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谢羽槿与他精心挑选的侍卫躲在一旁,他冷眼在后,看着他们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护着太皇太后,只觉好笑。 反正最后都会死在这里,又何必故作姿态呢? 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博取到岳帝的欢心了吗? 只可惜,岳帝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谢羽槿忽然仰望上空,他手中挂着一串莲花碧玺珠,它散发着晖芒,将他护在一片光罩之中。 “双月已汇合,极寒即便来临,没有人可以逃得掉……” 南宫非悄然无息地来到他身后:“那你呢?” 他偏过头,优雅一笑:“你认为我安排的,不会为自己留后路?” 南宫非倏地眯起眼睛:“你说,是你安排的?” 他不笨,稍一想就恍然大悟。 “是你与那些玄门的人勾结,难怪秀男之中混入这么些人,你莫非要害她?” “自然不是,她想将人引出来解决,我这是在帮她,岂能害她?她现在应该在外面处理要紧之事,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我不过顺手解决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 谢羽槿向来悉谙人心,他了解那些玄门之人的心态,也揣度着徐山山的心思。 “你倒是擅长一箭三雕的手段,这虫子莫不是也包括于我……” 见谢羽槿手中有护身法器,寻常的术法于他根本无碍,是以对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南宫非猝地出手,一条黑蛇从他袖间飞出,一口便叼在谢羽槿的手腕上,然后朝后一扯,黑蛇又重新回到了南宫非的手上。 他抚摸着黑蛇乖巧的脑袋,手指绕着那一串法器:“谢羽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可在你除掉我之前,我只会先下手。” 谢羽槿按着流血的手,他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一是他没想到南宫非会放着卫苍灏那些人不管,先对他下手,二是这黑蛇乃活物,恰好不属于法术攻击,他一时不察被对方得了手。 “上!” 谢羽槿后退,侍卫不顾身体的难受,朝南宫非围攻上去。 南宫非却不紧不慢地一退,身形如花瓣一般散开,随即乱花飞舞,利如薄刃划破侍卫的喉咙,十数人转眼间便软下身子倒下。 谢羽槿此时也无法抵御天下的“飘红”,极寒来临,他的身体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行动缓慢而僵硬。 “南宫非,我活着绝对会比死了有价值。”谢羽槿对他道。 空气中传来一道阴冷又戏谑的声音:“可我觉得,你死了绝对比活着更叫我开心。” 谢羽槿见南宫非当真要杀他,无奈之下,捏碎了一颗珠子。 下一秒他从结界之中消失了。 “迅影珠?” 不愧是谢家,财大气粗,连这种传闻中的法器都有。 南宫非从傀儡的身后走了出来,双眸杀意不减:“谢羽槿,今日你逃过一劫,但咱们来日方长。” 语音刚落,地面飘起了像水珠一样的颗粒,它们不断升高、凝聚,形成一道密集的雨层,阴沉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所笼罩,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 “这是什么?” 他们茫然又颤栗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 刚飘雪,现在难不成要下雨? 池江东他们也快撑不住了,眼看着地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暗灰色的天幕中,竟形成了潮湿的水汽,雨帘从天空倾泻而下。 “真下雨了?” 雨水充斥着天地间一片朦胧,将远处的山峦、天上的血月、树木都变成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景象。 但奇异的是,这雨水并不冰冷,它就好像是甘霖、是温泉、是生命的希望,铺天盖地的落下,浇洒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了之前的难受与痛苦。 连受伤腐烂的部位都开始复原了。 “死地逆转,颠倒乾坤,这世上真有人可以做到如此神境?!” 大太监总管震惊。 “公公,你在说什么?” 旁边一小太监听了一耳,一头雾水。 大太监总管扭转过头,却是双眼通红,状似凶兽一般可怖。 “啊——” 雨中,他一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字一句道:“没用的,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们,冰封灭魔阵需要冥魇花开,而冥魇需要活人鲜血,你们是血源怎么可以侥幸逃脱呢?” “咔嚓”一声,小太监脖子被生生扭断。 随即,大太监总管一个鬼影步隐身不见,但一个呼吸间便出现在了太皇太后的身后。 众人不察。 他一个掏心掌拍去,本以为可以将人当场击毙,但这一掌却诡异地如同拍到了铁板一样坚硬。 他当下惊疑不定,只见潮湿的雨水之中,“太皇太后”缓缓地转过身来,随之露出了一张叫大太监总管骇然的脸。 第214章 对决(一) 风雨之中,穿着太皇太后凰冠翟衣的人,却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浓淡相宜的眉毛,深不可测的眼眸,她悠悠抬眸,时间好似一瞬静滞住了。 大太监总管张大嘴,瞳孔紧窒。 “岳、岳帝?!” 她单手结印:“遇龙,出。” 下雨的天空,厚重而低垂,形成一幅乌沉的神秘画卷,周遭的水汽一下灌注进一个水球当中,水球承载越来越重,直到薄膜破碎—— “哗”,一条巨大的水龙腾空而出。 它在天空中穿梭自如,咆哮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让人感到无比的震撼与敬畏。 众人被“雨水”冲刷着身体,之前的痛痒得到了缓解,他们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瞪大了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天上的龙就好似真实存在一般,它身体的每一分构造都栩栩如生,若非它是透明与水相融而成,他们都以为见识到神话故事中的神龙了。 “山山!” “徐山山?!” “是你?” 五男看到自己所护下的太皇太后竟转眼间变幻成了徐山山,只觉大脑都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 “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太皇太后呢?” 徐山山将身上的衣物还给了他们,她没回话,而是走到大太监总管跟前。 他此时如同被定格了一样,无法动弹,唯两颗眼球布满血丝,瞠得极大,充满震惊与恐惧。 “倒是隐藏得很深啊,若不是这一趟他们在结界中全军覆没,你是不是就会一直潜伏下去呢?” 徐山山抬起手,指尖凝聚金光,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一股金缕灵力将他的肉身缠裹了起来,然后他的假面具就被剥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玄门弟子的真身。 “说。” 随着徐山山言灵一出,大太监总管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他表情几度变换,最后恶狠狠道:“你且等着,我们牺牲无所谓,但很快,你们所有人都会下去陪我们……” 听他还在大放厥词,徐山山却只简单一句话,便让他彻底缄声了。 “你以为冰封灭魔阵会成功吗?” 她知道! 他顿时神情惨淡,惊疑地盯着她。 徐山山淡淡一笑:“它不过就是本帝用来抓捕你们这些潜伏者的一个诱饵罢了,待皇宫的鼠辈清理干净后,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这些人的门派了。” 她眼神透过大太监总管的瞳孔,好似链接到了另一个空间,与另一群人在对话。 “你们躲不了多久了。” 一方漆金柱、铺白玉石的宏伟大殿内,一面宽大的白玉镜中,映出徐山山此时洞察一切的神色,她分明在与大太监总管说话,可他们却觉得她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们。 殿内有着玄门、道门等最德高望重的人,他们不约而同聚集到这里,只为等一个结果。 景国的根基砥柱是否会在今日被彻底摧毁掉。 然则事情好似出现了波折重重,只因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面色凝重,心头的不安跟紧张开始不断扩大。 “天意如此,我等又何必强求呢?” “什么天意?” 知微观长怒道:“我玄门本就该是高高在上,受世人所敬仰,凭什么要受抵制强压,他们那些凡人不过就是仗着天道偏宠,便要让我们凋零克制。” “近来你们有谁能预测出国之运势?一切都乱了,天灾人祸,世道崩坏,这便是目前的情况。” 双方争论不休。 “你觉得这些都是我们的错不成?” “现在讨论这些都晚了,那岳帝早该夭折,如今这岳帝倘若没有猜错,她就是大国师,也就是清吾神。” “她明明就是我们这边的,为何非要背叛我们?” “棋子想成为执棋人,你认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一切都怪神算子,若非他将大国师与那徐山山调换了身体,令她彻底摆脱了咱们在她体内下的禁制,她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神算子此举,皆由我们同意的,你如今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不就是因为察觉到她开始不受控制,我们才让神算子想办法解决的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她直接杀了。” “杀了?堂堂一国大国师,你以为阿猫阿狗,说杀就杀了?” “别吵了,事到如今,冰封灭魔阵必须成功开启。” “你们可愿意移魂附身在他们身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如同响雷炸在天空,众人一下缄默。 “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付出,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与天抗争,与那狡诈又实力强悍的岳帝对决?” 也并非他们不愿,只是这成功倒还好,顶多损失一些修为,多修养一段时日来恢复,可一旦失败,便会神魂大损,重则伤命,轻则痴傻。 “事到如今,我们已无路可退了,她都逼到这个份上了,咱们只能跟她决一死战了!” “住持说得对,你们以为退一步可以息事宁人吗?她是来向我们玄门复仇来了,当初的事情她未必不知,这些年她处心积虑,可不是为了跟我们闹一闹就完了。” 所有人都知道,倘若这一次冰封灭魔阵失败,他们就会彻底失去对景国皇室乃至神庙的掌控,届时岳帝倘若真发动雄狮大军来剿灭,他们哪怕有神通,又如何能应对十万、百万之众? “好!我同意。” “我也愿意。” “我们这些老家伙这一次就豁出去了!” 他们也以百人之众,站在广袤的大阵之前,齐齐施结手印,能量如潮水般涌动,最终化作冲天的光柱,冲天而上的光芒继而成一座神秘而强大的阵法。 那阵法的边缘闪耀着璀璨符纹,蜿蜒流转,它们交织融合,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强大的脉络。 这时狂风呼啸而起,飞沙走石,这时结阵之人仰起头,张大嘴,风声中,他们的神魂从体内被吸了出来,在阵中无声嘶吼,盘旋…… 徐山山那头似感应到了什么,她手一挥,漫天雨水滞停于半空,她在静滞的时间内,对上空蓄势待发的水龙道:“破境,出——” 第215章 对决(二) 天空中,水龙盘旋咆哮,巨大的身躯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地间的主宰。 无数的白幽神魂自传送阵到达皇宫。 皇宫内那百名被挑选出来的玄门弟子,一孤注魂入体,上一秒还紧张忐忑,下一秒神情骤变,目光犀利而从容。 这些人已经短暂的夺舍了自家弟子。 “你们都该明白,此番孤注一掷,绝不容有失,因此拿出你们全身的本领来吧!” 百人分别站落于皇宫各处,但他们的站位并不简单,基本上都围绕在被点亮的阵柱旁。 知微观长以自家弟子的身份环视四周,声音低沉而威严:“诸位同门,今日乃我玄门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启动‘冰封灭魔阵’,方能与岳帝一决高下!结阵!” 百人齐声应诺,声音震天动地:“结阵!” 随着知微观长一声令下,百人迅速分散到阵法的各个关键节点,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天地共鸣。 “天地无极,冰封灭魔,阵起!” 知微观长双手结印,汇聚起全部力量,脚下一个环阵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蓝光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其他人的身上也亮起了同样的蓝光,他们的灵力通过脚下的符纹汇聚到阵法中央,形成一股磅礴的能量。 阵法边缘的符纹开始缓缓旋转,逐渐加速,最终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中,无数冰晶凝结,化作一片片锋利的冰刃,环绕在光柱周围,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冰封灭魔,封天锁地!”知微观长一声大喝,光柱骤然扩散,化作一座巨大的冰晶结界,将整个皇宫笼罩其中。 结界内,温度骤降,地面迅速结冰,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当一股极度寒冷的气流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奋力奔跑着,脸上写满了恐慌与急切,可这一股寒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瞬间冰封,他们的动作一瞬间停滞,表情凝固,惊恐的眼神也被定格。 就在顷刻之间,皇宫变成了冰雕的世界。 要想达到这样恐怖的威力,玄门的人也算是拼了老命,他们的脸色逐渐苍白,灵力被阵法源源不断地抽取,但无人退缩。 只因他们知道,这是玄门最后的希望,唯有全力以赴,方能有一线生机。 “岳帝!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玄门真正的底蕴!”知微观长目光如炬,声音中带着一丝疯狂。 他如今不仅要叫皇宫的人永世埋葬在这冰封世界,他还要叫圣京都从此不复存在! 方打破冥魇墓花救出所有人,徐山山视线却越过山岳海洋,空间折叠,冷冷注视着玄门施法所在的方向。 她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寒意,眉头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在冰冷诅咒袭来之时,她指点额心,一抹朱红撕出一条竖线,一声清啸悦耳的鸾鸣,一道绚丽火红如闪电直冲九天,一个盘旋下落,造成气流翻腾奔腾,形成了一道红色结界护佑下方。 “既舍得半条命来加持冰封灭魔阵?倒是有些意思。”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五男站在她身后,感受到那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山山,发生什么事情了?这皇宫……里面的人如今都怎么样了?” 隐身在秀男中的南宫玉在徐山山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收敛起了恶魔的爪子,装得跟其他人一样。 他环目一瞥,心底也是震惊玄门的此番大动作。 他们这是打算要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南宫玉这等身弱之人,早已冷得瑟瑟发抖,面白唇紫。 他望向徐山山的背影,神色一变再变,复杂难言。 若非有徐山山在,在他们出阵之时,也会在冰封灭魔阵中变成一座座雕塑。 徐山山将昏迷的太皇太后交到卫苍灏手上,她道:“不必担心,区区冰封灭魔阵,还奈何不了我。” 她抬手一挥,水龙再次凝聚,巨大的身躯盘旋在她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 “走吧,去会会他们。”徐山山说完,便迈步朝阵心走去。 五男对视一眼,虽然心中忐忑,但却明白他们这个时候跟上去也只是添累赘,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好后勤,替她护好这些人。 皇宫的怡心殿,冰晶结界已完全成型,百名“弟子”皆齐聚一堂盘坐在阵法中,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阵法,维持着结界的运转。 知微观长也披着弟子皮,站在阵法的中央,感受着那股不断增涨的磅礴力量,心中稍安。 稍加些许时候,他相信,凭借冰封灭魔阵的力量,足以对抗岳帝。 然而,就在这时,结界外传来一阵低沉的龙吟声,紧接着,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直击结界。 “轰!” 水柱与结界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结界剧烈摇晃,冰晶开始出现裂痕。 “不好!岳帝找来了!”知微观长脸色大变,急忙催动灵力,试图加固在怡心殿外的结界。 然而,徐山山的攻击并未停止。 水龙再次凝聚,巨大的龙尾横扫而过,重重击在结界上。 “咔嚓!” 玄门众人见状,脸色骤变。他们原本以为凭借百人之力结成的阵法足以对抗徐山山,却没想到她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水龙所过之处,阵法边缘的符纹开始崩裂,光芒逐渐暗淡。 “快!加固阵法!”知微观长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玄门众人纷纷咬破指尖,以血为引,试图增强阵法的力量。 然而,水龙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它的每一次冲击都让阵法摇摇欲坠。 那一层防护的结界终于支撑不住,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徐山山的身影从缝隙中缓缓走入。 “许久不见了,诸位。”她面带久违相见的微笑,那强大恣意的身影足叫他们目眦:“一想到是最后一面,也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知微观长咬牙切齿,怒吼道:“岳帝!你莫要得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完,便联合一众玄门老怪施法,冰刃骤然射出,直扑徐山山。 徐山山掀起眼皮,抬手一挥,水龙张口喷出一道水幕,将冰刃尽数挡下:“你们以为这个冰封灭魔阵当真无坚不摧?” 她说完,双手迅速结印,水龙化作无数水箭,直击阵法核心。 “不!快,护住阵心!” 他们以身相挡,被反噬之力震得口吐鲜血,纷纷倒地 徐山山抬手一挥,又是一道金光闪过,知微观长的身体瞬间被禁锢,无法动弹。 她淡淡道:“玄门,今日应当便是你们的末日。” 知微观长跟其他人玄门老怪此时被术法困住,脸色极为难看,一个个表现得十分愤怒跟焦急,但实则他们内心却激动地呐喊—— 快、快动手啊,只要她出手,那今日便是她岳帝的死期! 第216章 对决(三) 天空中,水龙盘旋咆哮,巨大的身躯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地间的主宰。 结界之中的冰晶阵心轰然碎裂,并化为冰粉灰榍飘洒过众人眼前。 知微观长被禁锢在原地,脸色惨白,但见此情景,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低声喃喃:“岳帝,你以为你赢了吗?真正的杀招,现在才开始!” 话音未落,冰晶结界内的温度骤然再次下降,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 徐山山则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袭来。 她微微眯起眸子,侧偏过头,正好对上知微观长那一双暴睁暗喜的眸子。 “冰封灭魔阵的真正威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知微观长忽然挣脱了禁锢,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不时,他所依存的身体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与阵法融为一体。 “以吾之魂,祭阵之灵!冰封灭魔——启!” 徐山山冷下神情,面含讥讽。 他这是拿这名附身弟子的魂魄来献祭,将冰封灭魔阵重启。 不仅是他,其他百人亦同时结印念咒:“以吾之魂,祭阵之灵!冰封灭魔——启!” 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达目的,可以随便牺牲任何人,也可以不顾及一切。 随着他们的咒语落下,整个冰晶结界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巨大的冰蓝色光柱,直冲云霄。 光柱中,无数冰刃凝聚成一条巨大的冰龙,张牙舞爪,直扑徐山山。 然而,就在冰龙即将扑向徐山山的瞬间,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水龙,化神!” 上空的水龙的身躯骤然膨胀,化作一条巨大的金色神龙,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神龙仰天长啸,声震九霄,与冰龙碰撞在一起。 “轰!” 两股力量在空中激烈交锋,冰与水的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冰龙的力量极寒无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成冰。 而金色水龙则以柔克刚,灵活地穿梭在冰刃之间,寻找着冰龙的破绽。 “岳帝,你的水龙化神,不过就是伪神境,而我这条冰龙却是真神境,你以为你能撑得了多久?”知微观长的声音从冰龙中传出,带着一丝疯狂。 徐山山目光深沉,悠悠声道:“是吗?那就试试看!” 她抬手一挥,水龙骤然分裂,化作无数条小水龙,从四面八方围攻冰龙。冰龙虽然强大,但在无数小水龙的围攻下,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咔嚓!” 冰龙的身躯竟开始出现裂痕,冰刃纷纷崩碎。 知微观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不!这绝对不可能的!境界相差一个大境,她的水龙怎么可能攻破灭魔冰龙?” 徐山山目光冷冽,双手再次结印:“水龙,破!” 水龙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巨大的龙尾横扫而过,将冰龙庞大的身躯摔撞向建筑,造成轰鸣不断。 知微观长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附身在弟子身上的他表情痛苦扭曲,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冰龙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啊?” 他是如此难以置信,同样失败的另外九十九人,也是面露震惊。 “玄门的覆灭,已成定局。” “你放屁!” “知微观长,你们玄门所布的阵法,的确精妙绝伦。”徐山山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从容:“只可惜,你们太过自信,以为这些年以来,仅凭一道灭神咒就能将我彻底困住。殊不知,我不仅脱身了,连这冰封灭魔阵法也早已动了手脚。” 知微观长闻言,脸色骤变:“你……你说什么?!” 她淡淡道:“早在你们启动阵法之前,我便派人潜入了玄门总坛,将阵法的核心符纹稍作修改。你们所依赖的冰封灭魔阵,早已不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般无懈可击。” 知微观长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徐山山:“不可能!阵法核心由我等亲自守护,你怎么可能——” “亲自守护?”徐山山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以为你的守护天衣无缝?可惜,在这玄门之中,早已有人对我效忠。” 她话音未落,冰龙的身躯骤然崩碎,化作无数冰晶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冰晶结界也随之崩溃,整个皇宫的温度迅速回升,地面上的冰层开始融化,所有被困的人也被解救了出来。 知微观长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你……你原来这么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了?!” 徐山山目光冷冽,缓缓走向他:“玄门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以为凭借一个冰封灭魔阵就能将大景气运彻底毁尽,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我为你们设下的局。” 知微观长咬紧牙关,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岳帝!你果然狡诈!但你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击败玄门吗?” 他说完,双手迅速结印,试图再次催动阵法。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阵法却毫无反应。 “不必白费力气了。”徐山山淡淡道,“阵法的核心已被我彻底摧毁,你们这冰封灭魔阵已经废了。” 知微观长闻言,身体一颤,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难道是天要亡了玄门……” 不待他说完,他与共同移魂的玄门宗师骤然化作一道蓝光,消散在空气中,与此同时,玄门总坛深处,百名移魂的玄门宗师猛地睁开了眼睛,可下一秒,面如金纸,大口吐血。 而殿中祭坛中央的符纹骤然黯淡下来,阵法核心彻底崩溃。 “不好!阵法被破了!”一名看守的弟子惊呼出声,脸色骤变。 “怎么可能?!冰封灭魔阵乃是玄门最强阵法,怎会如此轻易被破?!”另一名弟子难以置信地喊道。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祭坛外传来:“玄门的诸位,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山山的身影缓缓走入祭坛,目光冷冽如霜。 她竟也移魂而至,且并未附身任何人之躯,而是直接以神魂降临! “岳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名长老颤抖着声音问道,眼中满是恐惧。 是了,是他们大规模使用了移魂术,这才暴露了玄门总坛的位置,叫她循着轨迹找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她的好算计啊! 他们的眼中满是绝望,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徐山山降临的时间有限,她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告诉我,师安然在哪里?” 师安然? 他们神情有片刻停滞,面对徐山山的逼问,却纷纷咬紧牙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们不仅神魂受损严重,连灵力也早已被阵法抽干,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岳帝!你莫要得意!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你的师父神算子的!”一名玄门宗师长老怒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报复性的疯狂。 徐山山眸色漆黑:“是吗?那就让我看看。” 她说完,她脚下竟生起了他们熟悉的符阵,而破碎的冰封灭魔阵的核心也重启,冰龙重生,竟骤然俯冲而下,不仅将玄门长老尽数击溃倒地,所有在门疯狂逃跑的弟子,也全数变成了完美的冰雕。 属于皇宫的巨大灾难,如今却复制一般重现在了玄盟总坛之内。 她朝他们礼节性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深处:“现在可以告诉我,师安然在哪里了吗?” 第217章 雷霆海岛上的黑棺 狂风呼啸,海浪滔天,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雷霆如巨龙般翻滚,照亮了这座海中孤岛。 徐山山站在岛屿的最高处,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那座被雷电环绕的封印之地。 她如今只是魂魄状态,无需步步走向封印中央,一个意念闪现,她人已经移至。 只见这座荒无人烟的岛屿,遍布血色符纹,它们汇聚成数百条的诅咒链,像漆黑的“蛇群”一般将棺材紧紧吞入“腹中”。 徐山山靠近棺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头,沉重而压抑。 “师安然……” 徐山山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感应到她的靠近,那些棺材上的诅咒锁链开始绷解,露出底下的板材,只见油亮的棺身刻满了古老的符纹,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她抬手抚上棺材,指尖触碰到冰冷的表面,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与无解。 师安然,她的师傅,那个曾经养育她、教导她、陪伴她,可最终却背叛了她的人,如今就躺在这口棺材中。 不是陷阱,不是谎言,她能感知得到,他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她一直在找他,可她却没想过,她费尽心思找到的却是他的尸首。 即便是立场不同撕破脸皮,她算计他,他谋害她,但她仍旧想面对面、亲口与他将过往恩怨一并清算,可现在好像……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徐山山低声问道:“师傅,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对我?”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掀开了棺材的盖子。 随着“吱呀”一声,棺材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师安然静静地躺在其中,仿佛只是沉睡,然而,他的身体却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在骨头上,显得格外诡异。 徐山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痛。 她伸手轻轻触碰师安然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中一颤。 “这是……炼制湘尸?!”她低声惊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仔细检查师安然的身体,发现他的神魂早已被人夺走,只剩下这具空壳。 更令她震惊的是,师安然的身体被人用一种极其歹毒的方式炼制成了湘尸,仿佛是为了保存这一具尸体的能力,却又剥夺了他的一切生机。 “是谁……竟敢如此对待你!” 她瞳孔幽深至极,如幽冥黄泉,充满了阴森死气。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师安然曾经的音容笑貌。 那个总是将“怨恨是毁灭自我的开始”这句话挂嘴边的男子,他慈爱而宽容,待她用心又悲悯,曾经是她最信任的人。 虽然,她在最后关头选择与玄门一道背叛了她,可她知道,他待她永远都留有一线生机。 她曾以为,师安然的背叛是她心中永远无法和解的刺,却没想到,真相竟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 “师傅,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她低声喃喃,眼睛却越来越红。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雷霆劈下,直击棺材范围。 徐山山迅速后退,避开了雷霆的袭击。 她抬头看向天空,眼神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与黑暗。 “看来,这座岛屿并不欢迎我。”她冷笑一声,双手迅速结印,周身环绕的水龙骤然凝聚,巨大的身躯盘旋在她头顶,。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带走师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冷声说道,抬手一挥,水龙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直冲云霄。 雷霆与水龙在空中激烈交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徐山山站在岛屿诅咒之地的中央,目光冷冽,光芒沿着灵符流淌,如同灵动的电流,她双手不断结印,操控着水龙与雷霆对抗。 那光芒蕴含着无尽的神秘符文,内烁着霞光,所过之处,空间都被扭曲得支离破碎。 “轰!” 最终,水龙以强大的力量击溃了雷霆,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阳光洒满大地。 徐山山身形不稳,软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的神魂原本坚固厚实无比,可如今却淡薄透明了起来,那虚弱的状态也是前所未有。 呵~ 徐山山怪异一笑,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缓步走向棺材,将神算子那一具惨不忍睹的干瘪身体轻轻抱起。 与此同时,锁进他体内的诅咒链也被一并抬了起来,只见徐山山周围气场开始发生变化,风声呼啸,云动翻腾,她双眸清凛,逐渐转换成了神秘的金色。 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她脚下浮现,光芒璀璨,岛屿当中,飞沙走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强大的术法之力所撼动。 那些诅咒之链也被尽数切断,碾为粉末。 “师傅,我会找到你的神魂的。”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势不可挡的坚定。 —— 与此同时,寿王府内,寿王正坐在书房中,眉头紧锁,手中握着一封加急金箭密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玄门总坛被岳帝一举剿灭的经过,字里行间透露出玄门惨败的惨状。 “玄门……竟然败得如此彻底啊。”寿王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与不安。 他放下密信,抬头看向窗外,眼中变幻莫测。 玄门的覆灭,意味着景国的格局将彻底改变。 岳帝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若是她有意染指他的封地,收拢政权,他又该如何应对? “来人!”他沉声喝道。 片刻后,数名谋士与邪术师匆匆走进书房,恭敬地站在寿王面前。 “王爷,有何吩咐?”一名谋士低声问道。 寿王将密信递给众人,幽声道:“玄门总坛被岳帝一举剿灭,此事你们如何看待?”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 一名谋士皱眉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岳帝的实力远超我们的预期,若是她强势收复失地,再与民间的势力伙同一气集结兵马,我等只怕将迎来一场恶战。” 另一名邪术师冷笑道:“岳帝虽强,但玄门的覆灭未必是坏事。玄门一向自视甚高,与我们这些歪门邪道并无交情,如今岳帝替我们铲除了这些个隐患,我们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与她合作。” “合作?”寿王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时局骤变,他自然也不能一成不变,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 “不错。”邪术师阴险一笑,他道:“岳帝虽强,但她毕竟是一介女子,若是我们能与她达成协议,或许可以从中获利,当然这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这天下总归还是咱们王爷的。” 寿王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此言……有理,不过岳帝心思如此深沉,不会轻信。” 就在这时,一只用灵力附着的纸鹤从窗外飞入,稳稳落在了寿王手中。 他定了定,收起了纸鹤,面露温和的微笑:“这件事情本王会慎重考虑一番,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不敢多问,纷纷退出书房。 等人走后,寿王才展开纸鹤,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纸飞鹤中的内容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岳帝已经找到了神算子的棺材,不仅如此,她还不惜拼着神魂受损,强行将诅咒之地的那具尸身带走了。 寿王独自坐在书房中,目光深沉。 但随即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岳帝……你果然还是放不下他,但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因为师安然的神魂,正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第1章 命途(一) 圣京皇宫上空,一个庞大星芒阵悄然浮出,无数璀璨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如同夜空星月坠落凡间的图案。 徐山山以传送阵虚空而至,君袍广袖翻卷如云,额间赤金云纹流转着太古洪荒的气息。 刹那间,天色变色,风云涌动,徐山山掌间放出绚烂的光芒,似一轮烈日在她手中诞生。 随着一声高亢锋利的尖鸣声,火焰化为一条纤细霞光夺目的红鸾,朝着徐山山疾驰而去,将她牢牢托承于空,不让她坠落。 宫娥内侍伏跪石阶,鎏金地砖映着漫天星斗,恍惚间似见神明曳着星河款步而来。 这一次皇宫蒙受灾劫,皆因玄门妄图颠覆社稷与天命,所幸有岳帝镇定他们圣京,拯救了所有人,他们如今是真心的心悦臣服,归依岳帝。 圣京内,官衙府邸、官员百姓,皆望见皇宫方向腾起万丈玄冰,甚至牵连到外围,冰霜顺着青石板路蔓延,所过之处,檐角铜铃凝成冰凌,檐下燕巢冻结成霜。 此番危机解除,他们穿戴好一身官服,怀揣毕恭毕敬的心,匆忙入宫叩谢岳帝。 徐山山抬手虚扶,百官们便觉一股温和力道将自己托起。 她目光扫视过阶下众人,最后在几个面色惨白的官员身上略作停留。 “想必你们也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如今冰封之劫已解,但某些人的不轨之心,怕是还未化尽。“ 话音未落,那几个官员突然跪地哀嚎,七窍中涌出黑烟。 百官们猛地看过去,惊异连连,脸色几度骤变。 他们这时才明白,这场劫难背后竟藏着如此多的魑魅魍魉,也明白了为何之前岳帝对玄门之人赶尽杀绝,不留情面。 “传朕旨意。”徐山山转身时,鸾鸟清唳一声化作流光没入她袖中。 “即日起,重修《百官录》,凡有勾结邪道者,皆按此例处置。” “遵听圣命!” —— 那宏大如神迹一般的景象随着岳帝离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但她所带来的积极、鼓舞以及强大的形象影响,却让整个皇宫内外都不再陷入低迷状态。 反倒开启了一片忙碌热闹。 由于之前的冰封灭魔阵,整个皇宫被冰封住了,如今冰层虽已融化,但留下的破坏却不容小觑。 宫女和太监们忙碌地穿梭在宫殿之间,清理着地上的冰渣和水渍。 一些被冰封的器物因温度骤变而碎裂,碎片散落一地,需要小心收拾。 御花园中的花草树木也被冰霜摧残得七零八落,园丁们正忙着修剪枯枝,重新栽种新的花草。 “快点!那边的冰渣还没清理干净!”一名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高声指挥着,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总管,这边的地板被冰水泡坏了,需要重新铺设!”一名小太监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太监总管皱眉道:“快去通知工部,让他们派人来修!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若是看到宫殿破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太监连忙点头,匆匆跑开。 而后宫的大选也因为这一遭重大的损毁灾难与皇宫的忙碌,而暂时中止。 原本热闹的选秀殿如今冷冷清清,只有几名宫女在打扫卫生。 “听说陛下从外面带回了一个人,还是个男子……”一名宫女低声对同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 “嘘!小声点!”另一名宫女连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种事可不能乱说!陛下的事,咱们少打听为妙。” “可是……陛下已宣旨将大选暂停,让秀男们都暂回原户籍地,这可不是小事啊。”那名宫女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好奇。 “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吧!若是被总管听到,咱们都得挨板子!”另一名宫女催促道。 —— 解决完前朝之事,徐山山将神魂重新入体时,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在深处蔓延开来,像被无数把利刃无情地切割,搅动。 她知道她这一遭强行突破带回了师安然,被雷咒损伤了本命真元。 强忍住不适,换了一身当初当国师才穿的圣洁素衣。 栖凰阁内,徐山山广袖轻扬,十二幅雪缎屏风应声而开。 榻上之人面容皎若新月,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投下浅影,若非颈间缠绕的锁魂金线隐隐泛着黑气,倒似月宫仙君暂栖凡尘。 她站在鲛绡帐外,目光凝视着躺在床榻上的师安然。 在她将人带出诅咒之岛后,就带回了神庙的栖凰阁,因圣山巅中灵气滋养,他的身体依旧干瘪如枯木,但面容却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安静沉睡。 徐山山以指尖血在虚空勾画聚灵符。 鎏金博山炉腾起青烟,将咒文映得忽明忽暗。 随后,她垂眸凝视符篆没入师安然眉心 他如今的身体极为特殊,因为被人用一种极其歹毒的方式炼制成了干尸,即便他的神魂回归,这具身体也无法承受,他的身体会逐渐崩溃,最终化为灰烬。 太皇太后凤冠上的东珠轻颤,她匆匆赶至,当看到师安然时,也是大吃一惊。 “神儿,这是神算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么厉害的人物,竟就这样死了?是谁杀了他? 太皇太后难掩震惊,当视线扫过师安然冰凉的手腕,触到皮下虬结的咒痕时,她忽然道:“当年他为你以九幽寒铁铸其骨,用离火精魄煅其魂,哀家亲眼见他在观星台上呕血三日。这般情谊......” 或说太皇太后与徐山山有年少到老的情谊在,那么她与师安然则属于相识了几十年,但彼此却没有深交的熟人,他们的一切联系都是围绕着徐山山。 但不可否认,这么些年以来,师安然对徐山山帮助良多,她从未怀疑过他是虚情假意。 “情谊?”徐山山忽然轻笑,案上青铜朱雀灯应声爆出三尺青焰:“那你可知,玄门禁地里藏着多少具为孕育出大景国师的男女尸体?牺牲了这么多人所打造的完美傀儡,我这条命他们自然得顾惜一些,否则又如何来左右景国皇室命运呢?” 太皇太后瞠大眼睛,有些骇然这深水底下所掩藏的黑暗。 倘若不是神儿争气,从他们的控制之中脱身,只怕景国早已不复存在,沦落为玄门用来滋养与丧心病狂成神的不法之地了。 是错,玄门不惜耗尽天地灵气,让国家灾祸延绵,民不聊生,只因为他们不甘心就此戛然而止,他们要拥有不腐之躯,要与天地同寿,甚至成神。 为此,他们特地培育出一个“大国师”来腐蚀景国皇室内部,皇帝昏庸无道,造成内忧外患的国情。 待时机到了,他们、还有邪师等人再联同七王浊乱世间,破坏景国国运、断龙脉、绝皇嗣,一步一步成为这一片天地的主宰。 而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无辜之人牺牲、沦为“肥料”,他们不会去计较,更不会去愧疚。 是啊,谁会在意一枚注定被抛弃的棋子的想法呢? 可是谁说棋子不能成为执棋之人? 她素手轻缓地撩开了鲛绡纱,指尖掠过师安然眉心被符箓烙下的朱砂痣,那抹殷红竟如活物般游入经脉之中。 太皇太后就跟在她身后,她戚戚然:“你们俩这么多年了,是恩是仇也都算不清了,不过你不是说……他一直在帮着玄门对付你,之前的逆天改命,也是因为他出手,害你……你还将他尸首带回来做什么?” “为寻一个答案。” 跟一个死人要答案,还真是她家神儿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那是玄门的人杀了他吗?” 徐山山摇头:“我搜魂无果,并非玄门所为,他的死十分蹊跷,玄门只是打算利用他的身躯来对付我,他的魂魄被人带走了,且……” 此刻凤榻边的犀角香几上,那盏续命灯正映出徐山山眼底流转的混沌之气——那是神魂将散的征兆。 “且撑不了多久了。” 太皇太后抿直了唇,缄默片刻,才道:“如今玄门会盟总坛已不复存在,玄门的残余已经溃败隐逃也不足为患,你若想为他寻找真相,你就去吧,皇宫内由哀家跟戚少将军镇守着,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山山看向她,眸光温和,她伸手轻抚其灰白发丝:“我很快便可以用九星算找出他的神魂所在,将他神魂带走之人,必然是居心叵测,为防酝酿出什么大祸端,我必紧急先处理。” “哀家懂你,你放心,过往哀家便是这样守了过来,这把老骨头再撑些时日又何妨。”太皇太后握住她的手,慈祥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 “那便辛苦你了。” “我们之间就不必如何客套了,对了,你走了那大选怎么办?” “你全权处置吧。” —— 圣京苍穹忽起异变,万丈星辉自九重天阙垂落,织就一幅浩瀚星图。 七曜轮转的星芒法阵横亘云端,琉璃光晕如月魄流照,将整座皇城浸染成霜雪之境,宫阙飞檐下的琉璃兽首折射出七彩光晕,值守禁军手中铁戟映着星芒,恍若银河坠落的碎片。 他们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感叹起来。 “快看,今晚的星辰好亮啊。” “是啊,好久未见这么明朗的星河璀璨了。” 观星台上,毛毛欢喜地围绕着素袍袂袂的徐山山飞转:“山,你又能看天象了,毛毛也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夜空了。” 徐山山眸映星河舆图:“星盘罗布,天下尽如棋,命转,星转。” 第2章 命途(二) 一方古朴的星盘散发着岁月的光泽,其盘面刻满了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以及各种神秘符号,似是宇宙奥秘的浓缩。 徐山山静神观星良久,闭目掐诀时,指尖流转的星辉在掌纹间织就一幅星芒舆图。 二十八宿倒映在青铜鉴中,奎宿方位赫然显出血色漩涡——正是寿王封地邺都。 不时,她眉头微颦:“邺城?” “寿王的地盘?”毛毛脱口而出。 “没错,师父的神魂在邺城,看来这件事情寿王也掺了一手。” “你好似不太意外?”毛毛打量起徐山山的神色。 徐山山淡声道:“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凡事皆有退路,我倒是很想知道,当年一个个看到我都敬畏有加的皇子们,如今都被权势腐蚀侵袭成何等丑陋凶狠之徒了。” 毛毛停站在她的肩膀,语含忧虑:“你要去邺城吗?可寿王的封地豢养着许多邪师,当年咱们驱逐的玄师术师不少都被寿王接收了,他估计是想集结这一股力量来颠覆朝纲。” “你就这样去……岂不是将自己送入虎口?”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她如今神魂受损,不可大动干戈,深入虎穴,无疑冒险。 谁知徐山山却早有打算,她迎风而立,素衣广袖翻卷如云:“我自不会用岳帝的身份前往,秀男将暂返户籍地,南宫非亦在,我只需乔装一番与他同行,自不会惹起旁人怀疑。” 毛毛一听,倒是好奇。 “你要装扮成什么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徐山山神秘一笑。 —— 窗外忽起惊雷,暴雨倾泻。 “陛下,秀男南宫玉已跪在殿外许久,是否……” 徐山山刚自圣山下来,便听到内侍太监禀报。 她早有所料,随意从容道:“宣他进来吧。” 徐山山没有去换衣,一身素白落坐于殿中,没有繁复的刺绣,亦无艳丽的色彩,唯有简洁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此时她卸去一身君王强大气势,宛如霜雪初凝、离尘清冷。 南宫玉敛目跪拜。 “贱奴南宫玉,叩见吾皇陛下。” 方才外面落了一场寒春雨,并不大,细密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发与衣,他弯颈伏低,露出的一截宛如精雕细琢的美玉。 “你应该也猜到了,孤并非你所认识的那个徐山山了吧。” 南宫玉指尖掐入肉中,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他不是蠢就是傻。 “但这具身体的确是徐山山的,是以我欠你一份因果,你既然按照约定、费尽心力走到孤面前,那孤便许你一个心愿?” 南宫玉没有矫情,直接道:“我想见古茵茵。” “可以。” 徐山山玉手轻扬,刹那间,一道炫目的光芒在殿中形成密匝的柱条,围成一座樊笼,而古茵茵那形如枯槁的身影,就这样狼狈惊惶地出现在了南宫玉的眼前。 南宫玉凝望着眼前这陌生又枯瘦的古茵茵,眼底震撼,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翻涌。 “她这是……” 殿内龙涎香雾缭绕,却掩不住自阶下漫上的寒气。 南宫玉跪在鲛绡帘外,看着金砖上蜿蜒的冰纹渐渐爬上自己的膝头——那是古茵茵身上散发的残阵寒气。 “抬起头来。” 只见曾经明艳如牡丹的古茵茵,此刻像是被抽干精魄的纸偶,三千青丝化作雪絮,裸露的肌肤下浮动着蛛网般的青黑脉络。 最骇人的是她的双眼,分明是活人,瞳仁却凝着两簇幽蓝冰焰。 “囡囡?”南宫玉喉间滚出破碎的呼唤,自己都惊觉这声称呼里竟还带着幼时的依恋。 古茵茵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偏头稍回忆了几秒,才笑了起来,冰晶顺着嘴角坠落:“没想到最后来看我的...咳咳...竟是被我夺了二十年气运的二哥……” 她这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南宫玉怔愣。 她朝外爬去,似乎想抬手碰触南宫玉的面庞,指尖却在触及他眉心的刹那就被灼出焦痕——那是徐山山设的禁制,一旦她起歹心,便会遭受反噬。 “啊——”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想要加害南宫玉。 南宫玉猛地攥住她枯枝般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你害死了爹娘还有大哥他们,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冰晶碎裂声在殿内炸响,古茵茵腕骨竟被他生生捏碎。 她却不觉得痛,反而吃吃笑起来,她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公平啊。当年,我偶遇一个邪道妖人。他蛊惑我,声称只要牺牲全家人的性命,我便能脱胎换骨,变得明艳动人,拥有无尽的好运,从此平步青云,成为众人仰望的人上人,再也不会遭受他人的嘲笑与欺辱。” 古茵茵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在痛苦与纠结中挣扎了许久,内心始终摇摆不定,下不了那狠心。可命运弄人,恰逢那时天灾降临,山崩地裂,我竟鬼迷心窍,认定这便是上天的旨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安排。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成全我的美梦。于是,我不仅对父母的生死袖手旁观,甚至……甚至亲手将他们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南宫玉听闻此言,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崩塌。 “那我呢?为何你不将我一并害死,反倒叫我沦落到如今这副生不如死的境地!” 她咳出一片冰棱,恨恨地盯着他:“你本该不是例外的。” 南宫玉瞳孔骤缩。记忆里那个雪夜突然清晰起来——十二岁的阿姐深夜归来,发间沾着朱砂符纸的碎屑,将地窖的铜锁换了方向。 “那邪道还说南宫家祖坟葬着龙脉余气,会庇佑子孙后代,不过需至亲骨血为引才能转嫁。”古茵茵眼中冰焰暴涨,“当我试图害你时,你腕间突然浮现龙纹,洪水竟绕开你三尺!这才叫母亲将你奇迹般救下。” “原来,那个祖宗被庇佑的幸运之人就是你。” 南宫玉面色惨白如鬼。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每逢月蚀,心口便如万蚁噬咬——那被生生剜走的何止气运,是半副命骨! “所以你夺走了我的气运与命骨,眼睁睁看着我被卖,让我受尽磨难与屈辱,承欢于……” “我后悔了!”古茵茵突然尖叫,周身冰晶炸裂成雾,“他骗我!他说只要我向岳帝借命,我就能永远维持美貌,还可以福寿无双,变成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是……”她癫狂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那变成了冰块的身体,“你看!我现在却变成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第3章 命途(三) 南宫玉踉跄后退。 “陛下曾说欠我一份因果。”他忽然轻笑,茫然又好笑地询问:“可你我的因果,该向谁讨?” 古茵茵突然安静下来,冰焰瞳孔映着南宫玉的面容。 她指尖蘸着心口黑血,在地上画出血色卦象,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日洪水中护着你的龙气……咳咳……我虽夺走了,但它总归不属于我,如今我将欠你的,还你……“ 话未说完,她咽喉突然被冰棱刺穿。 殿内传来徐山山平淡的声音:“时辰到了。” 南宫玉怔怔望着古茵茵因冰封灭魔阵的反噬最终化作冰雕。 他看向那一滩黑血中奇异的卦象,乾位赫然点着双星——一颗是他的命宫,另一颗竟与紫微帝星纠缠不清。 窗外骤雨倾盆,南宫玉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她就这样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坎坷悲惨的命运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令人发指、不堪回首的真相。 满心的愤怒、痛苦与不甘,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难以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如此狠心!我们一家人哪里待她不好,她为何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南宫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一颗破碎的心在泣血,是灵魂深处被狠狠撕裂的剧痛。 徐山山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神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若一位超脱尘世的旁观者,等待着南宫玉做出最后的抉择。 南宫玉凝视着古茵茵,心中的恨意与怜悯如两条相互纠缠的毒蛇,不断地撕咬着他的内心。 许久,南宫玉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人已死,她虽说将从他身上夺走了还给他,可他的同胞兄弟,父母亲,他的家,他的自尊与傲骨,又如何还得回来? 可人死了,什么恩怨仇恨都无法再计较了。 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希望与热情都在这一刻被彻底耗尽。 “感谢陛下对贱奴的恩典,让贱奴能在死之前得知一切真相,而非懵懂怨天尤人,不知该恨何处。” 他饱含感激、哀伤与尊重磕下三个头。 “你今后有何打算?”徐山山问道。 南宫玉抬起头来,他其实一直很聪慧,尤其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道:“倘若贱奴对陛下稍微有那么一点作用,南宫玉愿此生永伴陛下左右,为奴为臣,永不背弃。” “你身上的龙气的确于皇室有用,我皇侄身边还缺一个管事内侍,你若无处可去,便留在皇宫好生顾好他。” 南宫家其实与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南宫玉本该成为这大景国的股肱之臣,辅佐帝王,可正因玄门的人干预设害,导致一切离轨偏离。 但他也不过就是这一场变故中的棋子,既一切回归正途,她便也顺理成章替他赢回这命途。 南宫玉本意是想跟随岳帝左右,但见她拒绝,心头一阵羞愧自弃,认为是自己曾经那肮脏的过往令岳帝嫌弃,这才将自己调去别处。 “切记,他将来会继承孤的皇位,成为这天下之主,你且需上心,以帝王之虔诚之心对待。” 南宫玉听到她的话,眸光一震。 方才若是阴雨延绵于心头,潮湿阴暗,那此刻他却被她的一番话给拯救了,只觉一计强心针打入心脏,一切都有了回暖的迹象。 她愿意将照顾未来皇帝的如此重任交由他来负责,这是对他的信任与倚重,他方才不该那样想她的。 他低垂着头,谦卑道:“贱奴……” 徐山山却打断了他:“南宫玉,你已脱离了贱籍,我亦封你为内侍官,负责照顾皇室成员和处理一些宫廷事务,从此你只是南宫玉,你要学着忘记你的曾经过往。” 一滴一滴的泪水浸湿地面,南宫玉哽咽,嗓子嘶哑艰涩道:“贱、不,臣……遵命。” 没错,他不再是从前的南宫玉了。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岳帝将他从一个被人打断膝盖、跪着求生的狗,变成一个挺直腰板站着的人。 他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他誓死效忠于她,永不背弃。 —— 栖凰阁的冰魄珠帘无风自动,徐山山指尖悬停的朱砂笔忽地迸裂。 鎏金案几上的二十八宿星盘震颤不休,天玑位涌出的黑雾凝成鬼爪形状,直扑榻上沉睡的师安然。 “放肆!”徐山山广袖翻卷,九枚青铜卦钱破空钉入星盘。 鬼爪在触及师安然眉心的刹那化作冰屑,檐角镇魂铃却齐声爆裂。 “这是在与我行下马威?” 太皇太后掀帘而入时,正见徐山山以朱砂为墨在冰玉地砖绘就太乙遁甲图。 血色符文游走如活物,将整座宫殿笼罩在九宫八卦阵中。 “神儿,工部送来密报。”她将玄铁密匣置于案头,“邺都三日前地动,造成伤亡无数,那寿王也是无耻,竟是打算联合世族来给朝廷施压,想办法解决各地天灾。” 说着,她见徐山山忙碌不停,又问:“你这是在忙什么?” “不日我便要随南宫非一道返还邺城,我离开期间,需保证他的尸首在此不被任何人靠近伤害。” “你倒是想得周详,邺都如今也是一个多事之秋,你一定要小心些。” “嗯,寿王的事你不必理会,我自会处理。” —— 储秀阁 “各位秀主,你们且谨记自己的身份跟本份,且不可在外越界,否则啊,这暂停的殿秀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参加了。” 大太监总管那敷白粉的脸上,满是淳淳教导,耐心叮嘱。 由于皇宫中发生了大事,据闻岳帝也受了些伤,于是选秀被迫中止,剩下的十几位秀男需得暂时返回原户籍地,等待再次传召入京。 “非得返程不可?好不容易进行到最后一关,万一陛下忘了我们怎么办?” 有人不满地小声嘀咕。 “宫中如今大修,留着各位小主也是多有不便,再者回到诸位家中待召,一来自在,二来与亲朋团聚时刻,也是陛下的一番恩典。” “对了。”大太监总管拍了拍手,一队宫女与侍卫搬抬着箱柜出来。 “还有这些名贵物件都是陛下对你们的恩赐与补偿,甚至为了维护你们的名声,解除误会,陛下还各派了几位宫人与你们随行照顾,以示君威恩宠。” 第4章 潜伏(一) 春日的圣京城外,杨柳依依,繁花似锦。 从皇宫出来,南宫非依旧是扮演庸俗傲慢的寿王表侄。 他骑在马上,队伍在左右随行,一辆马车上装载着岳帝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两位容貌上佳的宫女。 底下有人猜测,只怕陛下明面上的理由是假,真实的想法是借这些漂亮宫女来测试这些秀男们是否能够抵挡得住美色诱惑。 不然,为什么随行回乡的不是太监,而是这些精挑细选的妙龄宫女? 南宫非此时神情阴郁缄默,双目凝注着地面。 此番无功而返,为了避免寿王对他产生怀疑,他必然是要让这一位“表侄”意外死在半路,死无对证才行。 夜色渐深,车队在一处驿站停下。 南宫非正准备下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月光下,五道身影策马而来,却是卫苍灏等人。 他们翻身下马,身边却无其他人伴随。 看到卫苍灏等人,南宫非暂时没打算节外生枝,凉凉瞥过一眼后,便率先进入驿站。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古怪?”池江东压低声量,道:“在冥魇墓花内,他好似多次站到了谢羽槿身边,两人不讲话,却眉眼交换了几次眼神,而且谢羽槿在消失后,他好像又与另一个人靠得很近,那人平日与他并无关系,但每次关键时刻都是想都不想以命相护……” 黎烨赫漂亮的眉眼一沉,平添一股煞气:“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就像……”他顿了顿,厌恶吐言:“就像那些邪修。” 黎烨赫由于被人移魂过一次,因此五感敏锐力极强,他的话不可不注意。 这时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停下,车轮辗过地面,发出轻微的轱辘声。 两位宫女先后下辆,为首宫女面容端庄,她一手轻提裙摆,身姿轻盈地迈出马车,后一位落地时悄无声息。 她们皆身着淡粉色宫装,袖口与裙摆绣着精致的迎春花纹,乌黑发髻上,一支银质步摇轻轻晃动,垂下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竟是一对双生子。 “嘉善大师,你在看什么?”池江东好奇循着他的视线瞧去,然后好似明白了什么:“那是双生子,的确挺罕见的,不过咱们寨子里也有一对,挺有意思的。” 古月伽容也好奇看了几眼:“据闻双生子有心灵感应,不仅容貌身材相似,连行为举止都有种如出一辙的感觉。” 棠嘉善并没有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那两名宫女。 忽地,他瞳孔微缩——面容上极快闪烁出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卫苍灏依旧波澜不惊,他仅瞥过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回归正题:“据闻此人乃一位权贵的表侄,平日里独善其身,不与人交流,绝非善茬,接下来的行程我等或许会与他重合一段时间,且行且观察吧。” “难怪,瞧他这一队的随从,别的人都婉拒或另行安排随行宫女,他倒是半分不避讳带在身边一道,这种脏男人,我就不信徐山山能看得上!”池江东撇了撇嘴。 黎烨赫牵着马匹进棚:“这一趟前往,倒是叫我明白了一个实诚的道理,那就是皇宫内就别指望什么真情了,都是利益或利用,你们以为这一场选妃是为了给岳帝添后宫,可我却觉得这是一次铲除异己、巩固皇权的时机。” “依我对她的了解,她这人向来没什么情爱慧根,倒是心机腹黑的可怕,所以我赞同你的说法。”池江东道。 前方,本来准备步入驿站的宫女缓步,然后转过头。 双双转头,月下娇俏,始终保持着宫女的端庄仪态,微微欠身。 “见过五位公子,公子福寿安康。” 卫苍灏等人顿时停下动作,抬目望去。 本以为她们是南宫非的随行宫女,与他们不会有什么交集,却不料这两人竟开口搭话。 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这时,棠嘉善忽然开口:“两位姑姑,不知你们先前在哪一宫当差?” 此时棠嘉善已换回一身素白僧衣,月光下,他身姿挺拔,僧袍被夜风轻轻拂动,勾勒出修长而匀称的身形,仿若雪中立着的劲竹,透着洒脱与清逸。 “我在御膳房,我妹妹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当差。”姐姐温婉欠身。 妹妹则似笑非笑道:“方才不经意听了一耳诸位公子的谈话,我道这宫里的确不如外头简单干净,人贵清醒自知,倘若满心只怀爱憎,便会如那孽火烧身自焚。” 见妹妹还想说,姐姐伸手拦了拦,她略带正色道:“见笑了,妹妹,我们别再耽误了,快些跟上去吧。” 两人一唱一和,撂下话后,便也不顾他们的反应,便施施然入了驿站。 池江东目瞪口呆,他摸了摸鼻子:“好一张牙尖嘴利,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方才议论的是她们俩呢。” 黎赫烨荒谬失笑:“谁满心只怀爱憎了?笑话。” 卫苍灏与古月伽容等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论,毕竟在背后先蛐蛐的是他们,索性便也不再开腔,进了驿站。 —— 南宫非刚收到寿王发来的传信,说是千万要留意这一路上的可疑之人,他认为岳帝的人可能就潜伏其中。 这一份信来得十分古怪且笃定,就好似寿王认定岳帝已经做出行动,要对付他们。 他不太了解这其中的关键,将信将疑。 岳帝为了对付玄门盟总坛,神魂受损是他亲自查探过的,她有必要这么急着出手对付反王吗? “要说可疑之人……那五个不正是可疑之人吗?” 南宫非知道那五男皆与岳帝关系匪浅,他们会不会就是在为岳帝办事,一路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假如是真,那他想要死遁一事,只怕还得做得更慎重一些的才是…… 正凝神思索期间,他感觉闭合的窗台被一阵清风撩开,外面飘入的寒意叫他打了一个哆嗦。 他皱起眉头前去关窗,可不经意看到窗外夜色茫茫之中,一片雪白袭入了他的眼瞳之中,他双手一僵,只觉整个人如同被冰雪覆裹了一般,神智逐渐溃散…… 第210章 血色浪漫(四) “你说什么?” 黎烨赫盯着姚辉,眼中带着探究与犀利。 之前徐山山对他那番态度不同时,他一时倒没细想,如今再看这男人却感觉十分有问题了。 姚辉一改之前那怯弱木讷的模样,他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言语中不留余地:“许嘉将你们送了进来,你们就别妄图能够逃出去了,都安生地在此处长眠吧。” 这话一出,顿时让一众变了脸色。 “你们将陛下如何了?”太大监总管咬牙问道。 姚辉漠然答道:“她没死,但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不可能离开这个结界。” “你与那许嘉是什么关系?”太后太后由大太监总管搀扶着走出来,她神色俱厉,一双凤眸满是凌厉威严。 姚辉不屑地瞥了太皇太后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们这些皇族,除了以势压人,又与那寻常的百姓有何区别?临死了,更是与那些待宰的鸡鸭牲畜毫无区别。” 说话间,他眼中杀意蓄满,同时翻掌朝下,打下一个结印,只见地上的泥土如同那泥浆失去了承重力,将物体挟裹入内。 太皇太后左右摇晃,身体不受控制地下陷,她虽表情惊慌,但却没有咋呼求救。 “太皇太后!” 宫中侍卫与宫人们全都慌了神,想靠近却又害怕会被一同拽入泥潭之中,而大太监总管就在太皇太后身旁,自然也是深陷其中。 “哎哟喂,快,快拉咱们上去啊——” 太皇太后并非不害怕,她能表现得如此镇定,皆因她相信神儿绝对不会不管她的。 果然,下一秒她手中一直握着的芙蓉纸花散发出一种微微莹光,如同神力加持,它一下由纸花变成了一只体型较大的飞鹤,它引颈长鸣一声,爪子抓住太皇太后的肩膀便将她从泥潭之中救出。 “唉,救奴才啊,救救奴才呀——” 大太监总管常生招着手,拼命叫唤。 飞鹤一低头,一嘴叼住他的头就将人给拔起扔到了一旁的地上,那些宫人们手忙脚乱上前将其扶起来。 “是、是陛下送太皇太后的纸花,它竟然变成了飞鹤……” 众人仰望,惊异连连。 太皇太后被带到了半空当中,暗吸了一口凉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高空飞翔,这种体验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姚辉也仰起了头,他眼神一紧,心底产生了一种大为不详的预感,他快速后撤,只闻“呼呼”刮耳的风声—— 不好! 他一边大口喘气飞奔,一边想做些什么来解围,可气压至上而下,他脚步一滞,甚至来不及抬头看一眼,黑影如石块般带着重力与气压砸下。 姚辉当即惨叫一声,便已被庞大身躯的飞鹤砸中,膝骨断裂,整条脊骨也扭曲折叠了起来,他就以一种跪趴的姿势倒在地上。 飞鹤长喙朝他头颅一戳,当即便叫人毙了命。 嘶! 不愧是徐山山变幻出来的东西,物似主人型,一样的凶残果断,不留一丝余地。 黎烨赫他们几人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声。 谢羽槿则眼神闪了闪,却并没有表现出多意外。 好似早就知道徐山山赠予之物必有妙处,她有心要护太皇太后周全,便必不会叫任何意外伤害到她。 太皇太后与秀男们也是此时才明白,这纸花虽为许嘉所赠,但经了徐山山之手后,害人之物也能变成护人之宝。 “姚辉——” 秀男当中,一位看起来十分文弱不张扬的男子跑到了许嘉身旁,他脸色惨白:“师弟,师弟——” 他蓦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双目含恨大喊:“徐山山!你出来!是你害死了我的师弟,你若不出来,我便叫他们所有人偿命!” 说着,他将一只手伸入胸口,明明是血肉之躯,但他的手直接伸入胸口内部,却不见任何破损流血,他从中掏出一颗血色亮晶的“心脏”。 怎么又出现一个?! 在场的人都赶忙退避三舍,惊异与毛骨悚然一并出现,只觉得这些混入其中的异端分子真是割完一茬又一茬,而偏偏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却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到。 谢羽槿朝南宫非使了一个眼色。 南宫非目光扫过一众,突然出手扼住了一个人的脖子拖入后方,趁无人注意,他将一张傀儡符悄然塞入对方口中。 当即那人便眼神涣散,双臂无力下垂,状若失魂之态。 这是南宫非的“替身人偶”,他不愿意暴露身份,因此行事必得借助另一人的手才能完美掩盖一切。 只见姚辉的师兄将那一颗“心脏”握在手中:“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古月伽容出声制止道:“既然你们先前没有做到这种地步,想必你接下来做的事情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何必如此呢?” “岳帝想对玄门之人赶尽杀绝,我们若不颠覆掉她的王朝,死的就会是我们、我们的师门,所以任你们怎么劝都绝无回头之意!” “凡事皆有解决的办法,以暴制暴,以杀制杀,最终只会两败俱伤,岳帝或许行事偏激嗜杀,可据贫僧近来所了解,这世道确也被术法界的人肆意妄为到不得不干涉的地步了。” 棠嘉善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似有淡淡的青烟,透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力量。 “那又怎么样?这世道本就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你们这些凡夫俗生的生死,与我们何干?蝼蚁之死,又有谁会在意呢?” 那位师兄冷冷一笑,却是脸色发白,用力将“心脏”扔到了地上。 那并非真正的心脏,而是他十数年修炼凝聚出来的一颗血精,相当于他一身的修为加上全部的血气。 有了它的狠狠滋养之后,灰褐色的泥土开始变成了朱褐色,那些被徐山山凌虐了一遍、钻入土里的墓花,竟又重新长了出来。 它们甚至远比之前更为凶狡,挥舞着细藤,如游蛇般蹿入他们的躯体。 细长如毛发的根藤眨眼间便刺入血管,那吸吮的力道叫人生痛,不少人扛不住满地打滚尖叫挣扎。 卫苍灏从臂钏处抽出一根银弦,挥掺鞭绞着逼退吸血根藤,他大声喊住棠嘉善:“嘉善大师,快躲开!” 棠嘉善却岿然不动,他不能躲,因为他还得撑着这“天”不塌,努力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只因这飘落的“红雪”已然开始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第211章 血色浪漫(五) 棠嘉善已被绿藤缠裹住了身躯,下一步便是口鼻处了。 仅露出的一双眉眼,平静而淡然,却坚韧仁慈。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覆没时,黎赫烨倏地看向了一旁惊怔住的太皇太后。 她倒是半分不受影响,那些墓花就跟长眼了似的,知道哪处能够沾染,哪一处不可靠近,连边都没朝她伸。 “太后,你能否够驱使那只纸鹤救人?” 既然是徐山山留给太皇太后的保命符,那定然便不是凡品,他寄希望于它能够化解于眼前这重大危机。 太皇太后一怔,她赶忙叫自己冷静下来。 她自知一直托着天不塌的棠嘉善若一死,他们这些个不懂法术的人,只怕会死得更快。 可问题是神儿忽然消失,先前也没与她通过气,她着实也不知道这纸花具体该如何驱使。 “哀家、哀家并不知道……” 黎烨赫沉声道:“你且试一试!” “好。” 太皇太后一定神,她目光炯炯地看向飞鹤,问道:“小乖鹤,你有没有其它本事,你可以救人吗?” 飞鹤本冷傲地守在她身旁,偏过头聆听后,好似听懂了她的话,于是啄了一下头。 下一秒,它身躯如同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开来,密密聒耳的“嗡嗡”声响起,众人一看,只见漫天蝗虫出现,黑压压的大片病虫,直接滚进墓花当中。 接下来的一幕,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它们张开大口便是一顿大快朵颐地啃食起来,连根带茎,连叶带花,无一幸免。 当即整个结界中,仿佛无声发出惨烈的哀嚎。 “可以,真的可以!” “太好了,咱们有救了。” 见此情景,黎烨赫与卫苍灏他们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果然,遇上这些玄里玄气的事,只要有徐山山在包没问题,即便她不在,有她留下的东西在,也能奏效。 “不可能,它究竟是什么,这明明就是许嘉的纸花才是啊?”那位师兄面色惨淡,一脸难以置信。 南宫非见此,冷冷一笑,暗骂了一句“蠢货”。 那纸花早就被岳帝改头换面了,它如今可不再是简单的拟物术,而是被岳帝注入了灵,提高了品阶,成为了幻物术。 墓花生于结界,似物非真,也只是一种幻术的产物罢了,它的存在便是幻物术,如今两对幻物术相遇,一虫一花,正好就是一物克一物。 其实这个结界内……真正危险的,却是天下飘落的那些“红花”,它们叫作“冥魇”,是这个冥魇墓花结界内真正噬魂夺命之物。 说到这,他看向棠嘉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而诡异。 不愧是伽蓝寺中百年难得一遇的佛子圣体,还未真正成为一代高僧,便被奉为圣。 他倒是一下就拿捏到了关键之处,让这些人苟延残喘到如今。 不过……也正是如此,这倒是叫南宫非确信……岳帝或许已经不在这冥魇墓花结界当中了。 若她真在,便不必特地留下这幻物术为他们保命了。 虽然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但既然她不在,一些碍眼的人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出手解决了。 池江东与棠嘉善挨得近,他从腰间抽出软剑,将地面飞快戳刺出无数个窟窿,挑出草木根藤截断,将人解救出来,这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回头,眼前闪过一物,他下意识拔剑一刺。 可这一剑却扑了个空,然后是什么东西掠过了他,直直袭击着他身后的棠嘉善。 “嘉善——”古月伽容惊道。 “嘉善大师——” 卫苍灏他们也大惊失色。 等池江东回头一看,却见棠嘉善已然变成一座冰雕了,他神情肃穆,眉头微皱,端端正正盘腿坐于地面,仿佛那圣洁的神子。 池江东愕然,下一瞬眼眶却红了。 “嘉善大师……”他急忙冲上去。 悬于天上的念珠失去了光芒,化为一串普通佛珠坠落于地。 失去了嘉善,天空的“红雪”便再无遮挡,浓稠而暗沉,血痕斑驳,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天空泛起一层诡异的光泽,血月与蓝月交汇的刹那间,周围一切形成了恐怖的抽象景象,风静止、万籁俱寂,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寒意在弥漫。 中止的噩梦,再度降临。 —— 徐山山修炼到太乙神数第八层后,便可以以分魂离体,她一半的神识留在了冥魇墓花的结界之中暂时沉睡,另一半则离开了结界,前往了祈福广场。 应古茵茵的要求,她需要一处福泽朝南的方位,便最终定在了冷玉轩前庭的空地。 她还要了一些祈福所需要的东西,每一样都经得起推敲,并没有危害性。 用白石铺阵的空地,如今在砖面上绘了许多细小的字符,一圈又一圈的环形,如同一个深邃的漩涡,在正中央位置,设立了一个法坛,上面平铺的正是千福图。 等一切布置好了之后,古茵茵便静站在法坛前,她看了看天空,掐指估算时辰,似在等待着什么。 徐山山如今是魂体状态,她可以看得见古茵茵,可她却看不到徐山山。 “山,你果然没猜错,这个女人跟那个许嘉就是一伙的,不过她不是那古和的养女吗?什么时候跟那些玄门弟子勾搭在一起了?” 毛毛钻出来,嘴巴叽里呱啦。 “或许一开始……她便是他们选中的棋子。” “她有什么特别吗?” “她八字很硬,最重要的是……她是极阴命格,也就是俗称的阴女,拿她当压镇的献祭物,可使冰封灭魔阵的威力增强十倍。” 此话一出,毛毛都愣神了。 “那她知道自己是献祭物吗?” “她不惜以亲人的血来增添寿命,交换美貌与福运,靠着这些歪门邪道增强了自己的命阴之数,想必也不会是为了给玄门牺牲的。” “那她知道的话,岂不会疯?” “许嘉的动向查探到了?” “嗯嗯,照你的吩咐,我让烟奴们将他的行踪记录了下来,绝对可以将他们在皇宫设下的冰封伏魔阵的桩点全部找出来,再不留任何祸患。” 徐山山一挥袖,飘于高空之中,居高临下俯瞰,将整个皇宫、乃至圣京都尽收眼底。 烟奴将跟踪的路线以“烟”的形式遗留下来,从高处看,就像迷宫之中画出的指路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复杂又精妙的网络。 “冰封伏魔阵是我师傅所创的最强杀阵,不容小觑。” 第212章 血色浪漫(六) “山,怎么了?” 毛毛见徐山山神色忽然不对劲起来。 “我留下的幻物术被破了。” 毛毛绿豆眼瞪大:“谁破的?” “你盯着这边,我回去看看情况。” 光影一闪,徐山山便原地消失了,而毛毛没跟过去,它想了想扭转过头,用鸟喙叼拔了一根自己的羽毛。 “去,去找烟奴首领,告诉他,等许嘉他们打算启动冰封灭魔阵时,不要留情,直接动手。” 羽毛一离体,便轻飘飘地浮定于半空,等毛毛说完,它周身流光溢彩,从毛尖到毛根流动着一股灵气,眨眼间就飞了出去。 —— 许嘉正疾步于皇宫之中,没有了岳帝,没有了神庙与其神使,这诺大的皇宫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座华美广阔的狩猎场,毫无威胁感。 他正在按照师尊交待的方法,于皇宫中找“桩”。 这些“桩”,是先人们一早便埋在皇宫下面的,它们的作用就是发动冰封灭魔阵。 足足有上百个,不仅是他们师门的人前来,另外还有七大门派所在,当初是八大玄门的祖师爷一道布下的“桩”。 “百桩”腾起,便可汇聚这周围的气运与灵气,顺利启动冰封灭魔阵。 他已顺利启动了七“桩”,时间紧迫,他不知道那个冥魇墓花的结界可以困住徐山山多久,但假如她真是当初的大国师,那便得加快手脚了。 来到一处宫墙外,他感应到了“桩”的气息,立即取出令牌,双手结印,朝前一按—— 当即地面被顶拱起,一块菱形的巨大水晶石头矗立于地面之上。 它吸收了光线,然后折射出去,与另一个“桩”相连在一起,形成一片透明的光墙。 “好,又开启了一个。” 而许嘉在忙活的时候,皇帝的各个其它地方,也有神色诡异的宫人,开始取出令牌,朝一个方向结印,召出“桩”来。 有侍卫脱离巡逻队伍,来到偏僻之处,寻准方向,以令牌召唤出“桩”。 各形各色的人,他们潜伏在此,便是为了这一天到来。 如今时机成熟,他们也不在乎是否暴露身份。 不断亮起的光点衔接成了强大的能量波动,风声呼啸,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力量在聚集。 阵法中心的圆形区域,光芒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头顶……古茵茵仰起头,看到了异样,眼底划过一丝亮光。 来了。 可以彻底改变命运的时机到了。 “还差一点,再等一等就可以了。” 这时一只纸鹤飞了过来,它传音道:“古茵茵,百桩起,坛心祭阵,切无有失!” 那声音带着极强的威压与凌厉,叫人不得不遵从。 古茵茵立即跪下:“是,茵茵谨遵师傅的话,绝不会出差错。” 半晌,那道声音再问:“你确定,当年你杀至亲,并以盗运之术夺走你兄长一身气运后,他并察觉到任何异样?” “我确定,他若真知晓,这些年以来他过得如此艰难、堕落,却为何没有半分质疑?说不准,他如今已经认命,也或许已经烂在某个地方,总之,他不可能再从我这里夺回一切。” 古茵茵神色冷淡,谈及起自己的那个兄长,更是无半分感情。 “那便好。” 这三个字,饱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诡秘低沉。 古茵茵自小受他传承,得到了美貌与崭新的命运,她渴望着他带领自己走向更高的地方,因此从来就不怀疑对方为何会对她一人如此独特。 —— 冥魇墓花结界内,如今已是一片血色,所有接触到“血花”的人,皮肤瞬间眨起红肿,没多久,便是一阵灼烧的剧痛,如同被强酸腐蚀。 甚至,痛着痛着,他们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愉悦的疯狂感受。 痛得好舒服啊,想要更痛一点,再痛一点。 有人开始不自觉地撕扯衣物,想要让自己的身体能有更多部位裸露出来,接受“冥魇”的洗礼。 “住手!快醒醒啊,别被蛊惑了!” 意志坚定者尚有一丝理智,他们着急又恐慌地哭喊着,想阻止他们这等自杀的行为。 可显然这样做是无用功的。 他们听不进去,也无法从这一场血色浪漫之中恢复理智,他们如同被献祭的羔羊,贡献出自己的一身血肉来滋养、取悦这一片天地。 天上只剩下一个月亮了,地上被红雪覆盖的花草迅速枯萎,绿叶变黄,枝干发黑,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了起来。 “古月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古月伽容此时也看着手背上的溃烂,唇色惨白,脸色严峻沉默。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大抵会死吧。 太皇太后将眼神从变成冰雕的棠嘉善身上拔出,她打算故技重施,唤来“纸鹤”为他们解决困难。 然而,那变成了虫害的纸花,却被飘落的“红雪”给腐蚀掉,化为了灰榍消失在众人面前。 见此情形,她浑身一软,一步踩错,跌倒在地上。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是大太监总管,他此时的声音有些古怪的低哑:“太皇太后,我们都逃不掉了啊。” “不,还有神儿,神儿一定有办法的。”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大声喊道:“神儿,神儿——” 卫苍灏他们此时连脸上都溃烂了,软撑着身躯直立,他们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只因说不定下一秒“红雪”入眼,连眼球都会被灼伤瞎了。 他们或许会在这一场雪中,被融化掉,化为一滩浓血水。 “徐山山——” “陛下——” 所有人都开始喊着心底唯一的希冀。 池江东大声喊着她,猛地一口血吐了出来,方才大用力,呛入了一口“红雪”,他捂着脖子,嘶哑着、大吼着:“你到底在哪……” 黎烨赫与古月伽容见棠嘉善的冰雕在这一片“雪”中开始消融,赶紧扯下自己的衣服罩在他身上。 而他们身上血色泅湿了底衣,脸色越来越苍白。 卫苍灏道:“她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每一次都是这样,她身上明明总是一副灰暗冷淡的色调,却奇怪的是,别人总能在她那里获得光明与希望。 南宫非手上握着高阶法器,他阴鸷的视线划过这些满心依仗徐山山的人,此时对他们的杀意更是达到顶巅。 南宫玉的脸已经烂了一大半了,他倒在地上,面如死灰,没想到自己一心求死不成,如今想活下去了,反倒遂了先前的愿望。 第213章 被一锅端了 南宫玉想起曾经的过往,一幕一幕的场景,惨痛的、遗憾的、怨恨的、绝望的……他的人生好似自家乡遭遇的那一场灾祸,家人去世后,就再无色彩与温暖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之前一直执着于活着是为了什么,或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死了,人也就不去计较那一口气了。 死了,这世上的所有怨啊恨啊都不必计较了。 死了,与亲人在黄泉路上团聚,这阳世间那些让他不愿意面对的真相,也就一并烟消云散了。 南宫玉躺在地上,身上覆盖着一层红色的雪花,他脸上呈现一种灰淡的惨白,两眼涣散无神,显然已无多少求生意志。 不仅是他,在这一片拉织成网的“红雪”范围内,所有人都好似被逐渐剥夺了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开始求解脱想放弃。 一些意志坚定如水泥混钢筋的人,他们察觉到这一场“红雪”,不仅是伤害人的身躯,更能让人陷入悲伤绝望的境地,然后自我毁灭。 “太皇太后!” 古月伽容焦急喊道。 失去了纸花保护的太皇太后全然暴露在外,她是在场年岁最大,又在宫中养尊处优数十年,体魄各方面都不如年轻人。 因此她也是所有人之中状态最差的一个。 池江东、卫苍灏、黎烨赫与古月伽容他们忧心她的情况,顾不得那么多,分别脱下自己的外衣,然后罩到了她的头顶,只为尽量护她周全。 太皇太后被他们护着,一时有些懵,但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他们为何对自己如此照顾了。 “好孩子,等神儿回来,我定叫她册封你们……” 她颤颤巍巍地说着,一半是感动,一半也是上位者惯有的笼络手段。 几人无语。 “一切等能活下来再说吧。” 谢羽槿与他精心挑选的侍卫躲在一旁,他冷眼在后,看着他们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护着太皇太后,只觉好笑。 反正最后都会死在这里,又何必故作姿态呢? 难道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博取到岳帝的欢心了吗? 只可惜,岳帝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谢羽槿忽然仰望上空,他手中挂着一串莲花碧玺珠,它散发着晖芒,将他护在一片光罩之中。 “双月已汇合,极寒即便来临,没有人可以逃得掉……” 南宫非悄然无息地来到他身后:“那你呢?” 他偏过头,优雅一笑:“你认为我安排的,不会为自己留后路?” 南宫非倏地眯起眼睛:“你说,是你安排的?” 他不笨,稍一想就恍然大悟。 “是你与那些玄门的人勾结,难怪秀男之中混入这么些人,你莫非要害她?” “自然不是,她想将人引出来解决,我这是在帮她,岂能害她?她现在应该在外面处理要紧之事,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我不过顺手解决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 谢羽槿向来悉谙人心,他了解那些玄门之人的心态,也揣度着徐山山的心思。 “你倒是擅长一箭三雕的手段,这虫子莫不是也包括于我……” 见谢羽槿手中有护身法器,寻常的术法于他根本无碍,是以对方才如此有恃无恐。 南宫非猝地出手,一条黑蛇从他袖间飞出,一口便叼在谢羽槿的手腕上,然后朝后一扯,黑蛇又重新回到了南宫非的手上。 他抚摸着黑蛇乖巧的脑袋,手指绕着那一串法器:“谢羽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可在你除掉我之前,我只会先下手。” 谢羽槿按着流血的手,他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一是他没想到南宫非会放着卫苍灏那些人不管,先对他下手,二是这黑蛇乃活物,恰好不属于法术攻击,他一时不察被对方得了手。 “上!” 谢羽槿后退,侍卫不顾身体的难受,朝南宫非围攻上去。 南宫非却不紧不慢地一退,身形如花瓣一般散开,随即乱花飞舞,利如薄刃划破侍卫的喉咙,十数人转眼间便软下身子倒下。 谢羽槿此时也无法抵御天下的“飘红”,极寒来临,他的身体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行动缓慢而僵硬。 “南宫非,我活着绝对会比死了有价值。”谢羽槿对他道。 空气中传来一道阴冷又戏谑的声音:“可我觉得,你死了绝对比活着更叫我开心。” 谢羽槿见南宫非当真要杀他,无奈之下,捏碎了一颗珠子。 下一秒他从结界之中消失了。 “迅影珠?” 不愧是谢家,财大气粗,连这种传闻中的法器都有。 南宫非从傀儡的身后走了出来,双眸杀意不减:“谢羽槿,今日你逃过一劫,但咱们来日方长。” 语音刚落,地面飘起了像水珠一样的颗粒,它们不断升高、凝聚,形成一道密集的雨层,阴沉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所笼罩,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 “这是什么?” 他们茫然又颤栗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 刚飘雪,现在难不成要下雨? 池江东他们也快撑不住了,眼看着地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暗灰色的天幕中,竟形成了潮湿的水汽,雨帘从天空倾泻而下。 “真下雨了?” 雨水充斥着天地间一片朦胧,将远处的山峦、天上的血月、树木都变成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景象。 但奇异的是,这雨水并不冰冷,它就好像是甘霖、是温泉、是生命的希望,铺天盖地的落下,浇洒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了之前的难受与痛苦。 连受伤腐烂的部位都开始复原了。 “死地逆转,颠倒乾坤,这世上真有人可以做到如此神境?!” 大太监总管震惊。 “公公,你在说什么?” 旁边一小太监听了一耳,一头雾水。 大太监总管扭转过头,却是双眼通红,状似凶兽一般可怖。 “啊——” 雨中,他一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字一句道:“没用的,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们,冰封灭魔阵需要冥魇花开,而冥魇需要活人鲜血,你们是血源怎么可以侥幸逃脱呢?” “咔嚓”一声,小太监脖子被生生扭断。 随即,大太监总管一个鬼影步隐身不见,但一个呼吸间便出现在了太皇太后的身后。 众人不察。 他一个掏心掌拍去,本以为可以将人当场击毙,但这一掌却诡异地如同拍到了铁板一样坚硬。 他当下惊疑不定,只见潮湿的雨水之中,“太皇太后”缓缓地转过身来,随之露出了一张叫大太监总管骇然的脸。 第214章 对决(一) 风雨之中,穿着太皇太后凰冠翟衣的人,却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浓淡相宜的眉毛,深不可测的眼眸,她悠悠抬眸,时间好似一瞬静滞住了。 大太监总管张大嘴,瞳孔紧窒。 “岳、岳帝?!” 她单手结印:“遇龙,出。” 下雨的天空,厚重而低垂,形成一幅乌沉的神秘画卷,周遭的水汽一下灌注进一个水球当中,水球承载越来越重,直到薄膜破碎—— “哗”,一条巨大的水龙腾空而出。 它在天空中穿梭自如,咆哮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让人感到无比的震撼与敬畏。 众人被“雨水”冲刷着身体,之前的痛痒得到了缓解,他们缓缓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瞪大了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天上的龙就好似真实存在一般,它身体的每一分构造都栩栩如生,若非它是透明与水相融而成,他们都以为见识到神话故事中的神龙了。 “山山!” “徐山山?!” “是你?” 五男看到自己所护下的太皇太后竟转眼间变幻成了徐山山,只觉大脑都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 “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太皇太后呢?” 徐山山将身上的衣物还给了他们,她没回话,而是走到大太监总管跟前。 他此时如同被定格了一样,无法动弹,唯两颗眼球布满血丝,瞠得极大,充满震惊与恐惧。 “倒是隐藏得很深啊,若不是这一趟他们在结界中全军覆没,你是不是就会一直潜伏下去呢?” 徐山山抬起手,指尖凝聚金光,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一股金缕灵力将他的肉身缠裹了起来,然后他的假面具就被剥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玄门弟子的真身。 “说。” 随着徐山山言灵一出,大太监总管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他表情几度变换,最后恶狠狠道:“你且等着,我们牺牲无所谓,但很快,你们所有人都会下去陪我们……” 听他还在大放厥词,徐山山却只简单一句话,便让他彻底缄声了。 “你以为冰封灭魔阵会成功吗?” 她知道! 他顿时神情惨淡,惊疑地盯着她。 徐山山淡淡一笑:“它不过就是本帝用来抓捕你们这些潜伏者的一个诱饵罢了,待皇宫的鼠辈清理干净后,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这些人的门派了。” 她眼神透过大太监总管的瞳孔,好似链接到了另一个空间,与另一群人在对话。 “你们躲不了多久了。” 一方漆金柱、铺白玉石的宏伟大殿内,一面宽大的白玉镜中,映出徐山山此时洞察一切的神色,她分明在与大太监总管说话,可他们却觉得她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们。 殿内有着玄门、道门等最德高望重的人,他们不约而同聚集到这里,只为等一个结果。 景国的根基砥柱是否会在今日被彻底摧毁掉。 然则事情好似出现了波折重重,只因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面色凝重,心头的不安跟紧张开始不断扩大。 “天意如此,我等又何必强求呢?” “什么天意?” 知微观长怒道:“我玄门本就该是高高在上,受世人所敬仰,凭什么要受抵制强压,他们那些凡人不过就是仗着天道偏宠,便要让我们凋零克制。” “近来你们有谁能预测出国之运势?一切都乱了,天灾人祸,世道崩坏,这便是目前的情况。” 双方争论不休。 “你觉得这些都是我们的错不成?” “现在讨论这些都晚了,那岳帝早该夭折,如今这岳帝倘若没有猜错,她就是大国师,也就是清吾神。” “她明明就是我们这边的,为何非要背叛我们?” “棋子想成为执棋人,你认为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一切都怪神算子,若非他将大国师与那徐山山调换了身体,令她彻底摆脱了咱们在她体内下的禁制,她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神算子此举,皆由我们同意的,你如今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不就是因为察觉到她开始不受控制,我们才让神算子想办法解决的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她直接杀了。” “杀了?堂堂一国大国师,你以为阿猫阿狗,说杀就杀了?” “别吵了,事到如今,冰封灭魔阵必须成功开启。” “你们可愿意移魂附身在他们身上,助他们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如同响雷炸在天空,众人一下缄默。 “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付出,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与天抗争,与那狡诈又实力强悍的岳帝对决?” 也并非他们不愿,只是这成功倒还好,顶多损失一些修为,多修养一段时日来恢复,可一旦失败,便会神魂大损,重则伤命,轻则痴傻。 “事到如今,我们已无路可退了,她都逼到这个份上了,咱们只能跟她决一死战了!” “住持说得对,你们以为退一步可以息事宁人吗?她是来向我们玄门复仇来了,当初的事情她未必不知,这些年她处心积虑,可不是为了跟我们闹一闹就完了。” 所有人都知道,倘若这一次冰封灭魔阵失败,他们就会彻底失去对景国皇室乃至神庙的掌控,届时岳帝倘若真发动雄狮大军来剿灭,他们哪怕有神通,又如何能应对十万、百万之众? “好!我同意。” “我也愿意。” “我们这些老家伙这一次就豁出去了!” 他们也以百人之众,站在广袤的大阵之前,齐齐施结手印,能量如潮水般涌动,最终化作冲天的光柱,冲天而上的光芒继而成一座神秘而强大的阵法。 那阵法的边缘闪耀着璀璨符纹,蜿蜒流转,它们交织融合,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强大的脉络。 这时狂风呼啸而起,飞沙走石,这时结阵之人仰起头,张大嘴,风声中,他们的神魂从体内被吸了出来,在阵中无声嘶吼,盘旋…… 徐山山那头似感应到了什么,她手一挥,漫天雨水滞停于半空,她在静滞的时间内,对上空蓄势待发的水龙道:“破境,出——” 第215章 对决(二) 天空中,水龙盘旋咆哮,巨大的身躯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地间的主宰。 无数的白幽神魂自传送阵到达皇宫。 皇宫内那百名被挑选出来的玄门弟子,一孤注魂入体,上一秒还紧张忐忑,下一秒神情骤变,目光犀利而从容。 这些人已经短暂的夺舍了自家弟子。 “你们都该明白,此番孤注一掷,绝不容有失,因此拿出你们全身的本领来吧!” 百人分别站落于皇宫各处,但他们的站位并不简单,基本上都围绕在被点亮的阵柱旁。 知微观长以自家弟子的身份环视四周,声音低沉而威严:“诸位同门,今日乃我玄门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启动‘冰封灭魔阵’,方能与岳帝一决高下!结阵!” 百人齐声应诺,声音震天动地:“结阵!” 随着知微观长一声令下,百人迅速分散到阵法的各个关键节点,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天地共鸣。 “天地无极,冰封灭魔,阵起!” 知微观长双手结印,汇聚起全部力量,脚下一个环阵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蓝光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其他人的身上也亮起了同样的蓝光,他们的灵力通过脚下的符纹汇聚到阵法中央,形成一股磅礴的能量。 阵法边缘的符纹开始缓缓旋转,逐渐加速,最终化作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中,无数冰晶凝结,化作一片片锋利的冰刃,环绕在光柱周围,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冰封灭魔,封天锁地!”知微观长一声大喝,光柱骤然扩散,化作一座巨大的冰晶结界,将整个皇宫笼罩其中。 结界内,温度骤降,地面迅速结冰,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当一股极度寒冷的气流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奋力奔跑着,脸上写满了恐慌与急切,可这一股寒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瞬间冰封,他们的动作一瞬间停滞,表情凝固,惊恐的眼神也被定格。 就在顷刻之间,皇宫变成了冰雕的世界。 要想达到这样恐怖的威力,玄门的人也算是拼了老命,他们的脸色逐渐苍白,灵力被阵法源源不断地抽取,但无人退缩。 只因他们知道,这是玄门最后的希望,唯有全力以赴,方能有一线生机。 “岳帝!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玄门真正的底蕴!”知微观长目光如炬,声音中带着一丝疯狂。 他如今不仅要叫皇宫的人永世埋葬在这冰封世界,他还要叫圣京都从此不复存在! 方打破冥魇墓花救出所有人,徐山山视线却越过山岳海洋,空间折叠,冷冷注视着玄门施法所在的方向。 她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寒意,眉头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在冰冷诅咒袭来之时,她指点额心,一抹朱红撕出一条竖线,一声清啸悦耳的鸾鸣,一道绚丽火红如闪电直冲九天,一个盘旋下落,造成气流翻腾奔腾,形成了一道红色结界护佑下方。 “既舍得半条命来加持冰封灭魔阵?倒是有些意思。”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五男站在她身后,感受到那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山山,发生什么事情了?这皇宫……里面的人如今都怎么样了?” 隐身在秀男中的南宫玉在徐山山出现的第一时间便收敛起了恶魔的爪子,装得跟其他人一样。 他环目一瞥,心底也是震惊玄门的此番大动作。 他们这是打算要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南宫玉这等身弱之人,早已冷得瑟瑟发抖,面白唇紫。 他望向徐山山的背影,神色一变再变,复杂难言。 若非有徐山山在,在他们出阵之时,也会在冰封灭魔阵中变成一座座雕塑。 徐山山将昏迷的太皇太后交到卫苍灏手上,她道:“不必担心,区区冰封灭魔阵,还奈何不了我。” 她抬手一挥,水龙再次凝聚,巨大的身躯盘旋在她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 “走吧,去会会他们。”徐山山说完,便迈步朝阵心走去。 五男对视一眼,虽然心中忐忑,但却明白他们这个时候跟上去也只是添累赘,唯一能做的就是当好后勤,替她护好这些人。 皇宫的怡心殿,冰晶结界已完全成型,百名“弟子”皆齐聚一堂盘坐在阵法中,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阵法,维持着结界的运转。 知微观长也披着弟子皮,站在阵法的中央,感受着那股不断增涨的磅礴力量,心中稍安。 稍加些许时候,他相信,凭借冰封灭魔阵的力量,足以对抗岳帝。 然而,就在这时,结界外传来一阵低沉的龙吟声,紧接着,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直击结界。 “轰!” 水柱与结界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结界剧烈摇晃,冰晶开始出现裂痕。 “不好!岳帝找来了!”知微观长脸色大变,急忙催动灵力,试图加固在怡心殿外的结界。 然而,徐山山的攻击并未停止。 水龙再次凝聚,巨大的龙尾横扫而过,重重击在结界上。 “咔嚓!” 玄门众人见状,脸色骤变。他们原本以为凭借百人之力结成的阵法足以对抗徐山山,却没想到她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水龙所过之处,阵法边缘的符纹开始崩裂,光芒逐渐暗淡。 “快!加固阵法!”知微观长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玄门众人纷纷咬破指尖,以血为引,试图增强阵法的力量。 然而,水龙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它的每一次冲击都让阵法摇摇欲坠。 那一层防护的结界终于支撑不住,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徐山山的身影从缝隙中缓缓走入。 “许久不见了,诸位。”她面带久违相见的微笑,那强大恣意的身影足叫他们目眦:“一想到是最后一面,也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知微观长咬牙切齿,怒吼道:“岳帝!你莫要得意!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完,便联合一众玄门老怪施法,冰刃骤然射出,直扑徐山山。 徐山山掀起眼皮,抬手一挥,水龙张口喷出一道水幕,将冰刃尽数挡下:“你们以为这个冰封灭魔阵当真无坚不摧?” 她说完,双手迅速结印,水龙化作无数水箭,直击阵法核心。 “不!快,护住阵心!” 他们以身相挡,被反噬之力震得口吐鲜血,纷纷倒地 徐山山抬手一挥,又是一道金光闪过,知微观长的身体瞬间被禁锢,无法动弹。 她淡淡道:“玄门,今日应当便是你们的末日。” 知微观长跟其他人玄门老怪此时被术法困住,脸色极为难看,一个个表现得十分愤怒跟焦急,但实则他们内心却激动地呐喊—— 快、快动手啊,只要她出手,那今日便是她岳帝的死期! 第216章 对决(三) 天空中,水龙盘旋咆哮,巨大的身躯在乌云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地间的主宰。 结界之中的冰晶阵心轰然碎裂,并化为冰粉灰榍飘洒过众人眼前。 知微观长被禁锢在原地,脸色惨白,但见此情景,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低声喃喃:“岳帝,你以为你赢了吗?真正的杀招,现在才开始!” 话音未落,冰晶结界内的温度骤然再次下降,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晶,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 徐山山则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袭来。 她微微眯起眸子,侧偏过头,正好对上知微观长那一双暴睁暗喜的眸子。 “冰封灭魔阵的真正威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知微观长忽然挣脱了禁锢,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不时,他所依存的身体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与阵法融为一体。 “以吾之魂,祭阵之灵!冰封灭魔——启!” 徐山山冷下神情,面含讥讽。 他这是拿这名附身弟子的魂魄来献祭,将冰封灭魔阵重启。 不仅是他,其他百人亦同时结印念咒:“以吾之魂,祭阵之灵!冰封灭魔——启!” 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达目的,可以随便牺牲任何人,也可以不顾及一切。 随着他们的咒语落下,整个冰晶结界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巨大的冰蓝色光柱,直冲云霄。 光柱中,无数冰刃凝聚成一条巨大的冰龙,张牙舞爪,直扑徐山山。 然而,就在冰龙即将扑向徐山山的瞬间,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水龙,化神!” 上空的水龙的身躯骤然膨胀,化作一条巨大的金色神龙,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神龙仰天长啸,声震九霄,与冰龙碰撞在一起。 “轰!” 两股力量在空中激烈交锋,冰与水的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冰龙的力量极寒无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成冰。 而金色水龙则以柔克刚,灵活地穿梭在冰刃之间,寻找着冰龙的破绽。 “岳帝,你的水龙化神,不过就是伪神境,而我这条冰龙却是真神境,你以为你能撑得了多久?”知微观长的声音从冰龙中传出,带着一丝疯狂。 徐山山目光深沉,悠悠声道:“是吗?那就试试看!” 她抬手一挥,水龙骤然分裂,化作无数条小水龙,从四面八方围攻冰龙。冰龙虽然强大,但在无数小水龙的围攻下,逐渐显得力不从心。 “咔嚓!” 冰龙的身躯竟开始出现裂痕,冰刃纷纷崩碎。 知微观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不!这绝对不可能的!境界相差一个大境,她的水龙怎么可能攻破灭魔冰龙?” 徐山山目光冷冽,双手再次结印:“水龙,破!” 水龙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巨大的龙尾横扫而过,将冰龙庞大的身躯摔撞向建筑,造成轰鸣不断。 知微观长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附身在弟子身上的他表情痛苦扭曲,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冰龙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啊?” 他是如此难以置信,同样失败的另外九十九人,也是面露震惊。 “玄门的覆灭,已成定局。” “你放屁!” “知微观长,你们玄门所布的阵法,的确精妙绝伦。”徐山山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从容:“只可惜,你们太过自信,以为这些年以来,仅凭一道灭神咒就能将我彻底困住。殊不知,我不仅脱身了,连这冰封灭魔阵法也早已动了手脚。” 知微观长闻言,脸色骤变:“你……你说什么?!” 她淡淡道:“早在你们启动阵法之前,我便派人潜入了玄门总坛,将阵法的核心符纹稍作修改。你们所依赖的冰封灭魔阵,早已不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般无懈可击。” 知微观长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徐山山:“不可能!阵法核心由我等亲自守护,你怎么可能——” “亲自守护?”徐山山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你以为你的守护天衣无缝?可惜,在这玄门之中,早已有人对我效忠。” 她话音未落,冰龙的身躯骤然崩碎,化作无数冰晶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冰晶结界也随之崩溃,整个皇宫的温度迅速回升,地面上的冰层开始融化,所有被困的人也被解救了出来。 知微观长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你……你原来这么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了?!” 徐山山目光冷冽,缓缓走向他:“玄门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以为凭借一个冰封灭魔阵就能将大景气运彻底毁尽,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我为你们设下的局。” 知微观长咬紧牙关,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岳帝!你果然狡诈!但你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击败玄门吗?” 他说完,双手迅速结印,试图再次催动阵法。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阵法却毫无反应。 “不必白费力气了。”徐山山淡淡道,“阵法的核心已被我彻底摧毁,你们这冰封灭魔阵已经废了。” 知微观长闻言,身体一颤,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难道是天要亡了玄门……” 不待他说完,他与共同移魂的玄门宗师骤然化作一道蓝光,消散在空气中,与此同时,玄门总坛深处,百名移魂的玄门宗师猛地睁开了眼睛,可下一秒,面如金纸,大口吐血。 而殿中祭坛中央的符纹骤然黯淡下来,阵法核心彻底崩溃。 “不好!阵法被破了!”一名看守的弟子惊呼出声,脸色骤变。 “怎么可能?!冰封灭魔阵乃是玄门最强阵法,怎会如此轻易被破?!”另一名弟子难以置信地喊道。 就在众人慌乱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祭坛外传来:“玄门的诸位,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山山的身影缓缓走入祭坛,目光冷冽如霜。 她竟也移魂而至,且并未附身任何人之躯,而是直接以神魂降临! “岳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名长老颤抖着声音问道,眼中满是恐惧。 是了,是他们大规模使用了移魂术,这才暴露了玄门总坛的位置,叫她循着轨迹找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她的好算计啊! 他们的眼中满是绝望,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徐山山降临的时间有限,她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告诉我,师安然在哪里?” 师安然? 他们神情有片刻停滞,面对徐山山的逼问,却纷纷咬紧牙关,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们不仅神魂受损严重,连灵力也早已被阵法抽干,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岳帝!你莫要得意!你永远都不可能找到你的师父神算子的!”一名玄门宗师长老怒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报复性的疯狂。 徐山山眸色漆黑:“是吗?那就让我看看。” 她说完,她脚下竟生起了他们熟悉的符阵,而破碎的冰封灭魔阵的核心也重启,冰龙重生,竟骤然俯冲而下,不仅将玄门长老尽数击溃倒地,所有在门疯狂逃跑的弟子,也全数变成了完美的冰雕。 属于皇宫的巨大灾难,如今却复制一般重现在了玄盟总坛之内。 她朝他们礼节性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深处:“现在可以告诉我,师安然在哪里了吗?” 第217章 雷霆海岛上的黑棺 狂风呼啸,海浪滔天,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雷霆如巨龙般翻滚,照亮了这座海中孤岛。 徐山山站在岛屿的最高处,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那座被雷电环绕的封印之地。 她如今只是魂魄状态,无需步步走向封印中央,一个意念闪现,她人已经移至。 只见这座荒无人烟的岛屿,遍布血色符纹,它们汇聚成数百条的诅咒链,像漆黑的“蛇群”一般将棺材紧紧吞入“腹中”。 徐山山靠近棺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头,沉重而压抑。 “师安然……” 徐山山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感应到她的靠近,那些棺材上的诅咒锁链开始绷解,露出底下的板材,只见油亮的棺身刻满了古老的符纹,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 她抬手抚上棺材,指尖触碰到冰冷的表面,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与无解。 师安然,她的师傅,那个曾经养育她、教导她、陪伴她,可最终却背叛了她的人,如今就躺在这口棺材中。 不是陷阱,不是谎言,她能感知得到,他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她一直在找他,可她却没想过,她费尽心思找到的却是他的尸首。 即便是立场不同撕破脸皮,她算计他,他谋害她,但她仍旧想面对面、亲口与他将过往恩怨一并清算,可现在好像……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徐山山低声问道:“师傅,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对我?”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掀开了棺材的盖子。 随着“吱呀”一声,棺材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师安然静静地躺在其中,仿佛只是沉睡,然而,他的身体却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在骨头上,显得格外诡异。 徐山山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悲痛。 她伸手轻轻触碰师安然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中一颤。 “这是……炼制湘尸?!”她低声惊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仔细检查师安然的身体,发现他的神魂早已被人夺走,只剩下这具空壳。 更令她震惊的是,师安然的身体被人用一种极其歹毒的方式炼制成了湘尸,仿佛是为了保存这一具尸体的能力,却又剥夺了他的一切生机。 “是谁……竟敢如此对待你!” 她瞳孔幽深至极,如幽冥黄泉,充满了阴森死气。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师安然曾经的音容笑貌。 那个总是将“怨恨是毁灭自我的开始”这句话挂嘴边的男子,他慈爱而宽容,待她用心又悲悯,曾经是她最信任的人。 虽然,她在最后关头选择与玄门一道背叛了她,可她知道,他待她永远都留有一线生机。 她曾以为,师安然的背叛是她心中永远无法和解的刺,却没想到,真相竟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 “师傅,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她低声喃喃,眼睛却越来越红。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雷霆劈下,直击棺材范围。 徐山山迅速后退,避开了雷霆的袭击。 她抬头看向天空,眼神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与黑暗。 “看来,这座岛屿并不欢迎我。”她冷笑一声,双手迅速结印,周身环绕的水龙骤然凝聚,巨大的身躯盘旋在她头顶,。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带走师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冷声说道,抬手一挥,水龙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直冲云霄。 雷霆与水龙在空中激烈交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徐山山站在岛屿诅咒之地的中央,目光冷冽,光芒沿着灵符流淌,如同灵动的电流,她双手不断结印,操控着水龙与雷霆对抗。 那光芒蕴含着无尽的神秘符文,内烁着霞光,所过之处,空间都被扭曲得支离破碎。 “轰!” 最终,水龙以强大的力量击溃了雷霆,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阳光洒满大地。 徐山山身形不稳,软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她的神魂原本坚固厚实无比,可如今却淡薄透明了起来,那虚弱的状态也是前所未有。 呵~ 徐山山怪异一笑,嘴角上扬,勾勒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缓步走向棺材,将神算子那一具惨不忍睹的干瘪身体轻轻抱起。 与此同时,锁进他体内的诅咒链也被一并抬了起来,只见徐山山周围气场开始发生变化,风声呼啸,云动翻腾,她双眸清凛,逐渐转换成了神秘的金色。 一个巨大的阵法在她脚下浮现,光芒璀璨,岛屿当中,飞沙走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强大的术法之力所撼动。 那些诅咒之链也被尽数切断,碾为粉末。 “师傅,我会找到你的神魂的。”她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势不可挡的坚定。 —— 与此同时,寿王府内,寿王正坐在书房中,眉头紧锁,手中握着一封加急金箭密信。 信中详细描述了玄门总坛被岳帝一举剿灭的经过,字里行间透露出玄门惨败的惨状。 “玄门……竟然败得如此彻底啊。”寿王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与不安。 他放下密信,抬头看向窗外,眼中变幻莫测。 玄门的覆灭,意味着景国的格局将彻底改变。 岳帝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若是她有意染指他的封地,收拢政权,他又该如何应对? “来人!”他沉声喝道。 片刻后,数名谋士与邪术师匆匆走进书房,恭敬地站在寿王面前。 “王爷,有何吩咐?”一名谋士低声问道。 寿王将密信递给众人,幽声道:“玄门总坛被岳帝一举剿灭,此事你们如何看待?”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 一名谋士皱眉道:“王爷,此事非同小可。岳帝的实力远超我们的预期,若是她强势收复失地,再与民间的势力伙同一气集结兵马,我等只怕将迎来一场恶战。” 另一名邪术师冷笑道:“岳帝虽强,但玄门的覆灭未必是坏事。玄门一向自视甚高,与我们这些歪门邪道并无交情,如今岳帝替我们铲除了这些个隐患,我们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与她合作。” “合作?”寿王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时局骤变,他自然也不能一成不变,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 “不错。”邪术师阴险一笑,他道:“岳帝虽强,但她毕竟是一介女子,若是我们能与她达成协议,或许可以从中获利,当然这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这天下总归还是咱们王爷的。” 寿王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此言……有理,不过岳帝心思如此深沉,不会轻信。” 就在这时,一只用灵力附着的纸鹤从窗外飞入,稳稳落在了寿王手中。 他定了定,收起了纸鹤,面露温和的微笑:“这件事情本王会慎重考虑一番,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不敢多问,纷纷退出书房。 等人走后,寿王才展开纸鹤,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脸色逐渐变得凝重,纸飞鹤中的内容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岳帝已经找到了神算子的棺材,不仅如此,她还不惜拼着神魂受损,强行将诅咒之地的那具尸身带走了。 寿王独自坐在书房中,目光深沉。 但随即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岳帝……你果然还是放不下他,但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因为师安然的神魂,正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第1章 命途(一) 圣京皇宫上空,一个庞大星芒阵悄然浮出,无数璀璨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如同夜空星月坠落凡间的图案。 徐山山以传送阵虚空而至,君袍广袖翻卷如云,额间赤金云纹流转着太古洪荒的气息。 刹那间,天色变色,风云涌动,徐山山掌间放出绚烂的光芒,似一轮烈日在她手中诞生。 随着一声高亢锋利的尖鸣声,火焰化为一条纤细霞光夺目的红鸾,朝着徐山山疾驰而去,将她牢牢托承于空,不让她坠落。 宫娥内侍伏跪石阶,鎏金地砖映着漫天星斗,恍惚间似见神明曳着星河款步而来。 这一次皇宫蒙受灾劫,皆因玄门妄图颠覆社稷与天命,所幸有岳帝镇定他们圣京,拯救了所有人,他们如今是真心的心悦臣服,归依岳帝。 圣京内,官衙府邸、官员百姓,皆望见皇宫方向腾起万丈玄冰,甚至牵连到外围,冰霜顺着青石板路蔓延,所过之处,檐角铜铃凝成冰凌,檐下燕巢冻结成霜。 此番危机解除,他们穿戴好一身官服,怀揣毕恭毕敬的心,匆忙入宫叩谢岳帝。 徐山山抬手虚扶,百官们便觉一股温和力道将自己托起。 她目光扫视过阶下众人,最后在几个面色惨白的官员身上略作停留。 “想必你们也知道宫中发生了何事,如今冰封之劫已解,但某些人的不轨之心,怕是还未化尽。“ 话音未落,那几个官员突然跪地哀嚎,七窍中涌出黑烟。 百官们猛地看过去,惊异连连,脸色几度骤变。 他们这时才明白,这场劫难背后竟藏着如此多的魑魅魍魉,也明白了为何之前岳帝对玄门之人赶尽杀绝,不留情面。 “传朕旨意。”徐山山转身时,鸾鸟清唳一声化作流光没入她袖中。 “即日起,重修《百官录》,凡有勾结邪道者,皆按此例处置。” “遵听圣命!” —— 那宏大如神迹一般的景象随着岳帝离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但她所带来的积极、鼓舞以及强大的形象影响,却让整个皇宫内外都不再陷入低迷状态。 反倒开启了一片忙碌热闹。 由于之前的冰封灭魔阵,整个皇宫被冰封住了,如今冰层虽已融化,但留下的破坏却不容小觑。 宫女和太监们忙碌地穿梭在宫殿之间,清理着地上的冰渣和水渍。 一些被冰封的器物因温度骤变而碎裂,碎片散落一地,需要小心收拾。 御花园中的花草树木也被冰霜摧残得七零八落,园丁们正忙着修剪枯枝,重新栽种新的花草。 “快点!那边的冰渣还没清理干净!”一名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高声指挥着,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总管,这边的地板被冰水泡坏了,需要重新铺设!”一名小太监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太监总管皱眉道:“快去通知工部,让他们派人来修!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若是看到宫殿破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太监连忙点头,匆匆跑开。 而后宫的大选也因为这一遭重大的损毁灾难与皇宫的忙碌,而暂时中止。 原本热闹的选秀殿如今冷冷清清,只有几名宫女在打扫卫生。 “听说陛下从外面带回了一个人,还是个男子……”一名宫女低声对同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 “嘘!小声点!”另一名宫女连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种事可不能乱说!陛下的事,咱们少打听为妙。” “可是……陛下已宣旨将大选暂停,让秀男们都暂回原户籍地,这可不是小事啊。”那名宫女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好奇。 “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吧!若是被总管听到,咱们都得挨板子!”另一名宫女催促道。 —— 解决完前朝之事,徐山山将神魂重新入体时,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在深处蔓延开来,像被无数把利刃无情地切割,搅动。 她知道她这一遭强行突破带回了师安然,被雷咒损伤了本命真元。 强忍住不适,换了一身当初当国师才穿的圣洁素衣。 栖凰阁内,徐山山广袖轻扬,十二幅雪缎屏风应声而开。 榻上之人面容皎若新月,鸦羽般的长睫在眼睑投下浅影,若非颈间缠绕的锁魂金线隐隐泛着黑气,倒似月宫仙君暂栖凡尘。 她站在鲛绡帐外,目光凝视着躺在床榻上的师安然。 在她将人带出诅咒之岛后,就带回了神庙的栖凰阁,因圣山巅中灵气滋养,他的身体依旧干瘪如枯木,但面容却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安静沉睡。 徐山山以指尖血在虚空勾画聚灵符。 鎏金博山炉腾起青烟,将咒文映得忽明忽暗。 随后,她垂眸凝视符篆没入师安然眉心 他如今的身体极为特殊,因为被人用一种极其歹毒的方式炼制成了干尸,即便他的神魂回归,这具身体也无法承受,他的身体会逐渐崩溃,最终化为灰烬。 太皇太后凤冠上的东珠轻颤,她匆匆赶至,当看到师安然时,也是大吃一惊。 “神儿,这是神算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么厉害的人物,竟就这样死了?是谁杀了他? 太皇太后难掩震惊,当视线扫过师安然冰凉的手腕,触到皮下虬结的咒痕时,她忽然道:“当年他为你以九幽寒铁铸其骨,用离火精魄煅其魂,哀家亲眼见他在观星台上呕血三日。这般情谊......” 或说太皇太后与徐山山有年少到老的情谊在,那么她与师安然则属于相识了几十年,但彼此却没有深交的熟人,他们的一切联系都是围绕着徐山山。 但不可否认,这么些年以来,师安然对徐山山帮助良多,她从未怀疑过他是虚情假意。 “情谊?”徐山山忽然轻笑,案上青铜朱雀灯应声爆出三尺青焰:“那你可知,玄门禁地里藏着多少具为孕育出大景国师的男女尸体?牺牲了这么多人所打造的完美傀儡,我这条命他们自然得顾惜一些,否则又如何来左右景国皇室命运呢?” 太皇太后瞠大眼睛,有些骇然这深水底下所掩藏的黑暗。 倘若不是神儿争气,从他们的控制之中脱身,只怕景国早已不复存在,沦落为玄门用来滋养与丧心病狂成神的不法之地了。 是错,玄门不惜耗尽天地灵气,让国家灾祸延绵,民不聊生,只因为他们不甘心就此戛然而止,他们要拥有不腐之躯,要与天地同寿,甚至成神。 为此,他们特地培育出一个“大国师”来腐蚀景国皇室内部,皇帝昏庸无道,造成内忧外患的国情。 待时机到了,他们、还有邪师等人再联同七王浊乱世间,破坏景国国运、断龙脉、绝皇嗣,一步一步成为这一片天地的主宰。 而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无辜之人牺牲、沦为“肥料”,他们不会去计较,更不会去愧疚。 是啊,谁会在意一枚注定被抛弃的棋子的想法呢? 可是谁说棋子不能成为执棋之人? 她素手轻缓地撩开了鲛绡纱,指尖掠过师安然眉心被符箓烙下的朱砂痣,那抹殷红竟如活物般游入经脉之中。 太皇太后就跟在她身后,她戚戚然:“你们俩这么多年了,是恩是仇也都算不清了,不过你不是说……他一直在帮着玄门对付你,之前的逆天改命,也是因为他出手,害你……你还将他尸首带回来做什么?” “为寻一个答案。” 跟一个死人要答案,还真是她家神儿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那是玄门的人杀了他吗?” 徐山山摇头:“我搜魂无果,并非玄门所为,他的死十分蹊跷,玄门只是打算利用他的身躯来对付我,他的魂魄被人带走了,且……” 此刻凤榻边的犀角香几上,那盏续命灯正映出徐山山眼底流转的混沌之气——那是神魂将散的征兆。 “且撑不了多久了。” 太皇太后抿直了唇,缄默片刻,才道:“如今玄门会盟总坛已不复存在,玄门的残余已经溃败隐逃也不足为患,你若想为他寻找真相,你就去吧,皇宫内由哀家跟戚少将军镇守着,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山山看向她,眸光温和,她伸手轻抚其灰白发丝:“我很快便可以用九星算找出他的神魂所在,将他神魂带走之人,必然是居心叵测,为防酝酿出什么大祸端,我必紧急先处理。” “哀家懂你,你放心,过往哀家便是这样守了过来,这把老骨头再撑些时日又何妨。”太皇太后握住她的手,慈祥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 “那便辛苦你了。” “我们之间就不必如何客套了,对了,你走了那大选怎么办?” “你全权处置吧。” —— 圣京苍穹忽起异变,万丈星辉自九重天阙垂落,织就一幅浩瀚星图。 七曜轮转的星芒法阵横亘云端,琉璃光晕如月魄流照,将整座皇城浸染成霜雪之境,宫阙飞檐下的琉璃兽首折射出七彩光晕,值守禁军手中铁戟映着星芒,恍若银河坠落的碎片。 他们不由自主地仰起头,感叹起来。 “快看,今晚的星辰好亮啊。” “是啊,好久未见这么明朗的星河璀璨了。” 观星台上,毛毛欢喜地围绕着素袍袂袂的徐山山飞转:“山,你又能看天象了,毛毛也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夜空了。” 徐山山眸映星河舆图:“星盘罗布,天下尽如棋,命转,星转。” 第2章 命途(二) 一方古朴的星盘散发着岁月的光泽,其盘面刻满了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以及各种神秘符号,似是宇宙奥秘的浓缩。 徐山山静神观星良久,闭目掐诀时,指尖流转的星辉在掌纹间织就一幅星芒舆图。 二十八宿倒映在青铜鉴中,奎宿方位赫然显出血色漩涡——正是寿王封地邺都。 不时,她眉头微颦:“邺城?” “寿王的地盘?”毛毛脱口而出。 “没错,师父的神魂在邺城,看来这件事情寿王也掺了一手。” “你好似不太意外?”毛毛打量起徐山山的神色。 徐山山淡声道:“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凡事皆有退路,我倒是很想知道,当年一个个看到我都敬畏有加的皇子们,如今都被权势腐蚀侵袭成何等丑陋凶狠之徒了。” 毛毛停站在她的肩膀,语含忧虑:“你要去邺城吗?可寿王的封地豢养着许多邪师,当年咱们驱逐的玄师术师不少都被寿王接收了,他估计是想集结这一股力量来颠覆朝纲。” “你就这样去……岂不是将自己送入虎口?”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她如今神魂受损,不可大动干戈,深入虎穴,无疑冒险。 谁知徐山山却早有打算,她迎风而立,素衣广袖翻卷如云:“我自不会用岳帝的身份前往,秀男将暂返户籍地,南宫非亦在,我只需乔装一番与他同行,自不会惹起旁人怀疑。” 毛毛一听,倒是好奇。 “你要装扮成什么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徐山山神秘一笑。 —— 窗外忽起惊雷,暴雨倾泻。 “陛下,秀男南宫玉已跪在殿外许久,是否……” 徐山山刚自圣山下来,便听到内侍太监禀报。 她早有所料,随意从容道:“宣他进来吧。” 徐山山没有去换衣,一身素白落坐于殿中,没有繁复的刺绣,亦无艳丽的色彩,唯有简洁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此时她卸去一身君王强大气势,宛如霜雪初凝、离尘清冷。 南宫玉敛目跪拜。 “贱奴南宫玉,叩见吾皇陛下。” 方才外面落了一场寒春雨,并不大,细密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发与衣,他弯颈伏低,露出的一截宛如精雕细琢的美玉。 “你应该也猜到了,孤并非你所认识的那个徐山山了吧。” 南宫玉指尖掐入肉中,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他不是蠢就是傻。 “但这具身体的确是徐山山的,是以我欠你一份因果,你既然按照约定、费尽心力走到孤面前,那孤便许你一个心愿?” 南宫玉没有矫情,直接道:“我想见古茵茵。” “可以。” 徐山山玉手轻扬,刹那间,一道炫目的光芒在殿中形成密匝的柱条,围成一座樊笼,而古茵茵那形如枯槁的身影,就这样狼狈惊惶地出现在了南宫玉的眼前。 南宫玉凝望着眼前这陌生又枯瘦的古茵茵,眼底震撼,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翻涌。 “她这是……” 殿内龙涎香雾缭绕,却掩不住自阶下漫上的寒气。 南宫玉跪在鲛绡帘外,看着金砖上蜿蜒的冰纹渐渐爬上自己的膝头——那是古茵茵身上散发的残阵寒气。 “抬起头来。” 只见曾经明艳如牡丹的古茵茵,此刻像是被抽干精魄的纸偶,三千青丝化作雪絮,裸露的肌肤下浮动着蛛网般的青黑脉络。 最骇人的是她的双眼,分明是活人,瞳仁却凝着两簇幽蓝冰焰。 “囡囡?”南宫玉喉间滚出破碎的呼唤,自己都惊觉这声称呼里竟还带着幼时的依恋。 古茵茵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偏头稍回忆了几秒,才笑了起来,冰晶顺着嘴角坠落:“没想到最后来看我的...咳咳...竟是被我夺了二十年气运的二哥……” 她这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南宫玉怔愣。 她朝外爬去,似乎想抬手碰触南宫玉的面庞,指尖却在触及他眉心的刹那就被灼出焦痕——那是徐山山设的禁制,一旦她起歹心,便会遭受反噬。 “啊——”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想要加害南宫玉。 南宫玉猛地攥住她枯枝般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你害死了爹娘还有大哥他们,是不是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冰晶碎裂声在殿内炸响,古茵茵腕骨竟被他生生捏碎。 她却不觉得痛,反而吃吃笑起来,她已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公平啊。当年,我偶遇一个邪道妖人。他蛊惑我,声称只要牺牲全家人的性命,我便能脱胎换骨,变得明艳动人,拥有无尽的好运,从此平步青云,成为众人仰望的人上人,再也不会遭受他人的嘲笑与欺辱。” 古茵茵的声音沙哑而又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在痛苦与纠结中挣扎了许久,内心始终摇摆不定,下不了那狠心。可命运弄人,恰逢那时天灾降临,山崩地裂,我竟鬼迷心窍,认定这便是上天的旨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安排。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成全我的美梦。于是,我不仅对父母的生死袖手旁观,甚至……甚至亲手将他们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南宫玉听闻此言,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崩塌。 “那我呢?为何你不将我一并害死,反倒叫我沦落到如今这副生不如死的境地!” 她咳出一片冰棱,恨恨地盯着他:“你本该不是例外的。” 南宫玉瞳孔骤缩。记忆里那个雪夜突然清晰起来——十二岁的阿姐深夜归来,发间沾着朱砂符纸的碎屑,将地窖的铜锁换了方向。 “那邪道还说南宫家祖坟葬着龙脉余气,会庇佑子孙后代,不过需至亲骨血为引才能转嫁。”古茵茵眼中冰焰暴涨,“当我试图害你时,你腕间突然浮现龙纹,洪水竟绕开你三尺!这才叫母亲将你奇迹般救下。” “原来,那个祖宗被庇佑的幸运之人就是你。” 南宫玉面色惨白如鬼。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每逢月蚀,心口便如万蚁噬咬——那被生生剜走的何止气运,是半副命骨! “所以你夺走了我的气运与命骨,眼睁睁看着我被卖,让我受尽磨难与屈辱,承欢于……” “我后悔了!”古茵茵突然尖叫,周身冰晶炸裂成雾,“他骗我!他说只要我向岳帝借命,我就能永远维持美貌,还可以福寿无双,变成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是……”她癫狂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那变成了冰块的身体,“你看!我现在却变成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第3章 命途(三) 南宫玉踉跄后退。 “陛下曾说欠我一份因果。”他忽然轻笑,茫然又好笑地询问:“可你我的因果,该向谁讨?” 古茵茵突然安静下来,冰焰瞳孔映着南宫玉的面容。 她指尖蘸着心口黑血,在地上画出血色卦象,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日洪水中护着你的龙气……咳咳……我虽夺走了,但它总归不属于我,如今我将欠你的,还你……“ 话未说完,她咽喉突然被冰棱刺穿。 殿内传来徐山山平淡的声音:“时辰到了。” 南宫玉怔怔望着古茵茵因冰封灭魔阵的反噬最终化作冰雕。 他看向那一滩黑血中奇异的卦象,乾位赫然点着双星——一颗是他的命宫,另一颗竟与紫微帝星纠缠不清。 窗外骤雨倾盆,南宫玉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咯咯作响,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她就这样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坎坷悲惨的命运背后,竟隐藏着如此令人发指、不堪回首的真相。 满心的愤怒、痛苦与不甘,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难以喘息。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如此狠心!我们一家人哪里待她不好,她为何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南宫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一颗破碎的心在泣血,是灵魂深处被狠狠撕裂的剧痛。 徐山山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神色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若一位超脱尘世的旁观者,等待着南宫玉做出最后的抉择。 南宫玉凝视着古茵茵,心中的恨意与怜悯如两条相互纠缠的毒蛇,不断地撕咬着他的内心。 许久,南宫玉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人已死,她虽说将从他身上夺走了还给他,可他的同胞兄弟,父母亲,他的家,他的自尊与傲骨,又如何还得回来? 可人死了,什么恩怨仇恨都无法再计较了。 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已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希望与热情都在这一刻被彻底耗尽。 “感谢陛下对贱奴的恩典,让贱奴能在死之前得知一切真相,而非懵懂怨天尤人,不知该恨何处。” 他饱含感激、哀伤与尊重磕下三个头。 “你今后有何打算?”徐山山问道。 南宫玉抬起头来,他其实一直很聪慧,尤其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道:“倘若贱奴对陛下稍微有那么一点作用,南宫玉愿此生永伴陛下左右,为奴为臣,永不背弃。” “你身上的龙气的确于皇室有用,我皇侄身边还缺一个管事内侍,你若无处可去,便留在皇宫好生顾好他。” 南宫家其实与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南宫玉本该成为这大景国的股肱之臣,辅佐帝王,可正因玄门的人干预设害,导致一切离轨偏离。 但他也不过就是这一场变故中的棋子,既一切回归正途,她便也顺理成章替他赢回这命途。 南宫玉本意是想跟随岳帝左右,但见她拒绝,心头一阵羞愧自弃,认为是自己曾经那肮脏的过往令岳帝嫌弃,这才将自己调去别处。 “切记,他将来会继承孤的皇位,成为这天下之主,你且需上心,以帝王之虔诚之心对待。” 南宫玉听到她的话,眸光一震。 方才若是阴雨延绵于心头,潮湿阴暗,那此刻他却被她的一番话给拯救了,只觉一计强心针打入心脏,一切都有了回暖的迹象。 她愿意将照顾未来皇帝的如此重任交由他来负责,这是对他的信任与倚重,他方才不该那样想她的。 他低垂着头,谦卑道:“贱奴……” 徐山山却打断了他:“南宫玉,你已脱离了贱籍,我亦封你为内侍官,负责照顾皇室成员和处理一些宫廷事务,从此你只是南宫玉,你要学着忘记你的曾经过往。” 一滴一滴的泪水浸湿地面,南宫玉哽咽,嗓子嘶哑艰涩道:“贱、不,臣……遵命。” 没错,他不再是从前的南宫玉了。 而这一切,皆是因为岳帝将他从一个被人打断膝盖、跪着求生的狗,变成一个挺直腰板站着的人。 他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他誓死效忠于她,永不背弃。 —— 栖凰阁的冰魄珠帘无风自动,徐山山指尖悬停的朱砂笔忽地迸裂。 鎏金案几上的二十八宿星盘震颤不休,天玑位涌出的黑雾凝成鬼爪形状,直扑榻上沉睡的师安然。 “放肆!”徐山山广袖翻卷,九枚青铜卦钱破空钉入星盘。 鬼爪在触及师安然眉心的刹那化作冰屑,檐角镇魂铃却齐声爆裂。 “这是在与我行下马威?” 太皇太后掀帘而入时,正见徐山山以朱砂为墨在冰玉地砖绘就太乙遁甲图。 血色符文游走如活物,将整座宫殿笼罩在九宫八卦阵中。 “神儿,工部送来密报。”她将玄铁密匣置于案头,“邺都三日前地动,造成伤亡无数,那寿王也是无耻,竟是打算联合世族来给朝廷施压,想办法解决各地天灾。” 说着,她见徐山山忙碌不停,又问:“你这是在忙什么?” “不日我便要随南宫非一道返还邺城,我离开期间,需保证他的尸首在此不被任何人靠近伤害。” “你倒是想得周详,邺都如今也是一个多事之秋,你一定要小心些。” “嗯,寿王的事你不必理会,我自会处理。” —— 储秀阁 “各位秀主,你们且谨记自己的身份跟本份,且不可在外越界,否则啊,这暂停的殿秀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参加了。” 大太监总管那敷白粉的脸上,满是淳淳教导,耐心叮嘱。 由于皇宫中发生了大事,据闻岳帝也受了些伤,于是选秀被迫中止,剩下的十几位秀男需得暂时返回原户籍地,等待再次传召入京。 “非得返程不可?好不容易进行到最后一关,万一陛下忘了我们怎么办?” 有人不满地小声嘀咕。 “宫中如今大修,留着各位小主也是多有不便,再者回到诸位家中待召,一来自在,二来与亲朋团聚时刻,也是陛下的一番恩典。” “对了。”大太监总管拍了拍手,一队宫女与侍卫搬抬着箱柜出来。 “还有这些名贵物件都是陛下对你们的恩赐与补偿,甚至为了维护你们的名声,解除误会,陛下还各派了几位宫人与你们随行照顾,以示君威恩宠。” 第4章 潜伏(一) 春日的圣京城外,杨柳依依,繁花似锦。 从皇宫出来,南宫非依旧是扮演庸俗傲慢的寿王表侄。 他骑在马上,队伍在左右随行,一辆马车上装载着岳帝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两位容貌上佳的宫女。 底下有人猜测,只怕陛下明面上的理由是假,真实的想法是借这些漂亮宫女来测试这些秀男们是否能够抵挡得住美色诱惑。 不然,为什么随行回乡的不是太监,而是这些精挑细选的妙龄宫女? 南宫非此时神情阴郁缄默,双目凝注着地面。 此番无功而返,为了避免寿王对他产生怀疑,他必然是要让这一位“表侄”意外死在半路,死无对证才行。 夜色渐深,车队在一处驿站停下。 南宫非正准备下马,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月光下,五道身影策马而来,却是卫苍灏等人。 他们翻身下马,身边却无其他人伴随。 看到卫苍灏等人,南宫非暂时没打算节外生枝,凉凉瞥过一眼后,便率先进入驿站。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古怪?”池江东压低声量,道:“在冥魇墓花内,他好似多次站到了谢羽槿身边,两人不讲话,却眉眼交换了几次眼神,而且谢羽槿在消失后,他好像又与另一个人靠得很近,那人平日与他并无关系,但每次关键时刻都是想都不想以命相护……” 黎烨赫漂亮的眉眼一沉,平添一股煞气:“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就像……”他顿了顿,厌恶吐言:“就像那些邪修。” 黎烨赫由于被人移魂过一次,因此五感敏锐力极强,他的话不可不注意。 这时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停下,车轮辗过地面,发出轻微的轱辘声。 两位宫女先后下辆,为首宫女面容端庄,她一手轻提裙摆,身姿轻盈地迈出马车,后一位落地时悄无声息。 她们皆身着淡粉色宫装,袖口与裙摆绣着精致的迎春花纹,乌黑发髻上,一支银质步摇轻轻晃动,垂下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竟是一对双生子。 “嘉善大师,你在看什么?”池江东好奇循着他的视线瞧去,然后好似明白了什么:“那是双生子,的确挺罕见的,不过咱们寨子里也有一对,挺有意思的。” 古月伽容也好奇看了几眼:“据闻双生子有心灵感应,不仅容貌身材相似,连行为举止都有种如出一辙的感觉。” 棠嘉善并没有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那两名宫女。 忽地,他瞳孔微缩——面容上极快闪烁出一丝不确定的犹疑。 卫苍灏依旧波澜不惊,他仅瞥过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回归正题:“据闻此人乃一位权贵的表侄,平日里独善其身,不与人交流,绝非善茬,接下来的行程我等或许会与他重合一段时间,且行且观察吧。” “难怪,瞧他这一队的随从,别的人都婉拒或另行安排随行宫女,他倒是半分不避讳带在身边一道,这种脏男人,我就不信徐山山能看得上!”池江东撇了撇嘴。 黎烨赫牵着马匹进棚:“这一趟前往,倒是叫我明白了一个实诚的道理,那就是皇宫内就别指望什么真情了,都是利益或利用,你们以为这一场选妃是为了给岳帝添后宫,可我却觉得这是一次铲除异己、巩固皇权的时机。” “依我对她的了解,她这人向来没什么情爱慧根,倒是心机腹黑的可怕,所以我赞同你的说法。”池江东道。 前方,本来准备步入驿站的宫女缓步,然后转过头。 双双转头,月下娇俏,始终保持着宫女的端庄仪态,微微欠身。 “见过五位公子,公子福寿安康。” 卫苍灏等人顿时停下动作,抬目望去。 本以为她们是南宫非的随行宫女,与他们不会有什么交集,却不料这两人竟开口搭话。 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这时,棠嘉善忽然开口:“两位姑姑,不知你们先前在哪一宫当差?” 此时棠嘉善已换回一身素白僧衣,月光下,他身姿挺拔,僧袍被夜风轻轻拂动,勾勒出修长而匀称的身形,仿若雪中立着的劲竹,透着洒脱与清逸。 “我在御膳房,我妹妹在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当差。”姐姐温婉欠身。 妹妹则似笑非笑道:“方才不经意听了一耳诸位公子的谈话,我道这宫里的确不如外头简单干净,人贵清醒自知,倘若满心只怀爱憎,便会如那孽火烧身自焚。” 见妹妹还想说,姐姐伸手拦了拦,她略带正色道:“见笑了,妹妹,我们别再耽误了,快些跟上去吧。” 两人一唱一和,撂下话后,便也不顾他们的反应,便施施然入了驿站。 池江东目瞪口呆,他摸了摸鼻子:“好一张牙尖嘴利,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方才议论的是她们俩呢。” 黎赫烨荒谬失笑:“谁满心只怀爱憎了?笑话。” 卫苍灏与古月伽容等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论,毕竟在背后先蛐蛐的是他们,索性便也不再开腔,进了驿站。 —— 南宫非刚收到寿王发来的传信,说是千万要留意这一路上的可疑之人,他认为岳帝的人可能就潜伏其中。 这一份信来得十分古怪且笃定,就好似寿王认定岳帝已经做出行动,要对付他们。 他不太了解这其中的关键,将信将疑。 岳帝为了对付玄门盟总坛,神魂受损是他亲自查探过的,她有必要这么急着出手对付反王吗? “要说可疑之人……那五个不正是可疑之人吗?” 南宫非知道那五男皆与岳帝关系匪浅,他们会不会就是在为岳帝办事,一路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假如是真,那他想要死遁一事,只怕还得做得更慎重一些的才是…… 正凝神思索期间,他感觉闭合的窗台被一阵清风撩开,外面飘入的寒意叫他打了一个哆嗦。 他皱起眉头前去关窗,可不经意看到窗外夜色茫茫之中,一片雪白袭入了他的眼瞳之中,他双手一僵,只觉整个人如同被冰雪覆裹了一般,神智逐渐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