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孤雁》 第一章 雪中茅屋 大雪横冲直撞,整整下了四天四夜。

到了第五天的清晨,雪停止了疯狂,太阳露出了脸。

阳光已经许久没有光顾这里。这里是皖中地区的一片山岗。山岗上四仰八叉躺着一个村庄。村庄的名字叫做百家村。百家村已被世界遗忘很多年。

在皑皑积雪的覆盖下,往日村里七纵八横的茅草屋,再也寻不着,只剩下远远近近的一堆堆雪,高高低低的一团团白。山林,田野,水塘,小河,全是一片圆润厚实的洁白。天和地也恰到好处地被这洁白给连在了一起,既无穷也无尽。

清晨的阳光,光辉灿烂。清晨的村庄,静静悄悄。

习惯早起的村民们,其实很多人早就醒了,只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起床。赖一会儿吧,再赖一会儿吧。虽然一床破旧棉被的确编织不起一个足够暖和的被窝,但挤在一起相互取暖,怎么说也好过单薄的衣衫上下直打哆嗦。

无奈!像这般动人的雪景,似这般无情的冬天……

公鸡懒得打鸣,哑着嗓子喊了几下,便不作声了,拍着翅膀欺负着身边的几只小母鸡。长了两颗长长獠牙的野猪,在圈里哼唧哼唧,从夜里就想爬起来找点吃的,却愣是到天亮也没挪动半寸地方。

忽然,“哇”的一声,一个孩子响亮的哭声从一间茅草屋里传来,打破了村子安然的宁静。

“谁——呀?这大清早的!”一个女人睁开朦胧的双眼,喃喃地问。

“还能有谁?方家的小九儿呗!肯定是夜里又尿床了,早起被方叔狠狠踹了一脚。”一个男人笑着说,随即拉过来被女人裹走了大半的被子,继续往里使劲钻。

方家的小九儿昨夜又尿床了。方叔早上伸脚时,发现被单上一片冰凉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九儿的小屁股。

夜里总是听到屋后大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咔嚓”声,李婶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么厚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化掉?老大15岁了,是个懂得要面子的男子汉,衣服当然要穿体面些。“新老大,旧老二”,这自然也在理。只是还有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想到这儿,她借着窗外莹莹的雪光,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小九儿。九个儿女,唯独最小的一个长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越发好看。九儿还小,只要不冻着就行。她闷闷地想。

也不知是到了几更天的时候,李婶实在是困倦得很,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哇”的一声啼哭,惊醒了李婶,也顺带吓跑了她的美梦。她心里立刻明白,一定是九儿又尿床,惹怒了睡在另一头的丈夫。丈夫是个直性子,心里要是窝了火不发,会把这破茅草屋都给点着的。与其让他烧了家,还不如让他踹几下九儿的屁股泄泄火完事。

摸摸被九儿尿湿的床单,李婶发愁了。她怪自己不够小心,夜里净在瞎想,忘了给九儿把尿。这冰天雪地的,湿了床单可就是最大的麻烦!要不……放在火桶上烘干吧。想到这儿,她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随便拢了一下头发,匆匆出了房间,去厨房生火做饭,准备木炭火桶。

金灿灿的阳光从唯一的东边小木窗子里钻进来,一缕一缕,暖暖地照在冰冷的灶台上。

灶上有两口锅,靠窗子边一口大的,紧挨着一口小的。两顶黑色的木锅盖一次次散了架,直到前些日子方叔往里边打入了几颗旧螺丝钉,才终于算是安分下来。灶台边堆放着墙一般高的枯黄松针与整齐的木柴。屋前还有一个大大的柴草垛。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算一块儿,就唯独柴禾这件事,最能让李婶放心。

水缸里储存了一缸水,这是大儿子下雪前从小河里挑回来的。现在这会儿,村里唯一的水塘冰冻三尺,村外的小河上可以溜冰玩耍子。

李婶烧了半锅热水,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灶台,清理了老鼠、蟑螂夜里留下的脚印以及食物残渣。最可恶的是老鼠屎,到处都有。

一碗米,七八根大山芋,几大瓢河水,凑成了一大锅稀粥。听见锅里咕嘟咕嘟乱响,看见锅盖上冒着腾腾热气,李婶不再往灶肚子里添柴,用大铁钳子将烧得红艳艳的木炭一块块夹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火桶里,顺便也笼起了两只黄泥手炉。

“妈,我回来了!”

两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儿子笑呵呵地钻进了家门。他的嘴里、鼻子里都不住地往外冒着白色的热气。尽管天气很寒冷,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比那久违的阳光还要温暖人心。

“就你一个人回来?老二、老三、老四和老五呢?”李婶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将一只手炉递到了方义手里。

“我叫过他们了,他们说外面太冷,都不愿意起床。”方义接过手炉时,脑海里很快闪现出一个主意。于是,他悄悄地溜进方叔的卧房,从角落的蛇皮袋子破口处偷了一把花生。

方家是百家村人口最多的一户,有九个孩子: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大儿子方义过完年就16岁了。二儿子方荣,三儿子方华,四儿子方富,小儿子方贵,都在学校念书。大女儿方梅只读了半年就辍学了,尽管她很想读书,但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儿,她只能从学校退出。二女儿方兰压根儿就没跨进过学校的门槛,因为她太能干了,是家里不可缺少的劳动力。三女儿方菊天资聪慧,头上又有两个姐姐替她挡着,所以顺利进了学校读书识字。只有五岁的小女儿方莲,待在家里无忧无虑地成长。

方家坐北朝南,在村子南边。四间土墙茅草屋连在一起,形状像一把折尺。每间屋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堆杂物。除了堂屋和厨房外,还有两间卧室。东边稍微大一点的给了四个女儿,西边小一点的是方叔和李婶的卧房。

孩子们小的时候不分彼此,横七竖八全都睡一张大床上。渐渐长大后,那张床现在最多也只能横躺下四个姑娘了。不得已,五个小子只能睡在村里别的人家。他们在村里都有自己的好伙伴,谁家床上空地儿多,就睡在谁家,能挤一晚是一晚。

虽说百家村各家各户姓氏不同,但邻里和睦,少有争吵。村民们曾一起熬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如今彼此间都不分你我了,就连晚上睡觉都不用闩门的。这倒着实方便了方家的五个儿子,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悄悄推开一扇门,就能顺利地溜到伙伴的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个囫囵觉。

李婶做好早饭,叫女儿们起床梳洗。她给九儿更换了尿湿的衣服,将湿衣服和湿床单铺盖在火桶上烘烤。很快,火桶上方冒起阵阵热气,难闻的尿骚味也扑鼻而来。

方义帮着母亲打扫干净屋子后,连哄带骗地给还闭着双眼的九儿洗了脸、漱了口。九儿睁开眼后就嚷着要吃,方义拿两截儿树枝从手炉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几颗烧熟的花生,剥开壳儿,递进九儿的嘴里。

怕被李婶责骂,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从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家里。

早饭开始了。堂屋正中央的桌上摆着一碟儿花生米,一碗腌萝卜,一碗腌韭菜和一碗腌雪里蕻。九个孩子围坐在桌边,一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山芋粥。吸溜吸溜的喝粥声,远远听着好似梅雨天茅草屋檐下的落雨声。

除了花生米丝毫未动之外,其余三碗菜很快就见底了。李婶赶紧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又端出来一碗咸萝卜干。

那一碟儿花生米是留给方叔的。他是一家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是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力,要吃最好的食物才有力气干活。此刻他人在厕所。他每天早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燃一支烟,然后待厕所里慢慢儿蹲个大号,直到把那支烟吸完。

第二章 檐下爷俩 百家村里厚厚的积雪,在太阳的强迫下渐渐融化。

不过,同往年一样,融化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泥土地上厚厚的冰雪向来最是执着。

太阳是个稀客,更是位贵人,带来了村里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

午饭后,梁四爷家门前最是热闹。干干净净一长溜儿茅草屋檐,底下满满全是阳光的味道。一大堆男女都在晒太阳,说闲话,拉家常。淘气的孩子们从屋檐上扯下一根根半米多长晶莹剔透的冰溜儿当作“冰剑”,你追我赶,吵吵嚷嚷。

梁四爷和方叔坐在人群的边缘处,看着远处白雪皑皑的田野,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梁四爷64岁,方叔37岁,虽在年龄上相差很多,但对同一件事,他们常常能聊到上火。

梁四爷此刻坐在竹椅上,但悄悄的,烟瘾就上来了。他拿出那杆长长的烟斗,眯缝双眼,用右手焦黄的大拇指和食指从烟袋子里夹烟丝往烟斗里填。

“四爷,您不妨试试这个?”方叔见状,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包烟,笑着递到梁四爷面前。

方叔那天在戏台上的表演打动了台下的一位观众,赏给了他一包烟。方叔自己也有一杆烟,比梁四爷的小很多,但自从登台唱戏以后,就很少抽了。

梁四爷蓦地停住手,略微张开眼,乜斜着瞅了瞅那盒烟,却摇摇头,继续将夹出的一小撮黄烟丝轻轻地摁进了烟斗里。“我还是习惯这个。你那个……我觉着不好。”他冲方叔微微一笑,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来摸去。

方叔赶忙起身说:“我来!”他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火柴,抽出一根,划了一下,帮梁四爷点着了烟。接着,自己也从烟盒里倒出了一根烟点上,吧嗒吧嗒抽起来。

两人吞云吐雾,各抽各的,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一圈圈呛人鼻孔的烟雾在他们面前缓缓升腾,撩拨着一张苍老而精神的脸和一张年轻却沧桑的脸。

这时,只听见轰然一声巨响!东边不远处竹林边上的柴草垛顶上坍塌了一大块厚重的积雪,顿时溅起几米高飞花碎玉般的一圈圈雪浪花,在阳光下闪耀起七彩光芒。

嘈杂的人们先是一惊,都扭过头循声望去,见不是什么大事,便又接茬聊起来。

一直嬉笑玩闹的孩子们见到这情形,都欢呼雀跃地奔了过去,各自舞动手里长长的“冰剑”,围着柴草垛打起了雪仗。尤其是方叔家的老三、老四、老五,恨不得把柴草垛给掀翻过来。

梁四爷和方叔依旧默默地吸烟,继续在烟雾中坠落、坠落……

很快,梁四爷又向烟袋里伸进了大拇指和食指。方叔再一次躬身帮梁四爷点烟,然后自己也倒出了第二根烟抽上。

“那件事,你还打算继续?”梁四爷往椅腿上磕了磕烟斗,皱着眉头问方叔,“也都找了这么些年了,到今天连个音信都没有,怕是……早不在人世了吧。再说了,江南那地方大着呢,上那儿去找一个人,还不就好比是在大海里捞一根针么!”

方叔正一口烟吸在嘴里,忽然就愣住了,直到梁四爷把话说完,他才将那口烟雾吐了出来。蜡黄瘦弱的脸上,一双小眼猛然睁大了些,眉头间上了一层浓浓的雾霭。小半截子烟头烧到了指间的肉。

方叔曾经也有一个大家庭,家里一共六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小。大哥、二哥、三哥和四哥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相继都被抓去当壮丁。由于忍受不了惨无人道的苦力折磨,大哥强烈反抗,结果被当场砍了头。二哥先是逃跑成功,后来又被抓了回去,遭到当众杀害。三哥和四哥侥幸逃跑成功,但后来不知怎的在山路上被发现,直接被枪毙。

方叔当年因为年龄小,侥幸逃过一劫。家道突变,让他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而这么多年以来,最让他牵挂的人,就是唯一的亲姐姐。姐姐当年被一个同乡带去了江南,从此后杳无音信,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方叔暗地里一直在寻找姐姐,借着到处登台唱戏的机会,想方设法打听她的下落,并发誓一定要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就像一杆沉甸甸的秤砣,深深牢牢压在他的心上,无法释怀。

“那倒也不一定……”方叔扔掉烟头,站起身。

“哦?难道说已经有了什么线索?”梁四爷见方叔似乎话里有话,顿时来了好大些精神,猛吸了几口烟。

方叔转过身来,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对梁四爷说:“上个月我在山里章家庄唱戏,听到有个人提起江南那边的话,我就跟他打听一些情况。他说村里有一个当年去江南的人会回来探亲。”

“这消息可靠?”梁四爷站起身,匆匆吸完最后一口,灭了烟斗,轻轻地放在竹椅上。

“可靠!那人都写了好几封家信回来了。我也去过他家。没错的!”方叔舒展了紧缩的眉头。

梁四爷背着双手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要是真能找到慧子,就太好了!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她离开家那年才十六岁,就像院子里的月季花一样……”

正在这时,方义穿过人群匆匆跑了过来,直奔方叔。“猪圈让雪给压垮了,野猪又在发狂。”

方叔一听,立刻骂道:“这杀千刀的野猪!迟早我要拔掉那两颗獠牙!”说完,忙不迭地往家赶去。

方义刚要走,却被梁四爷一把逮住,“方大少爷,这几天下雪也没见你出来,早就放假了,难道还在看什么书?”

“雪大,出门不方便。我在家给大妹、二妹、三妹和四妹做了一个挂衣服的木架子。”方义忽闪一双机灵的眼睛,冲梁四爷呵呵笑。

梁四爷不说话,趁方义不防备,用脚从身后一下子将方义绊倒在地。方义吃了一惊,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四爷您偷袭!耍赖!”

梁四爷哈哈大笑。“我耍赖?这要是在战场上,有哪个敌人不耍赖?老实巴交的,也能打赢仗?”

方义摸着头笑。他看见四爷搁在竹椅上的烟斗,便问:“四爷,要点火么?”

梁四爷眯着眼点点头。满村里的孩子,他最疼方义一个。

梁四爷架着二郎腿,哼哼唱唱地坐回椅子上,看方义帮他点烟。方义点烟的动作可比他爸强多了,快如闪电,稳如穿针。

“方义,你以后在我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学少林功夫,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呢,要把稳!对好人,咱不能用拳头。但对坏人,必要的时候还必须得靠拳头来解决问题。”梁四爷瞬间变成一位武林长者,又开始对方义讲起“拳头的道理”。

方义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有一次,他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里捡到一本《少林寺武功秘籍》,便迷恋上了武术,一发不可收拾。

他照着书自学,一招一式像模像样,甚至还创新了很多招式。但是学武这件事,他一直瞒着父母,怕他们担心他惹是生非。

梁四爷之所以知道方义在偷偷学练武功,是因为有一年夏天方义在一棵大树下看那本《少林寺武功秘籍》时睡着了,书被大风吹到了不远处的山沟里,正好被路过的梁四爷撞见。

第三章 乔叔病故 或许是白雪嗅到了春的气息,于是一点点收住法术,悄悄退回雪乡故里去了。

到了腊月小年这一天,百家村的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地面变得干爽起来,满村七纵八横细细弯弯的小土路,长长短短地伸向四面八方。

女人们都在家忙着里里外外打扫灰尘,擦洗桌椅板凳,准备迎接新年。

方叔头几天接了趟活儿,今天一大早就带着戏班子到北面的陈家庄搭戏台子唱戏去了。别看他高高瘦瘦跟一只猴儿相似,但只要一登上戏台,就完全变了样儿。正如梁四爷所说:他这副好嗓子和浑身机灵劲儿,都是上天特意赐予的,否则根本养活不了一大家子的人。

早饭后,方家九个兄弟姐妹,除了九儿独自在门前玩耍,其余八人都在各自干活儿。

方义带着四个弟弟在收拾后院,被大雪糟蹋的后院早已面目全非。

方梅在纳鞋底。方兰帮李婶收拾屋子。方菊坐门口一边织毛衣,一边照看在门外玩耍的九儿。

大家在后院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方荣忽然手舞足蹈地叫了起来:“大——哥!兔子!兔——子!”

方义赶忙抬头看向方荣手指的方向。果然,在被压弯的一处草丛里,藏着好大一只肥硕的灰兔。

方华聪明乖觉,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儿,箭一般地从后门溜进家里。不大一会儿工夫,拿着方义最心爱的弹弓回来,递到方义手里,“大哥,给!快把它打中,我好想吃肉!”

方义微笑着摸摸方华的头说:“好,看大哥的!”

只见方义从地上捡起一颗棱角锋利的小石子安放在弹弓上,然后闭上一只眼,对准草丛里的兔子,双臂同时发力。“嗖”的一声响,石子飞向了兔子。只一瞬间,兔子四蹄乱蹬,一命呜呼。草丛里的白雪上溅了一抹嫣红的血。

“打中啰,有肉吃啰!”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欢呼雀跃冲向那只兔子。方华提着肉嘟嘟的一条兔腿,一溜烟地从后门跑回家。他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妈妈。

李婶正在厨房刷洗锅碗瓢盆,忽然见方华提着一只肥胖胖的兔子进来,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还是你大哥有本事!你们今天有口福哩。”

方梅,方兰和方菊也闻声赶来,围着地上肥大兔子热乎乎的尸体手舞足蹈。

方家的灶台上很久都没有过肉的味道了。两年前,方叔和乔叔一起在夜里走山路,幸运地扛回来一头小野猪,养到现在也舍不得杀。依照方叔的想法,怕是要等到找到慧子的那天才肯杀呢。因此,大家虽然都知道家里还有怎么一大块现成的肉,但谁也没指望打它的主意,而且每每看见它那两颗长长的白色獠牙,顿时就灭了想吃的念头。

过小年居然还有兔子肉吃!大家干活儿的劲头一下子全面爆发,那速度比拿鞭子追着打还要快。

方义手拿弹弓在后院里到处转悠,希望还能发现一只兔子。四个弟弟忙完了手里的活儿,也在到处扒草丛搞围剿,期盼有新的发现和收获。不过他们没有如愿,别的草丛里并没有惊喜。

方义忽然抬头看了看竹林上方,听见有不少鸟雀在里面叽叽喳喳,大多是麻雀的叫声。他有了一个主意,拿起弹弓对着竹林上面一阵狂击。很快,一只只麻雀的身体“啪啪啪”地掉落在地。四个弟弟呼啦一下冲进了竹林,高高兴兴地收获猎物。

方义抖抖手里的弹弓,得意一笑: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他记得刚开始玩弹弓的时候,连打谷场上的一只老母鸡都打不中,但如今他对竹林里的麻雀也能应对自如了。

李婶中午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光兔肉就足足装满两碗,一大碗留给孩子们吃,一小碗留给方叔晚上回来吃。至于那一大瓷盆的麻雀肉,她没舍得下锅炒,一把盐腌了,留着慢慢吃。看着孩子们在饭桌上吃得那么开心,她在厨房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

正当桌上的那碗兔肉快要见底时,李婶忽然想起了乔叔一家子。听说乔叔最近病得厉害,怕是熬不过年了。她叫来方义,将留给方叔的那碗兔肉从橱柜里端出来,只留下几块,其余的用一块干净油纸包了,让方义送到乔家去。

方义捧着油纸包,快步来到乔叔家。乔叔家的三间茅草房在百家村的西边,坐西朝东,门前有一排栅栏,靠边种着各种花草。

乔叔的女儿乔雪正从小河边洗衣服回来,远远地看见方义往她家来,便在路口放下篮子和棒槌,等着。

“乔雪,乔叔好些了没?我妈让送这包新鲜兔肉给乔叔尝尝鲜儿。”方义来到近前,笑着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到乔雪面前。谁知,乔雪一看见那油纸包,便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方义感觉情况不太妙,径直来到了乔雪家里。在黑漆漆的卧房里,刘婶独自坐在乔叔的床边淌眼抹泪,哭得像个泪人。

方义说明了来意后,刘婶赶紧道了谢,但并没有收那包兔肉,一边哭一边说:“你乔叔没这份口福,你们家人多,还是带回去给你弟弟妹妹们吃吧。你有这份孝心,你乔叔也就欣慰了。”

方义没有说话,转身来到堂屋,将那包兔肉放在了桌上,然后匆匆来到乔雪身边,“乔雪,你别哭了!事情也许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义一口气跑到了梁四爷家,将乔叔的情况告诉了梁四爷。梁四爷这两天感染了风寒,正在家里感冒发烧,但一听说乔叔病得这样厉害,便什么也不顾了,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后去了乔家。

方义又跑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李婶。李婶深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了方梅、方兰和方菊后,特意给方义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服,带着他一起来到乔家。

进屋看了看光景后,李婶将梁四爷拉到一边低声问:“人……还有得救吗?”

梁四爷没有说话,狠狠咳嗽了几声,使劲摇摇头。他看着方义,忽然一拍大腿说:“方义,你快去陈家庄,叫你爸尽快收拾了家伙回来一趟,就说乔叔快不行了。”

方义这才知道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赶紧撒腿如飞,向陈家庄的方向狠命奔去。

尽管方义非常不情愿将这个坏消息带给方叔,但方义知道方叔和乔叔是生死之交,两人的关系比亲弟兄还要铁三分。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就在方义飞奔向陈家庄的途中,乔叔突然吐血不止,染红了衣衫和被褥,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刘婶和乔雪哭得死去活来。孤独的茅草屋檐下,一片冰冷。

李婶比谁都难受,泪流不止。原本她还打算等乔叔的病好了以后,方乔两家认认真真地商量一下两个孩子的事情,可如今,即便有再多的话,也无处诉说了。

梁四爷忍着悲痛,赶紧将乔叔病故的消息报告给村长,村长慌忙招来村里几个壮实劳动力,帮着一起料理乔叔的后事。

日薄西山,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从百家村的上空飞过,呱呱地叫唤。

第四章 往事重现 方叔从陈家庄赶回百家村时,夜幕早已降临。

小年这天乔叔病逝,给整个百家村蒙上了一层低沉的灰色。全村男女老少纷纷前来乔家吊孝慰问,哭声似海浪,一波接一波。

来迟一步的方叔长跪不起,在乔叔灵前失声痛哭。想起前些日子他们还曾一起说话,说等乔叔病好了,再去山里扛一头野猪回来。可才几天工夫就彼此阴阳两隔,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梁四爷见方叔哭得实在伤心,就过来解劝:“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乔叔这痨病,也不知熬了多少药都没能见效。只能说他阳寿已尽——”说到这儿,也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

这时,村长走了过来,“我有件事正要同你们商量。”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叫梁四爷和方叔到外面来。

外面寒风阵阵,满天寒星不见月色。东边黑黢黢的大山时隐时现。

门前桌上点着一盏玻璃煤油灯,微弱的火焰在夜风的侵袭下东倒西歪,仿佛随时会熄灭。

村长引着梁四爷和方叔在桌边坐下。

村长说:“方叔,方义和乔雪的娃娃亲到底还算不算数?若是算数,方义也得同乔雪一起为乔叔披麻戴孝。”

没等方叔开口,梁四爷先说:“这件事恐怕……不好办!乔叔吐血死了,走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能留下呢。”

方叔缓缓抬起头望着梁四爷,又看看村长,犹豫了一会儿,“我回去跟孩子他妈商量一下吧。”于是起身离开了。

夜风冷冷,凌乱了方叔的头发,也吹乱了他满腹心事。他的脚步在前行,身体却不由得后退,一路走走停停。指间一支烟被风吹灭了几次,又点燃了几次。

回想当年,他和乔叔一起上山下河,走乡串户,不知吃了多少辛苦,几次三番死里逃生,才活到了今天。后来各自成家,很巧合的是,两家在同一年迎来方义和乔雪的出生。当时两家欢天喜地,给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

可自从乔叔染上痨病以后,娃娃亲这件事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哪怕是在病得十分严重的情况下,乔叔也都没有再提起过,好像是忘记干净了,又好像是压根儿就不想再提。

他无数次思考过,定是乔叔认为方家穷困潦倒不算,孩子又多,将来乔雪嫁过来以后没有好日子过,所以才改变了主意。但对于乔雪,他是真的打心眼里满意,希望娃娃亲在将来如约落实。可如今乔叔就这样走了,刘婶又从来就是个没嘴的葫芦,一切都无从谈起。

不知不觉,方叔来到了家门口,却正赶上方义迎面走来。“爸,你回来了。”方义赶紧又转身回去告诉李婶。

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得知乔叔吐血死亡后,都吓得不轻,怕晚上会有鬼跟在身后,所以早早吃了晚饭出门,各自去村里伙伴家找床睡去了。方梅,方兰和方菊此刻正依偎在床做针线活儿:织毛衣,纳鞋底,刺绣……桌上一盏煤油灯摇摇地冒着黑烟,满屋子油味儿,昏黄微弱的光晕照在冷冷的土墙壁上。

李婶见方叔愁眉苦脸回到家中,忙让方义打了一盆热水给方叔洗脸。自己进厨房揭开锅盖,将热气腾腾的稀饭和那几块香喷喷的兔肉端出来放在桌上,另外添上那几样百年不变的家常咸菜。

方叔洗漱完毕,坐在桌边吃饭。对于那几块兔肉,他感到非常意外,却也不问是从哪里得来的,一阵狼吞虎咽吃个精光,连骨头都嚼碎成渣咽了下去。

靠在门边的方义看见方叔吃兔肉的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今天一块兔肉都没尝,全让给弟弟妹妹们吃了。他不是不想吃,而是实在咽不下。一大碗兔肉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真的不够啊!

“方义,你也去睡吧。乔叔走了,明天我们都要去他家帮忙,也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晚上早早休息,明天早早起来。”方叔一边吃一边斜眼朝方义摆了摆手。

方义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他可不像那几个弟弟,夜晚走黑路还怕鬼。他是学武的人,向来胆大,不论夜里几时出门,都敢独自一人到处活动。乔叔走了,他感到万分难过,而不是害怕。他真的希望乔叔能活着,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总能看到乔雪的笑。

见方义走远了,方叔让李婶关了大门,俩人坐在桌边,长吁短叹。方叔将村长和梁四爷的话都告诉了李婶,李婶思量了老半天,说:“依照我们两家的交情,披麻戴孝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委屈了咱老大,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给人家……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呢?”

方叔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地抽烟。“就当是孝敬乔叔吧。虽说咱家现在孩子多麻烦大,但等老大到了结婚的年龄,说不定咱早就过上好日子了,会有更好的姑娘愿意嫁到咱家来的……”

李婶没有再说话,只得答应明天让方义为乔叔披麻戴孝。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义带着一身热气早早进了家门。他每天早起钻进山林子里偷偷地练功,直到大汗淋漓才停止。

方叔一改往常的冷淡,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对方义说:“今天你有一个非常重大的责任要去担当——为乔叔披麻戴孝。他们家没有儿子,又跟我们家最亲,所以……”

方义先是一愣。虽然他早就听说过自己和乔雪的娃娃亲,但并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而对于乔雪,他也一直当作是亲妹妹对待。此刻他心里仿佛有话要说,却不知怎的,竟说不出来。面对方叔慑人心底的眼神,他终究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贫如洗的穷山岗子,并不能给死去的人带来多大的安慰,除了本能地给予他一块可以沉睡的黄土地。

一阵刺耳的鞭炮声响起,山岗上的一支浩浩荡荡的殡葬队伍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出发了。方义同乔雪一起,披麻戴孝走在前边,八人台的一口劣质棺材紧随其后,向着东边的山林缓缓进发,夹杂着惊天动地的哭喊。

方义低头走着,模糊地看脚下的黄土路一点点向前延伸,延伸……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这是第一次,他的眼里充满了幽远而深沉的哀思,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对于贫穷的怨恨和抗议。他深深爱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深深爱着村里可亲的乡邻,可却无法阻挡疾病的突袭和亲人的亡故……乔叔是吐血而死,那下一个被疾病缠身的又会是谁?又将会以怎样凄惨的方式离开这片山岗?

自从乔叔去世以后,方义总在山林里苦练功夫,练棍法,练刀法,练枪法,练拳法,练腿法,练鞭法,练镖法……凡是秘籍里提到的以及他能联想到的各种招式和套路,都会下功夫苦练。仿佛只有通过这种对肉体的百般折磨,才能让他感觉舒服一些。

大年三十已在眼前。然而,乔叔的悲惨离开却让整个百家村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默。

第五章 家客人 往年每逢过大年,方叔的戏班子都会在百家村搭台唱戏乐呵一天。村民们自娱自乐,看戏、听曲儿,会唱的也都跑戏台上亮几嗓子,博大家伙儿乐一乐。穷归穷,乐归乐。

可是今年,方叔再也没那份喜乐心思了,从年初一到年初五,要么待在家里一声不吭,要么出门找梁四爷说些闷话,喝些闷酒,抽些闷烟。

到了正月初六这天,天气着实暖和起来,冷风吹在脸上再也不似刀子割那般疼了。

梁四爷风寒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方叔早饭后过来陪他唠嗑。不自觉地,俩人的话题又落到了寻找慧子上。

“你去打听了没有?山里章家有什么动静不?”梁四爷习惯性地轻轻磕了磕烟斗,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了方叔一眼。

方叔茫然地摇摇头,“乔叔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憋闷得慌,也没出去活动。打算……过几天去山里走一趟。”

梁四爷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人都已经走了,还想他做什么!倒是早日见到慧子才是正事儿。”

方叔没再说话,默默地掐灭了正在指间燃烧的半截子烟。

方家九个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和新鞋子,由方义领头,一字儿摆开,正站在茅草屋檐下晒着太阳。虽说新衣服都是洗干净后的旧衣服重新改做的,新鞋子也是七拼八凑弄出来的,但总比旧的要好。

李婶早饭后去探望了刘婶和乔雪。往家里回的路上,她远远地就瞧见了自家屋檐底下的这番景象。这还是头一次,她看见自己的九个孩子这般整齐地排排队晒太阳,忍不住幻想:这场景要是能用照相机给拍下来留个纪念,那该是有多好!不过,她并没有见过照相机,只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过世上有这么一件神奇的东西,可以把时间留住。

九儿见到母亲后,便跑了过来抱住李婶的腿撒娇。一阵嬉闹后,方菊跑过来抱起九儿进屋玩耍去了。

李婶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将方义叫到一旁,说:“刚才我去看望了刘婶和乔雪,她们都还好,只是心里依然很难过,没心思吃喝,也没心思做事。你去一趟,帮刘婶去河边挑几桶水回来。我见他们家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呢。”

方义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于是转身走向乔家。

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村子变成了黑白相间的颜色。凡是阳光照得见的小路,泥土已经干爽;但凡照不见的角落,却还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方义低头走在弯弯绕绕的细长小路上,心事重重,脚步也渐渐地慢了下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每次去找乔雪说话,总是打心眼里开心。他喜欢见到乔雪甜美的笑容。可是自从乔叔去世以后,乔雪连家门也不出了,整天只和门前的那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

也许,她觉得只有这些花草才能够明白她的心思吧。方义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喂,小哥,我借问一下:百家村方家怎么走?”

正当方义抬头时,冷不丁眼前站着一个人,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只见这人个头高高,黑黑瘦瘦,满脸堆笑。一身干净的衣服,笔挺。

“你找方家?请方家戏班子么?”方义直接问他,心里已经猜着了八九分。

“小哥你可真够聪明的。没错,我就是来找方家戏班子去咱们山里唱大戏的。百家村我是头一次来,麻烦你帮我带带路可好?”那人满脸欢喜,也满眼期待。

方义呵呵一乐,心想,找方家戏班子让我领路,你算是找对人了。

左拐右转,不大一会儿工夫,方义就将这人领到了家门口。他在门外一声叫唤,李婶赶紧热情地出来迎接。

“哟,就是你家啊!”那人听见方义朝屋里叫了声“妈,快出来!有客到——”,心里便一下子明白了。

方义冲客人笑了笑,转身跑去梁四爷家告诉了方叔。

方叔心里琢磨,山里人要搭戏台?莫不是章家探亲的人回来了?顿时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赶。

见面后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谁知那人果真说自己来自山里章家庄,名叫章强。家里失散多年的一位亲人大老远从江南回来探亲,想请戏班子过去唱几天戏,好好庆贺一番。

方叔心里万分高兴,甚至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赶忙招呼章强坐下,详细询问具体事宜。最后,两人约定,日子定在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二,一共三天。正月初九下午方家戏班子出发赶去山里。

方叔喜不自禁,躬身又是倒茶,又是递烟,一叠声地要留章强吃了午饭再走。

章强连连摆手,摇头好似拨浪鼓,“谢谢盛情!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况且,还有三十多里的路要赶,天黑走山路不方便,前不久山上还有狼出没呢。”

方叔见章强执意不肯,便只好由他,以免耽误他的回程。夫妻俩将章强一直送到村子南边路口的一条大路上。

章家庄在百家村南边的山里,两地相距三十多里,平时两个村庄极少有来往。只因大山顶上有一座高高的庙堂——龙王寺,远近十村八庄的男女老少每年都去庙里烧香拜佛,途中常常路过离寺庙较近的章家庄。日久天长,章家庄便与山外的村庄有了更多的往来。

章家庄坐落在大山里,山地多,田地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为了更好地生存,不少壮年男人都学会了打猎,忙时种地种田,闲时上山打猎。庄子里村民如今的生活状况相较于百家村,要宽裕得多。

章强走后,方叔在家开始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过。他带领六个班组成员,一面打理戏服和锣鼓家伙,一面认真排演曲目。

方义见戏班子忙得热热闹闹,好奇心陡然上增,悄悄地跟在一旁偷看。见其中有一个扮演武生的在戏台上不停地耍“金箍棒”,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不觉看呆了眼。

方义偷偷在心里藏下一个念头。等出那个武生上厕所的空当儿,他悄悄溜了过去,跳上台子,提起那根“金箍棒”,也像模像样地耍弄起来。

“好!”

方义正玩得起劲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吓得他差点儿丢了手中的棒子。急忙扭头看过去,原来是那个武生回来了。

“方大少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偷师学艺!”那武生一本正经地指着方义的鼻子低声地骂。

“别……千万别告诉我爸,他那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方义苦着脸悄声哀求。

“不告诉他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跟我们一起去章家庄登台演戏。怎样?”那武生低下头,直问到方义脸上来。

“啊?这个……我爸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方义心里非常矛盾,虽然他真的很想出去见识见识,但他知道,父亲是绝对不允许他登上戏台子的。

别看方叔自己在戏台子上敲锣打鼓,说说唱唱,但他从来都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从事这个行当。他认为,唱戏就是个下等活儿,戏子就如同猴儿似的专讨观众的欢心。为了养家糊口,自己可以不顾体面上台戏耍,但自己的孩子们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第六章 方义耍棍 方叔的农家戏班子从起初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

方叔从前并没有想过自己将来除了种地外,还是个会唱戏的。当初只因他嗓子好,又曾跟着别人学过几段戏文,每当农闲的时候,坐在大树底下或田埂上哼唱几句,消消闲、解解闷。可后来乡亲们都认为他唱得好听,唱词也有趣,于是建议他成立一个戏班子。

无心插柳柳成荫。方叔倒真没把大家的话放在心上,可没过多久,接二连三就有人专程上门来拜师学艺,拗不过热情和人情,只好答应下来。

方家戏班子刚开始只有三个人,一个唱,两个敲锣打鼓,边唱边舞,生动活泼。逢年过节博取人们开怀一笑,也顺便讨几个赏钱。后来,戏班又添了成员,变成五个人、六个人,直到现在的七个人。唱的不再单是庐剧,也学了些徽剧和京剧的曲目,最大的变化是多了一个会舞刀弄枪的武生。

这个武生是陈家庄人,名叫陈更,今年28岁,两个孩子的父亲,却是方家戏班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力气大,身体结实,脑瓜子灵活,学什么像什么。爱看热闹的观众们都非常喜欢看他在台上表演。

陈更有自己的想法,一直都不赞成方叔的偏见,说什么“戏子无用”一类的话。他还认为,方家戏班子应该有更年轻的新人进来才好。而对于自己的接班人,他倒是早早就相中了一个——方义。他特别喜欢方义,总是忍不住称赞:小小年纪力大无穷,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倔强劲儿。

这次为了能将方义带到章家庄去演出,陈更想了一条苦肉计。

方家戏班子在百家村的东边山林里有一处基地,取名叫做梨园,其实也就是山岗子上树林里几间简陋的茅草棚。为了不打扰乡邻们的日常生活,方叔和徒弟们在这片林子里朝阳的位置搭建了这个场所,供平时演练使用。

正月初九这天,方家戏班子进行最后一次排演。

方叔这几天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一会儿担心,担心戏演得不好,到时让江南人笑话;一会儿又高兴,如果能从江南人那里打听到可靠的消息,说不定这次就可以找到慧子了;一会儿又纠结,要是江南人自己也压根儿就不清楚江南那边的情况,所有的希望也就要落空。

陈更也看得出来,向来多愁善感的方叔,这次更是满脸蒙上了一层烟雾,愁得都快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了,只顾独自坐在林子西边一个光秃秃的大树桩上抽烟解闷。

陈更和其他五个班组成员在戏台上各自忙着演练。忽然,他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在不远处偷窥的方义,于是他假装去后面上厕所,将“金箍棒”丢在台子上。

果然不出陈更所料,方义到底按捺不住性子,在好奇心的强烈怂恿下,跑上台子自顾自地耍起了“金箍棒”。

要不是陈更一声吆喝,方义说不定很快就要挨方叔的打骂了。方叔从来不允许孩子们来梨园玩耍,尤其是方义,他担心戏子们会把孩子们给带坏。

陈更将方义拉到北边岗子一条山路边,悄悄地告诉方义:如果也想去章家庄,那就得马上执行一条计策……

方义是学武练功的人,对于舞枪弄棒的事,他向来最感兴趣。更何况,这次章家庄要求连演三天,肯定是非常热闹的场面,他早已心里痒痒,巴不得跟着戏班子一起去长长见识。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陈更,配合着演一场小戏。

陈更回到台子上继续演练。当他用右脚挑台子上的那根棍子时,假装没站稳,忽然向前一个趔趄,随之直接从一米多高的草台子上迎面栽倒下去。

“陈更,你怎么啦?”其他人闻声,吓得赶紧一窝蜂跑到台子下,将陈更扶起来。

“没事……没事!”陈更站起来后,一瘸一拐地来回走了一圈,还笑着冲大家摆手。

有人赶紧跑进西边林子里去报告方叔。不一会儿,方叔火急火燎地赶来,一叠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就将刚才的情形赶紧描述了一遍。

“没事吧?不会影响演出吧?”方叔又急又气,不停重复这两个问题。

“没事倒是没事……就怕到时……”陈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那就是有事了?你怎么回事啊?这么不小心!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你竟然摔坏了腿,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方叔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大家都不敢说话,默默地听方叔发飙。林子里的风声在耳畔呜呜作响,仿佛无数声号角在催促他们赶紧出发。

就在这时,一直隐藏在树林里的方义故作正经地来到方叔面前,“爸,我妈说饭做好了,让你们赶紧收拾好东西回家吃饭。下午还要赶路呢。”

还没等方叔开口说话,陈更连忙抢先说:“师傅,您别生气!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我这腿估计歇息一天不上台就没事了。不如……让方义跟我们一起去吧,让他替我一天,先挡一挡。以前我跟他说过一些腿脚功夫的练法,他天生聪明,一说就懂,一看就会。”

陈更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可把大家都吓傻了。方叔就更不用说了,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大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更知道自己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干脆壮着胆子说:“师傅,我知道您的规矩。不过,眼下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以前我建议您收几个小徒弟以防意外,可您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什么事都会有个‘万一’,是不?这要是真碰上个‘万一’,困难归困难,可事情还得按照原计划办呀,对不?就这一次!您让方义替我演一天。我保证后两天亲自上台,不会有一点闪失!”

听了陈更这一番话,方叔呆若木鸡,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杵在那里。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似鸟窝一般。

陈更趁机赶紧朝方义使了个眼色。方义心领神会。只见他轻轻一跃,飞身登上戏台,只用脚尖轻轻一点,那根棍子便乖乖地飞起来落在他的手心里。随即,他手拿木棍,左旋右转,上下翻飞,轻松自如地舞动起来,果真如同齐天大圣在耍金箍棒。

“好!”大家也顾不上此刻方叔的感受了,不自觉地鼓起掌来,一个劲地叫好不停。

满脑子浆糊一样的方叔,使劲擦了擦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百思不得其解。向来乖巧懂事的老大,怎么瞬间摇身一变成了齐天大圣呢?这棍法果真是看一眼就学会的?而且,看他这身段,这步法,这体态,尤其这棍法,简直绝活儿啊。

看着台上翻转自如的方义,方叔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眼睛也渐渐明亮起来。他觉得陈更的话有道理,碰上了“万一”,就得另外想法子办事了。更何况就方义这身手,到时往台上一站、一演,那还不是招来满堂喝彩么!如此细细一想之后,他心里刚才升腾起的那些怨气便全都消散不见了。

“这也是眼下没有办法的办法。那就这样吧,让方义跟着一块去。”方叔说完,扭头就往家去了。

第七章 山里见闻 方义跟着方叔的戏班子一起往山里章家庄去。

为了在天黑前赶到山里,大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三十多里路程,没有一条像样的大路,七环八绕,全是弯弯曲曲长满杂草的泥土路。穿过残雪覆盖的田野,绕过薄冰铺就的河流,转过荆棘丛生的山坡,又爬过松涛阵阵的山岗……

大家一路上都在夸方义身体棒、脚力好,比同年孩子强太多。方义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得意,这点路程算什么,再远的路,也难不倒我这双腿。

陈更一边赶路一边心里琢磨,如果不是特意练过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好的状态。15岁的少年马不停蹄走了十几里坑坑洼洼的土路,居然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当脚下的路面变成浅黄色的沙土路时,方叔明白,快到山里了。此时,斜阳夕照,鸟雀归林,天色渐晚。稍稍抬头,便能见到一座座青巍巍的高山横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大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马上要进山了。”方叔冲大家摆摆手,示意就地休息。

方义赶紧从身上背着的布包里掏出几根烤熟的山芋、几条腌制的脆黄萝卜和几个锅巴饭团,一一分发给大家。这可把大家给乐坏了,一个个嬉皮笑脸开玩笑:“以后咱到哪儿都让方义跟着,只要他在,咱就有好吃的!”可当方叔转过脸来时,便都不敢说话了。

这些干粮是临走前李婶给准备的。虽说是正月,但家里除了这些粗粮外,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食物了。就这些粗糙的嚼头,还是从九个孩子口中省出来的。李婶实在不放心方义也跟着来山里演出,毕竟这是方义第一次出远门,但陈更确实受了腿伤,也只能罢了。

方义就着水壶里的水啃锅巴饭团,吃得津津有味。这时,陈更悄悄走过来,挨着他坐在枯黄的草地上。

“我说方大少爷,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拜过师学过本领?”陈更谨慎而轻声地问。

方义先是一惊,接着又收敛了慌乱,笑着回答:“是啊,学过的。”

“我就说嘛,小小年纪,体力和耐力这么好!还有,一米多高的台子,你那么轻轻一跃就上去了,简直跟少林轻功似的。快快从实招来,你的师傅究竟是谁?”陈更一下子来了兴致,逼着方义说出真相。

方义呵呵一笑:“当然是跟你们六位师傅学的!唱、念、坐、打、手、眼、身、法,一个个都是高手,我能不……偷……偷着学点儿吗?”

陈更一愣,似信非信,“好小子,跟我也打马虎眼呢,肯定没说实话。”

这时,方叔已经起身,在前头一声吆喝:“走啰!小心一会儿天黑了,一个个都喂狼吃了。”

大家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懒懒地从草地上爬起来,继续赶路。还好就快到了,要不然一路肩挑手拿的,恐怕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在前面两座山之间,有一条斜斜向上的山路,看上去比较陡峭,徒手爬过去还好,挑担子绝对够呛。

一行人相互帮忙,挨了好大的工夫,才爬上了山顶,接着又开始摸索着下山。幸好,下山的时候不是太吃力。

到了山里面,踩着尚未融化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穿过一片梨树林,穿过一片板栗树林,又穿过一片梅树林,歪歪斜斜地才进了章家庄的入口处。

幸亏方叔曾经来过这里一趟,否则在到处白雪织就的林子里东转西转的,说不定早就迷了方向。

大家正觉得腿脚没了力气的时候,远远地迎面走来一个人。方叔擦了擦眼睛仔细瞧,认出来了,是章强。

章强脱了大棉袄,只穿一领棉马甲,兴冲冲地来到近前。见了方叔,两人客套了几句后,热情地接过了陈更肩头沉重的担子,在前面领路。

约摸半支烟的工夫,来到了章家门前。

章家坐北朝南,背靠大山,门前的场地相当敞亮。一圈儿木栅栏里几株红梅正开得耀眼。干爽宽阔的打谷场上大大小小的簸箕盛满五颜六色的干货,都在太阳底下晒着,远远地闻到一阵阵幽幽的香气。迎面一溜儿六间崭新的草房,每间房的门窗上都贴着大红的春联,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院落里充满了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章强家人都赶忙迎接出来。与此同时,爱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黑压压地围了过来,就像看猴子玩杂耍似的,对着方家戏班子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大概一个半钟头后,方家戏班子在章家全部安顿下来,戏台子搭建好了,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只等着第二天江南人回来探亲、看戏。

第一次出远门的方义,亲眼目睹章家的一切后,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没见过大雪天开得红艳艳的红梅,没见过各色各样可以当作食物的山货,更没见过猎人明晃晃的猎枪以及挂在墙上的狼皮、兔皮、獐子皮……他才知道,原来生活也可以像这样过,原来人是可以吃得饱的,原来山里的章家庄是一个比百家村不知好多少倍的新世界。百家村什么时候也能像这里一样过得像个样子呢?

方叔见方义一脸的落寞,心里十分不高兴,走过去埋怨:“你看看你!来人家做客,却一点都没客人的样子。一脸苦相,叫人看着横竖不舒服。”

方义撇了撇嘴,歪着脖子说:“我们又不是来做客的,是来讨生活的……”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以致于声音很低很低,甚至低到了脚下的泥土里。

方叔顿时火上来了,“讨生活的怎么了?讨生活的就不是人了吗?要不是我这样辛苦地到处讨生活,你们九个还不早就饿死了一大半?”

正在仔细检查戏台子的陈更,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传来方叔的叫喊声,慌忙扭过头来看,见方叔满脸怒气,便赶紧跑了过来。

“方义,你刚才不是问我另一样棍法吗?怎么一转眼跑这里惹是非了?快跟我走呗。”说着,陈更一把拉住方义的袖子,硬是拖到了戏台子边。

方叔心中郁闷,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来,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虽然他不喜欢方义说的话,但他心里明白方义在想些什么,而这些也正是他多年以来深埋内心的痛楚。可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有的话,他甚至愿意以减少寿命的代价去交换。一大家子的人口,每天醒来就要张口吃饭的!难不成卖掉几个,减轻负担?

晚饭已经摆上桌了。章强和妻子为大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有好几盘子新鲜的兔肉、獐子肉和鱼肉。那香气,隔着一百里也能将人肚里的馋虫给活活勾出来。

“方师傅,晚上简单做了些菜,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可别见怪呀!”章强咧嘴笑着,原本黑黑的脸上,多了一口白牙。

方叔赶紧道谢:“这么一大桌菜,真是让你们太破费了哩!”

章强的妻子喜不自禁,热情地在一旁招呼:“大家都随便吃啊。要是不合你们的胃口,就告诉我一声,我再重新做来。”她还特意夹了些木耳和兔肉搁在方义的碗里。看得出来,她格外喜欢这位面容清秀的小师傅。

第八章 窗外偷听 正月初十这天上午,离家几十年的江南人回到了章家。一家人见面后,抱成一团,哭成一片。

这个从江南回来的人名叫章胜,是章强的大堂哥。虽然整个章家庄都是章家后代,但同一条血脉相连的章胜小家庭里,如今只剩下这兄弟俩了。其余的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失踪的失踪,逃难的逃难,病故的病故。

离家二十多年,往事不堪回首,千言万语道不尽。章强和章胜俩兄弟紧紧拥在一起,抱头痛哭不止。经过乡邻们不断的安慰和劝说,两人才分开,在桌旁坐下来说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方叔在一旁看着,两行热泪不知不觉滚下脸颊。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的方义瞧见了。

方义心中很是纳闷,除了上次因乔叔过世父亲痛哭流涕之外,平常哪怕是见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他也是不会轻易落泪的。这两行泪,流得有些蹊跷。于是,他开始暗中留意父亲的举动。

章强夫妇俩忙前忙后,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酒菜,为章胜接风洗尘。当章胜得知章强特意请方家戏班子庆贺自己回家时,又是一阵悲喜交加。过往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在此刻变成难以掩饰的泪眼迷蒙、欲言又止。

一切准备就绪,章强走到方叔身边,示意方家戏班子开始登台表演。

章强家门前的场地上早被村民们给塞得满满的,大家各自从家中搬来椅子凳子,拖家带口的坐在台下,热热闹闹地看大戏。

在山里人看来,山路从来不好走,山外人很少会走进山里来,更别说像看大戏这样的新鲜事儿了,也不知要积攒多少的好运气才能赶得上这么一回。

方叔带领徒弟们在戏台上卖力高唱、尽情表演,引来台下观众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掌声。

当方义在台上表演孙悟空《龙宫借宝》时,台下的喝彩声仿佛浪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山谷。孩子们也学着台上的样子,在台下猫腰踢腿,狂喜不止。

章强陪着章胜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观看台上演出,看到精彩处,俩人也时不时地放下碗筷齐声喝彩。

“江南那边也有大戏看,但是比较正式,得规规矩矩地看。还是咱们这个更有意思,热热闹闹的合胃口。这戏班子你是哪里请来的?居然还有这么小的孩子!”章胜边吃边说,口音已经改变,不再是地道的家乡话。

章强笑着介绍:“这是从山外三十多里远的百家村请来的方家戏班子。我闲时常去山上龙王寺里烧香拜佛,时不时就听人说,百家村里有个戏班子很受欢迎,十里八村都愿意去请来唱。刚好你这次回乡探亲,我前几天就下山走了一趟,把他们请了过来。那个小武生叫方义,是班主方师傅的大儿子。”

章胜点了点头,心里越发感激章强。虽然他们俩只是堂兄弟,也二十多年没见,平时来往书信也不多,但感情却早已胜过了亲兄弟。

“虎父无犬子。这孩子将来恐怕比他父亲要厉害多了。看年龄,估计跟我家章尧差不多吧。可我们家章尧却恰恰跟他相反,整天就知道在房里看书练字,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跟个大姑娘似的。”章胜说到这里,脸上显然露出一丝不悦。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看书练字是好事呀,将来谋个一官半职,那肯定比戏子强多了嘛!”章强放下手中一杯酒,一本正经地说,“别瞧方义现在在戏台上耍得漂亮,博得阵阵喝彩,但从长远看,又有什么用?将来哪怕再强,也不过跟他父亲一样是个浪荡江湖唱戏的。”

章胜喜上眉梢,高兴地端起酒杯向章强敬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兄弟吃饱喝足后,却也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章强的妻子周嫂子赶紧从人群中叫来三个孩子,一起帮着将两个醉汉搀扶进房里休息去了。

台上锣鼓喧天,精彩连连。台下观众们热情不减,干脆连午饭也不正经吃了,一边胡乱填饱肚子,一边赖在原地看戏。方家戏班子也豁出去了,就着这股子热情和兴致,将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一直演到日落西山才闭幕下台。

乡邻们都散去了,舞台也收拾干净了,方家戏班子这才围坐在桌旁准备吃晚饭。尽管午饭都没赶上吃一口,肚子也早就饿得咕咕叫,但大家心里却是暖暖和和的,都对今天的场面感到十分满意。

方叔虽然嘴上并没有夸赞方义,但心里却是高兴的。方义在台上的表演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方义虽然知道自己在台上的表演博得了满堂喝彩,但心里却难以高兴起来。他的心事太多,却无法向人诉说。只有当他使出全身力气舞枪弄棒时,才觉得什么是真正的轻松。于是他想,要是从此以后都能跟着戏班子出来跑江湖混口饭吃,就太好了,怎么也比憋在百家村里强。想到这里,他便不再恨自己是个“讨生活的”了。

当章家兄弟俩再次出现在晚餐桌上时,两人的酒都已经醒了,又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菜喝酒。当然,要不是周大嫂子为他们俩特意做了醒酒汤,他们也难以恢复到现在的清醒状态。

饱餐一顿后,大家各自散开。

而此刻的方义倒是不得闲,章家的三个孩子围着他团团转,要求再给他们演一遍孙悟空《龙宫借宝》。方义被纠缠得无可奈何,只好胡乱耍了几趟棍法。可他心里却是着急万分,想知道紧闭房门的屋子里,父亲正在跟章家兄弟聊些什么,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样子。

方义假装肚子疼,才趁机逃离了章家三姐弟,蹑手蹑脚地来到章强房间的窗户旁,偷听里面的动静。

木窗格子里透出昏黄的光晕。章强、章胜和方叔三人正在里面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站在窗外的方义还是能听清他们说的话。

只听章胜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江南那里到处都是青山绿水,地方的确很大,但如果真要找出两个家乡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希望的。比如说我吧,漂泊到江南以后,有一年我听说家乡人都早已不在了,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写了一封信托一个到处跑生意的人带出江南,盼望着会有熟人收到。可是好几年过去了也没一点消息。正当我灰心丧气的时候,章强的一封回信突然来到我手里,就这么才又联系上了。后来就一心计划着回乡探亲的事儿。”

屋里沉默了半晌后,方叔猛吸几口烟,皱着眉头说:“问题难就难在这里。都走了这么多年了,她却从来连一封家信都没有写过,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方师傅,你也别太灰心。慧子她不是没读过书么?就算她很想写一封家信回来,怕是也难吧。说不定她也曾托人写信回来过,只是最后没有落到你手里罢了。”章强见方叔焦虑,便拿话来开导。

“慧子?”站在窗外的方义不由得轻轻说出了口,他大概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原来父亲还有个姐姐!那也就是姑姑了。可为什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方家还有个姑姑呢?

第九章 庙前求药 突然冒出一个姑姑来?尽管方义对这件事充满了疑问,但并没有立刻去找父亲问个明白,而是悄悄埋在心底。

接下来的两天演出,陈更没有让方义上台,按照之前的承诺,他自己登台表演。台下观众们的反应依然很热烈,他们当然希望看到方义的精彩表演,但还是心疼孩子小,怕他累着,宁愿让他歇着。

在章家庄的这三天,方叔只要一离开舞台,就围着章胜前后转,各方面打听江南的情况。章胜也尽己所能,凡是知道的,都一一相告,并承诺:回江南后一定尽全力打听慧子的消息,只要她人还活着,就把她找出来。方叔感激不尽。

章胜个头不高,比章强矮一个头,但比章强既白又胖,满脸红光。看得出来,在江南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差。他现在那边一个茶厂里做工,已经成家立业,妻子是本地人。他们共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比方义大一岁,今年十六。

三天的相处,章胜越加喜欢方义,还是觉得比自己的“书呆子”儿子章尧要好太多,总是忍不住夸方义,而对章尧既爱又恨,“我家章尧要是除了读书以外,也像你一样能够偶尔耍枪弄棒,搞个文武双全,那可就太好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章强在一旁笑着说:“你真是这么想的?那还不简单!让方义别再回去了,就给你做个干儿子好了,你回江南时直接把他也带走,到了那边给章尧做个伴儿。方师傅家有九个孩子呢,也不怕少了方义这一个。”

周大嫂子听见后,赶紧过来责备章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是让方义他妈听见了,多不好!她舍得把这么好的儿子给人?”

章强赶紧赔了一脸的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着什么急呢。”

章强夫妻俩无意中的拌嘴,却让坐在一旁的章胜和方叔各自陷入深深的思考。章胜暗暗下定决心,回江南后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把慧子给找到。方叔此刻的思绪很凌乱,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方家戏班子在章家庄的三天演出,大获成功。为了表示感谢,不仅章家给了不少赏钱和其它物品,村民们也送来了许多山货、干果等。

方家戏班子满载而归。来的时候,只有陈更一个人挑担子,而回去的时候,却是五个人都挑起了担子,硬是多出了四担子的礼物。这可把大家给乐坏了,虽然肩头被沉甸甸的担子压着走三十多里的路,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累,各自在心里暗暗盘算回到家后如何分配给家中妻儿老小。

方叔的脸终于放晴了,嘴角也多出了一丝笑容,一路上小声哼哼唱唱。

头一次出门,既长了见识,又收获了许多礼物,方义的心里热乎乎的。他一路上也在细细盘算,把礼物怎样分给八个弟妹。三天都没见到他们了,忽然好想念,不知道他们在家过得怎样。

人有旦夕祸福。谁料,方叔和方义离开家的这三天,家中却出了件事情。方菊忽然肚子痛得满地打滚,死去活来,吓得李婶在家急得团团转,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方叔看到在床上痛得直打滚的三女儿就跟快要死了一样,满腔的欢喜顿时一扫而空,阴郁的愁容再次爬上了眉间。

方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自问:“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走后的第二天早上,她就说肚子不舒服,一开始只是有一点痛,后来越痛越厉害,满地乱爬,哭天喊地……”李婶含着泪说。

“有什么要紧?可能是小孩子嘴馋,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先看看情况,过几天再说吧。”耳朵里塞满了女儿的哭喊声,方叔心里十分烦躁,点燃一支烟,背着双手离了家门。

李婶看着渐渐离去的丈夫的背影,既伤心又气恼,自叹命苦。每次一遇到孩子生病,丈夫都是这个样子,不管不问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为他生这么多儿女……

方义咬了咬嘴唇说:“妈,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照这样下去的话……”

还没等方义把话说完,方梅从房里跑出来,大声叫喊着:“妈,三妹她不痛了,也不喊了。”

“啊?”李婶吓得两腿迈不开步,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两腿直打颤,被方义拖拽着来到漆黑的房里。

“三妹肚子现在又不痛了,怕是要好了吧。”一直守在床边的方兰高兴地向李婶汇报。

“妈……”躺在床上的方菊有气无力,满头的汗水浸湿了头发,额前湿漉漉地粘着几丝,煞白的嘴唇没一点血色,“我好了!”

“好了?好了就好!”李婶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方梅去淘米做粥,“不要太稠的,要稀一点。”

方梅答应了一声,飞快跑进厨房。方兰也跟着进去帮忙。

到了夜里,方家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方菊喝了两碗稀粥,平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方义将从章家庄收到的礼物全都分散给了弟弟妹妹们,大家高兴得了不得,饱饱地吃了一顿不算,还拿去送给了他们各自的小伙伴。九儿最好应付,一颗糖果就把她给乐坏了,吃得满嘴满手脏兮兮。

方义却是一点好心情都没有,他担心方菊的病还会再次发作。这病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痛时简直跟一把铁锥子在刺五脏六腑似的。到底是什么病?这么厉害!

一时烦闷,他又偷偷跑进林子里练功,一树松皮被他拳打脚踢弄成光秃秃的惨相。忽然,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闪现,他决定再去章家庄一趟,去找那个江南人,他在江南见识广,说不定有办法可以治三妹妹的病。

没有告诉任何人,方义脚下生风,独自翻山越岭,来到章家庄。

不巧的是,章胜跟着章强一起去山顶龙王寺烧香去了,不在家。方义等不及,一口气跑到山顶,在庙堂里找到了章胜和章胜,将方菊的病情仔细说了一遍。

章胜低头认真思索起来。章强见状,拉方义也去烧香拜佛,“赶紧求菩萨保佑你妹妹早些好起来!这里的菩萨灵着呢,你章胜叔叔就是被我这样天天烧香拜佛给找回来的。”

方义此刻满脑子乱糟糟,章强拉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说什么,他也就说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大殿里的各路金身菩萨磕头如捣蒜。

“叔叔,你想到办法救我妹妹了吗?”方义把庙里所有的菩萨都拜了一遍后,来到章胜身边。

“孩子啊,你别太着急,你妹妹可能是得了‘长虫病’。”

“长虫病?”方义一脸懵懂地问,“这是什么病?”

“就是肚子里长了一种长长的虫子,要是痛得厉害,可能有一窝呢。只要把这些虫子给拉出来,病就会好的。”章胜说完,却又皱起眉头,“江南那边是有治疗这种病的药,可是我现在手头没有。不过,我给你两样东西,你回去试试,说不定也有很好的效果。”

听章胜这么一说,方义双膝跪地,慌忙给章胜磕头。

第十章 元宵失火 下山回到章家庄,章胜送给方义一包白霜梅和一包花椒粉,让他赶紧送回家给三妹妹治病。

方义千恩万谢,将两个纸包紧紧揣在怀里,脚下生风般地赶回了百家村。此时,漫天星斗在天空闪烁,夜风冷冷。星星点点黄晕的灯光从各处低矮的屋檐底下溜出来透气。

李婶一天都没见到方义,焦急万分,派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将百家村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见方义的踪影。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方义顶着漫天星光回来了。

方义已经顾不了许多,连忙长话短说,将章胜教给他的方法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婶。李婶满心的各种担忧顿时化为乌有,赶紧让方菊先吃了几颗白霜梅,然后小跑着进厨房熬煮花椒粥。

花椒粥煮好了,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满脸憔悴的方菊狼吞虎咽吃了两大碗花椒粥后,夜里跑了好几趟厕所。到了凌晨三点多钟,她终于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李婶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义从伙伴的床上爬起来,急匆匆地回到家里看望方菊。当他见到方菊在安静地熟睡,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眼前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章胜,内心充满了感激,打算过几天专程去章家好好感谢这个有见识的江南人。

自从章胜从江南回来探亲后,往日里静悄悄的章家庄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看了章家的三天大戏后,热情好客的乡邻们也纷纷邀请章胜去家里做客,都以最高的礼节来相待。

盛情难却!无奈之下,章胜只得挨家挨户吃起了流水席。与此同时,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和各种要求,不得不将自己所知道的江南见闻一一说给大家听。一共四十多户人家,他足足讲了四十多遍。有的乡亲们甚至乐呵呵地跟着他挨家挨户去听他讲故事,还依然感觉没听够。

在章家庄最北边住着一个寡妇,丈夫几年前的一个下雨天上山采草药,不慎跌落悬崖死亡。从此后,孤儿寡母独自生活。章胜回来后,她也曾邀请来家吃饭,但被章胜婉言谢绝。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章胜掰着手指算日子,左思右想,决定第二天就动身回江南。尽管章强夫妻俩一再希望他多住些天,但见他执意要走,夫妻俩也只得帮着收拾好行李。

就要离开故乡了,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下一次回来探望是在什么时候。为了祈求回程一帆风顺,午饭后,章强带着章胜又爬上了山顶,进龙王寺烧香拜佛。

周大嫂带着三个孩子在家里一边等候一边预备元宵。三个孩子将章胜从江南带回来的两只异常别致的大红灯笼挂在了屋檐底下,引来左邻右舍的啧啧赞叹。

章胜和章胜到了龙王寺后,正好赶上寺里做元宵祈福法会,十分热闹。于是,两人也挤在人群之中观看,不知不觉竟忘了时间。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章胜回乡探亲,章强邀请方家戏班子连唱三天大戏,山里山外传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真相完全变了样儿。方圆几百里,到处都在传言,说山里章家庄大正月里一位江南大富翁回乡探亲,带回了几大箱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金银财宝。

一般人听见这个谣言,只是心里羡慕,嘴上说说,却也没往心里去。可偏偏有这么一个实心肠的落魄人,居然当了真!

在山脚下孤零零地住着一户姓高的人家。高家原本是本地富裕的乡绅之家,后来家道中落,一败涂地。如今,只剩下一个无所事事的懒汉儿子,名叫高成。

高成从小过惯了好日子,吃不了苦,也干不来事。父母去世后,也留给他不少家产,可惜没几年工夫就被他给败了个精光,以致于从一个阔绰的富家少爷变成了现在的流浪乞丐。更不幸的是,一年前因为干了一次偷鸡摸狗的事儿,结果遭到一顿毒打,左腿严重受伤,成了瘸子。

以乞讨为生的高成四处流浪,有时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门。自从章家庄回来一位富翁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后,他一直打算去章家庄讨一顿饱饭吃,甚至幻想着大富翁会爽快地赏给他一件财宝,从此结束苦命的流浪生涯。怎奈,年前下了一场特大暴雪,让他迟迟无法出门。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大雪已经融化。到了元宵节这天,高成实在忍受不了肚中的饥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家,要去章家庄讨一顿饱饭吃。尽管山高路陡,但对食物的无限渴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几次从山头跌落滚下,却依然能爬起来继续赶路。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时,高成终于进了章家庄。他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寻找江南大富翁家。正往前走着,忽然见前面一户人家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他心里欢喜,肯定是这家了!他到处漂泊流浪,见过千家万户,凡是门口高高挂起大红灯笼的,非富即贵。

天已经黑了,周大嫂左等右等,还是不见章胜和章强从庙里回来,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天她的眼皮都在跳,总感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周大嫂先安排孩子们吃了晚饭,然后又走出门来。脚步刚迈出门槛,却冷不丁看见一个面黄肌瘦、身材瘦高的陌生人立在面前,吓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谁?这么晚了,来做……做什么?”她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清了。

高成见这户人家冷冷清清,心里一阵犹豫,难道找错门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见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打开门走出来,顿时喜出望外,加快脚步走到近前。

“我……要点饭吃……今天元宵节嘛,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好嫂子,你们家不是有贵人在吗?赏我一口饱饭吃吧。金银财宝什么的,也多少给一点,让我回去好好过日子哩。”高成嬉皮笑脸地乞求。

周大嫂战战兢兢地听他把话说完,两手心里早已冒出了冷汗。她见这人拄着拐杖,料定也坏不了大事,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哟,真是不巧!我们家叔叔的确是前不久从江南回来的,但他今天去龙王寺烧香了,还没回来。要不……你改天再来吧。”说完,她飞快地转身进屋,呼啦一声把门关上,并插上了门闩。很快,屋里的灯也被熄灭了,里面一团漆黑,鸦雀无声。

高成丝毫没有防备,就这么被这女人冷冷地给堵在了门外,满心希望瞬间落空,心里怨恨起来。一顿饭都舍不得给?家里有那么多宝贝,居然都舍不得送我一件!

高成抬头见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在屋檐底下,越看越不顺眼,于是一伸手扯下来一只。灯笼里点燃的蜡烛倾斜,很快就烧着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高成看看眼前的几间崭新茅草屋,冷笑一声,将手中燃烧的灯笼狠命扔向屋顶。紧接着,将另一只灯笼也扯下来,再次扔了上去。然后,他怪笑一声,扬长而去。

可怜!章家的几间草屋很快就被大火吞噬,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瞬间化成了一片火海。

第十一章 寡妇坠崖 元宵节晚上,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一场大火突然来袭。

这一天,章家庄里很多人都爬上山顶到龙王寺看祈福法会去了,剩在庄里的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小孩。当有人发现章强家着火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漫天的熊熊大火,照得天空发亮,仿佛整座大山都在燃烧。

“快来人啊!救火呀!烧死人啦——”住在庄里最北边的寡妇谭月娥听说章强家失火了,吓得面如土色,从家里拎着一桶水去救火,一边奔走一边哭喊。

整个章家庄早已炸开了锅!人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提着水桶,端着脸盆,抱着葫芦瓢……跌跌撞撞,纷纷赶去章强家救火。

谭月娥见火势越来越大,无法扑救,哭着喊着要冲进火海里去救人,幸好被众人拦腰抱住。“你是不想活了吗?这么大的火,你进去了就等于是送死啊!”大家都嚷着劝她。

“他不能死啊!不能啊!”谭月娥痛哭流涕,肝肠寸断,一下子瘫坐在地。

人们早就被这场莫名的大火给吓蒙了,再加上谭月娥这么一哭一闹,心里更是摸不着底,也顾不上她了,各个稀里糊涂地继续扑火去了。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钟。鸣钟三声后,龙王寺元宵祈福法会宣告结束,方丈带着弟子们念完最后一卷经,香客们便纷纷跪地烧香磕头,祈求菩萨保佑新的一年有好收成,合家大小平安。

正在这时,大殿外忽然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在门口东张西望。他两眼来回穿梭,终于认出了章强。于是,他急忙溜进黑压压的人群,左转右转,来到章强身边,双手紧紧抓住章强的胳膊,轻声附在耳边说:“爸爸快回家,你家里着火了!”

章强正在口中念念有词,为章胜回程祈求平安,冷不防耳边听到有人说话,吓得目瞪口呆,慌忙站起身,一把抱住小男孩来到大殿外。

“小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章强急得眼都红了,用力摇晃小杰的胳膊,疼得小杰哇哇直叫。

小杰挣脱开章强,退后几步,说:“你家着火了!火太大,我妈救不了,以为你死了,坐在那里哭呢。”

章强脑袋嗡的一声响,一股强烈的潮湿闷气从心底直往上涌,刹那间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这时,章胜也慌慌张张地从大殿里追了出来,一见眼前的情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快走!回去救火!”章强见到章胜,忽然脑子清醒过来,说着就往山下飞快地跑去。

章胜大惊失色,不再追问什么了,带着小杰也往山下奔去。

原来,谭月娥私下里一直在和章强来往,两人平日表面上只是邻里关系,一旦避开人群,便彼此亲密如恩爱夫妻。谭月娥让儿子小杰当着人面时称呼章强“叔叔”,私底下便叫“爸爸”。章强家突然发生大火,谭月娥以为章强也被火海吞灭,哭得死去活来。

小杰是个乖巧机灵的孩子,见他娘哭天喊地,自己也在心里难过,但怎么也不肯相信章强已经被火烧死了。他知道龙王寺每年元宵节都会有祈福法会,章强往年也悄悄带他去过,便心存一份侥幸来寺里寻找章强,果真被他找到。

当章强和章胜赶到家时,大火已经扑灭,但却早已吞噬了一切,所及之处全都烧成了灰烬,到处浓烟滚滚,剩下的全是黑乎乎的一片狼藉。

乡亲们高举着火把,见章强和章胜已经回家,有几位老人慌忙丢下手里的水桶围过来安慰:“火势真的太大了,我们都尽力扑救了,可是没办法啊……”

章强立在一片冒着滚滚浓烟的废墟前,先是呆若木鸡,随后疯狂地冲进浓烟里,哭着叫着寻找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

章胜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好半天两腿都挪不动地方,嘴里一直在重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所有乡亲们的帮助下,终于从废墟中找到了周大嫂和三个孩子残缺不全的遗体……整个庄子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哀思之中。

“老天爷,你为什么不惩罚我啊?一切都是我的错,应该惩罚我啊!”章强无法忍受眼前的事实,发疯了似的一边哭喊,一边跑向了后山。

章胜和乡亲们都能理解章强此时此刻的悲痛,便任由他去后山发泄。章胜忍着悲伤与庄里的几位老人商量着如何置办后事。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天干物燥着的火。有的说是章强家的灯笼引起的灾难。也有人说,保不准是有人故意放的火。就这样,在人们的随意猜测中,有些小道消息便不胫而走,章强和寡妇谭月娥的私情在庄里开始悄悄传播开来。

章强一方面怀疑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另一方面却又怀疑这场大火是否跟谭月娥有关。谭月娥曾多次在他面前提起:“要是你的老婆和三个孩子都忽然没了的话,那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了!我讨厌一直过偷偷摸摸的日子。”

夜里的后山上,到处一片黑黢黢。一场大火惊醒了林中的飞禽走兽,树林里到处是各种奇怪的鸟叫声。

章强来到往日与谭月娥私下幽会的地方,满腹心事无法诉说,靠在那棵大树底下悲伤地流泪不止。忽然间,他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朝这边缓缓走来。“是谁?”他情急之下大叫了一声。但眼前除了各样狰狞的树影外,什么也没有。

夜越来越深。山风呼呼地刮来,松树林里一片乱响。时不时有鸟儿哗啦啦扑腾着翅膀从头顶上飞过。不远处,点点磷火也在随风飘动,四处漂浮。

章强无力地拖着双脚,却不知该往哪里去。转眼之间,家破人亡,只剩他一个人,如同这黑漆漆的松树林里到处游荡的一个阴魂。

也不知怎的,章强迷了路,摇摇晃晃来到了山崖边。往事一幕幕重现。他想到了有那么一年,谭月娥曾在这里寻死觅活,最终被他救下,从此两人相好,成了隐秘的情人。又有那些年,他曾追赶着野狼、野猪、野兔……到这里,一一将它们成功擒获,并将它们的牙齿弄下来做成一串串的项链,将其中最好看的狼牙项链送给了谭月娥。

“哈哈哈……”突然,山崖边上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狂笑。

那阵奇怪的笑声伴着冷冷的夜风吹进章强的耳朵里,令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但很快,他似乎明白过来,这笑声如此熟悉,难道是她?想到这里,他赶紧打起精神,朝笑声传来的方向拼命地跑去。

果然,当章强来到近前时,看见悬崖边上有一个人影在轻轻地摇晃,正要上前去问话,忽然听见那人开口说话:“强哥,你等等我!我也来了!”

章强确定,这就是谭月娥的声音。他急忙高声呼喊:“月娥,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在这里啊!”

谭月娥正要纵身一跳时,忽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便赶紧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她仔细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是章强!他居然还活着,他没有被烧死!

“章强,你……还活着!”谭月娥转悲为喜,兴奋地大喊,转身朝章强奔跑过来。

谁料,谭月娥一不小心脚底打滑,顿时倒地翻身,跌落进万丈悬崖。

第十二章 出家为僧 失魂落魄的章强原本打算向谭月娥质问家中失火的事,可万万没有料到,谭月娥竟会跳崖身亡。

出了人命后,章家庄里到处人心惶惶,而命案真相也似乎已经大白于天下。谭月娥与章强私通,谭月娥不满足于现状,趁元宵节下毒手,火烧章强家宅,烧死了无辜的周大嫂和三个孩子。事发后,谭月娥心中有愧,畏罪跳崖自杀。

谭月娥死后,章强也认为谭月娥就是凶手。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悲痛欲绝,无法面对,三天三夜静坐在角落,不吃不喝。到了第四天,一头黑发变成了白发,俨然成了一个活死人。

章胜怎么也没有料到,二十多年后回乡探亲,迎来的却是这场灭顶的人生灾难!在乡邻们的热心帮助下,安葬了四具遗体,料理完一切后,他整天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乡亲们见章强已经无药可救,不忍心再见到章胜堕落下去,于是又一起帮助章强重建家园,另外选了一处场地,搭建起三间茅草屋,准备好了一切生活所需,让章胜带着章强和小杰暂且住了进去。

小杰亲眼目睹母亲坠崖后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接连几天,夜里噩梦不断。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答应暂且跟着章胜和章强一起过活儿。他埋怨妈妈太傻,章强爸爸明明还活着,她却跳崖死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章家庄元宵夜失火丧失四条人命,消息很快传遍了山里山外。

流浪乞丐高成这些日子没敢在家呆,躲到了山脚下另一个村庄的土地庙里去了,靠偷吃庙里供果度日。元宵夜他因乞讨未果,一时赌气将两只大红灯笼扔到了章强家屋顶,没成想引发一场大火,烧死了章家母子四人。他原本并未打算要做杀人放火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但终究还是一失足酿成了大祸。他不想被公安局抓去坐牢,只好到处躲藏,希望能平安躲过这阵风头。幸好有寡妇谭月娥阴错阳差替他背了黑锅,如今死无对证,他自己倒是没有落下任何把柄。

章家庄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百家村,方叔心急如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和梁四爷商量了一番后,决定一起去庄里弄个明白。

比方叔还要心急火燎的是方义。方义做梦也没有想到,相别才不久,章家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也要去章家庄一探究竟,可是不论他怎样苦苦哀求,方叔也不让他跟着一道去。于是,他决定暗自行动。

方叔和梁四爷一路紧赶,满头大汗赶到了章家庄。只见章强原来的家早已毁于一旦,只剩下一片黑色的断墙残土,还在散发着刺鼻难闻的焦糊味儿,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火灾现场的惨烈。回忆起那些天周大嫂和三个孩子的音容笑貌,方叔忍不住落下泪来,默默哭泣。梁四爷年纪大了,向来宅心仁厚,也陪着一起掉眼泪。

在庄子东边,方叔见到了章强和章胜,还有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小男孩。而章强早已面目全非,满头白发,两眼呆滞,疯疯傻傻。章胜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形容消瘦,眼窝深陷,满脸愁容。

章胜邀请方叔和梁四爷在门前的石桌旁坐下,将整个事件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原打算正月十六就启程回江南的,谁想……”章胜说着,就滚下两行热泪,“现在章强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这个孩子跟在身边,叫我怎么能忍心离开呢?”

方叔不断地抽烟,一支接一支,直到口袋里的烟盒被掏空。他站起身,背着手在门前来回踱步想办法。可是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梁四爷平时头脑冷静,最会出主意,但此刻竟也没有了一点办法,只顾皱着眉头发愣。

好心的邻居们都过来帮忙,在章强家准备了一桌饭菜招待方叔和梁四爷。饭桌上,章胜忽然想起从江南带回的一瓶青梅酒还埋在章强家原先门前的红梅树下,便提议即刻就去挖出来。

很快,章胜带着方叔和梁四爷一起来到那棵红梅树下,正准备用铁锹破土挖酒瓶时,忽然发现梅树上挂着一串项链。这是一串用狼牙齿做成的特殊项链。这时,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杰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后,大叫起来:“这是章强爸爸送给我妈妈的项链。他们以前经常悄悄地在后山山崖上见面。章强爸爸救过我妈妈的命。有一年我妈妈想跳崖,还让我也一起跳。”

虽说童言无忌,但方叔、梁四爷和章胜听了小杰的这几句,心内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梁四爷想了想,说:“小杰,你把这串项链送回家,给你章强爸爸看看。”

章胜赶紧拦住,“四爷,不可以啊!章强要是见了后,有了不好的念头怎么办?”

方叔说:“你看他现在这样子,跟个活死人似的。既然他跟那寡妇曾经也有过情分,就拿去刺激一下也好,说不定他还能清醒过来。你总不能像这样照顾他的后半生吧。”

章胜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让小杰带着项链先回去找章胜,他们将那瓶酒挖出来后,也赶紧回了家。

正如梁四爷所料,目光呆滞的章强见到了那串项链之后,精神居然好了起来,自己打水洗脸,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见到方叔和梁四爷,不仅知道问候,还亲手为他们俩端茶递水。

章胜喜出望外,连忙请来邻居又做了一桌饭菜,专门招待章强。自从元宵失火那天起,十多天了,章强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饱饭。

方叔私底下对章胜说:“看他这精神头儿,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恢复的。以后就让他带着小杰在这里生活,你就放心回江南那边去。我和方义会经常来看望他的。”章胜心里欢喜,对着方叔拱手作揖,感激万分。

“那……慧子的事情,还是得拜托你多多留心啊。”方叔本不想再说这句,但话已经到了嘴边,只好顺口说出来。

章胜面露悲伤,“方师傅,你放心!回到江南后,我会尽一切努力去找慧子。我如今家里变成这样,要是能把她找到,我在江南也就有个故乡的亲人了。”说着,又忍不住滴下泪来。

见天色已晚,章胜便留下了方叔和梁四爷在家里住宿,等第二天再回百家村。

约摸到了凌晨四五点钟,章胜起来出门方便时,却忽然发现西边卧房里空无一人,不见了章强和小杰,急得大叫起来,到处寻找。

方叔和梁四爷被章胜的叫声吵醒,慌慌张张穿衣起床,点起火把来也到处寻找章强和小杰。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庄子,乡亲们都纷纷出门帮忙找人。

可是,章强和小杰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山里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却也没能找到他们俩。直到第二天午饭后,从山顶龙王寺传来消息,有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今天上午在寺里剃度出家,小孩的脖子上不戴佛珠,却是一串狼牙项链。

方叔,梁四爷和章胜大汗淋漓地赶到龙王寺,见到的不再是章强和小杰,却是一大一小身披袈裟的两位出家僧人——智尚和慧星,慧星的脖子上正套着一串洁白的狼牙项链。

第十三章 进山解惑 章胜原以为章强会重新振作起来,却不料章强居然带着小杰一起进了龙王寺,出家当了和尚。

方叔和梁四爷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好言相劝章胜,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随它去。再说了,有佛祖保佑章强和小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面对如此现实,章胜也无可奈何,只是在他心里,一直隐隐作痛,觉得弟妹和三个孩子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实在是太残忍!况且,也没有人看见寡妇谭月娥放火,凶手究竟是不是谭月娥,也不一定。只不过现在死无对证,大家只能将猜测当作事实罢了。

眼看正月即将过完,掐指算算,又延误了回程许多天,章胜心中感到十分焦急,决定离开章家庄。

见一切已成定局,方叔和梁四爷要回百家村。章胜将他们送到山外的一条大路上,回到家中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第二天动身回江南。当他孤零零地站在新盖的三间茅草屋前,遥遥地望着那片依然黑乎乎的一片废墟,想起弟妹和三个侄儿侄女,忍不住又滚下伤心的泪水。

方叔和梁四爷回到百家村后,唉声叹气,好几日都没吃下饭。李婶听说章家的遭遇后,心里也万分难过。方菊的病已经好了,她原本打算哪天去章家登门道谢的,却没想到如今章家已经化为灰烬。

夜深人静,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方义躺在村里伙伴家的床上,望着黑乎乎的窗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依旧无法相信章强一家的遭遇,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好端端的一切,怎么就变成这样?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方义就起床了,悄悄来到家中,告诉了母亲自己心中的想法。

李婶心中担忧,“章家庄那里都是山,你一个人去,我怕你会出意外。”

“妈——,我都15岁了,已经长大了!你怎么还不放心呢?我之前……总之,我现在对那里的情况十分了解,不会有事的。”说着,方义从怀里掏出弹弓和一小袋棱角分明的小石子,“您瞧,我还有武器!百米之外,我能百发百中。哪怕是遇见了一头狼,我也能在它攻击之前打瞎它的一只眼!”

李婶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你说的对,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应该放你出去闯一闯。不过,得有个期限,不得超过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回到家。”她知道儿大不由娘,是时候放孩子自己出去走一走了。

方义心中高兴,忙忙地吃了些炒饭便要走,忽然又被李婶叫住,“要是被你爸知道的话,肯定不行的。我有个主意,你带个人一起去,保管你爸不会反对。”

“妈,你让我带谁一起去?”方义惊讶地问。

李婶神秘地笑了笑,用手指着村子西边的方向。方义明白了,母亲这是想让自己带着乔雪一起去。乔雪是个极其胆大心细的女孩,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乔叔一起四处闯荡,练就了一身跑江湖的本事。

太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来,才露出半个脸。村里处处是公鸡打鸣,中间夹着犬吠声、猪叫声、鸡鸭鹅扑腾声……晨风在霞光的熏陶下,吹在脸上暖暖的,已不再那般寒冷。

乔雪一大早就从小河边洗衣服回来了。乔叔去世后,刘婶心中难过,最近又感染了风寒,卧在床上修养,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全由乔雪在操持。乔雪从小锻炼惯了,又冰雪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当家,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大事小事也把持得妥妥当当。

乔雪正在屋檐底下晾晒衣物,一转身却见方义朝她走过来。

方义来到乔雪近前,先是局促不安地问了声好,然后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等乔雪晾晒完所有的衣物。乔雪以为方义一大早赶来是为了帮家里挑水,便微笑着说:“水缸里还是满满的呢,这几天都不用再挑了。”

方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乔雪,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帮你家挑水,是为了……”犹豫了好半天后,他才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乔雪。

“章家庄火灾的事,我也早听说了。既然你好奇心那么强,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吧。反正那里我还比较熟悉,以前经常跟我爸去山上打柴。不过,我妈最近患了重感冒,我走后没人照顾她,得麻烦你妹妹她们帮忙了。”

方义见乔雪答应陪他去章家庄了,喜不自禁,“放心好了,我这就去告诉方梅、方兰和方菊去。”说完,一溜烟就跑回家去了。

乔雪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了水壶,带了干粮,顶着朝霞同方义一起往章家庄去。

知子莫若母。刘婶知道方义对章家失火非常好奇,疑心这其中另有原因,所以才老想着亲自去探个究竟。但对方叔,她是绝不敢说出实情的,只得谎说,方义一是想去庙里看望章强,二是想感谢章胜,三是想去山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些野味儿回来。

方叔本不想同意,但一听说乔雪会和方义一起去,便同意了。尽管他对方义一向约束得紧,但也知道方义不会随意给他惹祸。况且有乔雪一同去,刚好可以好好培养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

此时,春风已吹醒漫山遍野。绿绿的芽儿从松软的土里冒出尖来,五彩的小野花星星点点散落在田间地头,哗啦啦的清澈溪流从上游流淌下来,处处散发着春的气息。

方义见乔雪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心中很高兴,一路上都在逗乔雪开心。乔雪也知道方义想让自己忘掉痛苦,也就将所有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边陪方义聊天,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进山后需要注意哪些问题。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到了午后,太阳转过头顶时,两人来到了山脚下,找了一处平坦草地坐下,就地休息,喝了些水,吃了些干粮。乔雪果然心灵手巧,从包里拿出她自己亲手做的各样点心,既好吃又爽口。

就在这时,从山上远远地下来两个打柴的人。他们每人肩上挑着一担柴禾,一边赶路一边说话。就听其中一个胖子对另外一个瘦子说:“自从章家失火后,村里人都好些日子没见到高成了,还以为他也被大火给烧死了哩。可前几天,有人见到他在土地庙里偷吃供果呢。”瘦子立马口中骂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却偏偏好吃懒做,到处乞讨。依我看哪,非要等他的另一条腿也被打折了才会醒悟过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等打柴的两人走远了后,方义和乔雪对望了一眼,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高成?乞丐?章家失火后,他躲到土地庙里去了,是不是跟这场大火有什么关联?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方义和乔雪继续赶路。到了山口,准备翻山越岭时,方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乔雪说:“要不,我们试着去找找那座土地庙?”

乔雪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估计高成和这两个打柴人是住在同一个村子里的,说不定我们在附近就可能找到那座土地庙。”

方义点点头,于是和乔雪一道原路返回。虽然他们也只是心里猜测,但既然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就必须得去行动。

第十四章 公安抓捕 方义和乔雪顺着原路返回,要去土地庙里找到高成。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高成和章家失火是否真的有关联,但依据两个打柴人所说,高成值得怀疑。

山脚下的村庄房屋并不密集,稀稀落落散在这里那里,到处是山地和农田,漫山遍野的枯草像一床棉被,结结实实地铺在山间地头,隐隐约约现出绿茵茵的春草和五颜六色的野花。

方义和乔雪一同顺着小路到处仔细寻找,可是走了很远,找了很久,也不见一座土地庙。太阳逐渐偏西,两人心中有些着急了。

又穿过一片树林,见到几间房屋。

乔雪忽然看见正前面一户人家的门前拴着一条大黑狗,心里不禁害怕起来。“方义,看见那只大黑狗没?我们得小心点。”

方义顺着乔雪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那里一条麻绳拴着一只凶恶的大黑狗。他嘴里答应着:“没事的,我们从旁边绕过去。它有绳子拴着呢,也跑不了的。”手里却在暗暗准备弹弓和石子。

方义走在前面,乔雪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条岔路,他们打算离大黑狗远点儿,从岔路上绕过去。只要过了这几户人家,后面隐约是一处空旷地,说不定那里就有座土地庙呢。

眼看着他们离岔路口越来越近,却不料那只大黑狗早看见他们了,“汪汪汪”地狂叫,不停地往前冲撞,丝毫不顾脖子上那条麻绳的束缚。

方义让乔雪加快脚步先跑到那条岔路上,自己从怀中掏出弹弓,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这时,那只大黑狗突然间挣断了绳索,一边狂叫一边疯狂地朝方义跑过来。它露出了尖尖的牙齿,仿佛瞬间就能将人给撕成碎片。

方义并不打算弄死这条大黑狗,于是他举起弹弓对准大黑狗的一条前腿,然后猛地一发力,那颗小石子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大黑狗射了过去。很快,只听一声惨叫,大黑狗摔倒在地,好半天才爬了起来,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向家门口跑去。

乔雪一直知道方义会玩弹弓,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方义用弹弓制服一只疯狂的大黑狗,不禁暗暗叫好起来。

方义转身走过来,冲着乔雪调皮地一笑,正准备继续赶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可恶的黑魔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咬人了!”

方义和乔雪赶紧躲在了灌木丛后面,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大黑狗的主人回来了,可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要饭的在那里指着受伤的大黑狗骂骂咧咧。看样子,这要饭的以前定是被大黑狗给伤过。

只见那要饭的一瘸一拐也往岔路口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舔着手里的一只破饭碗,舔干净后将碗揣在肩头的布袋里,然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回我的土地庙睡觉去啰!今天真是幸运,吃了一顿饱饭。”

方义和乔雪顿时心里欢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瘸一拐的乞丐?土地庙?这人肯定就是打柴人口中说的那个高成了!于是,两人相互对了个眼色,悄悄跟在乞丐后面。

自从高成躲进土地庙后,天天靠偷吃供果为生,可是日子一长,发现光靠吃供果是绝对吃不饱的,只好找来一只破碗出来讨饭吃。但他做了亏心事,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混吃混喝,每天只出来讨饭一次,运气好时,能吃饱肚子,运气不好时,得饿一天。他心里也在打算,与其像这样偷偷摸摸地过活,不如从此离了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到别的地方去。这样一来,章家的纵火人命官司就彻底跟他无关了。

高成一瘸一拐地往前赶,方义和乔雪悄悄尾随在后,转过这几户人家,到了一片田野里,在田野的东北角上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远远地瞧见几面彩旗正迎风飘扬。

高成看见彩旗,先是一愣,接着心中欢喜。今天什么日子?这样幸运!有人给庙里送彩旗来,就肯定有好吃的了,说不定还有好酒喝。他心里美美地想着,脚下加快了速度往庙里赶。

到了庙里以后,高成高兴得哈哈大笑。只见庙里的供桌上不仅有瓜果糕点,还有一瓶已经打开的酒,老远就闻到了酒香。

也不知有多少日子没尝到酒味了,高成实在把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酒瓶咕咚咕咚大喝起来,边喝边啃那些瓜果糕点。

方义和乔雪此时也已经到了土地庙跟前,见高成在里面大吃大喝起来,便赶紧躲在一旁偷看,等待时机进去搭话。

高成风卷残云一般喝光了酒、吃光了供品后,抹抹嘴又哈哈大笑。这时,他已经醉了,嘴里开始胡说八道:“明天……就走,远走高飞!章家……烧死了人……跟我再没有关系了……”

正在土地庙外探听虚实的方义和乔雪一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既欢喜又悲伤,欢喜的是高成不打自招,纵火凶手已经找到;悲伤的是,一场大火害了五条人命,周大嫂和三个孩子无辜受害,寡妇谭月娥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方义将乔雪悄悄拉到一边,“现在真正的凶手已经找到,我们得赶快去山里告诉章胜,让他报案来这里抓人。”

乔雪点点头,“听高成刚才嘴里说的醉话,他有逃跑的想法。所以,我们必须得尽快行动起来。”

于是,两人一起飞快地向山口跑去,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飞过山头。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方义和乔雪来到了章家庄。但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庄子里的人告诉他们,章胜几天前已经带着行李回江南去了。

事不宜迟。方义和乔雪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章家庄的村长,村长立刻带着庄里几个得力的年轻人一起去公安局报案,以便连夜抓捕逃犯高成。

天很快黑下来。黑乎乎的山道上出现了长龙似的一支火把队伍,公安局的人和章家庄的村民们一起行动,连夜赶来土地庙抓捕章家纵火犯高成。

方义和乔雪早又返回土地庙,在外面看守,以防高成酒醒后逃跑。而此时的高成,正醉汹汹地躺在庙里地上睡大觉,鼾声如雷。

火把队伍很快来到土地庙前,公安民警一拥而上,将醉酒未醒的高成用手铐铐了起来。高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嘴里一个劲地胡说:“今天什么大喜的日子?来了怎么多人!来,再……喝一个!”

高成被公安局带走后,方义和乔雪跟着村民们一起回到了章家庄。在村长家住了一晚后,两人爬上山顶,来到龙王寺见章强。

清晨,万道霞光直直地照射在山顶,龙王寺愈发显得金光灿灿、庄严肃穆。

在庙门前,一个小和尚正在拎着小水桶洒水,一个大和尚正在用笤帚扫地。他们正是小杰和章强。出家以后,章强一直在佛祖前念佛忏悔,与此同时,十分照顾小杰的生活起居,与对待亲生儿子没有任何差别。

章强没有想到方义会来看他,当方义将真正的凶手已经被抓捕的消息告诉他后,他的心头立刻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闭上眼睛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第十五章 铅球风波 出了正月后,学校的大门已经打开,春学期即将开学。

百家村的孩子们个个都在准备去学校念书了,尤其是方家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子们,憋在家里太久了,巴不得早一点返回学校去。

前前后后经历了一番生活的体验后,方义对人生开始有了新的理解和向往。他明白了,人有旦夕祸福,不论生活富贵还是贫贱,都不会一成不变,总会发生这样那样让人或悲或喜的变故,所以需要努力改变、静心等候。

在方义心里,如今有两件事让他挂心,一件是章胜已回江南,却不知道真正的纵火凶手已经被逮捕归案;另一件是慧子姑姑居然也在江南,只是至今不知道她的具体下落。他并不知道江南究竟在哪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感觉它山高路远,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一趟的。要是哪年哪月能有机会去走一趟,该有多好!他常常这样想。

开学的日子到了。方家孩子太多,因此受到学校特殊照顾:学费全免!

方义和乔雪是同班同学,在镇上唯一的初中学校念书。而方荣、方华、方富、方贵以及方菊,则在乡里的小学念书。

方义和乔雪与别的孩子不同,他们俩进学校读书后,便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所以,在整个学校里,他们俩是出了名的优秀学生,受到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多次表扬,也成为其他学生效仿的楷模。方义甚至经常被老师点名上台讲课,成了同学眼中小有名气的小老师。

所有老师当中,最看好方义的是体育老师,他总是忍不住夸赞方义在体育上有绝对的优势,并鼓励方义今后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至少可以进学校当一名体育老师。这让方义受宠若惊,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当一名高高在上的教师,因此他也只是当老师在跟他开玩笑,而并不敢当真。

阳春三月,微风和煦,百花争艳,万紫千红,蜂围蝶阵。

初中校园里树木成行,绿意融融,花团锦簇,花香阵阵,正是静坐窗前认真读书的大好时光。

这天下午,毕业班有一堂劳动课。班主任将同学们带到了学校东边的一个角落里,指着黑乎乎的一口烂泥塘说:“同学们,今天我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将学校的这口水塘里的烂泥给全部挖上岸来。学校今年要将这口泥塘变成绿树环绕的美丽水塘。”

同学们嘴上没说,心里却是一阵叫苦不迭。这也不知是废弃了多少年的烂泥塘,偏偏现在想起来要清理,还真是一件好差事呢!

尽管大家都觉得这活儿有些重,但既然是毕业班的学生,凡事不得不走在前头。做了老大的位置,也就少不得多吃些老大的苦头了。

说干就干。男同学一马当先,纷纷捋起袖子,脱掉鞋袜,带着工具跳进了臭气熏天的烂泥塘里。他们负责将烂泥挖起扔到岸上,女同学则负责将扔上岸来的烂泥固定好,加宽加牢,为日后在岸上栽花种树做好准备。

方义体力好,这点劳动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甩开膀臂大干起来,干得既好又快。他还时不时关心岸上的乔雪,见乔雪弄得满脸满身都是泥巴却依然面不改色,心中不禁多了几分钦佩。而有些女生忍受不了烂泥的臭味,竟然当众哭了起来,闹出了不少笑话。

大约一个小时后,烂泥塘里仿佛还是深不见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让有些男生不免开始烦躁起来。

平常在班里最懒的刘胖子实在挺不下去了,悄悄来到方义身边说:“方义,全班就数你力气最大。要不,你顺便把我的一份活儿也干了吧。”

方义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好啊,不过,还是老规矩,咱得有个交换条件。这次,你想拿什么来交换?”

刘胖子滴溜溜转了几转一双小眼睛,计上心来,“你要是帮我的话,我就回家取三升米来给你。你们家不是孩子多正缺粮食吗?你干不干?”

方义想了想后,点头答应了。刘胖子高高兴兴地爬上岸去歇息。

烂泥塘被划分成了18小块份地,每个男生占一块,谁先挖到了黄泥土,谁就先完成任务上岸休息。方义心里盘算着刘胖子的那三升米,干活的劲头就更足了,没到半小时功夫,他的那块地皮上就最先现出了黄泥土。然后,扛着铁锹直奔刘胖子的那一份上去了。

刘胖子坐在岸边的树底下看着方义在帮他干活,心里美滋滋的,嘴上还不饶人:“为了三升米就这样愿意卖力,真是命贱哩!”

乔雪正好蹲在刘胖子不远的地方干活儿,听见了刘胖子口中骂人,便站起身来看,这才明白刘胖子是在嘲讽方义,心中非常不快。但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俩之间一定又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春日的下午阳光虽然很温暖,但明显是在给烂泥塘加温。男生们一边干活一边擦汗,大多早已累得气喘吁吁。除了方义一人提前完工外,其余的都还没有挖到黄泥土,还在黑乎乎的烂泥塘里挣扎着。

方义正卖力地替刘胖子挖泥,忽然间,他觉得铁锹像是触碰到了泥里的一件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于是他谨慎地继续挖,隐隐地感觉烂泥里有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起初他只当是石头,可是挖到后来,发现居然是一个沉甸甸的大铁球。

“铅球!铅球!方义挖到铅球了!”有人眼尖,看见方义从泥里掏出一个大铁球,便高声叫喊起来,引得其他同学纷纷过来围观。

学校体育课上正缺铅球呢,方义挖到了铅球,可是一件不小的功劳,会受到学校的奖赏。这下可把在岸上休息的刘胖子给急坏了,一个劲地在那里喊:“铅球是我的!谁也别想动!”一边喊一边下了泥塘,跑过去和方义争抢铅球。方义哪里肯让,抱着铅球四处躲避,两人在泥巴里你追我赶,搅得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班主任获知消息后,急匆匆地赶来主持公道,喝令所有男生立即上岸排队。

谁知,刘胖子并不害怕,依然不依不饶,上岸后悄悄拾起一块破砖头,趁方义不留神,朝后脑勺猛砸了过来。顿时,方义头破血流,呻吟着倒在了地上。抱在手里的铅球失手,骨碌碌又滚入泥塘。刘胖子仍不死心,立刻跳下泥塘去抓铅球。可不幸的是,赤脚踩在了泥里的一块碎碗片上,当场惨叫一声,倒在泥塘里,脚下鲜血直流。

同学们见状,一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班主任也慌乱了,急得团团乱转。

只有乔雪,见方义头破血流,虽然当时吓得面如土色,但很快冷静下来,让几个男生赶紧抬着方义去附近的医院进行抢救。自己也跟着一路小跑出了校门。

班主任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召集其他男生将泥塘里的刘胖子抬上岸来,也慌忙送去医院治疗。

一堂劳动课演变成了一场惨案,毕业班的同学们个个人心惶惶,害怕学校会怪罪下来,到时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拼尽全力在天黑之前圆满完成了劳动任务,并将那颗大铅球以班级的集体名义献给了校长。

第十六章 病房恐吓 经过医生的一番紧急抢救,方义很快脱离了危险。

他头上裹着纱布,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一刻也不想待在充满药水味的医院里。一想起刘胖子竟然敢当众在背后偷袭,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盘算着早晚要讨回这笔债。

刘胖子的脚伤问题倒是不大,只是暂时不能下地,医生说至少躺在床上待一个星期。他倒是挺自在的,觉得躺医院里比待在课堂上要舒服得多。再加上父母每天轮流来医院小心地伺候着,他更是乐不思蜀了。

第二天一大早,乔雪就来医院看望方义。可当她打开病房门时,却并没看见方义在里边。这一大清早的,他会去哪儿呢?她一边纳闷一边坐在窗前等候方义回来。可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方义的人影儿,眼看上课的时间就要到了,没办法,她只好离开医院回学校上课了。

对于方义和刘胖子在劳动课上打架一事,由于被毕业班全体同学共同隐瞒真相,所以学校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反倒因为意外收获一个大大的铅球而奖励毕业班一面红旗和不少纸笔。同学们获得意外之财后,更是对此事进行高度保密。谁也不想在毕业前给自己找麻烦。班主任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还在医院里待着的两个当事人之间,矛盾却并没有化解开。

方义得知刘胖子受了脚伤后也被送进医院来治疗,便一心想着要找到他,当面只问,弄个明白。

这家医院也是镇上唯一的医院,坐落在十字街头,前门临街,后门临水。每天进出的病人,不计其数,整天像街头做买卖一样,闹吵吵、乱哄哄。

方义躺在病床上折腾了一个晚上也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跑了出去,挨个房间悄悄查看,到处寻找刘胖子。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他心里纳闷,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刘胖子的父母都是镇上厂里的工人,家境相比较而言,算是还不错的。刘胖子兄弟姐妹四人,他排最末,上面有三个姐姐。他从小备受家人宠爱,以致于惯出了不少坏毛病。他还仗着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到处炫耀,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就连镇上的一些流氓小混混什么的,也大多都受过他的小恩小惠。

当方义在医院到处寻找刘胖子的时候,刘胖子却已偷偷溜出医院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到处吃喝玩乐。

直到傍晚时分,刘胖子才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医院。谁知,正好被迎面而来的方义遇上。方义见外面人多,便假装笑嘻嘻地跑过去跟刘胖子主动打招呼。刘胖子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方义是真是假,只好配合着一起说说笑笑进了病房。

进了刘胖子的病房后,方义忽然将房门反锁起来,怒火中烧,直逼着刘胖子往角落里连滚带爬。

方义跳起来,蹲在椅子上问刘胖子:“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刘胖子吓得屁滚尿流,战兢兢地回答:“当时……我太想……要那个铅球了。虽然是你挖出来的,但毕竟是在我的份地上。我担心你献给学校后,功劳都记在你一个人头上了,所以一时情急就……”

方义仍不解气,大声说:“为了一个铅球,你至于这样对我下狠手吗?你就不怕真的一砖头把我给拍死了?”

刘胖子吓了一哆嗦,“我……那时真没想这么多,只想着要夺回铅球。再说,你……现在不也已经没事了嘛,我们……讲和,好吧?我发誓下次再也不敢了!”

方义一听,圆睁两眼,举起拳头对着墙上砸了一下,顿时砸出了一个窟窿,泥土石灰纷纷往下落。他大喝一声:“还敢有下次么?”

刘胖子早已吓得两腿发软,连声说:“不敢!不敢了!”

方义举起拳头假装要去打刘胖子,刘胖子立刻吓得大叫起来,闭上眼睛,双手抱头,一个劲地说好话,求饶不停。

方义这才放下了拳头,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转身回来,“你欠我的三升米,一粒也不能少!”

刘胖子连忙答应:“不会少!不会少!”

方义这才感觉出了口恶气,转身出了刘胖子的病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但他却忽然没了胃口,一头倒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方义再次醒来时,却发现乔雪正坐在他的床边看书。乔雪见方义醒了,赶紧放下书,问:“你肚子饿不饿?我来给你送宵夜的。见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也就没叫醒你。”

方义之前觉得头有些晕,一觉醒来,发现头不晕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于是笑着说:“谢谢你来看我!我哪儿都好,就是肚子有些饿。”

乔雪赶紧将裹在一件大衣里的饭菜拿出来,递到方义面前,“快趁热吃吧,味道还不错的。”

方义心里十分感激,狼吞虎咽,很快两个饭盒都见底了。

乔雪又将空饭盒收拾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她皱着眉头对方义说:“你最好还是做好准备。你爸爸可能明天会到学校里来。”

方义一听,吃了一惊,差点儿没把刚咽下去的饭菜都给吐了出来。

方义自从进学校读书后,就从没让方叔和李婶操过一点儿心。偶尔老师来家访,也都是来称赞方义的。可是这次,方义却无故闯了祸,是李婶托付乔雪来医院照看方义。而方叔早已大发雷霆,在家摩拳擦掌,扬言要扒掉方义几层皮。

乔雪见方义此刻脸色不太好,知道方义这次是真的有些担心了。方叔的脾气,整个百家村都知道,要么不发作,要么便如山呼海啸一般汹涌而来。

乔雪灵机一动,替方义想了个主意,“方义,依我看,现在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方义一怔,忙问:“谁?”

乔雪笑着说:“刘胖子!只要你和刘胖子现在搞好关系,让他在方叔面前多替你说些好话,到时一切就好办了。”

方义听完,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去恐吓刘胖子了!

方义无奈地摇摇头,“来不及了。我……今天刚把他恐吓了一阵,他现在估计心里恨不得要吃了我哩。”

乔雪睁大了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就想别的法子吧。”

夜深了,方义将乔雪送回学校休息后,自己一个人在漆黑的街上慢慢踱步。他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父亲。要毕业了,却碰上这样倒霉的事情,他感到十分苦恼。要是让坏脾气的父亲稀里糊涂来学校大闹一番,恐怕今年连毕业证书都拿不到了。

当方义踱步回到医院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白天拥挤不堪的医院此时忽然变得空旷起来,除了值班的护士来往于走廊外,便是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说话声以及病房中病人的咳嗽声。

不知不觉,方义来到了病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时,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走错了,眼前这间病房不是自己的,而是刘胖子的。也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股力量,促使他伸手去敲门。可是,门却自己开了,而病房里,却并没有一个人。刘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第十七章 姐妹救场 刘胖子害怕继续待在医院还会受到方义的刁难,不得不慌慌张张提前出了院。

方义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大力士,如果刘胖子跟他直接面对面较量,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刘胖子惹不起,只好先躲过。

第二天上午,方叔果真怒气冲冲地赶到了学校。

乔雪赶紧给在医院的方义传递消息,让方义干脆装病,一再嘱咐他千万不要跟方叔当面顶撞,小不忍则乱大谋。方义心里明白乔雪的意思,只好躺在病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呻吟,装病。

方叔来找班主任。班主任赶紧热情接待,见方叔脸色阴沉,心里也是直打鼓,于是好茶伺候,和颜悦色谈话,悄悄引开话题。

方叔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来学校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当着老师的面狠狠教训一下方义,至于老师夸赞方义的那些话,他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没听进去。

班主任很快明白,现在跟眼前这位怒气冲冲的农民父亲根本无法好好沟通,他赶来学校明显是要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

正在班主任左右为难的时候,乔雪让班上一位同学敲门进来递给了他一张纸条,他快速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心里明白,于是配合乔雪和方义演戏。

“他在医院病得厉害?不就是后脑勺被砖块给砸了一下吗?止住血后再包扎一下不就行了?哪有那么严重!我们当年满江湖跑,大大小小的伤,不知道受过多少呢。”方叔有些怀疑地看着班主任。

“方义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您不信,就去医院看看。这些天,多亏乔雪在照顾。他们俩的同乡关系相处,在我们班乃至学校都是楷模。多好的孩子啊!您就别生气了,事情都过去了,他们也知道错了,以后肯定再也不敢在学校打架了。”班主任满脸陪笑,嘴皮子都磨破了,一个劲地劝阻。

方叔并不理会班主任,连忙起身离开学校,要去医院弄个明白。他一路上在心里琢磨,方义是家中的老大,竟然在学校为了一个铅球跟同学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住进了医院。现在这件事早就被家里的其他几只猴崽子知道了,要是这次不好好惩罚方义,其他人以后肯定会效仿。如果个个都在学校打架闹事,那还不反了天了!

百家村里,在家中帮忙李婶干活的方梅和方兰得知父亲风风火火地赶去学校后,心里十分着急,暗暗替方义捏了把汗。

两人放下铁锹和铁铲,坐在田埂上说话。

方梅说:“我相信大哥不会轻易动手打人的,肯定是别人先把他惹急了,他才会还手的。”

方兰连忙点头,“说的对!而且那个刘胖子只是受了轻微的脚伤,大哥却伤了头部,要是刘胖子下手再狠些,恐怕大哥都没命了。为什么爸爸就偏想不明白呢?”

方梅笑着说:“你以为咱爸真的没想明白啊?他心里清楚着呢。只是这次他想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

方兰睁大眼睛看着方梅,“大姐,你什么时候变得像大哥一样,也说四个字的话呢?”

方梅叹了口气,“还不是跟大哥学的!爸爸就是偏心,让他们都去学校念书了,就剩我们俩在这田地里累死累活地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儿?”

方兰摸摸头想了想,说:“大姐,你别叹气。你看,春天来了,我们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小鸟,花朵和小草,都是活生生的,比学校书本上画出来的,要有趣多了。”

方梅站起身,手搭凉棚看向田野的四周,的确,这里的春天美如画!可是,在她的心里,还是装着那个书声朗朗的校园,她做梦都想坐在里面认真读书写字。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忙问方兰:“今天礼拜几?”

“今天礼拜五啊。怎么了?”方兰拿起铁铲,准备继续干活。

“哎呀,那我们今天该去学校给大哥送床单和衣服啊!”方梅高兴得大叫起来。

方兰也恍然大悟,于是和方梅一起高高兴兴往家中跑去。

方义读了初中后,在学校住宿,极少回家。每周五,方梅和方兰都会来到学校,帮他拆换被面、床单等,将脏的被面、床单和枕巾等带回家去浆洗。

回到家后,方梅和方兰将方义所需要的被面、衣物装在一个大布包里,背在身上,一起往学校赶。两姐妹心里着急,担心大哥会被父亲过度责罚,于是加快了脚步往前赶。

方叔来到医院后,还没找到方义的病房在哪,就先给方义办了出院手续。医生一再叮嘱,头部受伤,回去要好好休养。方叔只当是没听见。他前些日子接了活儿在外地搭台唱戏,要不然早就赶回来把方义给领回家去了,还等到现在?

来到病房门口,方叔推门就进来了。见方义躺在病床上呻吟,心里明白这是方义在耍诈,直接拉掉被子,“还疼得厉害,是吧?我出院手续都给你办好了,你还在这里演戏?快给我起来,回家!”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方义见已被父亲识破,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爬起来,苦着个脸,跟在父亲后面,出了医院。

一阵风吹过来,方义并没有感到头晕,便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好了。还是离开吵闹的医院比较好!只是,他并不想像现在这样被父亲押着回家,就像在押解一个犯了罪的犯人似的。

方叔带着方义来学校见班主任,班主任面露尴尬,更加担心事情会越闹越大。

“跪下!”只听方叔朝方义大喝一声。

这一声呵斥没把方义吓着,反倒把一旁的班主任吓了一大跳。他连忙站起来好言相劝:“您这是干什么?别吓着孩子!他已经知错了……”

可方叔并没有听进去班主任的话,见方义还在门口磨蹭,便一把抓住方义的衣领,硬是将方义按倒在地,跪向班主任。

方义知道此时此刻拗不过父亲,只好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要是换了别人,他只要略微还手,就可以将对方打败。

班主任早已惊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劲地在旁宽慰:“方师傅,您这是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以让孩子随便下跪啊。再说了,方义平时真是个优秀的学生,从来都没犯过错!这次打架事件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啊!”

方叔一本正经地说:“子不教,父之过。我平时忙碌,也没有时间好好管教他,由着他在学校胡来。今天我就是要好好教训他,要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班主任也暗暗来气了,心想:这个方师傅真是不讲情理的人物!这次打架,主要错在刘同学,并不在方义。何必这么较真!

正在这时,方梅和方兰忽然出现在了门口。她们已经去宿舍替方义替换好了被子和衣物,然后赶来班主任这里寻找方义。却不想正见到父亲当着老师的面在惩罚方义。

班主任灵机一动,连忙悄声对方叔说:“方师傅,您看,两个闺女也来了,当着孩子的面,您这样……好像不太好吧。依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您也消消气。方义这几天的功课还是要抓紧时间给补起来的,这才是当务之急。”

方叔无奈,这才打消了念头,带着方梅和方兰回去了。

第十八章 田野惊魂 方叔离开学校后,铅球引起的风波也终于平息。方义又回归到正常的学校生活中。

不知不觉到了阳春三月,天气实在是好!到处和风送暖,花香扑鼻,春意盎然。

然而,待在学校里的方义却是浑身不自在,即便春光再好,他也没有那份雅致出去踏青赏春。

午后的阳光从教室的窗户里照进来,刚好落在一本摊开的书上,而书下面,则仰着方义的一张脸。他闭着眼睛,沐浴在温暖的春光中,呼吸着书本上的油墨气息,嘴角露出丝丝微笑,仿佛早已陶醉其中。

而事实上,此时的他却正满腹心事,优思重重。他觉得未来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毕业离开学校后,将会走向哪里,做着什么样的事情。他心里是想着要继续读高中的,可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便又被他狠狠一巴掌给拍灭了……

乔雪手里捧着一本书来到教室,一眼就看见方义头上顶着一本书在那儿暖洋洋地晒着太阳,便走过来打趣他:“人都说你方大才子了得,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原来这功夫是这样练出来的啊!”

方义听出是乔雪的声音,并没有搭话,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雪又说:“我跟几个同学约好放学后一起去学校后面的田野里去踏青。你要不要一起来?”

等了好半天,只见方义向空中举起一只胳膊,悠悠地晃了几晃。

乔雪见方义对她不理不睬的,也就懒得再逗他,将手里的书放回座位上后,便走出了教室。

方义偷偷睁开眼,见乔雪走远了后,才站起身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他现在不得不尽量躲避乔雪,否则会被流言蜚语给湮没了。自从上次头部受伤住院后,就有各种谣言传入他的耳中,让他百口莫辩。与其跟流言置气,不如远离流言,远离乔雪。

傍晚放学后,方义来到学校的操场,跟几个男生一起打篮球。小小的篮球场上顿时烽烟四起,喊声阵阵。虽然只有一只旧篮球和一个早就生了铁锈的破篮球架,但仍挡不住青春火一样的热情。

放学后,乔雪和几个女同学一起来到了学校后面的一大片田野中踏青游玩。此时,太阳还没有落山,万道霞光映红了天空,给田野也披上了一件美丽的外衣。

几个女生平时在课堂上规规矩矩的,可一旦到了户外,也肆无忌惮地玩起来。有的脱了鞋袜,顺着狭长的田沟往前走,任凭微凉的春水清洗白花花的脚丫。有的脱了外套爬上了树,采摘那些开在树顶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还有的干脆和衣而卧,躺在软绵绵的青草地上,看天空中飞翔而过的小鸟。

乔雪见大家玩得都很高兴,也背着双手顺着高高低低的田埂追着夕阳走。迎面而来的霞光照在她的脸上,愈发动人。此时的她,虽然心中对父亲念念不忘,但已经学会用脸上的笑容来承载悲伤。

乔雪正往前走着,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正在冒一股青烟。起初,她以为是从人家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可再仔细一看,却是几个人在那里烧火烤食物。远远地,还能闻见一股肉香味。

那几个人好像是班里的男生,却又好像不是,除了刘胖子乔雪认识外,其余人都是陌生面孔。她在心里琢磨,这些家伙肯定又没干什么好事,最好远离他们。于是,她掉头往回走。

谁料,有一个人指着乔雪的背影大声叫了起来:“刘哥,看!那不是你们班的女同学吗?她肯定看见我们在烤狗肉了,怎么办?”

原来,刘胖子带着几个街头小混混偷偷杀了学校门卫大爷的看家大黄狗,正在这里烤着吃,不料被踏青游玩的乔雪撞见。其实乔雪并不知道他们这帮人在做什么,是他们自己做了坏事心虚,因此有人赶紧提议:一定要想办法堵住乔雪的嘴,不能让她回去乱说话。

一个瘦高个子站出来说:“这件事交给我。我只要吓唬她几句,保管她不敢随便乱说话。”说着,便撒开腿去追乔雪。

乔雪加快了脚步往回赶,去找其他几个女同学。然而,就在她快要接近她们时,却听见她们一个劲地冲她叫喊:“后面有人!快跑!”

乔雪知道她们在一起乱叫乱嚷,但听不清,以为是在和她开什么玩笑,所以没有当真,却没想到后面追赶的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伸开双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她这才意识到了危险。

“你是谁啊?要干什么?”乔雪心里发慌,面上佯装镇定。

“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刚才你都看见什么了?”瘦高个露出凶相,恶狠狠地逼问。

乔雪不知道这人追赶她的意图,一边想一边回答:“我刚才去那边玩,看见一帮人在烧火。别的就不知道了。”

瘦高个从地上捡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乔雪的鼻子问:“没说假话?”

“没有!霞光照在脸上直晃眼,就是想看也看不清楚的。”乔雪一口咬定没看真。

瘦高个将细木棍放下,“没看清就好。记着,回去后别乱说话,小心我会对你不客气!”

瘦高个转身走了。乔雪这才舒了一口气。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傍晚的田野里,其他几位女同学早就不见了踪影,心里不由得发慌起来,匆忙往学校赶。

正当乔雪低头往前奔跑时,却冷不防撞在一个人怀里,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居然是方义。

方义两道剑眉倒竖,看到乔雪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其他几个女同学见有个大高个追着乔雪跑,都吓傻了,赶紧撒腿跑回了学校,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力士方义。方义立刻撒腿如飞朝学校后面赶来,刚好在半道上遇见乔雪。

乔雪担心方义会再次跟刘胖子打架惹事,便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任凭方义怎么问,她也只说:没什么,遇见了几个陌生人问路。

方义见乔雪执意不肯说出真相,也就不再为难,同乔雪一起返回了学校。

刚到学校门口,就见很多人围在一起,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门卫大爷气呼呼地说:“有人看见我的大黄狗被人杀死拖走了,要是让我查出凶手,绝不会饶了他!”

乔雪心里怀疑,刘胖子那伙人在田野里烤着吃的,也许就是门卫大爷的大黄狗,难怪他们让自己闭口。

方义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好奇心陡增,便暗暗想弄个明白。于是,他又悄悄地回到了学校后面的田野里,一探究竟。

此时,刚好夜幕降临。方义看见了不远处的篝火,悄悄地埋伏在附近,偷听那些人说话。借着火光,他认出了刘胖子。好家伙,又是他!这个刘胖子真是满肚子坏水,居然算计到了一条狗的头上。不过,这次他不想出面惹祸上身,于是想出一个主意来吓唬他们。

刘胖子这帮人饱饱地吃了一顿烤狗肉后,坐在那里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才站起身来准备回校。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附近的草丛里有人正在暗中埋伏。正当他们要走时,忽然发现天上掉下来好多小石子,正砸在他们的头上和身上。

“有鬼啊!”有人大叫一声,其他人跟着一起大惊小怪,顿时吓得抱头鼠窜。

第十九章 校园失盗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天上掉石子呢?刘胖子回到家中,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

在刘胖子交往的一帮狐朋狗友中,有一个名叫小六子的,鬼主意最多,怂恿刘胖子暗杀门卫大爷的大黄狗就是他出的主意。他在街头混混惯了,专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结识刘胖子后,见刘胖子有勇无谋,便时不时地帮着出些歪主意,好让自己从中捞些好处。

门卫大爷失去了大黄狗,也就等同于失去一个忠实的伴侣,甚至是亲人,因此十分悲伤,一连几日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他年纪大了,孤独终身,幸好七年前捡来这只狗养在身边给他作伴。他见这大黄狗十分聪明、通人性,便疼爱有加,白天将它牢牢拴在家里,以免不小心伤人,夜里就牵着它在校园内到处巡逻。如果说以前学校的治安环境还不错,那得归功于这条大黄狗。

春天的百家村,美得如同一片世外桃源。一间间矮小茅草屋变成了恰到好处的点缀,星星点点散落在万花丛中。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果木树都开花了,红的杏花,白的梨花,粉的桃花,蜂围蝶阵,香气袭人。

这天一大早,学校突然宣布老师们要去县里参加紧急会议,因此放假两天。同学们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高兴,一个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方义和乔雪结伴同行,从小路步行回到百家村。

方义先将乔雪送回家,临走前依然不忘给乔家的水缸里挑满水。刘婶的身体早已经康复,正在菜园里忙碌着,锄草种菜。她见方义一回家就来帮忙挑水,便招呼他留下来吃早饭。方义连连摆手,连忙奔向家中。他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了,恨不得此刻一下子就飞进家门。

站在门口玩耍的小九儿老远就看见方义了,一边叫着“哥哥”一边跑着迎了上来。方义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亲亲她苹果一样的小脸蛋,又用她口袋里的一条小手绢帮她擦掉流出来的鼻涕。

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一大早就被方叔打发上山头打猪草去了。方兰跟着方叔去田里劳作,方梅和方菊在家里帮李婶做家务。茅草屋顶上的烟囱正在直直地冒着白烟,仿佛都能闻到山芋粥的香味了。

方菊迎出来,接过方义肩头的大布包,不用说,这里面全都是学校里边那些藏污纳垢的物件了,得用村里满满的河水才能洗干净。

吃过早饭,方叔让方义替换下方兰,跟他一起去地里干活。在村子南边的山坡上有方家的一亩地,方叔今年打算用来种玉米。几户人家共用的一头老黄牛正在山坡上吃草,它不时地仰起头朝远方“哞哞”地叫唤。

方义早就学会了耕地犁田,他脱下外套,只穿一件白色背心,手扬长鞭,牵过那头牛开始耕地。到底是年富力强,很快,方义就干完了方叔剩下的活儿。他用力拍了拍老黄牛的背,称赞它会干活儿!

只是,看着老牛一双深邃的眼睛,方义心里有些不忍,毕竟,它已经老了,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精神抖擞。

坐在田间休息的时候,方叔一边抽烟一边对方义说:“再过三个月,你就毕业了。到时,你回来正好,家里需要你这个劳动力。你二妹妹虽然能干,但毕竟是个女人,永远都不能跟男人相比。”

方义头上的汗被风一吹,干了一大半,心却潮湿了起来。他曾偷偷趴在高中班级的窗口听课,觉得高中老师们讲的知识果然比初中更深奥,也更耐听。可是,现在看来,读高中永远只能是心里的一个梦了……

方叔吧嗒吧嗒抽完手里的一根烟,站起身,又说:“老大,我们这个家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因为我们需要更多的钱和足够的粮食。像我们这个家,能保证每个人不饿死,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现在饿不死,不代表将来也饿不死。所以,老大,你肩头的担子——重啊!”

方叔说完,独自牵着老黄牛去小河边饮水去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方义开始讨厌和方叔单独待在一起,因为每次方叔都会丢给他一个复杂而又沉重的话题让他苦思冥想,自己却甩甩袖子大踏步离开。

方义一头栽倒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愣愣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发呆。望着,望着,他忽然发现倒扣过来的蔚蓝色天空仿佛书上描绘的蔚蓝色大海一样,深邃幽远,让人着迷,令人向往……

许久之后,方义才坐起身,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这时,他有了想去树林里练武的冲动。在学校里,他学习之余,一直在潜心研究那本《少林寺武功秘籍》。在学校明目张胆练功不太合适,他只偶尔在漆黑的角落里凭印象反复操练已经学会的套路和招式。现在,他在苦苦钻研飞镖,而且十分着迷,认为它是暗器里最有魅力的一种。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想起,那本秘籍被他搁在寝室的枕头下面,忘了带回家。

午饭后,方义坐在家门口拿斧头劈柴。俗话说:劈柴不照纹,累死劈柴人。可方义偏偏乱劈,柴禾却照样乖乖听他的话,顺势碎成一片片。方叔瞧见了,好奇地围着一堆柴禾转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婶在一旁看着方叔的那股子傻劲儿,心里暗自发笑,尽管她也弄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李婶悄悄告诉方义:“以后千万别再在学校惹是生非。自从你章强叔叔回江南后,你爸爸整天跟掉了魂似的,天天在盼望章强的来信。但一直都没有消息。他现在的脾气大着呢。”

方义连忙问:“爸爸在等什么信?章强叔叔都家破人亡了,哪儿还有那份好心情写信给他?”

李婶看着方义,欲言又止,迟疑了好半天,才说:“你小孩子家,别管大人的事,先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要紧。要是再惹是非,你爸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方义听了后,心里老大不舒服,以后没事还是别回家了,回来就自讨没趣。又一想,以后毕业了,怕是要天天待在家里,那可怎么办?他越想脑子越乱,只好又憋着一口气跑进树林里去练功了。

就在放假的两天时间里,学校里边却出了大事——失盗。其中,数初中毕业班的损失最大。消息一传出,十里八村都炸开锅了。学生们纷纷扔下手里的农活儿往学校拼命赶去。

方义得知消息后,也顾不上乔雪了,扔下锄头,直接从地里赶奔学校。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过!为什么?他的秘籍还压在枕头底下呢,要是被贼人给摸走了,可怎么办?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它给了他无尽的信仰和无穷的力量,六年来帮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煎熬的时刻,给了他那么都的信心和希望。它已经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他不能没有它!

然而,事实是不幸的。方义回到寝室后,翻遍了床铺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能再见到那个熟悉的破旧黄纸包。它丢了!

学校门卫大爷失声痛哭,又开始思念他的大黄狗,“要是我的大黄还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就是阴谋!先暗杀了我的狗,然后来学校偷东西,简直是一帮无耻之徒!”

第二十章 痛打小偷 学校夜里失窃后,领导十分重视,督促各班级仔细清点财产损失,并严加防范,以免再次发生意外。

各班级纷纷上报财产损失情况,毕业班损失最为惨重,除了书本没有丢失以外,其他财产损失严重,有的连床上刚从家里带来的新棉被也不见了。

受害者中,最痛心的人莫过于方义,他丢了最心爱的武功秘籍。尽管这本书也是多年前他在小学学校的角落里拾到的,但已经相伴他多年,早已成为他生活中的一件必需品。书上一大半的武功他都已熟知,但仍有一小半还尚未涉及,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弄丢了,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仔细清点了自己的物品,除了这本书以外,其余的都还在。为什么单单偷走这本书呢?他一直没想通。

方义十分肯定,偷东西的人一定和刘胖子那伙人有关,毕业班的财产损失最大,就足以说明这一点。可是,他也明白,红口白牙,无凭无据,是无法促使他们承认的。那就先调查吧,只要有了证据,就容不得他们撒谎抵赖。于是,他忍住心中的怒火,决定悄悄进行调查。

镇上的地盘不大,只有几条街道,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学校、医院、商店、工厂、粮站、餐馆、服装店、杂货铺、包子店……应有尽有。这镇上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每逢农历带数字三、五、九的日子,方圆几十里的人们便都会来镇上赶集做买卖,非常热闹。

这一天恰逢农历三月十九日,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一大早街上便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吵闹声、笑声、骂声……混杂成一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趁着午休时间,方义来到学校院墙处,四下看看没人发现,便轻轻一纵,翻身上墙又飞身跃下,出了学校,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方义所在的学校虽然是一所地道的公办学校,但校长十分不通人情,制定了一系列的“非常措施”,严格约束教师和学生的日常行为。尤其对于学生,设置了特别多的行为规定,例如:从周一到周六在校期间,不得私自外出,生病住院、看望病人等特殊情况除外,否则严惩不贷。

方义私下里已经悄悄找过刘胖子,一再追问学校失窃案是否跟他有关。刘胖子摇头似拨浪鼓,急得眼睛都发红了,并发誓说,就算把他打死,他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做的。

自从上次在医院遭到方义的恐吓后,刘胖子才知道,原来平时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方大才子,竟然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一拳头就将医院的墙壁砸出一个大窟窿。人人都说方义是个大力士,体育老师也总是夸奖方义身体素质好,但同学三年,直到那一刻,刘胖子才亲眼确认了这个事实,令他心惊胆寒,从此不敢再惹方义。

方义多次审问刘胖子,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怎样恐吓、威逼,刘胖子还是那副从容就义的模样,也不得不暂且相信刘胖子确实跟失窃案无关。那会是谁干的呢?

方义急切想找回那本少林秘籍,思前想后,决定逃出学校去寻找线索。刘胖子没干,不代表刘胖子的那帮狐朋狗友与此事就毫无关系!

吵吵嚷嚷的街头巷尾,满满当当全是做买卖的。他们搁地上铺一条旧毯子或者塑料布,大小货物往上面一摆,张口一声吆喝:“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快来看一看啊,新鲜甘甜的红薯嘞!”就这样,生意就开张了。

方义也跟着人流蠕动,东望望,西瞧瞧,觉得十分新鲜。早就听说过赶集这回事,但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独自亲身经历过,感觉真是太棒了!然而,当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眼花缭乱时,心里却早已不是滋味。这么多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却都不是自己的。摸摸口袋,空空如也,一分钱都没有!当目光触及商贩手里正在数着的钞票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了很久很久……

“看什么看?没见过钱啊!想抢劫啊!”那个商贩突然抬起头,见方义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钱看,警惕地将钱赶紧塞进了荷包里,还顺手抄起一根扁担要打方义。

方义也没给他好脸色,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地跑了。他身后传来难听的骂声:“小兔崽子!简直活腻了!有种你别跑……”

方义闭着眼睛往前跑,凭耳畔的动静和鼻子的嗅觉来判断脚下的路。“这是包子铺的包子香……这是油坊的油香……这是胭脂水粉香……这是理发店的香皂味……这是医院的药水味……这是?嗯?什么味儿啊?怎么臭!”方义一边跑一边猜测着路边摊后面的店铺名称。忽然,一阵让人恶心的臭味逼迫他赶紧睁开了眼,一看,眼前竟然是一堵墙,墙上歪歪斜斜写着两个大字:厕所!

幸好没有再往前跑,差一点儿就撞墙上了。算了,既然来了,就进去一趟吧,都怎么熟了,也别辜负了它!于是,方义走进厕所里边方便。

方义在厕池边刚站稳,就听旁边有两个人在悄声谈话。

一个粗声说:“兄弟,你今天卖了多少?我卖了10元!没想到那些学生的东西还这么值钱。哈哈,这下老子可是有钱人了哩。”

一个细声说:“我没你那么多,我只卖了4元。不过,我也知足了。一下子就有怎么多钱,真是天大的好事!就是可惜了,那天晚上我从一个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本书,可后来怎么也没找着,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要是那书里边夹着钱,那我这次可就亏大啰。”

另一个继续说:“活该!谁叫你那么不小心!”

方义一开始还是静静地侧着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可是后来听说“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本书”,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响——原来他们就是小偷!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住了,如火山般蓦然喷发出来,燃烧了方义整个身体。他二话没说,飞快一个转身,如同鬼影一般站到了那两人中间,然后一手掐一根脖子,再微微一转身,将他们的头直接按到了厕所的墙壁上。

那两人正在尿尿呢,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突然的变故,吓得手忙脚乱,尿了一地,对着墙壁苦苦哀求:“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方义哪里肯听他们“好好说”,挥动两只拳头“啪啪啪”一顿狂揍,拳头似雨点般落下,直打得那两人哭爹喊娘,“大侠饶命啊!下次再也不敢了!你的东西还给你还不成吗?”

厕所里的其他人见状,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也不敢说话,全都提着裤子跑了出去。刚要进来的,见里面在打架,吓得连尿都憋回去了,撒腿便往回跑,比兔子还要快。

方义其实只出了三分力气,否则以他的身手像这般打,这俩人早就没命了。痛打了一阵之后,他大声呵斥:“快点起来,跟我来!有敢逃跑的,现在就打折一条腿!”

俩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半天才爬起来,一声不吭地跟在方义身后,朝学校东边一片茂密的小树林走去。

第二十一章 大祸临头 方义满怀怒火地带着两个小偷进了茂密的小树林。

这两个小偷一路上心里好比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暗自在心里揣测,走在前面这个学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拳脚功夫如此厉害?他带我们进小树林做什么?两人越想心里越害怕,两股战战,连路都不会走了,磨磨蹭蹭,挨了好长工夫,才进了林子深处。

方义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抬起一条腿,踏在一座新坟前面的一块大石碑上,用极其低沉的声音问:“说!学校盗窃案是不是你们干的?”

两个小偷一见方义这副架势,顿时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求饶:“大侠饶命!我们什么都说!是我们干的!但主谋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帮忙的。”

方义心里琢磨,原来还有其他同伙。“那主谋是谁?”

“小六子!是小六子!”两个小偷抢着说。

方义一开始以为,这个主谋肯定是刘胖子,却没想到忽然蹦出来一个小六子。“小六子是谁?”

那个粗声粗气的小偷忙说:“小六子是这街上有名的小混混,他家就住在桥头巷尾。平时他跟学校的刘胖子交情最好。”

“那这次盗窃,刘胖子到底有没有参与?”方义急忙问。

那个细声细语的小偷忙说:“刘胖子这次不知情。上回暗杀门卫大爷的狗时,刘胖子参与过,不过主意都是小六子出的。”

方义终于明白了真相,跟他之前所设想的大体差不多,只是多出来一个小六子。当然,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他的武功秘籍在哪里。尽管他一问再问,那个细声细语的小偷还是那几句话:“那本书藏在枕头底下,我以为书里面多半夹着几张钞票,所以就偷了出来。可是后来黑灯瞎火的,慌乱之中给弄丢了,怎么也没能找到。”

方义心急如焚。如果秘籍真被他们像对待其他物品一样在街头给卖了的话,兴许还能再找回来。可是现在,上哪里去找?

两个小偷跪在地上偷偷拿眼觑着方义,见他眉头紧锁好半天都不说话,又见他的脚还踏在墓碑上没放下来,心里害怕极了,再次求饶:“大侠,您就行行好吧,放了我们吧。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们该说的也都说了,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方义还是默不作声地待在那儿,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听不见他们的求饶声。

林子里起风了,涛声作响,几只乌鸦从林子上空飞过,“呱呱”乱叫。这片林子离学校约摸两里地远,是一片不祥之地。很早以前就有谣传,说这里一到晚上就会有鬼火出现,像一个个小灯笼似的到处晃悠。附近的几户人家因此都搬走了,显得这里愈加荒凉。

那两个小偷贼眉鼠眼,见方义一直不理睬他们,便悄悄相互递了个眼色,然后猛地爬起来转身,疯了一般地逃跑了。等方义缓过神来再追赶时,他们已经跑远。不过,他并不担心,悄悄地尾随在后。

那两个小偷虽然浑身都受了伤,但为了逃命,什么也不顾了,撒腿如飞,直向桥头巷奔去。

镇上东北边有一片水域,水上有一座桥,靠近桥头的一条长长的巷子就叫桥头巷。这里地段虽然不错,临街近水,景色宜人,但巷子里却是鱼龙混杂,住着各色人等。

这条巷子里最好的家庭就属刘胖子家,父母都是镇上厂里的职工干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平时不知有多神气,到哪里都能吃得开,医院看病无需排队,饭馆赊账欠账免账……都早已成常态。

然而,有富贵就有贫穷。桥头巷里最贫穷的就是小六子家。他父母早年因车祸双双死亡,现在跟着奶奶生活。奶奶靠在街上到处捡破烂为生。他自己已经21岁,却整天游手好闲,打家劫舍,到处惹是生非。唯一有点良心的是,他心里还是很心疼奶奶的。

方义一直悄悄地跟踪两个小偷到大桥边,见他们两个忽然停住脚坐在桥上喘气,便一转身下了桥,躲在桥下的石墩旁偷听他们的谈话。

“可把这个瘟神给甩开了!这学校里怎么还有这样的人物?我以前怎么就没听说呢?”

“我倒是想起来了,刘胖子他们班上不是有个大力士叫方义吗?会不会是他?”

“大力士,是说他力气大,可没说过他会功夫啊?你没察觉吗?他今天要是使出全身力气,我们怕是早就去见阎王爷了呢。”

“我们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小六子,让他也防着点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又歇了一会儿,赶紧起身,进了桥头巷,要找小六子。

小六子住巷尾第三家。一扇窄窄且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从里面鬼头鬼脑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年轻人,一出门就对着那两个小偷咬牙切齿,用手狠狠指着他们的鼻子悄声骂道:“好大的狗胆子!我把几条街都翻遍了,也没见到你们俩的鬼影儿,死哪儿去了?想侵吞赃款,是吧?”

那两个小偷吓得摇头似拨浪鼓,一边解释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卖赃物的钱,小心翼翼地交给了小六子。小六子这才多云转晴开了笑脸,往手上吐了口涂抹开始点钱,连着点了七八遍,才停了下来。他从里面抽出来几张,递给了那两个小偷,俩人赶紧点头弯腰道谢。

这两个小偷赶紧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小六子,小六子听后,脸色也变了,“那我们以后一定要防着这个人!”

方义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切。现在上去跟他们理论是无济于事的,不如先回学校去,慢慢再计较。于是,他转身离开了桥头巷,回到了学校院墙外。

直到这时,方义才恍然大悟,此时早已过了下午上课时间,他迟到了!糟糕!这下可要闯祸了!他赶紧翻身进了院墙,一路小心谨慎,直接往班级赶去。

可是,等到方义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校长也刚好尾随他到了近前。

“你?过来!”校长板着一张铁一般的脸,冲着方义大叫一声。

教室里正在听讲的同学们,全都被校长这一声给吓到了。他们原打算探头探脑看看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一听见是“魔鬼校长”的声音,慌忙打起精神来听课。正在打瞌睡的同学也早被吓醒了,正襟危坐,假装听得入神、记得勤快。

正在讲课的班主任吓得连粉笔都掉到了地上,两腿发软。他在这个学校虽然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却因为胆小如鼠,一直如履薄冰,最害怕的也是这位“魔鬼校长”。现在听见“魔鬼”在外面叫住了他的学生方义,心里咯噔一下,预感自己的好日子即将来临……

方义被校长叫到了一边,只得低头站在太阳底下,听候发落。与其说他害怕学校的规章制度,害怕“魔鬼校长”,还不如说他害怕百家村的“天神父亲”。如果这次校长细细追查起来,那么他翻墙出校、打架闹事、恐吓同学等罪名都将一一浮出水面。

阳光暖暖地照射在不远处的操场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青青小草,闪烁着点点刺目的光亮。

一阵煦风吹来,方义的一头乌发被吹乱,眉头也被吹皱。他仿佛看到了前方如雾般的一片迷茫。

第二十二章 被迫离校 “魔鬼校长”先是罚方义在班级门口站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将他带进自己的办公室,继续罚站。

校长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口座钟在不断地“滴答、滴答……”

那钟干净明亮,上面还有一只金光闪闪的飞马。方义看得出了神,他见过别人手腕上戴过的手表,也见过别人家小巧别致的闹钟,就是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口钟。

方义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趁着校长去吃晚饭的工夫,他来到那口钟前,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突然间,一阵清亮宏厚且有节奏的声音响起:“当、当、当……”

方义吓得赶紧一个后空翻,回到了原来罚站的位置。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那口钟在报时呢,已是晚上七点钟。

方义惊魂未定,却发现肚子一阵阵地痛起来。这时才想起,他今天的午餐还没吃,现在看样子晚餐也没指望了,只好等夜宵。夜宵吃什么?还是校园内那家包子店的包子呗。不过,要是去晚了的话,也就只能就着开水啃俩冷馒头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几声打嗝响。方义猜是校长回来了,心里不禁埋怨:自己酒足饭饱回来了,却把别人干晾在这儿!哪儿有一点同情心?简直就是个“无情的魔君”!

校长一脚踢开了办公室的门,顿时,一阵难闻的烟酒味儿扑面而来。他踉踉跄跄进了门,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摸索到了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

“你……给我……倒杯水……”很显然,校长醉酒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拿手指挥方义给他倒杯水。

方义心里十分不情愿,却不敢表露出来,赶紧走到校长的办公桌前,拿过杯子,走到另一个小桌旁,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放在了校长面前。

校长端起茶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看样子,他实在是太渴了,仿佛晚餐只吃了几把食盐似的。

校长喝完了第一杯热水后,居然还不解渴,冲方义瞪了一眼后,用手指了指面前的空杯子。方义微微皱着眉头走过去,又替他倒了第二杯热水。谁料,他喝完第二杯后,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方义撇了撇嘴,心里狐疑不定:这“魔鬼”今晚是要现出原形么?这次,他帮着倒了第三杯水后,直接将暖水瓶搁在校长面前。那意思是说,第四杯、第五杯……,您还是自己学着动动手吧。

校长喝完了第三杯水后,躺在椅子里,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不知是想暂时休息下还是已经睡着。

方义连着叫了好几声:“校长!校长……”但椅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边忽然有动静了,只见“魔鬼”对着他伸出了一只大手,然后轻轻摆了摆,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离开了。明天,再见!”

方义感觉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一阵阵地疼,早就等着“魔鬼”开口说这句话。他连忙转身走出来,然后撒腿如飞,奔向男生宿舍楼旁那一盏尚还亮着的灯。灯下有腾腾的热气在往上冒,这便是他一天之中最大的安慰。

方义一口气冲进包子店里,“老板,给我来三个肉包子!”

店老板是一对和善的外地中年夫妇,他们不太会讲本地话,但说出来后,一般也能猜着大概是什么意思。方义是他们的老顾客了,因此彼此间比较熟悉,对方义常常是先吃饱肚子再付账的习惯,也早就默认了。他们知道方义的口袋总是瘪瘪的,但也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善良且诚信的孩子。

“慢点吃!”中年男人见方义狼吞虎咽地干掉了三个肉包子,心疼起来,赶紧给方义端来一杯热水。

“你也有惹祸的时候?我们看见你在那里站了一个下午。”中年妇女呵呵笑着,坐到了方义的对面。

方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其实我没惹祸,只是不巧撞上了‘魔鬼’而已。”

这对夫妇很显然并没有听明白方义的意思,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你明天好像还有更大的麻烦!我今天听到一个胖同学在跟几个人说悄悄话,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所以,你要当心点儿。我看他们几个不像是好学生。”中年妇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露出不安的神情。她看方义的眼神,就如同看自己的儿子。但她的儿子在遥远的老家,此刻并不在他们身边。

方义收敛了笑容,脸色微微变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开,“明天我送钱过来给你们。”说完,他转身往宿舍走去,很快消失在校园斑驳的树影中。

方义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明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事,而且是一件大事。回到宿舍后,他什么也不管了,用被子蒙住脸,倒头便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夜,他没有再做梦,没有再梦见他的那本秘籍。

小六子到底是个聪明人,他从刘胖子那儿间接得知,在厕所暴打他两个手下的那个人,就是方义。并且,刘胖子将方义那晚在医院恐吓他的事,也和盘托出,告诉了他。

小六子借刀杀人,怂恿刘胖子去校长那里告方义的状,罪名就是“恐吓同学”!刘胖子借着小六子给他的胆,先是告状到自己父母面前,然后他的父母又告状到校长跟前。校长今晚的酒席,就是刘胖子的父母特意安排的。他们当然不会忍受有人欺负自己的宝贝儿子,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这个会欺负人的穷鬼小混蛋,从此滚出学校。

第二天,天已大亮的时候,方义还在蒙头大睡,任凭室友怎样叫,他也不搭理。室友们无奈,只好随他去,并将这件事赶紧告诉了班主任。奇怪的是,平常胆小如鼠的班主任这次居然无动于衷,只说了三个字:“随他去!”

日上三竿时,方义终于睡醒了。他跳下床,不慌不忙地梳洗了一番后,并没有去教室上课,却待在宿舍里开始整理他的个人物品。被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用绳子绑好。书本收拾妥当,放进了纸箱里。其他物品也一并收拾干净后,装进了一个大袋。

一切收拾停当,方义迎着光灿灿的阳光,走出了宿舍,站在一棵大柳树下静静地发呆。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乔雪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方义的面前。她见方义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轻声地说:“方义,你……被学校开除了……就在刚才,班主任在班上宣读了通知,上面有校长亲自盖的章。他们说你,不顾校纪校规打架闹事,恐吓同班同学,还私自翻墙出校到处寻衅滋事……”

方义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一切,他只是冲乔雪浅浅一笑,“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终于如愿了!”

“你怎么不去辩解?赶快去为你自己讨回公道啊!马上就要毕业了,你就这样离开学校,甘心吗?方叔那里,你又怎么去解释清楚?”乔雪终于忍不住了,焦急地叫喊起来。

“乔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的确做过这些事,那么多人都能作证,我又能怎样?还不如离开了干净!”方义淡淡一笑,转身走向了教室。

第二十三章 树林偶遇 “魔鬼校长”在一桌丰盛的酒席上听信了刘胖子父母的片面之词后,一纸通知将方义从学校开除。

乔雪别的不太清楚,但那天下午由铅球引起的风波,明明是刘胖子的错,却为什么也要算在方义的头上?此外,她也相信方义绝不会无故打架闹事,这其中定有隐情。可是,不论她怎样追问,方义也不肯说出实情,她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方义离开学校。

方义刚出校门不久,忽然想起昨晚包子店的三个肉包子钱还没付,于是将从宿舍里扛出来的东西暂且搁在门卫大爷的屋里,然后飞奔向包子铺。

在学校开包子铺的中年夫妇,是校长的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介绍来的。三年前,他们远离北方的家乡南下做生意,结果赔了本钱,流落到这个小镇上。后来,他们托人找关系进了这所学校,凭着北方人擅长的手艺,开了这家小小的包子铺维持生计。他们一面卖包子给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一面给学校当清洁员,日子倒也过得马马虎虎。

方义走进包子铺时,中年男人去校园里打扫落叶去了,只有他的女人在屋里忙着打扫卫生,见方义一头撞进来,知他是来送钱的,便微笑着迎了上来。

方义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角钱,递了过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差点就忘记了。”

女人用手微微捋了一下额前汗湿的几绺发丝,接过钱,笑了,“要是真忘记了,也没什么要紧,就当是叔叔和婶婶请你吃的吧。”

方义忽然感觉咽喉处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眼睛里似乎也有粘稠的液体在悄悄涌动。要离开时,他才发觉身边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方义,其实你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谢谢你以前经常帮我们劈柴!”女人的嘴角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声音依然那么温和而缓慢。她走进厨房里,将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递到方义面前,“把这个带上吧,带回去给你的弟弟妹妹们吃。你最喜欢吃肉包子,所以我们就做了一个大号的送给你。”

方义站在那里,脑子一片混乱,他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太复杂了,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本来是想拒绝接受那个油纸包的,可是一想到家里的八个弟妹,便很快又打消了念头。

这家包子铺的消费对象主要是学校里的师生,所以价格与外面的相比,要便宜很多。集市上包子铺一个肉包子卖1毛钱,而这里却只需要三分钱,一毛钱可以买三个。但前提是,只有学校里的学生才能享受这样的优惠待遇。

方义聪明又勤快,很会干体力活儿,经常帮这对夫妇劈柴。他们也不曾亏待方义,常常请方义吃肉包子,以表示感谢。方义喜欢吃肉包子的习惯,就这样被养成了。

方义接过了那个大大的油纸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空回来看看我们!”身后的那个女人站在门前冲着方义的背影喊了起来。

方义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冲她笑了笑,就像他三年前第一次踏进这所校园时那样。

方义将东西暂且寄放在门卫大爷那儿,独自走上街头,到处转悠。他心里有些烦闷,有些焦躁,有些失落,有些恐惧,更多的还是迷茫……最让他无法释怀的,还是那本武功秘籍。自从丢了它以后,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跟丢了魂儿相似。

方义低着头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那片荒凉的小树林前。他站在那里,听寂静的林子里传来的各种鸟叫声。以前每当他像这样站在一片林子前时,便会浑身热血沸腾,然后斗志昂扬地练几趟武功,直到大汗淋漓为止。那种畅快,是无与伦比的。可是现在,他却一点劲头都没有,脑子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林子里吹来,方义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那是一种苍老的声音,却又是那样地倔强着,仿佛是从春日的泥土里生长出来的。

方义向来胆大,从不迷信,不怕鬼神。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林子里说话,于是扒开长长的枯草和荆棘,走到了林子深处。

在一座长满青草的坟前,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她正在和那座大大的坟说话。

“都十年了,你们怎么也不托梦给我?小六子已经长大,他会做很多事情,就是太贪玩,有时我管不了。不过呀,他对我还是很有孝心的,这一点你们就放心吧。我年纪大了,近些年越发觉着身体不中用了。别的都不打紧,就是小六子……万一哪天我走了,谁来照顾他呢?唉——”

老奶奶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不住地咳嗽起来,佝偻着的身子很快蜷缩成了一团。

原来小六子的父母早就……方义站在不远处听老奶奶自言自语,心中不免也跟着难过起来。他怕惊吓到老奶奶,于是悄悄转身出了树林,在外面的一条路上等候。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奶奶终于蹒跚地走出了林子,她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缓缓地往小镇的方向迈步。

方义本想走上前跟老奶奶搭几句话,可是当老奶奶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面对那一头凌乱在风中的白发,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孩子啊,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里荒凉得很,阴森森的,坟地又多,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正当方义不知所措时,老奶奶却先冲他开口了。别看她步履蹒跚,但说起话来,口齿却很清晰。当她那慈祥的目光落在方义身上时,方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方义假装什么也不知情,大踏步走了过来,非常有礼貌地说:“奶奶,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老奶奶笑了,满脸的沧桑皱纹里,竟透出一点点少女的调皮来,“我就住在镇上的桥头巷子里。清明节到了,我来这里给我那可怜的儿子和儿媳妇上坟……一转眼都十年了,岁月不饶人啊!”说完,她又咳喘了一阵,然后深深叹一口气。唯一不变的是,她嘴角那抹浅浅的笑容。

方义要搀扶老奶奶走路,却被她拒绝了。“我自己能走,不需要你帮忙。你要是顺路的话,就陪我一路上说说话吧。我那个孙子要是像你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他是天天不让我省心啊……”老奶奶一边迈着小碎步,一边跟方义攀谈起来。

一路上,方义并没有几次插嘴的机会,一直静静地听老奶奶说,只偶尔简单地回答她提出的几个问题。这是第一次,方义亲身感受到了“倾听”的涵义。老奶奶什么都不需要,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倾听她说话的人。

到了桥头巷,老奶奶主动和方义挥手告别。临别前,她对方义说:“孩子啊,奶奶看你闷闷不乐的,怕是心里装着什么事吧?奶奶岁数大了,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孩子啊,你要记住: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不要低头,要学会抬头。抬头才能见到太阳。”

方义愣愣地站在桥上,看老奶奶矮小的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前方幽长的巷子里……

第二十四章 湖边警告 方义离开桥头巷,独自沿着湖边缓缓地往前走。小六子居然有这样一个奶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水中的倒影,那是对岸一排柳树的倩影,迎风招展,飘逸脱俗。每一根绿色的纤长柳丝,都是那么柔韧而有力。

方义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章家庄葬身火海的周大嫂子。他抬头看向南方那一座座隐隐约约的高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章强叔叔和小杰在庙里过得怎样了?出家为僧,真的是一种对的选择吗?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太阳高高地直射在头顶上方。方义加快了脚步往学校门卫处赶,他决定背着行囊回家了。不论到时会发生怎样的意外状况,他都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从对面说说笑笑的走来四个人。方义一看,认识其中三个:刘胖子和那两个在厕所被他打过的小偷。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小六子,那天在桥头巷,他见过这张面孔。

那四个人正说笑呢,忽然抬头看见方义站在他们面前,冷不丁吓得一哆嗦。小六子本不认识方义,但见其他人都面露恐惧,也就跟着被吓住了。

方义撇撇嘴,冲他们笑了笑,说:“真是有缘分,临走前还能见上你们一面。”

刘胖子胆小,赶紧过来说好话,“方义,我们都是老同学了,你被学校开除,我心里也很难过。不过,你别担心,校长他只是一时生气才把你开除的,等过段时间他心情好了,自然还会叫你来上课的。”

方义微微一笑,“不就是被开除吗?有什么大不了!再过三个月,大家都要离开学校各奔东西了,我只不过是提前走而已。”

毕竟是做了亏心事,刘胖子心里害怕方义会报复他,不得不随声附和:“是,是,是!你说的对!”

小六子这是第一次见到方义本人,他心里琢磨,就这么一个斯文的人会有那么厉害?该不会是大家自己吓自己吧?我倒想亲眼见识见识他的本事。于是,他冷笑一声,对方义说:“喂,臭小子,你到底有什么能耐,大家都这样怕你?有本事你现在露两手给我瞧瞧!”

小六子这话刚一出口,吓得旁边三人直哆嗦,都悄声埋怨他多嘴。

方义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上下打量小六子,一脸痞相,瘦得跟竹竿似的,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一双黑色布鞋沾满了灰尘。

小六子见方义不说话却只上下打量他,心里开始发毛了,忍不住改口说:“你今天要是不想露两手也就算了,我也没那份好心情观赏。”说着,就赶紧迈开步伐从方义身边走过去了。

方义用耳朵仔细听小六子的脚步声,约摸距离差不多时,忽然腾空而起,来了几个漂亮的后空翻,然后稳稳当当地又站在了小六子的面前。

这下可把小六子吓坏了。他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方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这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活人从空中落下,还稳稳地站在他眼前。

刘胖子担心方义真会出手伤了小六子,赶紧过来解劝:“方义,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同窗好几年的同学了,今天给我一个面子,不要伤害小六子。我替他向你道歉,行不?小六子的奶奶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吃饭呢,他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要不是看在小六子奶奶的份上,方义今天真的很想把小六子给好好教训一顿。如果不是小六子胆大包天,唆使人夜盗校园,他的那本藏在枕头底下的武功秘籍就不会消失!

方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一字一顿地对小六子说:“看在奶奶的面上,我今天不会动手打你。但是,请你给我记住:如果你下次再敢出坏主意干坏事,要么是我来收拾你,要么就是公安局来收拾你!请你好自为之!”

方义再也不想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了,他使劲地瞪了一眼刘胖子和那两个家伙,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门卫大爷屋里,方义提了东西就要走。忽然,他又停下脚步,打开那个大大的油纸包,将那个最大的肉包子递给了门卫大爷,“爷爷,您瞧这个肉包子够大不?留给您吃吧,算是我孝敬您的。”

失去了心爱的大黄狗以后,这门卫大爷已经好多天没有心情吃喝了,人也憔悴了一大半。忽然见方义送给他一个大肉包子,连连感谢:“孩子,你自己留着吃吧。我的大黄狗没了,再也没心思吃这些了。”说着,老人忍不住拿袖子擦了擦已从眼角流出的泪滴。

“爷爷,身体最要紧,别太难过了!我帮您留意一下,要是哪天看到和您家大黄一模一样的小狗,就买过来送给您,可好?”方义一边说一边将那个大肉包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次,方义是真的决定走了,干脆地离开!早走晚走,迟早都要走,何必如此纠结!

觉着肩扛手提不太方便,于是方义找来一根木棍当扁担,挑着担子从小路走回百家村。肩上的这点重量,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百家村的春天现在已然换了一种美,由百花环绕变作绿树成荫。粉红的月季在绿丛中吐露芬芳,芭蕉绿了,槐花开了又落了。鸡鸣犬吠,时不时传入耳中。

方叔近些日子却躺在了床上。前不久,他带着方家戏班子到外面演出,一不小心伤了脚踝,走不了路,只好躺在家中歇息。这可把李婶忙坏了,既要干田间地头的活儿,又要照顾方叔和九儿,幸好有方梅和方兰帮忙,才让她省了些心。

方梅和方兰午饭后坐在家中算日子,明天该到学校给大哥送干净的被单和衣物了。两人正在那儿掰着手指,忽然见九儿从外面蹦蹦跳跳地来向她们报告:“大哥回家了,挑着好多东西呢。”

方梅和方兰一听这话,立马就愣住了,赶紧跑出来看。可不是吗?只见方义挑着一担东西出现在了门口。

“我们刚才还在说到你呢,可巧就回来了。”方兰高兴地迎了上去,接过了方义肩头的担子,自己挑上。“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啊?还挺沉的。”

“都是书!”方义笑着回答。

方梅连忙问:“大哥,你吃饭了没?”

方义摇了摇头,“还没有。”

“那我去帮你弄饭菜,你先洗洗手歇会儿吧。”方梅说完,便转身回到屋里。她没有立刻进厨房做饭,而是先将方义回家的事告诉了母亲。

李婶立刻皱起了眉头,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她吩咐方梅先给方义热些饭菜,别的话等会儿再问。

其实,方义回到家中的那一刹那,感觉背后似乎隐隐地发凉。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但心里还是有丝丝的忧虑。

“大哥,你为什么不上学回家了?是不是在学校犯了错,老师不要你了?别担心,你在家里,没有人会欺负你的。”九儿站在方义身边,仰着小脸,眨巴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忽然说出了这几句话。

方义倒是吓了一跳,难道发生的事都写在他的脸上了?怎么连九儿都看出来了!

李婶从屋里出来,将方义拉到一边,悄悄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方义听完后,顿时脸色就变了。

第二十五章 老牛之死 当方义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伤了脚踝躺在床上时,心里猛地吃了一惊。这一惊,除了心疼父亲外,更多的是害怕,他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

进厨房匆匆吃了一碗饭后,方义在家中坐立不安。不得已,他只好将在学校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悄悄告诉了母亲。

李婶听完以后,脸色大变,急得团团乱转,“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或许我们还有挽救的办法。再熬三个月,你就毕业了,至少会有一张初中毕业文凭,有文凭才能找个好单位啊!”

方义很委屈,说:“就算早点告诉你,又有什么用?校长亲自写的告示在全校通告。他那种势利眼的人,只会巴结有钱的,像我们这样穷的家庭,他怎么可能搭理!”

“那怎么办?怎么办啊?”李婶急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依你爸爸现在的脾气,他恨不得一张口能吞下一头牛。要是知道你被学校开除,那还不扒你的皮呀!”

方义心里害怕,嘴上却犟:“那怕什么?就让他打呗,反正我能受得起。”

李婶拿手指着方义的头,颤抖得快说不出话来,“你……还没被他打过,你不晓得他的厉害!说不准……他会真打死你!”

方义只记得小时候调皮,的确被父亲狠狠打过很多次,但也没有像母亲说的那么吓人。于是,他便安慰母亲:“妈,你别担心。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连退路都没有,就面对吧。放心好了,不管爸爸怎样惩罚我,我都能受得住的。”他心里也十分着急,差点儿将他一直在偷练少年功夫的秘密都脱口而出了。

李婶当然不相信方义的话,尽管他知道现在的儿子已经不比从前,长高了,力气变大了,胆量也有了,但毕竟还只是个15岁的孩子,哪里能够经得起没心没肺的丈夫气头上一顿牛鞭子的狠狠抽打?不行,一定得想办法!即便不能想到办法扭转局面,也要想到办法将功折罪。

忽然,李婶眼前一亮,“家里西瓜岭上的那块地还没翻,刚好你爸的脚伤了,不能下地干活,急得不行。你现在就去,带上老黄牛去把那块地深翻一遍,然后再回来告诉你爸实情,或许可以将功补过,让他不会下死手打你。”

方义仔细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去试试这个法子吧。

准备了一番之后,方义从牛圈里赶着老黄牛往西瓜岭去了。

方家在西瓜岭上的那块地,面积有两亩,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很小。幸好方义是练过功夫的,面对这一块地,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他估摸着在太阳落山之前便可以完成任务。

下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虽然还是春天,但一直在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卖力干活儿的庄稼人,还是活生生地感觉到了夏天的热度。

半个小时之后,方义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全都被汗水浸透了。他脱了外衣,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赶着老黄牛不断前进。可是,黄牛已经老了,而且最近目中无光,四肢无力,干活的效率竟不如从前的一半。

又过了半小时,方义实在忍受不了老黄牛蜗牛一样的耕地速度,将它牵到了不远处的青草坡上,让它在那儿一边吃草一边休息。

“老牛啊,老牛!你是不是病了?怎么速度这么慢呢?以前的你并不是这样干活儿的呀。”方义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看着老黄牛自言自语,唉声叹气。

老黄牛仿佛听懂了方义的话,慢慢地扭过头来看着方义,然后仰头“哞哞”地叫唤。那声音如穿透长空的哀乐,凄惨悲怆。

方义忽然之间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他再也不忍心让老黄牛干活儿了!它看上去那么瘦弱,那么惹人怜悯,那么让人心疼。

方义回到地里,对着还有一大半尚未耕完的田地发呆。他想了又想,不如自己来试一试,代替老黄牛耕地吧。于是,他双手紧紧握住铁犁,调整好方向,使尽全身力气直接往前推。铁犁居然顺滑地动起来了,而且速度很快,比老黄牛从前的速度还要快。

方义兴奋极了。他卯足了劲儿,一圈又一圈飞驰在这块地上,不到半个小时,他居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简直不可思议!干完活,他站在最后一块被翻开的泥土前,心里有说不出的欣喜。练功吧,所有的庄稼人都去练少年功夫吧,真是太管用了!但一刹那间,他的心头一阵冰凉。他想起了那本武功秘籍,想起了那本已经丢失的武功秘籍……

此时,方义感到口干舌燥,便坐在地头的一块草地上休息。远处,弯弯的小河正闪着粼粼的波光,闪闪亮亮,如同满地发光的金子。

牛呢?老黄牛呢?

冷不丁,方义发现不远处那块青草坡上一片空空,老黄牛不见了!顿时,他吓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好几户人家共有的一份最大的财产啊,比自己的小命都值钱多了,要是万一有个好歹,该怎么向大家交代?

不论之前的事情,大大小小发生过多少件,也没有这一件让方义感到惊心动魄!急不可耐之下,他的身体被瞬间激活了,施展少林轻功纵身飞起,落地后又几个空翻,一眨眼到了青草坡上。仔细一看,傻眼了!老黄牛不知什么时候从草坡上滚落到下面去了,静静地横卧在草坡下的一块地里,一动也不动。

它死了!它肯定是已经死了!

方义一纵身飞起,弯腰落在老黄牛身边,双膝跪地,放声痛哭……他后悔自己一开始没有仔细观察老黄牛的状态,如果知道它已经病得很厉害,就绝对不会强迫它耕地。他对不起它!虽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间接的杀手,在最后关头要了老黄牛的命。

方家西瓜岭上的这块地,离乔雪家最近。乔雪的母亲刘婶正在门口晒一袋子受了潮的陈年小麦,忽然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她急忙站起身来,手搭凉棚,四处观望。但看了半天,也没见到人影儿。可是,那哭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听着让人也会跟着一起难过。

刘婶听不下去了,循着悲凉的哭声一路找来,却发现竟是光着膀子的方义跪在老黄牛旁伤心欲绝。

“哎呀,这不是方义吗?老黄牛——,它这是怎么啦?”刘婶也瞬间吓得双腿直哆嗦,跌跌撞撞来到老黄牛跟前,趴下身子盯着老黄牛的那双眼睛看。只见那双哀怨的双眼大大地睁着,里面全是泪水,连头下面的一大块青草地都被浸湿了。

刘婶又哆哆嗦嗦地将两根手指伸到牛鼻子跟前,只感觉凉丝丝儿的,早已没有了一毫热气。它死了!

“方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牛怎么就死了呢!孩子啊,这回你可作下大祸了!没有牛,我们几家的土地可怎么办啊?”刘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头老黄牛一共由四家供养和使用,这四户人家分别是方家、乔家、梁四爷家和史家。那史家的当家男人,村民们背后都偷偷给他起了个绰号——“小豹子”。如果他在百家村里算是暴脾气第二,那就再没人敢称第一了。要是让他知道老黄牛的死和方义有关,不等方叔将方义活活打死,他就会先动起手来了。

第二十六章 鞭笞责罚 李婶在家坐卧不安,又很心疼方义大太阳底下犁地,便让方梅送一些食物和水去西瓜岭。

方梅戴上一顶小草帽,将食物和水放在小竹箩里,小心翼翼地拎着赶往西瓜岭。她从母亲那里得知方义是被学校开除才突然回到家里,非常震惊,非常难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忙。此刻她特别担心方义带着坏心情干活会太累,赶紧加快了脚步。

可是到了西瓜岭后,方梅并没有看见方义和老黄牛,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只得放下小竹萝去找。当她站在青草坡上四处寻找时,坡下的一幕简直吓得她窒息。

方梅愣愣地站在坡上,好一会儿才猛地醒悟过来,一边飞奔一边问:“刘婶,大哥,你们在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老牛它这是怎么……怎么了啊?”话刚说完,眼泪也跟着流淌出来。她当然知道这头牛对大家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方义早哭得嗓子都哑了,断断续续地对方梅说:“我……也不……不知道!现在……它……已经……死了……”说着,又禁不住抽噎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天塌下来了!大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先别说咱爸那性子,就史叔叔那暴脾气,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怎么办啊,现在?”方梅急得直跺脚,一会儿抹泪,一会儿趴在老牛身上大哭。

刘婶刚好些,又被方梅给哭乱了心。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说:“你们兄妹俩别只顾着哭,快点想想办法!现在这事儿该怎么办?”

方梅急得跳脚,“牛都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大哥这下怕是真要被我爸给活活打死了哩。”说完,又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要不……方义,你快逃走吧!逃得越远越好!等过了这阵风头你再回来。不能因为一头牛的性命,就非要了你的命啊。你听婶子的,现在就逃走,出去躲避吧。”刘婶一边说一边催促方义赶快行动。

此时此刻,方义的脑子一片凌乱,仿佛耳畔有无数个声音在跟他说话,这个指责他,那个骂他,还有的在劝他赶紧逃跑。逃?往哪里逃?为什么要逃?他的脑子越来越乱,头疼得都快要裂开了。无奈之下,他抱住了头,一声大喊,朝着那条弯弯的小河疯狂地跑去。

刘婶一开始以为方义真的听了她的话要马上逃跑,赶紧跑回地里将方义的衣服从地头捡起,一面摇晃一面喊:“衣服!衣服……”可是,当她再次望着方义飞奔而去的背影时,却发现方义是直直地奔着小河去的,而不是要逃跑。

“哎呀,孩子啊,可千万别做傻事!事情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刘婶一着急,脚下一滑,直接从草坡上滚了下来。

方梅听见刘婶站在坡上喊,抬头看时却发现刘婶从上面滚了下来,赶紧冲上去用身体挡住。

“刘婶,您没事吧?”方梅又被惊吓到了,抱着刘婶使劲摇晃。刘婶也被吓晕了,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用手指向小河边,“快去,拦住你大哥,不要做傻事!”

“傻事?大哥做什么傻事?”方梅刚才只顾着哭,没注意到方义早已跑向了小河边。她此刻脑子也乱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把夺过刘婶手中的衣服,起身朝小河边追了过去,“大哥!大哥……”

方义一直向前飞奔,全然不顾脚下坑坑洼洼的土路,飞身越过一条条宽宽窄窄的田埂。很快,那条小河横亘在他面前,硬生生地挡住了去路。

此时的河面,很安静。微波荡漾,翠鸟飞翔。河水清澈见底,水草招摇,鱼虾愉悦地在其中游来游去。一阵风吹过来,凉凉地轻抚发丝,仿佛一只温暖的大手在柔柔地抚摸。

方义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湖面,良久,良久……自己这是怎么了?现在想要做什么?他的头脑开始慢慢清醒。

“大哥……”方梅此时从后面赶来,手里摇摆着方义的那件白色上衣,跑得气喘吁吁。

方义听见喊声,转过身,朝方梅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若无其事地穿在了身上。

“刘婶……让我告诉你……别做傻事!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赶紧……追了过来……”方梅上气不接下,平时煞白瘦弱的脸庞此刻却是红得发紫。

“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回去。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如实告诉大家。”方义冷静地对方梅说。与刚才的情形相比,已判若两人。

“刚才刘婶不是让你逃跑,去别处躲一阵子吗?”方梅只觉头晕,暂且还没能理清所有纷乱的思绪。

“大哥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逃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方义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方梅的肩膀,坚定地安慰她。

方义和方梅来到西瓜岭上,先将刘婶送回去休息。方梅先回家告诉母亲这里发生的一切。方义又返回地头,将那根结实的牛鞭子插进自己的裤腰带里,一副凛然就义的模样,朝家中走去。

已经得知老黄牛死亡消息的李婶,急得眼泪簌簌直往下掉。这可怎么样才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到如今,想隐瞒怕是不可能的了。她决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如实告诉方叔。

方义午后回到家时,方叔正在睡午觉,并不知情。直到小九儿说漏了嘴,他才追问方义怎么好端端的回家了。李婶有意保护方义,编了个谎言蒙混过关。谁料,这谎言并不能保方义周全,很快就要被戳穿了。

李婶来到卧房,谨小慎微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方叔。当被告知方义被学校开除回家时,方叔已经气得不行,嚷着要立刻下床打死这个小兔崽子。而当他听到“老黄牛死了!”时,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只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直挺挺倒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李婶赶紧上前帮他不住地抚平胸口。

“那个小畜生呢?快拿鞭子来,我亲自结果了他!”方叔终于缓过气来,却一叠声地叫拿牛鞭子要打方义。

李婶掩面痛哭,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叫方梅快去找方义进来说话。

方梅知道父亲要打方义,哪里肯去?可是,她又惧怕父亲,不得不哭着跑出家门去找。刚出门,却正好见方义已经站在家门前。

“爸让你……现在去见他,有话要问……”方梅的声音颤抖起来。

方义又用手摸了摸方梅的头,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便走进了方叔的卧房。

方叔见方义回来了,面无表情,身上还插着牛鞭子,便不顾脚伤,掀开被子下了床,抽出方义身上的鞭子就开始打,一边狠狠抽打一边大声责骂:“我叫你能耐!叫你长本事!不好好念书,倒专心作祸,还害死老黄牛!要你有什么用?不如现在就打死算了,倒落得个干净!”

方梅和九儿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这时,方梅想到了方兰。方兰午饭后就到山头砍柴去了。父亲一直比较偏爱方兰吃苦耐劳会干事,要是她来劝说,可能父亲会手下留情。想到这里,方梅连忙转身出门要去找方兰。

不料,方梅刚迈出大门,却见方兰肩上扛着一把砍柴刀,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手里高举着一封信,兴奋地呼喊:“来信了!江南来信了!”

第二十七章 找到慧子 为了不让从中劝阻,方叔一怒之下将李婶和九儿赶出了卧房,并闩上了房门,又让方义跪在地上,继续用牛鞭子下死手抽打。

方叔这十几年来寻找姐姐慧子却一直未果的这块心病早已折磨得他渐渐失去理智。在曾经灾难的年代,他惨痛地失去了四个哥哥,家破人亡后只剩下一个如今可能还健在江南的姐姐,却始终无法得知她的消息。这根“魔杖”搅扰得他反复无常,除了在戏台上卖哭卖笑之外,要么沉默寡言,要么丧心病狂,尤其是当他面对这个儿女成群、一贫如洗的家庭时……

方义偷偷练了六年的少年功夫,像这样的鞭打,对他来说,好比是光打雷不下雨,只听得鞭子啪啪作响,其实并没有伤着他的肉体,尽管白色的上衣已经被打烂了好几处。

但方义心里难过极了,为那头老黄牛!虽然它已经生病,但只要好好调养,也不至于会暴死在草坡下。他后悔自己一时情急之下接受了母亲的那条将功补过的建议,早知道会无辜伤了老黄牛的性命,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直接被父亲鞭打。

方义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满脸倔强,剑眉倒竖。他恨校长,学校遭到盗窃,不去想办法找到窃贼以除后患,却收受贿赂,听信谗言将他开除,助纣为虐。他恨刘胖子,娇生惯养,荒废学业,胡作非为,跟街头小混混称兄道弟。他恨刘胖子父母,教子无方,以权谋私,贿赂校长,巧言善辩。他恨小六子,胆大包天,不务正业,辜负奶奶的一片苦心,愧对父母的亡灵。他恨父亲,外强中干,脾气暴躁,专制独裁……

李婶和九儿被方叔推出了卧房后,九儿吓得哇哇大哭,李婶搂着九儿也放声痛哭。

正在这个时候,方梅和方兰却一起欢蹦乱跳地跑来向李婶报告:“江南来信了!江南来信了!”

李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是谁的信?再说一遍!”

方兰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报告详情:“我正在山头砍柴,刚好一位骑自行车的邮递员从山路上经过,看到了我以后,就向我打听百家村的方家具体在哪个位置,说是有方家的一封信,是来自非常遥远的江南。我告诉他,我就是方家的其中一个孩子。我还告诉了他父亲的名字,跟信封上写的一样,然后他就把信交给了我,还一再嘱咐我最好立刻把信送回家去给大人看,可能里面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就马上跑回来送信了。”

李婶听到这儿,悲喜交加,将信捧在手心里,仰头对着外面的天泪流满面地说:“老天有眼!终于有消息了!”连忙转身,拼死命捶打房门,歇斯底里地叫喊:“老方,江南来信了,快开门!江南来信了!”

方叔抽打了方义好半天,累得气喘吁吁,脚踝处隐隐地发麻胀痛,正在力不从心时,听见房门被打得砰砰直响,还隐约听见“江南”两个字,立马停下手中的鞭子,跑过去开门。房门被打开时,李婶差点儿没站稳一头栽进来。

方叔故作镇定地问:“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

李婶颤抖着将手中一封厚厚的黄色封面的信递到了丈夫面前,“快看,信!是从江南寄过来的信!是兰子从邮递员那儿带回来的。”

方叔没有立即接过信,倒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手中的牛鞭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他不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章家失火后,家破人亡,章胜悲伤欲绝地独自回了江南。好几个月过去了,音信全无。原以为托付章胜在江南寻找慧子的事情会从此落空,没想到他居然回信了……

好半天,方叔才缓过神来,一把抢过书信,却很快又递给李婶,着急上火地说:“快念!快念给我听!信上都说什么了?”

李婶吓了一大跳,“你高兴糊涂啦?我又不认识字,怎么念给你听?”

“大哥认识字啊,快叫大哥念!”站在房门外的九儿突然童声童气地开口提意见。

方叔一下子就愣住了。是啊,现在在家的五个人,四个都是“睁眼瞎”,只有方义读了书认识字,会念信。

这时,大家才忽然想起了一直跪在地上遭受鞭笞的方义,除了方叔,其他四人慌忙蜂拥而上,都跑过来扶起方义。

李婶眼泪哗啦啦地流淌,心疼地问:“痛吗?”方义赶紧摇摇头说:“一点都不痛!”

李婶顿时神色慌张起来,以为方义是被打傻了,都不知道疼痛的感觉,赶紧掀起方义的破碎上衣,看他背上的伤痕到底有多深。可是找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一条发红的鞭痕,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转身就对方叔埋怨:“你看把孩子打的!没打破皮肉,那就肯定是骨头被打碎了哩!这可怎么办才好?”

方叔心里一惊。嗯?还有这样的事?赶紧凑过来瞪大眼睛仔细地看,的确没有发现一条鞭痕。“奇了?怪了?我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怎么会一点伤痕都没有呢?”方叔小声地自言自语,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想越糊涂。

方梅和方兰在一旁看了,心里暗自偷着乐,猜想大概是父亲这些日子受了腿伤,没了力气,所以鞭打大哥时就像是在给他挠痒痒,哪里会留下什么伤痕!这下可好了,不用担心了,大哥并没有受苦。

九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只小胳膊横在腰间,另一只小手撑在上面托举着下巴,像模像样地思考着,突然大眼睛一眨,大声说:“难道大哥是天上的神仙吗?神仙都不怕痛的,也不会留下伤疤。大哥以前给我讲的故事里面的那个叫孙悟空的神仙就是这样子的。”

方叔和李婶听了,哭笑不得。方梅和方兰早已忍不住,捂着嘴巴在一旁使劲地偷笑。

方义也在心里暗自好笑,小九妹的记忆力还真是不错呢。他担心被他们发现自己练功的秘密,赶紧一把抢过父亲手里的信,“不是要念信吗?我来读给你们听!”

方义刚才跪在地上倔强地胡思乱想时,忽然听说江南来信了,心中也是吃了一惊。他想起正月间那天晚上在章家窗户外偷听到的谈话,猜测这封信的内容要么是章胜回到江南平复心境后报个平安,要么就是失散多年的慧子姑姑已经有了消息。

方义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倒出信。可是,从里面倒出来的,是一封好几页纸的厚厚的信。

方义先数了一下页码,一共4页纸,每张都是满满的纯黑色钢笔字,字体是行楷,字写得非常漂亮,署名是“章胜”。

怕家人听着别扭,于是方义照着信上写的内容,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有节奏地朗读起来:“老方:见信好!我回江南已有三月……”

信上的内容让人振奋!章胜在信中先是报了平安,说了自己回江南后的一些家常情况。紧接着,他提到亲自到处寻找慧子的过程,在一个叫做孙洲村的地方,终于有了好消息——慧子找到了!她在那边已经嫁人结婚,只可惜一生不能生育,如今无儿无女。夫妻俩主要依靠捕鱼和卖山货为生,日子过得倒也很宽裕。信中还提到,他会密切关注他们夫妻俩,时常去探望,过段时间还会再写一封信来。

第二十八章 村长解围 慧子已经找到的消息,让方叔和李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也直到这时,方梅、方兰和九儿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有一个远在江南的姑姑。

方义心里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他此时却无法高兴起来,他心里一直牵挂的还是那头仍然躺在草坡下的死去的老黄牛。他本可以为自己辩解,告诉大家自己并不是直接的凶手,可是,他却无力去进行任何的辩解,因为对他而言,这已毫无意义。

家人都在为章胜已经找到慧子姑姑而兴奋,不停地讨论着,尤其是方叔,他已经忘记还要继续惩罚方义。于是,方义趁大家不注意时,悄悄地溜出了家门,独自去了西瓜岭,静静地坐在老黄牛的尸体前,闭上眼默哀。

方叔让李婶赶紧准备几个像样的菜,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好好庆祝一下。李婶欣然答应了,带着方梅和九儿一起去准备。

方兰又回到山头,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捆扎那些已经砍好的柴禾,然后挑回家。虽说她还只是个12岁的小姑娘,但早已是百家村出名的劳动小能手,样样活儿都干得漂亮,强过很多男孩子。

方叔带着那封信兴冲冲地来到梁四爷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梁四爷。梁四爷得知后,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尽管他不认识字,却也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方家的特大喜讯很快在百家村传开了,村里人都为之振奋,不少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来方家登门道喜。

然而,方家并非否极泰来,尚未解决的问题依然还在。死在草坡下的老黄牛很快被村里人发现,消息瞬间传到了史家,史家当家的男人名叫史虎,黑色面庞,人高马大,是村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大王,人送绰号“小豹子”。

史虎从镇上挑着担子回来,刚一进村,就被两条特大消息给震惊了,一条是方家失散多年的姑姑慧子已经在江南被找到;另一条是,方家、乔家、梁四爷家和史家共有的那头老黄牛死在了西瓜岭的草坡下。比起前一条,这后一条消息简直能让史虎立马跳起来拿刀砍人。他将肩头的担子送回家后,抄起那条扁担一路骂骂咧咧,凶神恶煞一般朝方家奔来。

有人眼尖,老远看见史虎手握一条长扁担怒气冲冲地往村南狂奔,就知道这是要去找方家算账,赶紧抄近路到方家提前报信。

方家四间茅草屋前,早已被乡邻们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会儿谈论慧子找到的事,满脸笑容;一会儿讨论老黄牛死了的事,眉头紧皱。然而,当大家得知“小豹子”已经带着一条扁担找来方家时,便沉默不语了,个个在心里替方家捏着一把汗。而且不巧的是,此时村长不在家,一大早就被领导叫到上面开会去了,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此时,太阳已近西山头,一大片晚霞染红了天空,百家村也跟着换了一身红装。茅草屋上,炊烟袅袅。房前屋后,家畜归圈。

史虎到了方家门前,人们都下意识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另一头,正站着方叔和梁四爷。梁四爷知道跟史虎这样的人没法用道理沟通,所以他事先嘱咐过方叔: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老方,老黄牛呢?你们是怎么把它给弄死的?这件事该怎么办?我来讨个说法!”说完,将扁担竖起来,用力一插,直插进脚下泥土半尺来深,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两眼放出凶光,一脸的挑衅。

方叔见史虎这般凶悍,心里先怕了他三分,赶紧笑脸迎上来,“史虎兄弟,真是对不起!这都是我家方义惹出来的祸事,我已经用牛鞭子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还没等方叔把话说完,史虎高声打断了,“你打不打你儿子跟我没有关系。我就是想问,现在老黄牛死了,我们四家往后没有牛耕地了,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你们家赔不赔?”

周围的人们一听这话,都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说:“一头牛好几百块钱,天大的数字,方家哪里能赔得起!”

那个说:“可不是?方家孩子一大窝,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哪儿有钱买一头牛?”

也有人说:“方义今天不是应该在学校读书么?怎么忽然跑回来在西瓜岭上犁地?”

有人赶紧回应:“肯定是因为老方伤了腿没办法下地干活。如果今天是老方在犁地,那闯祸的岂不是老方了?”

这时,有位老人沉思着说:“这件事不能全怪方义。今天不管是谁犁地,都有可能惹祸。也就是说,这并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牛有问题!这老牛恐怕早就生病了哩。”

史虎听了大家这一番言论,心虚了。其实他早就发现老黄牛已经病入膏肓,可前些日子还强迫它深翻了自家的好几亩地,后来竟忘了喂食,也没放牛,活活饿了老黄牛两三天。

方叔听了大家的议论,心中多少明白了些。但史虎提出的问题,实在让他无言以对。让他赔一头牛?怎么赔?这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啊!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大呼一声:“村长来了!”

只见村长戴着一顶浅黄色旧草帽,双手背在身后,瞪着一双眼,皱着一双眉,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

史虎赶紧转身站到一边,让开路口,让村长走进来。

村长指着那条插在地上半尺深的扁担,问:“史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史虎慌忙将扁担从土里拔出来,靠在身边,没敢再言语。

村长一边往方叔家大门口走去,一边左右环顾,铿锵有力地问:“你们都堵在方家门口做什么啊?看戏吗?戏台子在哪儿呢?”

大家立刻明白,村长这是话里有话,意思是让他们都散了。于是纷纷转身离去,各自回家去了。

村长对着还站在远处的史虎招招手,“你,过来!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使性子。有问题,坐下来商量着解决,别动不动舞刀弄枪。怎么?还嫌我们百家村事儿不够多、人儿不够穷,是吧?”

方叔赶紧请村长进屋里坐下说话,然后又请梁四爷和史虎进屋。就这样,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方叔赶紧给每人分别点上一根烟,又吩咐李婶给每人倒了杯水。

村长喝了一口水,说:“我刚才回村,还没到家就听说这件事,赶紧去看了老黄牛,方义正在那儿陪着落泪呢。这孩子把整个过程都详细地告诉我了。错并不全在他!你们可有听说过,只犁了一亩地的牛就被活活给累死的事啊?是老黄牛早就病了,而你们这些大人却没有及早发现!”

史虎听了这话,慌忙低头使劲喝水,一杯水很快便见了底。梁四爷在一旁察言观色,心下顿时猜着了几分。

方叔听了村长的这番话后,心里后悔不迭,责怪自己事先没有认真分析问题,导致错怪方义,白白地打了他一顿,幸好没有打伤他。

村长又说:“你们四家没有牛耕地是绝对不行的!需要赶紧再买一头。但这钱谁出呢?依我看,先找个好主儿把死了的老黄牛给卖了,看能卖多少钱。然后用这钱再找个好主儿买一头牛回来,要是钱不够,到时再想办法解决。”

三个人听了村长的意见后,都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十九章 厂长相助 方义一直陪伴死去的老黄牛不肯离去,愣是静静地坐了一整个晚上。方梅和方兰送来的晚饭,他一口没吃。

第二天一大早,四个弟弟一起来西瓜岭以静坐的方式威胁方义:如果他不肯回家,他们今天就都不去上学了,跟他一起陪伴老牛的尸体。不得已,方义这才答应回家。

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争着告诉方义不要发愁,事情会很快得到解决的。史叔早回家了,不来闹了。村长给出了主意,只要找到一个好的买主,将老牛给卖了,得了钱后再去买一头新的回来。

四个弟弟陪着方义回到家后,便各自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小学每天的课业并不多。因此,他们虽然天天早出晚归,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了玩耍和干农活儿上,并没有真正花多少心思认真念书,尤其是最小的方贵,聪明绝顶的同时也淘气异常,总是在学校招惹是非,却并不曾吃亏。算是方荣比较用功,一有时间就读书写字。而家中最爱学习的三妹方菊,依旧一心一意念书,常被老师点名夸奖。

待在家中的方义浑身不自在,不再像以前那样神采奕奕,整个人萎靡不振,仿佛连三魂七魄都没了。李婶想着法子一面安慰,一面让他动起来干活儿,分散注意力,担心他心里不舒服,时间长了会憋坏身体。

方叔虽然不再责怪方义,但一想到方义被开除在家,心里便又燃起了怒火。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跟儿子斗气,而是赶快找到愿意出高价来买死牛的买主。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是特别有钱的大户,要不然谁有能力出得起那个价钱?

村长,梁四爷以及其他乡邻们也都在帮忙想办法找买主,但一直到了下午也没一个准消息。

正当方叔焦头烂额时,家里来了一位客人。谁?方家戏班子中的武生——陈更。

自从方叔伤了腿之后,也一直不见几位徒弟上门来看望,心里的确有些不大痛快。但又一想,徒弟们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也许是春耕期间各家各户都有农活儿要忙,因此渐渐地便把这件闹心的事情放下了。

陈更进门寒暄几句后解释说,其实他早就想来看望,但家中实在太忙,抽不开身,所以迟了些日子。其他人也托他代问师父好,并凑份子买了些礼品带来孝敬师父。

方叔这才露出了笑容,招呼陈更坐下说话,倒茶递烟。

陈更一来就发现方义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劈一大堆柴禾,本想打声招呼,却见方义愁眉苦脸并不搭理他,便没再说话。

陈更是个急性子,心里憋不住话,于是就问方叔,不提还好,一提起方义被学校开除的事,顿时火气就上来了。陈更听完之后,眉头紧锁,替方义惋惜,“都快拿到毕业文凭了,真是可惜!”但又赶紧安慰方叔,“师父您别担心,就方义这一身好本领,还怕将来没饭吃?别的不说,就他这结实的身体,随便干点体力活儿都能挣钱呢。”

方叔以前总在方义耳边聒噪,净说反话,其实他在用“激将法”,促使方义在学校用功读书,将来不要像他一样在泥巴田里干活儿。可他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几次三番惹是生非,直至被开除,气得他心脏病都快发作了。但此刻听陈更提到“挣钱”两个字,心头倒是着实感觉舒服了一下。

方叔心情略微好了些,便顺口将找到慧子的事和老黄牛死亡的事一并告诉了陈更。陈更听后,悲喜交加,先是祝贺,后又担忧。不过,他脑瓜子灵活,很快想到了一个人。他认为这个人很有可能帮上忙。

当陈更把这个人向方叔提起时,方叔果然眼前一亮,心中宽敞了许多,恰似见到了救星一般。

陈更说的这个人,名叫张达丰,是一个来自外地的砖窑厂厂长,他的厂子就在离百家村向东约三里地的一个平顶山岗子上。两个月之前为庆祝厂子开工大吉,请了方家戏班子去搭台唱戏,热热闹闹庆祝了一整天。方家戏班子演出这么多年,第一次拿到了100元的演出费。回来后,大家把钱分了,一个个乐得喜上眉梢。

陈更说:“听说这个张厂长原是来自上海的知青,因为擅长做生意,留在了县里,到处投资兴办工厂,光砖窑厂在全县就有三家,靠近咱们这儿的是第三家。”

方叔深深吸了一口烟,不无担心地说:“虽说人家有钱,也很大方,但无亲无故的,也不一定就会帮咱们。”

陈更笑了笑,“师父,您怕什么呢?凡事要是没个尝试,怎么会知道结果怎样?我看这样吧,既然您腿伤不方便,我就替您跑一趟,看看他怎么说。”

方叔顿时心里感激不尽,这个徒弟到底是没白收啊!

隔墙有耳。别看方义在大门外劈柴,但他的耳朵向来特别灵敏,陈更和父亲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忽然心生一个念头。于是,他扔下砍柴刀,大踏步进屋,“陈叔叔,你也带我一起去吧。”

方叔和陈更当时都愣了一下,但很快,陈更笑着说:“师父,我看这样行!就让方义代替您跟我一起去见张厂长,或许啊,他去了比你去还管用呢。”

方叔皱了一下眉头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你就去吧。但可记住了,出门不可以再惹祸!”

陈更向来疼爱方义,知道方义待在家中跟他父亲大眼瞪小眼,心里不痛快,巴不得带他出去走一走,透透气。

一路上,陈更变着法儿逗方义开心,方义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了。

很快,他们来到张达丰的砖窑厂前。

方义在废旧报纸上曾见过关于砖窑厂的新闻报道,但亲眼见到真正砖窑厂的时候,他很惊讶,也很兴奋。

张达丰在厂里指挥工人们干活儿,刚从黄泥洞里走出来,迎面遇见了陈更和方义。他认识陈更,对陈更在台上的表演非常欣赏。

陈更先将方义介绍给张达丰认识,虽是初次见面,张达丰却赞不绝口,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看上去斯文睿智却又充满阳刚之气的少年。

接着,陈更便将来意说明了。谁知,张达丰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无巧不成书。昨天我一个老朋友还在问我,附近有没有农家要卖牛的?甭管病的死的活的,都行,只要是牛。”

陈更和方义听张达丰这么一说,心里像是忽然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子,天底下居然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

张达丰既客气又大方,请陈更和方义在窑洞外的一个大草棚下喝茶吃点心。

吃饱喝足后,陈更又问张达丰具体的事项,“老黄牛是昨天下午死的,我怕时间长了,肉质会不太好。不知张厂长的朋友打算什么时候要这头牛?”

张达丰非常爽快地说:“不用问他,我现在就替他做主了,300元买下这头牛,天黑之前叫人来搬走。至于钱吗?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们。”

陈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300?那头老黄牛他见过,又老又瘦,哪里值300?200都多了!但他此刻实在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连忙拉方义站起来感谢,“谢谢张厂长!您真是个大好人!”

张达丰也站起身,笑得温和,文绉绉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方义顿时对这位张厂长肃然起敬。

第三十章 窑厂举石 在张达丰的热情帮助下,死了的老黄牛顺利地变成了三张百元钞票,一场祸事终于告一段落。

方叔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是要赶紧去买一头牛。虽说现在有钱在手,但不一定就能好办事。

方叔脚伤还没好,于是委托梁四爷帮忙寻找一头好牛买下。梁四爷经验丰富,对买牛这样的事很在行。

两天之后,梁四爷满脸笑容地来找方叔,说他差不多跑断了两条腿,终于相中了一头非常健壮的黄牛。

方叔连忙问:“得要多少钱才能买下?”

梁四爷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后,缓缓地说:“得要400元,他们才肯卖。”

“400元?”方叔的心里咯噔一下,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三张钞票,皱起了眉头。

梁四爷知道方叔的心思,“要不咱再换一家吧,这家的牛的确非常好,但价格贵了些,而且我磨破了嘴皮子,他们都不肯让价。”

方叔一直都相信梁四爷的眼光,只要他看中的,就绝对错不了。但又不得不面对现实,钱不够啊!还差一百元,一下子上哪里去弄来呢?

梁四爷见方叔面露难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说他愿意再去多跑几家,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

其实方叔心里明白,这几年,买一头牛比卖一头牛更难,想买一头好牛那更是难上加难。

梁四爷正准备离开方家时,忽然想起方义来,便问方叔:“方义呢?今天怎么没瞧见他?”

一提到方义,方叔便觉着头痛,“午饭后就带着方梅和方兰去山上砍柴去了,说是要多砍柴,卖钱。”

梁四爷笑了,“我就说这小子跟一般人不同吧,他那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咱们都是没办法猜得到的。我就先把话给说下了,这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方叔苦笑了笑,“有出息?他不再惹是生非,我就谢天谢地了。”

梁四爷冲着方叔直摇头,“你呀,你呀,就容易把孩子看扁!等方义回来了,你让他到我家来一趟,我跟他好好说会儿话。”

梁四爷转身回家去了。方叔站起身,摸着墙壁走路,脚伤虽然没有好,但跟以前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在百家村西边的一片山林子里,方义带着方梅和方兰正在砍柴,忙得热火朝天。

方义自从跟着陈更去了一趟张达丰的砖窑厂后,心中对张达丰充满了敬佩之情。虽然才只见过张达丰一次面,可是这个人给方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不同于方义之前见到的任何一个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有工厂,有工人,有钱,还有头脑,有文化,还乐于助人……

方义心里想,既然已经离开学校了,那就得过学校以外的生活。于是,他放下了心理包袱,不再胡思乱想,开始做一些实际的事情。那天在集市上看见有人卖柴,他便也想去试一试,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方梅和方兰打心眼里支持方义,她们倒是愿意天天有大哥陪在身边一起干活,既轻松又快乐。

傍晚时分,方义,方梅和方兰每人肩挑一担柴禾,回到了家里。

“果然人多力量大!你们一个下午砍了这么多柴呀!”李婶见方义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干活,还把活儿干得这样漂亮,心里非常高兴。

“都是大哥的功劳!”方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着说,“他一个人至少顶三个人呢。”

“何止三个人?简直十个人!”方兰赶紧补充。

李婶笑着帮他们三个将柴禾堆放好,远远看去,仿佛一座小山。

晚饭后,方义正要出门去村里伙伴家睡觉,却被方叔叫住了。这父子俩如今似乎已不能单独相处,大眼瞪小眼,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方义停住脚步,转身问:“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方叔正在一块平滑的磨刀石上磨菜刀,他连头也没有抬,“今天梁四爷问到你了,让你有空去找他,他要跟你说说话。”

“哦,知道了。”方义答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朝梁四爷家走去。

夜色渐深,漫天星斗闪耀。暖暖的微风拂面,让人心头愉悦。

从梁四爷卧房的木头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煤油灯光,还伴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方义见梁四爷此刻还没有睡,便来到了大门前,正好撞见梁四爷出门倒洗脚水。幸亏方义眼疾身快躲得及时,要不然就全倒他身上了。

梁四爷冷不丁见一个黑影一闪,倒是吓了一大跳,忙问:“是谁?”

“四爷,是我,方义。”方义赶紧回答。

梁四爷哈哈大笑起来,忙招呼方义进屋里坐。

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梁四爷和方义促膝长谈。梁四爷并没有因为方义被学校开除而责怪他,反倒劝说方义,要学会负重前行,人生难免磕磕绊绊,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没有人一直一帆风顺。但所有的不好都会慢慢过去,会被时间带走,会被人们遗忘。

当聊到买牛这件事时,梁四爷不免发出声声叹息,愁容满面。方义耳朵在听,眼珠子却骨碌碌乱转,很快,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方义起床洗漱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一直朝村子东边的那片平顶山岗子走去。

方义一路疾步如飞,很快便来到了张达丰的砖窑厂前。

清晨的砖窑厂,一片静悄悄。早晨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到处都是成片的黄色泥土,中间夹杂着深一块浅一块的绿色青草。一堆堆码得高高的红砖块,仿佛一条条长龙卧在那儿。

方义兴奋地围着窑厂转了好几圈,只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正当他准备走进砖窑洞里瞧瞧时,身后传来一声雷一般的呵斥:“你是谁?一大清早想要干什么?”

方义着实吃了一惊,转身回头看时,只见在草棚子下面有一堆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一床被子,被子里正爬起来一位老人。

“我来找张厂长。”方义连忙回答。

“他还没到。工人也还没上工呢。你来早了。”老人穿好衣服后,利索地爬起来,铺床叠被。

方义走过去帮忙,却被老人拒绝。

“那张厂长什么时候来?”方义有些着急地问。

老人收拾好床铺后,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义,“你是谁家的小孩?找张厂长做什么?”

“我……”方义欲言又止,想了想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想来这里干活挣钱!”

老人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你一个小毛孩子,也想来这里上工挣钱?开什么玩笑!”

方义见老人嘲笑他,却并不气恼,“干活儿需要有力气,对不?我有的是力气!”

老人撇了撇嘴,用极其怀疑的目光又把方义上下打量了一遍,“小毛孩竟然也学会了说大话。这里的活儿是非常辛苦的!你每天能跟那些个壮劳力一样干活儿?”

方义笑了笑,“不让我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呢?”

老人见方义态度坚决,似乎把握十足,便指着不远处一块约一百多斤重的大石头,“你要是能把这块大石头挪开一米远,厂长就会收留你。”

方义扭头看看那块大石头,微微一笑。随即大踏步走过去,弯下腰,双手环抱石头,运足气力,大叫一声:“起!”慢慢地,那块石头离开了地面,直到被方义稳稳地高举过头顶。

老人站在一旁,看得呆了!

第三十一章 百元交易 方义深思熟虑之后,毅然决然地来到张达丰的砖窑厂,他大着胆子想和张达丰谈一笔交易。

守夜的齐大爷以为小小少年竟然想来砖厂做工,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却没想到被这个小少年的举动给吓傻了眼。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能举起一百斤的大石头,简直是件奇闻!他只得告诉方义,等张厂长来了以后再说,至于厂长会不会收留他,那还得看厂长自己的意思。

齐大爷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请方义一起吃了顿他自己做的早餐:红薯稀饭,几个包子和一叠花生米。方义也没跟他客气,坐下来饱饱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太阳渐渐东升,砖厂的工人们都陆陆续续来上工了。张厂长还没有来,方义等得有些焦急,便去看那些工人怎样烧制砖块。进了窑洞的工人们,一个个挥汗如雨,光着膀子和黄泥巴不停过招,将一堆堆黄泥巴变成了一块块红砖头。方义这才意识到,这的确是让人不轻松的活儿!

“厂长来了,你过来!”齐大爷来找方义,远远地大喊一声,招呼他赶紧过去。

张厂长早饭后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来到砖厂,齐大爷赶紧迎上去将方义来找活儿干的事情告诉了他。当他听说方义能举起一百斤重的大石头时,非常惊讶但也有些怀疑,想亲眼见识见识。不过,他并不打算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试探这个勇气可嘉的少年,与力大无穷相比,他更想知道这个少年头脑里的思想。

第二次见面,方义对张达丰的敬佩之情倍增,尤其是看到那辆崭新的自行车,他实在是太喜欢了,恨不得马上坐上去骑一圈儿。

张达丰很快看出了方义的心思,便将他带到一间十分简陋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里,请他在桌旁坐下。

张达丰给方义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年,问:“方义,齐大爷说你想来我的砖厂上工,还说你的力气非常大,能举起那块大石头,是真的吗?”

方义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来,满脸自信地说:“是的,张厂长,我想来你这厂里上工挣钱!我有足够的力气,绝对能干这活儿!”

张厂长被方义的自信折服,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很快,他将话题一转,问方义:“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不在学校好好念书却来厂里上工?难道和很多其他的孩子一样,因为家里穷?”

方义听到张达丰的这些话,立刻心中凉了半截儿。他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张达丰的脸,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他心里很着急,不知道是实话实说好,还是编个谎言好。

不料,张达丰微微一笑,又将话题一转,“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回答,可以不回答。不过,你得告诉我,现在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挣钱让我爸买一头牛!”方义不觉脱口而出,“老黄牛的死跟我有关系,我必须担负起责任。梁四爷看中了一头特别健壮的黄牛,可是那头牛要400元,我爸的钱不够,还差一百元。现在……我有一个请求,想跟您做一笔交易。”

张达丰听到这儿,顿时对方义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从来没有一个孩子在他面前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更别说还想跟他做笔交易了。

“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张达丰放下手中的杯子,坐直了身体,洗耳恭听。

“您可不可以先付给我100元?让我爸赶紧拿钱去买牛。庄稼地错过了时节,就长不了好的农作物,这事儿不能等!我来您这厂里上工挣钱,但不要工资,一直到挣满100元为止。”方义的态度极其认真,言辞恳切,让人难以相信他还只是个15岁的少年。

张达丰满脸的惊讶,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对这个少年的好感倍增。“好!这笔交易,现在就成交!”说着,张达丰站起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皮夹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到了方义面前。

方义简直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欢喜得双手都有些发抖了。可当他刚要伸手接钱时,钱却又被张达丰给收了回去。

方义大吃一惊,脸色大变,不解地问:“怎么?您又反悔了?”

张达丰故作严肃,“别忘了我们交易的条件:我出钱,你出力。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你的力气到底怎么样,我还不清楚。”

“这个容易,您跟我来!”方义连忙转身来到外面,走向了那块大石头。

张达丰连忙跟了出来,兴致勃勃,特想一睹为快。

只见方义气冲丹田,运足气力,双臂一使劲,又将那块大石头举起来,高高举在头顶上。

这一幕被几个正在搬砖的人看见了,惊呼起来:“好大的力气啊!大力士!”这一声高呼,立刻引来其他人驻足观看。

张达丰连连鼓掌,赞不绝口:“好样的!”

方义轻轻放下石头,冲张达丰腼腆一笑,“现在,您答应不?”

张达丰高兴地走到方义面前,将那张百元大钞递到了方义手上,“快拿回家去让你爸去买牛!你明天就过来上工。”

“好!”方义赶紧将钱塞进了口袋,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张达丰,“张厂长,我举石头这件事能否别跟我爸说?要不然他又要担心我在外面惹是生非了。”

张达丰点头答应,然后大手一挥,对着齐大爷和那些工人大喊一声:“刚才你们看到的,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大家都在替厂长干活儿、为自己挣钱,当然得听话。现在厂长都发话了,以后谁还敢说随便乱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方义告别了张达丰,兴冲冲地赶回百家村。

李婶早上不见方义回家吃早饭,心中十分着急。不过,她很了解儿子,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等他回来再说。

方叔心里却是早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他一直在为买牛的事伤脑筋,本打算让方义去找陈更,让帮忙再想想办法,可等了一个早上,也不见这个臭小子露面,不知道又跑哪里作祸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方义却满脸笑容地站在了家门口。

李婶担心父子俩又闹不愉快,赶紧抢步上前替方义打圆场,“昨天晚上你说今天一大早有要紧的事要办,所以要晚点回来吃早饭。现在事情一定办妥了吧?快洗手吃饭,饭菜都是现成的,还热乎着呢。”

方义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正要跟着李婶溜进厨房,却被坐在堂屋里一脸怒气的方叔给叫住了,“过来,倒是说说,一大早的去办什么要紧的事了?”

方义无奈,只好来到方叔面前,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钞票,放在了桌上,“加上这一百元,您就可以去买那头黄牛了。”

方叔瞬间惊呆了,慌忙问:“你这钱是从哪里弄来的?快说!”

李婶也吓了一大跳,担心方义又要挨打,慌忙跑过来劝方叔:“你小声点儿,别吓着孩子!听他慢慢说。”

方义早知道父亲会有这样的反应,已想好了对策,将自己和张达丰之间的交易换了一种说法:张达丰自愿帮忙,条件是要他进砖厂做工还钱。

第三十二章 大力少年 方叔对方义的话并没有怀疑,而且他觉得张达丰提出的这个交易条件很好,既可以约束方义不再惹是生非,也可以让他在砖厂多多磨练,更好地懂得生活的不易。

李婶心里当然是舍不得让方义去砖厂干活的,毕竟他年龄还小,跟那些壮实劳动力一起干活,怎么承受得了?方义笑着宽慰她,砖厂的活儿虽然很累很苦,但也有稍微轻松的活儿适合他干的。

第二天早饭后,方义戴上一顶旧草帽朝着砖厂出发了。一路上,他左蹦右跳,伸拳踢腿,见到什么都拿来试一下自己的功夫,活像一只下了山的小猴子,到处折腾。

今天张达丰来得比较早,他站在一堆尚未码起来的砖头前等待方义,不一会儿工夫,便远远地看见一个戴着一顶旧草帽的少年精神抖擞地向砖厂走来。

方义早就瞧见张达丰了,来到面前,礼貌地问声好。张达丰心中十分高兴,对方义说:“首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看见这些砖头了没?你今天的任务是把这些砖块整理好,就像那些一样。”

方义顺着张达丰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全是已经码好的一条条长龙似的砖墙。他并不觉得这活儿难,便朝张达丰点点头,“放心好了,我会完成任务的。”

张达丰笑了笑,“不光是这些。今天窑洞里烧制出来的砖头,也由你负责将它们堆放整齐。如果实在完成不了任务,可以拖到明天。”

方义不解,怎么可以把今天的任务拖到明天呢?

张达丰看出了方义的心思,便接着说:“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干,任务很重。干得完自然好,干不完就拖到明天。明天还干不完,就拖到后天。”

方义心里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一个人要完成好几项工作,是否能完成,看我自己的能力大小?”

张达丰微微点头,“没错。所以呢,每天的工作量大小由你自己安排,只是有一条:不能碍着别人的事儿!”

方义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这厂长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听起来像是一件好差事,但事实上又不得有半点儿马虎。

“好了,你开始干活吧。”张达丰冲着方义一摆手后,转身回到他的办公室里去了。

方义赶紧忙碌起来,先整理眼前的一堆杂乱砖头,看上去至少有几千块。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这份工比在窑洞里汗流浃背地忙碌要轻松多了。

齐大爷是个独身老人,吃住都在这砖厂里,除了晚上守夜外,白天要到处巡逻,以防发生意外。他见方义在不停地忙碌,干活的速度快得惊人,担心一不小心砖头会砸到他的脚,便特意走过来看看。他来到方义身边,只看了一会儿,便在心里不住地称奇,这孩子简直太神了,小小年纪干活却这般漂亮!

很快,方义整理好了眼前的几千块砖头,也将它们码成了一条长龙,心中特别得意。

齐大爷在身后对方义说:“快点去喝口水吧。”

“我不渴,谢谢您!”方义头也不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齐大爷又说:“你朝窑洞门口那儿看看!”

方义赶紧回过头去看窑洞门口,嗬!那儿已经有一大堆烧制好的砖头了。

齐大爷笑了,“赶快去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这一天够你忙活的呢。”

方义觉得这话在理,照这样下去,他只有不断地加快速度,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休息。

齐大爷每天准备好一大桶茶汤,搁在草棚底下的桌子上供工人们喝。方义走过去喝了几口水后,又赶紧推着小车去装砖头,然后将一车车的砖推到前面的空地上,再将它们整理成一条条的长龙。

方义在砖厂的这份工作就这样开始了。虽然靠的全是他的气力和耐力,但他觉得这样挺好,自己能承受,又没人吆来喝去,很快乐。

张达丰砖厂里的砖要出售到比较远的外地,每天都会有三辆拖拉机来回搬运砖块。

大约上午九点多钟,第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了过来。司机是一个中年男子,大眼睛,白皮肤,一脸稻草胡子。

他像往常一样,将拖拉机停在砖墙前面,然后下了车。可是,他并没有看到平时的两个工人来往车上搬砖,却只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那儿匆匆忙碌着码砖。

张达丰在屋里听见了拖拉机的轰鸣声,便踱着步子走出来,远远地对着那个司机叫喊:“今天搬砖的就是他,你找他就行了!”说完,用手指着方义。

司机举手高声回应:“好的,知道了!”不过,他心里却是很纳闷,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干动这份活儿?

方义已经听见了张达丰和司机之间的对话,于是默默地来到了拖拉机旁边,弯下身子开始往车上搬运砖块。

司机好奇地站在一旁看方义干活儿,看着看着,他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哎哟,真是好样儿的!你小小年纪,干这么重的活儿倒也行啊!”

方义冲司机笑了笑,“我没别的本事,就是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

司机赶紧回应:“小孩儿,你还是悠着点儿吧,省点儿力气,像我这样的拖拉机每天有三辆呢,一天来回两趟,就是六车。也就是说,你一天得往车上搬砖六次。你能受得了么?”

方义听到这话,撇撇嘴说:“我今天刚来,心里还没数。等干完今天,就知道行不行了。”

见方义一点畏惧都没有,司机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悄悄地说:“孩子啊,要是干不了,那就别硬撑,早点回家去。看来这张厂长也够心狠的,让你一个人干这么多的活儿!”

方义冲司机笑了笑,没再说话。不过,眨眼间,一车的砖头却已经码得整整齐齐了。司机站在旁边,愣了好半天神儿。

方义又走进了那些“长龙”堆里,继续码砖。他心里打着小算盘,要是能提前将所有的活儿都干完,就可以早点休息了。

司机开着拖拉机又“突突突”地离开了。

张达丰人在屋里心在外。他不停地悄悄走出办公室,偷看方义的活儿干得怎么样了。其实他心里也担心,万一第一天就把方义给累趴下了,那他这个厂长的名声可就要毁了。

但他相信,不论是力气还是毅力,方义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今天只是想借机试探试探,将平时需要四个人完成的活儿让方义一个人来完成,想知道方义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等到太阳逼近西山头时,工人们都收工准备回家了。不过,他们迫不及待地来到外面,想看看那个神奇少年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可他们转来转去也没见到方义的影子,最后却在砖墙后面的一块青草地上找到了正在熟睡的方义,一顶旧草帽盖在脸上。

“喂,快醒醒!你的任务都完成了吗?”大家急忙叫醒方义。

方义揉揉眼睛,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然!任务没完成,我哪儿敢躺在这里睡大觉呀。回家去啰!”说完,扒开人头,背着草帽,走了。

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都在心里佩服方义,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达丰最后一个离开砖厂,他看着被方义整理得齐刷刷的一条条砖墙,得意地笑了。

第三十三章 赠送书籍 令张达丰没有想到的是,方义居然一个人能干四个人的体力活儿!但他并没有打算一直让方义这么干下去,他很心疼,就像当年心疼他的儿子那样……

一个星期后,当方义再次来到砖厂做工时,却发现多了三个同伴。他很吃惊,赶紧去问那三个工厂同伴。

同伴们告诉方义,这是张厂长的决定。方义的测试期限已满,以后会和他们三个人一起干活儿。

测试?方义愣了好半天,原来这七天时间里,张厂长只是在测试他,幸亏他没有偷懒,每天都早早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增加了三个帮手后,方义现在每天的工作量小多了,因此也就有了多余的空闲时间。

一个人在时时刻刻忙碌的时候,就没有足够的脑力去思考太多的问题。可当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往往脑子就会慢慢忙碌起来,会有足够长的时间考虑很多事情。

每当方义休息时,他便会想到还在学校里上课的那些同学,想到学校里的那家小小包子铺,想到桥头巷里小六子的奶奶,想到小树林里小六子父母的那座大大的坟茔,想到他那本曾藏在枕头底下而今却已经不知去向的《少林寺武功秘籍》……

张达丰发现方义与从前有些不同,便开始猜测方义的心思。对于方义,他的观察一直都很仔细,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的天天见面,每一次看到方义,他都在猜测方义此刻正在想什么,而且往往猜得很准。只是现在,当方义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时,张达丰对于猜对方义心思的把握,也渐渐小多了。不过,他决定,早就在他脑海里盘旋的一件事,不管方义是否愿意,他都要将它实现。

四月中旬里的一天,工人们吃了午饭后都在草棚下席地而坐,开始享受每天一个小时的美好午休时间。

方义也躺在角落里,用草帽盖住了脸,闭眼休息。但他并没有睡着,他在想两个人,一个是在学校学习的乔雪,一个是在江南的慧子姑姑。对于乔雪,他考虑的是毕业以后,她会做什么,会不会去哪里。对于慧子姑姑,他却只能凭空想象了。章胜在信中说,姑姑不能生育,那他们夫妻俩会不会过得不幸福?上天怎么如此不公平?他的家里兄弟姐妹九个,而姑姑家里却一个都没有。要不……送一个给姑姑?

想到这儿,方义忽然坐了起来,显得十分惊恐。他后悔自己刚才提出那样一个问题。虽然家里现在穷困潦倒,兄弟们连张睡觉的床都没有,但毕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很快乐,谁也离不开谁。

这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张达丰来了。

张达丰的家住在镇上。自从这个新砖厂开工后,跟工人们上工的时间一样,他每天早晨七点半就过来办公,晚上等工人们收工后再回去。他特别准时,从来没有过迟到或早退。

但今天例外,张达丰居然下午才赶了过来,而且自行车上结结实实地绑着两只鼓鼓囊囊的麻袋。

大家听见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时,都爬起来伸长脖子看。见到那两只鼓鼓的麻袋后,便开始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袋子里边装着什么好东西。

方义定了定神,也好奇地伸长脖子朝张达丰的自行车看了一眼。他对那两只大麻袋并不感兴趣,却对那辆自行车一直情有独钟。他从来没有骑过自行车,那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但对于近在眼前的这件宝贝,他的确有过好多次的非分之想。

张达丰将自行车推到办公室门口,然后吃力地从车上卸下了那两只麻袋,拖进了屋里。紧接着,屋子里响起了“啪啦啪啦”的声音。

对于这种声音,那些工人们并不熟悉,但对于方义来说,这声音一点都不陌生。那是很多本书被从袋子里倒出来的声音!

张厂长原来是一个爱读书的人!方义又躺了下来,用草帽盖住脸,继续躺下来胡思乱想。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张达丰会带怎么多书来厂里,自己看么?那么多,什么时候能看得完?

正当方义胡猜乱想时,张达丰走出了办公室,来到了方义身边,轻轻用手推了推他,“方义,快起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方义听出来是张达丰在叫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丢下草帽,跟着张达丰进了小屋。

果不其然,方义一踏进门槛,就看见靠窗的一条长木椅上堆放着高高低低的好几摞书。地上放着已经叠得整整齐齐的两条空麻袋。

方义猜不出张达丰找他来做什么,便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张达丰先开口说话。

张达丰让方义坐下,然后像以前一样,先给方义倒了杯水,接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张达丰喝了几口水后,坐在椅子上,缓缓地对方义说:“这些书,我全都送给你。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方义正在喝水,差点儿喷了一地。他连忙站起身,惊讶地问:“这些书都是送我的?为什么啊?”

张达丰皱起了眉头,“你先别问,过去看看,是否喜欢。”

方义见张达丰变得严肃起来,便不再说话,赶紧走了过去,一本本地翻看那些书。每翻一本,他都眼睛一亮。这些书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却不曾得到的!它们大多是跟学校的初高中课本同步,也就是与每个学科相关的课外书,也有一些中外驰名的各种类型的小说。

方义看完了以后,转过身来看向张达丰,狠命地点头,“嗯,喜欢,都喜欢!”

“喜欢就好!”张达丰紧皱的眉头这时又松开了,他的眼里闪烁着喜悦与满足。“既然你喜欢,那我就把它们都送给你。从今以后,你每天的任务除了做工外,就是认真学习这些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了学校,但我知道,读书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了。

方义已经觉察到了什么。眼前这个面带愁容、眼含悲伤的张达丰,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平心静气、开朗睿智的张厂长,他的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者说是秘密。

方义也是直性子,他实在是想知道,张达丰为什么要送他这些珍贵的书籍?于是,他大着胆子问:“厂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书!您为什么舍得把它们都送给我?”

张达丰闭目沉思了很久之后,对着方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坐下,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方义连忙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听张达丰的故事。

原来,张达丰当年从上海来安徽后,认识了一位安徽姑娘,两人私自相好,并生育了一个男孩儿。一家人本来过得很幸福,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切全都变了!当那个男孩长到16岁时,有一次下河洗澡,不小心被卷进了漩涡,从此再也没能走出来……儿子意外去世后,妻子痛不欲生,喝了农药自杀,被送医院紧急抢救后,脱离危险,精神却完全崩溃了,至今依然还在上海的精神疗养院……

“这些……这些都是他没来得及看的新书,搁在家里很久了,我一直舍不得处理掉……”张达丰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第三十四章 视为知音 有了书籍的陪伴,方义在砖窑厂做工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充实。他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来到厂里,趁着上工时间还未到,便坐在张达丰的办公室里独自看书学习。

方义天生悟性好,再加上之前在学校打下的牢靠基础,自学便成为了一件简单而有趣的事情。张达丰还送给他一个新书包和一些必要的学习用品,让他的自学成才之路也变得顺畅起来。

从此以后,砖窑厂成了方义的第二所学校,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体力的辛劳和脑力的愉悦。

方义凭着“大力士”的名号,在砖窑厂里如鱼得水,得到了大家的喜爱。此外,他的年轻,他的朝气,他的阳刚,他的笑容,给那些叔叔辈的工友们带来了很多美好和欢乐。

到了每天午休的时间,工友们常常围坐在方义身边,听他讲书上的故事,仿佛一群学生在认真听一位老师讲课。方义原本就是个很好的演员,学什么像什么。他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听得周围人都入了迷,就连齐大爷也偶尔被吸引过来听上一段。

张达丰将一切看在眼里,喜上眉梢。以前每次看到方义,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中涌起一阵伤悲。但现在,尽管他看到方义时依然还会想起儿子,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花开花又落,绿了叶子,熟了桃儿。初夏的气息渐渐地爬上了茅草屋前的芭蕉叶。百家村安安静静地躺在山岗上,鸡鸣犬吠,一如从前。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乔雪像往常一样,从学校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糯米香。原来是刘婶在厨房裹粽子。乔雪这才忽然想起,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

过了一整个春天后,刘婶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没有了乔叔的日子,她也习惯了,一个人把家打理得妥妥帖帖。现在她和女儿相依为命,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刘婶做好了粽子后,和乔雪一起坐在桌前品尝。

“提前做给你吃,免得你回到学校里吃不到会想念。”刘婶笑着说。

乔雪对母亲的手艺赞不绝口,“学校里有一家包子铺,每年端午节他们也会做粽子,但都没您做的好吃!”

母女俩边吃边聊,不知不觉聊到了方义。乔雪问方义现在过得怎样,刘婶说方义在砖窑厂做工挣钱,要不是他出力干活儿,方叔也买不了现在那头健壮的黄牛。一开始,方义被学校开除回家,大家都对他感到很失望。可是后来,方义去做工挣钱,能帮方叔和李婶分担家庭责任了,大家才又夸起他了。

自从方义那天离开学校后,乔雪便再也没见过他。她很想去见方义一面,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们之前建立起来的那种革命同盟般的友谊,随着时间的变迁,似乎变得有些遥远了。

午饭后,刘婶扛着锄头整理山坡上的一块地去了。

乔雪见刘婶走远了后,悄悄地将几个粽子蒸熟,用油纸包起来放在小竹篮里,盖上一条红色毛巾,然后离开家,提着篮子往村子东边的砖窑厂走去。

午休过后,方义将书本重新摆放整齐,然后从张达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戴上草帽,开始干活儿。

正当方义干得起劲的时候,齐大爷走了过来,指着西边不远处山坡上站着的那个人,问方义:“孩子啊,我眼神儿不太好,看不太清楚。你看看站在山坡上的那个人了没?都站好长时间了,还在呢。”

方义放下手中的一摞砖头,朝山坡上望去。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手搭起凉棚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乔雪!

“我过去看看吧,也许是个外地人,问路的。”方义撒了个谎,然后转身朝山坡跑去。

齐大爷并不知道实情,竟忍不住点点头,自言自语:“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乐于助人!”

乔雪提着小竹篮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砖窑厂,一双眼睛来回穿梭,到处寻找方义的身影。不过,她很快就认出了方义。方义那件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格外地显眼。又过了一会儿,她看见那件白衬衫正朝自己跑过来。

乔雪用手摸了摸小竹篮里的油纸包,发现还是热乎乎的,便放了心,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待方义一点点地向她靠近。

“你怎么来了啊?”方义很快跑到了山坡上,开心地看着乔雪,不住地笑。

“感觉好久没见面了,来看看你这个同窗好友现在过得怎么样呗。”乔雪也笑了,她很惊讶,天天在日头底下干活儿的方义,脸却并没有被太阳晒黑,还是白白的。

方义将乔雪带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两人席地而坐。

乔雪将小篮子里的油纸包拿出来,递到方义面前,“还是热的,尝尝吧,是我妈妈做的。”

方义手捧着那个大大的油纸包,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打开一看,竟是粽子,让他喜出望外。“粽子?端午节到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粽子剥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怎么?离开学校后,都不记得日子啦?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乔雪见方义吃得很有味,会心地笑了。不过,她隐隐地感觉,眼前这个方义像是从前的那个方义,但似乎又觉得哪里变了。

方义边吃边回答:“是啊,我天天在太阳底下干活,只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却不知道今朝今日是几何。”

乔雪忍不住笑了,“方义,现在看见你这个样子,我还是比较开心的。以前担心你离开学校后,会产生很多烦恼,会过得不好。”

方义狼吞虎咽吃完了一个粽子后,抹了抹嘴,呵呵一笑,“到什么山就要唱什么歌。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在学校,就用功读书呗。不在学校,就努力干活呗。想得太多,又有什么用!”

乔雪觉得有些吃惊。沉重的体力活儿不但没有压垮方义,反倒让他有了一颗愈加开朗的心和饱满的精神,以及一身健壮的肌肉。

乔雪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今天她面对方义,没能忍住,便随口问了起来:“方义,为什么你的体力这么好?连天天干活儿的庄稼汉都比不过你。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秘密?能告诉我吗?”

方义正准备再剥开一个粽子继续吃,忽然被乔雪给问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告诉乔雪。

乔雪见方义很是犹豫,便说:“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不勉强的。我只是一直都很好奇而已。”

方义缓缓放下了刚刚拿起的那只粽子,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乔雪,极其认真地说:“那好,我告诉你,但是你不要告诉别人。”

乔雪也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那种人,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方义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一直在学少林寺功夫,是从一本叫做《少林寺武功秘籍》的书上学来的。六年前,我在小学校园的一个角落里捡到它,然后就跟着上面的套路偷偷练习一招一式。只是现在,这本书已经弄丢了……”

“丢了?怎么弄丢的?”乔雪连忙问。

方义顿时觉得心里很难受,仿佛是心上的一块伤疤忽然被人撒上了一把白花花的盐。

第三十五章 小六被捕 方义在乔雪的追问下,将那本秘籍丢失的过程详细告诉了乔雪。

乔雪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她很佩服方义,居然将这个秘密偷偷隐藏了六年。当然,这六年的勤学苦练也是值得的,给了方义健壮的身体和一身非凡的武艺。

乔雪临走前,方义托她办两件事,一件是帮他寻找那本秘籍的下落,另一件是去帮他看望小六子的奶奶。乔雪欣然答应下来。

乔雪回到学校后,暗自在心里谋划。小镇虽然地盘不大,可是要在这里寻找一本书的下落,谈何容易?说不定那本书早就被人撕毁当垃圾扔了。但既然这本书是方义的心头宝贝,她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它,即便只有一丝希望。

乔雪首先将地点锁定在校园内。她在心里琢磨,那天晚上失窃,小六子那帮家伙一定是将东西偷出来后搬运到学校院墙边,然后合力越墙逃跑。在这慌乱的过程中,那本秘籍也许落在了校园内,也许落在了校园外。如果在校园内找不到,再去校园外寻找。

只是,乔雪在校园里转悠了好几天,也没有丝毫的发现。垃圾桶里,角落里,花花草草里,树叶底下,甚至连男生厕所里,都找了一个遍,却都是一无所获。

正当乔雪准备再次将校园的边边角角搜寻一遍时,一个消息让她大吃一惊:学校又失窃了!连校长办公室都遭到了不测,校长最心爱的一只座钟被小偷偷走了。

乔雪吃惊之余,也在心中感慨。这都是校长的不是!当初发生第一次盗窃时,他只让大家多加防范,却不去追查小偷的下落,将他们绳之以法。小偷们尝到了甜头,有了第一次后,必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方义翻墙出去查找小偷的下落,却被无辜开除,退学回家。

乔雪猜想,这次说不定又是小六那伙人。但她知道,对于那样一个校长,你去向他提供线索,说不定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她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只是在心里暗自替小六子的奶奶担忧。

乔雪很想直接去桥头巷里看望小六子的奶奶,但她又害怕会和小六子正面撞见,到时有理说不清,还会连累自己和方义。她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方义的话,小六子的奶奶到处捡垃圾,或许在大街上就能看见她。于是她决定,等到星期天,去大街上到处转转。

学校发生第二次盗窃案,连校长的办公室都进了贼,这样的校园太不安全了!老师和同学们都惊慌失措了,一个个变得精神紧张起来,大白天都疑神疑鬼的,随便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都怀疑是小偷。

校长这次气得肺都炸了。胆大包天的小偷,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是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这校长的位置恐怕都坐不稳了。况且,搁在办公室里的那只座钟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居然被小偷顺走了,真是岂有此理!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转悠,像一头疯狂拉磨的驴子。最后,他决定,所有老师和班干部全体出动,守夜抓贼!

“魔鬼校长”的这条命令一出,各级各班都炸开了锅。人人进入戒备状态,老师和班干部出列,夜里蹲守校园,一起抓贼。

可是,很多人都不禁提出了疑问:这样有用吗?万一小偷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来了,还天天这样继续蹲守吗?大家虽然心里有疑问,却没人敢向“魔鬼”提出来,都害怕惹祸上身。

乔雪见学校这些天戒备森严,便不敢再去寻找那本秘籍了,担心贼头贼脑的,会被人误以为是小偷同伙。她心里十分矛盾,希望小六子那帮人这次能够被逮捕,免得再出来作案害人;可是,小六子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要是小六子被抓捕了,奶奶一个人多可怜啊!

乔雪心中苦恼,她希望这次盗窃案并非小六子等人所为。她忽然想起了刘胖子,刘胖子和小六子是一伙的,上次作案尽管刘胖子没参与,但这次呢?

可是,正当乔雪想从刘胖子那儿打听小六子最近的动静时,又一个坏消息传来:刘胖子家昨晚被盗了!藏在抽屉里的500元现金不翼而飞!

乔雪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几天之内,两起作案,是同一伙人干的吗?如果真是小六子主谋的话,要是被抓到,那不是太糟糕了?

然而,尽管乔雪在心里一个劲地替小六子和奶奶担忧,但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师生们的言行举止一直被校长束缚得死死的,除了礼拜天之外,其余时间谁也不许离开校园。敢违抗者,就会落得方义那样的下场。

“魔鬼校长”带着老师和学生干部们每天晚上蹲守在校园各个角落里抓贼,可三天过去了,一无所获。这可害苦了那些守夜的老师和学生们,白天一个个困得不行,讲课的没力气,听课的没精神,教室成了光明正大的休息室。

不过,当听说毕业班刘胖子家也遭到偷盗时,校长才傻了眼。看样子,那些小偷已经知道学校戒备森严,不敢再来了,锁定其它目标去了。这样也好,省得闹得学校人心惶惶,不得安宁。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暂且取消夜晚的校园蹲守行动。

刘胖子家遭劫,损失惨重。凡是家里稍微值钱点儿的物品,都不见了。刘胖子的父母气急败坏,立即打了电话报警。

公安局接到电话后,很快派相关人员前来调查取证。刘胖子父母为了帮助公安局尽快破案,追回自己被盗的财产,便将学校第二次失窃的消息给说了出来。这引起了公安局的高度重视,他们决定增派人手,这次一定要将窃贼给抓捕归案。

自从方义被校长开除后,刘胖子心里踏实了,再也没有强人会欺负他了。小六子带着那帮小混混们更加得意忘形,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天不怕地不怕,一有机会就惹是生非。刘胖子到底是个没脑子的人,一直被精明的小六子当作棋子一样玩得团团转,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还以为别人真的尊敬他为“刘大哥”。

小六子和他的同伙们第一次从盗窃学校中尝到了甜头以后,决定实施第二次盗窃。在端午节后的一天午夜,他带着六个同伙一起悄悄翻墙进了校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了第二次盗窃。事后,又将赃物变卖成现金,然后论功行赏,各自分摊。

第二次顺利盗窃后,从刘胖子口中得知校长已经采取夜里蹲守抓贼的消息后,小六子便取消了第三次入校盗窃的计划。不过,很快,他将目光转移到了刘胖子身上。天天想着捞钱,却放着身边这样一个有钱的财主而不捞上一笔,岂不可惜?于是,他带着手下人悄悄行动,凌晨时分将刘胖子家洗劫一空。这一次,他们收获颇丰。

然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安局介入调查失窃案以后,整个小镇都很快进入了戒备状态,似乎人人都在随时准备抓贼行动。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小六子手下的一个小混混在小餐馆吃饭出手特别大方,引起了餐馆老板的怀疑,随后偷偷报知公安局。公安局从这个小混混开始入手,顺藤摸瓜,最后锁定目标,将主谋小六子抓捕归案。

乔雪得知小六子被捕后,心中万分难过,伤心落泪。

第三十六章 找到秘籍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小六子被公安局直接破门而入,从桥头巷的家中带走。

小六子的奶奶早饭后就背着一个大袋子上街头捡垃圾去了。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有一个邻居气喘吁吁地跑到街上来找到了她,满脸忧伤地告诉她:小六子入室盗窃,刚被公安局从家中带走了。

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入室盗窃?原来小六子一直在骗她!

这几天小六子大大改善了家里的伙食,饭桌上居然多了几盘很久都没有尝过味道的鱼肉荤腥。小六子谎说这是他用给别人干活挣来的钱买的,特意孝敬奶奶。奶奶非常高兴,信以为真。可没想到,她的宝贝孙子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居然会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

奶奶积压在心底的痛苦终于忍受不了,当街嚎啕大哭起来。邻居苦劝不住,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乔雪听到小六子被捕的消息后,连忙来到桥头巷看望小六子的奶奶。但邻居们都说奶奶出门了,不在家。乔雪猜测奶奶一定是在街头捡垃圾,于是到处寻找。

乔雪正往前走时,忽然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哭声,定睛一看,地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哭得撕心裂肺。在她身边,站着一位大婶,一边劝说一边掩面哭泣。

乔雪赶紧奔跑过去,让那位大婶帮忙,将奶奶从地上搀扶起来。见奶奶老泪纵横,乔雪也没忍住,陪着一起落泪。

乔雪和大婶一起,搀扶着奶奶回到了桥头巷的家里。

锈迹斑斑的一道窄窄的铁门,此刻正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冷冷清清,没有一丝声音。

那位大婶流着泪转身回家了。乔雪留了下来。

奶奶坐在桌旁伤心不已,哭着说:“我对不起小六死去的父母啊!我真是没用!怎么把日子过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乔雪想倒一杯水给奶奶喝,可是发现厨房里的暖水瓶里没有一滴开水。厨房也乱得像鸡窝一样。厨房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满院子里都是捡来的各种垃圾,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乔雪不得不点火生起煤炉子,烧了一壶开水后,倒了一杯端出来递给奶奶。奶奶非常感激,这才想起来问乔雪是谁,家住在哪里。乔雪笑了笑,说她是学校里的一名初中生。奶奶点点头,一面夸赞乔雪是个好学生,一面又捶胸顿足,恨小六子太不争气。乔雪劝说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停止了哭泣。

乔雪又赶紧回到厨房,撸起袖子,里里外外好好收拾了一番,然后开始淘米做饭。见橱柜里还有几盘荤腥剩菜,便倒进锅里热了热。

做好饭菜后,乔雪打来一盆水,让奶奶洗漱。然后,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请奶奶吃饭。奶奶心里感激不已,拉着乔雪坐下来一起吃。乔雪推辞不过,只好坐下来陪着奶奶用餐。

乔雪担心奶奶伤心过度会想不开,便陪伴了她好几个小时,直到奶奶恢复了精神,她才离开。临走前,她告诉奶奶,会经常过来看她。奶奶依依不舍地看着乔雪走远。

乔雪离开桥头巷后,直接跑回了百家村。百家村离镇上并不是很远,徒步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到家。

回到百家村后,乔雪没有先回家,而是先来到砖窑厂,将小六子被捕的消息告诉了方义。

方义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天在湖边我就警告过他,如果他以后还干坏事的话,要么是公安局来收拾他,要么就是我来收拾他。没想到,这话还真的应验了。”

乔雪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已经干了三次盗窃,如果再不受到惩罚的话,说不定哪天连杀人放火这样的事都会做出来。”

两人还坐在第一次见面的那棵大树底下,长吁短叹,为小六子感到悲哀,更为奶奶将来的生活感到担心。

“不过,我看奶奶并不是那种容易被击垮的人。”方义看着远方宽阔的田野,坚定地说。“奶奶其实很乐观,她不怕任何困难,否则也不会支撑到今天。只是以后她一个人过日子,可能会很孤单。”

“要是有人或者小动物能陪伴她,就好了!”乔雪脱口而出,尽管她知道这不是能够容易实现的一种愿望。

“动物?我有办法了!”方义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随即站起身。

“你有什么办法?”乔雪也连忙站了起来,满怀期待地等待方义的回答。

方义笑着说:“端午节那天,张厂长答应过我,他会送一只小狗给我。我原本打算将这只狗送给学校门卫大爷的,他的那只大黄狗不是被小六子他们杀死吃掉了嘛,他一直为此伤心难过。可是现在,最需要陪伴的是小六子的奶奶,那到时就把这只小狗送给她吧。”

乔雪感到非常惊讶,“方义,你可真有本事呢。这样最好了。”

方义点点头,“下个礼拜天你再过来,我将小狗交给你,由你去送给奶奶。”

乔雪十分高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各自离开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个礼拜天。一个星期没见小六子的奶奶,乔雪很想知道奶奶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于是先来桥头巷探望,然后再回家。

当乔雪再次来到小六子家时,发现果然像方义说的那样,奶奶是个很坚强很乐观的人,她并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吓倒,她的精神状态恢复了,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奶奶告诉乔雪,自从小六子被带走以后,渐渐地她也想通了,小六子太不听话,简直无法无天,或许吃了这一次教训后,他以后出来才能变好。要是一直这样胡闹下去,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乔雪打心眼里佩服奶奶。于是,她便把方义要送一只小狗的事情告诉了奶奶。奶奶这才知道,原来乔雪和那个曾经在小树林边遇见的男学生是同一个村子的好朋友。方义还要送给她一只小狗作伴,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乔雪抬头看看太阳,见时间尚早,便帮奶奶一起整理堆放在小院里的垃圾。这些垃圾都是奶奶不辞劳苦从大街上一件件捡回来的,虽然很脏很臭,但毕竟是奶奶用汗水换来的,因此乔雪也就顾不上脏臭了,卷起袖子认认真真地干起活儿来。

乔雪正蹲在地上收拾时,一本包着书皮的书忽然间跳入了她的眼帘。她下意识地将那本书从一堆瓶瓶罐罐里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抹去上面堆积的厚厚灰尘,轻轻地打开。一刹那间,她的眼睛亮了!这不是方义丢失的那本秘籍吗?居然躺在这里!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乔雪开心极了,连忙拿到奶奶面前,问奶奶能不能将这本书送给她。奶奶笑着说:“我又不认识字,它又卖不了几个钱。既然你喜欢,就拿去吧。”

“奶奶,你还记得在哪儿捡到这本书的吗?”乔雪期待地问。

奶奶叹了一口气,“这我可就不记得了哦,记性没那么好。既然是书,要么是在学校附近捡到的,要么就是在垃圾桶里捡来的。只要是书,我都会捡回来。”

乔雪赶紧将这本书揣进了书包里,然后告别奶奶,兴高采烈地回百家村去了,她要马上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带给方义。

第三十七章 打造飞镖 当方义从乔雪手中接过那本丢失的《少林寺武功秘籍》时,他的眼中立即闪烁出异样的光彩,整个人瞬间换了一种精神面貌,铁骨铮铮的刚强,溢于言表。

乔雪感觉到了方义整个人刹那间发生的变化,心里不禁一怔,也不知道是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担忧。方义对武术的迷恋,是否太过火了?不过,她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见方义特别高兴,便陪着他一起坐在大树底下。

“简直太好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呢。”方义兴奋地从头到尾将书翻了一遍又一遍,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之情。

“瞧你高兴的样子!”乔雪想试探一下方义,“如果这本书真的永远地消失了,再想办法买一本代替它不就行了吗?”

方义立刻变了脸,严肃地说:“那怎么行!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随便替代的。这本书已经融入了我的灵魂,而且的确带给我莫大的收获。即便这本书上提到的所有内容,并非纯粹的少林功夫,但是对于我而言,这就是独门独派的绝活儿,它适合我!况且,我已经对上面的很多招式进行了创新,现在我跟它已经合为一体,不能分割了。”

乔雪没想到,这本书对方义来说,如此重要!很显然,他和这本书已经融为一体了。虽然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但她相信方义不会仗着一身的武义乱来的。她想了想,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都练功六年了,这书上的套路估计早就熟练透了吧?”

方义的神情不似刚才那般严肃了,他的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我告诉你实话,虽然我练了六年功夫,但也只是熟悉了这书上的大部分套路,还有一小半都没练过呢。现在,我最想练习的是……?你能猜一下吗?”

乔雪睁着大眼睛认真地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摇摇头,“这个我可真猜不出来!我以前根本就不知道你会武功,只知道你最擅长的是弹弓,百发百中。方梅和方兰跟我提到过,你用弹弓打中了好几只野兔,让她们美美地吃了几顿大餐。”

方义哈哈大笑起来,“好吧,就算你猜对了!弹弓是我特别擅长的一种本领,而飞镖跟它有一些相似,所以,接下来我打算专心练习飞镖。”

乔雪睁大了眼睛,担心地说:“飞镖?这东西可是很危险的!你可要小心啊!”

方义做了个鬼脸,乐呵呵地回应:“我做事向来有分寸,你尽管放心好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又聊了好久,直到日薄西山,乔雪才起身回家。

方义也回到砖窑厂的工地上,继续做工。那些工友们都笑着问他:那个漂亮姑娘是谁家的?都来找过你好几次了。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方义只是呵呵一乐,冲他们直摆手:没那回事儿!我们是同班同学,又是同村的好朋友。但工友们都不相信他的话,仍然打趣他,说他为了美人误了做工,该罚。方义只好笑着不回答,加速做更多的工作来弥补。

在砖窑厂做工,没有休息日,但可以请假,只是一旦请假,就要扣除相应的工资。因此,这些工人们宁愿每天来上工挣钱,也不愿休息,他们需要更多的努力来养家糊口,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再说了,在这砖窑厂上工,虽然很辛苦,但也很快乐。这里有好心肠的张厂长,有细心呵护的齐大爷,还有一个能文能武的神奇小子——方义。

方叔的脚伤已经痊愈,又能上台唱戏了。他现在跟以前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脸上的笑容多了,脾气也好了,对方义也不再看不顺眼了。不过,他心里却从此装了一件事情,一直在期盼章胜的第二封来信。眼看夏天就要来到了,可还是不见信来。

李婶劝方叔要多些耐心,多些宽心,既然章胜说慧子在江南那边过的日子还不错,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方叔反驳,说李婶是妇人之见。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有什么用?将来他们夫妻俩怎么办?没有孩子的家庭,能幸福到哪里去?李婶只好不敢再言语了。

让方叔挂心的事不止这一件,对于方义和乔雪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他还是一直念念不忘。只是,如今方义退学在家做工,往后也不见得有什么大发展,而乔雪顺利毕业后,说不准就进了什么好单位了,到时两人不能常常在一起,还可能产生悬殊,将来这门亲事恐怕就更没影儿了呢。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恨方义不争气,惹是生非。

当深夜漫天繁星闪烁时,方义躺在床上又开始无法入眠了。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飞镖,飞镖,飞镖……连做梦都梦见自己独自待在一座大山里专心致志练习飞镖,每日勤学苦练,练得出神入化。

这一天午休时间,方义悄悄离开了砖窑厂,来到了镇上的一间铁匠铺里。

铁匠铺子不是很大,里面黑咕隆咚,看不见一个人影,但能听见清脆悦耳的打铁声,更能看见那不时闪烁的一串串耀眼的红色火星。

方义在铺子前转了很久,见没人搭理他,便径直走了进来。只见地面上到处都是各种已经打造好的火钳、钉耙、锄头、铁锹、斧头、钢叉等常见的铁器。

方义在心里思量,也不知道这些铁匠们会不会打造飞镖。他在里面找了好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铁器,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直到抬头看见靠窗的墙上挂着一把雪亮的宝剑,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凑到那把宝剑跟前,仔细地观摩。

过了好一会儿,从里间走出来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小师傅,他已经注意方义很久了,一开始他以为方义和其他小孩一样,只因好奇,进铺子里到处转转,便不想搭理。可后来见方义对着墙上的那把宝剑看得出神,才走过来跟方义打招呼,问方义来铺子里想做什么。

方义见有人跟他搭话,回过头去一看,是一个大概比他年长几岁的小哥师傅,通身上下显示出的都是力量,双臂的肌肉特别发达,一双虽不大却十分明亮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小师傅,请问……”方义心里欢喜,认为这个小师傅不简单。

“请你把‘小’字去掉,叫我师傅。”小师傅冷冷地回答,将手中刚刚打造好的一把斧头用力扔了出去,直直地插在了木头门槛上。

方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改口说:“师傅,我想知道你们会不会打造飞镖?”

那个小师傅看了一眼方义,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说:“只要是你能够描述出来的兵器,别人可能不会,但我都能给你打造出来。”

方义见眼前这个小师傅十分孤傲且自信,心里愈加欢喜了,“我想要你帮我打造六把飞镖。”

“具体想要什么样儿的?”小师傅一边说一边取下墙上的那把宝剑,用干净的抹布擦了又擦,然后“咣当”一声插进了剑鞘之中。

“小巧轻便、射程远一点的。”方义想了想后,又说:“而且能随身携带。”

小师傅一双精明的眼睛谨慎地盯着方义的脸,许久之后,才说:“可以!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先写一张字据,承诺以后若是飞镖不小心伤了任何人或物,都与我无关。”

方义即刻爽快地回答:“没问题!”

第三十八章 夜半抓贼 为了拥有属于自己的飞镖,方义私下向张达丰求助,继续拿多做工来换取一点现钱,说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张达丰非常清楚方义的为人,对他向来非常放心,便点头应允。不过,他笑着调侃方义:“要是再这样提前拿工资的话,怕是这辈子都要卖身在我这厂里啰。”

方义笑而不语,用手摸了摸后脑勺,回答说:“就这一次了,以后应该不会的吧。”

张达丰笑着摇摇头,“别把话说得太早,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就这样,方义拿着张达丰给的钱来到了镇上的铁匠铺。一位擅长打造兵器的小师傅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提出了一个条件:立下字据,撇清利害关系。方义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当场写了一张字据。小师傅拿了字据后,让方义一个月后来取。

方义见一切顺利,高高兴兴地回到了砖窑厂,继续干活儿,比以前更卖力了。

张达丰的新砖厂自开工以来,一直运转良好,令他满意,于是他决定离开一阵子,去另外两个老工厂看看。临走前,他一再嘱咐厂里的两位班头,要多多留心照看好厂子,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安全生产,警钟长鸣。

两位班头态度极其坚决,保证厂里一切都将非常顺利,请张达丰放心出去办事。

张达丰点头表示赞赏。随后,他又叫来齐大爷,让他夜间多加小心。天气渐渐热了,夜晚出来活动的人可能比较多,小心防范小偷偷砖。齐大爷也非常认真地做了保证,与此同时,他提出一个请求,试问张达丰是否能让他养一条狗?张达丰觉得这个建议很实在,可行。等他回来时,就给齐大爷带一条狗回来养着。齐大爷心中十分欢喜。

最后,张达丰又叫来方义,嘱咐他既要好好做工,也要好好读书学习,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同时并进,可以让身体更健壮,让头脑更灵活,对将来的自己一定会很有帮助。

方义记住了张达丰所讲的每一句话,并承诺一定会比以前做得更好。

张达丰犹豫了一会儿,对方义说:“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武力解决一些问题。你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只是要拿捏好分寸。”

方义虽然不是特别能体会张达丰话里的意思,但是他至少明白,张达丰对他的关心和人生指导,是一般人所不能给予的。

一切都交代清楚以后,张达丰才放心地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夏季来临,天气渐渐变热。夜里躺在床上,能够听见窗外各种虫鸣。散落在苍穹里的星星,比从前更加明亮,更加美丽。

百家村里的一间间矮小茅草屋,到了夏天,便渐渐被人们所嫌弃。狭小封闭的空间,让人感觉呼吸困难,甚至窒息。于是,门前屋后倒成了人们更喜欢逗留的场所。坐在满天繁星下聊天,成了很多人愿意选择的夜间活动。

村里的孩子们也不再像冬天那样,吃过晚饭就早早上床,而是更愿意在皎洁的月光下追逐玩耍、到处嬉闹。

夏天的夜晚,是方家的孩子们解放的时节,也是团聚的时光。他们不再需要每晚爬到村里同伴的床上去睡觉,在自家门口搭建一个临时的帐篷,就可以惬意地待在里面一整夜了。

方义帮着方叔在家门前的打谷场上用稻草、柴禾、竹竿和粗木搭建了一个大大的帐篷,供他们五兄弟夜晚落脚。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都特别开心,终于可以睡在自家的床上了!

方义也特别喜欢这种感觉。跟自己的兄弟们睡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是一种无价的美好。

刚开始的几个晚上,调皮捣蛋的弟弟们在帐篷里闹腾,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过了几天后,他们的新鲜劲头儿过了,便乖了,央求方义讲故事给他们听。方义当然很乐意,况且他肚里有的是故事,只要他们想听,不管多少他都能讲。因此,四个弟弟常常是在他还尚未讲完的故事中睡着的。

每当夜深人静时,方义从帐篷的缝隙里偷看外面美丽的夜空,观星赏月,心中盛满了美好。

然而,独自在砖窑厂守夜的齐大爷,最近一到晚上,就莫名地紧张起来。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齐大爷睡到半夜后想方便,于是像往常一样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小砖屋的木门,去厕所小解。等他回来时,突然间,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在砖墙那边晃来晃去,然后又消失。

齐大爷吓得不轻,后脊背发凉,两腿乱打颤。他借着明亮的月光,冲黑影摇晃的地方高声叫喊:“是谁?谁在那里?最近可听说有狼下山了哩,小心被狼叼走了哦!”

齐大爷这样一阵叫嚷后,那边的黑影便再也没出现了。

就这样,接连三四天晚上,齐大爷半夜悄悄爬起来时,都会撞见那个神出鬼没的黑影。他意识到这样会很不安全,没准要发生什么事情。于是,他便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方义。他心里想着,方义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胆大本事也大,与其成天忧心忡忡,不如让方义来对付那个黑影。

方义想起了张达丰临走前的嘱托,而且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他有的是一身功夫,倒是常常觉得没用武之地。这不,机会来了。

这天晚上,方义也躺在了齐大爷的床上。两人只是静静地躺着,只等半夜那个黑影出现,便出去行动。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好不容易过了午夜,大约凌晨一点多,方义和齐大爷悄悄地从屋里出来,躲在一条高高的砖墙后面,向黑影出没的地方缓缓移动。

此时,明月高挂,地面上到处都洒满了白白的月光。前后几十米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条黑影又出现了。它晃来晃去,仿佛一个黑鬼到处飘荡。最后,它晃到了最外边的一条砖墙的一角。紧接着,砖墙上厚厚的塑料布被揭开,黑影开始往怀里一块块地塞砖头,然后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它又回来了,故伎重演,将砖头又偷走了一些。

方义明白了,原来这黑影是来偷砖的。真是胆大,这么明亮的月光下,居然敢连续作案。

齐大爷悄悄地附在方义耳旁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方义轻声回答:“别着急,看我的!”说完,他将早已准备好的弹弓对准了那个黑影的胳膊,然后猛地发力,射出去一颗石子。只听那个黑影发出“哎哟”一声惨叫,当场丢下砖块,飞快地逃跑了。

齐大爷哈哈大笑起来:“看你还敢不敢来偷了!”

方义笑着说:“别看这小石子,可厉害着呢。那家伙的手臂现在肯定已经流血了。”

齐大爷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来到被偷的砖墙旁边,果然发现地上有红红的几滴血。再看看周围,不远处有一担被盗的砖头,幸好没有被挑走。

到了第二天晚上,方义又和齐大爷一块守夜抓贼,但并不见那个黑影来。接连几天蹲守,都没再见到黑影,他们这才暂且放宽心。

齐大爷这才将夜里有人来偷盗这件事告诉了负责厂里事务的两个班头。

两个班头赶紧召集所有人开会,告诫大家要提高警惕,一切小心行事。对于出没在砖窑厂附近的陌生人,一律加强防备。

第三十九章 野狼入村 砖窑厂夜间失盗,让所有人惊惶。

在两个班头的带领下,大家将厂子的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死角。这样既保证了生产安全,也便于处理意外事件。尽管目前还不知道贼的身份,但至少可以防范下一次偷盗的发生。

齐大爷尤其提高了戒备,他在自己屋子里多准备了三把手电筒,另外在屋前屋后还暗藏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带刺儿的木棍和反扎了铁钉的长竹棍,以备不时之需。当然,毕竟他的年纪大了,夜里遇到突发状况也未必真的能够对付得了,因此他十分期待张厂长早点回来,带给他一只狗,最好是特别聪明、特别勇猛的那种。

方义非常想知道那个贼到底是谁,一有空就在脑子里琢磨这件事儿。砖窑厂附近的村子倒是不少,但离得最近的还是百家村。厂子新开不久就被贼给惦记上了,而且还大着胆子作案好几个晚上,看来这贼早已对砖窑厂的情况了如指掌,趁着张厂长不在的时候下手,说不定就是百家村的人……不过方义心里明白,任何猜想都永远不能代替事实,需要有更多的调查取证,才能够获知真相。

百家村的夏天来了。知了站在茂密的树叶里烦躁不安,从早到晚叫个不停,越叫越热,越热越叫。整个村子也仿佛跟着它们一起躁动起来,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星光漫天。唯有谁家院子里玫红色的月季在微风中点头颔首,自我陶醉。又有谁家门前带着点点圆润露珠的芭蕉叶绿得耀眼,不畏炎热。

放暑假的日子渐渐逼近,方家孩子们的精力也开始慢慢儿从学校转移到了村里。

尤其是方家门前打谷场上的稻草帐篷,不知何时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宠儿。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每天都很自觉地整理帐篷,打扫、捉虫、洒水、加固……调皮的方贵不知从谁家弄来了各色鲜艳的花儿,放进装了水的玻璃瓶中养着,挂在了帐篷的四周。那些花儿竟幽幽地散发出撩人的香味,尤其是在太阳还尚未升起的静静的清晨。

砖窑厂发生的盗窃事件,百家村里的人并不知道。这样也好,免得破坏了村里一贯的和睦与美好。方义这样想。

又到了月光皎洁、星光灿烂的夜晚,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都在方义讲的精彩故事中沉沉地睡着了,或许一个个此刻都还在做着特别美好的梦。

方义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子里装了很多事情:砖窑厂被他用弹弓打伤的黑影;乔雪即将毕业,何去何从;等放了暑假,就开始教弟弟们下水游泳,水鸭子总比旱鸭子要好;铁匠铺子里的六支飞镖是否已经做好,是自己心中想要的那个样子吗?……

这些问题萦绕在方义的脑海,挥之不去,拂之又来。也不知是到了凌晨几点钟,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方义忽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给惊醒了。他天生耳朵异常灵敏,尽管是在睡梦中,但他却清晰地听见耳畔有一种异常于人类的鼻息声短暂地停留。他睁开眼睛,同时从枕头旁边摸出一把手电筒,对着帐篷里里外外来回照了好几遍。

不过,静静的帐篷外,似乎什么也没有。几只躲在稻草里的小虫子正在惬意地歌唱着百家村的清晨。随之而来的,是鸡窝里大公鸡“喔喔喔”的清脆长调,以及猪圈里那头长着长长獠牙的野猪发出几声不大不小的呻吟。

方义这才放下心来。他想,可能是最近自己想得太多了,脑子有点乱,所以才将梦境当成了现实。他苦笑了笑,收好手电筒,继续闭上眼睛睡觉。这一次,他睡得非常沉稳。

太阳升起来了,高高地挂在东边一棵大树的树梢上,直直地照在方家的大帐篷上。

“哥哥,哥哥!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这时,帐篷外传来银铃似的叫喊声。方家兄弟们才一个个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糟糕!要迟到啦!”方荣第一个睁开眼,推开帐篷的小门一看,发现太阳已经老高了,吓得大叫起来。

“大哥,快醒醒!你今天早上怎么没叫我们,却自己睡得跟懒猪一样!”方贵一骨碌爬起来后,倒是理直气壮地埋怨起了还在熟睡的方义。

九儿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站在帐篷外面看着哥哥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开心地笑得咯咯响。

方义是最后一个走出帐篷,他见扎着两个小辫子的九儿正在帐篷外骑竹马玩得开心,便走过去抱起她,逗着玩了好一会儿。九儿骑在方义的肩头,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悦耳。

吃过早饭后来到砖窑厂做工的方义,似乎还感觉耳畔有一种奇怪的鼻息声在回响。这种鼻息声,绝非人类的呼吸,是一种带着杀气的兽类的呼吸,他敢肯定,尽管他并没有什么证据来证明。

或许,那是一只野狗吧,实在是太饿了,到处找吃的,结果找到了我们兄弟的帐篷外。幸好我们不是睡在露天的凉席上,否则岂不都成了它的口中食物?方义抬头看着天上白花花刺人眼的强烈阳光,自嘲地笑了。

午休的时候,方义在张达丰的办公室里认真地看书、做笔记。天气热了,人也容易犯困,和听故事相比,工友们当然都更愿意选择在外面凉凉的大草棚下静静地睡觉。只有齐大爷,戴着草帽,摇着蒲扇,哼哼唱唱的,在到处巡逻。

方义学习了一阵之后,走出了办公室,伸个懒腰,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刚好齐大爷在小屋门前冲他招手,让他过去喝凉茶。方义便小跑着过去了。

方义饱饱地喝了一大碗凉茶后,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便将心事告诉了齐大爷。齐大爷听完之后,忽然瞪大眼睛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在附近的山林里遇见了一个打猎的,他说,从南边高山上下来一只野狼,他追到我们砖厂附近后,就再也找不着了,让我们都要小心点儿。狼很狡猾,可能在哪里藏起来了。”

“啊?野狼!”方义大吃一惊,失声叫了起来。他的判断果然没错,那种奇怪的鼻息声里带着一种杀气。

“那我得赶紧将这件事告诉村长,让他通告全村!”方义立刻站起身要走。

齐大爷也慌忙站起来,“都怪那个偷砖的贼!搅得我最近心思不定,倒把这么正经的事儿给忘了!你去告诉村长,但要缓缓地说,别吓着了他,更别吓着村里人。”

方义点头答应,立即撒腿如飞,奔向了村长家。

村长午休刚起床,喝了杯水后,扛着锄头正准备下地干活儿去。忽然见方义来向他报告野狼入村一事,顿时吓了一哆嗦,当即扔下了锄头,挨家挨户敲铜锣去发通告了。

史虎家住得比较偏僻,在村子的最东边,独门独院,左右都不挨着谁,门前便是村里唯一的一口大水塘。要是论风光,他家门前最好看不过了。

村长到了史虎家,扯着嗓子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于是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见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人在家。不得已,村长拿起棒槌“咣当”一声敲响了手中的铜锣。这一声,差点儿没把后院角落里的史虎给吓破了胆儿。

第四十章 史家遭袭 村长的铜锣一响,吓坏了正在后院里手忙脚乱的史虎。不过,他不但没出来答话,反倒躲了起来。

“史虎,在家不?人都上哪儿去啦?”村长敲击一声铜锣便朝院里院外高喊一声,“有野狼下山进村了,要提防着点儿,千万别出事啊!”

村长见没人搭理他,只好拎着铜锣出了史虎家的前院,带上院门,继续去下一家通告。

史虎仔细听了听,约摸村长已经走远,这才从后院的麦草堆里钻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草屑和蜘蛛网。他赶紧用手捋了捋头发,又理了理衣服上的灰尘。虽然他躲着不见村长,但心里一直在琢磨,怕是真有野狼下山了,要不然村长也不会挨家挨户敲着铜锣发告示呢。村里人谁不知道,只有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村长才会这么做的。

但很快,史虎的眉头就舒展开了,他转身朝着自己新盖的一间牢不可破的鸡舍,得意地笑了。有了这家伙,就算有野狼来,又有什么好怕的!倒是方家的那头长獠牙的野猪,还有那打谷场上的稻草帐篷需要多提防着些哩,别到时少了一头野猪也就算了,可别少一个娃儿啊。想到这儿,他邪恶地笑了,一双狡黠的小眼睛看向方家那边的天空。

野狼进村了!村长将消息挨家挨户传达以后,村里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大人忙着在房前屋后加固门窗户扇,防止家禽牲畜被狼叼走。小孩子们吓得不敢随便出门,那些平时极其爱哭闹的,现在都自觉地变成了乖宝宝。整个村子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

方叔围着自家的四间茅草屋来回转悠,看看哪里容易出差错。转了四五圈之后,他觉得猪圈里的那头野猪最容易成为野狼攻击的目标,于是他决定加固猪圈,以防万一。去年下暴雪的时候,这猪圈就曾倒塌过,修修补补好几次了,但毕竟只是个上面铺盖着几把稻草的小土房子,再怎么修补,也变不成固若金汤的城池。

野猪在方叔心里的地位,一直都超过了他的九个孩子。他如今盼望着哪天慧子能够从江南带着姑爷一起回趟娘家,到时他便宰了这头已经养了四五年的野猪,一家人欢欢喜喜、团团圆圆地热闹一回。他现在每晚都在做这样的梦。只是,章胜的第二封信依旧迟迟未到。

方义见方叔一门心思只在那头野猪身上,心里愤愤不平。野狼都已经光顾过他们五个弟兄睡的那顶稻草帐篷了,要是夜里发生个好歹,可怎么办?但他知道父亲的为人,与其跟他讲道理,不如什么也不说,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于是,他找来一些木桩,深深地打入土里,在帐篷外面密密地围了一圈儿,然后在木桩和帐篷之间,放入了很多带刺的荆棘以及一些碎玻璃瓦片儿。

到了晚上,等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钻进稻草帐篷以后,方义便用铁丝牢牢地拴缚好了那扇小门,然后告诉弟弟们:夜间只管好好睡觉,一切防范措施都做好了,不用太担心。

方家的孩子们本来个个都是调皮捣蛋鬼,再加上有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大哥保护着,因此他们并不感觉野狼进村了有多可怕,倒是觉着特别新鲜儿、来劲儿。到了夜里,其实他们都没怎么睡,一直在等待野狼出没,想看看野狼到底长什么样儿的。

整个村子的人们心神不宁地防备了两个晚上以后,并没有见到什么野狼,便渐渐地放松了警惕。

史虎仗着自己家里有了一件秘密武器,更是不把野狼当作一回事儿。他心里想着,即便野狼想吃他家的几只鸡,那也得先打开他家新建起来的鸡舍才行。除非野狼像人一样会用双手打开鸡舍的门,否则凭它怎么能耐,也不会得逞的。

谁料,史虎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有疏忽的时候。这一天,一整个白天,史虎都在地里干活儿。现在这头健壮的黄牛,干起活儿来真是没得说!浑身是劲儿,活儿干得特别漂亮,牛鞭子根本就用不上,只要稍微吆喝一声,它就会拼了命似的往前跑,直到把活儿干完,把人给累趴下。

到了傍晚,史虎牵着牛回来了。他先将牛送到那间四家共同搭建的新牛棚里,然后放了些干净的草料,最后关上门,回家了。

跟着黄牛屁股后面在田地里跑了一整天,此时的史虎只感觉浑身酸痛,连晚饭也是随便吃了几口,然后便爬到床上睡觉去了。这天晚上,他竟然忘了关上后院里那间新建鸡舍的小木门。

这天深夜,当整个百家村都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之后,那匹野狼大摇大摆地现身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类似一只大黑狗的野狼,拖着一条厚实的大尾巴,在村前屋后开始寻找猎物。它又来到了方家的打谷场上。上一次的打探之后,他灵敏地嗅到了稻草帐篷里那诱人的人类气息,因此决定今夜再来光顾,期待有所收获。

然而,当野狼发现眼前的稻草帐篷和前几天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时,便有了强烈的心理戒备。它知道,这说明人类对它已经有了防备,它必须得多加小心,以免钻入人类的圈套,自投罗网。

野狼围着方家的稻草帐篷转了几圈之后,摇了摇尾巴,离开了。但它早已发现了猪圈里的那头野猪,只是,和野猪鲜美的肉体相比,它更畏惧那两颗长长的獠牙。它明白那就是野猪最厉害的武器,如果跟野猪硬拼,自己说不定会很吃亏。于是,它只在猪圈前稍稍站了一会儿,便垂着长长的尾巴悻悻地走了。

而此时,躺在稻草帐篷里的方义早已经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一开始,他听见了那熟悉的充满杀气的兽类鼻息声。紧接着,他轻轻翻了个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又听见了异样的脚步声,比狗的脚步要灵活得多、精明得多,每一步都那么绅士,那么讲究,步步为营。

方义趴在帐篷里,心中异常兴奋。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现在自己的手上没有飞镖。否则,他一定要大展身手,一支飞镖便可结束这个狡猾家伙的性命。尽管现在手里有弹弓和石子,但顶多只是将野狼打伤,然后将它吓跑。

不过,方义还是准备好了弹弓。他估摸着野狼已经离开了方家的范围,于是轻轻起身出了帐篷,将那扇小门反锁牢固,然后尾随那匹野狼而去。

野狼已经溜达了很久,但到现在仍然没有捕获到猎物,十分不甘心。它又继续往前走,来到独门独院靠近水塘的史虎家后院墙边。

野狼的耳朵非常灵敏,它很快就听见了从矮矮的院墙里传来的公鸡母鸡因相互间的拥挤而发出的有韵律的呻吟声。野狼明白,这里就有它一直寻找的猎物。于是,卯足力气,一纵身跃入矮墙里面。

果然不出所料,野狼进入院里后,明灯似的一双眼睛发现鸡舍的门正敞开着,门口处蹲着一只肥美的大公鸡。刹那间,如同一道闪电掠过,野狼猛地扑向那只公鸡,一口咬住脖颈,然后飞身越墙而逃。

一直尾随在野狼身后的方义,站在墙上暗自惊喜:真是看到了一场好戏!不过,野狼叼着公鸡逃跑后,他并没有跟着追上去,而是返身回去,继续睡觉。

第四十一章 获知真相 第二天一大早,方义便从稻草帐篷里爬起来,独自出门去了。

乖巧可爱的九儿总是跟着李婶一道起来,比她的那几个哥哥都要勤快。方梅、方兰和方菊紧随李婶之后,也相继起床。方兰帮着李婶做家务、预备早饭。方梅帮九儿漱口、洗脸、梳头发。

九儿梳洗完毕后,习惯拖着一条竹棍来到打谷场上的帐篷前,敲着帐篷叫她的哥哥们起床。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最讨厌在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叫醒,尤其是听见九儿嫩尖嫩尖的熟悉的叫喊声:“哥哥,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他们总担心这样会被邻居们听见后笑话。

方家的十一口人,从一大早就开始匆匆忙碌,直到日晒三竿才消停下来。四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背着书包匆匆到学校念书去了。方叔早饭后便带着方梅和方兰去田间地头干活儿,直到吃午饭时才会回来。李婶带着九儿守在家里,张罗一家子的一日三餐,想方设法调和着茅草屋檐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只有方义是家里最自在的人,除了早饭和晚饭时能见到他,其余时间他都把自己交给了砖窑厂。至于这一天他究竟在干什么,家里人不知道。

但今天的早饭桌上,并不见方义。一大清早就不见人影,李婶也习惯了,只好留着方义的那份早饭,等他回来吃。

方义一大早出门去了哪里?他去寻找那匹野狼的踪迹了。昨晚野狼在村里到处寻找猎物,最后将史虎家的一只公鸡给叼走。方义当时一直紧盯着野狼,发现它叼着那只鸡朝水塘南边的林子里逃去了。

南边的这一片林子里到处都是杂乱的荆棘和深深的茅草,仿佛一块尚未被开发的荒岛,平时无人来往,难怪会成为野兽藏身的好地方。

方义到处仔细搜寻,终于在林子的入口处找到了散落一地的鸡毛和血渍。他站起身朝着林子四处张望,清晨的树林除了风吹山草的呼呼声,一片寂静。不过,现在黑乎乎的林子里藏着一只野狼,多少显出一丝令人惶恐的味道。

方义返身往回走,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怎样才能抓到这只野狼。路过史虎家门口时,方义放慢了脚步。他很想知道,暴脾气的史虎发现家里的大公鸡被野狼叼走后,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史虎家后院里的那间独特的鸡舍究竟是拿什么做的,为什么在夜晚明亮的月光下看起来那样神秘?

然而,出乎方义意料之外的是,此时的史虎正坐在门前水塘的石阶上择菜,似乎并没有发现昨夜家里被野狼偷袭了。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义发现史虎裸露在外的左胳膊上有一块伤疤,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击中过一样。难道是石子?方义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在砖窑厂用石子击中黑影一条胳膊的画面……

方义回到家中,心里纳闷。匆匆吃完早饭后,他便赶往砖窑厂。

今天来到砖窑厂时,让他最惊喜的莫过于张达丰回来了。

离开了十来天的张达丰,变黑了,却也变得更加精神矍铄了。或许是因为他个头儿高的原因,黑皮肤的他显得愈加成熟和稳重。

张达丰回来后,两个班头便赶紧将他走后厂里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张达丰得知后,微微点头,心中有数了。他倒是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人大着胆子来厂里偷砖。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偷砖的贼估计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偷几块砖回去盖盖猪圈什么的。但方圆几十里也就他这一家砖厂,要是偷砖贼太过于胆大和张扬,迟早会让自己的一切行为遭到暴露。

张达丰并不因为砖厂失盗的事而失去了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兴致。这次回来他果真带回了一条狗,并将它送给了齐大爷,一来给齐大爷作伴,二来可以帮着在厂里巡逻,一举两得。

方义见到这条小黑狗时,第一眼想到的居然是昨晚见到的那条野狼。当然,与那头野狼相比,这条小黑狗要可爱多了。它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审视周围的一切,身体不住地发抖,仿佛是害怕,又似乎是因为太过于激动。

最高兴的人,当然是齐大爷。他现在成了这条小黑狗的主人,乐得合不拢嘴,很快化身成小狗的保姆,供它吃的、喝的、玩的和睡的,比伺候一个小孩还要上心。厂里人都笑他,说他比这条小狗的生身父母还要好。齐大爷谁也不搭理,只一心扑在这条小狗身上。

方义心里装着事情,于是来找张达丰,将心里所想告诉了他。张达丰认真地听完方义的话,躺在椅子里沉思了一会儿后,说:“照这样看来,偷砖的人很可能真是史虎。依照他平时的性格,发现家里的公鸡被野狼叼走后,肯定会大呼小叫。但他居然没有这样做。”

方义说:“昨晚野狼得逞一次,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再来。史虎今晚肯定有所防备,野狼怕是不能再叼走他家的鸡了。要是这样的话,我担心别的人家可能会遭殃。”

张达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这个,你拿去,也许能派上用场。但千万要当心,别伤着自己。”

方义喜出望外,连忙双手接过匕首和刀鞘。这把匕首看上去非常锋利,似乎能削铁如泥。方义将它插在腰间,藏在了衣服里。

张达丰其实早就想送给方义这把匕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觉得方义力气大,但手上没有兵器,万一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还是有可能会吃亏。于是,他悄悄挑选了这把匕首搁在抽屉里,等待时机送给方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潜意识中认为,方义这孩子从眉头到脚趾,浑身上下无时无刻都透着一股异于常人的力量,怕是此生都要和力气、义气、打抱不平、打架斗殴等脱不开干系了。

到了晚上,方义早早做好准备,口袋里除了弹弓和石子外,还有那把张达丰送他的雪亮的匕首。他期待着野狼赶紧到来,好让他今晚大显身手,为村里除掉后患。

然而,这一夜竟然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天刚亮,方义从帐篷里爬出来,悄悄地来到了史虎家的后院墙边。恰巧看见史虎正站在鸡舍旁骂骂咧咧:“这该死的野狼!居然又偷走了一只鸡!”

方义这才知道,原来昨晚野狼又来了,又叼走了史虎家的一只鸡。这次,史虎再也憋不住了,赶紧将野狼偷鸡的事报告给了村长。很快,全村都知道野狼在夜里竟然两次袭击了史虎家的鸡舍。全村不得不又加强了防备。

史家的鸡舍也随之暴露在众人面前。那是看起来特别牢固的一间新建的鸡舍,据史虎说,这是用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堆砌而成的,所以牢不可破。但方义看得仔细,也看得明白,这间鸡舍分明是用砖块砌成的,只不过外面裹上了一层由碎石、碎玻璃、黄泥巴和黑灰等掺杂而成的遮掩物而已。

方义本想当众揭露史虎的丑行,但见他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便打消了念头。这野狼还真是厉害,史虎将鸡舍的门关得牢牢的,居然也被它给打开,顺利地偷走了一只老母鸡。

第四十二章 对抗史虎 野狼在百家村频繁出没,两次袭击了史虎家的鸡舍,令全村人惶恐不安。村里第一暴脾气的史虎,这次却没能暴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史虎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让他无法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地发泄一通他的臭脾气。不过,他倒是很会转移自己心中的愤懑,到处造谣,说都是因为方家门前打谷场上的那个稻草帐篷把狼给吸引过来的。深更半夜,帐篷里睡着五个男孩子,狼闻见了人类的气味,当然就舍不得离开村子了。

村里人听到这样的话,大多是当作没听见,认为根本就是歪理邪说,哪有这样的事儿。但是,也有些胆小怕事的人,偏偏相信了史虎的话,渐渐将矛头对准了方家。

方叔对此非常恼火。他知道史虎这人品行一直不端,心眼还特别小,喜欢猜忌和妒忌。史虎一直对方家怀恨在心,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家只有五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而方家除了四个女儿,还有五个儿子。这件事对史虎来说,简直如同芒刺在背,这辈子都寝食难安了。

方义心中也非常不痛快,他很想将史虎偷盗砖窑厂的砖回家盖鸡舍这件事告诉村里所有人。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会让史虎到时一点面子都没有,品行有了污点,往后在百家村估计都难以立足,还是暂且忍忍吧。

方义原本打算尽快抓住那匹狼为村里除害。但现在史虎却在村里到处兴风作浪,于是,他便将计划给推迟了。既然没有人能堵住史虎的嘴,也没人能够控制住史虎的坏性子,那就让那匹野狼来好好教训他一下吧。想到这里,方义才将心里的火暂且给吞下肚去了。

野狼目前成了村里最大的威胁,村长急得团团转,只好出门找猎人来帮忙。可不巧的是,他认识的附近几个猎人,最近都出远门打猎去了,并不在家。其中一个猎人的妻子答应丈夫回来后一定来百家村帮忙,但至少也在三天后才能到达。村长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再等三天。

李婶听了史虎到处散播的谣言后,心中的担忧比懊恼更多。她担心她的五个儿子夜晚睡在打谷场上的稻草帐篷里会太不安全,于是要求孩子们继续到村里其他同伴家的床上去睡。

可是,孩子们并不愿意。尤其是方义,他一再宽慰李婶,说他们已经将帐篷加固加牢了,即便野狼来了也没办法,事实都已经证明过了,所以它才去了史虎家后院偷鸡的。再说了,要是真的将帐篷拆除,那也就等于是在承认史虎散播的那些流言是真实的了。

李婶仔细想了想,觉得方义说的话很在理,便只好作罢。她又找来一些铁丝网加固帐篷,以防夜里发生意外。方义帮着李婶完成了这些,但他心里却是很轻松自在的。他早有了即将付出行动的计划。

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倒是觉得这样的夜晚太刺激了,虽然他们每天晚上都在翘首企盼野狼到来的过程中呼呼大睡过去了,但还是非常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而且大哥会在夜里保护他们,因此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倒是很想和野狼大战一场,将它杀死在月光下。

史虎见自己编造的谣言不但没有让方家拆除稻草帐篷,反而还看到李婶和方义在那儿加固帐篷,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于是冲着家里的五个女儿乱发脾气,怪她们一个个都没用,夜里狼来了,都不知道。女儿们本来就被野狼入院给吓得不轻了,现在又平白无故地遭受父亲的责骂,她们感到非常委屈,便去向母亲诉苦。而她们的母亲偏又是个极其懦弱的女人,只有听话的份儿,没有抗争的胆儿。

这天晚上,史虎提前做了许多准备,也学着李婶,将鸡舍加牢加固,在周围增添了很多带刺儿的障碍物。做好这一切后,他心中得意,今晚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史虎来到后院,惊得目瞪口呆!加牢加固的鸡舍,居然又被野狼给袭击了,而且这次一共丢了三只鸡。天哪!这该死的狼,也太有本事了吧,居然……史虎心头怒火燃烧了起来,抄起一根竹棍满院里追赶那剩下的三只鸡,恨不得立刻就将它们炖成一锅汤,与其让野狼吃了,还不如自己吃了哩。

担心野狼攻击猪圈,方叔天刚刚亮就起床了,手里拿一柄铁叉在外面到处巡逻。忽然,听见东边史虎家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赶紧提着铁叉赶来了。正往前走着,回头一看,后面梁四爷也手握一柄铁叉跟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一定是狼!快去打死它!”

就这样,方叔和梁四爷一前一后提着铁叉来到了史虎家,循着声音到了后院,然后翻墙进入里边。当他们站稳脚跟后,这才傻了眼。哪里有什么狼啊?只见史虎手拿一根粗竹棍满院里追着三只鸡跑,吓得那三只鸡到处跳,到处飞,惊恐万分,发出一声声刺耳的惨叫。

方叔和梁四爷见状,顿时哭笑不得,又怕史虎会因难为情而发火,于是故作惊慌,问:“史虎,昨晚狼来了没?”其实,他们早就看见鸡舍的门大开,门前一片狼藉,鸡毛、鸡血满地都是,因此猜想,昨晚鸡舍又被野狼袭击了。

史虎心中万分愤懑,却又碍于面子,只得愤愤地说:“野狼昨夜又来了,叼走了三只鸡。”说着,他将凶恶的目光投向了方叔,“我早就说过了,都是因为你家门口那顶帐篷惹的祸!你现在就回去把它给拆除,否则我自己要亲自动手了!”

方叔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知道跟史虎讲不清道理,便一翻身出了院墙,扛着铁叉回家了。梁四爷见方叔走了,又见史虎凶神恶煞一般,觉得好没意思,叹了一口气,也翻身出墙,走了。

史虎见他们走了,心里的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开始动手收拾他自己制造出的院子里的一大片凌乱。

方义夜里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大早就醒了,躺在帐篷里听外面的动静。一开始听见父亲在外面来回走动,他猜想父亲一定是担心那头野猪,所以早早起来巡逻。后来,听见父亲走了,还听见梁四爷的叫喊声,知道他们一起往史虎家去了。不过,方义在心中暗笑,野狼肯定不会那么傻的,在天亮时作案。一定是史虎发现鸡舍里的鸡又少了,在那里发火吧。

方叔回到家后,心里生气,自言自语:“这人真不知好歹!我去帮他打狼,他却拿话气人。自家出了事,不去想法子解决,却往别人头上乱扣屎盆子,简直岂有此理!还想拆我的帐篷?有种你就来拆拆试试!”

方义在帐篷里听得明白,果然被他猜中了。不过,他只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史虎要拆帐篷?凭什么呀!难怪父亲会生气。

方义一翻身坐起来,心里思量,是继续让史虎吃亏呢,还是赶紧动手解决那匹野狼?看来,如果野狼不除,史虎的脾气会越来越糟,说不定真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想到这儿,方义起身走出帐篷。他决定今晚开始行动,一定要将那匹野狼制服,为百家村除害,换回往日的安宁。

第四十三章 飞刀击狼 野狼连续三个晚上袭击了史虎家,而且胆子越来越大,这让史虎心里感到万分不安。

到了第四天,史虎决定做最充分的准备,绝对不让野狼再得逞了,于是他将那剩下的三只鸡用竹笼装着,放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后院里新建的那间鸡舍却是空的。不过,他依然将鸡舍的门关上,障碍物也都恢复原状,厚厚地堆砌在鸡舍的周围。

史虎家里只有八只鸡和那头四家共用的黄牛,现在倒好,让野狼偷走了五只鸡。他的心里一点儿都不是滋味,越想越郁闷。忽然,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今晚,他要抓住这头野狼!于是,他在前后院子里到处都准备了武器,锄头、铁锹、铁叉、铁锤、斧头、砍柴刀,甚至连灶下的火钳和窗台上锈迹斑斑的剪刀,都找来搁在眼皮底下,准备随时派上用场。

到了午夜时分,一轮明月高悬在浩瀚的苍穹,漫天星光下的百家村进入了睡眠,但不再像从前那般安稳,家家户户关门闭窗,防止野狼趁机入侵。尽管夏天的夜晚既闷又热,但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却都很配合,宁愿待在闷热的屋子里整夜摇蒲扇,也不愿意打开窗户。

这天晚上,史虎一点瞌睡都没有,心里既得意又紧张。他手握一柄铁叉,坐在关得严严实实的厨房里,静静地等待野狼的到来。透过厨房的窗户,他能清晰地看见白色月光下的鸡舍。

等了很久都不见动静,史虎有些不耐烦了。他很想出去看看野狼来了没有,但又害怕会打草惊蛇,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大约到了凌晨三点钟左右,史虎的眼睛开始有些熬不住了,上下眼皮老是掐在一起打架。他用手狠狠地搓揉了几下眼睛,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走到木窗前面,睁大眼睛往后院里瞧。

突然,史虎看到了鸡舍前方不远的地面上有一条黑影正在缓缓地向前移动。是狼!野狼来了!他既兴奋又害怕,在心里狂喊起来,随即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铁叉,准备随时同野狼进行战斗。

那头野狼不声不响地走向鸡舍。不过,它在鸡舍前的一堆障碍物前面停下了脚步。它的眼睛机警地盯着鸡舍的那扇小门,却好半天都没有行动,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似乎是在思考一个什么重要的问题,而且还陷入了沉思。

史虎在屋里见野狼纹丝不动地站在鸡舍前,好半天都没动静,心中害怕起来。怎么?难道野狼已经发现鸡舍是空的?不会吧,它只不过是一头野兽,不可能有像人一样的头脑。史虎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边偷看野狼,一边猜想野狼的心思。

就在这时,野狼突然转身,朝厨房这边看了一会儿,竟然慢慢地走了过来。

正待在厨房里的史虎见到这一幕,顿时吓得两腿直打颤。糟糕!一定是野狼发现自己上当,却闻见厨房里有人类的气味了。怎么办?它朝这边来了!史虎的脑子刹那间就开始犯糊涂了,跟一锅正在沸腾的粥相似。一不小心,手一松,握在手中的铁叉掉落在地。

野狼听见了厨房里的动静,立刻停止前进,站在那里不动了。它的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发出可怕的光芒,直直地盯着厨房的窗户。

厨房里的史虎此时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差点儿喊出声来。可此时夜深人静,村里人都害怕野狼,即便是自己叫出声来,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救命的,说不定还会让野狼趁机伤害自己的家人和竹笼里的那三只鸡。想到这里,史虎赶紧搬来一条凳子将厨房的门死死地抵住,然后又用一个簸箕遮住了窗户。

或许是史虎的这些动作触怒了外面的野狼,它不但没有被厨房里的声音吓跑,反倒大着胆子朝厨房的窗户径直地走过来。在离窗户大约两米远的时候,它突然抬起前腿,纵身一跃,凌空飞起,像一发炮弹似的冲向了窗户。

和村里所有人家一样,史虎家的茅草屋也已经好多年了,镶嵌在土墙壁里的木窗经历了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如同朽木一般,稍微用些力气,便能将那些短小的旧木条一根根扯烂。这样的木窗怎能抵挡住野狼整个身体的狠命冲撞和攻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明晃晃的月光下一把闪烁着道道寒光的匕首直奔腾空而起的野狼的咽喉处。紧接着,只听见夜空中传来“嗷呜”一声凄惨的嘶鸣,被飞刀击中的野狼重重地摔落在地,一命呜呼,从它的咽喉处,汩汩地流淌出一大滩液体。

“哈哈,击中了!以后再也不能出来作祸了吧。”

这时,从史虎家后院的墙上纵身跳下来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翩翩少年。谁?方义!

方义和史虎一样,也是想着在今夜将野狼抓捕归案,于是一直悄悄地蹲守在史虎家的后院墙边。他原以为今晚只有他一人将和野狼决斗,却没想到,史虎在院里也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虽然后来史虎被狡猾的野狼吓得不敢出门,但也着实帮了大忙,分散了野狼的注意力,让他趁着野狼毫无防备的时候,丢出那边匕首,直接命中野狼的要害之处,结果了它的性命。

史虎待在黑漆漆的厨房里吓得直哆嗦,原以为一旦野狼从窗口攻进来,他这条命也就要向阎王爷交代了,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发生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他惊讶极了!赶紧将窗户上的簸箕取下来,探头探脑地向外面张望。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野狼居然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脖颈处还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不远处,方义正不慌不忙地朝倒在地上的野狼走过来。

方义杀死了野狼!史虎突然清醒了,连忙一脚踢开板凳,打开厨房的门,来到了后院。

“方义,是你用刀杀死了野狼?”史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声问站在一旁的方义。

“嘘——”,方义对着史虎做了一个手势,让他赶紧安静下来,“大半夜的,别太大声儿了,会把别人吓着的!”

此时,史虎打心底里涌起了一阵感激。他做梦都没想到,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救自己的居然是方家的小子!以往的所有恩恩怨怨,就在此刻,从他的脑海里完全消失了。

“臭小子,还真看不出来,你身手不错嘛。”史虎一面蹲在地上高兴地欣赏渐渐冷却的狼的尸体,一面口中不住地称赞方义。

“完全是巧合!我就是一个小孩,哪儿有什么本事哩。”方义冲史虎一笑,装作一脸的傻样儿。

到了第二天,整个百家村再一次沸腾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高兴。这些日子一直被野狼搅扰得心神不宁,现在野狼被杀死了,终于可以放宽心了。

当大家得知野狼是被方义一刀毙命的,都夸方义有本事,是个勇敢的大英雄。方义在百家村的地位,也一下子上了好几层楼,连村长都另眼相看,鼓励村里其他的孩子要向方义学习。

从学校顺利毕业的乔雪回到百家村后,听说方义用飞刀杀死了野狼,心中也替方义感到高兴。不过,也只有她最懂得,方义能够有今天不凡的身手,是用怎样的刻苦努力和自强不息换来的。

第四十四章 第二封信 放暑假了,百家村里到处都是孩子们的身影。

田间地头的孩子们,弯腰弓背跟着父母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田野里的耕作,与其说是一种苦累,不如说是一种责任,一种乐趣。河边的草地上,骑在水牛背上的孩子,一边放牛一边吹着短笛,悠扬悦耳的笛声随着弯弯的小河一起静静地流淌。茅草屋檐下的孩子,手持一根长长的系着红丝带的竹篙,时不时巡逻在打谷场上,一次又一次地赶着一群偷吃打谷场上稻谷的淘气麻雀。

早饭后,乔家门前的一圈儿木栅栏前,乔雪拿着一只水壶,正在弯腰给她的花儿浇水。红艳艳的月季,深橙色的芭蕉,紫色的草茉莉,还有那声势浩大、蜿蜒缠绕在一圈儿木栅栏上的喇叭花,都在清凉河水的滋润下愈发娇艳欲滴、美艳动人。

这时,从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上来了一个人,他正朝乔家来。

乔雪浇完花后,放下水壶,直起腰,轻轻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却忽然看见方义正朝她走来。

“方义?你今天不用去砖窑厂做工吗?”乔雪有些惊讶,大声问方义。

“今天张厂长给我们所有人都放假一天,不用去做工了。”方义满脸微笑地来到乔雪近前,“又在伺候你的这些宝贝!”

“是啊,不伺候的话,它们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好。就像你的武功,如果不练的话,哪有那么好的身手。”乔雪也笑了。

“好吧,我说不过你。”方义一纵身跳过木栅栏,认真地欣赏乔雪种植的那些花儿。

“这些花儿开得真好!我们家并没有这样的花儿,只有满树的枣花。”方义低下头,深情地闻了闻诱人的花香。

“方梅和方兰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她们哪有时间养花呢。即便有,也没那个心思。不过,你们家方贵倒是很有这份心思哩。”乔雪一边说一边拿起剪刀来,将花枝上最耀眼的几朵月季花剪下来,插在一个装了水的玻璃瓶内。

方义扭头看到玻璃瓶里的花儿,蹲下身,忽然想起来什么,“我就说嘛,我家那稻草帐篷上的花儿究竟是方贵从哪里弄来的?原来根源在你这儿呢。”

乔雪得意地笑了,“你这才想起来呀?我一回来就发现花儿少了很多,后来发现都跑你家那帐篷上去了。我妈说,她看见方贵鬼鬼祟祟地掐了我们家的花儿,还顺手牵羊带走了好几只好看的玻璃瓶。”

“刘婶当时怎么也不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这不是在纵容他的贼胆吗?”方义皱了皱眉头,“一会儿我回去让那臭小子过来给你赔礼道歉。”

“这就不用了吧。他一个小孩子,就是贪玩而已。你不觉得他很聪明吗?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他都给办到了。”乔雪见方义有些生气了,担心方贵会因此而受罚,便赶紧笑着安慰方义。

方义知道乔雪此刻心里所想,也不想让乔雪为难,便松开了眉头,“方贵的确是他们四个中最聪明的,不过,他的这种调皮劲儿还是得好好约束一下才行,否则将来会容易走歪路。”

两人正说着话时,刘婶扛着锄头从东边的地里回来了,老远就冲着方义兴冲冲地喊:“方义,快回家去,你们家江南的姑姑又来信了!”

方义一听,顿时心里一阵激动,跟乔雪打声招呼后,转身就往家里跑去。慧子姑姑又来信了,这真是太好了!父亲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第二封信。

刘婶回到家后,将锄头靠在土墙边,坐在一把竹椅上,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口中喃喃自语:“方家又收到慧子的来信了!也不知道这第二封信里说了些什么?”

乔雪听见刘婶嘴里嘟嘟囔囔的,便走过去问:“妈,你在说什么?方家来信了,你怎么看上去比他们家人还要高兴三分呢?”

刘婶笑着看了乔雪一眼,却没直接回答乔雪的问话,“雪儿,你一会儿过去看看,问问方义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乔雪见刘婶有些怪怪的,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说:“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问问。”

而此时的方家,一家人围坐在桌边,跟过年似的,一个个欢天喜地,猜想着信中的内容,等待着方义念那封信。

说来也巧,方叔的徒弟陈更昨天在一个山涧里抓到了一些螃蟹,特意挑拣了一些个头大的,今天送过来给方叔和家人尝尝鲜儿。

方叔非常高兴,让李婶赶紧接过陈更手里的竹娄子送到厨房去,然后拉陈更过来,准备一起听方义念信。

也不知怎么的,来自江南的这第二封信被浆糊封得特别严实,方义担心会把信封里的信纸给撕坏,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弄,好半天却都还没有打开。

陈更一听说是江南来的信,心里也十分高兴,见方义好半天都没拆开来信封,便对方义说:“方义,来,给我,我帮你!”

方义见状,笑着将信封递给了陈更。姜还是老的辣。陈更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打开了那封信。他笑着对方义说:“我也认识几个字,要不今天也让我来显摆一回,给你们大家念一回信,怎样?”

“好啊!”还没等方义开口,他的那些弟弟弟妹们早就欢呼起来,高兴地拍手鼓掌,“听陈叔叔念信啰!”

陈更小心地展开信纸,这次比上次更多,一共六张信纸,上面依然是章胜那极其漂亮的钢笔行楷。陈更不由得心内紧张起来。虽然以前他也念过很多封信,但今天这一封是最特殊的,因此既高兴又激动,激动得手有些打颤,声音也有些发抖了。

不过,信上写的内容,让大家听了以后都很开心。渐渐地,陈更的情绪稳定下来,读得也更流畅了。只是,读到最后,他的声音开始变得犹豫起来。大家以为他又紧张了,所以也都没在意。

得知慧子姑姑和姑夫在江南过得很好,方叔和李婶都放心了。章胜在信中还说,等到秋天,他会再回老家看看。

陈更读完了信后,不自觉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方家的九个孩子都忍不住笑他,说:“陈叔叔上过那么多次大戏台,居然也有紧张的时候。”

陈更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偷眼瞧了瞧靠在门边的方义,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了一阵忧愁。

方叔心情大好,尽管陈更百般推辞,还是被他强留下来吃午饭。“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顿螃蟹大餐。”方叔高兴得吆喝了起来,乐得孩子们手舞足蹈。

等孩子们都散开之后,陈更连忙将信纸重新叠好,然后装进了信封里,递给了方叔,一脸严肃地说:“方叔,千万要收好这封信,不要让方义看到!”

方叔正在抽烟,满脸上都写着大大的“喜悦”,却冷不丁被陈更这话给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他转过头来,盯着陈更的脸,悄声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更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也悄声地回应方叔:“章胜在信中说了,慧子夫妻无儿无女,所以他们想……”说到这里,他咽了一下口水,“他们想让你们家老大……过继到江南去。刚才我看方义在场,所以信上的这段话我压根儿没敢念出来。”

“啊?这……”方叔一脸的喜悦,一刹那间消失不见。

第四十五章 冷面师傅 江南的第二封来信,让方叔久久不能平复心境。他思来想去之后,来到梁四爷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梁四爷。

野狼已死,百家村的全村戒备也随之解除。关门闭户的炎热夏夜,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尽管人们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一整夜都不关门,但至少在睡觉前是不用紧闭门窗的。

梁四爷家的院子里,从厨房到堂屋的过道处,一棵高大的梨树向四周伸展开枝桠,像一把巨大的伞撑起了一片凉爽的天地,阵阵微风吹来,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声声呢喃的耳语。

梨树下的一张桌子上点着一盏玻璃煤油灯,昏黄的灯火随风忽明忽灭,时不时映照在桌旁的两张面孔上。

梁四爷抽着长长的烟斗,方叔指间夹着一根香烟,俩人吞云吐雾,沉默良久。

梁四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真是两难啊!慧子夫妇没有孩子,的确想要一个。但你们家虽然孩子多,可到底个个都是心头肉,无论哪一个也舍不得给送到那么远的江南去……更何况他们要的还是方义,唉……”

梁四爷说着说着,竟不由得擦了擦眼角,似乎已经流出了几滴眼泪。他舍不得方义!方义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全村孩子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可现在江南一封来信就想要把方义给要走,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方叔吧嗒吧嗒抽完了一根烟后,皱着眉头说:“我也舍不得。不过,章胜在信中说了,慧子夫妇俩现在过的生活比我们家要好得多,要是方义真的过去那边,肯定不是受苦,而是享福去的。方义在那边将来混个好前程,那他的这些弟弟妹妹们也好跟着沾光哩。难道要他永远像现在这样,在砖窑厂做一辈子的工么?”

梁四爷听方叔这话的意思,是愿意将方义过继到江南去,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老方啊,要不等秋天章胜回来探亲时,你先跟着他上江南走一趟,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方叔连忙打断梁四爷的话,“这个就不必了吧。章胜都在信中说了,那边跟咱们这里相比,就跟天堂似的。我相信他的话。再说了,家里的活儿从早到晚都忙不完,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上江南跑一趟?山高路远的,去一趟耽误地里的活儿不算,恐怕还要不少盘缠哩。”

梁四爷知道,一旦方叔的倔脾气上来,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是一直都还惦记着那娃娃亲么?要是方义真走了,这亲事恐怕也就……”

方叔没有立即答话,他又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这个嘛……就算咱想要人家的姑娘,那也得有点家底子啊。可现在咱家一无所有,即便再过几年等方义长大些,那也还是差不多这个光景啊,能变化到哪儿去?要是方义到了江南混出息了,那到时可就不一样了哦。”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充满希望的光芒,比桌上那盏玻璃煤油灯发出的光亮还要耀眼。

梁四爷心里一下子变空了,仿佛失去了半个心脏。他将烟斗搁在桌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夜深了,繁茂的梨树枝叶被风吹得更响了,哗啦啦地闹腾着。

这天一大早,方义从帐篷里爬出来,匆匆洗漱一番后,悄悄去了镇上的铁匠铺子。他天天在掐着手指算日子,到今天,刚好一个月,能够拿到他那期待已久的六支飞镖了。

方义来得比较早,铁匠铺子还没有开门。他在门口转悠了好一会儿,才远远地看见那天的那个小师傅缓缓地走过来。

小师傅一边走一边从肩上背着的布包里掏着什么。方义以为他是在找铁匠铺子的大门钥匙,可是等小师傅走到跟前时,却递给方义一个牛皮纸包,面无表情地说:“打开看看吧,满不满意?”

方义惊喜万分,赶紧接过来快速打开,顿时眼前一亮,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好精致的飞镖!一个个锐利无比,透出银亮的道道寒光。夹在指间时,手感也相当不错,重量刚刚好。

方义忍不住想试一下,于是四处张望了一遍,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棵树,树上摇摇晃晃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破旧塑料袋儿。

方义心中高兴,这个正合适。于是,他从牛皮袋子里抽出一支飞镖,瞄准树上的塑料袋子,然后一甩手扔出飞镖,只听“啪”的一声响,塑料袋子立刻掉落在地,撒了满地的白色石灰粉。

站在方义身后的小师傅看见了这一幕后,微微地点点头,给方义鼓掌三次,表示很欣赏。然后转身拿钥匙打开了铁匠铺子的大门,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方义兴高采烈地奔到那棵树旁,用力拔下那支飞镖。飞镖深深地扎进了树里,带出来很多白色的汁液。

方义也跟着小师傅进了铁匠铺子,东转转,西瞧瞧。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挂在墙上的那把宝剑,于是问小师傅:“挂在墙上的宝剑哪里去了?它的主人是谁呀?”

小师傅并没有立即回答方义的问话,而是拿出他的工具,准备打铁。

方义见他不搭理,便不再问了,又转了一圈后准备离开,右脚刚迈出门槛,却听见小师傅在里面叫他:“你等等!”

方义赶紧抽回了脚步,站在那里,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

小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拿出方义上次写的那张字据,展开在方义的面前,严肃地问:“这个是你亲手写的,以后无论在哪里,都请你不要忘了!”

方义望着小师傅,他脸上那种坚定不移的神情,让他心里不由得一怔,许久之后,才点点头,“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放心好了。”

小师傅冷冷一笑,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那把宝剑的主人曾经也像你现在这样说话的,可是拿走剑以后,他就变卦了。因为和村里人闹了一场矛盾,他一怒之下拿剑砍掉人家一条胳膊,现在正关在大牢里呢。”

方义听了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他宁愿相信小师傅刚刚所说的话不是真实的。都说宝剑配英雄。那样一柄绝好的宝剑,怎么会找了如此一个不堪的主人!

小师傅仿佛参透了方义的表情,冷笑了一声,说:“每个人都会有变的时候,就像天气,一会儿天晴,一会儿却又下雨了。我不管你以后是否一直能保持晴天,但请记住:若是下雨了,一定要记得打伞。”说完,他将手中的字据收起来,装进了贴身的上衣口袋里,然后又冲方义说了一句:“对了,跟你说一下,如果你以后还想造兵器的话,请不要再来找我。”

方义看着眼前这个性情古怪的小师傅,心中却多了几分好感。他能理解小师傅此时的心情,也很欣赏他此时的态度,但唯一不满意的是:他太冷酷无情了!既然是冷酷无情的人,就该适合打造冷兵器,可他却从此洗手不干了,是怎样的一种可惜……

方义将牛皮袋子紧紧地揣在衣服里,顺着小路走回百家村。此刻,他满脑子里都是那位小师傅冷冷的面庞,耳旁充斥的也是他那些冷冷的话语。

尽管还没有吃早饭,但方义一点也感觉不到饿。他有属于自己的兵器了,这是一件多么绝妙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水鸭兵团 方义将装有六支飞镖的牛皮袋子悄悄藏在家中的一个角落里,以防被人发现。这是他的秘密,像那本武功秘籍一样,深深地藏起来,才能长久地拥有。

乔雪答应刘婶要来方家询问江南那封信的事,可是她来了方家好几次,却始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她只得回去跟刘婶撒谎,说信中都是江南那边的好消息。刘婶问她具体是哪些好消息时,她只得胡乱编了几条,乐得刘婶心中开了花儿。

乔雪知道只能瞒住母亲一时,时间久了,还是要被拆穿的,因此她心中思量,找个时机单独问问方义。

方义自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飞镖之后,心情大好。每天早上高高兴兴地去砖窑厂做工,到了晚上,又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

方叔心中藏着事情,最近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他担心方义知道江南来信上的内容,便把那封信藏在了床底下的稻草中。尽管这样,他还是心中不自在,总感觉方义会发现这个秘密,因此心中隐隐地惆怅。不过,每当他看见方义满脸笑容地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玩耍时,心中似乎又变得轻松了许多。

知了在门前的几棵枣树上从早到晚长声叫唤,叫得夏天越来越热,叫得村前村后越来越闷,叫得村里的孩子们越来越不安分。

这天一大早,方义提前弄了些吃的后,就来到砖窑厂做工。烈日下的砖窑厂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烤得人人好似铁锅上的一只只红薯,差一分就要全熟了。

午间休息时,张达丰让齐大爷给大家发解暑饮品,每人一瓶梨子罐头。这可把工人们给乐坏了,居然还有罐头吃!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还没见过罐头长什么样的,其中就包括方义。

方义看着纸箱中的那一瓶瓶诱人的罐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剩下最后一瓶。

齐大爷见方义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便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把罐头拿起来打开吃掉,否则过一会儿就要到别人嘴里了。方义这才走过去,将那瓶罐头从纸箱里拿出来,双手捧着,仔细地来回瞧。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打开来吃掉,而是抱着罐头瓶走进张达丰的办公室,将它放在那堆书的旁边。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独吞?晚上带回去给家里的那帮小馋猫们尝尝鲜儿才是正理儿呢!方义心里这样想着,脑海里浮现出方贵的馋猫样儿以及九儿脏兮兮小脸的画面……

傍晚散工的时候,方义背着草帽,怀里抱着那瓶罐头,往家中飞奔。

血红的夕阳摇摇欲坠,即将没过西天的山头,漫天的霞光继续熏蒸着整个百家村。热气腾腾的地面灰尘里,混杂着各种脚印。

晚饭过后,墙壁上高高挂起的那盏煤油灯被闯进来的夜风摇晃得厉害,似乎是在跳舞。

当方义将那瓶罐头放在家中堂屋的桌子上时,围坐在桌子四周的弟弟妹妹们立即欢呼起来,一个个拿筷子敲着面前的空碗,催促方义动作快点儿,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

李婶看着孩子们这副馋嘴的模样,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方叔站在一旁,望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心中的那盘棋顿时便乱了。他转身走出家门,背后插着一把破烂蒲扇,径直去了梁四爷家……

一瓶梨罐头打开后,每人分到了一小块梨子和一点儿汤汁,虽然根本不够吃,但到底解了馋儿,心里顿时感觉透心凉,好不爽快!李婶就着九儿的碗里尝了一小口,觉得既凉快又甘甜,心里舒服极了。她让方义留一点儿给方叔,等他回来吃。

等大家开心地吃完以后,方义跳上凳子,宣布了一件事:从明天起,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要开始认真练习游泳。每天傍晚在小河边集合,练习一个小时。

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狂喜,叫着喊着跳着,恨不得立刻掀翻了茅草屋顶飞向小河边。他们早就盼望着下水爽快去,可没有大哥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夜,方家的孩子们睡得格外香甜,尽管天气热得让人想钻进冰窟里冷冻起来。

到了第二天傍晚,方义从砖窑厂回来,便带着四个弟弟朝小河边奔去了。此时小河里的水温已经下降了许多,下水游泳刚刚好。

到了岸边,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衣服,只留一件短裤衩,像饥渴的羊羔扑向美味的嫩草一般,一个个滑溜溜地钻入了水中,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方义好几年前就学会游泳了。他很聪明,夏季常常坐在河边看村里的那些大人在水里洗澡、游泳,他也跟着尝试,渐渐地摸索到了门道,便自学成才,学会了游泳。那时,方叔和李婶天天都围着庄稼地和八个孩子转,没有时间管他,给了他足够的自由。

不过,或许是身为家中老大的缘故,方义从小就非常懂事,自控力特别强,不管他在哪里,都很让方叔和李婶放心,不会出什么乱子。偶尔有些调皮,方叔也会拿牛鞭子抽他几下,但并不曾打得厉害。

第一天的训练,让方义感到很满意。他们四个,各有千秋。方荣仰泳很厉害,方华蛙泳比较强,方富憋气功夫最惊人,而年龄最小的方贵却是最灵活的,只要哥哥们会的本领,他都会。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方义在小河边教练弟弟们游泳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结果到了第二天傍晚,河滩上黑压压一片,全是村里来跟方义学游泳的孩子们。这倒让方义吃了一惊。不过,他天生就是块当老师的材料,面对这一帮学生,他丝毫没有压力,个个都被训得乖乖听话。

几天之后,方义在百家村就拥有了一支“水鸭子兵团”,让全村上下都感到很高兴。水火无情。村里的大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方义那样,样样本领都会,甚至连野狼都不怕,飞起一刀就干掉了。

方义在百家村的名气又一次陡然上升,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心里倒是美滋滋的,很享受这份乡亲们给的荣誉。他常常琢磨,等以后有本事了,一定要对乡邻们好,要给他们买好多好多梨罐头,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乔雪听说方义有一支“水鸭子”队伍,心中十分好奇,于是在一个太阳西沉的傍晚,也来到小河边观看。

乔雪远远地看着方义在河边耐心地教那些调皮的孩子们每一个动作,心里觉着暖暖的。不知不觉间,她也幻想着自己是一名老师,面对一群渴求知识的孩子,她正在耐心地讲课……

方义不经意回头时,却看见乔雪正站在高高的田埂上,于是飞快地跑了过来。

乔雪见方义来到她面前,便赶紧抓住机会问江南第二封信的内容。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跟她自己瞎编的那几条居然相差无几,不禁在心里偷着乐起来。这下不用再担心谎言被拆穿了。

方义见乔雪偷笑,便问她笑什么。乔雪不想瞒方义,便把自己哄骗母亲的事说了一遍。方义大笑,“这次算你走运!不过,最好不要有下次了。有什么事,你尽管问我就好了。”

乔雪扭头望着方义坚定的眼神,狠狠地点点头。

第四十七章 厂长助手 夏天的百家村里,弯弯流淌的小河边,方义的“水鸭子兵团”最是惹人注目,每天迎着夕阳操练,功夫日渐增长。

这天傍晚,乔雪又来到小河边认真看方义教孩子们游泳。她看得特别认真,甚至记住了一些动作要领。

方义看到出来,乔雪心里痒痒的,也想学游泳。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不好意思下水。于是,他便把乔雪叫到小河边的一处角落里,在一堆灌木丛遮掩的水面上,教乔雪游泳。乔雪一开始放不开,后来渐渐地有了感觉,胆子变大了,便很快地学会了好几个动作。

方义一边教乔雪动作,一边告诉她关于张达丰的故事。乔雪这才明白方义的良苦用心。水鸭子总比旱鸭子好,即便是哪天遇到了危险,至少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于是,她便下定决心,要把游泳学会,而且要学得很好。

在休息的时候,方义忍不住问乔雪:“你真的不想再继续读高中吗?”

乔雪先是一愣,接着低头微笑,继而又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也不是不想,只是……我妈一个人很辛苦的,我不想让她太劳累。”

方义知道乔雪其实没有说实话,她最担忧的是学费。依照她们母女俩现在的生活条件,是根本出不起读高中的那份学费的。乔雪是村里第一个初中毕业的女学生,这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何况,她还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却因为家境贫困而被迫放弃升学的机会。如果她能够把高中继续念完,那将来定会有一个非常光明的前途。

方义看着即将坠入西山的太阳,沉思良久。他决定,还是得厚着脸皮去求一下张达丰。

张达丰的三家砖窑厂都在顺利的运作之中,虽然目前都只是既简单又粗糙的小工厂,但他已经很满足了。因此,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从一家厂子挪到另一家厂子时,嘴角的微笑始终都在。

靠近百家村这边的平顶山砖窑厂,是让张达丰最放心的一个。尽管之前出现过砖块被村民史虎盗窃的事件,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他计划下一步便是扩大这个厂的规模,让百家村有余力的劳动力来厂里做工,赚些钱补贴家用。只是,这个计划得慢慢执行,现在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天午间,张达丰又让齐大爷给大家发梨罐头,但他发现方义将梨罐头藏在他办公室的那一堆书旁,便猜想方义一定是想带回家去同家人一起分享。他心里很高兴,觉得方义更懂事了,一天比一天长大。这不免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让他和方义成为好朋友……

外面骄阳似火,热气腾腾,工人们一个个抱着梨罐头,挪到厂子西边的一片小树林里避暑去了。

小小的简陋办公室里,此时此刻,张达丰正在办公桌前翻看一些邮递员刚刚送来的报纸,这些新的知识可以帮他更加灵活地转动大脑以及开阔眼界。毕竟,长久待在这样偏僻的山村里,要是不及时获取一些必要的新知识,会很容易与世隔绝的。这对于他这个厂长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与张达丰同在一个屋里的,还有一直静悄悄坐在东边窗户旁的一张竹椅上埋头学习的方义。他们俩早就习惯了这种同在一个小小空间里却互不相扰的友好相处方式。他们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各自待在各自的世界里,专注而认真。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张达丰轻轻叫唤了一声:“方义,你过来一下。”

方义正好心里也有事要跟张达丰说,于是赶紧放下手中的书和笔,快步来到张达丰的办公桌前。“厂长,您找我有事?”

张达丰慈眉善目地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个头又拔高了的方义,说:“你知道什么叫做‘管理’吗?”

“管理?”方义轻轻地说出了这两个字,脑子却是格外地迟疑,他并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于是便和“管教”、“管人”、“管事”等这些词语联想在了一起。

张达丰见方义脸上露出些许的迷茫,便从桌上拿起一份密密麻麻写满字儿的报纸递给了方义,“你看看这上面的文章。我知道你很聪明,看完了应该就会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方义好奇地接过了那份报纸,简单地看了一遍,然后微微地点点头,“嗯,现在大概能明白了。张厂长您就是一位优秀的‘管理者’!”

张达丰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使劲摇摇头,“我还算不上。毕竟年纪大了,脑子也没那么灵活了。倒是你,很有可能成为一位优秀的‘管理者’。”说完,他忽然又收住了笑容,将话锋一转,“你管的那个‘水鸭子兵团’,现在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方义很吃惊,张达丰果然手眼通天,连这件事都知道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都是同一个村里的孩子,他们都很听话,也学得很好,基本不用我费心的。”

张达丰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点点头,“这样就对了!这就叫做‘管理’,明白了吗?”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后,他又说:“我想让你跟着我管理这个厂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方义吓了一跳,顿时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大小,“张厂长,您在开玩笑吧?我还是个孩子,哪里会管理厂子啊?”

张达丰连忙摆了摆手,“记住:以后不要再说‘我还是个孩子!’这句话。听见没有?你已经长大了,都初中毕业了,不再是孩子了。过去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成为一家之主了。明白么?”

方义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点点头。但他心里明白,张达丰这是在教他怎样办事情,只是这件事比较大。

张达丰让方义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就多花时间跟在他后面多学学,多帮忙。但条件是:之前方义所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还得像从前一样,该干嘛干嘛。

方义的神经一下子便绷紧了起来。他明白张达丰的用意,因此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跟着张达丰多多学习,长长见识,增强本领。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太重大了,因此方义便把乔雪那件事给忘了。他向张达丰要来一堆旧报纸,用心研读。他想更多地了解砖窑厂这个领域的知识,就必须得努力学习。

从此后,方义成了张达丰的“小尾巴”。张达丰在哪儿,他也就在哪儿,并按照张达丰的要求来办事,好在他学得比较快。在张达丰的言传身教下,没过多久,便学会了很多新的本领。

张达丰很惊讶的是,方义的确是一个可塑之才,不仅文武双全,而且天生具备管理和领导能力。于是,他在心中暗暗地盘算,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方义将来成为他的接班人。想到这里,他嘴角的微笑便又多了几分。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那份沉重,也忽然释然了好些。

乔雪现在每天在家陪伴刘婶,里里外外帮忙,不管是田间地头的活儿还是家里的繁琐小事,她都干得很漂亮。这让刘婶特别省心,也特别开心。

然而,八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村长忽然走进了乔家,跟刘婶和乔雪悄悄地说了一件事。于是,乔雪的人生即将迎来第一个转折点。

第四十八章 重提亲事 这天晚饭后,乔雪正帮着刘婶在厨房洗碗刷锅,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唤,乔雪出去一看,原来是村长。

村长无事不登三宝殿。刘婶连忙迎出来,请村长到家中堂屋里坐下说话。乔雪连忙放下厨房里的活儿,倒了一杯水端出来,放在村长面前的桌子上。

母女俩也不知道村长来家里究竟有什么事情,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垂手站在一旁等待村长开口。

村长看出来了,赶紧满脸堆笑,先让乔雪母女俩坐下,然后对她们说:“如果说方家的方义是咱们百家村里的英勇男子汉,那么你们乔家的乔雪就是咱们百家村的穆桂英,都是村里孩子们的榜样。”说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刘婶并不明白村长这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神情更加紧张了。乔雪悄悄附在她耳边说:“妈,别紧张。村长这是在夸我呢。”

紧接着,村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笑容满面地递给乔雪,“乔雪啊,你看看这个。马上秋季开学了,乡里的小学在招老师呢,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既然你已经决定不去读高中了,那不如考虑去小学当代课老师吧,一方面可以拿工资,另一方面也可以继续学习,等以后转正了,那你可就风光了哦,这么好的单位!”

乔雪赶忙接过村长手里的那张纸认真地看起来,这是一份学校内部招聘老师的告示。

刘婶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了村长的来意,心中十分高兴,赶紧对村长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村长摆了摆手,“这是乔雪应得的荣誉。她在学校表现那么好,又考上了高中,是一个非常有文化的知识分子,难道叫她天天在家里刷锅洗碗么?那不委屈了她的才华!学校里现在需要老师,这不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嘛。我把乔雪的情况都跟校长说了,校长十分高兴,说学校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乔雪将告示从头到尾看了三遍,确定每一个字都看清楚了,心中没有疑问了,这才将那张纸又还给了村长。她心里也很高兴,这些天一直在想着当老师这件事呢,可巧上天就果真给了她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村长见乔雪笑得脸都红了,便知道她这是答应了,愿意去学校当一名小学老师。于是,他站起身,“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我回头再去跟校长汇报一下情况。现在离开学还有些日子,乔雪你在家认真地准备准备,等待开学时去学校报到。”

母女俩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村长。这一夜,刘婶兴奋得难以入睡。自从乔叔死后,刘婶一直盼望乔雪能够早点出人头地,为这个家增光添彩,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好兆头。

乔雪要去乡里的小学当老师一事,很快在百家村传开,乡邻们陆陆续续都来祝贺刘婶和乔雪,乔家门前热闹了好多天,仿佛连门口的气温都上升了好几度。

不过,有几家欢喜,就会有几家愁苦。方叔和李婶虽然表面上也替乔家感到高兴,可心里却不是一样的想法。乔雪各方面都很优秀,年纪又轻,现在进了学校代课,只要稍微努力,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那就等于是这一生都端上“铁饭碗”了,可谓前途无量啊。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将来乔雪肯定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跟方义打小定下的娃娃亲可就真的没影儿了。

方叔越琢磨这事儿,脑子就越乱;脑子越乱,他还越想琢磨,三更半夜也不睡觉,坐在堂屋里抽闷烟,一直坐到鸡唱三声报晓。

李婶早上起来见方叔还在那儿坐着抽闷烟,心里也不是滋味,便走过去劝他:“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现在他们都还小,再过几年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的事儿!你要是真想过得踏实点儿,那就去跟刘婶说说,把娃娃亲这事儿再跟她提一提,看看刘婶是个什么态度不就心里有数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婶的提议让方叔茅塞顿开,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漱口洗脸,催促李婶赶紧做饭,等吃了早饭便去乔家走一趟。

方义一大早就醒了,躺在外面的稻草帐篷里琢磨砖窑厂里的大事小情。自从做了张达丰的助手后,他要思考的事情越来越多,即便手脚不忙,脑子也开始忙碌起来了。

隐隐约约地,方义听见父亲和母亲在屋里说话的声音,不由得心中纳闷,他们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方义发现了,自从收到了江南的第二封来信后,父亲就变得有些奇怪,那张脸变来变去的,一会儿晴天一会儿又多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慧子姑姑和姑夫如今在江南一切都安好,难道他还担心什么吗?真是搞不懂他。

早饭后,李婶见方义这些日子总是来去匆匆,像是非常忙碌,便问他是否砖窑厂里的活儿增多了。方义先是点点头,不过很快,他又赶紧摇摇头,弄得李婶摸不着头脑。李婶又问方义是否知道乔雪要去乡里小学当老师的事,方义这回是真的摇头似拨浪鼓了。他问李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婶说就这几天,村长根据上面的文件指示,特意向学校推荐的。

方义这才恍然大悟。他想起之前的事来了,本想向张达丰借钱给乔雪读高中的,可是后来太忙,就把这件事给忘了。乔雪要去学校当老师?这……似乎也可以,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是自愿的,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她。

方义带着愧疚去砖窑厂上工了。李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孩子,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啊,一点儿都还不懂那些事情呢。

李婶和方义站在门口说话儿的工夫,方叔早已经脚不沾地来到了乔家门口。他远远地看见刘婶正在门前晒稻谷,却并不见乔雪,于是赶紧迈步走到了刘婶跟前。

刘婶倒是没注意,冷不丁抬头时看见方叔站在面前,倒着实愣了一下。不过,她从方叔的眉眼间看得出来,这是有事情要说,于是赶紧将方叔请到屋里坐下。

方叔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在趁着乔雪不在家,便赶紧一股脑儿都说给了刘婶听。

刘婶其实早就心里有想法了。自从方家的慧子姑姑在江南找到以后,她就比从前更关心方家的事儿了,也时常琢磨着两个孩子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心里是愿意凑成两家秦晋之好的。以前,她觉着方家一大窝子人口,也没什么奔头,因此对娃娃亲并不十分情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慧子找到了,而且是在江南那么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好亲戚在,日后方家肯定会有好些盼头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但话一旦投机,便似乎说不完。方叔和刘婶越谈越投机,直到乔雪从河边洗衣回来,两人才终止了谈话。方叔起身离开,李婶一直送到门前小路口那里。

乔雪见母亲和方叔聊得很高兴,便问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刘婶胡乱搪塞过去,继续回到打谷场上晒稻谷。

方叔回到家中,将刘婶的意思说给李婶听,李婶听后自然也十分高兴,“怎么样?一去便知!比你一个人在家里从黄昏坐到天亮瞎琢磨,要好得多吧。”

第四十九章 情思萌动 炎炎夏日,连风都变得似一团火,仿佛稍稍擦过脸颊时,也会烧掉一块皮肤。

毒日头底下的百家村,男女老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喝都在田间地头。空旷的田野像一个大大的蒸笼,谁也不想变成即将上桌的红彤彤的螃蟹。虽然山林里树木茂盛,遮天蔽日,但蚊虫蛇蝎太多,谁也不想因贪凉而受伤甚至丢掉性命。于是,房前屋后的大树底下,便成了村里人最佳的避暑胜地。

等待日头偏西了,人们才戴着草帽、扛着锄头、提着弯刀、挎着篮子、挑着担子,陆陆续续出门干活儿了。

梁四爷不走运,前两天大中午的在田间只多待了一个时辰,结果就中暑了,不得不躺在家中的小院子里休息。虽然躺在小院里的梨树底下,凉凉的风吹着很舒服,但他却并不感到有多惬意。

他最近心里有些闷得慌,甚至还跟方叔狠狠争执了一回。原本他和方叔是村里最能合得来的一对搭档,然而在将方义过继到江南这件事上,俩人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他虽然也很心疼慧子夫妇现在膝下无子,但他更心疼方义,舍不得他去那么远的江南。更让他感到气愤的是,方叔竟然想一箭双雕。

方叔一方面和刘婶谈妥了两个孩子娃娃亲的事情,另一方面却又暗地里打算将方义送到江南去,说是等将来方义有出息了,乔雪嫁到江南去也是一样的。

可梁四爷认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相隔千里的两个人,将来怎么能走到一起?方义一旦去了江南,肯定会在那边遇见很多新的面孔,万一他和谁家姑娘对上眼了,让身在千里之外的乔雪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话,等乔雪千里迢迢到达江南时,说不定那边早已生米煮成熟饭了……

就因为这件事,梁四爷越想心里越闷,越闷越感觉身体有些扛不住,便不自觉地伤感起来,独自长吁短叹。

每年夏季,是方家戏班子的生意淡季。家家户户忙着农田和山林里的活儿,谁都没有那份时间和心思看戏听曲儿了。因此,戏班子成员都各家忙各家的事儿,基本上不会相聚在一起。除非方叔家里实在忙不过来,几个徒弟会商量一个合适的日子,一起来方叔家帮忙。

方叔不用操心戏班子的事,心思倒是比往常闲了些。心思一闲,他便喜欢胡思乱想。他盼望着章胜的第三封信赶快到来,想确认章胜是否会在秋天回来探亲。想到这里,他又忽然想起了在龙王寺出家的章强和小杰。很久都没见到他们了,是不是得去龙王寺一趟,去探望探望?

这天晚上,方叔将去龙王寺走一趟的想法告诉了李婶。李婶想了想,说:“这几天特别热,走山道虽然有树荫,但是会很闷热,小心中暑。要不,等天凉爽些了再去,也不迟啊。”

方叔轻轻呷了一口浓茶,皱了皱眉头,“等天凉的时候,怕是章胜都已经回来了。他要是知道平时我一次都没去龙王寺看望章强和小杰,心里岂不会有想法?”

李婶为难了。丈夫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又担心天气太热,丈夫出远门会有什么意外。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让方义陪着一块儿去吧。只要有方义在,她就可以放心了。

第二天早饭后,李婶叫住了即将出发去砖窑厂做工的方义,母子俩坐在桌旁说话。李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方义,方义略微沉思了片刻,说:“那我跟张厂长说说这事儿,只要他答应给我一天假,就行!”

到了厂子里,方义在上工前找到了正在窑洞里检查设备的张达丰,将请假的事告诉了他。张达丰点头应允,并且说先别着急,最近天气太炎热,工人们家里农活儿又正忙,他也在考虑给大家放半个月的假。方义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喜出望外。

到了傍晚快要散工时,张达丰便把工厂即将放假的事情对工人们说了,工人们也都很高兴,虽然这样他们会损失掉半个月的工资,但家里的农活儿实在需要人手,正好可以回去多帮帮家人的忙。

厂子里只留下齐大爷一人看守。当然,陪伴齐大爷的,是那只已经渐渐长大的小黑狗。可别小看了这个小家伙,看家本领那是一流的。自从有了它以后,齐大爷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到了夜里特别省心,再也不担心会有贼来偷东西了。

方义回到家后,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刘婶自然是心里乐开了花,只要身边有方义,她就觉得一切问题都算不了什么。正好家里这些天的活儿多,先忙完这些,然后再让他们父子俩一起去龙王寺走一趟。时间真快,算算时间,从章家失火至今,也已大半年时间了。

同往常一样,方义的“水鸭子兵团”早已在南边的村口整装待发,只等待方义一声令下,便即刻启程赶赴小河边,撒欢。忍耐了一天的高温,这些小水鸭子们早就等待不耐烦了,恨不得插一双翅膀飞到小河边。

很快,小水鸭子们跟着方义来到了已经降温的小河边。方义一句话都不用说,只转过身稍稍一挥手,小水鸭子们便纷纷开始了行动。

已经训练了十来天,这些家伙们的游泳本领个个大增,现在方义根本不用像一开始那么费心费力了,只需要站在岸边盯着看就行,发现谁的动作不对了,就走过去纠正一下。

当然了,除了水里的十八只水鸭子,还有一只娇羞的水鸭子正从村口出发,往小河边走来。

方义有话要跟乔雪说,因此今天的等待让他有些着急。终于,他看到了田野里飘出来的一个粉红色身影。

要去乡里的小学当老师了,乔雪最近的心情很不错,甚至为了配得上教师的身份,她不得不开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她心里美美地想着,等学会了游泳以后,将来也去教她的学生们。

方义注意到了,今天的乔雪不论是穿着还是说话,都跟往常有些不同,变得更礼貌、更淑女了,这反倒让方义感到了一些不自在。不过,乔雪在游泳技巧上的突破,很快转移了方义的注意力,他连连竖起大拇指夸赞乔雪既聪明又灵活。

清清的河水被夕阳染成了红色的沙漠,被激荡起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堤岸,发出一阵又一阵哗哗的水响。靠近岸边浅水区里晃悠悠而又绿油油的水草在随波不停招摇,仿佛水下漫舞的女郎。

方义和乔雪坐在岸边,任凭波浪柔柔地清洗脚丫子。方义见乔雪心情很不错,便问她:“你真的要去乡里小学当老师了吗?”

“是啊!这还有假?”乔雪转过脸来,冲着方义笑了笑,还第一次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方义像是忽然触电了似的,不由得感觉浑身一颤。为了掩饰尴尬,他慌忙跳入水中,拽起一把水底的青草,把玩了起来。他一边将长长的水草扭成各种形状,一边对乔雪说:“只要是你自愿的,就好!”

“当然是我自愿的。虽然继续读高中可能会有更好的前途,但那些都是看不见的东西,所以也说不准。倒是当老师,是看得见还摸得着的事儿,挺好!”乔雪很自信地点点头,然后跳下水,美人鱼一般地游向了小河的深水处。

第五十章 旁观者清 砖窑厂放假后,方义便自由了,天天和家人待在一起。

方义几乎代替了方叔的位置,每天带着弟弟妹妹们在田间地头干活儿,干劲十足。有方义在场,调皮捣蛋的弟弟们也都变得乖巧了很多。不过,在他们心中,有大哥在,做什么都感觉很快乐。

在八个弟妹之中,方义最心疼的是二妹方兰。她太能干了,比普通的劳动力都要强很多。所有的活儿,她都第一个抢着干,弟弟们偷懒时,活儿也都被她给包下了。这几年以来,幸亏有她在家,帮了家里最大的忙。

只是,一想到方兰从来没有踏进学校的门槛,方义的心便隐隐地痛了起来。还有大妹方梅,她最想进学校读书,可是家里的活儿将她牢牢地束缚在几亩贫瘠的庄稼地里,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方义有时很埋怨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在父亲的头脑中根深蒂固。这一点,他心里很明白,目前也根本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寻根究底,可能还是因为这四间茅草屋和这茅草屋下的十一张吃饭的嘴……

三伏天的天气,既闷又热,即便是待在阴凉的大树底下,也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早饭后的村子里,却是一片静悄悄的,仿佛大声说一句话,也会增加整个村子的温度。

方家的孩子们刚刚吃过早饭。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他们觉得喝一大碗凉凉的白粥就是最舒服的一件事情。

然而,当陈更拎着半竹箩筐的泥鳅站在方家门前时,孩子们就立刻改变了主意,认为吃上一顿红烧泥鳅才是最舒服的一件事儿。

陈更总是能给方家带来很多惊喜,今天送来螃蟹,明天送来鱼虾,后天又送来泥鳅……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喜欢他总是一脸的可亲笑容,更喜欢他每一次送来的美味。

方梅、方兰和方菊高高兴兴地从陈更手中接过竹箩,然后带上剪刀,去水塘边伺候泥鳅去了。九儿很好奇地跟在她们身后,想看看泥鳅怎样在水里游……

方义带着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去田里插秧了,今天的任务就是将那二亩水田插上青青的秧苗,早干完就早收工。在红烧泥鳅的刺激下,大家的干劲儿就更足了,一个个生龙活虎地赶奔热浪滚滚的田野。

陈更捋起袖子要去田间帮忙,方叔将他拦下,说今天的活儿并不重,他们兄弟五个能摆平。陈更只好留在家里,陪方叔说说话。

其实,陈更心里一直牵挂着江南第二封来信中的那件事,于是他便当面问方叔打算怎么处理。

方叔的眉头一会儿紧锁,一会儿又松开,仿佛心中满是矛盾。但还是告诉陈更,他准备让方义去江南,做慧子夫妇的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姐姐,她现在既然有这个想法,我能不成全?叫我眼睁睁看他们夫妻俩一辈子孤苦伶仃,我做不到!再说了,他们家条件比我们家那不知要好多少倍,方义过去之后,就是去享福的。”

陈更听了方叔这话,心中倒是挺佩服方叔的这份勇气。要是换了他,他是肯定舍不得的。可是,眼下方叔家状况也实在是不尽如人意,吃饭的口太多了,一直像这样下去,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希望。

方叔见陈更低头不说话,以为他和梁四爷是一样的想法,便急忙说:“我也舍不得放老大走啊!可是,你也看见我们家现在这个死样子了,不找条出路,以后这一大家子的人口可怎么办?说不定一辈子都要个个打光棍哩。”

陈更扭头见方叔眼都红了,便赶紧说:“师父您别着急,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您这么做,也是为了孩子们好……”

“当然是为了他们好!要不然我这么累死累活的,为了什么?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一半的人口都没能留得住,病的病,死的死,卖的卖……”方叔激动起来,脑门上都爆出了根根青筋。

正当俩人坐着默默无语时,忽然从茅草屋的转角处来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发出一阵“叮铃铃……”清脆悦耳的铃声。

方叔和陈更同时抬起头向外面张望,居然是张达丰来了!俩人赶忙起身,匆匆迎了出去。

“张厂长,今天刮的这是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家里头来啦。”方叔满脸堆笑地走向了张达丰。

张达丰将自行车停在门前的一棵大枣树下,接着从车子后面搬下来一个沉重的箱子,笑着对方叔说:“今天刮的当然是东南风啊,凉快呗!孩子们都在家不?瞧,我给他们送一箱梨罐头,解解暑。”

陈更忙走上前接过箱子,搬进了屋里。

方叔慌忙道谢:“张厂长,您这真是太客气了!”

张达丰笑着摆摆手,“天气太热了,庄稼地里农活儿又多,我怕孩子们累着,所以想着给送点饮品来。其实早就想来了,这些天一直比较忙,今天终于得闲了,就过来看看。”

张达丰一边说话一边四处张望,但看了半天,也没见到方义和他的那帮弟妹们。

陈更眼尖心细,看出来了,忙笑着对张达丰说:“孩子们都出去忙活儿了,估计午饭前才能回来。”

张达丰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有几天没看到方义了,倒是真有些想他了。”

三个人相互递了一下眼神,都笑了起来,然后进屋里坐着继续说话。这时,李婶已经从厨房里端着三杯香茶出来,笑着打招呼,将杯子放在他们面前。

大约到了上午十点半钟,方义带着四个弟弟哼哼唱唱地从田野里回来了。方义虽然走在他们后头,可是老远就看见了停在家门口的那辆自行车。他心里顿时一惊,张厂长来了!

很快,另外四个捣蛋鬼也都瞧见自行车了,呼啦一下围了过去,像欣赏一件从天而降的宝贝似的,大呼小叫:“哇!是真的自行车耶,比老师嘴里说的那辆还要漂亮!”

张达丰看见方义他们回来了,只见一个个戴着草帽,卷着裤管,晒得黑黝黝,活像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小战士。不过,到底是大哥,方义在他们当中最显眼,连走路都显出大哥的风范。

张达丰非常高兴地迎了出去,径直走向方义,俩人便站在枣树下畅快地聊了起来。那模样,与其说是一位厂长和一位工人,倒不如说是一对父子。

方叔和陈更站在屋里向外看,见张达丰和方义的感情如此融洽,心中自然也相当高兴。不过,在陈更看来,方义和张达丰的感情,绝对要好过方义和方叔之间的父子情。他心里琢磨,这倒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午饭开始了。原本坐不下的一张饭桌,此刻却只剩下四个大人和方义。其他孩子们,一人抱着一罐梨子,跑门外的枣树下一边纳凉一边品尝去了。此时此刻,在他们心中,坐在崭新的自行车旁边,吃着香甜可口、凉爽至极的梨罐头,才是一件最舒服的事儿。

饭桌上,张达丰另外拿了一双筷子,一个劲地往方义碗中夹菜,见堆得跟小山似的,才放下筷子。

李婶见张达丰如此喜欢方义,心中着实开心,也不停地劝张达丰多吃菜。可张达丰的一双眼,只在方义身上,眉眼间流露出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陈更看在眼里,乐在心中。可方叔,却在心里多了一些狐疑。

第五十一章 四处打听 张达丰来过方家一次之后,便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每次来都给孩子们带来香甜爽口的梨罐头,这让方家的孩子们深深地喜欢上了他,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依恋。

李婶虽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看着孩子们都非常兴奋的样子,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看到张达丰对方义的感情那么深,她打心眼里感到很放心、很欢喜。

然而,方叔的心思却有些乱。他倒是希望自己想多了,可总觉得张达丰对方义太好了,好得过了火候。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听方义说这个张达丰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管着三个砖窑厂,却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方叔思来想去,连夜里都睡不安稳。他决定要好好打听一下张达丰的家庭状况。

三伏天的日子很难熬,不过“秋老虎”到底是渐行渐远了,气温一天天下降,变得微微凉爽起来。放眼望去,弯弯小河周围白花花的水田,眨眼间都已变成了一片浅绿色。嫩嫩的秧苗已经稳稳地扎下了根,正在贪婪地拔节生长。

清晨,方义醒来了,躺在稻草帐篷里静静地听外面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一想到乔雪即将去小学当老师,他的心中便莫名地多了一些惆怅。虽然现在他在张达丰的砖窑厂里一切都挺好,还受到张达丰的和工友们的很多特殊照顾,可是总觉得天天跟那些砖块打交道,并不是他心中最想做的事情。他似乎想做点别的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方叔这天起得很早,洗漱完毕后,过来帐篷边叫方义起床。正在无限遐想的方义在里边听见熟悉的呼唤声,赶紧起身,走出了帐篷。帐篷里四仰八叉的,正躺着熟睡的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

李婶知道方叔要带方义去地里拔草,提前给他们俩准备了些早饭,让他们先吃。

方叔和方义对面坐在桌旁。方叔一改平常的那副铁板面孔,竟笑着问方义关于张达丰的一些个人生活问题。方义错会了方叔的意思,以为方叔想给张达丰做媒介绍对象,连忙告诉方叔:张达丰有妻子,只不过两人不在一起,一个在这里,另一个在上海。

后来,方义见父亲打听张达丰越来越积极,心里开始有了一些怀疑。他虽然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能觉察出这仿佛是一种不太友好的调查别人的方式,况且,他也不想将张达丰的个人家庭状况完完全全地向外人透露。当然了,乔雪是个例外。

方叔从方义口中只得到了一些浅显的信息,心中并不满足。这时,他又想起了陈更,觉得陈更一定知道的比方义多。于是,早饭后,他改变了主意,自己一个人去了陈家庄,却让方义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山头的地里拔草。

方叔到了陈更家里后,受到了夫妇俩热情的接待。一番客套的问候之后,陈更陪着方叔坐在桌边喝茶。方叔这才向陈更打听张达丰的情况。

陈更脑子转得快,心里猜想方叔一定是在担心张达丰的为人。不过,在这一点上,他当着方叔的面,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让方叔不要太担心,“张达丰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厂子里的工人没有一个不夸他的!他毕竟是来自大上海的人,有见识,有魄力,有本事。不像我们这些天天待在泥巴田的人,知道的天空也就头顶上这么大一块。”

方叔立刻反驳道:“泥巴田的人怎么了?至少我们没有坏心眼,不会变着法子干坏事!”

陈更听着方叔这话,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了又想,觉得师父可能是在吃张达丰的醋吧。张达丰对方义的那份好,就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要真是这样,倒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当方叔细问张达丰的家庭背景时,陈更也只得拼命摇头,“这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别说我这个外人不知道,就连张达丰厂子里那些天天跟他待在一起的工人们,我都敢打赌,他们也不知道呢。”

方叔没想到从陈更这里居然也没法打听到关于张达丰更多的消息,便起身告辞,悻悻地离开了陈家庄。

一路上,方叔都在绞尽脑汁思索,究竟还能有谁了解张达丰呢?想着想着,跨过几条田埂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张达丰本人!没有谁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情况了。与其像这样兜着圈子到处打听,还不如直接当面问他本人。

于是,他并没有直接回百家村,而是沿着一条大路径直朝东边走,上张达丰的砖窑厂里问话去。

然而,让方叔感到失望的是,厂子放假了,张达丰并不在厂子里,到另外的两个厂子里忙去了。现在只有一个白头发的大爷和一条小黑狗在看守厂子。那条小黑狗十分凶猛,远远地就朝着方叔恶狠狠地叫了一通,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齐大爷赶紧喝住黑狗,请方叔屋里坐。他们之前也见过面,都认识的。在厂子开工那天,方家戏班子在戏台上卖力演出,忙着搞后勤服务的就是这位齐大爷。

齐大爷一见方叔,就问那头黄牛现在怎么样了,用着是否称心?方叔笑了,实话实说,把新买来的黄牛狠狠地夸了一番。然后,也不忘顺便感谢张达丰,感谢他当时的及时帮助。

齐大爷不住地点头,“你感谢张厂长是应该的!不过,张厂长也算没白帮你们家。方义都替你还了人情债了!”

方叔一愣,忙问:“这话怎么说?”

于是,齐大爷口若悬河般讲开了,把方义小小年纪如何如何有本事以及张厂长如何如何栽培方义,都通通说给方叔听。说完后,齐大爷竟然拴上了几句话:“这两个人在一起啊,那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张厂长的家人都在上海,他一个人独自在这里打拼事业,可巧遇见了你们家这么聪明能干的方义,还积极地培养他。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啊?”

言者无心,听着有意。方叔听了齐大爷这一番话后,心里更是四面打鼓,难以消停了。他见齐大爷兴致很好,连忙趁机问:“那您知道张达丰他对自己的孩子也这么好吗?”

就这一句话,倒真的把齐大爷给问住了,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晴天变多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实话告诉你吧,要是他的儿子现在还活着的话,恐怕也像你们家方义一样招人喜欢呢。”

方叔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张达丰对方义这般好,原来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在世了。这也证明自己之前的所有猜测都是有道理的。

齐大爷忽而又笑了,对方叔说:“还是你们家好,九个儿女,满堂幸福啊。现在虽然苦点儿、累点儿,但以后等孩子们都长大了,你们夫妻俩可就要享福啰。”

此时的方叔早已心乱如麻,压根儿没听见齐大爷后来都说了哪些话。他恍恍惚惚看着齐大爷脸上的笑容,越看越觉得那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在给别人当儿子。

走在回家的路上,方叔越想心里越闷,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那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转悠:赶快让方义到江南去!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五十二章 寺中探望 三伏天悄然退去,天气渐渐凉爽。方家门前的那棵大枣树上,只剩下枝头的几颗被鸟雀吃了一半的红枣,随风摇摇欲坠。

方叔原本消瘦的脸,一个夏季之后,仿佛又瘦了一圈儿。梁四爷坐在竹椅里,摇着蒲扇,笑方叔心太忙,所以瘦得厉害。方叔也调侃梁四爷,说他心太宽,因此身上没力气。俩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和好如初了,但梁四爷从此也就有了一块心病。

砖窑厂里的半个月假期即将结束,方义又得回厂里上工去了。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一个问题:他究竟要在张达丰的厂里干完多少天工才能还完那一百多元钱?

乔雪已经做足了准备,要去乡里小学教书了。

方义这些天常去乔雪家,俩人一起谈论有关教学方面的话题。方义还让张达丰帮乔雪弄到了一些关于小学教学方面的书籍,乔雪很认真地学习了上面的内容,感觉收获很大,心里很感激方义。

两天后,乔雪带着行李出发了,刘婶和方义一起送她到学校。

乡里的这所小学坐落在离百家村大约十里远的一处山岗上,因为这片岗子上种满了桃树,每年花开季节,岗子美得像一处仙境,所以学校取名叫桃花岗小学。环绕在学校周围的是丘陵和天地,一年四季的风景倒是绝好。

乔雪住进了一间简陋狭小的教师宿舍,她是所有教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刘婶将乔雪的房间收拾妥当后,又嘱咐了乔雪好些话,才依依不舍地随同方义一起返回。

到了村口时,刘婶欲言又止,但还是笑着对方义说:“以后我们家乔雪,就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她年纪还小,一个人待在桃花岗教书,我心里有些放不下。虽然那是个好单位,当老师也是一件好差事,但毕竟人生地不熟,我怕她会被人欺负……”

方义笑着说:“这个您就放心好了,别看乔雪表面上温柔可亲,其实她骨子里头可坚强了,而且又那么聪明,不会随便就被别人给欺负到的。我会常常抽时间去看她,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刘婶听了方义这番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儿。她在心中暗自高兴,当年乔家和方家定下的这门娃娃亲,没有错。

方义回到家后,方叔和李婶赶紧向他打听桃花岗小学的情况以及乔雪住进后的状态。方义都一一如实说了,方叔和李婶这才放下心来,与此同时,他们俩也像刘婶那样,嘱咐方义以后要经常去学校看望乔雪,多多照顾人家。方义点头答应。

大人们的心思,孩子们常常猜不到。方义和乔雪其实并不知道乔家和方家当年承诺下的娃娃亲一事,因此俩人在平日相处的过程中,一切才那么自然得体。当然,已渐渐长大的他们,开始有了本能的朦胧的男女情感意识,对于“男女授受不亲”这句忌语,谁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相对于方义而言,乔雪有更灵活的处理方式。

或许,整个百家村所有人的心思加在一块儿,也没有方叔一个人的多。看着天气日渐凉爽,他决定不管怎样也要上龙王寺走一趟。

这一天,太阳躲在了云里,时隐时现。气温较往常,又下降了不少。方叔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天气,正好适合出门。

一大早,方叔和方义都收拾妥当了,父子俩一起赶往龙王寺。

一路上,方义的脑海中时不时浮现出章家失火的惨烈模样,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破人亡也就是一眨眼间便可以发生的事情。如果章家依旧一家人团团圆圆,该有多好!

方叔一路上也是心思不定。他心里头想的事情,常常是用箩筐也装不完的。他现在已经很肯定,张达丰迟早是会开口向他要方义的,而这是他不可能答应的事情。他要赶快将方义送到江南去,与其给张达丰做干儿子,还不如给慧子做继子。可方义到江南后,少不了章胜的照顾。要想得到章胜更好的照顾,现在他就得多多关心在龙王寺出家的章强和小杰。如今远在江南的章胜,最牵挂的家乡人就只剩下章强和小杰了……

过了晌午,方叔和方义已经来到了山腰上的一处凉亭。他们坐在亭子里歇脚,从李婶给准备的布袋里拿出水壶和干粮,赶紧填饱肚子。一直拼命地赶路,肚子早就饿得乱叫了。

居高临下,山下的风光一览无余,稀稀落落的村庄人家,如火柴盒般镶嵌在郁郁葱葱的茂林修竹之中;条条弯弯曲曲的大路小路,仿佛一根根丝带,缠绕在林间与山岗。

方义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豁然开朗了。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超脱了一般,丢开了一切杂念,开了眼界,开了胸怀,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还有隐隐约约的那份豪迈。

不过,当他试图在云雾缭绕的山林里寻找百家村时,竟茫然不知所措了,根本无法找到那个坐落在山岗上子上的穷苦小山村。这时,方义才意识到,原来他天天生活的那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也会有抛弃他的时候……

“也不知道章强和小杰在庙里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方叔从嘴里发出的像是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忽然打破了方义飘忽不定的思绪,他不自觉地转身,仰头朝山顶望去。龙王寺此刻就卧在那最高的山之巅。被重重山石高高托举出的一方黑白,庄严肃穆,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父子俩起身继续往山上赶。养足了精神后,登山似乎也变得容易多了。眼见着离龙王寺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听见从寺里传出幽远而洪亮的钟声。

终于来到了寺庙前。方叔带着方义先是拈香敬佛,跪拜祈福,然后向几个和尚打听章强和小杰,法号是智尚和慧星。没想到的是,这几个在外面忙碌着招呼香客的和尚竟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智尚和慧星。

正当方叔眼中流露出一片迷茫时,方义忽然想到,慧星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项链而非一串佛珠,于是又返身回去向那几个和尚打听。这次,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智尚不久前病倒了,在方丈指定的一间房内休息,静养身体。慧星现在由方丈照看,每天不离方丈左右,深得方丈喜爱。

“章强病了!”方叔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他后悔没能早些来看望章强。

方义也感觉心里一沉。不知道章强得的是什么病?身体要不要紧?想到这儿,他赶紧拉着方叔往人群里钻,要去找方丈。

找了好半天,一连问了好些个和尚,最后才问出了结果:方丈带着小杰在寺庙后面的一块山石上念经打坐。

有一位和善的老和尚领着方叔和方义来到了寺庙后面,指着不远处一块高平坦荡的大石头,“你们瞧,他们在那儿!智尚生病后,慧星心里难过,茶饭不思,方丈无奈之下想出这个法子来。看样子,效果还是不错的。”

老和尚说完就匆匆转身走了。方叔和方义连忙向他的背影道谢。

为了不打扰方丈和小杰,方叔和方义只好坐在石阶上静静等候。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他们看见方丈和小杰起身从大石头上走下来。小杰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串白色的狼牙项链。

第五十三章 石头背面 方丈带着慧星在庙后的大盘石上打坐念经两个小时后,才起身离开。

原先给方叔和方义引路的那位老和尚又出现了,他恭恭敬敬地走到方丈跟前,低声耳语了一会儿,方丈点点头,然后请方叔和方义到一个房间里。

这间房不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满屋子里都是香味。屋里供着一尊观音佛像,供桌上摆着果品,燃着檀香。供桌两边角落里各摆放着一张高脚圆木凳,凳子上是两盆新鲜翠绿的植物。

屋子中间是一张矮脚木床,床上铺就的薄棉被子里,正躺着病入膏肓的章强。

“从今年三月份起,智尚的身体就不大好,一开始是感冒风寒的症状,吃了些药后,好了很多。可到了五月份,不知怎的又病了。请来好几位大夫看过,说没什么大碍,但都说需要安神静养,不要过多胡思乱想。到了七八月份,他的病就加重了,虽然也请来大夫开了很多药,但一直不见效。”说到这里,方丈摇头叹息,缓缓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方义看到章强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十分难过,听方丈这话里的意思,章强怕是治不好了。

方叔心中着急,连忙走上前问:“方丈,那现在怎么办?”

方丈沉默了许久,说:“看他的造化吧。当初他带着小杰长跪在我面前不起,一心只想出家,说是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滔天大罪,我才答应了他。不过,从那时我就看出,他的心事很多,完全把他牢牢地束缚住了。即便是跪在佛祖面前忏悔千百次,也难以让他释怀。心病终须还要心药治,别无他法。”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方丈,有个重要的香客来还愿,想见您。”

方丈听见后,便转身走了出去,跟随那个中年和尚去了大殿。

方叔听完方丈的一番话后,心中明白,章强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怎么办?远在江南的章胜在信中说,等到秋天还要回来探亲……

方义皱着眉头,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他扭头看见小杰站在房间门口,于是转过身走到小杰面前,蹲下身,问:“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小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方义,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方义牵着小杰的手,来到寺庙后面的那块大盘石旁边,刚要走上去,却被小杰叫住了,“方丈说了,这块石头是禁地,只有出家了悟的僧人才可以上去,你不可以!”

方义顿时愣住,慌忙停下脚步,连连说:“抱歉!”

小杰拉着方义来到了大盘石下面一块高高耸立的圆溜溜的石头前,问方义:“你看这块石头,很特别,对不?”

方义冲小杰点点头,笑了,“是的,就像一块长大后的鹅卵石。经历风吹雨打后,上面的痕迹好像一幅山水画。”

“它就是从土里长出来的,样子很吸引人。但是智尚说过,远远地欣赏石头的正面就很好,千万不要好奇心太强,去看它的背面。”

不愧是出家人,小小年纪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小杰不俗的谈吐,令方义十分吃惊,也十分欣赏。这块圆溜溜的大石头,从刚才的第一眼起,方义就想知道它的背面是什么样子了。可正当他打算一会儿翻过去看个明白时,却被小杰的话给拦了下来。

“它的正面长得这么奇特,自然会勾起人们的欲望,想去看它的背面呀。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怎么就不可以去看呢?”方义蹲下身,和蔼地看着一脸稚嫩却又满眼智慧的小杰。

小杰静静地看着方义,然后点点头说:“那好吧,既然小施主心中的欲望如此强烈,就请过去看看石头的背面吧。不过,我有言在先,千万要小心!”

方义轻轻地抚摸着小杰的小光头,笑着说:“遵命,师父!”说完,他便起身,稳稳地跳过一堆乱石丛后,来到了那块奇特的大石头前。

这块石头至少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光溜溜的石身,摸上去凉凉的感觉。近看时,上面刻下的那些岁月的痕迹,就愈加明显了,果真像一幅水墨山水画。方义很兴奋,好奇心陡然增加,想知道石头的背面是不是也和正面一样令人着迷。

方义原本以为小杰是在担心他的安全,可是当他一跃而起站上那块大石头的顶端朝它的背面看下去时,冷不丁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转身跳了下来,落地后愣在那里好半天,心跳急剧加快,浑身冒冷汗。

原来,这块石头后面竟是“壁立千仞无依倚”的万丈悬崖。而这块大石头仿佛就是进入悬崖的一道石门,只要轻轻推开它,稍微往前一步,就会直接落入万丈深渊。

方义万万没有想到,一块奇特且让人着迷的石头背后,竟是一个巨大的陷进,一旦踏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远远站在一旁的小杰,这时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样?小施主,这回算是长见识了吧。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阿弥陀佛!”

方义回过神来后,返身来到小杰身边,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定定地看着那块奇石,不再说话了。

小杰也紧挨着方义坐下,也看着那块奇石,却双手合掌说了四个字:“无欲则刚。”

过了很长时间,方义才开口说话,“慧星,如果智尚从此以后走了不再回来,你打算怎么活?”

小杰想都没想,就回答:“就待在这山顶上呗。听智尚的话:无欲则刚。听方丈的话:万物因缘起,万物因缘灭,一切随缘。”

三天后,章强病逝,在龙王寺圆寂。

这几天以来,既劳神又劳力的方叔,整个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他的眼中又多了一些忧虑。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小杰这几天倒是和方义相处得很好,两人形影不离,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寺里的方丈以及其他的僧人,对章强的离去都感到很惋惜,连续几天念经超度,十分辛苦。

忙碌了几天后,方叔决定带着方义回百家村了。他想着赶快回到村里,然后让方义给江南的章胜写一封信,告诉他关于章强圆寂的事情。每次都是待在村子里翘首期待江南的来信,这次终于要写一封长长的信寄到江南去了,只是,这信封里装的并非好消息……

下山前,方叔和方义一一对寺里所有给予帮助的僧人们道谢,感谢他们无私的付出,僧人们也一一回礼。方叔有些放心不下小杰,方丈的一席话总算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杰和方义难分难舍,不过最后,小杰还是笑着朝方义挥挥手,只是希望方义以后能常来山上看他。方义认真地点头答应了。

回到百家村后,方叔便让方义赶紧写一封信给章胜。与此同时,在信中问章胜是否继续打算回来一趟。尽管方叔知道,章强已经不在,章胜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方义按照方叔的要求,满满当当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送到镇上邮局寄往江南。可巧的是,他在邮局里居然接到了章胜从江南寄回来的第三封信。这他感到非常意外,连忙将两封信都揣在怀里,抄小道一路飞奔回百家村。

然而,方叔接到来自江南的第三封信后,并没有立刻让方义打开来念给他听,而是默默将它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方义以为是因章强过世,父亲心里悲伤,暂且不想听信上内容。

第五十四章 秋风过河 方叔兜里藏着那封来自江南的第三封信,眉头紧皱,一路低头默默抽烟,来到了陈家庄。

正值傍晚时分,陈更一家妻儿老小都在家,准备吃晚饭。见方叔来了,陈更忙请进屋里,端茶递水,热情款待。

陈更以为方叔是因张达丰对方义的深厚感情而引起了他的醋意,于是就笑着宽慰方叔:“张达丰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厂长,为人热情,家私又好。他对方义好,这明显是一件很好的事啊,您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别人家的娃儿想被张达丰宠,还没那个缘分哩!”

方叔原打算拿出江南的那封信让陈更念给他听的,却没想到,竟然引出了陈更的这一番话,让他顿时有些犯迷糊了。很明显,在他看来,陈更对张达丰的了解还不够多。

“张达丰原先也有一个儿子,跟方义差不多大,后来在水里洗澡时不小心被淹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方叔将伸进衣兜里准备拿信的手又抽了出来,往前倾了倾身体,定定看着陈更那张满是笑容的圆脸。

“这……”陈更听了方叔这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浓黑的眉头却略微皱了起来,“您这是听谁说的?”

“你甭管我是听谁说的,但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张达丰他的儿子死了,现在千方百计对方义好,就是想要我们家方义做他的干儿子!这是太明显不过的事了,我早就看出来了。”方叔一边说得理直气壮,一边用左手的手指敲得桌子咯咯作响。

陈更见方叔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便沉默不说话了。正在这个时候,陈更的妻子拿着碗筷进来,招呼方叔吃晚饭。陈更见机跟着妻子一起走出了堂屋,进了厨房,一道帮忙。

方叔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胸中的那团莫名怒火依然在熊熊燃烧。

晚餐很丰盛,陈更夫妇俩格外热情,不停地招呼方叔吃菜喝酒。方叔心中的那团郁闷这才慢慢地化解开了。

饱餐一顿之后,茶水上桌。方叔从兜里拿出那封信递到陈更面前,“这是江南的第三封信。我让方义去邮局寄信时,正好接到了这封来信。我猜章胜在信中一定又提到了那件事,所以就没让方义给念了。你读给我听听吧。”

陈更踌躇地展开了那封信,认真地读给方叔听……

章胜在信中说,慧子夫妇俩特别希望能早点在江南见到方义。章胜秋天会回来章家庄探亲,如果可以的话,返程时就将方义一起带到江南去。

信念完了,陈更却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将信纸重新收拾好,放回信封中,又递给了方叔。

方叔嘴里叼的那根烟,已经烧到了嘴边。他接过信封,又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衣兜里。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方义?”陈更期待着方叔的回答。

方叔起身离开桌子,将快要燃尽的烟头丢到了大门外面,然后又返身回来坐下,端起茶杯久久地喝了半杯茶后,缓慢地放下杯子,这才回答陈更:“就在这几天吧。反正这件事迟早得让方义知道的。”

方叔的回答让陈更不禁有些担心。长时间的相处,他对方义的性格还是比较了解的,甚至他认为自己比方叔对方义的了解还要多。依照方义的脾气,他定是不肯去江南的,即便那边是她的亲姑姑和亲姑夫,但相隔万里之遥且从未见过面的亲人,和一般的陌生人能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把方义继承给谁,那还不如让方义做张达丰的义子。

陈更心里琢磨,无论在哪一方面,张达丰都可能要胜过远在江南的慧子夫妇。但陈更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只能藏在他的心里,方叔是绝对不会赞成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见夜色已深,方叔起身离开了陈家庄。

天气日渐凉爽,夜风吹在脸上,一阵阵地透心凉。躺在满天星光下的小河,温润如玉,在皎洁的月光下翻着微微银色的光亮。

从河面上吹来的风,让方叔不自觉地裹紧了上衣。他的心里也有些凌乱,但被凉凉的晚风这么一吹,又很快平复了心境,加快脚步往家中赶去。

方家门前打谷场上的稻草帐篷里,方义正在给四个弟弟讲《三国演义》里的故事,今晚才开头,说到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方荣、方华和方富倒是乖乖地听方义讲,只是脑瓜子转得特快的方贵却时不时地问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他们三家,谁家院子里的花最好看?张飞长那么壮,一顿要吃几斤肉?”

惹得方荣不高兴时,他便一翻身起来,用手捂住方贵的嘴,不让他再说话。不过,方荣虽是二哥,但根本不是方贵的对手,很快他就被方贵翻转压倒在身下,还被堵上了嘴巴。方荣扯开方贵的手,急得大叫:“快来人啊,谋杀亲哥哥啦——”

没想到,这话正好被刚到家的方叔听见。他走到稻草帐篷外,大喝起来:“难怪白天没力气干活儿,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里面闹腾什么啊?睡不着的话,就别睡了,去西瓜岭上割牛草去!”

方叔突如其来的吆喝声,吓得几个弟兄赶紧闭嘴,静静地躺下装睡。方贵使出了水下憋气的功夫,一口气憋了老半天才吐出来。

听见方叔推门进屋后,方义说:“我看你们以后还是乖一点比较好,一个个都小心挨揍!”

方贵连忙从被单里将头露出来,笑嘻嘻地说:“只要有大哥你在,就不会有谁敢来欺负我们!”

方义用手狠狠敲了一下方贵的小脑袋,“我说的就是你!这么调皮捣蛋,迟早会上房揭瓦。我可不能一辈子都陪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方贵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们听大哥这话,他不陪在我们身边,那会陪在谁的身边?”

“哦,我知道了,会陪在大嫂的身边!”方华也爬起来起哄。

“哪个大嫂?你是说乔雪姐姐吗?”方荣眨巴眨巴眼睛,饶有兴趣地坐了起来。

方富也忍不住了,爬起来摇着方义的胳膊,说:“那以后我们是不是得管乔雪姐姐叫‘大嫂’了啊?”

正当方义无可奈何时,忽然,从大门口又传出方叔的一声大喝:“都几点了?还不睡!嚷嚷什么?再闹腾,一个个丢出去喂狼!”

听见父亲又发飙了,吓得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赶紧又缩进了被单里,再也不敢露头说话了。

被小兄弟们这么七嘴八舌一阵闹腾,方义心中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躺在帐篷里,用手轻轻扒开稻草帐篷一条小小的缝隙,却正好看见帐篷上挂着的一只长颈玻璃瓶,瓶子里面的月季花在月光的抚摸下,愈加温婉可人。

方义不由得想起了乔雪,算算时间,她在桃花岗小学已经待了八天了。大概一切也都习惯了吧。她那么聪明能干,估计没有什么困难会把她难倒,即便是掉进水里,她也能顺利地游到岸上去的……

想到这儿,方义打算明天就去桃花岗看乔雪。今天刘婶还说,天气差不多入秋了,连河水都变凉了,该给乔雪送床温暖的被子了。

过了午夜后,方义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乔雪站在一片桃花林中朝他招手……

夜里的阵阵凉风,悄悄地潜入稻草帐篷。横七竖八的五个兄弟挤在一床薄薄的破旧被单里,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第五十五章 桃花岗上 第二天一大早,方义带着方兰和四个弟弟去西瓜岭上割牛草。

此时太阳还没有出来,草坡上到处都是圆圆润润、晶莹剔透的露珠,用手轻轻一碰,便会顺溜地滑到地面上。

这一个星期,黄牛归方家看管。它真的是太能吃了,每天吃尽几箩筐的青草似乎还嫌不够多。也难怪,它的力气那么大,身体那么好,每天的精神头儿那么足。

踏着露珠割牛草,浑身上下像被雨淋湿了一般,有时不小心还会被尖细叶子的锯齿割破皮肤。因此,每次清晨割牛草后,人人都像是打了一场水仗,不仅浑身湿漉漉,而且到处是伤痕。不过,这些在方家孩子眼中,早已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了。

等到七点多钟的时候,太阳从东边的山后转出来,照得整个百家村一片辉煌,那些茅草屋仿佛真是用金子堆砌的一般。

方贵走在最前边,后面紧跟着方荣、方华、方富、方兰和方义,六个人背着六箩筐的青草,迎着朝阳一路哼哼唱唱地往家里去。

快到家门口时,扎着两只小辫子、正在啃烤红薯的九儿笑嘻嘻地跑上前来迎接她的姐姐和哥哥们。方义张开双臂抱起她,帮她擦掉嘴上黑乎乎的灰,“看你,又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咪!”

九儿搂着方义的脖子问:“大哥,那我们就养一只小猫咪好不好?我跟妈妈也说过,可是她说,如果我们再养一只小猫咪的话,那我以后就没有饭吃了。”

方义哈哈大笑起来,勾了一下九儿的小鼻子问:“这是为什么呀?”

九儿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妈妈说,咱家粮食不够多,要是养猫咪了,就得把我的粮食喂给猫咪吃,然后我就没得吃了。”

方义笑着问:“那你愿意吗?”

九儿认真地想了想,“我只能分给它一半!要是全给它的话,我也要像咱家以前的那头老黄牛一样,会饿死的!”

方义听了九儿的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默默无语。他在西瓜岭上割草时,一早上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头老黄牛从草坡上滚落而死的画面……

吃过早饭后,刘婶提着一床捆扎且包裹好的被子来到了方家门口。李婶连忙迎了过去,接过刘婶手中的被子。

刘婶说:“我昨天也跟方义说了,今天麻烦他帮我送一床被子去桃花岗给乔雪。就是不知道方义今天忙不忙?”

还没等李婶开口,从屋里走出来的方叔就抢先说:“他今天没什么事,不忙的,让他去送吧。”

大人们之间早已相互递了眼神,只是孩子们谁也没看懂这意思。

方义昨晚上已经在想这事了,即便刘婶不来,他也准备去乔家拿被子去。

李婶让方义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洗了头发,擦了脸,这才叫他背着那床被子出发了。

刘婶一直盯着方义的背影,直到他转过墙角再也看不见。她回过身来对李婶说:“你们家方义真的是没得说,以后有他照顾乔雪,我就放心了。”

李婶听着这话,心里也十分欢喜,“男孩就应该要照顾女孩的,况且我们两家都已经……所以啊,就更应该让方义多出点力了。”

刘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过了一会儿后,她支支吾吾地问李婶:“江南慧子那边……可来信了?信上是怎么说的?又有什么好消息了吧。”

李婶往身后指了指正在捆扎一把把芝麻的方叔,“这事儿呀,你得问他。江南的第三封来信,就他一个人知道信上内容,我们都还没听见呢。”

刘婶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种极其诧异的眼神。这时,只见方叔抬起头来,笑着接过了李婶的话茬,“还能有什么?当然都是那边的好消息。慧子他们在江南过得可好哩!”

听方叔这么一说,刘婶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就是可惜路太远了,要不然倒是可以经常去慧子那里看看。”

方叔忙说:“路远并不算什么,有亲人在那边,再远也觉着近。过些日子,我就让方义上他姑姑那儿走一趟。”

李婶和刘婶只当方叔是在说笑话,相互看了看后,呵呵地笑了一阵,不再言语,走过去帮方叔捆扎已经晒干的芝麻杆。

方义背着被子,一路飞奔,晌午还没到,就已经来到了桃花岗上。

此时的桃花岗,满山坡都是叶子稀疏的桃树,虽然比不上春天开满桃花的那番景致,但也是一种别样的壮观。

方义进了学校后,直接来教师宿舍找乔雪,却远远地看见乔雪正拿一根长竹竿在仰头捣烂屋檐下的一个马蜂窝。

乔雪没想到方义会来,忙放下竹竿,笑着让方义进屋,请他喝水。

两人相互问候了一番后,乔雪迫不及待地告诉方义她在这里的情况。果然像方义想象的那样,聪明能干的乔雪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而且过得很好。方义望着滔滔不绝的乔雪,放心地笑了。

“你刚才在那里拿竹竿挑什么?”方义忽然想起来这事儿,边说边往门口走去。

乔雪跟在方义身后,调皮地说:“闲着没事儿,我在逗马蜂玩呢。”

方义不信这话,抬头看向高高的屋檐,只见上面有一个挺大的“鸟窝”,但的确又不是鸟窝,是一个空空的马蜂窝,“这马蜂也真是的,居然会把窝巢建在这个地方,还真是不怕人类呢。”方义说着,拿起那根竹竿,只稍微用力捣了两三下,便将它彻底捣毁了,跌落在地面上。

“不愧是会武功的人!我弄好半天了,也没能将它弄下来。”乔雪对着方义竖起了大拇指,真诚地夸赞他。

方义收拾了地面上的马蜂窝,丢进院子角落的一只垃圾桶里。小院子里一溜儿土墙瓦顶,共十二间房,看上去有点拥挤。倒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很惹人的眼。尤其是那两株高大茂盛的桂花树,已经开始散发出浓浓的香味了。方义走到其中一株前,弯过一枝来,凑到鼻子跟前,贪婪地闻花香。

“你要是喜欢的话,折下几枝带回去吧。我想方贵会更喜欢的。”乔雪见方义居然也贪恋花香,便在身后给他提建议。

“能折枝吗?我还真想给方贵带一枝回去。村里还没有谁家院子里有这么香的桂花。”方义转身走了回来。

“没事的,其他老师们都折枝插瓶养在房间里。我也插了一瓶,你来看看。”乔雪说着,便转身进了房间。

方义赶紧跟过来看,果然见书桌上有一大瓶桂花养在水里,只是香气没有院子里的那么浓郁。

乔雪就从她的这瓶子里挑拣出好几枝来,用一个浸过水的小布袋子盛着,放在了桌子的一角,“一会儿记得带回去。”

正在这时,隔壁的一位稍微年长的女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只新鲜的梨子。她不知道乔雪这儿来客人了,准备转身就走却被乔雪给叫住。她只好转身回来,将手里的两只梨子分别递给了乔雪和方义,“吃吧,已经洗过了,新鲜着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义,笑着对乔雪说:“这是你家亲戚吧。要不干脆留下来当老师算了,这一看就是块当教书育人的料儿啊。”

乔雪看了一眼方义,忍不住笑了,“他整天忙,没空!”

女老师怕打扰乔雪和方义说话,笑着回自己房间了。

“这梨味道真不错!”方义坐在那儿,有滋有味地品尝梨子。

第五十六章 河边对话 方贵将方义从乔雪那儿带回来的几枝桂花插在玻璃瓶中用水养着,白天搁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晚上就挂在稻草帐篷上。到了夜间,花香随风涌动,几个兄弟在清幽的桂花香中安然入眠。

在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方义在小河边解散了他的“水鸭子兵团”。夏走了,秋来了,河里的水凉了,是该散的时候了。

“水鸭子们”和方义相约:明年夏天继续在河边集合。临别前,方义让他们牢记平时学会的所有游泳技巧以及一些禁忌,并一再嘱咐他们不可以仗着自己会水就无视水中危险,水火无情,不能轻易下河戏水。像平时一样,“水鸭子们”很认真地听进去了方义所说的每一个字。

“水鸭子兵团”解散后,方义虽然失去了当头领的乐趣,但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格外的轻松。这些小家伙们正式毕业了,他这也算是为村里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不过,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一只水鸭子”。后来终于想起来,那一只独特的水鸭子早已游上了岸,待在桃花岗上当头领去了,不禁哑然失笑。

方家门前那棵大枣树上的最后一颗被鸟儿吃剩下一半的红枣儿也掉落在地上了。不过,后院里的一棵柿子树上倒是不知何时悄悄挂满了圆圆红红的果实,像一个个小小的灯笼攀在树梢。

方叔的牙齿不太好,喜欢吃软软的东西,因此后院里的柿子便成了他的期待,有事没事就去看柿子是否已经成熟。不过,只要绕着柿子树转上三圈,他的脑海里便开始波涛汹涌,无法安宁了。他心里一本账清清楚楚,思来想去,觉得是时候该摊牌了。

半个月的假期结束,张达丰和工人们又相聚在平顶山砖窑厂,一切又照常运转了。

张达丰见方义从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如今铁匠铺子里的小伙计模样儿,忍不住发笑,又问方义在田间地头干活苦不苦、累不累?

方义笑着回答:“习惯了,没什么感觉。天天和弟弟妹妹们待在一起干活儿,快乐远远大于苦和累。”

张达丰很欣慰地点头,从抽屉里又拿出几本新书和一些报纸,递给方义,“这些你拿过去好好看,认真研究,可以进一步帮你参透什么是‘管理’。”

方义接过那些书和报纸,有些不解地问:“张厂长,你为什么要我多学‘管理知识’呢?”

张达丰沉默了一会儿,“人的一生,无时无刻不需要‘管理’这两个字啊。就拿个人举个例子吧,你得学会管理好自己的手脚,不偷不抢;得管理好自己的嘴巴,不乱说话;得管理好自己的头脑,不胡思乱想;还得管理好自己身边的人,不让他们干坏事……对不对?”

方义听明白了,认真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和张达丰的思想相比,如果说张达丰那儿是一片沃野千里,那么自己这儿便是一片贫瘠山地。

方义忽然想起了一个他早就想问却老是忘记问的问题,“对了,张厂长,我究竟需要在您这儿干多久的活儿才能还完那一百多块钱呢?”

张达丰被方义这个问题一下子给难住了。他很想告诉方义,一个月15元的工资,干完十个月后,他不但能还清所有的钱债,而且还能有些多余的赚头。但他不想听见方义说,干完这十个月后就要离开砖窑厂了。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需要像方义这样有潜力的人才,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把方义一直留在身边,甚至代替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

方义见张达丰面露难色,半天不言语,以为张达丰是在算他这一笔账,于是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等,等待张达丰早点儿开口,他还要抓紧时间去外面干活儿。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张达丰还是对方义实话实说了,“你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15元,十个月后是150元,到那时,除了能还完债款外,还能有些剩余。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在厂里干活儿太辛苦,想打退堂鼓了?”

方义连忙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在这里干活儿挺好的,我早就习惯了,一点也感觉不到辛苦。而且每天还能继续读书学习,体力和脑力都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我感觉比在学校里还要有意义!”

方义之前看到乔雪进了一个好单位工作,心里的确对砖窑厂的工作有些异议,不过现在见张达丰对他这样照顾,便将以前的那些念头都远远地抛开了。另外,他很快算了一笔账,等到做满十个月后,他就可以挣到属于他的那份工资了,那以后他就再也不用为口袋里没钱而发愁了。这是多么美的一件事啊!

方义出去干活儿后,张达丰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面对方义,他的确有些私心,但却又无法做到对他撒谎、欺骗和隐瞒。他很庆幸自己心中的正念最终战胜了邪念,让自己和方义可以随时坦诚相对。

然而,让张达丰感到有些苦恼的是,方义的父亲却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庄稼汉!之前去过方家好几趟,他明显能感觉到方叔对他有极其强烈的戒备心理。或许是因为他们俩都是父亲的身份,年龄也不相上下,能够多多少少窥探到对方的心理活动。

不过,对于方叔突如其来的邀约,张达丰毅然决定前往。

这是一个初秋的傍晚,红艳艳的太阳还在西天的山头上徘徊。百家村的那条弯弯的小河里,微风拂过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一只翠鸟箭一般地扎入河边的水草中,叼起了一条银白色的小鱼飞走了。几只白鹭露着纤长的细腿,在河边郁郁葱葱的水稻田里悠然地迈着步伐,仿佛是在享受这美妙的初秋黄昏时光。

方叔已经早早来到河边,坐在河埂上悠闲地抽着烟,眼中却透出一种莫名的坚定。在晚霞的映照下,他的那张瘦削的脸,显得愈加棱角分明。

张达丰随后也来到了小河边。其实他早就想来这里了,一直都听人说这条河是百家村的母亲河,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庄稼人。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居然是以这种类似约战的方式。

方叔见张达丰来了,也不起身,只朝张达丰看了一眼。张达丰在心中暗笑,这个庄稼汉的脾气一定不是一般的倔强。

张达丰在离方叔两三步远的河埂上坐下,软绵绵的草儿倒是让他倍感舒服。

“方叔,今天怎么这样有兴致,邀我来欣赏河边风景?”张达丰笑着看向方叔。

方叔这时递给张达丰一根烟,却被张达丰笑着拒绝了,“我从来不抽烟,对身体不好。”

方叔将那根烟收回,放进了已经瘪了的烟盒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张厂长,我今天约你来这儿,就说一件事。我们家欠你的那一百块钱,方义做工偿还了一些,剩下的那些我来还,到明年五月份,我保证一分不少送到你手上!”

张达丰大吃一惊,“方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叔低头吐了一口烟,“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说,方义过两天就不再去你的厂里做工了。他远在江南的姑姑来信了,要他去江南。过几天就会有人来接他走了。”

张达丰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的表情。霞光掠过他的一双眼睛,留下一道抹不去的伤痕。

第五十七章 二次回乡 张达丰和方叔在小河边谈话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在砖窑厂。方义在厂里和另外两个班头帮他打理一切事务。

不过,大家对张达丰的缺席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张达丰有三个砖窑厂,另外两个厂子也时刻需要他,总不能一直守在这边的厂子里。

其实,张达丰是病了,躺在镇上的家中休息。他的房子里住着他的岳父和岳母。另外两个厂子之所以不用他太操心,是因为分别由他的两个舅舅在帮他管理。

自从儿子溺亡,妻子精神失常住进上海的康复医院后,张达丰便给予了妻子一家人最多的关心和照顾,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弥补对妻子的所有亏欠。

张达丰向来注重修身养性,所以身体一直保养得很好,43岁的年纪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然而,这次他却病倒了,头痛得厉害,只好躺在床上修养,一日三次服用药物。医生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多些休息,少些烦恼。

岳父和岳母对张达丰也一直都很好,跟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什么区别。这次张达丰病了,老两口十分心疼,一起对他百般呵护。

张达丰在心中非常感激岳父岳母的好。只是,他有口难言。对于他来说,儿子才是他心中一直难以言说的痛楚。直到见到方义后,他才感觉那块伤疤好了很多,似乎正在愈合。可是,方叔的话却如针刺一样,让他的伤口瞬间崩裂。没人知道,他是多么希望方义能够像现在这样,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初秋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百家村,从田野到小院,从小河边到茅草屋。屋前屋后,再也没有了知了的叫唤,却响起了秋虫的各种鸣叫,尤其是在凉凉的夜里,那声音会直接从人的耳朵进入到心里面。

方家后院里的那棵高大柿子树上的小灯笼一个个都成熟了,远远望去,仿佛秋阳下的一树花开。

方叔早就迫不及待,午饭后,独自扛了梯子爬到树上去摘柿子。

九儿到处玩耍,也玩到了后院里,忽然看见方叔挎着一只竹萝骑在大树枝上摘柿子,赶紧也跑到了树下仰头看。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在树下盯着,口里还不停叫着:“那边有个大的!那边有个大的!”

秋季开学后,方家的四个调皮鬼只好又背着破旧书包去学校念书了。久违的学校,让他们又寻找到了那种新鲜感,倒是肯乖乖地待在昏暗简陋的教室里,听高音炮似的中年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不过,与低年级的妹妹方菊相比,他们的精神状态还差得远呢。

田地里并没有太多的活儿了,因此吃过午饭后,方梅和方兰跟着李婶到山林里砍柴去了。秋天的林子里会有很多惊喜,尤其是各色各样美味的山果子,这让俩姐妹十分期待。

这天傍晚,方家倒是收获了不少好东西,让大家都感到格外兴奋。方叔从树上摘了满满一竹萝的鲜红柿子。方梅和方菊从山林里摘回来一大堆野果子。方义在从砖窑厂回来的路上,竟然用一颗石子击中了一只大灰兔。因此,今晚又可以享用美味的兔肉大餐了。

一顿丰盛的晚饭后,方叔有意无意向方义打听张达丰这几天的情况,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张达丰好几天没来厂子里了,可能去另外的两个厂子忙去了吧。

方叔这一夜都没有睡好。他总在担心张达丰会不会在想什么新的花招来和他较量。但不论怎样,他觉得张达丰都是斗不过自己的,因为他很快就会送方义离开百家村去遥远的江南。即便张达丰再有能耐,也没有办法了。

过了两三天,第一场秋雨飘落在村子上空,迷迷蒙蒙一片。这场秋雨过后,天气更加凉爽了,到处都是满地金黄的落叶,让秋思也愈加浓厚了。

这一天,章胜从江南回到了章家庄。

村长赶紧让人将那三间小茅屋打扫干净,让章胜暂且住进去。村长见章胜与上次回乡探亲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便不忍心将章强已经在龙王寺圆寂这件事告诉章胜。

直到第二天,章胜带着一束鲜艳的塑胶花去给弟媳和三个侄儿侄女上坟,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村里的两位老人,他们告诉他,章强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生了一场大病,前不久在龙王寺圆寂。章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捶胸顿足,坐在山路边大哭了一场。

伤心过后,章胜爬上了山顶,亲自来庙里看望。

方丈很热情地接待了章胜,并将章强生前和死后的情况都一一告诉了章胜。章胜跪在地上给方丈磕了三个头,感谢他对章强和小杰的照顾。方丈慌忙起身,将章胜扶起来,并一再好言好语劝解他。

后来,方丈提到方叔和方义曾在寺里帮着处理章强的后事,章胜心中十分感激。正好他也受了慧子夫妇的托付,这次回来要到百家村找方叔谈事儿,因此,三天过后,他便离开章家庄,一路打听,来到了百家村。

方叔万万没有想到,正当他在家里心心念念地盼望着章胜回来时,章胜果真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方叔见章胜瘦了很多,像是变了一个人,心里不好受。一见面他就对章胜千恩万谢,感谢他付出了那么多的辛苦,帮忙找到了慧子。

章胜第一次来到方家,见方家十一口人住在四间矮小简陋的茅草屋里,心里也不好受,尽管口里说的都是十分动听的客套话。

不过,对于方家的九个孩子,章胜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又搂搂那个,尤其是对最小的九儿,他最是疼爱,从兜里拿出好多五彩的糖果给她吃。

一番热闹之后,章胜打开费尽心思从江南挑回来的一担礼物,摆在大家面前,“快看,这些都是你们的慧子姑姑和姑夫让我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快拿去分了吧。”

孩子们高兴得一阵欢呼,不过,谁也不肯上前动手去拿。

章胜见他们这样,觉得很有教养,狠狠地夸赞了他们一番。然后对方叔和李婶悄悄使了个眼色,希望他们赶紧点头同意。

方叔当然不想让章胜在孩子们面前失了面子,于是对方义说:“老大,你来把这些礼物好好分派一下,谁也不许吵闹,否则全部没收。”

方义答应一声,招呼四个弟弟过来帮忙,将两个大木箱子抬到了一旁,然后认真地给弟弟妹妹们分礼物。忙活了好半天,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份各色礼物,高兴得欢蹦乱跳。

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各自将自己的那份礼物又分了一遍,留一份给自己,其余的都拿出去送给村里的小伙伴们了。因为秋天的他们,夜里不得不打扰那些小伙伴们,又要借他们的被窝睡上一觉了。

李婶带着两个小助手方梅和方兰进厨房做晚饭去了。方梅和方兰收好自己的那份礼物,开心地跟在李婶身边帮忙。

方叔陪着章胜坐在堂屋里喝茶,说话。当提到慧子的交代时,方叔对章胜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声点儿,别让方义听到,这件事到现在,方义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章胜感到十分惊讶,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方义?

方叔指着正在给九儿剥糖果的方义,低声对章胜说:“兄弟姐妹们相处得这样好,他能同意离开吗?”

第五十八章 真相败露 到了晚上,李婶给床换了新的床单,将床让给了方叔和章胜,自己则带着九儿进了另外三个女儿的房间,挤在了方梅、方兰和方菊的床上。

初秋的夜风从小小的木窗子里钻进来,伴着角落里、床底下的虫鸣合唱,让茅草屋檐下的人们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当方义从村里伙伴的床上爬起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赶紧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

此时,方叔和章胜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堂屋里喝茶聊天。方义一头撞进家门,正准备进厨房时,却被方叔叫住了,“方义,今天有客人在,你就不用去厂里上工了。”

方义一愣,忙转过身看着方叔,尴尬地笑着说:“章叔叔由您陪着不就行了吗?张厂长好多天没来了,厂子里的事情很多,我怎么可以不去呢!”

方叔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张厂长!张厂长!你天天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张达丰!厂子是他的,还是你的?要你这么瞎操心!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他的厂里做工了,就在家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哪儿也别去!”

方义一听这话,顿时火气直冲脑门,但碍于章胜在场,不好马上发作,只得将一口闷气吞入肚中,默默转身走进厨房。

他觉得父亲简直不可理喻!当着客人的面,如此训斥他,也太不给他面子了。要不是章胜在场,他一定会跟父亲认真地辩论一场,比个高低输赢。

李婶听见了方叔在堂屋的大声呵斥,便安慰方义:“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这样,越是有人在,他就越是嚣张。等过一会儿,他可能就好了。要不,你今天就待在家里,别去厂里上工了?”

方义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站在后院里,静静地看着柿子树上挂着的那些红得耀眼的小灯笼,忽然觉得它们一个个好碍眼。于是,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稍大的石块,瞄准柿子树的一根枝桠,狠狠地扔了过去。只听见“咔嚓”一声响,那根枝桠断了,连同上面挂着的柿子一起沉甸甸地掉落在地。

正在后院门口玩耍的九儿刚好看到这一幕,惊喜得又蹦又跳,拍手叫着:“大哥好厉害!”说着,便一溜烟似的跑向了柿子树下的那根挂满果实的枝桠,高高兴兴地从上面摘下那几个红溜溜的柿子,有的已经摔烂了,流出诱人的红色汁液。

方义洗漱完毕后,没有吃早饭,独自坐在后院墙上发呆。

聪明乖觉的九儿后来发现,原来大哥不开心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李婶让她悄悄地送一碗粥给大哥吃。

九儿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粥来到后院,站在方义的面前,“大哥,不吃饭会饿肚子,饿肚子会生病,生病了没有钱看医生,就会像乔叔一样死掉,然后被埋进山林子里。”

方义愣愣地看着九儿,不知怎的,两行热泪突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仿佛两条决堤的小溪。他已经记不起来,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

“大哥,你别哭嘛。你快吃饭,吃完了给我讲故事。我去拿故事书给你。”说完,她将那碗粥递到方义手中,然后蹦蹦跳跳地进屋了。

方义不想让九儿失望,便大口大口地吃了那碗粥。和着眼泪的白粥进了咽喉,似乎有点咸……

方义以为九儿是在跟他闹着玩,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却看见九儿真的拿了一本红色的“故事书”跑来了。“快看,这里面的故事一定很好玩,大哥你快给我讲讲吧。”

方义非常好奇地从九儿手中接过那一团红色,却发现原来是一条红绸子包裹着两个信封。这不是章胜之前从江南寄回来的那两封信吗?干吗还用红绸子包裹?这么神秘!

“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的?”方义好奇地问九儿。

九儿忽闪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撅着小嘴说:“就是从爸爸房里的柜子上拿到的呀。你快给我讲讲里面的故事,好不好嘛。”很显然,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方义无奈地笑了起来,“这不是什么故事书,这是信!是章叔叔之前从江南写给我们的信……”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来,当时父亲将江南的第三封信直接塞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仿佛有意不让别人知道似的。

于是,方义决定打开这封信,看一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然而,当他看完那封信之后,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好似晴空里响起的一声炸雷。“什么?要把我过继给江南的慧子姑姑!”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打开了第二封信,信中同样提到了这件事。

方义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愤懑了,他瞬间站起身,手里拿着那两封信直奔堂屋。

九儿不知道方义怎么了,跟在后面一直叫嚷:“哥哥,讲故事给我听嘛,好不好?”

堂屋里,方叔见方义闹脾气不吃早饭,坐在那儿生闷气,章胜正在一旁劝说:“方义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天天去厂里上工,你忽然叫他不要去,他当然会有反应了。现在看来,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件事确实得慢慢儿跟他说,否则会……”

这时,只见方义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将那两封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大声问方叔和章胜:“你们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叔和章胜冷不防吓得浑身一哆嗦。看到方义扔在桌上的那两个信封,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方叔十分诧异,这两封信他明明用红绸子包裹着藏在枕头底下,怎么会落在了方义的手里?

李婶听见方义的叫喊声,连忙丢下手中的柴禾,从外面大步跑了进来。

方叔看见李婶来了,大发雷霆,站起身指着桌上的信封问:“这个不是一直藏得好好的吗?怎么会被他看到的?”

李婶一时也傻了眼。原来她昨天晚上在换新床单的时候,从方叔的枕头底下将这块红绸子顺手拿起来搁在了床边的柜子上。谁料想,居然被九儿当成“故事书”送到了方义的手里。

章胜看着眼前这场景,一时间手足无措,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过了好一会儿,他对方叔说:“这件事,早说晚说,迟早都是要说的。那就实话实说了吧。”

此时的方叔和方义好似两头倔强的牛,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僵持着。听了章胜的话,方叔对方义一摆手,“现在你已经知道事实了,还要我说什么!长话短说,你早早做好准备,过几天跟你章胜叔叔一起到江南,去给你慧子姑姑做干儿子。听明白了吗?”

一直站在旁边发愣的李婶,忽然听见方叔说这话,一下子心凉了半截,“你说什么?让方义到江南去?这是谁的主意啊?我怎么不知道!”

方叔此刻心中异常烦恼,冲着李婶大叫:“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这件事我做主了!难道你想眼睁睁看慧子夫妇俩一辈子无儿无女地过苦日子吗?”

李婶顿时瘫软在地,眼泪簌簌地流淌下来,“可是,我就这么一个方义,你把他弄走了,那我怎么办?”

方叔立即大喝一声;“什么你怎么办?你有九个儿女,走了这一个,不还有八个吗?八个伺候你一个,难道还不够!”

此时的方义,心中的那团怒火已经燃烧了他整个身体。忽然间,他“啊——”地一声大叫,冲出家门,跑向了村里的水塘。

第五十九章 投石立誓 村里的唯一的一口水塘,在晨光的沐浴中,在晨雾的笼罩下,变得既朦胧又梦幻,仿佛另一个世界。

水塘边有一块不知传了多少代人的紫红色大石头。它长约一米,宽约40厘米,是一块看上去很漂亮很光彩的石头。村里人并不知道它究竟从哪里来的,只知道祖祖辈辈的女人们都将它当作洗衣板,在上面用木槌捶打衣物无数次……

方义气冲冲地来到水塘边,静静地站在塘埂上看着水塘对面茂密的山林。他此刻的思绪异常纷乱,不知该往哪儿想才是正确的思路。在静悄悄水上晨雾的陪伴下,他的怒火渐渐冷却,头脑也开始慢慢清醒。觉得身上忽然像没了力气似的,于是他走到那块紫红色的石块前,坐在了上面。石头上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方家屋里此时一阵大乱。方叔正和李婶发生激烈的口角争执,李婶瘫软在地,九儿吓得抱住她哇哇大哭。见方义怒火冲天般地跑出了家门,章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赶紧追了出来。

章胜害怕方义会一时想不开要做傻事,急得额头上直冒汗珠。等他跑到水塘跟前时,见方义正坐在水塘埂上的一块石头上,这才略微放下了心。他站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搭话。

方家鲜有的闹哄哄,引来了很多村里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昨天晚上方家来了一位从江南回来的客人,还给方家孩子们带来了很多礼物,村里不少其他孩子也跟着一同沾了光。

梁家和方家离得比较近,梁四爷正打算扛着铁锹出门时,忽然听见方家人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赶紧转身来到了方家。走到门口一看,李婶和九儿都坐在地上哭,方叔僵着脖子坐在桌子旁一言不发。

这时,村里几个老人赶紧上前将李婶和九儿从地上扶起来,问到底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李婶只顾着用袖子掩面哭泣,一句话也不肯说。这时,九儿说:“他们吵架,大哥生气跑出去了……”

梁四爷挨着方叔坐了下来,看见桌上有散乱的两封信,心里便猜着了八九分。昨天晚上他也听家人提起,说方家来了一位远客,是从江南回来的,挑着两个大木箱子。因为是晚上,所以他也不好过来打扰。

梁四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问方叔:“那江南来的人呢?他这次回来是要带方义离开的吧?”

方叔生气地说:“那个小畜生真是不听话,看了这信后,就跟发疯了似的跑出去了。章胜……也跟出去了。”

梁四爷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连忙起身,“往哪里去了?我去看看。”

“好像朝东边史虎家那个方向……”方叔从兜里的软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吧嗒吧嗒抽个不停。

梁四爷见来方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便一个劲地跟大家说:“没什么事,夫妻俩拌了几句嘴,又骂了孩子,各自心里都不痛快,闹僵了。你们大伙儿都回去吧。”

听梁四爷这么一说,大家尽管心中有很多疑问,但也不好再多问,于是各自散开了。

梁四爷肩上扛着铁锹急匆匆地往村子东边赶来,一边赶一边喊:“方义!方义——”正叫喊时,远远地瞧见水塘埂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史虎,另一个他不认识,但心里猜测应该是江南来的那位客人。俩人正站在那里说着什么。

史虎远远地听见了梁四爷的声音,忙回过身来朝梁四爷招手:“四爷,方义在这儿呢!”

梁四爷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地朝塘埂跑过去。

水塘就在史虎家门口,今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到塘边拿水桶取水,透过薄薄的晨雾,忽然看见不远处方义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水面发呆。而在塘埂这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走过去同这个中年男人搭话。简单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位是从江南来的方家客人。

梁四爷来到近前,也不搭理史虎和章胜,从他们身边大踏步走过,直接奔方义那边去了。

不料,方义见梁四爷向他靠近时,高声阻止他:“梁四爷,您别过来,我想在这儿静静地待一会儿!”

梁四爷瞬间愣住了,赶紧停下脚步。他也多少了解方义的脾气,知道这孩子打小就与众不同,个性十足。又见他正坐在水边上,万一把他激怒了,一纵身跳进这深不见底的百年水塘,那可就惹大麻烦了。

见梁四爷愣在那里,史虎和章胜赶紧从后面赶上来。章胜皱着眉头说:“这孩子的脾气,还不是一般大啊!”

梁四爷不爱听这话,忙反驳说:“这件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就没脾气了?”

章胜睁大眼睛看着一脸不高兴的梁四爷,不再说话了。

史虎到现在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方家几个孩子中,乃至全村孩子中,就数方义最特别。这孩子从小就特立独行,就拿那天晚上在他家后院里飞刀杀狼来说,除了方义,也没谁有这个勇气和胆识了,运气倒是其次。

史虎想了想,对章胜和梁四爷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惹得方义发这么大的火!依我看,现在谁也不要过去跟他说话,等他火气消了,自然就会好的。况且,村里人谁不知道,方义是最懂事的孩子,责任心最强了,他肯定不会轻易做傻事的。要想让他快点好起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章胜和梁四爷觉得史虎说得很有道理,还很自信地给出主意,于是三个人转身离开了水塘,来到方叔家里……

不大一会儿,只见九儿手里攥着一把糖果来到水塘边。她看见方义坐在那里发呆,便一步步地试图靠近他,每靠近一步,就停下来叫一声:“大哥,吃糖吧,吃了就不生气了!”

方义听见了九儿百灵鸟般的呼唤声,连忙抬起头看向她。很快,他那不争气的眼泪又顺着脸颊似决堤的小溪一般流淌下来……他换了一个坐姿,对着九儿张开了双臂。

九儿看见大哥朝她张开双臂,知道大哥此刻一定是不生气了,赶紧撒腿如飞,奔向了方义的怀里。

方义一把抱住撞到他怀里的九儿,泣不成声……

这时,尾随在九儿身后的方叔、李婶、章胜、梁四爷和史虎见到眼前这一幕,才各自放下心来。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方梅和方兰忽然从他们身后跑来,边跑边喊:“大哥,不要做傻事!”

方叔等人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慌忙拦住了正拼命向方义奔跑过去的方梅和方兰,一个劲地喝住她俩:“别叫!别嚷!大哥才刚好些了!”

一大早连早饭都还没吃就出门打猪草的方梅和方兰,在田野里从别人口中得知消息:方家一早出了乱子,方义跑到水塘边想寻死哩!可把这姐妹俩吓坏了,丢下手中的铲子和箩筐,一路哭喊着跑了回来。见家中没人,这才找到了水塘边……

那边的方义已经听到了方梅和方兰的叫喊,还看见了方叔他们。他的无名怒火又瞬间燃烧起来,一把推开九儿,站起,转身,弯腰,使劲,将那块大石头狠命搬起后举过头顶,“扑通”一声丢进了水塘,同时大喊:“好,我去江南!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六十章 离别前夕 方义一怒之下,将水塘边的那块紫红色石头扔了下去,致使它刹那间沉入水底。这件事很快轰动了整个百家村!

要知道,那块石头是村里很多老人眼中的“镇村之宝”,一直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躺在塘埂上,传承了不知多少代人,还从来没有人碰过它,更别说将它举过头顶扔进水里了……人们不知道这块“镇村之宝”沉入水底后,究竟是福还是祸。

方叔气得火冒三丈,拼命将方义拉回家中,关上房门,又是一顿牛鞭子的狠狠抽打。方义并没有任何的反抗。

李婶带着方梅、方兰和九儿在房门外跪地求饶,却也不见方叔开门,只听见屋里牛鞭子啪啪作响,以及方叔那上天入地的叫骂声。

梁四爷在方家门前急得团团转,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一看见章胜就愈加火冒三丈,却又不想直接对章胜发火。他得知章胜在章家庄的亲人都已不在人世,一个人大老远受了慧子的嘱托才再次不远千里回乡探亲,也挺可怜的。唉!他只好仰头对天长叹。

村里人见方叔在家关起门来鞭打方义,便也不再责怪方义了,只说:“怕是天意吧!祖祖辈辈都没人想到要碰那块石头,哪怕是挪它一挪,却没想到今天被方义用神力举起丢下水中。他这么小年纪,哪有那么大的力气?说不定是水神在暗中相助哩。”

正当方家闹得不可开交时,村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众人见村长到了,都冲着房里高声喊:“方叔,村长来了,别再打了!”

众人都往两边散开,村长板着面孔来到近前,用力敲打房门,“老方,快出来!闹什么啊?非要打死孩子你才满意是吧?”

一阵短暂的喧哗之后,方家终于安静下来,屋里也没有了鞭打声。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满脸通红的方叔,额头上全是汗珠。

李婶最先冲进了房里,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方义,嚎啕大哭起来。方梅和方兰也慌忙冲了进来,与方义抱团痛哭。只有九儿没有哭喊,而是小跑着走上前,趴在方义耳朵底下问:“大哥,又有神仙在保护你对不对?还跟上次一样,你身上并没有伤痕,是吧?”

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方义,听见了九儿在他耳边说的话,紧紧握住了九儿的一只小手。九儿感觉到了方义传递给她的肯定回答,开心地笑了起来。

方义一身少林功夫,即便方叔打断了牛鞭子,也不会伤害到他一丝一毫的。只是,他现在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脑袋胀痛得厉害,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好好睡一觉。可是,他很清楚,在这个破旧的茅草屋檐下,连这样简单的希望都是一种奢求!

方义一声长叹,努力站起身,将母亲和两个妹妹扶起来,说他并没有事,让她们别再浪费眼泪了。

李婶、方梅和方兰虽然知道上次方义被鞭打时并没有受伤,但并不代表这次依旧完好无损,于是赶紧偷偷撩起方义的上衣,结果发现,还是连一条鞭痕都没有,这才悄悄放了心。

村长见方家屋里屋外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心里更加烦恼,于是高声将他们一个个都驱散回家了,只留下梁四爷和章胜。

章胜也是心力交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二次回乡探亲竟是如此的一波三折。章强已在龙王寺圆寂,方家父子现在又闹成这样,这可怎么样才好?此刻他静静地坐在桌旁,一句话都不想说。

村长将从房中走出的方叔一把拉过来,摁坐在桌旁,“三番两次拿鞭子抽方义,要是真抽死了,你可高兴哩?”

村长并不知道方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最看不惯的就是父母动不动打孩子。尤其是这方家,孩子比较多,每次倒霉的都是老大方义。

在村长和梁四爷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解下,方叔心中的怨气消了大半。方义一直低头站在角落里,不肯说一句话。

眼看到了中午,学校里的孩子们快要放学回家吃饭了。村长连忙催促李婶赶紧去厨房做饭。

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村长和梁四爷才放心地离开了方家。

一连两天,方义都不肯说一句话,要么低头沉默,要么仰天发呆,整个人似乎傻了一大半。

李婶和章胜看在眼里,急在心头,都悄悄埋怨方叔处事不当。方叔却毫不在意,还说:“既然是他自己亲口说要去江南的,到时不去也要去!”

章胜见事情变得如此糟糕,打算马上独自回江南去,却被方叔一留再留,央求他这次一定要将方义带走,否则后患无穷。

方义见方叔这回是铁了心要逼着自己离开家,离开百家村,终于开口说话:“三天后,我跟章叔叔一起去江南!”

李婶听了方义这话,悄悄躲起来淌眼抹泪。方梅、方兰和方菊哪里舍得方义走?可是眼下又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忍气吞声,抱头痛哭。方荣、方华、方富和方贵听说方义要被章胜带到遥远的江南去,连学校都不肯去了,一起上来抱住方义,不愿撒手。直到方叔拎着牛鞭子来赶,才一个个哭着喊着去了学校。

方义心痛如同刀绞,只是他的眼中不再有一滴眼泪。

这天早上天刚亮,方义将一直藏匿在家中的那六支飞镖悄悄拿出来揣在怀内,另外带上弹弓以及张达丰送的那把匕首,来到村中他经常练功的那片小树林,发疯似的练功。尤其是练习飞镖的时候,功力陡增,百发百中,将周围的所有大树小树扎了个遍。

整整一个上午,方义将自己囚禁在林中自我折磨。累了,就直挺挺躺在地上休息。满头大汗的他,静静地躺在草地上,闭着双眼,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仿佛失忆一般,什么也想不起。

方义真的决定离开百家村了。但他并非是因为跟方叔怄气而走。他当然喜欢下雨天茅草屋下的雨声,也当然喜欢每天早上茅草屋下十一口人稀里哗啦的喝粥声,还当然喜欢和八个兄弟姐妹在茅草屋下的那份快乐与温馨。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历尽风雨被一堆茅草遮蔽下的家,最需要的是什么!

现在的方家每天都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每个人的脸上都随时可见隐隐的泪痕。哭得最伤心的是九儿,她无法忍受即将与方义的离别,依偎在大哥的怀里久久不肯离开。

方叔虽然之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如今见方义真的要走了,背地里也是哭一声天地,喊一声儿……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是决定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他始终相信,江南和百家村相比,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方义现在万分怨恨他,但过几年后,一定会再回过头来感谢他。只是,眼前这份父子情份,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还剩下一天方义就要动身出发了。村里人除了梁四爷,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见方义即将离开,梁四爷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拉着方义说长道短,一再嘱咐方义到了江南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同时也要三思而后行,一身的少林功夫要用之有度,切不可滥用……方义用心聆听梁四爷的教诲,最后同梁四爷洒泪告别。

刘婶最后一个得知方义离开的消息,丢下手中的活儿火急火燎赶来方家探望方义。然而,一切已晚。

第六十一章 初见江南 刘婶来到方家时,方义已经跟着章胜离开了百家村。他们一直步行到五里之外的一条大路,乘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向江南的方向驶去。

方义的突然离开,让刘婶好半天都捋不顺思路。她见李婶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孩子们也个个满脸悲伤,心中虽然有一些莫名的怨恨,无奈面对此情此景,却一点也发作不出来。于是,她没再说什么,带着满腔幽怨回家去了。

李婶对方叔说:“按照常理,这件事的确应该早点告诉刘婶才对。毕竟,她是方义未来的岳母啊。”

方叔蹲在屋檐底下吧嗒吧嗒抽烟,吸完后,随手扔出了烟头,站起身,拍拍褂子上的几处灰尘,说:“这件事要是早点告诉她,也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会节外生枝,引出好多麻烦。你们女人都是一个样子:头发长,见识短!”说着,他便转身进屋去了。

李婶放心不下,还是瞒着方叔悄悄来到了乔家,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告诉了刘婶。没想到,刘婶竟然能够理解,而且眼中充满了希望,“方义毕竟还小,才15岁,还没成年哩,本来就需要多多历练。相比之下,在砖窑厂干一辈子的活儿,那还不如去他慧子姑姑那儿长长见识,毕竟,人人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

刘婶其实是个明白人,尽管她不能像乔叔那样拥有更远的眼光,但她时时都在替乔雪着想,只要是对乔雪的将来有好处的事情,她一律是赞同的。

方义走后,梁四爷的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他不敢来给方义送行,担心自己会受不了,只好关上院门,独自坐在那棵大梨树下悄悄落泪。他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方义到了江南后,从此前程锦绣。

平顶山砖窑厂里,又出现了张达丰的身影。在岳父岳母的细心照料下,他现在完全康复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堆送给方义的书籍,他感到万分难过。他派人悄悄打听了,知道方义已经离开了百家村。因为碍着方叔,他没有去给方义送行。他很后悔,没有送什么礼物给方义留作纪念,除了那把防身的匕首。

张达丰特意弄来一个皮箱子,将那些书全部装在里面,好好保存着,打算哪天想办法寄到江南去。这件事情,他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将对方义的思念和关爱深深埋藏在心底,重新收拾好心情,张达丰从此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他的事业中……

公共汽车缓缓地行驶在砂石公路上,扬起一阵又一阵的漫天灰尘,不断地迷了路边行人的眼。

车上,依在窗边的方义,睁着两眼,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山林、田野、树木、流水、小桥、人家,脑中一片空白。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他已经离开百家村的事实。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坐汽车,却不曾想竟是朝着遥远江南的方向。

匆匆离开百家村之前,方义最想去告别的两个人,一个是张达丰,一个是乔雪。他们两个,一个是慈父和导师,一个是挚友与知音,在他心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是最终,他谁也没有去见。

人生自古伤离别。方义也害怕难分难舍的分离,更害怕此行之后,或许就是此生再也不见。他想起那天在桃花岗小学的教师宿舍中和乔雪各自吃了一只梨。后来他后悔起来,早知道真的要分离,他就不吃那梨了……

对于江南,方义的感觉是极其朦胧且飘渺的。他对江南最初的印象还是来自于书本上的那一幅幅山水图画,描绘江南的文字也很多,有的说是“鱼米之乡”,有的说是“烟雨江南,风景如画!”,也有的说是“依山傍水,富甲天下!”

可是,无论江南是个什么样的好地方,此刻在方义的眼里心里,最好的地方还是百家村,那个四仰八叉躺在山岗上的贫穷却温暖的小山村。

恍恍惚惚中,方义觉得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忽然成了百家村一年四季的模样:春天,一座座低矮茅草屋镶嵌在万花丛中,蜂围蝶阵;夏天,房前屋后树木葱茏,“水鸭子们”在小河边嬉戏,白鹭漫步田野,翠鸟涉水捕鱼;秋天,金黄的稻田连成片,勤劳的村民们在田间地头挥着镰刀,挥汗如雨;冬天,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覆盖在茅草屋上,像是一个个雪白的馒头,预示着来年的丰收。

车子渐行渐远,已经远离了方义的家乡。在一个大山路口,他们下了车,换乘下一辆车。

到了此时,章胜的心情越来越明朗,脸上又浮现出往日的笑容。他见方义不说话,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知道方义心里有一万个不舍。见车子还没到,他带方义进了路边的一个小卖部,弄了些吃的喝的。

方义这次离家,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倒是一路轻松自在。不过,在他的衣服里,却贴身藏着那本《少林寺武功秘籍》,那副常用的弹弓,那六支飞镖以及张达丰送他的那把匕首。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这些宝贝,他将终生收藏,随身携带。

上了第二辆汽车后,行了很远的一段平原公路,然后在一个湖泊边又下车换乘。上了第三辆汽车后,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中摇晃了几个小时后,在一处山林边下了车,接着下一趟换乘。换来换去,一会儿平原,一会儿丘陵,一会儿高山,弄得方义头晕眼花,满脑子凌乱。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看看太阳都快要偏西了,方义终于忍不住问章胜:“还要换乘几辆车才能到?”

章胜笑了笑,“快了,就要到了,再也没有汽车了。等一下在前方路口下车后,看够不够幸运遇上一辆拖拉机或者牛车什么的,要是遇不上的话,那我们就只能顺着山路步行回去了。”

“步行需要走多远?我今晚住哪里?”方义迫不及待地问。

章胜偷瞄了一眼方义,笑着回答:“步行山路大约三十里。可能今晚我们只能在山路边随处歇歇脚了,怕是没有床睡的哦。”

方义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凄凉,满心的不欢喜。难怪都说江南在千里之外、万里之遥,这话一点都不假。什么烟雨江南?什么鱼米之乡?什么富甲天下?怕都是骗人的吧。

第四辆汽车停靠在路口,方义和章胜顺着人流下了车。他们就地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些水,吃了些李婶临行前做的干粮。

方义就着水壶里的水,抹了一把脸,感觉整个人瞬间清爽了很多。看着蹲在地上啃干粮的章胜,他的心中幽幽地升起一种敬佩。这样千里迢迢、七环八绕的长途,章胜居然将慧子姑姑给的那两大箱子的礼物带到了百家村,这是何等的不易啊!

很不幸运的是,他们俩并没有遇到拖拉机或者牛车什么的,因此只好沿着山路步行前进。好在,他们并没有带什么行李,除了一些水和干粮。这让他们行走起来方便多了。

章胜见木已成舟,心中暗自高兴,于是一路上打开了话匣子,跟方义讲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方义一边听一边东张西望。

他们此刻正身处高高的大山之中,一条窄窄的山路蜿蜒在半山腰上。黄昏的初秋山林在霞光的照耀下,披上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薄衫,煞是好看。倦鸟归林,落叶无声,完全不同于百家村的秋。

第六十二章 他乡留宿 步行了三十多里的山路,大约夜里十一点钟,方义跟着章胜到了一个镶嵌在山里面的村子。

方义忽然发现,章胜可真是好本事!三十里山路,剩下的那十里都是在星光和月光下走完的,章胜居然轻车熟路,带着他在山林间左旋右转,爬高走低,没出一点儿差错。

章胜见方义问起这个,便笑着告诉方义:“等你以后在这里时间待长些,像这些夜里的本领都是小菜一碟的事儿,肯定比我还要厉害得多!”

在月光下,方义看不清眼前这个村子究竟长什么样儿的,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坐落在山坳间山环水绕的村子里,没有一间茅草屋,全是看上去有些奇怪的高大房屋,白墙黑瓦。

在一幢依然亮着灯的两层房屋前,章胜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方义说:“到了,这就是我家。你先在我家住几天,改天我再送你去慧子姑姑那儿。”

章胜说完,用手敲门,那扇大木门发出洪亮而有节奏的响声,“章尧,快下来开门,我回来了!”

很快,只见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束刺眼的光从窗口照过来,但很快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只见大门被轻轻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握着手电筒的少年,“爸,你回来了!”

章胜忙对方义说:“这是我儿子,名叫章尧。”然后又对章尧说:“这是慧子姑姑的侄儿,方义。”

章尧赶紧走过来礼貌地伸出一只手,“方义,你好!”

方义有些愕然,但很快反应过来,将右手迅速地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然后伸向前,轻轻握住了章尧的手,“你好!”但很快,他又将手迅速地抽了回来。

令方义感到十分震惊的是,章尧的手居然那么软,好似女孩子的手!而自己的手掌里早就长满了老茧,像是老人的手。这让他觉得很难为情。

章胜哈哈大笑起来,“好啦,这就算是相互认识啦。以后你们俩就可以好好相处了。章尧,你带方义去洗漱,然后上楼睡觉去。方义奔波了一天,累了!”

章尧答应了一声:“好的,你跟我来!”

见眼前这个少年一直如此彬彬有礼,方义开始局促不安起来,蹩手蹩脚地跟在章尧身后,去了洗漱间。

章胜关上大门后,坐在屋里的一张竹制躺椅上。这些日子来回奔波,他早就累了,心里一直在想念家中的这把椅子。现在,终于躺在上面了,舒服倒是舒服,只是,浑身忽然像散了架似的,瘫软在椅中。

章胜闭着双眼,脑子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正如第一次见到方义时所期盼的那样,一定要让方义和章尧生活在一起,并成为很好的朋友。章尧太需要像方义这样的朋友相伴了!方义好动,会舞枪弄棒,而章尧好静,只舞文弄墨。他们两个在一起相互影响,一定会对彼此都有很大的帮助。

一块心病终于治愈了!想到这儿,章胜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章尧引着方义洗漱完毕后,俩人一块踏着木梯上了二楼,来到了章尧的房间。

方义既羡慕又自卑。章尧居然有属于他的独立房间,还如此宽敞舒适!而自己在百家村,家里连张供他睡的床都没有,不得不去村里小伙伴的床上借一点儿地盘……

“你要是累了,就去睡吧。”章尧指着北边靠墙的一张床对方义说,然后自己坐到了书桌旁。

那是一张精致的高大红色镂空雕花木床,里面罩着白纱帐,白纱帐两边垂下的金黄色丝线上分别挂着一只金黄的半圆吊钩。床的两端摆放着红色的床头柜,在两只柜子之间是一块红色的矮脚长方形踏板,踏板上放着一双浅口黑布鞋。

方义对着床端详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又见东边墙壁上挂着很多幅字画,有古代风格的,也有现代风格的,每一幅都让人赏心悦目。在玻璃煤油灯的光照下,它们愈发显得不凡。

最吸引方义的,还是西边靠墙的那个高大红色书柜,玻璃窗里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籍。书柜的顶端,两边各摆着一个大大的青瓷花瓶,里面插着颜色艳丽的花朵。不过,方义猜测,那些花儿不是真的花朵,是报纸上说的那种塑胶花,但似乎比真花还要迷人。

方义在心中惊讶得简直无法呼吸。很多只能在书本和报纸上才能见到的东西,居然在这儿被他给遇上了!

章尧此时正默不作声地坐在南边靠窗的书桌上写写画画,忙个不停。

忽然,他转过身,见方义还在那儿傻站着,便问:“你怎么还不睡?快到午夜了!”

方义正在胡思乱想时,被章尧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颤,尴尬地说:“你的房间真好!我在欣赏呢。”

章尧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晚上光线不好,你欣赏不到真正的美,还是快上床睡觉吧。来日方长,慢慢欣赏。床上的那套衣服,是睡觉时穿的。我们俩个头、身材都差不多,你穿应该合适的。”说完,他又转过头去写写画画了。

方义心中一阵感激。章尧虽然斯斯文文,沉默寡言,但他的每一句话却都是和善而又温暖的。

这一夜,方义在章尧温暖的大床上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第二天日晒三竿,方义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窗外的阳光透过浅绿色的纱窗照射在章尧干净整洁的书桌上,满屋子的阳光,满屋子的书香。

方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衣服,却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便拿起来穿了。

来到楼下时,方义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饭菜香。原来,厨房里面,章胜正在做早饭,这是他特意给方义准备的。章尧一大早弄了些吃的就去学校上学了。

方义洗漱完毕后,来到大门外看那些开得正浓的桂花。原来,这里也有桂花,而且比乔雪宿舍院里的那些长得更好,开得更盛。

饭菜摆上桌后,章胜热情地招呼方义过来吃早饭。桌上的菜肴很丰盛:一盘花生米,一盘咸鸭蛋,一盘腊肉炒冬笋,一盘木耳炒鸡蛋和一大碗芝麻小汤圆。

这是方义从小到大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早餐!

在来的路上,章胜曾告诉方义,他家里还有三个女儿,可方义并没有见到婶婶和那三个姐姐。

章胜告诉方义,三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了。大姐嫁在东边的东江村,二姐嫁在南边的南湾村,三姐嫁在西边的西海村。最近一阵子秋收比较忙,大姐家里人手不够,婶婶给她帮忙去了。

章胜又说:“你这几天就在我这里好好休息。让章尧放学后带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这里不比你们百家村,到处都是高山和丘陵,山环水绕,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你慧子姑姑和姑夫整天忙碌,怕是没有时间带你到处看山看水的哩。”

方义默默点头。他在心中暗暗感激章胜想得周到。一提到百家村,一提到慧子姑姑,他的心头不由得又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

此时,最让方义牵肠挂肚的是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八个弟弟妹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心里埋怨他这个大哥如此狠心,匆匆丢下他们,独自南行……

方义正站在桂花树旁独自伤心时,忽然听见天空里传来大雁的叫声。他缓缓抬头,望着那群南飞的大雁,心中愈加凄凉。

第六十三章 八妹出世 章胜在江南所住的村子叫北湖村。在它的东面是东江村,南面是南湾村,西面是西海村。

这四个村子之间都被一座座高高的山岭或宽宽窄窄的湖泊给隔开了,彼此间需要翻山越岭或者乘水路船只才能达到。而这四个村子所包围的一处平坦的中间区域,便是乌岭镇。乌岭镇因盛产优质茶叶而被白陵县直接管辖。

幸运的是,从北湖村或南湾村到乌岭镇,走七八里的一条平坦砂石路便可以顺利到达。相反,从东江村或西海村到达镇上,却需要翻过几座山才能到达。

北湖村同其他村子一样,只有极少的农田,收获的水稻有时还不够一家人一年的食用。但山林面积大,从这里的所获往往是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有江河湖泊,这里面的所得常常也很不错。因此,这儿村民们的生活状况,同百家村相比,的确是有天壤之别。

工厂人多力量大,夏茶已经采摘结束。章胜是散工,在茶厂的工作暂且告一段落,等待秋茶采摘时,再去厂里上工。而现在的他,最主要的任务是继续打理自家位于山上的那三亩茶园。

章胜见方义独自闷闷不乐,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便知道他又在思念他的百家村了,于是建议方义一起上茶园散散心。

方义已经在章家待了三四天,只有沉浸在章尧的书房里时,他才会忘记想念家人的痛苦。可一旦走出书房,他的眉头便总是凝成大大的疙瘩,嘴角一丝儿笑容也不见。双眼中也总是噙着湿润的相思。

尽管方义与章尧相处得很好,两人有很多默契之处,章尧待他也情同手足,吃喝一处,玩耍一起,同床共寝……但这依然代替不了他已经生活了15年、在他心中牢牢扎根的百家村,尤其想念母亲以及他的八个弟弟妹妹。最牵挂的是他五岁的小九妹——方莲。每每想起九儿大大的眼睛、红红的脸蛋、咯咯的笑声,他的心就禁不住隐隐作痛,不争气的眼泪偷偷滑落脸颊……

章胜和章尧也很理解方义的心情,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骨肉分离更难受的事了。于是,他们想方设法要让方义开心起来,渐渐淡忘北方遥远的家乡。

这天上午,天气晴好,章胜带着方义来到了山上的茶园。

温暖的秋阳柔柔地照耀在一碧千里的丘陵上,一丛丛茶树在阳光下静静吐露芬芳,美如一幅画。

方义登高望远,呼吸着山里极其新鲜的空气,欣赏着一大片的绿色,觉得眼前一亮,内心为之一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想起了那天跟着父亲一起去龙王寺时,歇息在半山腰凉亭里的情景。不过,还是觉得眼前的壮丽景观要更胜一筹。

章胜其实并不打算让方义真的帮忙摘茶叶,而是希望他能够看见更多的新东西,从而忘却一些旧的东西。在他的心里面,故乡如今已经没有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因此,他早就把方义和方义的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很理解方义此刻的心情,好比他那天见到章强家失火一幕的那种感受……不过,相比他而言,方义反倒是幸运的,至少方义在北方还有值得牵挂的亲人。

时间,一切的一切都还需要时间。时间是世上最好的药,它可以治愈所有的伤口。

方义在茶园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后,居然提着竹箩筐来到章胜身边,学着摘茶。章胜暗自高兴,仍然默默无语,却有意放慢了动作。

方义头脑灵活,不一会儿就掌握住了要领,专门找那些嫩芽采摘。眼尖手快的他,干起活来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章胜,令章胜大吃一惊。

这天晚上吃晚饭时,章尧告诉章胜一个消息,钟家的愿望落空了,今天早上生了第八个女儿,取名叫钟骄。

章胜不由得笑了起来,问:“是哪个字?我猜肯定不是娇嫩的‘娇’吧。”

章尧点点头,对章胜竖起了大拇指,“您厉害,猜对了!”

章胜解释说:“其实我不是猜的,是老早就听人说的。钟老板一直期盼这最后一个是儿子,天天吃斋念佛,连金蝉寺的台阶差不多都被他给踏平了。他做了两手准备,一个是尚未出世的宝宝,一个是在这取名字上。他有意取一个男孩的名字,但又怕人见笑,所以就取了这个同音字——‘骄’。”

“我还听同学说,钟老板预备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钟天’,一个是‘钟骄’,来源于‘天之骄子’四个字。所以,不论取哪一个,其实都是男孩用的名字。”

一旁的方义听这父子俩聊得很起劲,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便问这钟老板究竟是谁。

章胜告诉方义,这钟老板名叫钟子恒,是乌岭镇上最富有的商人,他们家世世代代非商即官,祖祖辈辈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只是到了钟子恒这一代,不知怎的,在香火延续上出了问题。

钟家之前已经有了七个女儿,分别取名叫做钟书、钟画、钟琴、钟棋、钟诗、钟酒和钟花,来源于“书画琴棋诗酒花”。钟子恒是个远近闻名的儒商,很喜欢诗词歌赋和书画,因此就给七个女儿取了这样的名字。

但一直让人猜不透的是,钟家这七个女儿长大后,每个人的爱好居然都跟自己的名字有关,大女儿钟书喜欢读书,二女儿钟画喜欢作画,三女儿钟琴喜欢弹琴,四女儿钟棋喜欢下棋,五女儿钟诗喜欢诗词,七女儿钟花喜欢养花,最特别的是六女儿钟酒,她居然喜欢喝酒!

方义听到这里,满腔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上来,笑着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章尧摇头晃脑回答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乌岭镇的离奇故事还多着呢,你待长时间了后,就会都知道的。”

章胜见方义居然笑了起来,心中高兴,便说:“那和往年一样,钟家八女儿的满月喜酒,我们今年还去。方义,你也跟着去看看热闹吧。”

方义吃了一惊,“我也去?我跟他们家无亲无故的,我不去。”

章尧忍不住笑了,忙说:“你没听我爸刚才说的话吗?整个乌岭镇,就数他们钟家最富有!他们家每个女儿出生的满月酒,都大排筵席,连吃连喝三天三夜,花的那钱就跟淌水似的。只要是愿意参加的,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坐在桌旁大吃一顿。”

方义总觉得今晚的章尧有哪里不对劲儿。平时他总是默默不言,即便是你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只会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几句来。可是一提到钟家的事,他一下子变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滔滔不绝,脸上大放光彩。这其中怕是有什么缘故吧。

章胜见方义听完章尧的话后,不再说话,便以为是方义答应了,高兴地说:“那好,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到时叫上你慧子姑姑和姑夫,咱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正在愣神儿的方义突然听见“慧子”两个字,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眉头不由得又微微皱了起来。

这一夜,章尧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只顾坐在书桌旁写写画画,而是一直喋喋不休,连躺在床上时,还在跟方义说钟家的故事,仿佛那是一本充满了无限乐趣的长篇故事书。

从章尧口中,方义得知,原来钟家的二女儿钟画和章尧同在镇上的高中一年级读书,而且他们俩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画画。

第六十四章 渡船过湖 在章胜与章尧父子俩的细心照顾下,方义开始慢慢适应江南的生活。

自从方义住到家里以后,章胜发现素来沉默寡言的章尧,竟然渐渐地话多了起来,这让他喜不自禁。三年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儿子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然而,方义却不这么认为。与章尧相处一个多星期以后,方义发现章尧虽然有时变成了话痨子,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喜欢独自待在书桌旁写写画画,砚台犹在,笔却换了一支又一支,墨也换了一瓶又一瓶。方义猜测,相貌堂堂、文质彬彬的章尧,心里一定是藏着什么秘密。

又过了两天,章胜的妻子汪春芳从东江村的大女儿章丽家回来了。见到方义后,她特别喜欢,忙前忙后为方义做各种美味的菜肴和可口的糕点。她的厨艺在整个北湖村都是有名的,做出来的食物,每一道都是那么秀色可餐。

比美食更令方义惊讶的,是江南的女人。方义第一次见到汪春芳时,一脸的懵懂。大眼睛,深酒窝,高鼻梁,高个头,细腰身,长发挽成发髻束在脑后,斜插一根银色簪子。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秀之气。

见惯了百家村里如同豪爽男子一样的妇人,乍见汪春芳时,方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对于汪春芳精心做出来的食物,他还是一边品尝一边不住地赞叹。

章胜夫妇俩见到方义如此胃口大开,心里很高兴。他们坐在那里,静静地看方义吃饭时那可爱的样子。

见日子也差不多了,章胜决定正式送方义去慧子家。除了将章尧的那套新衣服送给了方义之外,汪春芳还去镇上给方义另外买了两套新衣服和两双鞋袜。

临行前一天晚上,方义在章尧的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衣物,忽然发现他偷偷藏在书柜底下的那个包裹不见了,顿时急得团团转,到处翻找。

正当方义满屋子里翻箱倒柜时,章尧上楼来了。一进房间,见一屋子凌乱不堪,有点发蒙。“方义,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方义这才停止了寻找,苦着一张脸,看着门口的章尧,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怕你把屋子给拆了,我也不会怪你。但是有一件,如果你毁了我的画,我会找你算账的!”章尧也皱起了眉头,看着已经变了样儿的房间,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书桌旁,打开书桌左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那个黄色的包裹,转身递到方义手里。“我之前听我爸爸说过,你会唱戏,会舞枪弄棒。不过我一直以为你只会那些花花架子,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居然会玩真的!”

方义连忙打开包裹,见弹弓、秘籍、匕首和飞镖都在,这才放下心。他有些埋怨地对章尧说:“你怎么可以随便偷看我的秘密呢?”

章尧已经开始动手收拾被方义弄得杂乱无章的房间,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方义的问话:“不是偷看。我的一支笔不小心掉在地上,于是我趴在地上找,结果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包裹。我起初还以为是我自己的,所以才打开来看看。对不起!”

方义这才舒展开眉头。只要是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不是张三,也会是李四。既然章尧已经知道了,那就不如实话告诉他吧。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又帮着章尧整理房间。不大一会工夫,房间又恢复了原样儿。

秋天夜里的北湖村,时不时从山林里传来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有的似狼嚎,有的似猫叫,有的似犬吠。

在章家的窗外,除了月华如水,便是凉凉的阵阵秋风,幽幽的桂花清香和窃窃私语的虫鸣。

白纱帐里,方义和章尧静静地同床共枕,悄悄地说话。

方义坦白地告诉章尧关于自己暗暗学练少林寺功夫的秘密。还说,章尧是第二个知情人,第一个知情人是乔雪。章尧见方义把自己当成了好兄弟,连这样保密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于是按耐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动,也将自己暗恋钟画的私密心事告诉了方义,还一再让方义替他保密。谁知,方义呵呵一笑,说他对这件事早有知觉,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第二天一大早,章胜夫妇准备了极其丰盛的一桌饭菜,为方义送行。

吃完早饭后,章胜夫妇俩亲自送方义去清洲村。章尧要去学校上学,方向恰好相反,只好提前跟方义道别。临别前,俩人难分难舍,最后相约:一个月后,钟家再见面。

章胜夫妇见章尧和方义相处得这样融洽,情同手足,打心眼里高兴。自从三个姐姐相继出嫁后,章尧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眉开眼笑了。

慧子所在的村子名叫清洲村,坐落在北湖村的北面。在北湖村和清洲村之间,横亘着一片宽阔的湖面。这湖的名字叫太仓湖,是白陵县最大的一个淡水湖泊。

从北湖村到清洲村,有三条路可以通行。两条山路,一条水路。山路崎岖不平,弯弯曲曲,路途遥远,因此往来的人们常常选择水路出行。水路不但近,也很方便。在太仓湖的两岸,每天都有渡船停泊在那里,静静等候需要过湖的客人。

转过两个低矮的山头后,章胜夫妇和方义来到了太仓湖边。

看到岸上来人了,一只轻快的小船便赶紧划了过来。船夫是一位胡子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和水上锻炼,成就了他一身非凡的水上本领。

上了船后,方义坐在船头,看着眼前风平浪静的湖面,听着老大爷嘎吱嘎吱有节奏的摇橹声,心中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感慨,一刹那间思绪万千。

太仓湖被四面高山包围,湖上风光无限。湖水很深,但仍能依稀看见时不时跟随小船游动的鱼儿。秋风吹来,有些寒冷,但和着温暖的秋阳,却又是一种别样的舒适。

在湖光山色之中,方义的心仿佛在瞬间被打开。此时此刻的他,默默坐在船头欣赏湖上风景,渐渐地抛却了心头的很多杂念,尽管太仓湖让他想起了百家村的那条弯弯小河,想起小河边的“水鸭子兵团”,想起小河边的声声捣衣,想起有关小河的许多故事……

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小船终于靠了岸。

付了钱后,章胜夫妇和方义离船上岸,准备离开。这时,却听见船夫老大爷笑眯眯地说:“这个孩子,我看着面生,不像是我们江南人,怕是你们家的客人吧。”

章胜听了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邹老爷子,什么都瞒不过您的一双慧眼!他虽是我们家的远方来客,却也跟亲人差不多。”

邹老爷子摸着花白的胡须,眼角笑出了道道皱纹,“这孩子看着让人喜欢。依照我这个老江湖看,他倒是一把摇橹的好手!就像年轻时的我一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力量和不服输的倔劲儿。”

章胜妻子忙接过话茬,“那好啊,老爷子,要不以后您就收他做个徒弟吧。”

沉默片刻后,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义背着包裹站在岸上,感到很诧异,眼前这个白胡子老爷爷居然能看懂自己。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很欣赏老爷子健壮的身体和满脸的笑纹。

方义跟着章胜夫妇,翻过一座高高的山岭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三面环水的一处村落里五彩斑斓,一片秋光,无限美好。

第六十五章 行礼认亲 登上山岭后,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让方义不禁有些惊喜。山下这个坐落在河谷平原里的村落,轮廓乍一看与百家村竟有些相似。只是,这里的秋天,美得如此华丽!

方义这时才忽然明白,为什么章尧那么喜欢画画了!见到眼前这仙境一般的景致,连他这个从没拿过画笔的武夫,都想画上几笔了。

开始下山了。章胜夫妇顺着羊肠山道一前一后走在前面领路,方义紧跟在后面。

章胜指着山下美丽的村庄说:“方义,看见了没?这个村子就叫做清洲村,是我们乌岭镇上有名的渔村。紧靠它北边的那条河,叫长春河,一年四季从西往东流。这河可是块风水宝地哩,有吃不完的鱼虾,还有新鲜的莲藕。河两边有各种各样的树木和竹林……”

方义一边小心翼翼地下山,一边听章胜介绍清洲村。离山下的村子越近,他的心情越复杂起来。他不知道,在即将见到的慧子姑姑面前,他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他想起离开百家村时母亲流着眼泪嘱咐他的那些话:“到时见了慧子姑姑,不要叫她‘姑姑’,要改口叫她‘妈妈’。我们把你过继给她后,以后你就是她唯一的儿子了。你要像孝敬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他们夫妇俩……”

可是,这件事对方义来说,太残忍了!即便之前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他和慧子姑姑见面时的情景,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改口叫她一声“妈!”

离清洲村越来越近,之前在山上见到的五彩斑斓,原来是秋天里各种树叶和农作物的颜色。

只见,清洲村粉墙黛瓦的高高房屋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比较高的平坦地带,周围地势较低处则是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农田。农田的外围,是一排排高大的树木和一些低矮的灌木。再远一些,宽阔的长春河边,高大的树木森然林立,郁郁葱葱。红的叶子,黄的叶子,点缀其间。

章胜其实头两天就悄悄来过清洲村,将方义马上要来的消息告诉了慧子夫妇。夫妻俩当时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赶紧在家细心准备一切。

到了村口,顺着一条宽宽的砂石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一片田野后,来到了靠近长春河的一户人家门前。

这家也是两层高的粉墙黛瓦,楼上楼下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灯笼和绸缎。门前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几棵枝叶繁茂的树,还有扑鼻的花香。镶嵌着紫色小花的绿色藤萝挂在院墙上,自在随风摇曳。

此时此刻,从房子里传来的不仅是阵阵花香,还有诱人的饭菜香以及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章胜让方义站在院门外,自己和妻子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小院里便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顿时,满院子里烟气飘飘。

又过了一会儿,章胜夫妇俩走出了院门,身后跟着一大帮五颜六色的男男女女。

在章胜夫妇和这帮人的热情簇拥下,方义迈着凌乱的步伐,带着凌乱的思绪,走进了院子。

这时,站在正屋大门口的一对中年夫妇赶紧朝方义走过来,从他们眉开眼笑的脸上,便可以看出,他们对眼前这个从远方而来的“儿子”,究竟是有多么期待!反倒是在见面后,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义终于见到了那个无数次在耳畔响起的名字——慧子!他难以相信,这个看起来比母亲要年轻好几岁、已经和江南女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女人,就是那个从16岁就离家出走的慧子姑姑!只是,她的面容和眼神,跟自己的父亲很像。有那么恍惚的片刻,方义竟以为父亲也好像在场一样。

在见到方义的那一刹那间,慧子的眼眶其实就已经微微地湿润了,她一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决堤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慢慢地朝方义走过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一下子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方义,嚎啕大哭。十几年的思乡苦楚彻底爆发了出来。

在场的邻居和亲戚们见到此情此景,不少人也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劝说慧子一边拿袖子擦泪。

方义的眼泪早已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只是,他并非因为此刻的感动,而是积蓄已久的强烈思乡之情决了堤,仿佛十几年前的骨肉分离一幕再次上演。十几年前,16岁的慧子被迫离开了百家村流落到这里;而如今,15岁的自己也被迫离开了百家村来到了这里。如此重复的遭遇,难道真的只能用“命中注定”四个字来解释吗?

正当慧子抱着方义哭得昏天暗地时,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硬拉带扯地将慧子和方义给掰开了,“好了,好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哭成这样,还像话么?快点进屋行认亲跪拜礼吧。”

方义隐隐地感觉到左边胳膊火辣辣的有些疼,刚才那人的力气很大,而且像是有意在掐他的胳膊。凭感觉,他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协调的敌意。他循着声音朝那人看过去,只见那人高个头儿,瘦弱身材,黝黑皮肤,一双三角眼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长相倒是和姑夫有些相似,只是姑夫看上去要和善得多。

慧子被这人拉扯到一旁之后,便不敢再哭了,连忙换成了笑脸,挽着方义的胳膊进了屋里。这时,姑夫也忙上前一步,挽起了方义的另一只胳膊。

屋里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糕点。在桌子两旁,各摆放着一只高大的椅子。在桌子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镶着黄边的丝绸红蒲团。

方义看到眼前这一幕,忽然想起每年家中年三十祭拜祖先的情景。只是,认亲也需要这么隆重的仪式吗?

刚才那黑大个儿也随后进屋了,只听他高声唱了起来:“行——跪——拜——礼,敬茶,认亲!”

此时,慧子夫妇俩已经规规矩矩地分别坐在了桌子旁的两张椅子上。慧子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又湿润了,不过这次是激动和喜悦的泪水。而他的丈夫则一直在微微地笑着点头,似乎他天生就没有太多丰富的面部表情。

一屋子黑压压的人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方义行礼。可是,他们等了半天,却也不见方义下跪,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这孩子,这点规矩都不懂吗?快跪下来给你现在的爸妈磕头!”那黑大个儿听见周围人开始在议论了,便冲着方义大叫大嚷起来。见方义还站着不动,便直接大踏步走过来,双手按住方义的肩膀,使劲往下摁,同时用膝盖从后面来顶撞方义的腿,强行让方义下跪。

不料,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不仅没能让方义跪下来,反倒让方义用力一甩胳膊,将他甩开好几步远,要不是后面人挡着,都已经倒在地上了。

众人实在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只当是这个从远方来的孩子很可爱、太调皮。不过,这场面倒是让慧子夫妇和一旁的章胜夫妇感到有些尴尬。章胜连忙上前几步在身后小声对方义说:“快行礼!”

方义这才双膝跪在蒲团上,朝慧子夫妇连磕了三个头。有人从旁边端过来一只茶盘,递到方义面前。方义端起茶盘里的一杯茶递给了慧子,又端起另一杯递到了姑父手中。

慧子夫妇各自呷了一口茶后,满屋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六十六章 孤雁落地 方义行跪拜大礼,默认了慧子夫妇为父母。只是,现在的他还无法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风景秀丽的清洲村待了几天后,方义才弄明白了一些事情。清洲村原来是一个外来移民村,村子里的每家每户也是不同的姓氏,这和百家村倒是更相似了。只不过,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大山里的生活方式,渐渐地被乡俗同化,也成了江南人,尽管有些人还保留着属于他们自己故乡的一些风俗习惯。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非常勤劳,整天忙碌不停。上山伐木、采茶、采药材、采蘑菇等,下河捕鱼、捞虾、捉鳖等,农田劳作,菜园修整,果园管理……似乎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但每个劳作的人,干活时都充满了干劲,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这些同百家村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方义现在终于相信:江南是个好地方。不过,他之前曾听章胜提起过,江南在中国的地理范围很大,东边直达江浙一带,据说那里的江南比这里要美丽富饶得多!

方义觉得,对于他这个从小在茅草屋檐下长大的穷孩子来说,这里的江南就是人间最好的地方!他不由得又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百家村,要是家乡的小伙伴们也能过上这里一样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方义认亲后,从此便住在了慧子家。慧子的丈夫叫徐林峰,为人老实憨厚,对慧子也一直都很好。徐林峰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徐林海,却恰恰与徐林峰的性格相反,脾气暴躁,爱管闲事,凡事一手遮天。自从得知慧子不能生育之后,心中便充满了怨恨,总是对慧子夫妇的家事指手划脚。名义上,徐林海夫妇和慧子夫妇是叔伯关系,但实际上,慧子夫妇的一切言行却都掌控在徐林海夫妇手中。然而,唯独这一次,慧子在认亲这件事上一反常态,态度坚决,执意要哥哥家的孩子来到江南做自己的儿子,如果徐林海不同意,她就跳河自尽。十多年了,徐林海第一次愿赌服输,被迫答应了慧子的要求。然而,他心中并不服气,从一开始就对来自远方的假侄儿心怀怨恨。

徐林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徐俊,小儿子叫徐健。按照他原本打的小算盘,他想将自己的小儿子徐健过继给慧子,这样一来,慧子夫妇永远就在他们一家的掌控之中,任由他们来摆布。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忽然有一天,从北湖村来了一个叫章胜的男人,居然是慧子的老乡,受慧子哥哥的嘱托,满江南到处寻找慧子,直至在清洲村将慧子找到,让慧子从此和远在北方的亲人取得了联系。由于担心慧子离家出走返回故乡,他便想方设法不让慧子离开清洲村。

其实,章胜当初千辛万苦找到慧子后,来过徐家好多次。慧子见到家乡人,泪水不断,悄悄向章胜诉说这么多年的辛酸。她怨恨自己,虽然离开百家村漂泊到这块风水宝地,物质生活如意,却一直在精神上饱受折磨,被大伯徐林海一家挟制。而丈夫徐林峰虽然心地和善,对她也好,却在大事上是个懦夫,永远做不了主。

当慧子从章胜口中得知哥哥家的大儿子方义不但长相好,还很懂事,也会些本领,便迫不及待地一再央求章胜写信回乡,让弟弟答应叫方义来江南,过继给她做儿子。

章胜在这件事上,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决定写信给方家,告知慧子的诉求。他深知慧子如今所遭受的精神折磨,如果让生性恶劣、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徐健变成慧子的继子,那慧子夫妇此生将不再会有安宁之日……

方义没有想到,在慧子家的楼上,他竟然也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整个楼上的三间大小房都是属于他的,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个洗漱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干净整洁的衣被,华美精致的家具,精细考究的雕梁画栋……这些方义连梦里都不曾梦见过。

方义是个从小练武的人,因此早就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徐林海,他从认亲行礼那天起,就觉得这个人似乎不是善类。经过最近几天的观察,他可以肯定的是,慧子姑姑在徐家其实没有什么地位,而姑父是个不够精明的大好人,并不知道维护自己的家庭利益和人格尊严。

每每想到这里,方义便不由得同情起慧子姑姑来。他深知,如果一个女人不能生育,人生将会徒增无限的坎坷,慧子姑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是,他始终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慧子姑姑无法生育?他希望从姑姑口中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一天,方义又跟着慧子夫妇一起下河捕鱼。

方义原本就是个很有本事的水鸭子,所以他非常喜欢这些水上活动。这里不比百家村,到处都是绿水青山,大湖小河遍布各处,正适合他这个水鸭子四处活动。

慧子和徐林峰各自撑着一只船儿,船头上站满了活力四射的鸬鹚。这些看起来有些笨重的家伙们,一旦到了水中,便一个个改头换面,成为了极其厉害的捕猎高手。

方义待在慧子的船上,每次看到鸬鹚钻出水面,大获全胜而回,都高兴得连连叫好,一个劲儿地给它们鼓掌加油。

慧子见方义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心中万分高兴。只要看到方义的笑,她感觉自己之前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是值得的。她非常能理解方义如今的各种心情,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因此从来不会为难他,凡事遵照他的意见,接受他依然称他们夫妇为“姑姑,姑父!”。

自从方义来到慧子身边以后,慧子的心情大好,整个人也忽然换了一种精神面貌,似乎连说话喘气的声儿都变大了。她天天下厨为方义做各种美味可口的菜肴。她觉得方义明显营养不良,需要多吃些好的,才能长得更好。此外,她也不轻易让方义干粗重的活儿。

果不其然,十几天之后,方义明显长得比以前更俊俏了,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眼睛炯炯有神,两只手掌上的老茧也渐渐消失,就连个子也比以前长得高些了。慧子夫妇俩看在眼里,疼爱在心里。左邻右舍见到方义时,也都忍不住夸赞方义。这让慧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光。

临近傍晚时,两只小船满载而归,准备回家。

日落时分,万道霞光铺设在宁静的河面上,仿佛一床华彩的锦被。山连着水,水连着山,山影倒映在水中,天空也倒映在水中,真假难辨,如梦如幻,犹如人间仙境。

方义说,他想在这美丽的景色中多呆一会儿。慧子夫妇便将船只停在水中央,陪着方义一起留在晚霞中的河面上。

徐林峰的船停在不远处,他此刻正坐在船头吃随身携带的干粮,远远地,他向慧子摇手示意。慧子立刻领会,也赶紧取出了干粮和水,同方义一起分享这顿特殊的晚餐。

方义一边吃一边跟慧子聊天。他转弯抹角,来回转悠,终于转到了正题上,“姑姑,你们那个时候年轻力壮,要是能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慧子听到这话,不觉心中一酸,往事浮现在眼前,“要不是那场可恶的洪水,我们的确是可以有拥有自己的孩子的……”

第六十七章 一起赴宴 慧子给方义讲起了当年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那场洪水。

16岁那年,她死心塌地跟着一位同乡四处漂泊,直到后来在江边上了一条大船,跟着船上的人一起,来到了江南的白陵县。

她和那位同乡感情很好,原本打算结婚,建立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庭。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破碎了他们的美梦。

山洪爆发的时候,他们双双落水,被洪流冲到了下游。慧子算是很幸运,被一棵树挡住,在水中被困六天六夜。而那位同乡则被洪水吞没,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连尸首也没有找到。

后来,慧子被徐林峰搭救,带回了清洲村。在徐林峰的细心照料下,身体一天天恢复健康。徐林峰的大哥大嫂徐林海和李莹见机凑成好事,一再劝说慧子嫁给徐林峰。慧子那时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便只好答应了这桩婚姻。那个时候,徐林海夫妇对慧子特别好,像对待亲人一样。

然而,到了后来,徐林海夫妇发现慧子根本无法生育时,态度便发生了逆转。唯有徐林峰,一如既往地善待慧子,慧子才得以在徐家长久地安身立命。慧子能吃苦耐劳,样样活儿都会干,这一点倒是让徐林海夫妇感到比较满意。也是靠着这一点,慧子在徐家才有了那么一点尊严。

大山里四季分明。当漫山遍野都被耀眼的红叶点缀时,秋天的气息便浓了。一阵秋风吹过,一条条山路上,落叶缤纷,铺上了厚厚的一层,似一床棉被延伸向看不见的山路尽头。

方义踩着脚下软绵绵的红叶,弯下腰,捡起几片来,细细地观察。却发现,这里的许多树叶,他都无法叫出名字。他忽然想起,在章尧的书房里曾见到一本关于植物的百科全书。哪天再上他们家走一趟,去跟章尧借来这本书好好读读。他一边走一边想着。

快满一个月了,方义已渐渐适应了清洲村的生活。姑姑和姑夫对他十分疼爱和照顾,甚至让人感觉胜过对待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方义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明白的。

尽管慧子夫妇俩都不让方义干太重的活儿,但直到有一天,方义挑起一担百斤重的柴禾轻松走山道时,他们才彻底被折服了。自那儿以后,方义爱干什么样的活儿,他们都随他,只要他高兴就好。

慧子如今一家三口的和谐生活,令清洲村的人们刮目相看。人们这才相信,原来慧子在故乡也有亲人,还送给她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方义离开了北湖村的章家后,章尧又落了单,心里有些空空的。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算算日子,离钟家八妹满月还剩下最后两天。于是,他赶紧下了床,跑到楼下央求父亲好歹明天去清洲村徐家走一趟,告诉方义一定要去钟家参加八妹的满月宴席。章胜从来没有见过章尧对一件事如此上心,连忙高兴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章胜满心欢喜地赶往清洲村。一路上他在心中琢磨,有些日子没见面了,也不知方义在徐家过得怎么样?不过,从那天认亲仪式上,他可以很肯定的一点是,徐家老大是无法轻易欺负到方义头上的。第一天见面,徐家老大就差点被方义给弄得栽一个大跟头。

章胜来到了徐家,顺便带来了一些汪春芳一早起来做的糕点。慧子夫妇见到章胜非常高兴,满怀热情地招待他。在江南,除了方义,章胜就是他们的第二个亲人。

章胜坐了半天不见方义,便问方义去了哪里。慧子说,方义早饭后背着箩筐上山去了,说是要采些蘑菇、摘些野果回来。

正当他们说到方义时,却见方义背着箩筐满头大汗地进了院门,满脸笑容,“姑姑,姑父,快来看我收获了什么?这山上原来有这么多的宝贝啊!”

慧子笑着对章胜说:“看见了没?他回来了!走,看看去,又从山上弄了些什么回来了?”

三个人赶紧来到院子里,争相看方义的箩筐。简直不敢相信!箩筐底层全是各种新鲜的野果子,上面竟还挣扎着几只肥硕的兔子和山鸡。

方义先向章胜问了声好,然后就兴高采烈地讲述他在山里精彩的偶遇,“一只兔子倒地后,走了不远,竟然还有一只兔子。已经收获了一只山鸡,没想到还有一只……”

慧子夫妇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他们知道方义本事大,就是不知道方义究竟是怎么弄到这些野物的。

章胜见方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感到很开心,他决定回去就悄悄给方叔写一封家信,将方义在这里的一切都告诉百家村的亲人。

今天的午饭不用说,特别丰盛!慧子还特意留了一些兔肉和鸡肉,以及一些山果子,让章胜走时带回家去。

在饭桌上,章胜提到钟家八妹满月酒的事情,方义说他一定会去的,可慧子夫妇俩的脸上却露出了难色。

在章胜一再的追问下,慧子说出了实情:大伯早早就说过,今年钟家八妹的满月酒,徐家人一个都不许去!他也没说理由,反正就是不让去。

慧子说,家里也不是备不起礼物,不知道怎么的,大伯今年变了卦。

方义一直不喜欢徐林海,他坚决不听徐林海的瞎指挥,况且他早就和章尧约好了,要一起去钟家看热闹。其实,他是想去看一看章尧暗恋的那位钟家二小姐——钟画。这是章尧三年以来的心结,想要知道章尧为什么变了,就得去认识认识钟画。

章胜仔细琢磨了一下,又同慧子夫妇仔细商量了一阵,既然徐老大不让去,那就让方义一个人去。他先带方义去章家,然后直接从章家出发一同去钟家赴宴。

尽管慧子夫妇依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拧不过方义,只好依了章胜的主意。

方义高高兴兴地跟着章胜来到了北湖村章家。再次见到章尧时,两人都非常激动。章尧见方义人长好了,个头也长高了,通身上下焕发着神采,特别替方义感到高兴。

章尧悄悄告诉方义,他已经在钟画面前提起过他,钟画对方义感到很好奇,很想见见方义。方义听到这话,不免心中有些紧张,除了乔雪,他还从来没有和别的女孩子说过话,更何况是像钟家这样富贵人家的女儿。

农历十月初十这天,章胜、汪春芳夫妇带着章尧和方义,一大早赶往乌岭镇,去参加钟家第八个女儿的满月酒席。

章胜夫妇今年准备的礼物,还是汪春芳亲手做的一些精致糕点,另外再加上从章尧书房里的书上学来的两样新鲜菜,盛在小巧精致的双层雕花木桶里。章胜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拎着木桶,以防有丝毫的闪失。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钟家的院门前。

方义早就想知道乌岭镇最富有的钟子恒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在脑海中也勾画个好几个不同的轮廓,但直到亲眼见到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原来是一只井底之蛙。

钟家的庭院重重叠叠,里三层外三层,楼台亭阁庄严,雕梁画栋精美,花草树木多样,小桥流水怡人,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处世外桃源。

在极其宽敞的私家院子里,早已摆满了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各色茶水糕点。在正大门旁边,还搭起了一个大大的戏台。

方义不禁在心里感叹,今天幸亏来了,要不然定会错过一次见识世面的机会。

第六十八章 乌鸦闹场 与往年相比,钟家今年给八妹办的满月酒格外喜庆和热闹,排场也远远超过往年。人们都猜测,八妹钟骄一定是钟子恒夫妇的最后一个孩子,所以才办得如此隆重。

钟家张灯又结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一片红彤彤的喜庆景象。来的宾客分为贵宾和普通宾客,屋里的几大桌是钟家的贵宾席位,院子里的酒席则是宴请普通老宾客的。不过,老规矩,不论贵宾席还是普通席,菜肴都是一样丰盛。

章胜夫妇将带来的礼物交给钟家大管家后,便带着章尧和方义入座普通席,坐在靠近戏台的一张桌上。

章胜笑着问方义:“看见没?这戏台比你们方家的戏台,是不是更有看头?”

方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自然是没法比的!”

章胜喝了一口茶,“不过,我之前在章家庄也曾说过,方家戏有方家戏的好,江南戏有江南戏的好。这个其实也不需要比较的。”

章尧赶紧问方义:“要不,待会儿你也上台耍一趟金箍棒?”

方义连忙摇头,“这是什么地方?我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怎么上得了大雅之堂?别开玩笑了!”

接近正午,钟家见宾客陆陆续续到齐了以后,开始上菜了。只见一个个穿着白色套装、系着领结的青年男子们,双手托着菜盘,轮流给每张桌子上菜。

方义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托菜盘的青年男子们身上,十分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们的着装。章尧告诉他,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是钟家从外国人那里学来的。四年前七妹的满月酒上,他们就已经是这身打扮了。

钟家的大女儿钟书今年18岁,现在首都北京一所高校读大学。二女儿钟画16岁,在乌岭镇中学读高中一年级。三女儿钟琴15岁,在乌岭镇中学读初中三年级。四女儿钟棋12岁,同在乌中读初一。五女儿钟诗、六女儿钟酒以及七女儿钟花目前却都不在钟子恒夫妇身边,而是寄居在北京的姨娘家里。

方义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吃喝上了,他冷静而又好奇地在观察每一位宾客的穿着打扮,从他们流露出的表情分析判断他们的出身和地位,尤其是那些从一辆辆轿车里走下来的贵宾。他的内心深处,隐隐地充盈着无声的自卑。在这里,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如那些聚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乞丐一样,卑微得找不着自己的尊严在哪里。

章尧见方义很少动筷子夹菜,却在那里独自发呆,便问他怎么了。方义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他想起来,悄悄问章尧:“你不是说钟画想见我吗?她人在哪里呢?”章尧也悄声附在方义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热闹的酒席进行得很顺利,快过半时,最让人期待的场面开始了。

钟子恒夫妇携带一家老小站在正门口,向所有来客表示感谢。今天的主角八妹穿着华彩衣服,由一位中年保姆抱在怀里,也站在温暖的秋阳下同宾客们见面。据说,满月这天,小孩子出来见见阳光,见见陌生人,将来会有胆有识,也容易有所作为。

宾客们也都纷纷站起身来拱手回礼。

方义所在的这桌离钟家正门较近,因此,他能清晰地看见八妹红扑扑的小脸蛋。方义冷不丁吃了一惊,这娃娃此刻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九儿小时候的模样呢?一想起九儿,方义又忍不住心中悲伤起来。他多么希望九儿现在也在场,能够让他好好抱一抱。

说来也奇怪,八妹好奇地看着满院子的宾客好半天,也没露个笑脸,偏偏看向方义这桌时,她居然咧开小嘴笑了起来,而且笑了很长时间。

保姆见八妹笑得很开心,便告诉了钟子恒夫妇。夫妻俩连忙看向了方义这桌。他们认出了章尧,因为章尧时常来钟家做客。章尧和钟画从初二时就是同班同学,钟画常邀请章尧来家里一起探讨作画技巧。

钟子恒笑着对妻子说:“才见第一次面,八妹居然也喜欢上章尧了!”说得身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钟子恒热情地招呼大家继续坐下来吃菜喝酒。于是,宾客们又重新落座,院子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然而,就在这时,从钟家的屋顶上忽然传来了几声乌鸦的“呱呱”叫声,那声音格外地响亮,却也格外地让人觉着骨子里头发麻。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投射到那只乌鸦身上。

人人都知道:喜雀报喜,乌鸦报丧。这么大喜的日子,居然听见了乌鸦的叫声,怎能不让人懊恼?

钟子恒夫妇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仔细听了听,没错,乌鸦正在他们头顶上“呱呱”乱叫。顿时,俩人又惊又气,赶紧让人想办法把那只乌鸦赶走。

钟家的店铺遍布整个乌岭镇,那些店里的员工平时在店里上班,一到钟家办大事时,就都过来帮忙。自己不能来的,就让家里人代劳。

这些人一听说有只乌鸦突然在大门头上乱叫,气坏了钟老板,也搅扰了宾客们吃酒席的兴致,便赶紧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赶来救场,谁都想在钟老板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很快,有人扛来长梯,有人拿来长竹篙,甚至有人拿来鞭炮,忙不迭地来赶那只乌鸦。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凭那些人怎样使出浑身解数,却也不见乌鸦离去,反倒飞来飞去,“呱呱呱”地叫得更欢了,把那些来赶它的人全都弄得一身狼狈。

宾客们一开始也在帮着出主意,到了后来,见使尽了各种办法都无法将讨厌的乌鸦赶走,都只好愣愣地坐在那里,无计可施了。

这时,只见从贵宾席的屋里匆匆走出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他的手按在腰间,在钟子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半晌后,钟子恒缓缓地摇摇头,那人于是又转身走向了屋里。

方义看得明白,他猜测刚才那人的腰间一定有什么厉害的武器,但是钟老板没让他在这种场合使用。

章尧早就看到了站在钟子恒夫妇中间的钟画,并悄悄告诉了方义。可是现在,他们俩明显看出钟画很焦急,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上屋顶,亲手抓住那只该死的乌鸦。

章尧见钟画急了,心里比她更着急一百倍。他悄悄推了一把身旁的方义,悄声说:“你可真能忍啊!快别装了,赶紧将那只可恶的鸟儿给弄下来吧。”

的确,从那只乌鸦叫唤第一声起,方义就想从怀里掏出弹弓来狠狠地让它吃一颗石子。可是,见这么多人在场,他有些胆怯。此外,已经有一大帮人争着抢着去帮忙了,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直到见所有人都被那只乌鸦给耍得团团转的时候,方义也实在忍受不住了,想出手干掉乌鸦。正好,在他跃跃欲试的时候,章尧推了他一把,传递来刚刚好的勇气和力量。

只见方义趁着章胜夫妇不注意,起身离开坐席,径直来到正大门的前方。那只乌鸦还在那儿飞来飞去叫唤不停,越叫越猖狂。方义举起弹弓,瞄准了它,然后猛地一松手,那颗小石子子弹似的直奔乌鸦。紧接着,一声惨叫后,只听得一声闷响,乌鸦掉落在钟子恒夫妇的面前。

正当宾客们一脸茫然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翩翩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用弹弓射下了那只乌鸦,顿时院里一片哗然。

第六十九章 三人相见 方义用弹弓射死了那只乌鸦后,不仅赢得了满堂宾客的喝彩,更是赢得了钟子恒夫妇的赞赏。

章胜夫妇着实大吃了一惊,他们才知道,原来方义除了会在戏台子上舞枪弄棒之外,竟还会玩弹弓,还玩得这样出彩!

方义在紧急关头替钟家化解了难言的尴尬,因此,章胜夫妇、章尧和方义一起被钟子恒亲自邀请到正屋客厅内贵宾席的一张桌上一起用餐。

居然和钟老板的家人同坐一张桌子吃饭,这让章胜夫妇受宠若惊,既不敢轻易动筷子夹菜,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深怕一不小心就失了礼节,让人家笑话。章尧却恰恰相反,他经常来钟家做客,因此一点都不怯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有礼有节有度。这让章胜夫妇惊讶的同时也倍感自豪。

方义一开始也有些拘谨,但是看见身边的章尧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在自家桌上吃饭一样自由无拘束,便慢慢地放松了,渐渐也变得自然起来。

钟子恒夫妇向来平等待人、和善待人,不论是对高官、名儒,还是对普通老百姓,甚至对那些流浪在街头的乞丐,都始终保持一种难得的和蔼可亲。因此,他们夫妻俩早已声名远扬,以至于愿意与钟家长期合作的客商遍布全国,不计其数。

在席间,当钟子恒得知方义原来是章家的远方亲人时,更加高兴了。他又见方义长相俊俏、言谈举止不俗,便一再告诉章尧:“以后可以经常带方义到我们家来玩。这样一来啊,钟画就又多一个朋友了,还是一个有特殊本领的朋友哦。”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章尧连连点头答应,方义也笑着应允。不过,方义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是异常紧张和矛盾。他从没有想过要结交像钟画这样的朋友,觉得彼此间的差距太大了……

同在桌上进餐的钟画,静静地坐在那里,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坐在她对面的方义。她把眼前这个少年同刚才在院里射死乌鸦的少年仔细进行了一番比较,仿佛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那个拉弓的少年,英姿飒爽,浑身充满力量,还有鹰一般的一双眼睛;而眼前这个少年,文质彬彬、内敛腼腆,跟章尧倒是有几分相似。

方义到底还是感觉像这样吃饭实在是有些不太自在,他很想马上离开席位,出去透透气。就在他眼神略微游离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似乎有一双眼正在紧紧地盯着他。他不敢正眼相看,只用眼角的余光略略扫了一下,然后确定那人原来是钟画。

之前在院里初次见到钟画时,方义不经意间却想起了乔雪,尽管钟画和乔雪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女孩,只是眉眼间的神韵有点相似而已。不过,在方义的脑海里,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乔雪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女孩子曾来过他的内心世界。

当时只见钟画长发披肩,满脸笑容,大大方方地站在宾客们面前,跟着父母一起向大家表达谢意。她个头高高,皮肤白皙,眼睛大大,身穿一条镶着黑边的长款细腰红色连衣裙,脚穿一双白色圆头矮跟亮皮鞋。那模样和报纸上的港台女明星相差无几。

方义曾听章尧说过,钟书和钟画两姐妹引领了整个乌岭镇乃至整个白陵县的时尚潮流,不论是发型,衣服,鞋子,还是包包和首饰,只要是她们穿戴过的,很快就会被别的姑娘们竞相效仿,甚至连村子里天天劳作的女孩,家里条件稍微好些的,也都会跟着一起赶时尚。而自从大姐钟书去北京读大学以后,引领这股潮流的便是钟画了。

到了午后一点多,酒席已经撤下去,桌面上又重新摆上了茶水糕点。钟子恒夫妇离开座位后,各自忙着招呼那些贵宾们去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见宾客们都陆续离开了,章胜夫妇也忙起身要走,却不想被钟画笑着给拦了下来,“叔叔,阿姨,你们可以先回去,让章尧和方义留下来再待一会儿吧,我还要跟章尧讨论一下画画方面的问题呢。”

章胜夫妇见钟画都开口了,当然也不好意思驳回,便留下章尧和方义,不过临走前嘱咐他们俩天黑前一定得赶回家里。钟画开心地说:“放心好了,一定让他们准时到家。到时我让人开车送他们俩回去不就行了嘛。”

章胜夫妇俩带着钟家回赠的礼物离开了,径直回家。在街上即将转角的路口,汪春芳不经意回头间,忽然看见徐林海夫妇竟也从钟家院里走了出来。她心里顿时有些不高兴,对章胜说:“他们不是说今年不来参加的吗?”

章胜回头看了看,无奈地摇摇头,“这徐家老大夫妇俩,唉,做人……”

汪春芳睁大眼睛又仔细瞧了瞧,大声说:“不止他们夫妻,他们那两个儿子也都在呢。依我猜啊,他们肯定是把家里的活儿全都推给慧子夫妻俩了,自己一家人却跑来这里快活。”

章胜一把拉过妻子转身继续往前走,“算了吧,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徐家的事儿,我们也管不了的。现在啊,只要慧子一家三口平安无事就好……”

章胜夫妇走了以后,钟画领着章尧和方义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如果说,章尧在北湖村的书房令方义羡慕不已的话,那么钟画的书房就足以让他瞠目结舌了。

中西结合式的宽敞明亮的高大房间内,东南西北四面全是摆满了各种书籍的书柜!屋内的家具非常讲究,大多是紫檀木制作而成,精美名贵,古朴大方,幽香清雅。

几张典雅的屏风将房间错落有致地隔开。在一个上面绣着山水花鸟的中式紫檀绢素围屏后面,便是钟画心爱的“画室”了。

方义看着看着,觉得眼睛仿佛都醉了。这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新奇的东西他还没有见到过呢?自己还需要多少次珍贵的机会才能一睹它们的风采?

“方义,你都在屋里转了好几圈了,不累么?快坐下来喝杯茶吧。”

一个甜甜的声音在方义耳朵边响起,即刻打断了他缥缈的思绪。他转过身来,却见笑脸盈盈的钟画正双手捧着一杯香茶站在他面前,顿时慌得他手忙脚乱,差点没接住茶杯。

“这是今年的新茶,你尝尝,味道可好了!”钟画见方义慌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义低着头,红着脸,不停地对钟画说着“谢谢!”。

章尧坐在沙发上喝茶,在一旁看得明白,他知道方义此刻在想些什么。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让方义转移注意力的办法,于是对方义说:“方义,你昨天不是说要借我的那本《植物百科全书》吗?我当时说改天给你。其实那本书真正的主人是钟画。现在呢,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果你能在半个小时内从这些书架上找到那本书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带它回家了。”

方义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好大的兴趣,“你这话当真?”

章尧站起来,昂首挺胸,“当真!”

钟画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这两个人打赌,忽然,她也想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于是抬起手腕,看着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说:“我来计时。预备——,开始!”

方义立刻放下杯子,转身飞速来到书柜旁。面对眼花缭乱的书籍,他先是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本书的特点:比较厚,绿色封面,有种特殊的香味……

第七十章 渴求进校 见方义对这个游戏十分感兴趣,并且很快投入其中,章尧在心中暗自得意。他和钟画一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钟画手腕上那块表的指针马不停蹄地往前赶。

钟画此刻非常兴奋,她很想知道方义究竟还会哪些特殊的本领,但与此同时,她又替方义捏着一把汗,她觉得章尧这次的鬼把戏好似剑走偏锋。

在脑海中回想完那本书所有的细节后,方义睁开眼睛,开始寻找起来。没错,正如钟画之前所观察到的那样,一旦方义认真投入一件事时,他便会立刻拥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还拥有超出常人的绝好视力和听力。

方义按照书架摆放的顺序,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快速寻找关于那本书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可是最后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这时,他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异样的光芒,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章尧和钟画不由得心跳加速,各自在心中暗暗佩服方义的聪明与灵活。他们有种预感,在十分钟之内,方义很有可能就会找到那本书。

只见方义慢慢地走到屋子中间,然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微闭起双眼,用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画紧张得手心里都已经开始冒汗了。她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既兴奋又紧张,希望方义能尽快找到那本书的同时,却又不希望他这么快就得逞。

在手表的分针快要指向8时,方义突然一个转身,进了围屏后面的“画室”,快速拿起正摊开在桌子上的那本《植物百科全书》,高举过头顶大喊一声:“我找到了!”

钟画高兴得跳了起来,也激动得大声喊:“方义,你太厉害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方义将那本书立在头顶上,从围屏后面走了出来,双手叉腰,假装生气,指着章尧问:“章尧,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游戏,是吧?书明明不在书架上,却让我去找!”

章尧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向方义举起了大拇指,“方义,你真的厉害。快回答钟画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呢。”

方义心中高兴,一伸手将书高高抛向身后,耍了几个漂亮的后空翻,依然用头稳稳地接住了那本书。

钟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方义,你简直比我爸雇的那些保镖身手还要好呢。弹弓对你来说,一定只是雕虫小技吧。”

方义笑着来到他们俩面前,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先深深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微微摇头,说:“那本书其实我是用耳朵听到的。窗外的风翻动书页的声音很特别,而且极其吻合这本书的特质,所以我猜它肯定在那儿,而你们俩,都在拿我开玩笑!”

章尧和钟画相互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方义无奈地再次摇头,也跟着笑起来。他在心里暗自思量,难怪章尧那么迷恋钟画,原来俩人的默契度如此之高。

在另一张屏风后面,钟画向方义展示了自己收藏的一些精美丝竹乐器,令方义大开眼界。钟画告诉他,竹箫的声音很特别,还当场为他演奏了一曲《洛阳秋雁》。

也就是钟画的这一曲箫声,让方义从此痴迷上了竹箫这种别样的江南丝竹乐器,一发而不可收拾。

快乐的时光很快划过,转眼到了日落时分。方义和章尧在钟家格外享用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餐后,钟子恒派家中的司机开车送方义和章尧回到北湖村。

第一次坐小轿车的感觉,像是在做一场奇异的飞行之梦。不过,现在的方义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对一切都那么好奇、那么惊叹了。他开始懂了,在乌岭镇,很多让他感觉好奇的事物,其实在别人眼中只是普通的事物而已。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他需要重新学习和领悟。

方义带着钟画借给他的那本《植物百科全书》回到清洲村的家中以后,便认认真真地研读起来。他在厚厚的书页中找到了山上那些树木的名称:樟树、枫树、朴树、银杏树、紫檀、黄花梨……

去了一趟钟家之后,方义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那么一些莫名的忧愁悄悄爬上了他的眉头,最强烈的一种突如其来的愿望便是:他想进学校读书。

然而,方义所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到底有多难!

整个乌岭镇的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分别只有一所,它们是:乌岭镇小学,乌岭镇初中和乌岭镇高中。其中,小学和初中是国家公办学校,但高中是地地道道的私立贵族学校,它的赞助方便是钟家。可以说,没有钟家的资助,也就没有这所高中学校的存在。

在乌岭镇,众人皆知的一个事实是:没有什么比上乌岭镇高中还要难!但一旦跨过这道坎儿,顺利升入高中,那么,人生的未来将会迎来一片光明。

虽说乌岭镇高中是一所私立贵族学校,但在入学选拔政策上却也还公平,比如,不论学生是来自贫寒之家还是来自富贵之门,都有资格进校测试,一旦成绩达标,便可以进校就读。不过,学生今后在学校的一切花费,需要学生的家庭完全独立承担,一视同仁,毫无差别。也正是这一点,让很多寒门学生望而却步。因此,能在高中校园内读书的学生,既有聪明才智,也有家庭经济实力。

秋天的夜越来越凉了,一阵风微微吹在身上,都会引起一阵寒颤。没有谁知道,那些待在街头巷尾的乞丐们,究竟是怎样度过这般难熬的秋夜。

到了凌晨三点多,方义房里的灯却是还亮着的。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往常窗外幽幽的桂花香总会让他很快入睡,而且连梦中都带着一丝香甜;那些角角落落里低唱的虫鸣,也总会让他睡得更踏实,仿佛耳畔一直响着美妙动听的音乐。

可是现在,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钟画书房里的那些高大的书架以及书架上那些丰富多样的书籍,还有那些以假乱真的画卷,以及能够发出美妙音乐声的各种乐器……

方义思来想去,决定将自己心中的那种强烈想法告诉姑姑和姑夫。直到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后,他才安心地睡着了。可是,此时,窗外已经微微地露出了晨光。

第二天,都日晒三竿了,慧子却还没见到方义的身影,于是她悄悄地来到了楼上,从雕花木窗里向方义的卧室里仔细瞧。见方义还在沉睡,她心里有些矛盾,但还是决定此刻不叫醒他,让他继续好好睡。可能是晚上看书看累了吧。她这样想。

慧子其实和方叔相似,也一直是个很敏感的人。方义从钟家回来的这些日子,她觉察到了一些异样。别的不说,天天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站在树林里发呆,就是头一件让人迷惑不解的事情。此外,以前他喜欢吃的食物,现在搁在他眼前时,却一点儿也叫不醒他的胃口。

慧子猜来猜去,仿佛明白了一点,方义见到了钟家那样的富丽华贵后,心里产生了一个极大的落差。虽然清洲村比百家村要好上百倍,但是钟家却又比乌岭镇所有村里的人家又要好上千倍、万倍。

于是,一段难解的忧愁,又悄悄爬上了慧子的眉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却盼望着能够继续见到方义往日里灿烂的笑脸。

第七十一章 徐家纷争 每个人遇到一些需要勇气去做的事情时,都会有打退堂鼓的时候,方义也不例外,话到嘴边无数次,最后还是被一口口白米饭给狠狠咽了下去。

在清洲村,秋天真真正正是个收获的季节。一片灿烂秋阳的照耀下,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前院后院,到处都摆满了竹箩、竹筐、竹筛等物,里面晒着五颜六色的山中美味:木耳、石耳、蘑菇、竹笋、红薯、野菜、山药等,以及各种珍贵的药草。每当秋风吹过,总会有一股幽香轻轻地萦绕在鼻尖。

清洲村与别的村子不同的地方在于,每家每户还有几亩农田。那年特大山洪暴发后,曾将这里毁于一旦,但经过这些外来移民的多年辛勤耕耘,又让这儿变成了风水宝地,竟种上了小规模的水稻、油菜、小麦、大豆等农作物,为乌岭镇提供了丰富多样的粮食。

大山里的稻谷秋收似乎来得有点儿晚。方义跟着慧子夫妇在田间劳作。有了方义的帮忙,慧子和徐林海感觉肩头的担子一下子轻了很多。他们越来越喜爱方义,小小的年纪竟然比大人都会干活儿,给他们夫妻俩减轻了负担的同时,还增添了好多光彩。

村里的人们都对方义赞不绝口,尤其是钟家八妹满月酒那天方义用一颗小石子替钟家解围这件事,一百十,十传百,一下子就让方义在乌岭镇出了名。

虽然农忙季节十分辛苦,但慧子见方义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她也跟着心情大好。

田里的活儿全部收工后,这天晚上,慧子做了极其丰盛的一顿晚饭,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尽情享用,边吃边聊。

慧子也早憋了一肚子话想对方义说,因此趁这个机会她开口了,“孩子啊,虽然我们家比不上章尧家那么殷实,更比不上钟老板家那么富贵,但是,我们家也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住,而且也有属于我们自己小家子的乐趣,你说对不?”

徐林峰今天不知怎的,也像忽然开了窍似的,接过话茬说:“对!咱不跟人家攀比,我们自己过得开心快乐就好!”

慧子倒是吓了一跳。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往日里只知道呵呵傻笑的丈夫,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会说话了?当然,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自从家中有了方义以后,丈夫的确发生了不少变化。

方义正在低头吃饭,他脑子里每天都在想着进高中学校读书这件事,但此刻听了姑姑和姑夫的这些话以后,他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回想了一遍刚才他们说的话后,他抬起头,满脸堆笑,“姑姑,姑夫,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的确,我是有点羡慕别人家的美好,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家攀比。在这一点上,你们从此以后就别再多想了,放宽心吧。”

慧子听方义这么一说,心结立刻就被解开了,“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我们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徐林峰也跟着一个劲地点头,“对,对,对!不想,不想!”

三个人继续吃饭,慧子用另一双筷子不断地往方义碗里夹菜,徐林峰在一旁微微地埋怨道:“够了,都堆成小山了,这让孩子还怎么吃饭啊。”

慧子和方义不约而同地看向徐林峰,然后忍不住相视一笑。他们真的感觉,眼前这个曾经如木头一样的人,如今居然变活了!

方义终于明白了一点,以后不管怎样,都得学会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要把所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否则真会影响到慧子姑姑的心情。“她跟我爸还真是相似,都是那么敏感又爱幻想的人。”他无奈地笑了。

晚饭过后,方义坐在桌旁看那本书,却不由得又走神了。

慧子收拾好厨房后来到正屋里,一进门就看见发呆的方义。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来到桌旁坐下,忍不住问:“方义,你在想什么呢?”

正在幻想入校读书的方义被慧子这一声问话给拉回了现实,他忙回答:“没想什么,在看书呢。”

这时,徐林峰背着双手从隔壁的卧室里踱步出来,缓缓地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跟章尧一样,进学校念书去!”

慧子和方义又被徐林峰给惊到了。这个木头人看来不仅是变活了,还变聪明了。

慧子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拍桌子,“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但很快,她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方义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素来沉默寡言的姑父给猜到了。这样也好,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可以了却自己的一件心事。

徐林峰也来到桌旁坐下。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结,只有煤油灯里的火焰在轻轻地摇晃。

正当一家人沉默不语时,忽然从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慧子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问:“外面是谁?”

那俩人也不搭话,走到近前才说:“是我,徐老大!”

徐林峰忙站起身来请徐林海夫妇坐下。这夫妇俩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来,徐林海还翘起了二郎腿。

方义只装作在那儿认真地看书,并没有搭理他们。他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大伯和大婶。从他进徐家的第一天起,他们就故意处处刁难,还总让他做一些原本属于他们家的繁重体力活儿。表面上,他们不住地夸赞他“身体好,力气大!”,但实际上却是故意让他受累,仿佛是要惩罚他一样。

“你们刚才说的话呢,我们可都听见了。方义想进高中念书?我可把话说明白,除非他把家里所有的活儿都给一次性干完了,否则别想动那个念头。怎么?仗着自己替钟家打死了一只乌鸦,就想跟别人一样飞上枝头当凤凰啦。再说了,那镇上的高中,是你这样的穷小子能进的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山、下河、入地干活儿吧。”徐林海说完,竟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方义听见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只是怕慧子姑姑担心,便压住了火,没有登时发作。

徐林海妻子李莹换了一副表情,嬉皮笑脸,“哎哟,老大,你这人就是实在,老是把真话往外讲。还是我来说吧。方义,不是大伯大婶不给你机会,而是镇上的高中你真的进不去。就算你考试通过进去了,往后那么贵的学费可怎么办?谁来付?我想,你也不想看着你的爸爸和妈妈比现在更劳累、更辛苦吧!”

“什么爸爸、妈妈!自打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你什么时候听到过他叫慧子一声‘妈’,叫林峰一声‘爸’了?”李莹的话刚落,徐林海就赶紧抢着说。

慧子见徐老大夫妇这样咄咄逼人,怕惹得方义不开心,便赶紧说:“大哥,大嫂,我们也只是饭后在家里随便说说,并没有当真的。夜已经深了,方义也要睡觉了,我看你们还是快回家去吧。”

徐林峰坐在桌旁,一句话都没说,又好似一根木头了。

方义早已气得怒目圆睁,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腾空而起,然后一脚将徐老大踢翻在地。可是,他最终还是无法发作起来。他琢磨了一会儿,听大婶话里的意思,好像关于镇上的那所高中,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情况。他决定,得去章尧家一趟,打听可靠的信息。

徐老大见方义坐在那儿满脸怒气,一动也不动,心里也有些害怕。毕竟,他也曾尝过方义的厉害。刚好见慧子催他们走,于是忙不迭地起身,带着妻子慌忙奔家里去了。

第七十二章 水上妹子 徐林海夫妇心中一直打着精明的小算盘,在慧子家院门外偷听到方义和慧子夫妇的谈话后,更是想尽办法阻止方义进校读书。

徐林海原本计划,从方义进徐家门的第一天起,就要让方义乖乖听他的话,因此恶狠狠地在行礼仪式上要给方义来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被方义将了一军,自此耿耿于怀。

知道方义并不好对付以后,徐林海便和妻子李莹在家暗暗商量,既然不能硬来,那就只能智取,以后凡事他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怎么着也不能让方义在徐家气焰嚣张起来。

不过,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方义居然靠着一把弹弓在钟老板家出尽了风头,还被钟老板亲自邀请到同一张桌上吃饭。事后,整个乌岭镇都在纷纷议论方义,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居然让这穷小子一夜之间成了名人。

而他们自己的两个儿子徐俊和徐健,却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给他们夫妇长过脸。老大徐俊也还算不错吧,忠诚老实,吃苦耐劳。可这老小徐健,简直一天天地能上房揭瓦,整天东游西荡,稍微做点儿事情就口口声声叫苦喊累。

所有的父母都早早地望子成龙。可最让徐林海夫妇恨铁不成钢的是,这俩兄弟一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子,连小学没毕业就回家当了干活儿的块头。他们原本想把老小徐健过继给慧子夫妇,这样徐健以后的生活也就有了一份稳定的保障。可没想到慧子竟然拿死来威胁,非要方义做儿子不可。

如今方义得寸进尺,竟然想进校读书,而且还是乌岭镇高中,这简直就是在揭他们夫妻心口多年的伤疤。因此,怎么也要阻挠,绝对不会让方义得逞。再说了,方义是个干活儿的好手,他要是跑去读书了,又剩下慧子夫妇在田间地头慢慢儿磨蹭,又要总延误农作物生长的好时节了。

徐林海夫妇常常如此,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反反复复,似乎总有那么多用不完的精力,花不完的心思。难怪村里人都感到奇怪,这徐老大夫妻平时也不见干什么太苦太累的活儿,怎么就长不胖?还越过越瘦了。

方义这两天把念书的心思先搁下,决定去北湖村找章尧仔细打听一下乌岭镇高中的情况。他翻开章尧之前送给他的一本日历,看看日期,明天就是礼拜天。正好家里的活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去走一走了。

第二天,太阳刚刚在山腰上露出半个脸,方义便从家中出发了。

慧子夫妇担心方义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几次三番央求,非要跟着一起去,结果还是被方义给说服了。

方义说:“我在百家村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来回往返三十多里的山路去章家庄,翻山越岭的,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啊。况且,我有的是力气和头脑,能打能躲,什么也不怕!”说完,他悄悄地从怀里将那把匕首拿出来在慧子夫妇面前晃了几晃,“你们瞧见没?我出门会带着它防身的。你们就放心吧。”

慧子夫妇一看方义竟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慌忙把门给关上了,“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还不快收起来!这要是让老大夫妇看见了,不知又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哩!”

方义撇撇嘴,心里想:徐家老大夫妇,欺负人也得有分寸,否则总有一天……他悻悻地将匕首放进怀里,背上包袱径直出门了。

虽然只走过两三遍路,但方义早就记住了从清洲村到北湖村的路线,他还对东西两边的那两条山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算哪天不从太仓湖上走,却从那两条崎岖的山道上走一遍,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

现在身处江南崇山峻岭之间的方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他想到处去走走看看,把每条山道都走一遍,去每条河流中游泳戏水,到每条小溪中捉虾摸鱼,进每个山洞里探索研究……

秋高气爽,碧空万里,青山重叠,绿水幽幽。一路上,山头五彩的树叶在风中摇曳,精灵的小鸟在林间放歌,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也时不时地从山草中探出头来露个脸儿。

方义兴致勃勃地赶路,还不忘时不时欣赏路边的风景。他最喜欢那些红得耀眼的枫叶,好似开在山上的一丛丛艳丽的巨大花朵。

当然了,方义绝对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他从怀中掏出弹弓,在山林中瞄准了几只野兔和野鸡,然后将它们一一放倒在地,塞进了包袱里。其实,他肩头的包袱从一开始就是空的,就是用来装野物用的,他想将这些家伙们当作礼物送给章家。

一路七拐八拐,东躲西藏,到了日晒三竿时,方义背着重重的包袱来到了太仓湖边。

深秋的太仓湖比初秋的太仓湖似乎更加秀丽多姿。微微的秋风荡起湖面上一圈圈的涟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堤岸。岸边长长的茂密杨柳枝条下,停泊着一只只弯弯的小船。

方义远远地站在高高的岸上仔细瞧,他想知道那个老船夫邹老爷子的船此刻是否也停靠在岸。不过,观察了许久,却也没见到白胡子爷爷,这让方义不禁感到有些失落。他顺着堤岸走了下来,一步步地靠近湖边。

今天湖上来往的人似乎比较多,可能是礼拜天的缘故吧。方义站那儿好半天,却并没有一只船主动向他靠过来,仔细一看,原来都已经有主儿了。

正在方义东张西望的时候,远远地听见湖上有人冲他喊:“喂,小哥哥,要过湖吗?”那声音如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被风送到了耳朵边,这分明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由于距离隔得远,方义也看不清,便朝着对面挥了挥手臂。等那只船临近时,方义吓了一跳,那是“船”吗?分明是几根粗粗的毛竹拼凑在一起的嘛。忽然,他想起了书上对它的称呼——竹排。但让他吃惊的远不止是竹排,还有站在竹排上那位年轻的船家。

那是一个清秀水灵的丫头,个头儿跟方义差不多高,上身穿一件薄薄的碎花袄子,底下搭一条束腿黑裤。看她双手摇橹的姿势,就知道她的臂力过人。不过,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光着一双脚丫子站在竹排上!

小小竹排已经摇到了岸边,方义却还在呆呆地发愣。

“喂,小哥哥,你发什么呆呀?快上来吧!”那串银铃声又响了起来,方义这才回过神,慌张地站上了竹排。

小竹排悠悠地划开了水面,听见了湖水怦怦心跳的声音。

“你要去哪个村子啊?”那姑娘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边轻松地摇橹,一边时不时扭头看着方义呵呵地笑。

方义不知怎么的,老是觉得眼花,好像看见了九儿在朝他笑。他的脸上不觉泛起了阵阵红晕,只得低下了头,小声说:“我去北湖村。”

“是去北湖村章家吗?”那姑娘撇撇嘴又问。

方义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我要去章家?

那姑娘猜到了方义的心思,笑着说:“我爷爷跟我提起过,说是章家来了一个远方客人,他长得……就跟你一样!”

噢!原来是邹老爷子的孙女啊,难怪!

方义这才感觉轻松了一些,他忙抬起头问:“那你爷爷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不久前走山道跌了一跤,受伤了,躺在家里休息呢。我来顶他的班!”姑娘说着,看看方义,又不禁笑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丢失包袱 方义乘着邹老爷子孙女的竹排渡过太仓湖。

小竹排一直稳稳当当地在宽阔的湖面上前行,秋风吹乱了方义的头发,也撩乱了他的思绪。他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又看看那姑娘的光脚丫,终于忍不住问:“天气都这么凉了,你光着脚就不怕冷?”

谁知,那姑娘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你果然是山外的人。我在这山水之间长大,从小就跟着爷爷在水面上行走,风吹雨打的,训练惯了。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发现哪怕是天气冷了,我光着脚丫也不怕。所以,除了冬天外,我常常不穿鞋。而且我喜欢下水捉鱼摸虾,不穿鞋子会很方便,看见大鱼时,直接跳下水去抓就行了。”

方义圆睁着两眼听姑娘说话,不禁笑了起来。果然像章尧说的那样:“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也不知道是方义的感觉,还是竹排的速度的确会比船要快,与以往几次乘船相比,这次过湖花费的时间似乎短了很多。

小竹排悠悠地来到了岸边。方义一跃而起,登上了岸。正准备迈开步伐要走,却听那姑娘在身后叫了一声:“喂,你还没给钱呢?”

方义顿时停下了脚步,转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一时着急给忘了。”

姑娘银铃似的笑声又响起了,“没关系,你是外地人,我原谅你这次。不过,要是本地人的话,我说不定会一竹篙将他挑进这湖里痛痛快快地洗个冷水澡呢。”

方义听姑娘说这话,一时间哭笑不得,忙伸手进口袋里掏钱。然而,掏着掏着,他的脸便由红色渐渐变成了白色。早上出门时被姑姑和姑夫纠缠了好一阵子,结果忘了跟他们要钱,把太仓湖付钱乘船这件事彻底给忘记了。这可怎么办?

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长长的竹篙站在竹排上静静地看着方义,见方义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却半天也没摸出一分钱来,不由得撇了撇嘴问:“你……今天出门忘带钱了?”

方义见被她看出来了,只好承认:“走得太急,给忘了!”

姑娘上下左右将方义打量了好几遍,忽然眼前一亮,“喂,你背的包袱里装着什么?要不,把它留下抵债也可以的。”

“啊?这……”方义犹豫了。这些新鲜的野物是要送给章家的啊。

姑娘见方义犹豫不决,便直接上了岸,一把夺过方义的包袱,“装的什么呀?这么沉!”说着,便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来看。嗬!这下可把她高兴坏了,原来是美味啊!她蹲在那里挑来拣去,最后拎起一只肥硕的兔子和一只羽毛艳丽的山鸡,“好了,这两个家伙可以抵债了。你可以走了。当然,如果你不乐意的话,那还有一个别的办法。”

方义忙问:“什么办法?”

“让我现在一竹篙将你挑进湖里痛快地洗个澡呀!”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齿。

方义也笑了,“那你还是用它们抵债吧。”他边说边蹲下身子准备收拾包袱。谁料,却被姑娘一手给拦住了,“我爷爷老夸你是个聪明人,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笨呢?”

方义诧异地看着她,不解地问:“我怎么笨了?”

姑娘随手从包袱里又抓出了一只兔子和一只山鸡,“它们也归我了!算是你回程乘船的费用。好了,现在可以了,你走吧!”

方义看着已经空了一半的包袱,无奈地摇摇头,“好吧,就依你!现在我们可算是两清了。”

姑娘高高兴兴地将兔子和野鸡放到竹排上,然后站在竹排上对着方义无声地笑,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叫邹小清,回来时记得找我哟。”

此时,方义已经背着包袱走远了。听见身后的叫喊声后,他还是回过头来看了姑娘一眼,然后才转身继续赶路。从此,他便记住了“邹小清”这个名字。

来到章家门前时,已是晌午。然而,令方义大失所望的是,章家居然是铁索把门,没人在家。

唉!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等待了一会儿后,他决定向邻居打听一下消息。于是,他将包袱随手搁在石阶上,起身往走向章家的隔壁。

北湖村的房屋不像清洲村那么散乱,而是一家接一家齐齐整整的两溜儿粉墙黛瓦,高高的马头墙尤其引人注目,中间则是既长又宽的一条青石板路。若是到了雨季,撑一把油纸伞散步其中,便能聆听到烟雨江南的细细呢喃之声。

方义连续跑了三四家才打听到了可靠的消息:章家一家三口一大早就去了镇上钟家做客。据说,还是钟老板派人来接走的。

方义悻悻地顺着原路返回章家。此刻,他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早上走得急,没带钱,没带水,也没带一粒干粮,只带了一个空空的包袱就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毫无结果。

“要是能有办法提前知道消息的话,我也就不会白跑这一趟了!”方义站在章家门前的桂花树下发了会儿呆。桂花依然还在盛开,只是香味已经不再如先前那般浓郁了。

方义决定回清洲村去,改天再来。既然是钟家邀请章家去的,估计得到天黑他们才能回家。方义想起来时的山道上,看到好多野果子成熟了,不如去山里弄些果子吃,先填饱肚子要紧。

在方义即将离开时,才想起了刚才放在石阶上的包袱。然而,当他回转身去看时,不禁吃了一惊:包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方义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刚才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他连忙四下里寻找,可是将章家房前屋后都找了好几遍,却也不见包袱的踪影。

方义心里很纳闷。难道是被什么人给偷走了吗?可是,在他的印象里,北湖村家家都有自己的产业,富足殷实,应该不会轻易发生偷盗之类的事情。但现在眼前的情况是:搁在石阶上的包袱,真的不见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方义决定回头一定要告诉章家人,让他们以后多加小心,北湖村可能有心术不当的人在四处作祟。

两手空空、饥肠辘辘的方义走在了回清洲村的山道上。他走进山林深处,找到了那些挂在枝头让人垂涎欲滴的果实,有的红彤彤,有的黄澄澄,有的紫薇薇,有的白净净,有的黑油油……

方义摘了一些塞进口袋里,然后爬上一棵大树,舒舒服服躺在上面尽情地享用这些美味的果实。为什么要爬上高高的大树?方义拥有远超常人的高度警惕性,在这样茂密的秋日山林里,待在树上绝对要比待在山道上安全,尤其是在享用食物的时候。

方义饱饱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水果大餐后,竟然有了一丝睡意。他微闭上眼睛,决定打个盹儿后再继续赶路。

山林里是一个别样的天地。鸟声不绝,野花遍地。有的花儿早已枯萎,而有的却正在朵朵盛开。那些漫山遍野的长长山草已经枯萎发黄,在一阵阵秋风的吹拂下,发出悦耳的悉悉索索声,伴随着大树上的方义进入了深沉而又宁静的睡眠。

也不知是到了下午的什么时间,方义终于睡醒了。他睁开眼睛,打个哈欠。忽然,他发现一只鸟儿正站在他头顶上方的树枝上东张西望,尽管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却似乎并不害怕。

第七十四章 一只鸽子 在山林里高高的大树上一阵酣睡后,方义醒来时却发现一只鸟儿正和他同时栖息在同一棵树上。令他特别好奇的是,这只长相很可爱的鸟儿,居然不怕人。

那只鸟就站在方义头顶的树枝上,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轻易地抓住它。不过,方义看它长得实在是既漂亮又可爱还乖巧,便不忍心下手。

方义坐起身,久久地伸了个懒腰,扭头看看斜射进林中的阳光,知道天色已经不早了,得赶快回清洲村去。恢复了精神和体力后,他纵身一跃,潇潇洒洒地从树上飘落下来。

他继续赶路,在山道上又随手摘了些野果揣进口袋里,准备带回去给姑姑和姑夫。今天空跑了一趟,回去见面时先捧出一把鲜甜的果子来,多多少少可以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吧。他在心里暗暗敲起了小算盘。

眼看就要到太仓湖了,方义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他。凭着敏锐的听觉,他并没有觉察到周围存在什么危险。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什么在一路跟踪他。他撇了撇嘴,决定跟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捉一会儿迷藏,看看它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远处正好有一棵粗壮的苍松,方义看准目标,猛地撒腿如飞,箭一般地躲到了树后,然后从怀里掏出弹弓,凝神屏气,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不大一会儿,躲在苍松后面的方义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像微微的一阵风吹来,风里又裹着均匀的某种节奏。它近了,近了,更近了,出击!

见时机已到,方义突然从树后转身出来,手中的弹弓已经射出了一颗小石子。打中了!

啊?原来是它!

伴随着一阵惊慌失措的拍翅声,一只翅膀中弹的鸟儿掉落在了山道边的草丛里。这只鸟,不是别只,正是刚才和方义同时栖息一棵树的那只。

“怎么是你呀!”方义吃了一惊,赶紧收拾好弹弓,快步来到了已经溅了几滴鲜红血渍的那丛山草边。

那只鸟儿正在那里挣扎,扑腾着翅膀,意欲再次展翅飞翔。只是,它越是挣扎,伤口越是流血,最后它只得乖乖地趴在那儿,睁着一双万分惊恐的眼睛看着方义。

方义蹲下身,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你老实交代,干吗要一路跟踪我?我们才见过面的啊,你应该知道我身上一无所有的,你居然还动歪脑筋,要打劫!现在好了吧,吃子弹的滋味不错吧。”

方义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匕首,拔出刀鞘后,只见匕首银光闪闪,寒光四射。

这下可把那只鸟儿给吓坏了,它先是惶恐地往一旁的草科里挪动,可挪了半天,也没能离开原地半寸儿。无奈之下,它直直地看了方义一会儿,然后口齿不清地咿呀了几声,最后居然昂起脖子,闭上了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方义顿时就呆住了!这是一只什么鸟儿?在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还学会了人情世故哩。怎么?你以为我拿刀出来是想杀你啊?我是想帮你包扎伤口,笨蛋!

方义用匕首从里面的白色衬衣上割下一块布条,然后帮鸟儿包扎了翅膀上的伤口。被五花大绑的鸟儿,此刻连煽动翅膀的力气都没了。

方义又朝西山看了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得赶快赶路。可是这鸟儿……该怎么处置呢?他想了片刻之后,决定把这个深谙人情世故的可爱家伙给带回家。于是,他把鸟儿放在弯曲的胳膊上,带着它一起奔向太仓湖。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太仓湖上一片静谧,红艳艳的霞光映照在湖面,仿佛一面巨大的仙府之镜。湖心处,三两只捕鱼的小船载着鸬鹚在湖面上悠悠飘荡,驶向回家的方向。湖岸边,停泊着寥寥几只小船,似乎只要竹篙轻点水面,它们便也要离去一般。

方义不免有点着急,赶紧来到湖边寻找邹小清的那只小小竹排。然而,即便他是长了一双齐大大圣的火眼金睛,也是不能够找到邹小清和她的小竹排的,因为她早已回家了。

邹小清像她爷爷一样,也一直是个很讲信用的人。她白天在湖上等待方义回程渡湖,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见,从正午到傍晚,都没等到方义的半个人影儿。无奈,见太阳快要落山了,她便驾着竹排回家去了。邹老爷子还在家里等着她做饭呢。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这爷孙俩家住哪里?不在东江村,不在南湾村,不在西海村,不在北湖村,也不在清洲村。他们住在太仓湖西岸的一座石头房子里。

在邹小清一岁那年春天,她的父母跟着一只东去的商船走了,说是要去大上海谋生,等发大财了就回来。可是,老天不遂人愿。那一去之后,夫妻俩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邹老爷子抱着邹小清站在太仓湖岸边给儿子和儿媳送行,没成想一次送别,终生不见。但倔强的老头儿在此后的每一年的春天,依然习惯地站在湖边等待他们归来。后来,他干脆在太仓湖西岸建了一座石头房子,带着小清住在里面。他总想着,一直守望着东方,终有一天会亲眼见到他们归来……

方义没有见到邹小清的竹排,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得已,他只好上了另一只小船,带着臂弯里的那只鸟儿,一起渡湖。

船夫是一位黝黑的中年汉子,他见方义带着一只鸟儿同行,一开始感到很惊讶。后来见鸟儿翅膀上有血迹,还被包扎了,便问方义:“小哥哥,你是在山林里救了这只鸽子吗?”

方义心里正在焦急,他身无分文,等到了对岸,没钱给船家,可怎么办才好?可猛然间,他听见船家在跟他说话,别的没听见,可是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鸽子”两个字。

“叔叔,您刚才说什么?您说这家伙是一只鸽子!”方义指着正在他臂弯里呼呼大睡的鸟儿问船家。

“是啊!它就是鸽子啊。我父亲当年也养过一只呢,不过没它长得好看,也没它这般小巧。你这只一定是很特别的品种!”中年汉子呵呵笑了起来。

方义忽然想起来,在平顶山砖窑厂做工时,他曾在张达丰送给他的那些书和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人工驯养鸽子的故事,只是他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真正的鸽子。百家村里虽然也有很多种鸟儿,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唯独没有鸽子。

“飞鸽传书!”方义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能把它驯养成一只会传递信息的鸽子,那该有多好!只要写一张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就可以让它将信息传递给章尧了。这样一来的话,也就不至于让我像今天这样,好不容易大老远跑一趟,竟扑了一个空,还丢掉了包袱。

想到那只包袱,方义不觉皱起了眉头。他还是无法理解,那个装了好几只野兔和野鸡的包袱,怎么半小时不到就不翼而飞了呢?如果不是人为的话,那会不会是……动物?比如说,狼!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禁紧张了起来。假如真有一只狼光天化日之下在北湖村出没,那章家以及其他村里人岂不是都很危险?

夕阳下的小船划水特别快,仿佛也是归心似箭一般。到了对岸后,方义的现实麻烦来了,他没钱付给船家!他低头看了看臂弯里乖巧俊俏的小鸽子,咬咬牙,狠狠心,悄声说:“要不……先把你抵押给船家吧。”

第七十五章 喜从天降 正当方义准备将臂弯里的鸽子抵押给船家时,却被中年汉子看出了心思。

“我看出来了,你口袋里没钱是吧?没关系,我天天在这太仓湖上摆渡,下次你来,还我这次的就是了。”他笑着说,随即撑着小船离开了岸,向南边驶去。夕阳染红了他健壮的背影,也染红了弯弯的小船以及船桨与船舷合奏出的水上歌声。

十年修得同船渡。小船儿走了,背影也远了。方义静静地站在岸边,脑海中又不断地闪烁着邹老爷子和邹小清的身影。一样的摆渡人,不一样的背影,不一样的性情……原来,在这辽阔苍茫的太仓湖上,竟有这许多有趣的人儿。

方义发了一会儿呆后,转身快步离开。尽管西天已不见了太阳,但他有把握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家中。

方义一阵风似的赶路,早已惊醒了臂弯里的小鸽子。它的一双小爪子牢牢地抓紧方义的衣袖,担心自己会从这温暖的怀中滑落。

方义刚到清洲村,就见村口处有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在不停地闪烁。他用手遮挡住眼睛,在那刺眼的光束中飞快地前行,但很快,那束光消失了,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方义,你终于回来啦!”这是慧子姑姑的声音。

慧子早已做好了晚饭在家中等待方义回来,可是左等右等,直至太阳落下山去了,还是不见方义回来,不免心中有些焦虑,便带上手电筒径直来到村口等待方义回家。

知道姑姑已经等很久了,方义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山果子递给慧子,慧子笑着接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大口嚼着吃,一边吃还一边赞不绝口:“这果子真好吃,又香又脆又甜!”

“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明天就上山再采一些回来。”方义见姑姑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暖暖。

两人边走边聊,方义将今天拜访章家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并告诉慧子,他要在家里养这只受伤的鸽子。慧子并没有反对,却是愉快地答应下来,“家里的粮食多着呢,够它吃的了。”

从此后,方义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伙伴。

不过,并没有人知道他养这只鸽子的目的。虽然现在他不知道这只鸽子是否能被驯养成信鸽,但他依旧信心满满。令他很惊喜的是,这只小鸽子身体很棒,也不挑食,玉米、绿豆、黑豆什么的,它都吃得很开心。

担心鸽子会飞走,方义从竹园里砍了几根竹子,为鸽子精心做了一只竹笼。然而,让他费解的是,被关进竹笼里的鸽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连吃喝都变得懒散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将它放出来,任由它在楼上的空间自由行走和飞翔。

又过了几天后,方义发现原来是他多虑了。这只鸽子出奇地听话,哪怕是飞到附近的树上,但只要看见方义站在楼上呼唤它,它便一准飞回来,优雅地落在方义的手掌上、胳膊上,甚至肩头。

有了鸽子的陪伴,方义的生活增添了很大的乐趣。每天只要有空,他就会跑上二楼,和他的小伙伴亲密地待在一起,有意无意地训练它的一些本领,比如,让它从优劣并存的一小堆豆粒中挑拣出优等的来。

慧子夫妇见小鸽子让方义变得这么快乐,自然感到万分开心。他们以为,这样一来,方义大概就不会再去想进学校读书的事了。

然而,几天后,章胜忽然来到了慧子家,说是钟老板想见方义,让方义去钟家做客,说说话。

慧子和徐林峰听到这话,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钟老板虽然是远近出了名的大善人,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他都不会介意,但是人家毕竟是赫赫有名的江南大富商,能被他邀请去钟家大宅里做客,那是一种求之不得的荣幸。

慧子让方义将身上干活儿穿的那套衣服赶紧脱下来,换上跟章尧一样的西装,还系上了黑色的领结。这套衣服是她和徐林峰有一天特意从怡山书院周边的集市上买回来的。

尽管汪春芳已经给方义买了一套崭新的中山装和一套崭新的西装,但在慧子看来,那毕竟是章家夫妇的心意,而作为方义现在真正的父母,也得有份自己的心意才行。于是,他们夫妻俩硬是对着汪春芳买的那两套衣服研究了好半天,然后也去买了一套。

“瞧瞧!我们家方义穿上这身衣服,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徐林峰围着方义转了几圈后,啧啧赞叹。

章胜哈哈大笑起来,“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不过啊,你们家方义这身板,天生就是好,不管穿什么样儿的衣服都好看!”

方义笑着听他们说话,心里却在暗暗想一些计策……

钟家的司机在清洲村外的山道上等着,直到章胜和方义坐进了车里。一阵灰尘扬起,小轿车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疾驰而去。

在车上,方义将那天去北湖村的事告诉了章胜。章胜很抱歉地告诉方义,乌岭镇高中要举办一场书画比赛,钟画和章尧都报名参赛了,为了更好地为比赛做准备,钟画邀请章尧去钟家切磋技艺,正好钟太太想吃章尧妈妈做的甜点,所以一家人就都跟着去了。

方义一听说在学校里还可以参加书画比赛,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从来就没有打消要进校读书的念头,只是不愿意让姑姑和姑夫担心,所以才没有在脸上轻易表露心事,正好最近有鸽子陪伴,他便轻松地瞒过了他们。

正当方义想将那天包袱在章家门口无故失踪的事告诉章胜时,章胜却神秘地对方义说:“今天见了钟老板后,会有一件大好的事在等着你!”

“大好的事?在等我?”方义扭头看向章胜,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章胜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了。章尧一直跟我说,他总是能精准地猜到你的心思,我偏不信。要是这回真被他给猜中的话,我以后倒是愿意信了。”

方义听着章胜这话,心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朦胧,他不知道这对父子背后究竟是在怎样地议论他。

到了钟家,钟子恒再次见到方义,脸上洋溢着无比喜悦的笑容,他邀请方义和章胜进客厅,喝茶吃点心。

钟子恒见方义今天谈吐自如、举止得体,更比从前又多喜爱了三分。

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后,钟子恒问方义:“你……是更喜欢在河里捕鱼,还是在学校读书?听说你在故乡已经念完了初中?”

方义心头猛地一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回答说:“河里捕鱼,自然有河里捕鱼的乐趣。进校读书,也有读书的乐趣。但如果一定让我选择,我选后者。因为我喜欢!”

钟子恒频频点头,“喜欢,就好!现在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顺利通过乌岭镇高中的入校测试,我就资助你进校读书,直到你高中毕业。要是你足够优秀的话,还可以拿到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也就是说,凭你的本事,在读完高中后,可以免费继续读大学。你愿意试一试吗?”

方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心中涌起一阵狂喜,“钟老板,你这话当真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钟子恒冲方义点头一笑,满眼的坚定。

方义再也忍不住了,瞬间爆发出心底的呐喊:“我愿意!”

章胜一直在静静地看着方义,从方义那惊喜的表情上,他完全相信了章尧之前说过的话:“方义的心思,我最懂!”

第七十六章 深夜苦读 章尧猜中了方义的心思,在钟子恒面前为方义说话,希望钟子恒帮助方义进入乌岭镇高中读书。

这件事对于钟子恒来说,不是一件难事,但也并非一件太容易的事。他只是乌中的赞助者,而非管理者。乌中有自己的独立董事会,学校的所有大小事务都由董事会成员共同商量后裁决。若真的想把方义弄进乌中,不能靠钱来解决问题,得靠方义自己的实力,只要他能通过乌中一视同仁的入校测试,也就差不多有机会了。

乌岭镇高中的董事长兼校长,名叫胡昌鸿,是本地官家后代,曾经海外留学多年,因为一直有解不开的思乡情结,因此学成后毅然决然回国,倾尽钱财,在乌岭镇创办了这所着重为优秀高等院校输送优等生的高中。

胡昌鸿自小刻苦读书,长大后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胆量过人,在学术界和教育界赢得了广泛的尊重,用老百姓的话来说,便是:连高官也要敬他三分。

古人说: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钟子恒是本地声名远扬的儒商,在一次聚会上,他和胡昌鸿结识,从此成了极其相好的朋友,两家往来频繁,交情深厚。后来钟子恒出资赞助乌中,成了乌中坚实的靠山,让胡昌鸿非常感动,于是全心投入教育,倾尽平生所学,大展拳脚。

胡昌鸿有三个儿子,胡玉,胡珏和胡阳。三个儿子都曾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乌中,其中,大儿子胡玉如今在北京大学读书,二儿子胡珏也在上海的一所高校就读,而小儿子胡阳则还在读高一,在钟画和章尧的隔壁班。乌中的每个年级只招收两个班,每个班30名学生。

方义在钟家得到了钟子恒的亲口承诺后,激动得好几天晚上都没睡着。有时半夜站在楼上,望着月华如水、繁星满天的夜空,他真的好想一声高呼,让重山都替他高兴,他有机会入校读书了!

想想从前,他被家乡的那位“魔鬼校长”强行赶出学校,心里依然有十分的怨气。不过,他现在只想尽全力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重振旗鼓。

与钟画和章尧最大的不同是,方义的心事在江南无法对人诉说,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只能自己体验、自己聆听、自己宽慰,找不到一个可以随口倾诉衷肠的人。只有一个章尧,可两人却又隔着几道山水。

小鸽子,还有小鸽子!现在,方义一有什么事情,就说给小鸽子听。虽然他知道这个家伙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了。而且,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小东西真的是古灵精怪,不管学什么,只要训练几次,它就会了,甚至还会装死。

有一次,方义因为接连两天在山上替徐家老大伐木,结果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家后便倒头大睡,竟然忘了给鸽子喂食。等他第三天忽然想起来时,连忙跑上楼。可是到了楼上以后,眼前的情景差点没让他晕过去,鸽子僵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冰凉,完全死了!

方义痛心疾首,捧起小鸽子贴在脸庞。自打到江南以来,向来刚毅的硬汉男儿居然忍不住滚下两行热泪。眼泪滴落在鸽子漂亮的羽毛上,它居然又活了,一下子飞了出去,然后又飞了回来,在方义头顶上不停地盘旋,还“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不大一会儿之后,它又一次僵直地躺倒在地,再次扮演“装死”!

恨得方义牙根直痒痒,“这个深谙人情世故的小畜生,居然敢耍我!看我哪天不扒光了你的毛,让你光着屁股出门,看你还有没有心思搞恶作剧?”方义嘴里愤愤地骂着,心里却暗自欢喜了不得!这家伙简直是来自山林中的一个小精灵,或许是山神特意赏给我的礼物吧。他仔细想了想后,给鸽子取了一个名字,叫“翔哥”。

如今的方义,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跟“翔哥”玩耍外,其余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干活儿和读书上。徐家总是有干不完的大小事情,因此,他只好挑灯夜战。在万籁俱寂的夜晚,独自坐在书房里看书学习,希望尽快学完书桌上堆得高高的一摞儿复习资料。想要跨进乌中的大门,搞懂这些资料便是第一关。

不得不说,这些知识比家乡学校所学要深奥得多!对于方义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他发现,张达丰曾经送给他的那些书上的知识,现在竟发挥了作用。只是让他感到非常可惜的是,那些书都留在了平顶山砖窑厂张达丰的办公室里。不过他知道,张达丰一定会将它们好好保存的,因为那是他儿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种珍贵念想。

也不知道张达丰的砖窑厂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病一定早就好了吧。他对自己的不辞而别是不是依然有些不解,甚至是怨恨?乔雪呢?在学校一切都还如意吧,她那么坚强,那么聪明能干。

每当夜深人静学习累了时,看着微微摇晃的烛火,方义会不自觉地想起从前,想起故乡,想念家人。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身在异乡思念故乡,是一种怎样的内心煎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阳的温度比从前降下了许多。山林里的雾气多了,好多树上的叶子也渐渐掉光了。许多果树上枝头红红的果实也早已不见,剩下寥寥的几片叶子在微冷的风中摇曳。

秋,已经很深了。时不时听见天空里有南迁大雁的嘶鸣之声。

夜冷了,方义不得不往身上多添了一件衣服。他不经意扭头看向身后,在那张姑父亲手为他制作的精致黄花梨小书桌上,已经摆了好几本读书笔记。

其中一本最厚的,便是让他最近常常头痛的病源。上面记录的数学题目,都是他不太懂的。他才发现,原来数学是一门怪物,时常莫名其妙地就将你从云端摔落到地面,还理直气壮地指着你的鼻子说:“这就是求知之路的艰辛!”

不得已,方义打算去找章尧帮忙。

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天,在方义准备出发去北湖村之前,章家父子居然上门来了,让方义喜出望外。

慧子和徐林峰高高兴兴地在厨房忙碌,要为章胜和章尧准备一桌丰盛的午餐。当慧子问起汪春芳怎么没一起来时,章胜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钟太太一直喜欢她做的甜点,嫌偶尔来往不方便,就干脆把她接到钟家去了,专职为钟家做点心,每隔几天才回来一次呢。”

慧子听了后,替他们感到高兴,“这样一来,你们家又要多一份收入了。”

章胜笑着摇摇头,“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们家章尧就是个烧钱的种儿,家里挣的钱全都花在他身上了,还只怕不够呢。”

徐林峰在一旁听着,心里暗自愧疚。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但心里却是一直想让方义进校读书的。在乌岭镇,家家户户都以孩子读书为荣。可是老天不公啊,清洲村这个移民村,不论怎样努力也无法赶超别的村子。每家每户既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经济实力,有的倒是一年四季干不完的活儿……

方义早就和章胜父子相约,不要将钟老板的承诺告诉姑姑和姑夫。章家父子也理解方义的想法,便一直守口如瓶。

章尧的到来,让方义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口茶水都不给,直接拉章尧上楼,帮他解决那些数学难题。

章尧天生高才情,不仅会画画,还是个学习高手。不论怎样的难题,到了他的手里,也只是小菜一碟。

第七十七章 一封家信 深秋的一天,章胜带着章尧来清洲村探望慧子一家人。

章家父子这一趟来得可真及时,一直困扰方义的那些数学难题,都被章尧三下五除二给各个击破了,让方义茅塞顿开。

拨开云雾见青天。方义心情大好,于是领着章尧逗翔哥玩耍,让章尧惊喜万分。

章尧责怪方义怎么不早点告诉他竟然养了一只这样的小精灵,会鉴别出好的豆子和坏的豆子,还会演戏,简直太让人喜欢了!

“我也想什么话都告诉你啊,可是我们之间隔着山山水水,我说出来,你能听见吗?”方义反驳章尧。

章尧只得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很认真地问方义:“你……真的打算把它训练成一只信鸽?”

“那当然了,它很特别,我觉得它天生就是一只信鸽。”方义自信地说,“要是它能帮我们传递信息的话,我就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翻山越岭大老远赶到你家,却只见到大门上套着一把铁锁。”方义想起那天的事,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埋怨,“不过呢,也算是幸运,在回来的山林里遇到了翔哥。”

章尧赶紧抓住机会说:“就是啊!我认为你还得谢谢我们那天不在家。你想啊,要是那天我们在家,说不定会留你在我们家过夜,那样的话,你还怎么能够遇见翔哥?”

方义撇撇嘴笑了,“嗯,这个倒是真的。”

翔哥一点也不认生,跟章尧相处了半天后,就混熟了,跟章尧热闹地玩在一处。翔哥站在章尧的手掌上,章尧一抖手示意它飞翔,它就听话地拍着翅膀飞了出去,落在长春江岸边的一颗大树上。只要章尧呼唤一声,它便又飞了回来,优雅地落在章尧的手掌上。

“太有趣了,我也好想养一只。”章尧心里羡慕得直痒痒。

方义狡黠地冲着章尧一笑,“那……除非你能给它找个伴侣,到时它们有了小宝宝,你就可以拥有一只了。”

章尧没好气地一拳打过来,被方义猛地抬起一条腿给挡了回去,“想偷袭我?没那么容易!”

两人又闹腾了一阵,方义忽然又想起那件事来,便把那天在章尧家门口丢失包袱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章尧。

章尧听完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告诉方义,那天傍晚他们回到北湖村后,听村里人说,有人在山场上的一处茶园里,发现了满是血迹的一地野鸡毛和野兔毛。人们都说,是山上的野狼干的好事。

“山上经常有狼出没吗?狼也经常下山祸害吗?”方义皱着眉头问章尧。

“山上的确是有野狼,但极少进村子里来捕猎,因为山上有足够的野味供它们享用,它们完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跟村民抢夺食物。我们一直住在村子里好好的,只听说过有人在深山里不小心被野狼袭击,但还没听说野狼进村子偷盗家畜,更别说大着胆子光天化日之下跑到村民家门口争夺食物了。”章尧认真地思索起来。

方义也陷入了沉思,“你说的有道理。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你们都要小心一点,以防万一。”

到了太阳偏西时,章胜便带着章尧离开了清洲村。

临走前,章尧告诉方义,要快点训练出翔哥送信的本领,他十分期待。方义笑着答应了,还开玩笑说等翔哥会送信了,就帮章尧和钟画秘密传递信息。这一次,章尧不但没有一拳打过来,还开心地拥抱了一下方义。

除此之外,章尧还悄悄递给了方义一张小纸条,说是只能等到晚上躺在床上时才能打开看。方义不知道章尧又要耍什么鬼把戏,只好先乖乖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章胜看见章尧和方义每次见面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是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心中感到十足的安慰。章尧同之前相比,要活泼开朗多了,而且越来越开朗。他将这一切都归功于方义的到来,同时也暗自得意和欢喜,帮了方家大忙的同时,也帮助他了却了一件心事。

吃过晚饭后,方义正要上楼时,却被慧子给叫住了,“方义,你过来,章胜叔叔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方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信?给他的信?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来自百家村的信!

他从慧子手里接过那封信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但他尽全力克制住自己,不想让站在一旁的姑姑和姑夫觉察到。

他缓缓地踏上了楼梯,嘴里不自觉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四……”,每数一下就抬起腿上一个台阶。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真的感觉简直无法抬起腿,更别说上楼了。他的身体还一直在发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厉害。砖窑厂,张达丰,齐大爷,小黑;百家村,小河,父母,八个弟弟妹妹,梁四爷,乔雪,李婶,陈更……这些熟悉却又遥远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翻转,让他一下子失去了自控。

颤颤巍巍上了楼,跌跌撞撞走进房间,关上门窗,方义紧握那封信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不禁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现在给他一个选择,是留在江南还是回到百家村?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要百家村,虽然那里穷困潦倒,却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要弟弟妹妹们,尽管他们有时调皮捣蛋,可是他和他们之间却有着此生斩不断的血脉相连……

方义哭着哭着,渐渐地累了,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五点多钟。窗外现出鱼肚白,冷冷的寒气笼罩着他的全身。他被冻醒了。

方义从床上缓缓爬起来,走进洗漱间,从暖水瓶里倒了暖暖的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然后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发现有两个黑黑的眼圈儿。这个倒不妨事,要是姑姑姑父真的问起来,就说是看书累的。

他又来到窗前,一伸手打开了窗户。可是刚一打开,就见翔哥忽然一头扎了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咕咕咕”地叫了几声,好半天都不愿离开。

方义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见外面的平台上既有食物也有清水,翔哥并没有饿着渴着,这才放下心来。

“翔哥,你昨晚是不是听见我哭了?要是听见了的话,记住: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知道不?”方义将翔哥捧在手心里,严肃而认真地跟它说话。

谁料,翔哥竟然立刻摊开翅膀,“死”在了方义的手心里。方义狠狠地撇撇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哼!”

翔哥吓了一大跳,赶紧又活过来,拍了下翅膀,飞出了窗户。

方义转身来到书桌旁,点燃了一根蜡烛,静静地坐在那里。书桌上正放着章胜给的那封信和章尧给的那张纸条。

到底先看哪一个呢?

方义想了想后,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枚崭新的一角钱硬币,往空中一扔,然后双手接住。要是正面朝上,就先看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一只手掌后,发现是正面朝上,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张纸条。只见纸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小字: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署名是邹小清。

方义忍不住乐了,“我欠你钱?现在是你欠我,好吧?野味都让你吃进肚子里了,还恶人先告状,跑来跟我要钱!”

方义将纸条重新折叠好,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呆坐了一会儿,屏息凝视着那封家信,可酝酿了很久很久,竟还是没有勇气打开它。

最后,他决定不看了,将它塞进了一个床头柜的抽屉里。

第七十八章 颜体夺冠 深秋的长春江上,碧波、红叶与蓝天相互辉映成趣。

方义驾着一弯渔船在河面上捕鱼,不由得被这绮丽的河上秋日风光给深深吸引,停船欣赏。

经过了反复多次的尝试以后,现在的方义已经能够独自驾着渔船在水面上自由来往了。他和姑姑家的那些鸬鹚也早就打成了一片,这些捕鱼高手也渐渐都成了他的好朋友,对他言听计从。

不过,今天下河捕鱼,方义带来了一位新的伙伴——翔哥。翔哥很听话地站在乌篷船的顶端,像是一位监察官,在特别认真地监视那些忙忙碌碌干活儿的鸬鹚,不许它们偷懒。

方义站在船头忙个不停,但仍然时不时地扭头看翔哥在干什么。有时他看见翔哥那一副傻傻的样子,会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有了翔哥的陪伴,让方义的水上捕鱼充满了乐趣。不过,这个家伙似乎没有那么多的耐性,要是感觉腻味了,它便会拍拍翅膀,向着家的方向飞去。现在的翔哥,对整个清洲村的环境已经十分熟悉,会随时离开家,也能随时回到家中。

方义仍然是白天干活儿,晚上读书,虽然很辛苦,但他心里却是充满了希望,因此每天都过得既充实又快乐。

在白天干活时,他总是随身带着几本书,只要一有空,就坐在船头、山头或田间地头认真地学习一会儿。他想早点儿通过乌中的入学测试,那样的话,就可以像章尧和钟画一样,不仅可以学习到更多的知识,还可以参加学校里举办的那些丰富多彩的学习或娱乐活动。他非常向往那样的校园生活,做梦都想参与其中。

而此时,在深秋的乌中校园,一场书画比赛正在紧张地进行。

乌中每年的春季和秋季都会举办一场书画比赛,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在比赛中获胜的前三名同学,会获得学校颁发的“文房四宝”作为奖励以及一张含金量很高的荣誉证书,此外,还有钟家赞助的奖学金。

书画比赛的评委都是来自怡山书院的着名书法家和美术家。

怡山书院坐落在乌岭镇的东边,是乌岭镇名副其实的一块风水宝地。它并非是一座学堂或书院,而是一座名扬四海的江南山水园林。人们常说:钟家大宅就好比是浓缩版的怡山书院。可见,怡山书院是一块怎样的风水宝地!

山、水、楼、台、亭、阁等等,已不是怡山书院的特色。那又是什么让怡山书院如此久负盛名呢?是住在它里面的人。

怡山书院是一处度假胜地,不仅风景秀丽,而且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每年来这里度假的人络绎不绝,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入住这里。久住或暂住这里的人,都是来自国内外的名人。他们要么学识渊博,要么富甲一方,要么身兼要职。结束繁忙的工作后,为了更好地恢复体力和精神状态,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度假,修养身心。

外国人也能来到这里度假?当然可以。白陵县有省内第一个国际机场,这完全得益于白陵县的秀美山水风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乌岭镇一直在怡山书院的潜移默化中向前迈步,获得了很可观的经济收益。

有怡山书院里的书法家和美术家当评委,乌中的师生都感到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好比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很多优秀的乌中学生就是被这些人给精准地推荐到各大高等院校去的。当然,凡是从乌中走出去的学生,也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从来没有辜负过这些大家们的热心举荐。

今年的秋季书画比赛,同往年一样,依然是分书法组和国画组。春季的比赛会多几个项目:油画、水粉、水彩和素描。

章尧和钟画都擅长国画,章尧擅长人物画和山水画,而钟画则擅长花鸟画。他们两个一直是书画比赛中的热门夺冠人物,因此备受学校师生们的关注,同时也受到了怡山书院名家们的青睐。

今年的比赛,竞争依然很激烈。人人都知道,乌中的学生个个八面玲珑,不仅文化课学得好,还人人身怀绝技。自小受到家乡青山绿水的熏陶渐染,因此不少学生都擅长画画,这也无形中提升了比赛的热度。

经过一天的激烈角逐,最终,章尧如愿以偿,再次获得了人物画和山水画的双冠军,而钟画也获得了花鸟画的冠军。

然而,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这次书法组的冠军居然是校长胡昌鸿的小儿子胡阳!

众所周知,此前的胡阳一直是大家眼中的“奇怪人类”,除了一副好皮囊之外,还有满脑子的智慧,但唯一让人遗憾的是:他从来写不好字。从小到大,也不知被胡昌鸿拿鸡毛掸子打过多少次,都没能改掉这个坏毛病,差点儿没把胡昌鸿给气出病来。

谁料,胡阳居然拿到了这次书法比赛的冠军。他的颜体楷书和行草,让那些书法名家们连连称赞,都说简直继承了颜体的真传。

这可把胡昌鸿给高兴坏了,从来都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总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没想到这次居然也轮到了胡家大放光彩。

钟子恒自然也替胡昌鸿感到高兴,不停地追问胡昌鸿:“快说说秘诀,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胡阳有了如此惊人的突破?”

不光是钟子恒,其他人也一个劲地跟着问,却问得正春风得意的胡昌鸿瞬间哑口无言。他自己都还一直在纳闷呢,这臭小子什么时候练起了书法?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了如此大的进步!

面对大家的热情追问,胡昌鸿只好如实回答,这完全是胡阳自己通过努力得来的结果,自己是真的一点都不知实情。

于是,大家又开始追问胡阳。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见胡阳从窗户里逃了出去,顿时不知去向。

当天晚上,钟子恒做东,在怡山书院大摆筵席,庆贺秋季书法比赛获得圆满成功。在酒席上,大家自然都夸赞了章尧和钟画,但更多的话题却落在了胡阳身上,因此胡昌鸿成了晚宴的焦点。被逼无奈之下,胡昌鸿只得随口胡诌了一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才勉强蒙混过关。

胡昌鸿回到家以后,心中仍旧疑虑重重,推开胡阳的房门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今天比赛的事情,“说老实话,你有没有作弊?”

正在书房里发呆的胡阳一听父亲竟然这样问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么多名家在场,我能有机会作弊吗?你就是见不得我变好是吧?”

胡昌鸿见儿子生气了,赶紧赔笑脸道歉,“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以前你写的字是那样的,可今天突然就写成这样了,也怪不得别人猜疑嘛。”

胡阳耸了耸肩,说:“想知道,是吧?好,那我就告诉你: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极大的阴谋!”

胡昌鸿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连晚上喝下肚子的那几杯酒此刻都忽然凉了下来,“阴——谋?什么阴谋!”

胡阳冷笑一声,“我就是想在今天一展身手,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尤其是针对钟叔叔。你没看出来吗?钟叔叔一直偏爱那个什么章尧,对我倒是三天不理四天不睬的。我就不服这口气!”

胡昌鸿听到这里,愣了半晌,又仔细想了想,忽然咧嘴笑开了,“噢,原来……你一直在吃章尧的醋啊。”

第七十九章 闲生闷气 原来,胡阳一直在妒忌章尧和钟画走得太近。在他看来,他和钟画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谁知半路却忽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只是,让胡阳万般无奈的是,钟画的父亲钟子恒一直喜欢有才的人,章尧刚好擅长画画,所以才中了他的意,因此对章尧百般喜爱。

胡阳一直认为,章尧在钟家享受的这份优厚的待遇,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所以,他必须得尽全力给夺回来。然而,让他苦恼的是,他写不好字这件事从小到大一直被所有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让他着实没了面子,以致于人们都只记得他这一个缺点,却完全忘记了他的优点。

不得已,胡阳只好下决心苦练写字,练铅笔,练钢笔,练毛笔,不分昼夜,勤学苦练。而这些事都是悄悄进行的,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早已算准了时机,一定要在今年秋季的书法比赛中一鸣惊人。如果能拿下这次比赛的冠军,以后就不会有人再嘲笑他的字不好了,钟家父女也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胡阳大半年的努力终于换来了累累硕果,在今年的秋季比赛中拿到了书法组的冠军。果然,一切如他之前所料,不仅钟子恒对他另眼相看,连那些怡山书院的名家们都对他交口称赞。他还清晰地记得,当他获胜时,站在一旁的钟画对他投来的赞许目光和甜美微笑。

不过,胡阳心里却并没有达到了完全的平衡,章尧拿了国画组的两项冠军,依然成为了大家眼中的炫目明星。

“来日方长,咱们就慢慢较量吧。凭你章尧才情有多高,在身份和地位上,到底跟我还差一大截儿吧。”胡阳在心里这样暗暗地想着。

书画比赛结束后,钟家大宅里热闹了起来。为了庆贺钟画拿了花鸟画的冠军,钟子恒在家里大摆筵席,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到钟家相聚,其中就包括胡昌鸿和胡阳父子俩。

章尧也被邀请在内,中午放学后同钟画一起被钟家的司机接到了钟家大宅赴宴。

钟画,章尧,胡阳以及钟琴和钟棋坐在同一张小桌上吃饭。钟画坐在章尧和胡阳的中间,她十分热情地招待这两位好朋友。

对于胡阳,由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因此钟画和胡阳聊天时向来比较随意,一打开话匣子似乎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聊到小时候发生过的很多有趣的事情。

胡阳有意趁机加深他和钟画之间的感情,因此故意总提那些陈年旧事,让钟画不自觉地沉湎于其中而一时无法自拔。他们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像是回到了青梅竹马的小时候……

章尧看他们俩聊得那么热乎,自己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心里不免有些郁闷。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胡阳这是在有意冷落自己。他一直觉得,胡阳这次出人意料地拿到书法冠军,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而且很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顿饭下来,钟画和胡阳倒是聊得兴致勃勃,一旁的章尧却是一口饭都没吃下去,只在那里发愣。

别看钟棋还小,却是人小鬼大。她看出来了,二姐只顾着跟胡阳说话,却硬是把章尧给冷落了,于是在章尧离开前,她悄悄地对章尧说:“章尧哥哥,你别生气呀。二姐她平时一直都对你很好的,倒是一向冷落了胡阳哥哥呢。你就大人有大量,给二姐一个面子,就让她今天对胡阳哥哥好一点吧。”

章尧从来都没有想到,钟棋这个小丫头居然还能看懂别人的心思,连忙笑着对她说:“我没生气,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要聊的话题肯定比我多呗。”

钟棋乜斜着眼睛看着章尧,似信非信,“你要是真的这样想,那就好了。”

章尧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准备转身离去,却又听钟棋在后面喊了一句:“章尧哥哥,你妈妈刚才在厨房做的点心可真好吃,你不尝一块吗?”

谁料,没等章尧回答,一旁的胡阳却接过了话茬,“哦,是吗?汪阿姨也在厨房帮忙啊?我倒是想吃一块她做的点心,钟棋,能不能赏给我一块呀?”

“可以啊,那你们两个都等一下,我马上就去拿。”钟棋说着,便一溜烟似的往厨房跑去。

章尧见胡阳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愈加不舒服,冷着脸说:“你想吃,就慢慢儿等着吧,我先走了。”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迈出了钟家大门。

胡阳见章尧走远了,撇撇嘴笑了,“就凭你,也想跟我争?还是靠边站吧。”

等钟棋提着两份点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却只见胡阳一个人在那里等她,“章尧哥哥呢?”

胡阳笑眯眯地对钟棋说:“他有事先回学校去了,你把这个给我,我帮他带过去吧。”

钟棋眨巴了几下眼睛后,将点心递给了胡阳,“章尧哥哥今天好像不高兴。你让他吃点心吧,或许吃了以后就开心了。”

胡阳一听钟棋说章尧不高兴了,他心里倒是感觉十分的爽。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到了学校以后,胡阳大摇大摆地将那份点心送到章尧的课桌上,“钟棋说你今天不高兴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让我告诉你,吃了这点心以后,就会开心的,所以特意委托我给你带过来。要记得吃哦,毕竟是你妈妈在厨房里辛辛苦苦亲手做的。”

旁边的同学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争着要吃点心。章尧坐在那里听胡阳阴阳怪气地说话,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于是快速地打开盒子,将点心一人一块分给围观的同学们吃了。

一饱口福的同学们都称赞章尧妈妈的手艺好,还问以后可不可以经常带些过来。章尧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生闷气。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傍晚放学后,章尧一个人背着书包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回到家,他也不像往常那样跟父母先打个招呼,而是自己默默地上了楼,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发呆。

正当章家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却听见门外有人喊章尧的名字。章胜连忙跑出来看,竟是邹小清!

章胜经常乘坐邹老爷子的渡船,时间久了,彼此了解,两人成了关系较好的朋友。章家经常送邹家一些点心,邹家也时常送章家一些鱼虾,一来二往,两家的交情也就越来越深厚了。

只见邹小清手里提着两条大鲤鱼站在门口,“章叔叔,我爷爷让我送两条鱼给你们,新鲜的,刚抓的。”

章胜赶紧笑着上前接过邹小清手里的鱼,并热情地招呼邹小清进屋坐。

“我就回去,不坐了。”邹小清嘴里说着,眼睛却往章家楼上偷看了几眼,“章尧哥哥回来了没?”

“回来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看上去不太高兴。”章胜一边说一边皱了皱眉头,也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

邹小清原本是想顺便向章尧打听方义的消息,她想知道章尧有没有将她写的那张纸条带给方义。可是现在听说章尧今天心情不好,只好跟章胜告别,转身离开了章家。

谁料,章尧在楼上早已听到了邹小清和父亲的谈话,于是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窗边,冲着邹小清的背影大声说:“你交代的事我办妥了!”

远远地,邹小清听见了窗户里章尧的喊声,她笑着冲章尧使劲地摇手,接着便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第八十章 特许出游 深秋,钟家大宅里的清晨,宁静安详,别是一番好景致。

黄的白的紫的菊花,妖娆灿烂,绚丽夺目,香气扑鼻。翡翠绿的条条藤萝,牵牵缠缠,垂挂粉墙,迎风摇曳。山石上流淌的清澈泉水,温温润润地发出潺潺的乐声。雕花亭中挂着的一排排鸟笼里,画眉、鹦鹉、八哥展开歌喉,各自吟唱。从外面引流而入的弯弯曲曲的荷池里,碧波荡漾,鱼翔浅底,蝴蝶翩飞。

钟子恒夫妇一直习惯早睡早起,生活规律。如今已功成名就的钟子恒,虽然年纪轻轻,却非常注重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尽管他的生意目前遍布全国,每天大小事务纷繁复杂,但颇具领导和管理才能的他,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此时的钟子恒,正身穿一袭白衣,手握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铜剑,在花园里专心致志地练剑。这把青铜剑他一直爱不释手,是一年前以100多万的竞价从上海佳士得拍卖会上得来的。那次还同时竞拍下了一副弓箭,珍藏在他的书房中。

钟子恒的太太唐佳玉此时正同保姆柳姨一起,在房中照顾刚出生不久的第八个女儿钟骄。已经是八个孩子的母亲,唐佳玉却依旧如初为人母的少妇一般,步履轻盈,轻声温语,眉目含笑。

虽说钟子恒也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儿子,将来可以继承钟家香火,经营钟家事业,然而,天公不作美,偏偏只给了他八个女儿。但他也并没有因此而懊恼,更没有责怪妻子,对八个女儿都疼爱有加。正如金禅寺里的方丈曾对他所言:“缘来缘去,万物皆空。一切随缘!”

在钟子恒心里,今年唯一一件让他有所触动的事,就是钟骄满月那天一只乌鸦的嬉闹。他从不迷信鬼神,但不知怎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爽快,偏偏在钟骄满月的时候跑来这么一只乌鸦呱呱乱叫,会不会应在什么事上?自那以后,他非常谨慎地打理每一桩生意,避免出现什么差错。所幸的是,几个月过去了,并没有发生意外,他这才放下心来。

也正是因为那只乌鸦,钟子恒对方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出身贫寒的少年,居然风度翩翩,还将一副弹弓玩得如此出神入化。他凭直觉认为,这个孩子将来说不定会大有作为。因此,他很乐意伸出援助之手来帮助这个来自他乡却与众不同的少年。对于方义能否通过乌中的入学测试,他在心中已经提前有了答案。

早饭之后,钟画正要离开家去学校,却被钟子恒给叫住了,“这个礼拜天,我给你一个特许,跟章尧一起去方义家,看看那个臭小子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告诉他,还剩下一个月的期限。到了十二月一日,他必须准时去学校参加入学测试,到时我在考场等他。”

钟画一下子惊讶得吐出了舌头,“老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真的允许我去下面的村子里玩一天?”

钟子恒立即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不是让你去玩,是让你去监督那小子完成任务!”

“遵命,父亲大人!”钟画简直高兴坏了。要知道,父亲是从来不允许她一个人去周边的村子里玩的,即便以前偶尔去过几次,身边也是跟着好几个彪形大汉保护。

钟子恒为何这次就这样大胆,放心让钟画不带保镖一同前去?其实他心里是有谋划的,他暗中派了两个保镖保护钟画,以防发生意外。不过,他一再嘱咐他们,除非是发生了非常大的意外,否则不要轻易出面,以免打搅了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兴致。与此同时,他也想知道方义的警觉性到底有多高,是否能够察觉到周围的环境里藏匿着两个隐身人。

钟画曾将方义那次在她书房里找书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钟子恒,说方义不仅有高超的武功,还有惊人的视觉和听觉,是个异常聪明机警的“世外高人”。因此,钟子恒对方义产生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好感。他曾多次在心中思量,如果合适的话,他会想方设法让方义将来留在自己身边。

有所期待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眨眼即过。

一个非常特殊的礼拜天,终于被钟画给盼来了。这天一大早,她就起床了。见窗外阳光灿烂,心情更是一下子美得上了好几层天庭。洗漱完毕后,愉快地吃了一顿早餐,挑了一身舒服轻便的户外衣服穿上,上了车子,出发了。

几天前,钟子恒就把这个礼拜天的计划告诉了正在他家做点心的汪春芳,让她转告章尧,提前做好准备。

汪春芳自然是喜上眉梢,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章尧。正好这几天她见章尧心情不太好,却又不知道究竟什么原因,心里一直挂念着,觉得章尧也应该出去散散心了。可巧,大好的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和钟画一起出去游玩,那是多少少年郎们求之不得的梦想!

钟家司机载着满面春风的钟画来到了北湖村村口,远远地就看见穿一身天蓝色运动装的章尧身后背着一个包,正满脸笑容地站在那里等她。连瞎子都能看出来,今天章尧的心情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百倍。似乎都不能太靠近,太靠近了说不定会随时被他给灼化了。

那天胡阳有意和钟画亲近异常,结果让章尧一连郁闷了好几天,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直到母亲将礼拜天的钟家计划告诉了他,他才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状态,又活了过来!

章胜夫妇俩看着章尧这一前一后天壤之别的变化,四目相对,喜忧参半。辛辛苦苦养大的这么一个男娃儿,怎么就如此让人不省心呢?章胜私下里忍不住又在心里想:还是方义好,既懂事又开朗,不让人操心,好养活!

钟画下了车后,司机调转车头,又开回钟家去了。

没有了约束的钟画,活像一只从笼中逃出来的小鸟,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路上蹦蹦跳跳,说说笑笑,逗得章尧乐个不停。此时此刻的章尧,活力四射,变成了超级开心的护花使者。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乘船渡过太仓湖后,不知不觉来到了清洲村。

过太仓湖时,章尧原本打算乘坐邹小清的竹排,让钟画体验一把小竹排的乐趣,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只好上了别的船只。

章尧不住地夸赞钟画体力好,跨越这么远的山水也不怕累。钟画笑着说:“你别忘了,我可是个天生的舞蹈家,一年四季那么多辛苦的训练,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花架子哦,是真材实料!”说着,钟画跳上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双腿一跃,来了一个漂亮的劈叉。

站在一旁的章尧连连拍手,为钟画扎实的舞功鼓掌,“你们两个都厉害,都会wu功,一个是武林小子,一个是舞台佳人。”

可是,章尧这话刚出口,心里冷不丁就后悔了。这不是分明在把方义和钟画往一块儿硬凑吗?今天真是高兴过火了,竟说错话。他赶紧想了一想,又说:“改天,我给你们俩分别画一张画吧。一张画方义,山林里练武的功夫小子;一张画你,舞台上翩翩起舞的仙子。”

钟画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章尧,你这话可不许反悔!一定要给我们俩一人画一张,我可期待着呢。”

章尧立即把头昂得似一只雄鹰,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身上,那绝对是比登天还难。但是呢,搁在我章某人这儿,就是小菜一碟。”

钟画看着章尧认真而又可爱的样子,笑得如一朵绚丽绽放的花儿。

第八十一章 意外相遇 章尧和钟画一路欢声笑语,过了太仓湖,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岭,山下静卧在长春江边风景如画的清洲村,便尽收眼底。

“好美的山村啊!没想到方义这个家伙居然住在这么美的地方!”第一次见到清洲村的钟画,由衷地羡慕起方义来。

章尧不禁笑了,“跟你们钟家大宅里的锦绣山水园林相比,难道也是这个小山村更美吗?”

钟画愣了一下,想了想后回答说:“嗯……各有千秋吧。不过,在大宅子里住久了,出来见见这个小山村,感觉真是太好了!改天也带我去一下你们北湖村吧,听说你们那里的风光也很不错哟。”

章尧也学着钟画的样子说:“那是自然,自古以来,文人墨客谁不称赞江南好风光!嗯……至于北湖村和清洲村嘛,各有千秋吧。”

两人相视一笑后,开始沿着山路下山。

最近一直忙着书画比赛,感觉很久都没有见过方义似的,钟画心里着实有些挂念。她忽然想起来,打算送给方义的那支玉箫搁在书房里好久了,今天偏又没想起来,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再当面送给方义了。

章尧和钟画一路蜿蜒而下,不久之后便来到了清洲村口。

一条铺满厚厚红色秋叶的曼妙小路展现在眼前。钟画踩着软绵绵的叶子,一时兴奋得来了灵感,竟不自觉地翩翩起舞。一阵风吹来,漫天的红叶也随着钟画的舞姿轻舞飞扬,画面美得犹如一场梦境……

站在一旁的章尧不禁也来了灵感,快速在脑海中构图,很快就完成了一幅让他相当满意的《红叶漫舞》,他决定今天回去后就开始创作这幅画。

正当章尧和钟画沉浸在这片片红叶铺就的美丽山村小路上时,忽然远远地听见一声清脆悠长的口哨声,紧接着传来一声高呼:“翔哥,加油!飞高些,再高一些!”

章尧听出来了,惊喜地对钟画说:“方义,那是方义的声音!”

钟画停下舞步,不禁问章尧,“翔哥是谁?还让它飞得高些?难道是一只鹦鹉吗?”

章尧忍不住笑了,“只有你们钟家才有那份闲心思养那么多只鹦鹉。方义养的这只鸟儿却不是鹦鹉,而是一只鸽子。这鸽子非常聪明伶俐,还会变戏法呢。方义想把它训练成一只会传递信息的信鸽。”

“飞鸽传书?他真的要这么做?真是太有趣了!走,我们快过去看看吧。”钟画转身就往前轻快地跑去。

章尧也赶紧跟上。远远地看着钟画跑在前面的美丽身影,他的心中一片晴朗,万千愁绪烟消云散。他多么希望自己和钟画能够像这样永远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愉悦地奔跑下去……

入了深秋,徐家田间地头的活儿也少了许多,除了上山砍柴外,便是下河捕鱼。方义感觉肩头的担子一下轻了许多,于是趁着天气好,雾气薄,就带着翔哥出来到处练习飞行。

翔哥的飞行本领越来越大,已经能够从长春江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只是在速度上还不够快。为了加快翔哥的速度和耐力,他重新给它搭建了一个漂亮巢穴,并备足了清水和食物,此外,每周还会帮它洗澡好几次。要是它表现得非常好的话,方义还会给它额外的奖励。

正当方义站在路上仰头看天空里展翅飞翔的翔哥时,忽然感觉有两个人远远地朝他跑过来。他立刻提高了警惕,扭头看向远方。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方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两个人居然是章尧和钟画。对于章尧的到来,他倒是不觉得奇怪,可是钟画居然也来了,实在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一头长发、满脸笑容的钟画站在他面前时,好半天,他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钟画上下打量着穿一身朴素家常衣服的方义,开口便说:“你们这个村子难道只许章尧来,却不许我来?”

方义见钟画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在上下打量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心想:早知道他们要来,我好歹换一身好看的衣服出门啊。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章尧也跟了过来,见方义傻站在那里,就知道方义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得意洋洋地说:“方义,没想到吧?钟家二小姐居然会来小渔村看望你了呢。”

方义这才回过神来,似笑非笑,“既然知道我们这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那你还敢带她来?万一要是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你能担当得起?”

方义这话倒着实把章尧给问住了,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是啊,钟家二小姐轻易不出门,一旦出门也是有人随身护驾的,我怎么就敢领着她在这山水之间瞎转转呢?

不过,章尧脑子反应快,忙回答:“是啊,我就是不敢,所以才把她带来交给你保护呗。”

钟画在一旁着急了,“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别想多了,先把安保的事丢一边吧,要不然多让人扫兴啊。方义,快点带我去看你的翔哥。章尧说它还会变戏法,我非常想见识见识。”

方义抬头看看天空,却早已看不见翔哥的影子了,“这是它今天的第一次飞行训练,估计现在这会儿已经到太仓湖了。如果你真想马上就见它的话,就得现在跟过去,去太仓湖那边看看。”

钟画赶紧点头答应:“好啊,好啊。反正我今天来的任务就是游山玩水!”

此时的钟画,早就将之前钟子恒交代的话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心只想着在这山水之间到处游玩了。

于是,三个人一起,循着翔哥的飞行路线,往太仓湖一路奔去。

章尧悄悄地问方义:“你让它去太仓湖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让它以后给邹小清传递信息?”

方义忍不住瞪了一眼章尧,“你竟瞎想!我最终的目的是想让它飞到你们家门口,帮你和我传信。也不知翔哥是什么时候认识太仓湖的,但还不知道去你们北湖村的路线。正好今天带它去你们家走一趟,下次它就知道了。飞鸽传书的梦想,已经不远啰。”

钟画虽然走在前面,但却一直在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章尧和方义的谈话,当听到邹小清的名字时,直觉告诉她,这肯定是一个女孩,于是笑着回头问方义:“邹小清……她是谁啊?”

方义见问,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旁的章尧忙替他解围,“邹小清是太仓湖上一位十分厉害的摆渡姑娘,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

钟画心中十分好奇,想快点见到邹小清。看方义的表情,听章尧的话音,这个邹小清好像跟他们两个都挺熟的。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子酸酸的醋意。

到了太仓湖边,远远地,就见邹小清的小竹排静静停泊在一棵如烟的大柳树下。她正坐在岸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傻傻地发呆。

“邹——小——清!你看谁来了?”章尧一看见邹小清,脑海里就如闪电般立刻浮现出那次邹小清悄悄托他带一张纸条给方义的情景。

再次见到邹小清时,方义才忽然想起了那张纸条的事,不觉有些尴尬起来。对于那张纸条,他的确没想太多,但此刻还是不禁多想了一些。

邹小清听到章尧熟悉的喊声,赶紧回过头来看,第一眼就看到了方义,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方义哥哥,章尧哥哥,你们今天怎么有空一起来了?”

可是,当邹小清走到近前时,才忽然发现,原来在方义和章尧之间,竟然还站着一位美丽的女孩,年龄跟她相差不大,却和她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第八十二章 湖边邹家 人生何处不相逢。邹小清和钟画的不期而遇,也是如此。

邹小清从小跟着爷爷在太仓湖上长大,爷爷没有给过她怎样富足的生活,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享受,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跟着爷爷一起住在湖边的石头房子里,养着一群白鹅和一群鸬鹚,撑着小船摆渡送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就是她的日子,早已习惯并乐在其中的日子。

当她见到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钟画时,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给猛地触动了一下,但这种触动很细小、很微妙,甚至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不见。

“你好,我叫钟画。”

钟画见到邹小清时,第一眼让她惊讶无比的是,邹小清居然在深秋的季节里光着一双脚丫!不过,她很快克制住了心底无限的好奇,微笑而又礼貌地向邹小清伸出了右手。

邹小清看着钟画如水葱似的白嫩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在一阵慌乱中也伸出一只手来,却发现手心里竟握着一根被折断的柳条。在她张开手的那一瞬间,柳条滑落。她赶紧将手缩回,在衣服上擦了几下,然后才又伸出去轻轻地握了一下钟画的手,“你……好,我叫邹小清。”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

钟画冲着邹小清甜甜地笑了笑,有些心疼地说:“果然是水上练就的好功夫哦,快要到冬天了,你居然不怕冷,还光着脚丫!”

邹小清见钟画也有一双和自己一样的大眼睛,感觉仿佛是自己的亲姐姐,之前的紧张便很快消失了。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我再穿鞋,现在时候还没到呢。”

钟画回过头来,闪烁一双大眼睛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章尧和方义,目光在渴求答案。

方义看出了钟画眼里的期待,但他却无法给一个满意的答案,于是也向章尧投去了同样的目光。

章尧很快看懂了他们俩的眼神,笑着替邹小清解释:“小清差不多一年四季光着脚丫,一般只在下雪天的时候才会穿一双鞋子,这是太仓湖上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的确是难以解释的奇怪现象。无数人都问过:她怎么就不怕冷呢?”

钟画和方义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其实我也想这样问。”

章尧继续说:“这可能跟她和爷爷居住的那所石头房子有关吧。邹爷爷今年66岁了,一把年纪却是一副好身板,从来没有生过病,除了前几天走山道跌了一跤,伤了骨头,不过休息了几天后就好了。小清出生后没几个月,就跟爷爷搬进了那所石头房子,已经整整14年了,身体也是好得不得了,还从来不怕冷。”

章尧说着,用手指了指太仓湖西岸边一棵大树下的石头房子,“你们看见了没?那就是小清和爷爷的家。”

“要不,我带你们一起去我家坐坐吧,爷爷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很久都没人来家里做客了。”邹小清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响在大家的耳畔,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热切的期盼。

没等方义和章尧开口,钟画就高兴地答应了,“好啊,好啊!我从来没有见过石头房子,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说完,也不等方义和章尧回答,自己转身就往前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邹小清赶紧对着钟画的背影高声喊:“喂,那边过不去,得乘我的竹排过去!”

章尧和方义站在原地未动,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已经跑出去一百多米远的钟画只得转身回来,责怪章尧和方义没有及早拦住她。

方义连忙摆手,“这事儿不能怨我,我也打算跟着你一道走呢。”

邹小清开心地笑了,“虽然站在这里能看见我和爷爷的家,但是再往前走,就会遇到很多连环河汊和石壁,根本过不去的,除非能飞檐走壁。”

邹小清一边说一边走,朝她那停泊在湖边大柳树下的竹排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钟画紧跟在邹小清身后,章尧也忙跟着钟画走了过去。

方义却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地方。极其敏锐的听觉告诉他,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正隐藏着某种危险。

邹小清撑起了长长的竹篙,钟画和章尧相继站上了竹排。可能是在意了之前方义的提醒,现在的章尧尽量不离钟画左右,以确保她的安全。

邹小清见方义居然还愣愣地站在那里,连忙高声呼唤:“方义哥哥,快点上来啊,我们出发啦。”

方义定了定神,忙高声应道:“来了!”

方义敢肯定,他们已经被什么人给跟踪了,而且跟踪了很长时间。他猜测,这些人一定是冲着钟画来的。树大招风,钟家在本地如此声名显赫,说不定早就被一大帮图谋不轨的人给盯上了,就等着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

让他有所顾虑的是,今天出门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身上没带一件暗器,就连弹弓也忘在了家里。如果危险真的来临,那只能赤手空拳搏斗。忽然间,再次看到邹小清的竹排时,他不由得暗自欢喜。对,去水上,水上安全!

想到这里,方义三步并两步,飞快地来到了湖边,纵身轻轻一跃,上了邹小清的竹排。但他的眼神一直留在了身后。他用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扫射到了高高堤岸上的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他们身材高大挺拔,浑身上下透着超出常人的力量和高度的机警。

尽管竹排逆着风向,但依然稳稳地飞快前行。邹小清十年如一日的水上功夫不是拿来作秀的,她是真的有两下子。

“小清,你不是很会唱歌吗?来一曲吧。”章尧提议。

邹小清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唱的都是山歌,不像你们在学校听惯了那些好听的。”

“我们听惯了学校里的调子,就想听些新鲜的。快唱,我先给你鼓掌。”此时的钟画对邹小清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她之前暗藏在心底的那点小心机,早就放逐天外了。她非常自信,这个邹小清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永远成不了她人生中的任何一类对手。

其实,邹小清最在乎的还是钟画的看法,现在见钟画很乐意听她唱歌,她当然也就无所顾虑,敞开嘹亮的歌喉唱起来:“青山啊,你那般高。绿水啊,你这般妙。小小的船儿啊,我在青山绿水中,七环又八绕……”

太仓湖上往来的船只都听见了邹小清的歌声,认识她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哎哟,好久没听到邹丫头唱歌了。看样子,她今天的心情不错啊。”

邹小清的竹排载着钟画远远地离开了,让一直跟踪在后的钟家两位保镖楚横和张耘一筹莫展。他们站在岸上,眼睁睁看着钟画乘的那只小竹排越走越远。他们忽然发现,站在竹排后面的方义正朝着他们不停地挥动手臂。他们这才知道,那个少年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两人对视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太仓湖。

钟画,章尧和方义上岸后,来到了邹小清家。邹老爷子高高兴兴地接待了他们,并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午餐。

钟画和方义被邹家的种种新奇深深吸引:大柳树下的一群大白鹅,石头房子里的钻木取火,铁架子上的喷香烤鹅肉,从山上流进家中水缸里的汩汩清泉……

不知什么时候,翔哥居然找到了邹家!它站在邹家门前那棵大柳树上静静地看着大家。这让方义万分惊喜,他相信,他的翔哥必将成为一只绝顶聪明的信鸽。

第八十三章 首次传信 钟画,章尧和方义下午离开邹家后,带着翔哥又一起来到了北湖村章家。

章尧的父亲章胜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估摸着章尧可能会带钟画来家中做客,一大早就开始按照妻子的叮嘱在家中准备,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还预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可是左等右等,却并不见章尧和钟画的影子。他心里猜想,他们俩应该是先去找方义了。

盼来盼去,终于见到他们三人一块儿来了。章胜赶紧将茶水、点心摆上了桌,热情地招待钟画和方义。

聊天时,章胜问起方义的功课进展怎样。直到这时,钟画才忽然想起父亲交代给她的任务,心里不免一阵慌乱。但此时此刻,她也只好趁机听方义的回答,否则回去后面对父亲肯定会理屈词穷。

方义告诉章胜,已经赶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哪天去学校测试。这时,钟画连忙说:“我听我爸说了,十二月一日那天测试,到时他也会在考场等着你呢。”

方义有些诧异,他不知道为什么钟子恒到时也会去考场。或许是想看他的真实表现吧,他这样想。

章胜一再嘱咐方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握住!虽然钟老板愿意出手帮你,但是在学校里,他不能完全靠人情来行事,你懂吗?”

方义认真地点点头,“我懂!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竭尽全力过了这一关。”

章尧和钟画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相信你!”

章尧带着钟画和方义在北湖村四处游览。

走在粉墙黛瓦的巷子中,踩在青青苍台的石板上,钟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她特别喜欢这种感觉,时不时回过头来朝着身后的章尧和方义开心地微笑,目光更多则是落在了方义身上。她忽然想,要是他们一直像这样走下去,该有多好!

方义放慢脚步,低着头跟在章尧的身后。他心里明白,其实此刻自己完全是多余的一个人。要不是章尧一再要求他一定要跟着一起来,他这会儿肯定带着翔哥在试图解决那个隐藏在心中的疑惑。他依然没有忘记,那次在章尧家门口包袱突然丢失事件,那几只山鸡和野兔究竟是被什么给吃了?真的是狼吗?

翔哥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它一会儿落在这家屋顶上,一会儿又飞上那家门前的大树。很快,它就熟悉了整个北湖村,驾轻就熟地飞来飞去。不论方义他们在哪一个角落里,它都能及时找到。

章尧又带钟画和方义去了一趟自家的茶园。当钟画见到漫山遍野碧波荡漾似的茶园时,她忍不住在绿色中翩翩起舞。章尧心花怒放,一边观赏一边悄悄在脑海中快速绘图,他要把这难得的画面用笔永久地珍藏下来。

方义站在一旁,眼睛并没有落在舞姿曼妙的钟画身上,而是像鹰一般四处察看这里的地形。他特别想知道,在这样一览无余的茶山里,是否也会藏着某种看不到的危险。他不禁为钟画默默地担心起来,同时也为整个北湖村隐隐地担忧着什么。

翔哥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茶园的上空,像一架侦察机,轻松愉悦地观察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这让方义十分羡慕。

钟画一边跳舞一边拿眼悄悄瞅着方义,见方义心不在焉的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居然还没有翔哥多,跳舞的热情顿时减了大半。她非常希望方义也能像章尧那样,能够全神贯注地看她表演精彩的舞蹈,然而并没有如愿。

在邹家时,钟画能明显地感觉到方义对邹小清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不过她有十足的把握,那种亲切只存在于哥哥与妹妹之间。可是,她依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就好比现在,方义没有用心欣赏她的舞蹈。

太阳快要挨着山头时,章胜一阵风似的从山下赶了过来,催促钟画赶紧回家。

“我们家的司机一定又在路口等了吧。”钟画悻悻地说。她不想这么快离开,想继续待在这里,哪怕多一分钟也好。

章胜笑着说:“是啊,车子在路口等了。要出北湖村,还有一大截子山路要走呢。玩了一天,也该早点回去休息了。”

钟画只好原路返回。在路上,她挨着方义一起走,一边走一边鼓励他加紧用功,尽早跨进乌中的大门,她在那里等他。

方义感觉到了钟画的一些异样表情,知趣地一边满口答应,一边放慢脚步,不停逗着肩上的翔哥,故意让章尧和钟画并肩行走。

然而,方义的眼睛和耳朵却始终没有离开钟画的左右。他时刻警惕山道上的一切事物,尤其是一块块大石头和一棵棵需要几人才能环抱的参天大树。这些,都有可能藏匿着什么危险。

对于上午在太仓湖边现身的那两个黑衣人,方义在心中暗自忖度,有可能是来保护钟画而非伤害她的。因为他们离开太仓湖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真的是图谋不轨,在阴谋得逞之前,一定会想尽办法再次出击。

钟画曾在方义面前提起过她爸雇佣保镖的事,方义也琢磨过,钟子恒肯定不会真的那么放心让钟画出来游玩却不派人暗中保护。再者,那两个人穿着打扮十分讲究,与地痞流氓大不相同,倒像是钟家大宅里的人。

钟家的车子果真早已在村口的老地方等着钟画。

章尧和方义目送钟画上车后,挥手同她告别。车子走远了好一会儿,钟画忽然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大声说:“方义,下次记得邀请我去你家!”

方义见钟画安全上车了,这才放下心来。听见钟画的喊话后,他心中苦笑,我宁可你以后不要再出门了,害得我替你担心了一整天,总感觉处处都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车子激荡起的漫天砂石路扬尘,遮挡了章尧远远目送的视线,可是他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眺望。

“快回去吧,别看了。”方义笑着轻轻掐了一下章尧的胳膊。章尧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

“山道不好走,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方义冲章尧撇撇嘴。

“我堂堂男子汉,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这一截子山道都不知走过多少遍了,能出什么岔子?咱们就此分别吧。”章尧笑着拍拍胸脯,昂首挺胸地转身便走,背着身对方义潇洒地挥手告别。

方义站在路口,远远地看着章尧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要是此时的章尧便是永恒的章尧,果敢、乐观,那该是多么好!

直到章尧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方义才转身往清洲村迈步,却忽然发现,肩头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没有了翔哥。他虽然并不担心什么,但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紧张。于是,他吹了几声清脆悠长的口哨,希望翔哥能够听到他的呼唤,跟他一起回家。然而,吹了很久,却也没有见到翔哥飞过来。

无奈,方义只好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家。

回到清洲村的家中后,方义站在楼上看看太阳,还在西山头上。再过一会儿,翔哥应该会回来了吧。

就在这时,方义忽然看见翔哥从长春江上朝着他飞了过来,脚上竟还有一个红色的东西。那是什么?

等到了近前,方义惊喜地发现,绑在翔哥脚上的居然是一张红色信笺,上面写着:“我好幸运,翔哥送的第一封信,居然是我写的。”落款是:钟画。

方义觉得不可思议,翔哥竟然跟随钟画的车子去了钟家。

第八十四章 恶意毁巢 翔哥会传递信息了,还带回了一张来自钟画的纸条,这简直让方义欣喜若狂。

方义原以为,必须要带翔哥去某个地方先熟悉一下整体环境,然后它才会认识路径,可是没想到,它记忆力这般强大,还如此聪明,竟然会自己打探路况。

翔哥的巨大进步,带给方义无限的灵感和动力。他决定要根据翔哥自己的特性来训练它,而非像以前那样,一切按照他的计划来。

钟画回到钟家大宅后,迫不及待地向父亲钟子恒报告她这次外出的各种收获。

钟子恒在钟画身边暗藏了耳目,因此早就知道了一切,但为了给宝贝女儿面子,佯装一无所知,还耐着性子一边细细品茶一边听女儿说得天花乱坠。

当钟画提到方义时,连眉目唇齿之间似乎都荡漾着一种满满的钦羡之情。钟子恒一听二看三判断,很快便明白,女儿少女怀春的季节已经来临。他不禁在心中暗暗替章尧叫屈,那么长时间的真情陪伴竟都比不过方义这个臭小子如此短暂的几面之缘。

钟子恒其实对钟画提供的信息并不完全感到满意,根据两位保镖楚横和张耘回来后的报告,钟画压根儿就没有去过方义的家,自然也就不清楚方义究竟是否真的在家勤学苦练,以及现在的知识功底是否真的过硬。于是他决定,在乌中测试之前,他要给方义提前来一次模拟操练。

钟画离开父亲的书房后,准备去母亲的房间看望八妹钟骄,却见楚横迎面走过来对她说:“二小姐,墙头上有位客人想见你。”

钟画吓了一大跳,天都快黑了,哪里来的客人要见她?竟还站在墙头上?但她深知,父亲的六个保镖,从来没有一个会随意说谎话的,于是她只得跟在楚横身后,去墙头见她的那位“客人”。

来到正门前的院子里一看,钟画不由得惊呆了,站在墙头上的“客人”居然是方义的翔哥!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太聪明了还是太傻?

这时,只听楚横一本正经地说:“据司机说,这只鸽子一路上都在跟车轮比赛速度,结果它赢了!估计此刻是在等着请赏吧。”

钟画听见楚横的话,特别想笑,可是见楚横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便使劲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她定了定神,试着叫了一声:“翔哥!”可翔哥丝毫未动地方,站在墙头,两只机灵的小眼睛到处乱瞅。

钟画有点不服气,凭什么方义吹一声口哨,翔哥就乖乖地听他话了?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了主意,问楚横:“你会吹口哨吗?”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楚横回答。回头一看时,才发现,身后的楚横早已不见踪影。她不禁撅起了嘴,埋怨道:“这些冷面家伙们每次都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翔哥,你也不理我是吧?那好,那你就一整个晚上都待在墙头吧,等着蛇啊、猫啊什么的将你当作晚餐给吃了,哼!”钟画赌气扭头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翔哥忽然悠悠地飞了过来,然后缓缓地落在钟画的肩头。细腻的羽毛触碰在钟画的皮肤上,微微地发痒。钟画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将翔哥带回了自己的书房,她知道翔哥肯定不会留在钟家过夜的,一定会飞回去找方义,于是她决定写一封信顺便让翔哥带回去。

提起笔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吐露,可是又一想,要是洋洋洒洒下笔千言的话,翔哥还能飞得动么?这是翔哥第一次传递人类的信息,得让它轻装上阵才能保证圆满完成任务。想到这儿,她拿出一张小小的红色信笺,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然后小心翼翼地绑缚在翔哥的腿上。

谁料,钟画刚刚绑好,翔哥就振翅高飞了起来,直直地飞出了窗外,离开钟家大宅,直往清洲村而去。

钟画赶紧跟着追出来,一边跑一边喊:“翔哥,慢点儿!”可是,翔哥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一夜,钟画彻夜难眠,既激动又兴奋,思绪万千……

天气越来越凉了,山头上的树木大多已经变成光秃秃的一片片。长长的秋草倒伏在林间,形状各异的枯黄叶子星星点点洒落其间。

鸟鸣山更幽。静悄悄的山林里,各种鸟叫声此起彼伏,如音乐一般萦绕在耳畔,让人倍感愉悦。和着不远处溪涧里的潺潺流水声,恍如此地乃是一处世外桃源。

方义爬上了一棵枯萎了一半的歪脖子大树,站在树杈上采摘那些肥厚诱人的大蘑菇。要是下一场雨的话,林子里会长出更多的蘑菇来。

方义趁着冬天来临之前,多采摘一些山货,等到了过年时,寄回百家村去,让弟弟妹妹们过一个有吃有喝的快乐年。在这之前,他已经采摘了很多山果子,晒干后储存了起来。

在方义的眼里,江南就是一块巨大的宝藏,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宝贝,不怕你找不到,就怕你不愿意找。有用的木材,各色果子,各样山货和药材等等,遍地都是。

尽管方义将百家村藏在了心底,藏在了梦中,但他始终没有忘记那是他的根。他辛苦劳作,点点滴滴积累财富,随时准备回报他的根。他不再怨恨任何人,也不再哀叹命运的不公,一心一意为远方的家人而努力拼搏。越是想念,越是努力向前。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无法回头的路,除了前行,还是前行。

看看林子上空的太阳已经偏向西南方,背上的竹筐里也已收获了满满的山货,方义决定离开林子,下山回家。

今天上山干活儿,翔哥没有跟着方义一起来。现在的翔哥加大训练量以后,身体越来越壮,耐力越来越强,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差不多独立了,拥有非常自由的空间,好似一个小孩已成年。

然而,正当方义背着箩筐往家赶时,忽然看见上空飞来了一只鸟儿。到了近前一看,竟是翔哥。翔哥不停地在他的头顶上空盘旋,一边飞一边咕咕乱叫,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

方义顿时感到情况不妙,撒腿如飞般跟着翔哥一起往清洲村赶。

到了家门口,只见厨房顶上的烟囱里冒着白色的袅袅炊烟,姑姑和姑夫正坐在门口劈柴,俩人边干活儿边说笑,一幅安静而又祥和的画面。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啊?可是翔哥干吗这样反常呢?方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抬头看看翔哥,还是先前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翔哥,你到底怎么啦?家里一切都好好的啊,没发生什么事嘛。”

方义伸出右手,张开手掌,对着翔哥轻轻地吹了一声清脆悠长的口哨,翔哥这才略微安静下来,缓缓地落在方义的掌心。

可是,方义发现翔哥的眼睛里充满着惊恐和担忧。难道是食物和水都没有了?不会吧,每天吃的喝的都是配得刚刚好的,更何况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呢。

方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耐着性子带着翔哥来到了楼上的平台。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把他给气坏了。是谁干的好事?居然毁坏了翔哥的巢穴!

方义简直气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爆裂了!原来翔哥的巢穴被人给毁了,食物撒落四处,被风吹得到处都是。清水瓦罐也打碎了,只剩下满台子的碎渣。

方义立刻四处巡视了一番,发现隔壁徐家老大的院墙上靠着一架长长的梯子,两家间隔的巷子里,泥土地面上以及墙壁上都有明显杂乱的脚印和各种擦痕。

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胆敢无故冒犯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方义怒目圆睁,青筋暴起,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第八十五章 钢刀架脖 方义敢肯定,翔哥的巢穴是被徐家老大的小儿子徐健给故意破坏的。

徐健今年16岁,比方义大一岁,是整个清洲村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儿”,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直被村里人嗤之以鼻。

徐健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顺利变成叔叔和婶婶的继子,然后坐享其成,继承叔叔和婶婶的全部财产,从此高枕无忧。不料,这个美梦却被婶婶以死来威胁而宣告破灭,却让半道上踏进徐家大门的穷小子方义捡了个大便宜。

自从方义进徐家门那天起,徐健就心怀怨恨,视方义为最大的仇敌。怎奈,徐健的父亲徐林海因吃过方义的亏,所以一再告诫徐健不要轻易去惹方义,这个穷小子浑身上下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力,倘若跟他硬拼,不但难以取胜,说不定还会让自己受伤;再者,他力气大,会干活儿,可以长期为徐家做苦力。

徐健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怕他父亲三分。想到方义力气大,把自己的那份活儿都一把包揽给干了,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欢喜。因此,虽然平时并不曾拿正眼瞧过方义一眼,但也不想一时冲动去找方义打架。

然而,小人的胸怀始终难以博大。忽然有一天,徐健看到方义竟然带着一只鸽子满村子里跑,还给那鸽子取了个名字叫“翔哥”。那鸽子真挺听话,任凭方义摆布。

这件事着实勾起了徐健浓厚的兴趣,他思来想去之后,决定想办法将这只鸽子给弄到手,也天天陪他玩耍。

于是,他不在外东游西荡了,却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方义和翔哥身上。可是让他感到十分为难的是,翔哥始终跟方义待在一起,方义去哪儿,它就跟到哪儿,这让他难以找到机会下手。不得已,他只好耐着性子等,等待方义和翔哥分开的时候,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网兜将翔哥给拿下。

终于,机会来了。这天早饭后,徐健又爬上高高的梯子,趴在墙头偷偷看叔叔家院子里的动静。他看见方义背着箩筐出了院门,知道他又要去山上采摘山货了,心中暗自高兴。更让他欣喜的是,这次翔哥并没有跟着方义一道出门,而是静静地站在楼上的平台上,一直目送方义离开清洲村。

徐健继续趴在墙头偷窥,过了一会儿后,看见叔叔和婶婶也扛着农具、挑着箩筐出门了,这才决定开始行动,要将翔哥给活活地抓住,从此据为己有。

虽说徐健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从小长了一副好身板,浑身上下也有那么一股子蛮力。他在墙头上站稳后,用力将梯子抽上来,横架在两家之间的墙头上,然后顺利地通过梯子来到了叔叔家的二楼平台上。这个小小的平台,正是翔哥的栖息地,吃的喝的睡的玩的,一应俱全。

徐健登上了平台后,蹑手蹑脚地举着网兜靠近毫无防备的翔哥。然而,就在此时,他不小心一脚绊倒了翔哥喝水的瓦罐,发出清亮亮的“咣当”一声响。

正在平台上悠闲散步的翔哥冷不丁发现身后有响声,紧接着看见一个人朝它扑过来,吓得“咕咕”一阵乱叫,赶紧振翅飞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好半天惊魂未定。

徐健见眼看得手的鸟儿竟让飞了,刹那间气不打一处来,开始四处泄愤。他拆了翔哥的巢穴,砸碎了清水罐子,还将盆子里的食物撒得到处都是。平台上的一片狼藉仍不能够让他解气,于是指着藏在树上的翔哥大声骂了起来:“小杂种,你给我等着!不听话是吧?迟早有一天叫你死在大爷我手里!”

一番大闹之后,徐健这才转身回头,顺着墙头上的梯子回自己家院子里去。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他大哥徐俊站在院里冲他喊:“一大早的你上那么高做什么?”

徐健不提防,猛地听见哥哥对他喊话,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掉了下去。他倒是也机灵,立刻伸手一把抓住梯子,同时两只脚在墙上乱踢腾,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哥啊,救命啊!我就要摔死啦。”

徐俊知道事情不妙,飞快地跑出院子,来到巷子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徐健给救了下来。徐健被弄得狼狈不堪,却又不敢说出实情,撒谎说自己是为了练练胆量,每天从墙头上来回走几遍。徐俊向来沉默寡语,也懒得理徐健,只默默地撤下梯子,独自扛着回家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可把徐健给气坏了,咬碎钢牙,暗暗下定决心,迟早要把翔哥给活活地弄死。

翔哥躲在茂密的树叶里,见危险已经过去,慌忙飞身离开,要去找方义求助。

虽然翔哥已经对周边的山林都比较熟悉了,可是要从深山老林里找到一个人,好似从大海里捞起一根针,困难异常。它从一座山林飞向另一座山林,找遍了方义常去的几个林子,却也没有发现方义的踪迹。无奈,它只好在方义必经的那条山路上耐心地等待。终于,太阳渐渐偏西时,它看到了背着竹筐的方义顺着蜿蜒的山道走过来,于是慌忙飞过去迎接……

其实对于方义来说,他来到徐家以后,不论是面对繁重的体力活儿还是徐家老大无休止的刁难和责难,他都可以忍,也懒得往心里去,然而,他最无法忍受的是,徐家老大对姑姑和姑夫无休止的人身约束,打着兄弟和睦的幌子,却干着霸道欺凌的勾当。不知多少次,他都想揭竿而起,反了徐家老大。可是,慧子姑姑的一次次苦苦哀求,最终让他默默放下了拳头。

可是现在,居然连翔哥也无故受到欺凌,让方义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徐健干的。大哥徐俊倒是一向为人老实,不会轻易动这样的歪脑筋。

第二天午饭后,方义又一次按照徐家老大的吩咐,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辛苦地劈柴。

徐林海和李莹夫妇俩则带着徐俊去镇上赶集了。而此时的徐健,居然还尚未起床,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方义一边劈柴一边在心里盘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天得利用这个大好的机会好好教训徐健一番。

大概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徐健才醒了,一睁眼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去厨房里找吃的。正当他坐在桌旁闭着眼睛大吃大喝时,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凉凉的,下意识地用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把锋利的刀子,顿时吓得哇哇直叫,慌忙扔了手里的大饼,一个劲地跪地求饶:“神啊,佛啊,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翔哥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原来徐健做了亏心事后,又从梯子上猛然掉落下来,着实虚惊了一场,心里一直发虚,疑神疑鬼的。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反正先苦苦讨饶保住这条小命要紧。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徐俊,果然是你干的好事!”方义趁着徐健不留意,手握劈柴刀溜进厨房,悄悄将刀子架在了徐健的脖子上吓唬他。

徐健听出是方义的声音,立马醒悟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心有不甘地瞅着方义,“你……想干什么?”

方义见徐健一副吓破胆的样子,微微一笑,“不干什么!就想让你拿着这把刀,去院子里把那堆柴禾给劈了。你要是能快速完成任务的话,那翔哥的事,我只当没有发生过。”

徐健见方义一脸的似笑非笑,两只眼里充满了腾腾的杀气,再瞅瞅他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锋利钢刀,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方义的要求,接过劈柴刀,一阵风似的冲进院里劈柴。

第八十六章 雨中送信 徐健在方义的威逼下,将院子里的一大堆柴禾给劈了,最后还把整个院子也给打扫得干干净净,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方义一直站在旁边监督,心里愤愤地想:你这个懒家伙,我还以为你不会干活呢,原来也会呀。只是非要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肯是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打我翔哥的主意了!

虽然这件事看似就这样摆平了,但事实上,不论是方义还是徐健,心里都有一股子不服气,谁也不肯让谁。自此以后,方义对徐健的一言一行开始提高警惕,而徐健对方义和翔哥的怨恨,也越积越深,只是表面上不敢显露。

方义不得不给翔哥建立一个新巢穴,比以前的更牢固、更敞亮、更舒适。他心里暗暗发狠,如果巢穴再次遭到破坏,一定直接去找徐健算账,绝不手下留情。

不料,翔哥遭遇了一场惊吓之后,身体出现异常,生病了。方义焦急万分,日夜守候在它身边,悉心照顾,期待它早日康复。

三四天之后,下起了一场绵绵秋雨。整个清洲村被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之中。山里山外,也都是一片雾蒙蒙,到处都能听见雨水密密匝匝的声响。

方义独自一人驾着渔船在长春江上捕鱼。江面上溅起了数万朵小小的水花,似是千军万马齐发时的壮丽。

江上秋雨使人愁。乌篷船停在水中央,方义坐在船舱里看雨,不禁皱起了眉头。翔哥的病还没有好,天天窝在巢穴里不肯出来,懒得吃喝,也懒得活动。他担心这样下去,翔哥可能会死掉。一想到这里,他就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揍在徐健脸上,打他一个酱子铺开花。

此时的他很想找个人说话,可是周围除了悉悉索索的雨声,便是站在船头休憩的鸬鹚,它们都不能陪他谈心。

要不,吹一会儿口哨吧。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书,静静地坐在那儿吹起了口哨,吹着吹着,忽然发现竟吹成了一首曲子,而这首曲子正是钟画那天用竹箫吹奏的《洛阳秋雁》。

方义忽然间感到十分惊喜,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音乐天赋,只听了一遍便会吹奏了。他真想现在手里就有一管竹箫,就着这纷纷落雨,吹个痛快,赶走心中所有的烦恼……

不知怎的,方义今天的捕鱼收获并不大,只有一木桶的小鱼小虾。听见肚子咕咕乱叫的声音后,他便撑着渔船回村了。

方义刚到门口,就见慧子姑姑撑着一把橙色的油纸伞站在院子门口张望,见他回来了,忙上来迎接,高兴地说:“孩子啊,你别担心了,翔哥的病好了,正在家里到处折腾呢。”

方义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连斗笠和蓑衣也忘了脱,直奔家中。

果然,正如慧子姑姑说的那样,翔哥身体康复了,正在屋檐下飞来飞去。看得出来,它很讨厌这样的秋雨,阻挡了它的飞行之路。

见到方义回来,翔哥开心地飞了过来,落在方义的肩头,发出欢快的“咕咕”声。

“你终于好了!害得我替你担心了好几天。”方义温柔地抚摸着翔哥毛茸茸的小脑袋,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时,姑父徐林峰笑着走了过来,看了看漫天的雨雾,又看了看翔哥,对方义说:“如果今天不是翔哥大病初愈,我还真的希望它能冒雨飞行呢。你要知道,真正的信鸽,一定会风雨无阻地飞行的。没有强大的毅力和体力,永远也成不了一只优秀的信鸽。”

方义惊诧极了,他还从来不曾听见姑父说过如此有学问的话,这是第一次。他觉得姑父讲得很有道理,翔哥至今都没有在雨中飞行过,下一步的训练计划,应该是让它在日晒雨淋中多多磨练。

落雨的季节,让方义的每天都多出了许多自由的时间,不用再那么辛苦地上山下地干活儿了。他翻开那本日历,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就要去乌中参加测试了。老实说,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也不知道自己能否闯过这第一关。

他现在所能做的是,加快速度温习功课。堆在书桌上的那一大摞儿学习资料,他已经认真地学完了,现在正温习到第二遍。事不过三,等他温习完第三遍的时候,或许刚好到了测试时间。到那时,他就可以解脱了。

正当方义在家细细谋划的时候,章胜忽然打着一把伞出现在院门口,他一进门就一叠声地叫方义。方义赶紧从楼上书房跑下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章叔叔?”方义见章胜神情紧张,不免也跟着绷紧了神经。

“钟老板让我带来口信:明天去钟家,提前参加一个乌中入学测试的模拟操练。”章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我得到消息就赶紧跑来告诉你,让你提前做好准备。那些功课现在进展怎样?”

“都学完了,我正在进行第二遍温习。”方义得知消息后,反倒是自信满满。

章胜笑着点点头,“那就好!我还从钟画那里打听到小道消息,说是明天测试时,章尧、钟画和胡阳会陪着你一起模拟测试场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方义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太理解,一张卷子不就完事了吗?干吗还要找几个陪考的?胡阳?胡阳是谁?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哦,我知道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章叔叔,你刚才提到‘胡阳’,他是谁啊?”方义不解地问。

“他可是大有来头的人咧,就是乌中校长胡昌鸿的小儿子,都说他脑瓜子特聪明,就是有点调皮捣蛋。哦,对了!上次的书画比赛,拿到书法组冠军的就是他。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一个不会写字的人居然拿了第一名!”章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不由得闪烁出一种钦佩的光芒。

这个时候,慧子笑着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大碗鸡蛋面搁在桌上,招呼章胜:“这么大冷雨的天,难为你大老远跑来送口信,快坐下来吃一碗面暖暖身体吧。”

章胜本想送完口信就回去,怎奈抵不住慧子和徐林峰夫妇的百般热情,只好放下雨伞,脱了蓑衣,坐在桌旁吃面。

方义一边看章胜吃面一边打听章尧这几天的情况,章胜喜忧参半,说章尧就像中了邪似的,高兴时不知道有多精神,不高兴时就跟一个傻子相似。最近一放学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画,不让任何人打扰。前两天他三姐姐带着孩子回来小住两天,他嫌小外甥太吵闹,影响他画画,愣是把人家母子俩给赶回西海村去了。他三姐姐临走时不知道有多伤心,说章尧越长大越不像话了。

“那他画的是什么?你有看过吗?”方义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画了两幅画……可是,我连什么颜色都没看清楚,就被他给推到了书房外边。他说那是他的个人隐私,谁也不许侵犯。唉!”说到这里,章胜丢下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长叹一声,再也咽不下去了。

看看外面,天色已经转好,雨已停止。

章胜起身穿上蓑衣,带上雨伞,离开清洲村。方义担心雨天路滑,一直将他送到太仓湖边。

可巧的是,撑船摇橹的正是邹老爷子。方义忙跟他打招呼,又问邹小清好。

邹老爷子一见到方义便两眼直放光,喜爱得跟什么似的,“小清天天在家里念叨着你呢。方义啊,有空记得来我家做客,陪小清说说话,下雨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怪闷得慌!你要是有事忙来不了,可以让翔哥跑一趟,送个信呗。”

一旁的章胜也乐了,“是啊,以后我也指望翔哥送信了,省得我大老远累死累活跑怎么一趟。”

第八十七章 前往钟宅 这天晚上,方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对于明天在钟家大宅里的测试,他有一种很矛盾的感觉,既认为自己能够顺利过关,又觉得似乎哪里还缺点什么。他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又爬起来坐在书桌前继续温习功课,将一本厚厚的笔记粗粗看了一遍。大约到了凌晨三点钟,才又躺下睡觉。

正当方义睡得沉时,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风里裹着阵阵雷声,天上乌云滚滚。他心里猛地一惊,这都快要入冬的季节了,怎么还有类似夏天雷暴的天气呢?突然间,一声炸雷响彻在他耳畔,将他彻底惊醒。睁开眼一看,只见翔哥扑闪着翅膀站在他的被子上,“咕咕”地叫着,跳着,使出浑身解数在催促他起床。

哦,原来是一场梦啊!方义不禁哑然失笑。

他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连绵的秋雨依旧在下个不停,满耳朵里塞的都是嘈嘈杂杂的风雨声。

这天气,唉!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后,快速穿衣起床。幸亏翔哥及时叫醒了他,要不然可能要误了今天的大事。

匆匆吃过早饭后,方义戴上斗笠、穿上蓑衣,离开了家门。

慧子和徐林峰其实并不知道钟老板今天叫方义去钟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钟老板让章胜冒雨前来带口信给方义,不论去做什么,那都是他们家的一种荣幸。比起徐老大家的两个儿子,他们的方义是最优秀的!

夫妇俩天还没亮就进了厨房,为方义做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餐。下雨天出门,得多吃点儿,得吃好点儿,攒足了力气好赶路。

等方义走了以后,他们站在院门口看着方义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矛盾极了,既高兴又担忧。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方义去哪里,一定都会平安归来。他们的方义那么聪明,又那么有本事。

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山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倒是方便了行人赶路,只是得提防那些在脚底下滚来滚去的小石子,它们随时可能叫你狠狠地摔上一跤。当然了,这些对于方义来说,完全不算回事儿,他恰巧可以借助这些灵活的石子,一边赶路一边练习腿脚功夫。

来江南已经好几个月了,虽然每天都被各种繁杂活儿包裹着,但方义从来没有忘记他的那本《少林寺武功秘籍》。他发现,江南的山林更适合练武,那些参天大树便是最好的帮手,而那些树木苍翠的深山老林、沟壑纵横的山谷以及怪石嶙峋的山岭,便是他最好的习武演练场。

因此,到了江南以后的方义,功力大增,那本秘籍也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现在的他,正在对一些套路和招式进行改编和创新。

正当方义一路施展拳脚、潇洒快活时,忽然发觉头顶上传来异样的风声,他仔细聆听,继而屏气凝神,猛地腾空飞身翻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伸手抓住了那“异样的风声”,却听见手心里传来几声熟悉的“咕咕”乱叫。原来他抓住的竟是翔哥!

方义大喜,用手指头不住地点着翔哥的头,哈哈大笑起来,“臭小子,居然敢跟踪我!”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愣住了,这么大的雨,翔哥居然跟来了,它已经能在风雨中飞行!

这回,方义是真的高兴了,他赶紧松开手,让翔哥振翅高飞,他太喜欢看翔哥在风雨中飞行的样子了。

方义离开家后,翔哥站在自己的巢穴顶上,再一次目送方义离开清洲村,但它实在没忍住,试着冒雨飞行,悄悄地跟了过来。

后来它发现,除了一开始时有些不顺利,后来越飞越高,越飞越顺,根本无惧风雨。就这样,它很快就追上了方义。原本想给方义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差点儿被方义给一手捏死。下次,它再也不敢背着主人偷偷摸摸地干事了。

翔哥早已辨认出这是通往钟家大宅的道路,于是撇下方义,提前飞去钟家报信。

此时的钟家大宅里,热热闹闹的早餐即将结束。

章尧昨晚上并没有回家,在钟家的豪华客房里美美地休息了一整夜。胡阳是一大清早乘坐家里的轿车赶来的。他们俩和钟家人一起,享用一顿色香味俱全的丰盛早餐。

大家都对章尧妈妈做的点心赞不绝口。虽然胡阳一直在暗地里和章尧进行着不屈不挠的较量,但对汪姨的手艺,是真心地称赞,他还说:“汪姨,改天有空您也上我们家去做客呗,让我们也饱饱口福。我爸和我妈都喜欢吃甜点,还有大哥二哥,要是放假回来了,巴不得天天都能吃上您做的这些点心呢。”

钟子恒见如今的胡阳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但满脸自信,还伶牙俐齿,心里着实喜欢。“那好,哪天有空,我们带汪姨一起去你们家做客去。你可要提前准备好吃好喝的哟!”

“那是自然!”胡阳用餐巾轻轻抹了抹嘴,同时偷眼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章尧,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章尧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争不过胡阳,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就在这时,钟家大总管王叔笑眯眯地跑进餐厅对钟画说:“二小姐,上次的那位‘客人’又站在院墙头上了。”

当大家都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钟画却笑呵呵地站起身,离开了餐桌,径直跑向院门口。

王叔赶紧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二小姐,您慢点儿,小心摔着!”

王叔在钟家大宅已经整整在总管这个位置上当差十六年,也就是钟画出生那一年来到钟家的。他亲眼看着钟画从小长到大,疼爱钟画胜似疼爱自己的女儿。

钟画一眼就看见了墙头上的翔哥,也学着方义的样子,轻声呼唤后,伸开手掌,让翔哥落在她的手掌上。不过,让她失望的是,找遍了翔哥的全身,也没有发现一张纸条。

正当钟画蹙起眉头时,忽然见方义站在了院门口。她这才转忧为喜,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身渔翁打扮的方义,心中暗自偷笑。

院门口有人接过方义脱下来的斗笠和蓑衣,递给方义一把纯黑色的雨伞。

站在雕梁画栋下的钟画,远远地望着方义穿一身黑色中山装、蹬一双黑色新皮鞋、撑一把纯黑雨伞,英气逼人地朝她缓缓走来。一刹那间,她便呆住了!这是在做梦吗?还是梦里的所有精彩也比不过眼前这般!

方义收了雨伞,又递给了身后的王叔。他见钟画傻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对着满院子的雨雾发笑,不禁问:“你没见过秋雨吗?这么好奇!还是……要酝酿作诗呢?”

钟画听见耳畔传来方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掩不住的火辣辣,顿时绯红了两片。“你……吃早饭了没?他们都已经到了。”

“这要是晴天的话,都日晒三竿了,还没吃早饭?早吃过了!”方义说着,转身跟着王叔沿着走廊往里面走去。

钟画假装镇静,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脸颊,想让它们快点降温。要是被章尧和胡阳看见了,又不知要往哪里想了。

方义告诉王叔他已经吃过早饭,王叔便径直将他带到了客厅里等候。

此时钟家的餐厅里也已经散席,大家离开餐桌,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钟画、章尧和胡阳则跟着钟子恒一起来餐厅见方义。

章尧见到方义时,惊呼起来:“方义,我觉得这套黑色中山装太适合你了!”

钟子恒也不住地点头,笑着说:“嗯,章尧说得没错,这身衣服最契合你的气质。”

站在一旁的胡阳,在见到方义的那一瞬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这个会玩弹弓的穷酸小子,居然也有如此高贵的气质。

第八十八章 一展身手 钟家八妹满月那天,胡阳恰巧跟着父亲胡昌鸿一起去省里参加一个文化学术交流活动,因此没有来赴宴,也就没有亲眼目睹方义用弹弓击落乌鸦的那一精彩瞬间。

后来,方义弹弓射鸦这件事被整个乌岭镇疯传时,才引起了胡阳的注意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费了一番周折,弄明白了当天整个事件发生的经过,这才知道了“方义”这个名字。不过,听说方义只是一个远道而来投奔清洲村徐家的穷酸小子以后,他便没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坎上了。

闻名不如见面。令胡阳没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在他脑海里无数次打转转的穷酸小子,和眼前这个身姿挺拔、英姿飒爽的少年才俊居然是同一个人!

方义也是第一次见到胡阳,尽管他知道在身份和地位上,他和眼前这个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校长之子永远无法相提并论,但此时此刻在钟家,他也试图只当胡阳是一个未曾谋面的故人,就好比他初次见到章尧时那样,但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跟着胡昌鸿见惯了大小场面的胡阳,深谙礼仪之道,还没等章尧过来介绍,便微笑着向方义走过来,略微弯腰且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胡阳。初次见面,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方义也早学会了怎样与人优雅握手,于是将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右手拿出来,落落大方地同胡阳的手握在了一起,“你好,我是方义。”只是,他并没有像胡阳那样略微弯腰。

钟子恒见胡阳非常礼貌地同方义打招呼,不觉向胡阳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见面相互问好,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时不禁笑了起来,说:“很好!从今天起,你们彼此就都相互认识了,以后要互帮互助,和睦相处。”

章尧嘴上笑着应和,眼睛却悄悄地同方义的双眼暗暗碰撞了一下。方义顿时心下明白:这个胡家三公子,或许并非是个友好和善的主儿。

钟子恒陪着四个年轻人说笑了一会儿后,看看腕上的手表,快到上午九点钟了,“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考场吧。”

大管家王叔在前面引路,钟子恒带着钟画、方义、章尧和胡阳一起跟在后面,径直朝事先准备好的“考场”走去。

考场设置在花园东北角上一间书房内,钟子恒仿照乌中考场的布局,派人精心布置了这间房。

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南北两扇雕花木窗向外敞开,薄如蝉翼的绿窗纱若隐若现。北边窗外便是烟雨缥缈的一片荷池。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水面上,溅起千朵万朵妖娆的小雨花,有声似无声。

书房的四壁挂满了一幅幅墨宝字画。四个墙角里各摆放着一只楠木高脚凳,凳子上分别放着一盆茂盛的梅、兰、竹、菊鲜活花卉。一缕缕暗香幽幽地沁人心脾,让人倍感神清气爽。

在屋子中间,并排放着四对檀木桌椅,每张桌子上放着一张卷子,一些文具以及几张洁白的稿纸。

钟子恒让四个孩子分别落座,然后指着南墙上的一面挂钟说:“你们自己对照这面钟,各自把握答卷时间。九点钟正式开始作答,一个半小时后,结束答题,上交试卷。”

方义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对面墙上的那面挂钟,不禁暗自惊叹:好大一块手表啊!原来手表还可以做得如此精致,放大后挂在墙上。

尽管方义知道在钟家不论看到什么都不必大惊小怪,但他还是忍不住大惊小怪了一下,比如刚才看到如蝉翼一般薄的窗纱时,他还以为是自己昨夜没睡好,所以视力变差看不清楚东西了,心里不觉打了个冷颤。直到他用手触摸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层薄薄的绿窗纱。

方义打开试卷,提起笔就开始答卷。如果说他的心里一点也不紧张,那绝对是假话,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钟子恒给他安排三个陪考,是要考察他的心理素质。他敢肯定,旁边若是没有钟画、章尧和胡阳三人,他一定能发挥得更好。

窗外的秋雨纷纷扬扬,连绵不绝的雨丝挂在天地之间,形成一层又一层薄薄的雨幕。芭蕉叶子更绿了,残荷却更狼狈了。

钟子恒坐在孩子们对面的一张较大檀木桌后的椅子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四个专心致志答题的样子。他此刻在心中不住地品读极其专注的方义,越看心里越爱,只是这种爱里掺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关怀与霸道。

他庆幸至今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知晓他的每一步计划。这也难怪,奋战商海怎么多年,要是没有那么多缜密的深思熟虑和万无一失的谋划,他怎能将钟家的生意做强做大,又怎能让他自己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而名扬四海?

窗外的雨声早已遮盖了墙上那面钟的滴滴答答声,但毫无疑问,时针、分针和秒针在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一刻也没有停歇。

认真地作答完毕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方义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块表”,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整整半个小时。他不想再继续检查第二遍和第三遍了。于是,他站起身,拿起卷子离开座位,径直走上前,将卷子放在了钟子恒面前。

对于方义的提前交卷,钟子恒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抑或惊喜,而是极其平静地朝方义笑着点点头,随即将卷子交给了一直站在身后的王叔,王叔赶紧拿着卷子转身离开,送给钟棋的家教老师周先生批阅。这份试卷原也是出自周先生之手。

周先生本名叫周相宇,原本是钟子恒特意为钟棋请来的象棋和围棋老师。后来钟子恒发现,这位年近六旬、擅长下棋的周先生竟然是本地隐姓埋名的大学问家,可以说才高八斗,博古通今,于是干脆请到家里来专门负责四个女儿的课外学习。

不大一会儿工夫,王叔从周先生的书房里拿着方义的卷子出来了,笑容满面地又交到了钟子恒手里。钟子恒看了一眼上面的红笔标记——100分,随即冲着淡定坐在座位上的方义满意地笑了。

方义从钟子恒的笑意中似乎已得出了答案,这才稍稍放宽了心,不禁在心中默默地感激钟子恒以及身旁三个仍在奋笔疾书的陪考好友。为了他的前途,大家如此下了一番苦功。

快要到十点半时,章尧、胡阳和钟画相继提交了试卷,他们的最后得分居然也都是满分。

钟子恒看着摆在面前的四份试卷,开心地大笑起来,“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我让厨房好好预备一顿丰盛的西餐来犒劳你们!”随即,他对身旁的王叔轻轻使了一个眼色。王叔很快退出去了。

章尧和钟画都跑过来庆贺方义顺利闯关。虽然四个人都是满分,但方义是速度最快的一个,自然拔得头筹。

胡阳站在一旁,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却并没有过来给方义道喜,他心里暗笑:穷酸小子,别得意,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时,只见王叔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搬进来一批新的物件。

方义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只好愣愣地站在一旁观看。

很快,只见钟画的面前摆上了一架古筝和一架钢琴,另外备齐了笔墨纸砚。

章尧的面前同钟画一样,也摆上了笔墨纸砚;而新添的另一张桌上居然摆了一壶茶和一套完整的华贵茶具。

胡阳面前同样也有文房四宝。只是,另外添置了一把小提琴和一只篮球。

可唯独方义面前,此时竟是一片空白,一无所有。

第八十九章 码头奇遇 方义没有再说一句话,重新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六神无主地出了钟家大宅。

此刻的他特别想回家,回到长春江边的清洲村,跟着姑姑和姑夫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再也不妄想什么了……

可是,走了一会儿后,方义却又迷茫了,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往哪里去。他原来是想要立刻回村里的,可又怕那个小山村无法承受他此刻如高山坍塌一般的难过。无奈,他只好顺着街上水流的方向往前走。也许,在水的尽头,能找到属于他的方向。

漫天的雨雾模糊了视线,一条条繁华的街道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人都去哪里了?连绵的雨丝将他们一个个赶进了店铺里、屋檐下、墙角里,甚至大桥底下。

翔哥站在方义的肩头,陪着主人一起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流浪。它虽然不知道主人要去哪里,但它知道,主人去哪儿,它就去哪儿。

方义心里矛盾极了,万千思绪难以理清。原以为交了一张满分的答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跨进乌中的大门,成为章尧和钟画的同学。可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乌中需要的不是一张满分的答卷,而是一张漂亮的答卷:满分试卷和满分才艺。

章尧交了一份满分试卷。此外,还画了一幅绝佳的水墨山水画,还熟练地展示了古色古香、博大精深的中国茶道。他是个画家,也是个茶道艺人。

钟画也做了一份满分试卷,可她还会弹古筝、弹钢琴。与此同时,她还交上了一幅让人惊叹的花鸟画。她是个古琴高手,是个钢琴家,还是个画家。

胡阳,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家伙,不仅会玩一手漂亮的篮球,会拉洋气十足的小提琴,还会写一笔绝妙的颜体楷书和行草。他是个篮球健将,是个小提琴家,还是个书法家。

方义的脑海里不住地涌现出刚才在钟家那间书房里发生的一幕幕……只有他,除了比别人提前交了一份满分试卷外,什么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一旁,看别人的表演,看别人的精彩。

的确,在这之前,没有人告诉他进入乌中除了书面考试外,还需要非凡的才艺表演,二者缺一不可!然而,正如钟子恒所说的那样:“人生就是一次充满了许多不确定性的旅行,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意料之中,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方义没有弄明白的是,当初钟子恒为什么要那么爽快地答应要资助他进入乌中读书?钟子恒明明知道,像他这样一个连墙上挂钟都不曾见过的穷小子,除了会干体力活儿外,什么也不会,更别说画画、弹琴之类的高雅艺术了。

这是第一次,方义走在乌岭镇的街头。

他每天都忙着干活儿,不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只是从徐家老大夫妇的口中听说过乌岭镇街头巷尾的繁华与热闹。

可天公偏偏不作美,今天他倒是有空来逛街了,见到的却是满眼的雨幕。繁华的街巷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也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雨雾,看不真切,无法欣赏它们的美。

方义顺着街上肆意横行的水流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水流不知不觉都消失了,横在眼前的是一条宽宽的河流。奇怪的是,这里倒是热闹非凡,有很多人冒着雨在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方义站在河岸边一处高高的树林里朝下观望,只见很多人肩头扛着一箱箱、一袋袋的货物,一路小跑着送往停泊在河边的船上。

哦,原来这儿是一个货物进出口码头。方义很好奇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那些在岸上忙碌的工人和在水面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

方义觉得这个码头的形状特别像一只大乌龟,尖尖的头,大大的身子,坚硬的甲壳。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倒是十分灵活,即便相互之间只隔着窄窄的水道,却也不会轻易相互碰撞。也许,这是一头十分友好的大乌龟吧。

方义站在林子里看码头上的热闹,渐渐地遐想无边。不过,这样也好,倒是把先前在钟家发生的不愉快都差不多给忘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下来,码头上的工人们却更加忙碌了。

翔哥或许是在方义的肩头站得太久,想活动活动,于是它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不要跑太远,这里你不熟悉,小心会迷路!”方义听见翔哥的振翅声,这才察觉到,原来肩头还粘着一只鸟儿呢。

翔哥似乎是听见了方义的嘱咐,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后,才飞向了远方。

方义从河边高高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向码头那边。他想知道,那些满载货物的船只究竟要去往何方。

雨终于停了,不少工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他们虽然在无休止地干活儿,却是满脸的精神。

不知道扛这些货物上船,会得到多少钱?方义看那些工人十分卖力地干活儿,猜想也许他们会拿到很不错的报酬,因此也很想去试着扛那些货物。要是能挣到钱的话,可是一件好事呢,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可正在这个时候,从方义的身后传来一阵粗鲁的叫骂:“喂,你没长眼睛吗?找死也不会挑个好地方啊?站在那里不动,挡我的路!”

方义意识到这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赶紧转身走到一旁,让开了那条道。可是他刚站稳,却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类似的叫骂声。他不免有些心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忽然,有一双极其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拽住了方义的一条胳膊,然后使劲往上一提,好似老鹰抓小鸡似的,将毫无防备的方义从地面给拎到了空中,最后竟然放在了一头黄牛的背上。那头黄牛也许同样是毫无防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安分下来。

平生第一次,方义感觉自己蒙了一回!

他慌忙扭头朝后望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身后居然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大和尚,容貌脱俗,一脸正气。在大和尚的旁边,站着一位推牛车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车上放了几袋子的货物,早已被雨水淋透了,袋子的四角仍在不住地往下滴水。老人哭丧着一张脸,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河面上繁忙来往的船只。

那个大和尚见方义坐在牛背上睁着两眼呆呆地看着他,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他解释道:“小孩儿,这码头不是你待的地方,以后别到处乱钻了。要知道,这里每天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祸事,有的被驴踢残了,有的被牛踩伤了,还有人发生口角后相互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你没事回家安分待着去,别来这种是非之地。”

方义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回过了神来,小声地问大和尚:“那……你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不在庙里好好待着念几卷经书,跑来这个是非场所做什么?”

大和尚慌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消失在杂乱的人群之中。

方义有些失望,此时的他对这个大和尚充满了好奇,感觉自己刚才恰似做了一场梦,在这样车水马龙的嘈杂河运码头上竟会遇见一个力大无比的大和尚。

方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连忙一翻身从牛背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来到赶牛车的老人身边,“爷爷,请问刚才那个和尚是谁?他来这里做什么啊?”

老人推着牛车在排队,担心今天自己的货物赶不上趟儿,因此心中十分焦急,也没心思听方义说话,不耐烦地回答:“他叫子修,是金禅寺的和尚。我也不知道他来这码头做什么,但我知道刚才是他帮了你一把,回头去寺里烧香磕头吧。”

第九十章 情赠玉箫 离开人头攒动的码头,方义回到了清洲村。

到家后,他摘下头上的斗笠,脱下身上的蓑衣。可是不知怎的,还是感觉有一股子沉闷之气缠身。他上楼来到自己的卧室内,对着衣柜上的穿衣镜照了照。

虽然衣柜上镶嵌的这面明亮的穿衣镜一直都存在,但今天却是方义第一次对着镜子认真地端详自己。没错,他们说的没错!他身穿这套黑色中山装,脚蹬这双崭新黑皮鞋,果然英气逼人、超凡脱俗。只是为何在两道剑眉之间,却暗藏那么一缕抹不去的忧愁?

他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来到房门口。

不远处的长春江上,秋雨乍停,秋阳初现,两岸树木久经洗礼,五彩斑斓的树叶仿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江面上正漂泊着几只大小渔船,渔夫倏然一扬手,渔网蓦然张开,潇洒地铺张在河面;鸬鹚箭一般钻入水中,游刃有余地施展捕猎本领。

方义的心情渐渐地晴朗了。他转身回到房里,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中山装和皮鞋,将它们挂在廊檐下晾晒。他再也不想穿上它们了……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在窑厂里一边辛苦搬砖一边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的小小工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能靠衣着来粉饰的富家子弟。他就是一个孤陋寡闻的山村穷小子,会种地、会砍柴、会打猎、会捕鱼、会采摘山货的穷小子。

方义回来时,姑姑和姑夫并不在家。他没看到院子里的渔船和鸬鹚,便知道他们也一定是下水捕鱼去了。

他来到那间被姑姑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厨房里,揭开锅盖,里面一如既往地放着热气腾腾的饭和菜。

他饿了,饿极了,像是一只很久没有吃过青草的羔羊。他坐在桌旁,贪婪地享用这些只为他而准备的美味。

和章尧妈妈的手艺相比,慧子姑姑做的饭菜和点心稍微逊色一些,不过在方义的眼里和心里,这就是世上最美的味道,就像他的母亲在百家村天天为他们九个兄妹做的那一大锅山芋粥一样,是人间味蕾的挚爱。

方义吃了一顿饱饭后,打算到江面上去寻找姑姑和姑夫,帮他们拉网捕鱼。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翔哥飞回来了,落在屋檐下的晾衣绳上,冲着他“咕咕”地叫了两声。

方义忍不住责怪自己,心情不好时动辄就将翔哥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翔哥现在落在他的眼前,他压根儿就想不起自己还养了一只古灵精怪的小鸽子。

“亏你还认识回家的路!下次再到处乱跑,小心叫人给炖了一锅鸽子汤!”方义笑着一伸手将翔哥抓住,帮它梳理身上那些略微杂乱的五彩羽毛。

忽然,他发现翔哥的腿上绑了一张熟悉的红色信笺。难道是……钟画?翔哥后来又跑去钟家了?

翔哥滴溜溜地转着一对机灵的小眼睛,此刻正像是一个做了错事却又十分害怕挨打的小孩。

方义圆睁两眼瞪着翔哥的眼睛,四目相对,足足有几十秒钟。翔哥撑不住,先认输了,干脆闭上眼睛,假装晕死过去。

方义撇撇嘴,用手拍了几下翔哥的屁股,“下次再自作主张,看我不拔光你屁股上的毛,让你光屁股出门。”

骂了翔哥几句后,他轻轻解下了那张红色信笺。

翔哥趁机使劲一拍翅膀,飞了出去。它在屋檐下盘旋了一会儿后,飞上了楼上的平台,欢欢喜喜地寻找它的安乐窝去了。

方义本不想打开那张信笺,可是又想知道钟画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最终还是轻轻打开了,只见上面竟是用毛笔写的一行正楷小字:三天后的清晨,吉顺路口见。

吉顺路口,就是北湖村通往乌岭镇的那个三岔路口,北方通白陵县城,南方通乌岭镇,西北方连着一条进入北湖村的山路。钟家的司机每次接送钟画时,都是在这个路口。

方义心中一阵犹疑不决,老实说,他不想去赴约。他不想再见钟画,不想再见钟老板,不想再踏入钟家大宅的那扇豪门。可是他又深知,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能躲着这些人,这些事。他只好决定,三天后去赴约。不过,以后他要和钟画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方义能感觉到钟画对他的那份过度的热情。他也刻意地避免和钟画正面相对,反倒千方百计地撮合章尧和钟画。因为他深深地懂得,章尧对钟画的深情,早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方义将书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曾经熬夜苦读的书籍和资料,他全部塞进了书柜里。桌面上只摆放着一本从钟画那里借来的《植物百科全书》。这本书,他已经认认真真地读了三遍,大致掌握了书里的重要内容,感觉受益匪浅。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钟画那间妙不可言的大书房,想起了书架上那么多让人垂涎三尺的各类书籍……

借书看,总还是可以的吧。自己要是不好意思当面借,那就请求章尧代劳,正好可以增加他们俩见面的机会。方义看着光秃秃的桌面,呆呆地想。

自古功名让人痴,无官反倒一身轻。乌中一下子从方义的脑海中消失了,反倒让他倍感轻松惬意。他又背起箩筐,悠然地上了山。

雨后的山林里,像是被洗过一般焕然一新。林木苍翠,百鸟争鸣,清泉急流。

一场连绵的秋雨过后,山里到处都冒出了好多宝贝。各种各样的蘑菇撑起了一把把小伞,枯朽树木的背后隐藏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木耳,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铺满了诱人的石耳,竹林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还冒出了尖尖竹笋。被雨水冲刷过的山坡上,各种药草也陷入眼帘……

方义在嘹亮的鸟鸣声中愉快地采摘这些宝贝,不大一会儿工夫,箩筐里就拥挤不堪,越来越沉重。

回到家以后,姑姑和姑夫帮着方义仔细地打理他的一箩筐宝贝,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忙碌着,说笑着。

慧子其实早就察觉到方义这两天有些异样,最大的变化是,他不再熬夜看书了。这对于慧子来说,无疑是一件让她安心的事情,她不希望白天劳累一整天的方义,晚上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慧子不知道方义那天去钟家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才让方义有所改变。她不想去当面询问方义,只要能看到方义脸上的笑容,她就不必去费心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相信他们的方义能处理好一切事情,无论何时。

日升月落。三天后的清晨,悄悄地来临。

这天方义起得很早,梳洗完毕后,只穿了一身平常干活儿的农家衣服不声不响地出门了。

翔哥站在楼上平台上,看见了方义悄悄溜出家门,于是也悄悄地跟了上来。它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尽量隐藏自己的踪迹。这个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竟学会了这一招。

方义迎着清晨的阳光走在蜿蜒的山道上,倒是真的没有发觉一直跟踪他的翔哥。

还是老习惯,方义一边赶路一边练习腿脚功夫,有好几次倒是吓到了正在山林里砍柴的几个樵夫,他们以为自己一大清早就撞见一个进村卖杂耍的人,只是,他的身边似乎还缺少一只小猴。

到了吉顺路口时,方义远远瞧见了钟家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

见方义出现在路口,钟画从车上下来,三步并两步来到方义面前,递给他一支洁白的箫,冷冷地说:“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一支汉白玉箫,现在赠送给你。限你一个月内学会吹十支曲子!”

钟画将玉箫硬塞到了方义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九十一章 父女之争 钟家的轿车早已绝尘而去。

深秋的晨风,冷冷地吹在方义的脸上,一整片一整片的冰凉。他呆呆地看着手中这支贵气十足的玉箫,脑子里一片凌乱,凌乱。一个月内学会吹十支曲子?

是的,他承认,他非常喜欢听箫声,尤其喜欢听钟画吹的那曲《洛阳秋雁》,甚至自己也会通过口哨的方式来吹这支曲子了。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有音乐这方面的天赋。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了。

当然,方义心里十分清楚钟画的良苦用心。她希望自己除了会做一份满分试卷外,再交上一份满分的才艺试卷,这样,他就可以顺利进入乌中读书了,就可以和她一起享受美妙的青春校园生活。

然而钟画所不知道的是,自从那天默默踏出钟家大门的那一刻起,方义就已经放弃了考入乌中的努力。因为他觉得那里根本就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也不是他能够长久待下去的地方。待在那里,将会如同牢笼一般,将他无形地囚禁。

方义忽然很想将这支玉箫丢弃在乱石丛中。一想到钟画的钟家二小姐身份和二小姐脾气,他的心里就莫名地烦躁,甚至难受。可是,一想到这是钟画对他的好,却又于心不忍。

太阳越升越高,晨风微微地暖起来。山路越来越清晰,山草上的露珠滚圆滚圆,晶莹剔透,犹如一颗颗发光的小小宝石。

方义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手里握着那支美丽无瑕的玉箫。要不……还是将它转送给章尧吧,他忽然这样想。宝剑赠英雄,玉箫配才情。章尧和钟画相处那么久了,耳濡目染,说不定也会像钟画一样擅长各种乐器。

想到这儿,方义的心情又莫名地愉悦起来,加快脚步赶回清洲村。他知道,向来敏感的姑姑一定已经发现自己不在家了,说不定正在到处寻找。得赶紧回去,以免他们担心。

一直躲藏在山路边一棵大树上的翔哥见方义返回清洲村去了,却并没有跟着一起回家,反倒追寻着钟家那辆黑色轿车的踪迹远去了。

钟家大宅里,这几天颇不宁静。

钟子恒和女儿钟画之间发生了争执,就因为方义的乌中入学测试演练。

在这场演练之前,钟子恒曾明确地告诉钟画、章尧和胡阳,有一件事需要对方义进行隐瞒,那就是:乌中入学测试除了高分书面试卷外,还要有高分才艺试卷,两者缺一不可。如果方义拿到了书面高分,那也只能算是一只脚跨进了乌中。

钟画、章尧和胡阳心里都十分清楚进入乌中的规则,当年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因此很自然地接受了钟子恒的建议,尤其是胡阳,身为乌中校长之子,必须带头遵守乌中的一切原则和规则。

可是对于钟画和章尧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他们一直都相信方义肯定有能力通过书面考试,但才艺对于方义来说,和天方夜谭可能没有太大区别。道理很简单,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从来没有学习过啊。

钟画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原以为,父亲既然已经开口爽快地答应帮助和资助方义进入乌中,那么对于方义的才艺试卷分这件事,一定也有办法能够顺利地解决,比如请胡伯伯吃一顿饭,然后私下给方义行一个方便。毕竟,没有钟家的资助,也就没有今天乌中的存在。可是事实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完美。父亲告诉她,在这件事上,一切都得按照乌中规则来办事,自从乌中建校至今,整整三十年,从来没有例外!从古至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可是你明明知道方义他根本不会这些啊!他只是一个来自穷山村里的穷小子,他没有学过,没有练过,他不懂啊!你让他拿什么来考?”钟画忍不住对钟子恒大声吼了起来。

面对钟画无礼的质问,钟子恒十分恼火,也高声逼问钟画:“他和你们之间原本就有天壤之别,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人与人之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平等。他若想要和你们平起平坐,那也可以,就让他自己努力追上来吧。”

钟子恒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会进行得如此不顺。跟自己一直在较劲的,居然是他心爱的宝贝女儿。

从小到大,这也是第一次,钟画和父亲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父亲的话,的确,让她顿时哑口无言。但她不会放弃,她认定方义是一个绝对优秀的人才,不进校园读书,就是一种最大的浪费。因此,她暗暗下定决心,要让方义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至少两门才艺。

钟画清晰地记得,当方义第一次踏进她的书房时,便对她吹的那曲《洛阳秋雁》十分着迷。方义喜欢听箫声,这就是学习箫的基础。先要有兴趣,有爱,然后才能学有所成。于是,她决定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支玉箫送给方义。这支玉箫不论是外观还是品质,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更可贵的是,凡是用笛子能够吹奏出来的曲子,这支箫都能够做得到。

另外一门才艺,钟画计划让方义跟着钟棋学下棋。方义那么聪明灵活,学会下棋对他来说,肯定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当她将这件事告诉钟棋时,钟棋倒是非常兴奋地答应了,“教方义哥哥下棋?没问题!只要他愿意学,我就愿意倾囊相授。”

钟画盘算好了这一切之后,一颗不安的心才终于定了下来。后来她又借力翔哥飞鸽传书,顺利约出了方义,将玉箫交到了他手中。当时她的心很乱,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方义,只好面无表情地草草应付了事。

钟子恒对于钟画的一切言行,向来了如指掌。他的贴身保镖楚横和张耘,其实也是钟画的贴身保镖,只不过一直隐藏行踪而已。甚至连司机黄天也是他的耳目,一方面黄天得誓死保证钟家小姐们出门时的安全,另一方面黄天表面上装聋作哑却暗地里随时得向钟子恒报告小姐们出门在外时所发生的一切情况。

八个女儿,大女儿钟书在北京读大学,五女儿钟诗、六女儿钟酒、七女儿钟花在北京小姨娘唐佳倩家生活,除了这四个不需要钟子恒操心外,目前生活在钟家大宅里的二女儿钟画、三女儿钟琴、四女儿钟棋和小女儿钟骄,他都一律视为珍宝、严加保护。

钟家八朵金花,早已闻名远近。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俩虽然膝下无子,却因为这八个女儿而收获无数的荣光。

司机黄天回来后,将钟画赠送玉笛一事及时报告给了钟子恒。钟子恒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轻轻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钟画下的这盘棋,从一开始就错了……”

方义回到家后,将钟画送的玉箫悄悄地藏进了书柜里。他打算过两天就去北湖村找章尧。那天离开钟家时,他瞥见了章尧眼中的忧愁与悲伤,知道章尧为他的中途失败在难过。

吃过早饭后,方义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上午驾着渔船去长春江捕鱼,下午扛着砍柴刀去山上伐木,傍晚跟着姑姑去田间拔草。一天虽然忙个不停,也的确很累,但他的嘴角却一直洋溢着爽心的笑容。

到了天快黑时,翔哥悄悄地飞了回来。这次它变聪明了,没有立刻去找方义,却是悄悄飞回了巢穴。它知道,每到这个时候,方义会去平台上帮它收拾它的安乐窝。

方义收拾好了平台上的一切之后,才发现翔哥的腿上竟然绑缚着一张白色纸条,打开一看,竟是章尧的来信。这让他十分惊喜!虽然翔哥越来越不听话了,但它的本事却是越来越大了。

第九十二章 小试飞镖 翔哥傍晚带回来一封来自章尧的信,让方义喜不自禁。他打开信后,看到了满眼漂亮的钢笔楷书。

章尧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充满了浓厚的兄弟情义,并真挚地邀请方义这个周末来家中做客。

方义特别高兴,正想要去找章尧呢,章尧就来信了。这天晚上,他特意犒赏了翔哥一顿美味大餐。

翔哥已经独立自主,再也不用方义操心了,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他也不知道翔哥究竟为什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悟性和灵性,但他知道,即便有朝一日他一无所有,还会有一只通灵的小鸽子陪在身边,这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一件事!

到了星期天这天,秋阳高照,晴空万里,天蓝云白。

方义同从前一样,每次出远门都会在腰间偷偷藏一把弹弓和一支飞镖,以备不时之需。口袋里也依然会装几颗小石子,不过自从来到江南的崇山峻岭之间以后,寻找小石子不再那么麻烦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捡到特别合适的,一弯腰一伸手便可以如愿以偿。

翔哥站在方义的肩头,跟着一起出门。这次是方义自愿带着翔哥的,因此翔哥不用躲躲藏藏隐匿自己的行踪了。

临出门前,姑姑和姑夫在身后一个劲地叮嘱:“走山道要小心!深山老林里,猛兽毒蛇多,千万要注意安全!”

方义笑着朝他们挥挥手,“我知道了,你们就放心吧。”

姑姑和姑夫虽然知道方义每次出门都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但他们心里却一如既往地担心,害怕他们唯一的“儿子”会发生什么意外。尽管直到现在,这个“儿子”也还没有开口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但他们心里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只要方义愿意留在他们身边,愿意陪伴他们终老,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这个家自从有了方义,才真正地像是一个家了,尽管他们还面临着难以言说的种种困境。

方义带着翔哥走在茂密的山林里,听着清脆的鸟鸣和潺潺的溪流,迈着轻快的步伐赶往北湖村。

忽然,在前方不远处,一只漂亮的山鸡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它东张西望了一阵,见周围没有危险,便大摇大摆地低头觅食了。

方义眼尖,那只山鸡刚走出灌木丛,他就瞧见了,并迅速地拿出了弹弓。他从地上捡起了一颗棱角尖锐的小石子,准备袭击山鸡。正在这个时候,他突发奇想,自从拥有六支飞镖以后,还从来没有真正地使用过,为何今天不拿出来试一试呢?

想到这儿,他收起弹弓,却从腰间摸出了那把寒光闪闪的飞镖。他猫着腰,低着头,悄悄地靠近那只毫无警惕的山鸡。

翔哥见方义忽然间一反常态,便非常知趣地从方义的肩头飞了下来,迈着轻快的小步伐,也伸头缩脑地悄悄跟在方义身后。

方义已经潜伏到山鸡近前,他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手持飞镖,瞅准机会,猛地朝着山鸡的脖颈处扔出了飞镖。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飞镖直直地刺向山鸡,随即听到一声凄惨的鸡叫声,那只山鸡倒在了枯黄的秋草地上。

翔哥见方义大功告成,迅速飞离地面,朝着山鸡直飞过去。方义也连忙跟了上来。

到了近前一看,草地上满是血渍,山鸡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了,但很快停止了挣扎,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落在它身旁的一只鸽子。或许它以为,自己做梦也没想到,在山林里自由自在活了这么久,却不想临了居然死在了一只小鸽子手里,而且还是一只会玩飞镖的小鸽子,因此死不瞑目。

飞镖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山鸡的咽喉处,这让方义自己都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如此准确地拿捏分寸。

翔哥呆呆地看着死在血泊里的山鸡,山鸡的一双眼也直勾勾地瞪着翔哥,方义忍不住笑起来,摸摸翔哥的头说:“看吧,这下你闯祸了哦,它恨死你了,估计从此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了呢。”

翔哥“咕咕”叫了两声后,慌忙拍着翅膀飞走了。

方义看着落荒而逃的翔哥,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他拔下那支飞镖,在草地上擦干血迹后,又插回腰间,然后用周围的秋草七环八绕地做了一只简陋的网兜,将山鸡装了进去,拎起来继续赶路。

没过多久,方义来到了太仓湖边。他原以为翔哥会在这里等它,可是瞧遍了周围的树木,却也不见翔哥的影子。他只好自己先登船过湖了。

今天并没有见到邹老爷子的小船,也没见到邹小清的竹排。方义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忧,也不知道这爷孙俩最近过得怎么样了。他朝太仓湖的西岸看去,隐隐约约看见邹家那所熟悉的石头房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秋阳中休憩。

又翻过几道山岭,方义终于又来到了熟悉的北湖村。只是,现在的他每次来到北湖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次在章家门口丢失的那个包袱,总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在哪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正藏匿着不为人知的某种危险。他很讨厌这种奇怪的感觉,却又无法将它从脑海中完全驱逐出去。无奈之下,他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莫须有”的事情。

见方义带着一只山鸡来了,章尧特别高兴地迎接了出来,他不停地问方义究竟是怎么得到这只肥硕的山鸡的。方义并没有告诉章尧实情,谎说是很幸运地用弹弓击中的。章尧摇头叹息说:“那场面一定比射死乌鸦更精彩,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下次你要是再出去打猎,最好叫上我一起去。”方义笑着答应了。

章胜知道方义今天要来,因此一大早就预备好了各种吃的喝的,然后才扛着锄头去山头茶园干活儿去了。

章尧独自在家热情地招待方义。几天不见,两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坐在书房里细细地谈心。

章尧知道方义的脾气,此刻的方义一定早已不再打算继续考入乌中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方义:“你真的打算放弃努力吗?只要能进入乌中,以后你肯定会有一片大好前途的,这么轻易放弃的话,你不怕将来会后悔?”

方义沉默了许久,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已经想明白了,乌中虽好,却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章尧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他知道,方义不想再去攻克乌中,并非因为没有交出一份出色的才艺答卷,而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伤害。他也同钟画一样,认为钟老板既然答应帮忙,就一定会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方义弄进乌中去,可是他没有想到,钟老板在这件事上居然也“中规中矩”,毫无越界。没有钟家,也就没有乌中,要是钟老板真的跟胡校长较劲一番的话,方义顺利进入乌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义的一双眼在章尧的书房里来回搜索,他在暗暗找东西,找章尧偷偷画的那两幅特别的画。他猜测,章胜曾经说的那两幅画一定是跟钟画有关。可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画。

于是,他很快喝光了手中杯里的茶,然后麻烦章尧去楼下再倒一杯来。章尧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楼去倒水。

方义快速打开章尧书柜的抽屉,在里面发现了那两幅画,打开一看,果然,里面画的都是钟画,一幅是在红叶纷飞的林间跳舞,一幅是在青翠的茶园跳舞。画得惟妙惟肖,太美了!看完之后,他又很快将画重新放好,关上了抽屉。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带那支玉箫过来。可是忽然间,他又庆幸自己今天没将它带来。章尧对钟画如此钟爱,要是知道钟画将她最爱的一支玉箫反倒送给了自己,那章尧岂不会伤心欲绝?

第九十三章 探望小清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深秋的北湖村却是另一番景象,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茶园散发着一阵阵春的芳香。

章尧和方义在书房里谈心,谈了很久很久。大多时候都是章尧在说话,方义坐在一旁用心聆听。

章尧的满腹心事,也只有在遇见方义时,才会一句句地吐露出来。不是他跟父母以及三个姐姐不够亲密,而是他觉得,有些重要的话说给他们听,就好比是对牛弹琴,他们不但无法理解,甚至还有可能滋生出无尽的麻烦。

可是面对方义时,章尧就仿佛是遇见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根稻草不但结实,而且真的可以挽救他的性命。

每次当章尧声情并茂地向方义诉说种种心事时,方义一定会聚精会神地倾听,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帮上章尧什么忙,但至少可以让章尧将心中的烦恼倾倒出来。毕竟,烂在肚里的话,迟早会发酵变成脏污而败坏身体。

其实,方义自己也有满腹心事,却无法对人诉说。当他还在百家村的时候,至少还有懂他的乔雪……他不太想对章尧吐露心声,不是因为他们俩的友谊不够深,交情不够好,而是因为章尧的心早已被忧思浸透,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被情所困的章尧,又不自觉地告诉方义,说他对乌中校长之子胡阳有些不满,他比较讨厌胡阳的品行。

方义当然知道这都是因为对钟画用情太深而激发的醋意。他也早已察觉,胡阳仗着自己与钟画青梅竹马的亲密关系,时不时地向章尧发出明确的挑衅。

“胡阳那小子确实有些张狂。不过这也难怪,他是堂堂乌中校长的三公子,有值得他炫耀和显摆的资本。”方义笑着安慰章尧,“你不必跟他硬碰硬,这样对你没有好处。但你也不必视他为眼中钉,不论是学识还是才情,他都无法跟你比较的。”

章尧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倒是不想处处跟他较量,但现在一见到他,心里就莫名不爽,有时甚至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方义一听这话,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椅子上跳起来,“千万别!像……打架这样的事,我觉得不太适合你……”方义见自己已经吓到了章尧,便赶紧放缓了声调,“要是哪天他敢欺负你的话,你找我就行了,我比较适合打架。”

章尧的确被方义刚才的举动给惊到了,一惊一乍之后,他又忍不住笑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打架,你……还是尽全力保护钟画吧,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哦——,知道了。”方义感觉自己的脸忽然有点发烧,他赶紧转身,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茶,缓解自己的尴尬。

现在的方义,不知怎的,开始害怕听到“钟画”这两个字了。那支玉箫,还有那本书,都赶紧还给人家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在心里这样悄悄地盘算,眉头不由得微微地皱了起来。

吐完心事之后的章尧,明显心情大好,连眼眸子清澈得都像被雨水洗过一样。他排好笔墨纸砚,让方义摆一个极其帅气的姿势,然后提笔为方义作画。

方义无奈,只好听凭章尧摆布,只要章尧开心就好。他最不愿意看到章尧一脸忧伤的表情。说来也奇怪,他也曾见过无数张面孔,凝视过无数次异样的悲伤的脸庞,可就是面对章尧的忧伤时,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方义忽然发现,他太喜欢看章尧画画时的认真样子了,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那样十足的底气、那样专注的神情、那样灵动的双眸、那样灵巧的笔尖、那样灵活的身姿……站在他眼前的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分明就是一位实力雄厚的画师啊!

很快,章尧就画好了,然后愉快地请方义过来欣赏。方义不看则已,一看都惊呆了。画上画的是一位在深山一块巨石上练武的少年,栩栩如生,简直能够以假乱真。

方义第一次看到了一个阳光帅气、一身正气的自己。莫名地,他整了整衣服,挺了挺身姿,仿佛顿时就要入画一般。引得一旁的章尧忍不住哈哈大笑。

酒逢知己千杯少。方义和章尧在书房里一同研究画画,一同读书看报,度过了极其愉悦的一整个上午时光。

吃过午饭后,正当章胜打算带着章尧和方义一起去山上茶园去玩时,忽然瞧见翔哥飞到了章家门前的一棵桃树上。

方义赶紧对着翔哥吹了一声口哨,很快,翔哥拍着翅膀悠悠地飞了过来,落在方义张开的手掌上。

“快看,它的腿上有一封信!”一旁的章尧大叫了一声。

方义连忙从翔哥的腿上解下了那封信,打开一看,上面竟然是邹小清的笔迹,用钢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小字:方义哥哥,我生病了,来看我好吗?

“邹小清生病了,想让我去看看她。”方义皱起眉头对章尧说。

一旁的章胜有些着急了,“那正好,你们俩一块去看看吧。章尧,你去厨房挑拣一些小清喜欢吃的点心带去。”

章尧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厨房。

章胜因要忙着清理茶园里长势疯狂的杂草,只得扛着锄头匆匆出门了。

不大一会工夫,章尧拎着一个精美的纸盒子从厨房出来,“我们走吧。”

在路上,章尧告诉方义,的确有好几天没有看到邹家爷孙俩的渡船了。方义说,他今早来的时候,也正在考虑这件事情。

“要不是翔哥,我们还真无法得知这件事,晚上你得好好犒劳它一下。”章尧看着乖乖站在方义肩头的翔哥,赞许地说。

“它啊,现在长本事了,总是自作主张到处乱跑,我已经拿它没办法了。我还以为它提前飞来是找你呢,却没想到去了邹家。估计邹爷爷一定早就狠狠地犒赏了它一顿。”方义撇撇嘴,怜爱地看着翔哥。

到了太仓湖以后,两人立刻上了一只乌篷船,很快来到了西岸邹家的石头房子前。

邹老爷子刚好从屋里端着一盆饲料出来喂鹅,迎面撞上了方义和章尧。他不禁又惊又喜,“哟,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把你们二位大少爷给刮来啦?”

方义和章尧见邹老爷子笑呵呵的模样,一脸的喜悦,没有半点忧愁,顿时有些迷糊。按理说,要是小清真的病了,爷爷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高兴的。

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后,章尧笑着说:“爷爷,我们有一阵子没来看望你和小清,心里一直挂念着呢,所以今天来看看。”

正在这时,邹小清也从屋里走出来,满脸笑容地过来迎接,“章尧哥哥,方义哥哥,原来是你们俩来了啊,真是太好了!”

这下倒着实让方义和章尧理不清头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是邹小清自己写信让翔哥带来,说她生病了啊?

方义和章尧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跟着邹老爷子和小清进了屋里。

邹家的石房子虽然不大,但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邹小清端来清清爽爽的两杯茶放在石桌上,请方义和章尧喝茶。然后她也坐在了石凳上,高兴地打开了章尧带来的那个精致点心盒子。她向来最喜欢吃汪姨做的点心,因此脸上乐开了花。

方义见邹老爷子在门外给那群大白鹅喂食,赶紧悄声地问邹小清:“你不是说你生病了吗?怎么现在活蹦乱跳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啊?”

邹小清慌忙对方义和章尧使了一个眼色,压低声音说:“我不是真的生病了,而是心里有病。”

“啊?”方义和章尧不约而同地叫出了声。

第九十四章 雨中怪物 邹小清究竟会有什么心病呢?该不是因为嘴馋想吃汪姨做的点心吧?方义暗自在心中一阵狐疑。

章尧却真的以为邹小清只是为了吃到点心,所以才谎说她病了,便笑着说:“小清,以后你要是想吃点心,直接去我家里拿就行,或者我早晨上学带过来给你。”

邹小清抹抹嘴,连忙冲章尧直摆手,“章尧哥哥,不用了。你上学读书那么辛苦,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要是下次我再想吃的话,直接去你家里就好了。”

章尧点点头,然后略微责怪地说:“小清,我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都怎么熟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吃点心你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你写信给方义哥哥,绕怎么大一圈儿才能吃到。幸好他今天刚好在我家,否则你哪能吃到这么香甜的美味?”

邹小清先是一愣,接着又赶紧换了笑脸,“我……其实是想试试翔哥送信的本领。这是我第一次拜托翔哥帮忙,当时都激动坏了,哪儿还来得及想那么多啊。”

方义静静地坐在一旁察言观色,他敢肯定,邹小清一定真的有什么心事。她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一起走出来到门前大柳树下帮邹老爷子喂鹅。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群大白鹅养得真是太好看了!一个个身披光滑无瑕的洁白羽毛,稳稳地迈着一对红色脚掌,雄纠纠气昂昂地一边高歌一边来回踱步。当它们纷纷张开白色的翅膀跳入清澈的湖水中时,那画面简直美得不行!一只只漂浮在水面上的白鹅,既美丽又优雅,一会儿低头饮水,一会儿抬头高歌。

这些动人的画面立刻激发了章尧的灵感,他十分惊喜地站在岸边静静地观看,脑海中又在迅速地构图作画了。

有几只公鹅见方义和章尧走过来时,竟朝他们俩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不过都被早有防备的方义左旋右转、三拳两脚给一一制服了。从此,这几只公鹅在方义面前甘拜下风。

看看太阳逐渐西沉,章尧跟邹老爷子以及小清告别。方义见章尧要走,也打算回家了。邹老爷子担心天黑山路不好走,便也不再挽留,让小清送他们回去。

邹小清轻快地跳上她的小竹排,稳稳当当地撑起竹篙,送他们俩过湖。她先送章尧到太仓湖南岸,然后再回头送方义到太仓湖北岸。

小竹排悠悠地荡漾在青山环绕的碧波中,一阵风吹来,撩起小清那根粗粗长长发辫上的红头绳来回摇摆。而这正像此刻小清杂乱的心情。她想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些天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方义。

邹小清和方义站在竹排上目送章尧到了对面的山顶,这才转头往北岸划去。

正当邹小清准备开口时,却不料方义先说话了,“小清,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心病?不妨说出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邹小清不禁大惊失色,她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长长竹篙,呆呆地望着方义,过了好半晌才说:“方义哥哥,你真厉害,居然看出来了!”

方义微微一笑,“我最会看人脸色了,你别想瞒过我。”

邹小清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惊喜。爷爷曾对她说过:章胜叔叔的心里装着一个家。章尧哥哥的心里装着一个人。而方义哥哥的心里,却装着一座山和一湖水。尽管当时她并不太理解爷爷这些话具体所表达的意思,但她认为爷爷说得很对:“只有心里装了山和水的人,才能容易看懂别人的心”。

邹小清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秘密。

那是前一阵子下着连绵秋雨的一个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邹小清送完了最后一个过湖的客人后,划着竹排准备回家。此时的太仓湖上,到处一片细雨蒙蒙,前方的水面难以看清。就在邹小清即将到达西岸的时候,突然看见南岸上站着一个瘦高的黑影,像是一个人影,但仔细看,却又像是一个动物。

尽管邹小清从小闯荡江湖,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水上本领和过人的胆识,但在那一刻,在那片烟雨缥缈的寂静湖面上,她还是被吓到了,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浑身打了好几个冷颤。

可奇怪的是,正当她大着胆子准备靠近些看个清楚时,那个黑影居然猛地一头扎进了湖里,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究竟是什么?是人、是鬼还是怪?当时的邹小清只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脑袋一阵阵“嗡嗡嗡”地响。她开始担心,要是那个怪物从水底摸到她的竹排下面来,那她岂不是要很快变成水鬼了?想到这儿,她慌忙加速划水,驱使着竹排如同箭一般地向西岸冲去。

终于,她顺利地上了岸,站在了她和爷爷的石头房子前,一颗惊魂不定的心才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再回头看时,只见雨已经停了,湖面上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到处是一眼无际的孤寂。

后来,邹小清好几个晚上都做了噩梦,夜里惊醒了爷爷。为了不让爷爷担心,她便对爷爷撒了谎,说可能是这一阵子连着下雨,湿了衣服,着凉了。

邹老爷子对小清的话将信将疑。他知道,从小到大,小清从来没有患过一次感冒,身体向来好得很,就这么阴雨连绵的深秋季节,她还光着一双脚在湖面上自在地撑船渡人。再者,小清睡觉从来不做噩梦的。她一直快快乐乐地活着,无忧无虑。

思来想去之后,邹老爷子认为,可能小清是想念她的爸妈了。一转眼都已经十四年了,也不知道她的父母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活在世上的话,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他和小清?

于是,一向乐呵呵的邹老爷子居然也有心事了。他决定休息几天,不再去湖上撑船了。他带着小清去西海金禅寺烧香拜佛,一来求菩萨保佑小清健健康康地成长,二来求菩萨保佑小清的父母在外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金禅寺的菩萨倒是灵验得很,小清从寺里回来以后,晚上再也没有做噩梦了,又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好精神。邹老爷子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邹小清好得这样快,一半是在隐瞒爷爷,因为她不希望爷爷为她担心。其实在她心里,一直都没忘记那天傍晚见到的那个怪物。只是去寺里烧香拜佛后,有如来佛祖和观音菩萨保佑,她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了。

听完邹小清的讲述以后,凝结在方义心中的那个疙瘩似乎也在慢慢地打开。他认为,这样一来,那天在章家门口离奇丢失包袱的事件也就差不多有答案了。只是,那个怪物究竟是人还是怪呢?

眼看就要到北岸了,方义对邹小清说:“以后你和爷爷一定要多加小心!每天不要太早出来撑船,也不要太晚回家。”

邹小清吐完了一直噎在咽喉的秘密后,心情舒畅多了。她的大眼睛又开始灵动地闪烁了起来,“方义哥哥,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小竹排靠了岸后,方义一纵身跳上了岸,但他并没有立刻迈步离开。犹豫了好一会儿后,他转身对邹小清说:“我在百家村的时候,家里有个戏班子,班里的师父教会我一些防身的武功,改天我教你几招吧,以后要是遇到危险的话,可以用来自卫。”

这下可把邹小清给乐坏了,“真的吗?方义哥哥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那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一定要教我武功。我目前在水上或水下对付凡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付……水怪,怕是比较难!”

方义冲邹小清认真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开了太仓湖。

第九十五章 手劈木桌 不知不觉间,江南的冬天来临了。

每天清晨,山林间弥漫着浓浓的乳白色大雾,哪怕是相隔几米远,也难以看清对面的一切。

静卧在长春江畔的清洲村,渔民们却并不担心大雾会给他们带来困扰,照样每天一早便驾着小船去江面上拉网捕鱼。算算日子,快要过年了,得加紧工作,争取过一个更好的丰收年。

太阳的光照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家家户户的门前、房顶上又都晒起了各样山上干货、田间地头瓜果,趁着冬阳还算温暖,多吸收一点阳光,以免霉变。

这天上午方义带着翔哥正在院子里晒谷物,挑选各样种子,以便来年春天播种。

翔哥这回可是帮上方义的大忙了,它眼尖嘴刁,将那些饱满的上等种子给一一挑拣出来放在一边,方义反倒成了它的助手,在一旁帮忙将那些挑出来的漂亮种子放进袋子里收好。

慧子和徐林峰夫妇悄悄地在一旁观看,见方义和翔哥配合得如此默契,两个人暗自偷笑。在翔哥还没有到来之前,他们也的确担心过,方义突然之间离开了他的八个兄弟姐妹,千里迢迢来到江南,一定会感到很孤单。

虽说徐家老大家的两个儿子徐俊和徐健也只比方义大一两岁,但他们跟方义根本就不是同一条船上的,徐俊向来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肚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徐健呢,就更不用说了,好吃懒做,无事生非。

然而,忽然有那么一天,方义居然从山林里带回了一只乖巧听话的鸽子,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自从有了这只小鸽子后,方义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好些。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正当慧子夫妇俩在一旁偷着乐时,忽然院门“砰”的一声被徐家老大夫妇俩给一脚踹开了。

徐林海夫妇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四只眼睛就跟贼似的,地上墙头来回一阵搜索,“哎哟,弟弟弟妹你们今年干得不错嘛,收获这么多!不用说了,今年我们徐家定要过上一个丰收年了。哈哈……”

徐林海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来一把木椅,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坐了下来。妻子李莹见状,也赶紧装模作样地扯过一把椅子来,挨着丈夫坐下。

方义正在低头和翔哥开心地忙碌着,一抬头见徐老大夫妇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怒气。他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后,继续忙他手头的活儿,并不搭理他们。

慧子夫妇俩却被徐家老大夫妇俩的突然闯入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过来迎接,还特意将厨房里的一张桌子抬出来放在他们面前,很快将茶水和各样糕点给摆上了。

徐老大一边悠闲自在地喝着茶、吃着糕点,一边笑着对慧子夫妇说:“你们俩今年干得不错啊,等年三十晚上,我多给你俩一个红包。至于方义嘛,我倒是想问问他……”说着,他乜斜着眼看向蹲在不远处干活儿的方义,瞬间收敛了笑容,“问问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徐家人?他究竟是姓方还是姓徐?”

慧子夫妇一听徐老大这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很清楚,方义从来就讨厌徐老大的为人,甚至好多次都想动手将徐老大给狠狠揍一顿。因此,他们平时总会想尽办法不让徐老大和方义正面相对,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可是没想到,今天徐老大不但大摇大摆地来了,还拿歪话刺激方义,这还了得!

慧子心急如焚,慌忙过来给徐老大赔礼道歉,“大伯,您就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别跟他计较了。他既然来到了徐家,自然就是我们徐家的人。至于到底是姓方还是姓徐,也就不重要了……”

“你说的简直是鬼话!”还没等徐老大开口,一旁的李莹便腾地一下站起身,拿手指着慧子的鼻子叫嚷起来:“慧子,当初我们一再请求你接纳徐健做你的儿子,你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偏要你弟弟家的这个小混蛋进门。可是后来呢,怎样啊?他到现在连你们一声‘爸妈’都没叫过,这算怎么一回事?他到底算是谁家的小杂种啊?”

方义一直都对徐家老大夫妇俩的所作所为百般忍耐,可是今天,他们不但莫名其妙地闯了进来,还无理取闹,对着姑姑和姑夫破口大骂,仿佛姑姑姑父在他们眼里简直连两条狗都不如。岂有此理!要是再这样忍下去,这日子往后还怎么过?

翔哥虽然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似乎能揣摩人类的心思。正当它快快乐乐地帮着方义挑拣种子时,忽然吓得“咕咕”叫了起来。怎么啦?只见一把饱满圆润的绿豆种子在方义手里瞬间变成了一把绿豆粉,缓缓地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再看方义的脸,由于怒气填胸,整个脸紫涨了起来。额头青筋根根分明,双眼也已充血变红,两道剑眉倒立,如同两把锋利的宝剑。

站在不远处的慧子此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方义浑身散发出的腾腾杀气,吓得慌忙“扑通”一声跪在了李莹面前,眼泪汪汪,“婶子,我求求你别再说话了好吗?真的不能再说了啊……”

李莹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哪里管其他的,哈哈大笑起来,“哎哟哟,慧子!你这是干什么呢?终于肯低头向我认错了,是吧?现在后悔收养这个小杂种了,当初你干什么去了?还哭着喊着要投江自杀了不?不敢了,是吧?哈哈……”

当第二次听到“小杂种”这三个字时,方义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闭上双眼,蓦然腾空而起,眨眼间飞身来到那张桌子前,不声不响一掌劈开。刹那间,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桌上的陶瓷茶杯以及糕点盒子随着桌子的散架而摔碎在地面,一片狼藉。

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徐林峰见状,飞快地跑过来,从身后一把将方义给抱住,苦苦哀求:“孩子,冷静点,可千万别闹事啊!”

徐家老大夫妇俩自打娘胎里出来后,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李莹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比一只巨大的木偶。徐老大也吓得三魂七魄尽失,手里只呆呆地捏着一个茶托,茶杯却早已落在地面,碎成了一堆。

慧子见方义发怒了,慌忙跪着爬到方义身边,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乞求:“孩子啊,毕竟是一家人,不要跟他们闹事……”

或许是听到了从隔壁院子里传出来的异常嘈杂声,正在门前晾晒渔网的徐俊丢下手里的活儿,疯了一般赶了过来。

当他来到叔叔家的院子里时,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情景让他很快意识到,这里刚刚发生了让人无法想象的骇人一幕。

“爸,妈,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徐俊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母亲李莹走了过来,李莹看见儿子,这才回过神来,随即一把拉住徐俊的手喊叫起来:“方义欺负我们!他太可怕了,简直不是人……”

徐俊看了一眼依然怒气冲天的方义,什么也没说,拉着李莹的手就往院门外走去。徐老大此刻也清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刚才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连回头看一样方义都不敢了,急匆匆跟着儿子和老婆后面,一脸狼狈地逃出了院门。可不一会儿,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跑回来站在院门口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嗓子,“慧子……你可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方义被徐林峰和慧子死死地抱住,根本无法脱身。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话:“姑姑,姑夫,放开吧。桌子坏了,我要修理一下。”

徐林峰这才松开手,连忙将一直跪在地上的慧子给搀扶起来。

第九十六章 深山禅寺 徐家老大夫妇俩被方义突如其来的一掌劈桌给吓傻了眼,此后好多天都不敢从慧子家门前过,都是远远绕着圈子走过去的。

每到晚上,徐林海夫妇就开始在屋里偷偷地合计,认为之前他们太低估方义的能耐了,他绝对不是个只会玩弹弓的小孩,分明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厉害家伙,这对于他们来说,迟早都是个祸患,得趁早想个法子好好治一治他才行……

自从方义那天将徐老大夫妇吓跑了以后,徐林峰倒是心里偷着乐。他原以为方义只是脾气有点大而已,却没成想这小家伙居然能够徒手劈垮一张结实的木桌。被徐老大夫妇欺负了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到心里有点舒服。

徐林峰原来也曾无数次想过,父母早已病故,“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忍忍算了,日子就这样过吧。可是,当他看到大嫂李莹大骂尚且年幼的方义“小杂种”时,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了。然而,他又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跟哥哥嫂嫂明目张胆对着干,他始终办不到。

方义毕竟年轻气盛,况且与徐家老大夫妇结怨已久,终于痛痛快快地爆发了一次,心里着实爽快。倒是一掌砸坏了一张桌子,让他着实过意不去。为了还原那张桌子,他特意向村里的一位木匠请教了多次,然后回来自己制作木桌。没过几天,一张崭新的黑漆木桌出现在厨房里。

慧子感到特别高兴,不住地夸赞方义既聪明又能干。不过,她时不时在方义耳旁重复着那句话:“以后遇事要冷静,不要理睬那些胡说八道的人,不要让自己生气。气坏了身体,可了不得!再说了,真的跟他们撕破脸闹起来,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方义表面上微笑着点头连声答应,心里却是依旧恨得牙根痒痒。他甚至想,下次徐家老大夫妇要是再敢欺负到他头上来,就真的要让他们好好尝尝拳头的滋味儿了。

不过,让方义一直感到有些疑惑的是,姑姑和姑夫究竟和徐家老大之间有什么样的秘密约定?为什么徐家老大那天吓成那副德行后,却还理直气壮地“杀回来一枪”?他很想当面向姑姑和姑夫问个明白,可是又怕他们会想太多,以后无法安心地过日子。

掐指算算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方义每天都在小心翼翼地整理他的那些成果:满满两大袋子香喷喷的山上干货!秋天的无数次辛劳,终于换来了这两大袋子沉甸甸的果实。他打算过些日子送到乌岭镇上的邮局去,然后寄到遥远的百家村。

弟弟妹妹们要是见到这些好东西,一定会高兴坏了的!方义在心里愉快地想着。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又瘦了好些!

正当方义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发呆时,翔哥忽然飞到了他面前,并带回了一封信,熟悉的红色信笺。

“你去哪里不好,怎么又跑到钟家去了?”方义有些不高兴,责怪翔哥多事。

翔哥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仿佛在说:“我原本也不想去他们家的啊,只是顺便路过时,被钟画给逮住了……”

方义犹豫了好久,才解下了那封信。

他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来看。其实,不用看他也能猜到信上的内容,一定是在问他:那十支曲子学得怎么样了?他苦涩地笑了一阵后,自言自语:“砍柴打渔多美好,吹什么玉箫!”最终,他没有打开那封信,却将它放进了床头柜子的抽屉里。

随后,他提起笔,在一张黄色信笺上将自己刚才随口说的那句话写了下来,然后绑在翔哥的腿上,让它立刻送到钟家去。

翔哥像是特别高兴的样子,带着那封信直飞钟家。它恨不得再长一双翅膀,即刻便飞到钟画的书房窗台上。

翔哥这个机灵鬼,一来二往之后,竟然和钟画建立了十分友好的战略同盟伙伴关系,有事没事都会来钟家大宅走一遭,甚至现在和钟画亲近到可以随时出入她的书房。

而在钟家大宅这边,钟画早已急切地等待在书房门口,对着天空望眼欲穿。很久都没有见到方义了,翔哥每次来时,都不曾带给她任何一封来自方义的信,这让她简直寝食难安。

她依然不相信方义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他早已放弃了努力,他不想再上乌中了。她执着地相信自己的判断,方义一定听了她的话,每日在家勤学苦练吹奏玉箫!

终于,翔哥回来了,这次,它居然带回了方义的一封信!

钟画激动得简直要狂叫起来,用颤巍巍的双手打开了那封信。然而,上面的一行字却让她顿时捶胸顿足:砍柴打渔多美好,吹什么玉箫!他这么容易就被现实给击垮了?真是个……

钟画特别想开口骂方义一顿,却又不知该从何骂起。这一切都是方义的错吗?不是!不是他的错,责怪他又有什么意义?

钟画感觉心里很难受,将方义的信随手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和衣而卧躺在沙发里,默默地发呆。

天气越来越冷了。山里的北风开始日夜在林间呼号。漫山遍野的树木上,不知何时早已搭建起了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鸟巢,让萧瑟的山林忽然多了一抹别样的风采。

腊月初一这天,慧子一大清早就叫醒了方义。

其实方义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静静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发觉自己最近做梦越来越多了,总是梦见百家村的人和事……有时他甚至都不愿意醒来,因为梦里的所有美好,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全都瞬间化为乌有。

早饭后,慧子夫妇带着方义一起出发了。他们今天要去庙里烧香拜佛。农历每个月的初一或十五,清洲村的人们大多都会去庙里一趟。

深山藏古寺。江南的崇山峻岭之间,藏着很多古刹,有的是名山宝刹,有的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寺庙,但不论是哪座山门,都会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们前来烧香拜佛。

在乌岭镇的地盘上,最有名的寺庙便是坐落在西海村旁边的金禅寺。这是一座历史并不悠久的寺庙,据说是仿造山西省的金禅寺修建而成,只是略微有些差别。寺里的方丈叫法新,知识渊博,见多识广,德高望重,在整个白陵县都非常有名望。他前几年收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年轻徒弟,法名叫子修,是他现今最喜欢的一位弟子。

方义素来不太愿意跟着姑姑和姑夫出门,他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可是这次,当姑姑告诉他,要带他去金禅寺烧香拜佛时,他却意外地答应了,而且还十分欣喜。

其实,方义心里想的不是拜访金禅寺,而是想见识见识那天在码头偶遇的那位金禅寺的子修师父。平生第一次,他遇见了一位力大无比的高手,他有种预感,说不定这位子修师父是真正的少林寺和尚。

从清洲村到西海村,无须乘坐渡船,却也并没有捷径可走,只得徒步翻山越冷走上二十多里路,才能得见金禅寺的尊容。

方义一路上心心念念地想见到子修,因此一点儿疲累都感觉不到,欢欢喜喜地走一程停一程,耐心地等待一直跟在他身后却行走缓慢的姑姑和姑夫。

也不知翻过了多少个山头,方义终于见到了藏在深山林间的一座耀眼的寺庙。古色古香的山门上方挂着一块蓝底黄字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金禅寺。

这是一个一进的寺庙院落,从山门天王殿进去,一座雄伟的大佛殿出现在眼前,佛殿的两边是两座钟鼓楼。再往后走,大佛殿的后面则是一座高高的塔楼,名曰舍利塔。

第九十七章 寺中偶遇 方义跟着姑姑和姑夫拾级而上,来到了金禅寺的大佛殿烧香拜佛。今天来的香客特别多,到处都是流动的人群。

方义觉得,和家乡的龙王寺相比,这里的金禅寺要大得多,也更加威严肃穆、雄伟壮丽。大佛殿里供着如来佛祖和观世音菩萨以及十八罗汉和四大金刚等圣像,两旁的偏殿里供着岳飞、关公等。整个大殿香烟缭绕,人头攒动。

方义跟着姑姑和姑夫挨个儿给大殿里的菩萨磕头。姑姑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念念有词,也听不太清她究竟在祈祷些什么。然而,在不经意间,方义却听到了其中一句:“保佑年底平安无事!保佑今年平安度过!”他不自觉地在心中一阵犹疑,姑姑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在拥挤的人潮中不停地敬香跪拜,大冷的天反倒热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从潮水般的人群中脱开了身,方义跟着姑姑和姑夫来到了外面的游廊里坐下来歇息。

游廊是沿着山岭的走势由低到高层层建立起来的,精巧别致。见姑姑和姑夫坐在那儿说话,方义便站起身一直往上走。走到游廊的尽头才发现,原来这儿连接着钟楼,于是他径直上了钟楼。

忽然,“当——”的一声洪亮的钟响,差点儿没把方义给吓倒。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正在那里敲钟。这个和尚很特别,因为他并没有剃光头,而是带发修行。

那个和尚敲完了钟后,正准备离开,方义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了他,“小师父,请留步!”方义非常礼貌地说,“我想请教一下:为什么你可以带发修行呢?和尚不都是要剃光头发的吗?”

那个和尚见忽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来,也着实吓得不轻,后来见眼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目光炯炯的少年时,才宽了心。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义,然后双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随即,他迈开脚步就匆匆走下台阶去了。

方义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和尚匆匆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姑姑和姑夫还在游廊出口那里,赶紧转身顺着台阶往下走。

远远地,方义看见姑姑和姑夫好像正在和几个人说话,但看不太清那些人是谁。他又往前下了几十个台阶后,终于看清了,不过心里顿时一阵慌乱。他不仅看到了章胜和汪姨,还看到了钟画和她的母亲以及抱着八妹的钟家保姆。

方义停下了脚步,不知道该前进还是要后退。他不想正面和钟画相遇,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站在下面的章胜早已看见了方义,连忙冲着方义大喊:“方义,你快下来!”

无奈,方义只好硬着头皮缓缓地走下台阶,他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笑容,一点点地向钟画靠近。

钟画也已经看到方义了,但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是天气比较冷,冻僵了她往日的热情。也或许是她的心比较冷,凝固了所有的笑容。

钟太太见钟画这些天吃喝懒散、心神不宁,以为是又和胡阳闹脾气而不开心。她有一次经过钟画的书房时,听见钟画和胡阳在屋里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而拌嘴斗气,后来又听见胡阳赔礼道歉。年轻人的喜怒哀乐是没有规律的,况且他们有属于他们的处事方式,因此她觉得不便打搅、也不便过问,于是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八妹钟骄不知怎么的患了感冒,一连咳嗽了好些天,直到这几天才刚好些。

眼看月初一就要到了,钟太太决定带上钟画和钟骄来庙里烧香拜佛,祈求钟家合家老小身体安康。就这样,她们在章胜和汪春芳的陪同下,一起来到了金禅寺。

烧香拜佛后,钟家一行人也来到游廊这儿休息,恰巧遇到了正在这儿休息的慧子夫妇。章胜老远就看见了,于是连忙走过来跟慧子夫妇俩打招呼。慧子夫妇俩也赶紧起身向钟太太问好。

钟太太一直比较喜欢方义,后来听说方义是从远方而来给姑姑和姑夫做义子,心里愈加怜爱。几次见面之后,她对方义很中意,很愿意让方义成为钟画的朋友。对于丈夫曾答应帮方义进乌中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虽然具体细节并不太清楚,但她也大概能明白丈夫的良苦用心,只是她一向不插手丈夫决定的任何事情,因此也不便多嘴。

方义来到了众人面前,非常礼貌地一一问好。钟太太看在眼里,爱在心头,笑着对方义说:“方义啊,你这孩子,怎么好久也没上我们家来玩了?该不会是我们家钟画哪里得罪你了吧?”

方义连忙摇头,脸上火辣辣地有点发烧,“秋收时节家里要忙的活儿很多,所以……没空去看望你们。”

钟画并没有搭理方义,却坐在保姆身边,逗着八妹玩耍。八妹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个五花大绑的小粽子,只露出一张娇嫩白皙的笑脸。钟画只要一逗她,她就会露出甜甜的笑容,两只笨重的小腿胡乱踢蹬,仿佛要挣破这一身严实的防护服。

大家见钟画并不理睬方义,也都觉得有些奇怪。慧子连忙凑到方义跟前,悄声说:“好不容易见到钟家二小姐了,你怎么也不好好陪人家说说话呢?快过去!亏钟老板、钟太太平时对你还那么好呢。”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方义不想对姑姑解释什么,只好凑到保姆身边,也来逗八妹玩耍,趁机悄声对钟画说:“二小姐,大家都看着呢,你好歹跟我说句话吧。”

钟画听到方义在跟她搭腔,本不想搭话,可是又于心不忍,便大声问:“方义,我让你做的那件事,你已经完成了没有?要是没有完成的话,以后就不要来找我说话了。”

钟太太听到钟画这么说,心里不觉一阵杂乱,钟画这究竟是怎么了?一会儿跟胡阳闹别扭,一会儿又跟方义闹矛盾。她忽然想到了章尧,便问站在身边的章胜:“你看看钟画这孩子,都是被她爸爸给宠坏了!你们家章尧这些天没跟她闹什么不愉快吧?”

章胜心里一点提防都没有,章尧天天早出晚归,他也整天忙碌,父子俩极少有相互沟通交流的机会。他想了想,这几天章尧每天回来,心情倒还是不错的,于是慌忙回答:“没有,肯定没有!我们家章尧你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怕是也不敢轻易得罪钟画的。”

钟太太无奈地笑着点点头,“让章尧以后最好别总那么让着钟画,否则啊,一定会把她宠得越来越坏的。”

方义见钟画当着大家的面跟他赌气,左右为难。就在这时,保姆怀里的八妹忽然对着方义一个劲地笑,竟还扑腾着两只小手要方义抱她。

保姆见状,忙笑着对钟太太说:“太太,您快看啊,多稀奇的事儿!八小姐从来都不喜欢被别人抱的,今天倒是主动让方义抱她呢。”就在保姆说话的时候,八妹已经从她的怀中探出身子,直直地划拉着小胳膊奔向方义。

大家看到这个场面,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方义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慧子赶紧推推方义,说:“快过去啊,抱她啊,她要你哩!”

恍恍惚惚间,方义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九儿第一次伸开两只小胳膊要他抱的场景,于是,他缓缓地伸出手臂,轻轻地抱起了八妹。

钟骄在方义的怀里不停地踢蹬着两条小腿,高兴地在方义肩头蹭来蹭去,甚至用两只小手揪住了方义的头发乱扯。幸亏方义的头发短,否则不知道会被她给揪下多少。

钟太太在一旁看了,开心地笑个不停,对钟画说:“钟画,你看吧,你不理方义,连八妹都看不过去了。”

钟画看到方义一连串熟练的抱娃姿势后,心中惊诧不已。

第九十八章 翔哥被卖 方义原本心心念念地想在金禅寺遇见子修师父,却没想到居然偶遇到了钟画和她的家人。

方义深知钟画一直在生他的气,他也很想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都一一告诉钟画,并能得到她的理解和谅解。怎奈,每当面对钟画时,他的脑子就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一片空白,一句紧要的话也说不出来。毕竟,钟画不是乔雪,她们之间有太大的区别。

尽管方义早已将“乌中”这两个字从脑海中驱逐,可是每次见到钟画时,都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所曾经极其渴望进入的殿堂级学校。无奈,他只好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尽量不再去想这些令他伤透脑筋的问题。

被钟画当众冷落的方义,却获得了钟家八妹的喜爱,实在让方义感到十分意外。他看到八妹时,便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小九妹方莲。结果,思乡之情如洪水猛兽一般刹那包围了他的整个身体,一点点地煎熬着他的心……

方义和钟画在金禅寺内的不期而遇,最终在钟画冷冰冰的表情中不欢而散。

可是临别前,钟画却忽然叫住了方义,圆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方义,一字一句地说:“方义,我并不反对你每天砍柴打渔,但除此之外,可不可以再多一个梦想?我可以教会你吹玉箫,四妹妹钟棋可以教会你下棋,只要你再通过这两门才艺的考试,就能够顺利进入乌中继续深造,将来还会顺利进入高等院校再次深造。这样大好的前程,你真的就不想要吗?你真的愿意像现在这样安分守己地待在一个小渔村里一辈子吗?”

方义没敢看钟画的眼睛,他歪着头看向一边,目光穿过大佛殿的上方,最后落在佛殿后面那座高高的舍利塔上。他看到的是塔尖,高高耸立的塔尖。他不得不承认,就在此一刻,他被钟画的这番话打动了,内心瞬间纠结如一团乱麻,又仿佛感受到了一阵刀绞之痛。

正在这个时候,钟家的保镖张耘朝钟画走了过来,“二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方义顺着声音扭过头来看向张耘,只见他个头极高,身姿挺拔,相貌堂堂,英武不凡。果然不出方义所料,那次钟画到下面的村子里来游玩时,一直在暗处保护她的那两个人,就是钟家的保镖。

张耘的一双眼也早已从钟画那儿落到了方义的身上,他上下打量着方义,面无表情,但犀利的目光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柔和。

钟画见方义一直默默无语,心里十分难受,但似乎也能理解方义的苦衷。只是,她不愿意看到方义就这样从此停滞不前,不敢向前跨越出那最关键的一步。再多给他些时间好好考虑吧,这样强求又有何用?她不得不在心中自我安慰,尽量让自己能够感觉轻松些。

钟画跟着张耘走了。方义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默默无声地站在那里。一阵风吹过来时,他感觉到了一丝丝寒冷。

回到清洲村后,这天晚上,方义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尽了办法却都难以入睡,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钟画在寺里对他说的那番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隐约感觉窗外已经露出鱼肚白,方义一把推开蒙在头上的两只枕头,一翻身坐了起来,却只觉头晕眼花,身心俱疲。

他半睁着一双眼来到了房门前,打开门,看向对面长春江。今天的朝阳倒是格外艳丽,雾气稀薄了很多,能看见江面上漂着几只渔船,一群鸬鹚正从一只船上纷纷跳入水中。

“这么冷的清晨,就已经开始下水打渔。可怜的鱼儿,怕是还没睡醒呢,就进了鸬鹚的嘴里……”方义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住地打了几个哈欠。他转身去了洗漱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脸。

当他再次站在房门口时,才将目光落在了翔哥的巢穴上。对了,翔哥呢?一大清早跑哪儿去了?

方义来到平台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仔细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翔哥的足迹。忽然,在和徐老大家相隔的那条窄窄的巷子里,方义仿佛看到了地上有几根杂乱的羽毛。那是翔哥的羽毛!

方义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他站在平台上,轻轻一纵身跳了下去,蹲下身捡起了那几根散落在地上的羽毛。没错,是翔哥的羽毛,怎么会落在这里?他又寻着那些凌乱在青苔上的脚印往前细细地察看,一直来到徐老大家院墙外的拐弯处。

方义站在那儿静静地回忆。昨天去金禅寺烧香拜佛,的确忘了带上翔哥一起去。傍晚回到家后,他因为心情不太好,也就没有在意翔哥。但也确实没有看到翔哥在他眼前晃过,哪怕是只晃那么一下。这是极为异常的现象。平日里,不论他从哪里回来,翔哥都会高高兴兴地迎接上来。

思来想去之后,方义径直来到了徐老大家门前。他想找徐健出来问一句话。他尽量控制住自己内心深处那团已经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不让他们直接从拳头上爆发出来。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徐老大家的院门倒是开着的,可是里面一楼的大门和房门却都是锁着的,没人在家。这一大清早的,就都去镇上集市了?徐健也跟着去了?他不是一直喜欢睡懒觉的吗?平时不到日晒三竿,他都不会起床的。

方义悻悻地离开了徐老大家,回到自家的院子里。姑姑此刻正在厨房做早饭,出门倒水时见方义突然从院门外进来,不禁问:“这一大清早的,你到哪里去了?”

方义连忙回答:“去江边看了一会儿,看他们捕鱼呢。”

慧子也没有再怀疑,又转身进厨房忙碌了。

方义站在屋檐下发呆,心里焦急万分。他担心是徐健对翔哥做了什么手脚。他暗暗发狠,要是翔哥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要扒掉徐健一层皮。上次已经教训过他一次,居然死不悔改,又来动歪脑筋。

方义的猜测是对的,是徐健昨天趁着方义不在家,用渔网将落在地面上的翔哥给捕获,然后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竹笼里,今天天一亮就匆匆起床,悄悄拎着竹笼到镇上集市去叫卖了。

徐健上次被方义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家教训了一顿后,心里就窝着一把火,一直想找个机会出这口气。他经常偷偷观察翔哥的一举一动,发现这只小鸽子极其聪明,不但十分听话,而且还会帮着方义四处传递信息。原来是一只货真价实的信鸽。于是,他顿时有了一个坏主意,决定将翔哥给弄到手,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个好价钱。

在乌岭镇怡山书院大门外不远处,有一个十分热闹的花鸟市场。每天从早到晚,这里熙熙攘攘,买家高声叫卖,卖家来往如织。居住在怡山书院的四方文人墨客们,向来最喜欢逛这一条巷子,一则他们有那份雅兴,二则他们有那份闲钱,种种花草,养养鸟雀,给生活增添一份别样的乐趣。

徐健拎着竹笼高高兴兴地挤进了人群,好不容易找了一处摊位,然后揭开盖在竹笼上的黑布,开始大声叫卖:“走过的,路过的,都快来看呀!机灵乖巧的信鸽卖啰!信鸽卖啰!会送信的信鸽卖啰!”

徐健这一阵叫喊,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立刻吸引了很多人过来围观。大家都对竹笼里的小鸽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不知在这条巷子里逛了多少次,也见过无数只鸟雀,却从来没碰见过卖信鸽的。

“你这鸽子真的能帮着送信?”人群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问徐健。

“那当然了!它不但聪明乖巧,还会送信。它就是一只聪明的信鸽。我都试过好多次了,没有哪次送信失败的!”徐健昂首挺胸地对着围观的人群高声夸下海口。反正这些人都不认识他,凭他怎么吹牛,也没人知道的。他心中暗自得意。

第九十九章 黑大衣男 徐健在花鸟市场高声叫卖翔哥,自吹自擂,说得天花乱坠。

徐健这个清洲村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儿”,不知什么时候竟学会了一套唇枪舌剑的本事,对于那些乌压压围观人群提出来的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他居然都能够一一对答如流,因此很快俘获了这些人的信任。

没过多久,这些不差钱的看官们都抑制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终于开始竞相出价了,这个叫着“我出100元!”,那个喊着“我出300块!”。就这样,你一嗓子我一嗓子,预热了气氛的同时,也哄抬了价格,相互争论不休,有的甚至差点儿掐起架来。

正在这时,从外围远远地来了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头男子。他头戴一顶宽边黑帽,身穿一件双排扣黑色大衣,脚蹬一双锃明瓦亮的黑皮鞋。脖子上一条白色长围巾和手上一双白色手套,显得格外亮眼。

见很多人都围在一处吵吵嚷嚷,黑大衣男子也好奇地凑了上来。他的目光轻松越过众人的头顶,直接射向竹笼里的鸽子,很快,他的嘴角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1000块!这位先生出价1000块!还有没有比他更高的?有没有?没有的话,那这只信鸽可就归他了……”徐健装模作样地冲着围观的人高声喊话,一副老江湖的姿态。他心里早已乐得不行,没想到这么一只小鸽子居然能卖怎么多钱!

一直吵吵闹闹的围观人群此时才稍微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开始在内心纠结,皱着眉头思考到底要不要再加价。

刚才喊价的那位中年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来,将一把钞票递到了徐健的眼前,“喏,钱在这里,快点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正当徐健喜不自禁地准备将竹笼递给这位中年先生时,忽然一个低沉的嗓音开口说了话:“等一等,我出一万块!”

“啊?”现场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纷纷循声向身后望去。

开口说话的这人正是刚才戴墨镜的黑大衣男子,他从怀里摸出一叠崭新的钞票,缓缓地迈步走上前来,也递到了徐健面前。

徐健早就傻眼了,两眼直直地发光。天哪!一万块!那得一家子老小辛苦多少年才能挣到啊!

之前掏出一千元钱的那位中年先生无可奈何地将伸出去的手臂又给抽了回来,拿眼狠狠地瞪了一下黑大衣男子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甩手转身扒开人群,悻悻地走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摇头,不得不承认钱包小的到底还是输给了钱包大的,然后各自散开,无精打采地走了。

徐健这下可乐坏了,慌忙一把抢过那叠百元大钞,随即将竹笼递到了黑大衣男子手里,嘴里还不住地奉承:“先生,您可真是好眼光啊!我保证,您出这个价,绝对是值了!”

黑大衣男子接过竹笼后,微微一笑,问徐健:“你……是从哪儿弄来这只鸽子的?”

徐健做贼心虚,舌头不自觉地打起了结,“当然……然是我自己……养的呗,这还用问!”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将钱塞进了衣服里面,深怕黑大衣男子会反悔,“先生,您带它回去慢慢调教,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话刚落音,便一溜烟似的跑了,消失在巷子尽头。

黑大衣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竹笼中一直在用头四处乱撞试图逃走的可爱小鸽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拎着竹笼,心情愉悦地走向了怡山书院的大门口……

而此刻,身在清洲村的方义,整个人都快急疯了。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在村子里到处寻找,希望翔哥听到他熟悉的哨声后会立刻出现在他眼前,像从前一样欢喜且乖巧地落在他的肩头。然而,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

找遍了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却依然没有发现翔哥的踪迹,方义只好回到家中,将翔哥丢失的消息告诉了姑姑和姑夫。

慧子和徐林峰已经将早饭端到了桌上,就等着方义过来吃饭。可是他们找遍了楼上楼下、屋前屋后,却怎么也没找到方义。夫妻俩不免心中着急起来,一大清早就听方义说去江边看人捕鱼的,怎么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人却没影了?

正在他们十分焦急的时候,却见方义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回了家,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坏消息:翔哥丢了!

慧子夫妇俩也顾不上吃早饭了,饿着肚子陪着方义一块儿出门四处寻找翔哥。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只小鸽子在别人眼中或许就是一只普通的鸟儿,可是对于方义来说,却比什么都珍贵!

三个人分头行动,满村子里寻找翔哥。很快,这件事惊动了整个村子,村民们平时也都特喜欢看方义带着翔哥满村子里玩耍,因此一个个主动走出家门帮忙一块儿寻找。

可是,从早晨找到晌午,却依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于是,大家纷纷猜测起来,有的说翔哥一定是在外面贪玩迷路了,不知道该怎样回家;也有的说可能是在山林间遇见了什么猛兽,被吃掉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听得方义满怀伤心。他只好向大家宣布:停止寻找!然后独自一人走向长春江边,他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这时,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村长走过来拦住方义,语重心长地说:“方义啊,你也别太着急。我听说鸽子一天能飞很远很远的路程,说不定它此刻正在往家里赶呢。你再耐心等几天吧。”

方义久久地看着老村长一双充满智慧的双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独自来到了长春江边,爬上了那棵粗壮的大柳树,静静地躺在那根像床一样的大枝桠上,闭上了眼……这儿是他和翔哥平日里最喜欢待的地方。

想起从前和翔哥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日子,方义的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地绞痛……他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根本不相信翔哥因不认识回家的路而走丢,更不相信翔哥在山林里被什么可恶的家伙给吃掉了。翔哥它那么聪明,那么有灵性,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绝不会干那么傻的事情。

阴谋,这一定是一场阴谋!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干的,而目前敢伤害翔哥的人,只有徐健!

想到这儿,方义一翻身坐起来,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徐老大家。他的眼中充满了怒火,仿佛只要江风轻轻一吹,便会有无数道火光直冲向徐老大家的房屋,瞬间将它化作一片废墟……

徐老大家从一大清早到现在,不见一个人影儿,也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方义其实一直在耐着性子等待徐健的出现。不管翔哥的失踪是否跟徐健有关,他都要当着徐健的面问个明白。

突然,方义锐利的目光看到了村口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村里走来。没错,正是徐健!他立刻站起身,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徐健。

此刻的徐健与以往大不相同,精神抖擞、满脸笑容。而平日里的他懒散成性,走路时无精打采,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将他给掀翻。

方义心里打定主意后,一纵身跳下了大柳树,直接赶奔徐老大家门口。

徐健拿到那一万块钱后,心里乐开了花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镇上一家十分讲究的饭店里大吃大喝了一顿。饱餐一顿之后,他乐颠颠地回到村里。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到家门口,却见方义正怒火冲天般地站在那儿等着他。

徐健刹那间吓得魂飞魄散。然而,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换了一副笑脸问方义:“哎哟,小老弟,怎么今天肯赏脸来我家啊?走,进去喝杯茶呗,我亲自伺候你!”

第一百章 逐出家门 方义心怀怒火,拦在徐老大家门口,不让徐健进门。不论徐健怎样嬉皮笑脸地哄他,他都无动于衷。

徐健渐渐地感觉情况不妙,方义一定是知道翔哥失踪了。不过,他在心里一个劲地给自己壮胆:即便方义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那又怎样?反正现在方义没有任何证据。

站在院门口的方义极力抑制住内心狂热的怒火,冷着脸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开口问:“徐健,你老实交代,你究竟把翔哥弄到哪里去了?如果你今天实话实说,并且把翔哥完好无损地还给我,我就再一次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会怎样?”徐健装作一无所知,反倒理直气壮地问方义,但他的额头却因为过度紧张而不断地往外冒汗。

这样冷的天气居然冒汗如此厉害?方义见徐健表面冷静而内心却早已慌乱,当即确定他跟翔哥的失踪绝对脱不了干系。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张开双臂同时发力,只听见“咔嚓”一声,两扇结实的木质院门随即应声倒地。

徐健吓得浑身直哆嗦,用手指着方义颤抖地说:“方义,你……你竟然大白天无故砸坏我家的院门,简直太霸道了……你……”他嘴里叫着嚷着,身子却在不自觉地往后退。简直太可怕了!方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快说实话!说了实话后,我今天就不会对你怎样?否则……”方义轻松地收回双臂后,交叉在胸前,直直地盯着徐健的眼睛。而此刻徐健的一双眼睛里,除了害怕,便是恐怖。

“徐健,你这个臭小子!一大清早的死哪儿去了?不是说好了在钟老板家的药材店门口等我们吗?害得我们找遍了镇上的大街小巷,也没看到你的鬼影儿!”

正在方义与徐健焦灼对峙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徐老大的声音。原来他们一家三口刚从镇上赶集回来。徐老大一见到徐健,满肚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有史以来第一次,徐健竟然一大清早爬起来,说是今天也要赶一趟集,天天睡懒觉睡得头晕眼花,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

徐林海夫妇俩平生头一次听见小儿子说这样的话,可高兴坏了,赶紧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梳洗完毕后,乐呵呵地进厨房为两个儿子做早饭。

可谁料想,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只见老大徐俊却不见徐健。徐俊不急不缓地告诉他们:徐健等不及,一个人先往镇上去了,说是到时在钟老板家的药材店前会合。

结果害得徐林海夫妇和大儿子徐俊在街头巷尾到处寻找徐健,实在没力气找了,这才带着满肚子的怨气回村里来了。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了徐健,惹得徐林海一阵叫嚷。

面对满腔怒火却又力大无比的方义,徐健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回击之力,正想趁机逃跑时,却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让他顿时心头欢喜,好比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恶人先告状。徐健一看“救兵”到了,顿时胆子变大了,慌忙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直哭起来,边哭边喊:“方义打我了!他还砸坏了咱家的院门……呜哇……”

这下可把徐林海夫妇给吓坏了,急忙上前将徐健扶起来,一叠声地问:“打哪儿了?伤得重不重?”徐健就跟扭软糖儿似的耍赖,一会儿说这儿疼,一会儿又说那里也不舒服。

徐林海看见方义仿佛一座门神似的拦在院门口,身后倒伏着两块木板门,又气又怕,不敢上前一步,只站在原地冲着方义高声叫喊:“方义,你这是干什么?想翻天了是不?”

方义没想到徐健不但不肯认错,反倒肆意耍赖、编造谎言,便渐渐地握紧了拳头,缓缓地迈开脚步,一点点地逼近徐老大一家人。

“不得了啦!方义他疯啦!要杀人啦!”李莹见方义来势汹汹,吓得两腿打颤,情急之下尖着嗓子冲着慧子家叫了起来。

很快,只见慧子和徐林峰气喘吁吁地从家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方义!方义!快回来!”

姑姑和姑夫的出现,让怒火中烧的方义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放下了拳头。

慧子和徐林峰疯狂地跑到方义身边,一把抱住了他。慧子忍不住泪如泉涌,“方义,咱不跟他们计较,我们回家好不好?翔哥一定会回来的!它那么聪明,那么懂事,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了,好吗?”

方义仰起头,微微地闭上眼睛,静静地站立着。许久之后,他睁开眼,咬咬牙,跟着姑姑和姑夫一起回家了。

徐老大夫妇见方义走了,慌忙奔进院子里四处察看,除了倒在地上的两扇院门外,其它物件倒是没有任何损坏。

李莹又惊又怕,赶紧将徐健拽回院里来,仔细询问情况。徐健哪里肯说实话,支支吾吾好半天后,随口编造了弥天大谎,说方义因为丢了翔哥,到处找不着后,就来无故陷害他。

徐林海夫妇惊得目瞪口呆。方义果然是个可怕的祸害根!这次非得斩草除根不可,否则将来徐家不得安宁。

到了晚上,徐林海夫妇秘密筹划好了一切之后,从箱子里拿出了那份一直秘密保存的房产地契,以及一份当初和慧子签下的协约书。

时间匆匆而过,一眨眼过去了好几天。这天正是腊八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腊八粥。各种诱人的香味,悄悄钻出厨房,飘荡在村子的角角落落。

然而,慧子家的厨房里却一直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儿烟火味儿。

翔哥已经失踪七八天了,却至今没有归家。方义整个人好似风吹雨打后的瓜苗,毫无精神。他整天坐在楼上,傻傻地看着翔哥的巢穴发呆。他一直在盼望翔哥回来,可盼来盼去,除了冷风与落叶,高高的平台上再也没有别的来客。

慧子见方义整天失魂落魄的,偷偷地淌眼抹泪,心力交瘁。徐林峰也是天天唉声叹气,不言不语。

午饭过后,方义站在院里,抬头看看天空,忽然看见一群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南飞去。他已经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看到大雁南飞了。但他清楚地知道,每年至少会看到一次。

好快啊,一年又要过去了!百家村的亲人们,你们现在过得怎样?

南飞的大雁勾起了方义的浓烈思乡之情。他忽然想到,原本打算寄回家乡的那两袋子山货还收在屋里,是时候得送它们走了。

想到这儿,方义一下子来了好大些的精神。他连忙站起身,大踏步走进书房里,将一直放在木架上的两大袋子山货扛下了楼。

看天气,怕是快要下雪了。慧子和徐林峰在院子里一阵忙碌,收拾好了早已晒干的渔网和船只之后,又开始忙着劈柴。今年的雪天与往年相比,来得比较晚。以往这个时节,早就下过第一场雪了。

“方义,你这是干什么呢?”徐林峰正在劈柴,一抬眼却见方义扛着两只袋子来到院里,吃了一惊。

见丈夫表情有些复杂,慧子慌忙转过身来看向方义,顿时,她的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这两只袋子是方义一直想送给百家村亲人们的礼物。

“孩子啊,你要去镇上邮局吗?我陪你一块儿去!”慧子连忙解下身上的围裙。

徐林峰此刻也已明白方义的意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高兴地说:“我也去!”

正当三人准备出门时,忽见徐老大夫妇拦在院门口,“这是要去哪儿啊?快把东西给我放下!这是我们徐家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说完,只见徐林海一抖手上的房契和那份协约,恶狠狠地说:“从现在起,我们要收回属于我们的房产和地产。你们三个,从此被赶出徐家大门了!”

第一百零一章 踏上新途 当徐林海将房契和协约递到方义面前时,方义整个人顿时僵住了。他放下扛在肩头的两只袋子,麻木地看着那两份白纸黑字。

姑姑和姑夫居然在清洲村没有属于自己的房产和地产!他们一直遵循“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的古训,并且姑姑还答应这辈子都不会跟徐老大分家,将所有的财产都交给徐老大夫妇掌管。

方义忍不住冷笑了几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可是他转念又一想,在这偏僻的深山里,恐怕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特别美好的光景让人做梦都梦不到,特别坏的事情却只在平常人的梦中才会出现……

慧子姑姑早已泪流满面,靠在院墙上不住地无声哭泣。姑夫徐林峰唉声叹气,眉头紧锁,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方义明白了,姑姑和姑夫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长期被徐老大夫妇辖制住了,失去了任何辩驳和反抗的能力。他抬起头,仰天长叹一声,然后走到姑姑面前说:“姑姑,别哭了。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们不让我们待在这里,那我们就离开好了。连翔哥都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接着,方义又走到姑夫面前,一把拉起姑夫,“姑夫,我们走吧。清洲村再好,却不是我们的家啊。”

徐林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本以为方义这次定会和徐老大夫妇狠狠地闹一场,却没想到方义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劝他和慧子离开清洲村。

“那……我们能去哪里呢?”徐林峰轻声地问方义。

方义哈哈一笑,“姑夫,您放心好了。天下怎么大,肯定会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走吧!”

方义说着,竟直接过来搀扶住伤心欲绝的姑姑,一起走出了院门。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慧子知道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听从方义的安排。她依然相信她的方义会想到好办法的。

徐林峰见方义就这样带着慧子出了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了方义,“方义,慧子,你们就这样离开了吗?在徐家怎么多年,一直都是我跟你姑姑在辛苦干活儿,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别的财产我们可以不要,但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私人财产难道也不要了吗?”

正准备离开徐家的方义听到姑夫这话,猛然间醒悟过来。是啊,自己的私有财产怎么可以不带走呢?于是连忙对姑姑说:“走,我们回去收拾东西!”

一直稀里糊涂的慧子这时也清醒了过来,赶紧擦干眼泪,转身直奔屋里收拾衣物。

徐老大夫妇俩其实一直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看慧子夫妇以及方义的反应,他们虽然现在手中有十足的凭证让慧子一家马上滚出徐家大门,但又十分害怕方义的拳头,因此一直远远地站在门外,不敢进院子。

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方义今天不但没有发火,反而劝说慧子夫妇离开,这才各自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然而,当他们看到徐林峰让慧子和方义回屋收拾东西时,却又立刻紧张起来。

徐林海慌忙在一旁叫嚷起来:“你们都给我住手!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归我们……”

此刻的方义已经跟在慧子身后,跨进了院里,听见徐老大在身后猛地高喊一声时,刹那间心中怒火狂燃,他一转身,狠狠地瞪着徐林海夫妇,同时将握紧的双拳缓缓举了起来。

“啊!方义……你要干什么?”李莹顿时吓得一哆嗦,一边叫嚷一边躲到了徐林海身后。

甭说徐林海看见方义举起的一对拳头了,就是看着方义此刻的那副攻击架势,脚下已经像踩了棉花似的,不听使唤了。他再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方义见徐老大夫妇已经被他吓倒,转身飞快地奔到了楼上。他快速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衣物,装进一个皮箱子里,然后将装有弹弓、飞镖、《少林寺武功秘籍》以及匕首的黄色小袋子塞进了皮箱底下。

正要走出房门时,忽然想起了从钟画那儿借来的那本书以及钟画送他的那支玉箫,于是又将它们一一放进了皮箱里。然后,他站在门口环顾了一遍这个即将不属于自己的二楼,内心涌起无数感慨。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方义撇撇嘴,咬咬牙,对着翔哥的巢穴看了最后一眼后,转身下了楼梯。

此时,慧子和徐林峰也已经收拾好了各自的行李,正站在院里等方义。见方义出来了,便和方义一起,从容地踏出了院门。

徐老大夫妇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目送慧子一家三口离开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徐林海撇撇嘴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徐林峰什么时候竟长本事了?要不是他刚才的那一声叫唤,现在他们三个手里的箱子岂不都归咱们了嘛。”

李莹白了一眼徐林海,尖着嗓子说:“你也真是没见识!他们三个,两个大穷光蛋加一个小穷光蛋,能有什么好东西搁在箱子里头?还不是那些破衣烂衫!”

徐林海听老婆这么一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对,对,你说的是!他们仨儿,两个大穷光蛋加一个小穷光蛋……”

已经离开徐家的方义,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徐林海夫妇那尖酸刻薄的话语以及那狂妄自大的笑声,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有感到生气,反而感觉浑身一阵莫名的轻松。

离开了,终于可以离开了!

方义回想着来到清洲村以后发生的那一幕幕,在徐老大夫妇的霸道阴霾笼罩下,谈不上有过怎样美好的回忆。他一直在忍受,一直在克制,一直在盼望。终于,今天,腊八节这天,他盼来了出路。

清洲村即将成为不愿再去回忆的回忆,那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方义一路上都在认真思考……

三个人出了新洲村以后,来到了高高的一处山岭。

方义见姑姑和姑夫已经累得出了满头大汗,便让他们在山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息片刻。

徐林峰赶紧打开自己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水壶和一袋子糕点放在石头上,“方义,过来,喝点水,吃些点心吧。”

方义笑着对徐林峰说:“姑夫,你今天表现得真棒,既敢说又敢做。”

徐林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孩子啊,不瞒你说,这么些年我跟你姑姑为徐老大夫妇做牛做马,也受够了!虽然我父母去世之后,他们俩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是我也偿还了,还搭上了你姑姑的幸福,现在不欠他们什么了。你想啊,都到最后分别的时候了,我还有什么不敢说,什么不敢做的吗?”

慧子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丈夫和方义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又伤心起来,对方义说:“孩子啊,是姑姑对不起你!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要死要活非要把你弄到江南来。现在倒好,不但没有给你美好的生活,还让你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方义连忙安慰慧子,“姑姑,你别这么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过上新的生活了。”

慧子擦擦眼泪,笑着说:“好!姑姑和姑夫从今往后都听你的安排。你说到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扎根。”

三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义打开皮箱,从里面拿出钟画送给他的那支玉箫,对慧子和徐林峰说:“姑姑,姑夫,你们看!这是钟家二小姐送给我的一份贵重礼物。别的不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好的买主,那我们至少几年都不愁吃喝了呢。”

慧子夫妇俩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啊?你要把它给卖了?”

第一百零二章 投奔钟家 方义拿出钟画送给他的那支玉箫给姑姑和姑夫看,并一再要求他们保证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慧子和徐林峰一开始真的以为方义是要将这支玉箫给卖了,但后来却听方义说:“这是钟画送我的礼物,而且特别贵重,我当然不会轻易卖掉它。不过,现在我有了一个好主意了,知道我们该去哪里安身了。”

慧子忙问:“你快说,我们要去哪里啊?”

方义将玉箫小心翼翼地放进皮箱里收好,然后拎起箱子对慧子和徐林峰说:“你们跟我走,我们去钟老板家。”

慧子和徐林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怀疑,“去钟老板家?他会收留我们吗?”

方义昂首挺胸,笑着说:“会的,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你们就放心好了!”

慧子这才露出了笑容,赶紧从大石头上下来,仔细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钟老板要是肯收留我们,那可就太好了!方义啊,姑姑相信你!我们走吧。”

徐林峰也忍不住呵呵乐了起来,快速收拾好东西,拎着两只箱子跟在方义身后。三个人一起下山,向着钟家大宅的方向欣然而去。

如今的方义已经想明白了,要是自己一个人被赶出徐家,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独自闯荡江湖。可是现在连姑姑和姑夫也无家可归了,他不能丢下他们不管,不但要管,还要让他们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要尽快实现这样的理想状态,那只有一个办法——投奔钟家。

自尊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那么强烈的自尊,而是安定的生活。既然钟老板和钟画一直都对他那么在乎,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是钟画,撇开儿女私情不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在意他前途的人。因此,他决定带着姑姑和姑夫直接去投奔钟家大宅。

三个人一路走走停停,停停歇歇,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乌岭镇上。

腊八节的乌岭镇,已经差不多被装饰成了过年的模样,到处洋溢着欢快节日的气氛,到处飘散着诱人的美食香味。每条古老的大街小巷仿佛瞬间焕然一新,家家户户门口张灯结彩,一只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转过几条街巷,三个人来到了钟家大宅的院门前。

钟家大宅依山而建,偌大的高高院墙里,一排排粉墙黛瓦的房屋屹立其中,精雕细琢,新雅别致,各具特色。

方义来到高大的院门前,轻轻地扣起了门环。不大一会儿,两扇黑色油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看门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由于以前曾见过面,因此他一眼就认出了方义,忙笑着问:“哟,这不是方义吗?这么晚了,来找我们家二小姐?”

尽管方义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狠狠地压制住了他那强烈的自尊心,但还是面露尴尬,脸上一阵阵地发烧,勉强笑着回答:“林叔,麻烦您通告一下,我想见你们家钟老板……”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像是一只蚊子在哼唧哼唧。

林叔见方义拎着箱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心里猜测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找钟老板,“那好,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通报一下。”说着,他便转身飞跑了进去。

时间不大,林叔回来了,身后跟着钟家的大管家王叔。

王叔来到方义面前,连忙接过方义手里的箱子,满脸堆笑,“快进来吧。钟老板正在吃晚饭,喝腊八粥呢。叫我赶紧来请你们一块儿去喝。”

方义这才宽下心来。他连忙回转身,接过姑夫手里的两只箱子,轻声说:“钟老板让我们进去喝腊八粥呢,快走!”

慧子和徐林峰从站到钟家院门前那一刻起,两条腿就不停地打颤,哆嗦得不行,直到听见说钟老板请他们进去,才稍微放松了些。

就这样,王叔走在前面,领着他们三个人一块儿走进了钟家大宅。很快,他们听见身后又是“吱呀”一声响,林叔已经缓缓地关上了院门。

王叔先将方义他们的行李妥善安放好,接着带他们去洗漱间稍微洗漱了一番,然后领着他们一起往钟家餐厅走去。

此时的钟家大宅里,大门上、房门口、屋檐下、走廊上等等,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一片红彤彤的明亮,处处飘散着节日的喜气。

还没到餐厅门口,钟子恒夫妇俩就已经从里面迎接了出来,远远地冲方义喊:“方义,你这个臭小子,好久不见啊!”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钟太太也忙招呼起来,“恐怕你们都饿了吧,快来喝腊八粥。”

直到此时此刻,慧子和徐林峰才真正地相信,钟家是天底下最友善的富贵之家,从不以貌取人。即便他们如今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钟老板夫妇也一点儿都不嫌弃。

等到方义来到近前,钟老板一下子拉起了他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后,又让方义介绍身后的两个人。

一想起从前的事,方义忍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幸好有廊檐上通红的灯笼照着,否则所有人都会看见他此刻的不堪表情。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忙指着身后的慧子和徐林峰说:“钟老板,钟太太,这是我的姑姑和姑夫。”

钟太太忙说:“你是没见过他们,不过那天我去金禅寺时,刚好遇见,还跟他们聊了好大一会儿呢。”

钟子恒一听,忍不住责怪起唐佳玉来,“这件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到现在才说。”

钟太太嗔怪钟子恒道:“你还怨我?你整天忙你的那些大小生意,有几天是待在家里的?还有理由来说我!”

钟子恒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忙招呼方义:“方义,快请姑姑和姑夫餐厅里坐。满桌子的腊八粥,再不趁热喝,就要凉了。”

慧子和徐林峰一个劲地冲着钟子恒夫妇道谢,好话说了一箩筐,惹得钟太太不住地笑。

餐厅里灯火辉煌,钟画、钟棋和钟琴正坐在那里吃饭。钟画虽然人坐在那里,可是早已心神不宁,不停地偷眼观瞧从门外走进来的方义,心里忍不住窃喜。

对于方义的突然到来,钟画是一点心理防备都没有的。自从那天金禅寺分别后,她以为从此就要和方义断了来往了,先是郁闷了好几天,后来又渐渐想开了,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学习和画画以及练琴和舞蹈上,日子倒是也过得很充实自在。

可没想到,腊八节这天晚上,正当钟画和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晚饭时,王叔忽然跑进来通报,说是方义来了,不仅带了行李,还带了两个人。经过钟子恒的一番仔细的盘问后,他们才知道是方义一家三口来了。

钟子恒当下做出判断,方义一家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来找他帮忙,于是赶紧叫王叔出去带他们进来,并一再嘱咐王叔什么也不要过问,直接请他们进来喝腊八粥就是。

方义走进餐厅的那一刹那,就已经看到了坐在桌旁心不在焉的钟画。这次他没有躲避,而是径直走上前,笑着对钟画说:“钟画,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钟画也忙站起身,落落大方地笑着说:“当然可以,你坐这里,快尝尝汪姨做的腊八粥,可好吃了!”说着,她就拿起一只碗来,帮方义盛了满满一大碗。

方义连忙从钟画手里接过那碗腊八粥,然后镇定地坐了下来。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内心还是不够强大,几次都没能抓起桌上的那双筷子。

钟画见状,也大概觉察到了方义此刻心中的不安,便笑着对他说:“喝粥不用筷子的,用汤匙就好。”说着,她又站起身,一伸手够到了桌面上的一只汤匙,微笑着递给了方义。

第一百零三章 绝壁城堡 方义带着姑姑和姑夫投奔到了钟家大宅后,受到了钟子恒一家人的热情招待。

钟子恒吩咐王叔好好安顿方义一家三口在钟家大宅住下,并一再嘱咐王叔,钟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以后都要像对待亲人一样来对待方义一家人。王叔连连点头答应,很快就把钟子恒的话给传达下去了。

慧子和徐林峰心里非常激动,对钟子恒夫妇千恩万谢。钟太太笑着说:“这不算什么,谁家没有遇见过困难的时候?往后你们就在我们家住下,正好,快要过年了,我们家厨房正缺人手,慧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进厨房帮忙,每月工资照发不误。正好汪姨也在,你们俩又熟,身边有个伴儿,也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慧子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笑着点头答应,眼里甚至闪烁着点点泪花。

钟子恒想了想后,对徐林峰说:“前几天王叔还跟我说,药材店里还差一个人手,正跟我要人呢。现在既然你来了,我就让他安排你去药材店做事吧,你觉得怎样?”

徐林峰慌忙点头道谢,激动地说:“钟老板,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渔民,苦和累倒是从来不怕,就是怕到时做不好药材店里的事情,毕竟我没有经验……”

钟子恒忙一摆手打断了徐林峰,“我就要像你这样的,从小吃苦耐劳,不偷懒儿,会干活儿。没有经验没关系,到时王叔会安排人手把手教你的。很简单,一学就会,你不用紧张。”

有了钟子恒这番话,徐林峰才感觉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赶紧笑着答应下来,并一再感谢。

慧子和徐林峰的吃住以及工作都被安排好后,便很快高高兴兴地各自上岗去了。

唯独剩下方义,都过了好几天了也没人理睬他。见到姑姑和姑夫现在都有着落了,他心里着实感到高兴,仿佛肩头的重担一下便减轻了。不过让他纳闷的是,不但钟子恒没有找他问话,就连钟画也不曾来过问。

其实,钟子恒和钟画这对父女在钟家花园以及书房里不知又发生了多少次争论。对于方义接下来该何去何从,钟子恒和钟画各执己见。

钟子恒认为,方义从小家境贫寒,因此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尊心。此外,他性格刚烈,好强好胜,并且还会些拳脚功夫,不太适合去乌中继续念书。求知的方法有很多,并非人人都得乖乖坐到学校里去修炼。

钟画则认为,正是因为方义出身贫寒,所以才需要获得更好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而目前进乌中求学,是最佳的捷径。人人都知道,只要能跨入乌中的大门,以后的人生前途将会锦绣无比。方义天资聪颖,只要肯学,没有什么知识能够难倒他。

钟子恒和钟画为方义争论不休,谁也不肯让谁,因此无法很快对方义做出任何安排。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唐佳玉,最后给出了一个主意:“要不,你们俩赌上一局吧。不论你们争论多久,最终的选择权和决定权都在方义手中,你们俩都拿出各自的本事出来,看方义到底会被谁说服,会选择站在谁的身后。”

父女俩一合计,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当即握手言和,同意公平竞争,都不去干扰方义的选择,最终的决定让他自己来拍板。

钟子恒让棋一招,让钟画先行动。于是,钟画信心满满地开始张罗起来。

乌中已经放假了。钟画觉得,有必要带方义去一趟乌中,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这所藏在深山里的殿堂级高中校园。

方义在钟家大宅里被钟子恒特意安排住在周先生的隔壁。周先生前不久已经放假回去西海村老家了,但他的书房门却是从来不关的。王叔会每天派专人来打扫干净。

在钟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好读书的传统习俗。钟家上上下下,不论是谁,只要是每天干完活儿后却愿意读书的,随时都可以走进周先生的书房找一本书看,但前提是,绝对不可以损坏书籍。

方义这几天心中憋闷得慌,心事重重,却无人诉说。以前还有翔哥陪伴他解解闷儿,可是现在,翔哥失踪,至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百般无奈之下,他走进了周先生的书房,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以后,他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些。

这天早饭后,方义又来到了周先生的书房,忽然迎面走来了钟画。只见钟画笑着问他:“方义,怎么样?这几天在我们家住得还习惯吗?”

方义见钟画很高兴的样子,心里猜测她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钟画,说实话,住在你们家简直就是一种奢侈。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感觉像住在天宫里一样。就是……就是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太舒服,可能还没住习惯吧。”

钟画扬起眉毛,点点头说:“不舒服,不习惯,这就对了!你要是住得既舒服又习惯,那就不再是我眼中的那个方义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去!”

钟画说着,不容分说,一下子拉起方义的手臂直奔钟家大门口。

出了院门,黄天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见钟画和方义来了,黄天赶紧将车门打开。

方义还在恍恍惚惚间,就被钟画给一下子硬推上了车。方义急忙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先说一下不行吗?”

钟画并没有理睬方义,只对司机黄天说了一句:“开车!”

轿车缓缓开动了,很快,油门加大,车子快速地横穿整个乌岭镇,又经过一番七环八绕之后,来到了一条宽宽的青石板铺就的山路旁。

“到了,快下来吧!”钟画打开了车门,先下了车。然后对黄天说:“你先回去,等到午饭时来接我们。”黄天默默地点点头。

方义随即也下了车,跟在钟画身后顺着那条一直蜿蜒而上的青石板路往山上走去。他开始感到很好奇,甚至有些兴奋,想知道这条青石板路究竟会通向何方。

这是一条既平稳又惊险的青石板路。说它平稳,是因为方义还是第一次见到过这么“富裕”的一条山路,不是随处乱滚滚的砂石子路,却是一条条宽宽的干净青石板铺排而成。石板夹缝处生长出各种杂草,别有一番趣味。说它惊险,是因为这条青石板路的左侧是高高的山岭,而右侧便是让人惊魂的绝壁山崖。只要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在顷刻间葬身于万丈深渊。

“为什么这条路上没有护栏?要是有人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那岂不是死路一条!”方义很快追上了钟画,对这条路的存在充满了疑惑。

钟画扭头冲方义微微一笑,“不通过惊险之路,怎么能登上殿堂?”

方义见钟画话里有话,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他不知道钟画究竟想要带他去哪里,但他隐隐地感觉到,他们正要去的地方,一定是个不同寻常之地。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这条青石板路的尽头,登上了一个大大的平台。

方义不觉吃了一惊,眼前豁然开朗,这次真的仿佛来到了天宫一般。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西式城堡,但到处都不缺乏中国传统元素。楼台亭榭、山水园林样样齐备。

在城堡的正前方,有一块像是从岩石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大石头,足足几米高,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红色大字:乌岭镇高级中学。

“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学校——乌中!”钟画冲着方义轻轻一笑,眉眼间流露出藏匿不住的得意神情。

方义早已经被震撼到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在高耸入云的高山之巅,居然还有这样一座华贵的城堡,而这座城堡便是传说中的乌中!钟画、章尧和胡阳原来一直在这座建立在悬崖之巅的校园里读书。

第一百零四章 天宫校园 方义被钟画带到了山崖之巅,见到了传说中的乌中校园,惊得他目瞪口呆。这哪里像是一所高中学校?分明是一座顶级城堡!让人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

钟画告诉方义,他们刚才经过的那条青石板路,叫做“天舟路”,凡是进入乌中的学生,第一次都必须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学会独自走完这条路,但凡中途有退缩的,一律不许进入校园,直到哪次成功为止。

方义不禁又回过头来看看身后的那条镶嵌在悬崖绝壁上的青石板路,不住地点头赞叹:“真是好惊险的一条路啊!照你这么说,我算是成功了,那现在我可以进入校园了吗?”

钟画摇摇头说:“虽然你勇敢地过了这条‘天舟路’,但是你还没有通过乌中的入学测试,所以你没有资格进入乌中。也就是说,在顺利通过乌中入学测验之后,再独自勇敢地走完这条天险之路,然后才能顺利进入乌中校园,正式成为乌中的学生。”

方义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座云雾缭绕的“天宫校园”,很快,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极其艳羡的神情。“既然是这样,那你还费这么大的精神带我来这里?你明知道我还没有通过入学测试的……”

钟画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她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之后,眉毛轻轻一挑,似乎有了一个好主意,“虽然现在你还没有资格踏进乌中的校园,但是我可以带你围着乌中校园转上一圈,让你开开眼界。我免费当导游,你怎样?愿意吗?”

方义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钟家二小姐亲自给我当导游,我哪里有理由拒绝?那就劳烦二小姐了!”

钟画心中暗自得意,她知道,“百闻不如一见”,现在的方义明显对乌中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此得赶紧趁热打铁,让他的兴趣来得更猛烈些。她甚至认为,和父亲之间的打赌,她就快要赢了。

于是,钟画走在前面,带着方义向不远处的那座瑰丽的空中城堡走去。

乌中的正大门是仿照法国的凯旋门而设计的,既雄伟又壮丽,让人顿时心生敬畏之感。正门前面有一座高大的雕像,庄重而又不失优雅,肃穆而又不失风趣。它是一个东西方人的完美结合体,左半身是东方人,右半身是西方人,左手捧书,右手持剑。

在这座雕像的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露天清泉池,池子里的水汩汩而出,托举的水花像极一把把水做的伞,还时不时冒着热气,宛如王母娘娘的荷花池。

学校的大铁门上套着一把巨大的铁锁。校园里一片静悄悄,偶尔能听见树上鸟儿的清脆鸣叫声。

大门里锁着一座城堡,城堡里各式各样的东西方建筑美轮美奂。方义站在大门外,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钟画见方义果然来了更多的兴趣,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对方义说:“学校里面除了教学楼、行政办公楼、实验楼、教职工住房和学生宿舍楼外,还有一座和金禅寺里一模一样的青砖舍利塔,它是全校最高的建筑,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随便登上去。只有当一项特别重大的赛事结束后,获得第一名的学生才能顺利登上塔顶俯瞰全校,然后接受全体师生长达五分钟的热烈掌声祝贺。”

方义转过头看向钟画,“那你和章尧岂不是经常登上塔顶接受众生的膜拜?”

钟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们哪儿有那个资格!我说的重大赛事,是指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某项重大比赛,乌中自己主办的赛事,都不算,顶多只能算是一场预热赛吧。”

方义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撇了撇嘴,似乎钟画这番话又勾起了他隐藏在心中的某种强烈愿望。

钟画继续带着方义绕着乌中校园游走。在高高的院墙外,有一条宽宽的林荫道,树木苍翠,草色翠绿,鸟语花香。这条道路整整环绕乌中校园一圈,除了靠山体的那部分外,其余都围上了高高的铁蒺藜栅栏,栅栏上攀爬着各种藤状植物,上面开满了各色艳丽的小花,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这些植物都是我爸派人从全世界搜罗来的,它们都非常适合在这样的高海拔上自然生长。”钟画笑着向方义介绍。

“你爸爸可真够厉害的!”方义不禁佩服起钟子恒来。

“是啊,他的确很了不起,人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究竟藏着些什么,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跳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来。”钟画说这话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骄傲的神情。

“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你也与众不同。”方义低头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夸赞钟画。

不过,钟画似乎并不领情,只淡淡一笑,说:“这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所有的精彩说到底,还是得靠每个人自己的努力。只有天资,却没有勤奋,到头来依旧会是一场空。”

方义站在铁蒺藜边上,看着脚下云雾氤氲的山谷悬崖,阵阵思绪袭上心头……

钟画看了看天空,虽然看不到乌云背后的太阳,但是能感觉到即将接近正午,便对方义说:“走,我们回去吧,黄天估计已经在山下等候了。”

方义跟着钟画离开了乌中,又顺着“天舟路”拾级而下。然而,此刻方义的脑海中,却满满都是“天宫校园”的各种画面。

与以往不同的是,方义似乎觉得脚下这下山的道路比上山时要难得多。他知道,这跟他此刻的心境有莫大的关系。

正往下走时,钟画忽然问方义:“对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很久都没有见到翔哥了。它现在在哪里?怎么没有跟随你们一起离开清洲村?”

方义一听见“翔哥”两个字,冷不丁脚下一滑,差点没在青石板路上摔一个大跟头。

钟画吓了一大跳,忙伸手过去扶住方义的一只胳膊,“小心点!走这条路时,千万不能分心,否则很容易出事故的。”

方义看看身旁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不觉感到了一丝丝后怕。钟画摇摇头说:“以后千万记住了,如果你心里装了很多心事的话,就不要轻易登上这条‘天舟路’。”

方义定定地看着钟画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乌中的学生,原来个个都有如此强大的内心。在山下,他们一个个都是凡夫俗子,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一旦踏上这条“天舟路”,个个都会在瞬间变成骁勇的战士,一切无所畏惧。

方义赶紧定定神,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正常状态。终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对钟画说:“翔哥前不久失踪了,到现在杳无音信。”

“失踪了?”钟画高声地叫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害得我郁闷了好多天。我以为是你不让它再来我们家了呢。”

方义笑了,“翔哥虽然是我养的一只小鸽子,但它拥有绝对的自由,我从来不给它施加任何的压力,更没有权利束缚它。可是,没想到,它却这样无缘无故失踪了。我怀疑是……徐老大家的小儿子徐健干的好事,可是又没有十足的证据。”

钟画这才明白了方义的心思。原来徐家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你先别着急,我爸他向来神通广大,等回去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帮忙寻找翔哥。相信我,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有翔哥的消息了。只要翔哥还在乌岭镇的地盘上,就一定能被找到。”

方义很佩服钟画过人的勇气和十足的自信,同时也很佩服她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父亲。但他更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钟家能有今天这样超凡的霸业,一定也发生过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一百零五章 琴棋对话 钟画和方义回到钟家大宅后,钟画就迫不及待地将翔哥的故事以及翔哥失踪的消息告诉了钟子恒。

钟子恒听完钟画的讲述后,很快就对翔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曾想过,原来方义还养了一只通灵的小信鸽在身边。他答应了钟画的请求,会尽全力派人去找翔哥。

钟画赶紧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方义,“我爸答应帮忙去找翔哥了,你不用太担心。”

方义心里当然很感谢钟子恒的爽快,但不知为什么,脸上就是难以露出笑容,他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又继续坐在房里发呆。

钟画本来想直接问方义是否愿意继续努力去考乌中,但看见方义满怀心事的样子,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然后,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方义的房间。她觉得,方义的确需要时间来静静地思考,眼下摆在他面前的,远不止是简单的人生选择。

转眼又过了几天,这天是腊月二十四,乌岭镇的人们习惯称这天为“小年”。过完小年,离大年三十也就不远了。

连着好些天都没见到太阳,今天的浓云更加密布,到了晌午时分,终于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飘散在崇山峻岭的上空,犹如天女散花,美得无与伦比。

乌岭镇的街头巷尾传来了孩子们的欢呼雀跃之声:“下雪啰!下雪啰!”他们在飘洒的雪花中尽情地狂欢。

方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然的大雪,心里却一点欢喜都没有。听见从街巷上传来的孩子们的欢呼声,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百家村,想起了他的八个弟弟妹妹……

忽然,他有了一个想法:姑姑和姑夫目前在钟家过得也挺好,至少再也不用受徐家老大夫妇俩的霸道欺凌了,也算是脱离了苦海。不如趁这个时候,回百家村去吧,离开江南!

尽管方义对天宫一般的乌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拼尽全力的话,一定能走进那座传说中的殿堂级校园,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你不适合待在那儿!”

方义深思熟虑了很久,也终于想通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他的性格,即便他顺利踏进了乌中的校园,然后接受钟子恒所有的金钱资助,他也绝对不会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课堂上认认真真听课的。他还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学生,永远都跟其他同学有天大的区别。

更何况,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是,百家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能够尽快过上温饱的生活。而他最初来到江南的目的,也正是因为此,做姑姑和姑夫的儿子,是不得已的选择。

“方义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呢?”

正当方义满脑子思绪胡乱膨胀时,忽然听见有一个甜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赶紧扭头朝房门口看过去,原来是钟画的三妹妹钟琴。

钟琴穿一件玫红色棉袄站在门口,一边伸手抓那些飘落进屋檐里的雪花,一边扭头笑着跟方义说话。

见到钟琴,方义的眼前恍恍惚惚却出现了三妹方兰的身影。他赶紧用手揉揉眼睛,然后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到了房门口。“钟琴,这么冷的天,你不呆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

钟琴笑着说:“虽然天气很冷,可是下雪了啊,这是一年中最好玩的一件事,我当然要出来玩一会儿了。二姐在妈妈房里陪着钟骄妹妹玩,四妹妹在房里研究下棋,她们都说没空陪我玩,所以我就来找你了,却刚好看见你在房里发呆。在想什么呢?”

方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什么,就是看见下雪了,想起了我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钟琴忽然间来了兴趣,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方义的脸,“方义哥哥,你有几个弟弟妹妹?也像我们家这么多吗?”

方义忍不住笑了起来,“嗯,是的,也像你们家这么多。不过,比你们家还要多一个。”

“多一个谁?多出来的那个是男孩还是女孩?”钟琴眨巴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十分期待方义的回答。

方义忽然就愣住了。是啊,多出来一个谁呢?该不会是自己吧,只有自己现在身在他乡,远离了百家村。

钟琴见方义半天都不回答,便说:“哦,我知道了,多出来的那个一定是男孩,就是你,对不对?”

方义吃了一惊,忙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还不简单!”钟琴将双手背在身后,学着平时周先生给她教课的样子,“因为只有你此时此刻不跟他们在一起啊!”

方义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他突然想起了那天他离开百家村时将那块大石头丢进水塘里后说的那句狠话:“好,我去江南!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方义哥哥,钟琴,你们在聊什么呢?”这时,只见钟棋从走廊的那一头走了过来。她也一边走一边玩弄那些在走廊上四处飞舞的白色雪花。

“四妹妹,你不是在房里研究下棋不愿意出来吗?”钟琴见钟棋来了,不禁撅起了嘴,像是还在生她的气。

“周先生回老家去了,没人陪我下棋,真是闷得慌!”钟棋的脸上涌现出极大的不悦。忽然,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忙对方义说:“方义哥哥,今天下午你就别再闷在房里了,章尧哥哥和胡阳哥哥都会来的。”

方义一听见说章尧和胡阳下午会来钟家,顿时觉得脸上直发烧,心潮澎湃,一点儿都不是滋味儿!他想立刻躲起来,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匿起来。

只听钟琴问钟棋:“是谁请他们来的?要做什么?”

“是爸爸请他们来的,说是要去后山骑峰岭射箭。骑峰岭那边都早已准备好一切了。”钟棋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她大叫一声:“哎呀,我想起来了,知道那一招棋该怎么破解了!”说完,她就转身朝自己的书房飞快地跑去了。

“方义哥哥,你看到了没?棋妹妹每次都这样,说着说着就忽然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谁也不顾地跑回房里去破解棋局了。”钟琴笑着摇摇头,随即,她又说:“可惜你不会下棋,要不然周先生不在,你倒是可以陪她下棋的,这样她就不会总是发愁了。”

方义听着钟琴的话,呆呆地站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一个插在田野里的稻草人。

“我回去练一会儿琴,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吃午饭了,记得准时到餐厅哦。”钟琴朝着方义笑了笑,然后也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长长的走廊上只剩下方义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他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半天都挪不动地方。

“方义,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帮我一下!”

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熟悉的叫唤,让方义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眨巴眨巴眼睛后,看清楚了那个人,原来是姑夫徐林峰。只见他肩头扛着一只棕色的袋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方义赶紧走上前来帮忙,接过了那只袋子。袋子挺沉的,隐隐地从里面飘出来熟悉的木耳香菇的香味儿。

方义将袋子放在房门口,好奇地问徐林峰:“姑夫,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徐林峰擦擦额头的汗,笑着说:“这是钟老板送给我们药材店员工的小年礼物。他昨天去店里巡查时,夸奖我们干得好,所以每人赏一袋子山货。我都看过了,比你之前在清洲村晒的那些还要好。”

方义不觉想起了他留在徐家的那两袋子山货,那是他辛苦了一整个秋天的劳动成果,却那么轻而易举地被徐家老大给霸占了。原本想给弟弟妹妹的新年惊喜,也就那样地破灭了。

此刻的方义虽然脑子里还是有些混沌,但他很明白姑夫的心意,是想让他将这袋子山货寄到百家村去,圆了他之前的那个梦。

第一百零六章 雪天射箭 面对姑夫徐林峰的慷慨赠送,方义这次没有拒绝,他扛起那一大袋子的山货就出了钟家大门,直奔镇上的邮局。

雪越下越大,街上的地面已经白了,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一排排店铺门前挂着的一串串大红灯笼,也已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像盛开的一串串山花。

乌岭镇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镇,名义上是小镇,其实面积比整个白陵县城还要大,是原先的老县城,后来因为地处深山,交通非常不便,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新县城——白陵县。

整座镇上,大街小巷古色古香,走在其中,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宽宽的街道两边,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处处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所有商铺中最显眼的标记便是“钟氏”两个字:钟氏药材、钟氏布庄、钟氏食品、钟氏木材、钟氏家具、钟氏酒庄、钟氏货运等等。而其中最显眼的一家是钟氏茶庄,是镇上店面最大的一家,精巧古雅,别具一格,十分惹眼。

方义走在街上,看见到处都是钟家的产业,不禁心生艳羡。不过,他也能大概猜出钟氏家族产业如此兴旺的原因,除了祖上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和丰厚财产外,还得归功于如今的钟子恒。

又转过几条街,来到了邮局大门前,方义径直走了进去。

“幸亏你来得早,再稍微晚一点,我们可就收工关门了。”一位工作人员看见方义扛着袋子走进来,笑着说。

方义没有说话,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然后熟练地办理好一切手续,道了声谢,随即转身走了出来。

走在回来的路上,方义一直在脑海里反复想象弟弟妹妹们打开袋子时的情景……他们一定会很意外,会很惊喜。

雪越下越大,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被白雪覆盖的镇子格外好看。弯弯的小桥披上了白衣,小桥下的河水因为落雪的融入而显出几分厚重。楼台亭榭上镶了一道道白色的边,愈加端庄典雅。

方义回到钟家大宅,刚跨进院门,就听见正厅里面热热闹闹,谈笑风生,不禁心里一阵疑惑。

他忙赶上一步,刚好遇见转弯走在他前面的王叔,便问:“王叔,今天家里是有客人来了吗?怎么这样热闹?”

王叔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忙回转身,见是方义,便笑呵呵地说:“哟,是方义啊,你出去了吗?怎么也不带把伞,瞧你满身都是雪花。”说着,就要伸手来帮方义扫除身上的雪花,却被方义给拒绝了,“谢了,不麻烦您!我自己来。”

“今天是小年,你猜谁回来了?我们家的大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和七小姐都随着二姨奶奶从北京回来过年了,一下飞机就往家里赶,刚刚才到家的。另外,胡校长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也放假回来了,正好一块儿过来玩,所以屋里才这样闹腾。”

王叔说完,赶紧朝左右看了看,悄悄地说:“钟老板和钟太太平常都不要我们叫他们什么‘小姐’、‘少爷’的,说这是封建思想,要我们个个改口叫他们的名字。可是你想啊,我们哪儿好意思直接开口叫他们名字,又不是我们自己的儿女,总觉得特别扭,因此直到现在也叫不上口。”

方义一边拍打身上的雪花,一边认真地听王叔说话。然后他笑着问:“那您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吗?”

王叔顿时把脖子一扬,“那是自然!我都是从小看他们长大的。我们家除了八小姐钟骄外,其他七位小姐的名字最好记了,你只要记住一句诗就可以了,就是那句‘书画琴棋诗酒花’,她们的名字就是按照这个次序来的,是钟老板亲自给起的名字。至于胡家的三位少爷,大少爷叫胡玉,二少爷叫胡珏,三少爷你认识的,就是常常来往的胡阳了。还有啊,我们家小姐们……”

正当王叔还要继续往下说时,林叔从钟家厨房那边赶来,一见王叔就扯着嗓子叫开了:“王叔,您老儿在这儿瞎掰什么呢,厨房里的师傅们到处找您要东西,都快急疯了。今晚突然加了好些人,原本预备的食材都不够用啊。”

“来了,来了!”王叔赶紧回了一句,然后又扭头对方义说:“你去屋里见见他们吧,一回生二回熟,多见几次面就都认识了。你们年龄都差不多大,在一起有话聊。”说完,王叔一路小跑着去了厨房。

方义站在走廊上,呆呆地看着王叔和林叔远去的匆匆背影,脑海里渐渐一片空白。肆意飞入屋檐下的雪花,又很快落了他一身,他也没那份心思再去拍打了,缓缓转身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是方义不想去见那些一张张朝气蓬勃的新面孔,而是他压根儿就不敢去。他已经想起来,之前章胜和章尧曾经跟他多次提起过钟家小姐以及胡家少爷们的故事。可是他和这些小姐少爷们之间,不论从哪一方面比较,从来都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距离。

走进房间后的方义,悄悄地关上了门,然后直直地躺在了柔软馨香的大床上,后来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梦中,他见到了久违的弟弟妹妹们,正和他们一起在漫天飞雪中开心地嬉戏打闹……

突然,方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慌忙一翻身从床上弹跳了起来,只听见门外有人在喊:“方义哥哥,你快开门,我爸让我来请你一起去后山骑峰岭射箭……”

“射箭?”方义这才想起上午钟琴对他说过的话,赶紧一伸手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把飞镖来插在腰间,然后过来开门。

门打开了,只见钟琴站在门外,两只脸蛋冻得通红,嘴角的酒窝里却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方义哥哥,你在里面做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

方义用手摸摸后脑勺,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刚刚躺在床上睡着了。”

钟琴忙抱歉地说:“哟,那我岂不是吵醒你了?不过,爸爸让我请你立刻就去,他们都已经出发了,估计这会儿都快要到后院门口了。”

方义连忙说:“是吗?那我们赶快追上去吧。”

于是,方义跟在钟琴身后,穿过钟家的花园,又左转右转,转过几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院门口。

钟家后院门口满是花草树木和小桥流水。在前方约三百米远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山岭,名字叫做骑峰岭。它的形状像是骆驼背上的驼峰,因此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骑峰岭上有钟家的私家园林,除了作为避暑胜地以外,还是钟家保镖们的秘密训练场。这里环境优美,气候宜人,还是野兰花的聚集地。每到春天,漫山遍野的野兰花引来成千上万的蜜蜂和蝴蝶,惊艳无比。远近闻名的钟氏百花蜂蜜就主要来源于此。

等到钟琴和方义来到骑峰岭的钟家园林时,只见一大群身着五颜六色服饰的男男女女已经聚集在一座大大的亭子里说着笑着。

方义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钟琴走进了那座精致古雅的亭子。刚登上台阶,钟子恒就笑眯眯地朝方义招手,“方义,快过来。今天这第一箭啊,他们都不肯射,非要看你的表演。来,射一箭给他们长长见识。”

方义一下子愣住了,“啊?钟老板,我只会玩弹弓……”

钟子恒摆摆手说:“这我知道,不过呢,像弹弓、飞镖、飞针、飞刀、射箭以及手枪等,其实都是同一个道理。你试试看吧,真没射中的话,也没关系,就是大家一起开开心而已。”

其他人也都催促方义赶紧过来试射一箭。无奈之下,方义只好走上前,拈弓搭箭,对准前方的箭靶子射出了第一箭。

“好!射中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瞬间响彻整座骑峰岭。

第一百零七章 小年深夜 方义在骑峰岭的雪地里一箭成名,令钟子恒十分高兴,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一幕。

在这之前,钟子恒已经向从未见过方义的钟书、钟诗、钟酒、钟花、胡玉、胡珏等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方义,并和他们打赌,说方义既然能玩弹弓一绝,那么也就能玩射箭一绝,但却遭到了大家的一致怀疑。直到方义精准地一箭射中了靶心之后,众人才心服口服。

其实方义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射出了那一箭的,他甚至毫无把握。因为当时的雪下得太大了,前方的箭靶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几乎看不清楚,况且飞舞的雪花严重干扰了他的注意力,他是凭着平时对弹弓和飞镖的感觉射出那一箭的,没想到居然成功了,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也就是这一箭,让方义从此对弓箭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相比较弹弓而言,弓箭绝对更加让人着迷。

从骑峰岭回到钟家大宅之后,章尧便走进了方义的房间,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太多的话。

章尧是从他母亲汪春芳那儿得知方义的近况,他没想到方义和姑姑姑夫竟然会被徐家老大给硬生生地赶出了徐家大门,不过他认为这一切迟早都会来临,倒还不如早点离开为好。

“你姑姑和姑夫眼下在钟家过得挺好,那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章尧问方义。

方义皱起了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这些天正为这件事烦心呢。今天甚至有了回百家村的念头……”

章尧有些吃惊,忙说:“我觉得这并非是个好主意。你当初来到江南,就是希望有所发展,然后去改变百家村。如果你现在就这样回去了,对亲人对村民们能有怎样的一个交代呢?”

方义扭头看着窗外不断飘落的漫天雪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觉得脑子很乱,比胡乱飞舞的雪花还要乱。

只听章尧又说:“要不就像现在这样留在钟家吧,钟老板家大业大,你要是长期待在这里,肯定能有一片发展的天地的。人人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随随便便踏入钟家大门的。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钟老板一直都很看好你!我琢磨着,很可能你身上有很多与他当年相似的地方,又或者他有独特的眼光能预见你的未来。”

方义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章尧,“你今天怎么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往常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章尧笑了笑,说:“那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凡是我们乌中的学生,向来都是多面性的,如果你只有一条标准来衡量,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比如说胡阳,有时候我的确很讨厌他,尤其是讨厌他在钟画面前那么油腔滑调,但是呢,当我看他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在小提琴演奏会上一展身手以及在书法大赛上泼墨挥毫时,却又不得不由衷地佩服。”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钟画从外面忽然推门而入。她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一开口便说:“方义,你今天在骑峰岭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你知道吗?后来楚横和张耘也试着各自射出了一箭,可惜呀,都双双落榜了。”

方义见钟画来了,忙站起身拉出一把椅子请她坐下,然后不住地摇头说:“这件事以后就别提了,那一箭真的是我瞎蒙的,好比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只能说那一刻运气特别好。”

钟画抿嘴笑了笑,半天沉默不语。

章尧对钟画说:“你怎么不去陪胡家那三位少爷唠嗑,跑到我们这里来凑热闹?”

钟画呵呵一笑,“他们正陪我爸打麻将呢,四个人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哪里用得着我陪说话。你还真别说,那三个家伙真是个个聪明,我怕我爸到时招架不住,会输得倾家荡产呢。”

章尧不禁摇摇头,笑着说:“我看你现在这张嘴啊,倒是越来越像胡阳了。”

钟画狠狠白了一眼章尧,没好气地说:“胡说八道!”

这天晚上,钟家餐厅里热闹非凡,整整坐满了两张大圆桌,花团锦簇般一屋子人,谈笑风生,尽情地享受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在席间,大家都亲眼见识了钟家六小姐的酒量,一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真是奇怪,钟酒喝酒时,就跟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儿,一杯接一杯,脸不红心不热,过后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小年晚宴结束后,钟家小姐们和胡家少爷们一个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有的弹琴,有的作诗,有的作画……大厅里热闹极了。尤其是钟书和胡玉一起合作带给大家的一段现代流行舞,博得了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方义和章尧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大家热闹,也时不时地为精彩鼓掌。当方义看见一直抱着钟骄跟钟太太在一旁唠嗑的钟家二姨奶奶时,不禁问章尧:“那位二姨奶奶看上去,绝对不像是一般人。”

章尧压低了声音说:“那当然了。人家是北京有名的官太太,丈夫在首都做高官,她能是一般人吗?她其实比钟太太还小两岁,是钟太太嫡亲的妹妹,但是却一直喜欢别人称她为‘二姨奶奶’而不是‘二姨娘’,因为觉得叫‘奶奶’会更加突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

方义默默地点点头。看着眼前的热热闹闹场面,他忽然很庆幸,感觉自己又一次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闻。原来这世界还可以这样精彩。

当钟家的大钟在午夜敲响了十二下之后,整个钟家大院里瞬间变成了一片“艳阳天”,漫天的五彩烟花伴随着飘飘洒洒的大雪一起在空中尽情地绽放,绚丽多姿,光辉夺目,惹得整个乌岭镇的人们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

方义还是第一次看见漫天的烟花,他惊讶极了!心里不禁默默地想:以后一定要让弟弟妹妹们也看到这样瑰丽的烟火……

钟家大宅里一场欢愉的小年盛宴华丽落幕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安详。

到了凌晨一点多钟,偌大的宅子里,只听见悉悉索索的飞雪声,窗外一层白覆盖着另一层白,如此循环不断,很快便形成了厚厚的一床棉被,洁白无瑕,恍若仙境。

洁白的雪光映得屋子里十分明亮,方义没有一丝睡意,静静地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窗外飞雪。他甚至担心,窗前那棵茂盛的桂花树会经不起狂雪的肆虐而被击垮……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方义不禁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难道是姑姑和姑夫?

他赶紧起身来到房门口,却隐隐听见钟子恒和钟画的说话声。

只听钟画说:“屋里没开灯,恐怕早已经睡着了。”接着又听钟子恒说:“这回你又输了,晚上没开灯不代表一定就睡着了,说不定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呢。”

听到这里,方义赶紧点亮了屋里的灯,然后打开门,“钟老板,钟画,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钟子恒冲钟画哈哈大笑,“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方义忙请他们进屋,关上房门后,走过来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白开水,“晚上喝茶不好,就请喝点开水吧。”

钟子恒点点头,笑着对方义说:“我们父女俩深夜来打搅,是想知道打赌的结果。”

“打赌?”方义一时间不明白钟子恒的话。

于是,钟画就将她和父亲之前打赌的事告诉了方义。方义这才恍然大悟。

钟画说:“现在我想明白了,不再强迫你去考乌中了。你有绝对的自由选择权和决定权。”

钟子恒也说:“没错,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们都表示理解和支持。需要帮忙的,就直接开口。大丈夫做事,要不拘小节。”

第一百零八章 入寺修行 又过了两天后,方义收拾好了一切,拎着皮箱出发了,去金禅寺开始他的修行生涯。

慧子一开始怎么也不同意方义去金禅寺修行,千方百计要把他留在身边,后来在方义的一再坚持下以及丈夫徐林峰的一再劝说下,才肯放手让方义离开。

方义告诉姑姑和姑夫,他并不是要出家当和尚,而是去禅寺里修行,让自己变得更强壮,也更强大。

钟子恒和钟画这对父女之间的那场赌局,结果谁也没有获胜,都败在了方义的突发奇想之下。但他们也有言在先,不论方义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都不会干涉。然而,当方义告诉他们,他目前真正的想法是想去金禅寺修行一段时间时,还是把他们给惊到了!

不过,方义的这个离奇决定却博得了钟子恒的格外赏识。他很庆幸自己一直没有看走眼,虽说方义向来年少气盛,但的确与众不同。

楚横和张耘曾经对钟子恒说过,他们在暗中已经从各方面对方义进行过各项考察和评估,认为方义绝对适合习武,要是将来从事保镖行业的话,前途不可限量。这让钟子恒感到非常满意。

在钟子恒看来,欲擒故纵,对方义来说,绝对是再适合不过的一招。既然他想去金禅寺修行,那就成全他,等他变得更成熟更稳重的时候,一切都将不必如此费心费力了。况且,金禅寺里的绝大部分香油钱都出自钟家,方义去那里修行,跟在钟家其实相差无几。

钟子恒写了一封信,让楚横提前送到金禅寺去。楚横怀揣那封信,绕道而行,在方义出发之前赶到了金禅寺,提前打点好了一切。

章尧和钟画虽然对方义入寺修行也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有一些不理解,但最终他们还是尊重方义的选择。

章尧认为,方义向来很有主见,他这么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的决定,一定有他的理由。

钟画后来之所以不再强迫方义去考乌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那条天险之路——天舟路。

那次在天舟路上,方义由于心神不宁差点儿摔了一跤,这让钟画一直心有余悸。如果方义总是容易被凡尘俗事所困,即便身手再好,也不适合去走那条路,太危险了。

临别前,钟画对方义说:“你就放心去吧,姑姑和姑夫在我们家绝对不会受到半点儿委屈的。金禅寺并不远,我会经常去看你。等找到翔哥以后,我会把它送给你的。”

方义点点头,心里十分感激钟画,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谢谢你!”

钟画终于放下了一直以来的内心纠结,愉快地送方义到钟家大宅院门口,然后微笑着看方义在皑皑的白雪中渐行渐远……

下了两三天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整个乌岭镇都被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下面,到处是一片厚实而圆润的雪白。

山路上的积雪早已没过了膝盖,高高的山岭上除了白雪便是树林或石头,看不见一个人影。

方义拎着箱子独自跋涉在完全看不见路径的山岭之间,尽管脚下寸步难行,身心却是格外地轻松。

其实,想进金禅寺修行,并非是方义一时间心血来潮而做出的临时决定,这颗种子在他心中早已悄悄生了根。尤其当他那次在金禅寺见到那位带发修行的小师父在钟楼撞钟时,这颗种子便悄悄地发了芽。

或许对别人来说,这不是一条出路,反而是一条退路。但对他而言,他觉得这不仅是一条出路,而且是一条能够让他重新走向更加美好未来的必经之路。他已经厌倦自己动不动就被各种思绪所左右,以致于常常影响他进行正确的思考和付出正确的行动。

被积雪覆盖的山路非常难以辨认,但方义凭借敏锐的观察力,还是顺利判断出了方向,一次次地避开了那些十分危险的大小雪坑。

不知不觉,来到了太仓湖边上的一条山岭。

方义原本打算直接去金禅寺,可是当他看见太仓湖时,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调转方向直奔太仓湖。

他想去探望一下邹老爷子和邹小清。自从家中发生变故以来,他便再也没有探望过这爷孙俩,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

此时的太仓湖,早已冰冻三尺,再也不需要依靠船只来渡湖了,人们可以直接从湖面上步行穿过。厚厚的冰层支撑起了一块结结实实的“大冰板”,为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湖面上交加纵横的条条雪道,便是最好的见证。

方义忍不住也来了兴致,放下箱子,在冰封的湖面积雪上肆意施展拳脚。一阵热身之后,他的额头上竟冒出了颗颗汗珠,这才停止了胡闹,继续拎着箱子往前走。

很快,方义看见了西岸那所熟悉的石头房子,远远地见屋里红彤彤地烤着一堆火,还闻到了一阵阵扑鼻的香味。方义心中暗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有好东西吃了。

每到天寒地冻的时节,便是邹老爷子和邹小清最清闲的时节,同时也是最享受的时节。他们再也不用出来摆渡了,在石头房子里笼起一堆炭火,舒舒服服地享受冬日美好时光。

邹老爷子在湖边养的那一群大白鹅,成就了他们爷孙俩冰天雪地里的开心烤肉时光。

邹老爷子最会烤肉了,在屋里笼起一堆旺盛的炭火,将一只整鹅穿在粗粗的竹签上,架在火堆上慢慢地烤,烤熟后再撒上一些盐和山野香料,便成就了一顿特别美味的烤鹅大餐。

正当邹老爷子哼哼唱唱地在屋里烤鹅肉时,一抬眼却看见湖面上来了一个人,正向他的石头房子走过来。老爷子忙叫邹小清出来看看。

邹小清赶紧从隔壁的房间里走出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朝湖面上使劲地看,很快,她就认出了方义,高兴地欢呼起来:“爷爷,那是方义哥哥!”

“是吗?你没看错?”邹老爷子有些怀疑地问。

“绝对没看错,是他!”说完,邹小清兴奋地跑到了门前的那棵大柳树下,高声喊了起来:“方义哥哥,是你吗?”

方义已经看见了邹小清,连忙朝她不停地挥手,同时也高声回应:“小清,是我!我来看你们了。”

邹小清赶紧跳到了湖面上,朝方义跑了过去。

“方义哥哥,很久没看到你了。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邹小清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挽着方义的一只胳膊往回走。

不大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来到了邹老爷子的身边。

方义放下箱子,抖了抖身上的雪,一屁股坐在草蒲团上烤起火来。“真香啊!我老远就闻见了,差点儿没流出口水来。”他嘻嘻地笑着,认真地看邹老爷子烤鹅肉。

邹老爷子哈哈大笑,“你这个臭小子,算你好运,正好赶上了。”

邹小清给方义端来了一杯热水,“方义哥哥,喝口水吧,你一定渴了吧?”

方义接过杯子,试试温度,刚刚好,便一口喝个精光,然后抹抹嘴说:“嗯,现在舒服多了。谢谢你,小清。”

香喷喷的鹅肉终于烤好了,三个人一块儿美美地吃起来,边吃边聊。

方义并没有隐瞒,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如实告诉了邹老爷子和小清,听得这爷孙俩一惊一乍,直呼:“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邹小清倒是高兴得了不得,以后方义在金禅寺修行,他们就可以经常来往、经常见面了,方义有空时可以随时来他们的石头房子里做客,而她和爷爷每月初一或十五都会去金禅寺烧香拜佛。

“方义哥哥,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邹小清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说。

“放心好了,我从来都没忘记的。”方义笑着回答,美美地咬着皮薄肉嫩、香脆可口的一只肥硕鹅腿。

第一百零九章 雪地魅影 方义饱餐一顿烤鹅肉之后,起身准备离开,继续赶路去金禅寺。

邹老爷子早已收拾好了一小布袋子的干粮,让方义带上。方义百般推辞不掉,只好背在肩头,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方义离开邹家以后,继续独自跋涉在白茫茫的山岭之间。邹老爷子和邹小清现在都过得很好,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其实,每当方义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想到这爷孙俩,心里就莫名地开朗起来,觉得很温暖,很舒服。尤其是邹老爷子洪亮且愉悦的哈哈大笑声以及邹小清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和嘹亮的歌喉,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冬天的邹小清终于肯穿上鞋子了。当方义看见邹小清脚上穿了一双她自己做的绣花鞋时,既好奇又惊喜。不过,要是普通人在大雪天只穿一双单薄的绣花鞋时,一定会立刻冻坏了双脚,可是邹小清却安然无恙。

方义非常希望邹小清漂泊在外的父母能够早日回到她的身边。要是她的父母知道他们有这样一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女儿时,一定会感到万分开心。

当然,这次方义到邹家,不纯粹是为了看望邹家爷孙俩,还为了向邹小清打听关于水怪的事情。邹小清悄悄告诉他,那个水怪后来在太仓湖边也出现过几次,早上从南岸游到北岸,晚上从北岸游到南岸,但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不过,邹小清又说,爷爷养的二十一只白鹅,不明不白地却少了一只,连一根羽毛都没有再看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水怪给吃了。

就这件事让方义格外替邹老爷子和邹小清悬心,担心水怪说不定有一天会突然袭击他们。于是,在临走前,方义教给邹小清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用来防身和自卫。

让方义感到很意外的是,邹小清倒是一根学武的好苗子,聪明灵活,一学就会。方义一再嘱咐她平时要多下功夫练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久练才能有所收获。邹小清连连点头答应,心中既高兴又感激。

又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头,方义感觉有些乏力,于是爬上一块大石头,坐在上面休息。

登高望远,眼前的一派琉璃雪山风光简直让人陶醉。厚厚的白雪从山顶直铺到山脚,往日的山涧和小溪都消失不见了,唯有丰盈的白雪世界呈现在眼前。

正当方义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休息时,突然看见山脚下有一团黑影在悄悄地蠕动,像是沿着被积雪覆盖的那条小溪一直往上移动。

方义立即提高了警惕,从腰间迅速抽出一支飞镖来,紧紧地夹持在指间。为了不被那团黑影发现,他迅速跳下石头,隐身在石头后面偷偷地观瞧。可是,让他感到十分惊讶的是,那团黑影居然又不见了。

“奇怪!这么短的时间它能藏到哪里去呢?”方义不觉自言自语起来,继续从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和身子往山脚下看了好半天,结果什么也没看到,除了漫山遍岭的白雪。

“难道……是我眼睛看花了?”方义开始怀疑自己,“或许是从山洞里出来寻找食物的动物吧,要么是狼?要么是熊?反正不像是人,人没有那么大的体积。”他又无奈地安慰自己。

为了一探究竟,方义决定到山脚下那条小溪边去看看。为了快速到达山脚,他将那只小布袋子塞进了皮箱里,然后选了一个比较好的坡度,用力将皮箱推下了山。自己则施展飞身腾跃、连环筋斗、踏雪无痕等功夫,跟着皮箱一起直奔山脚。

不大一会儿工夫,方义就来到了刚才发现黑影的山脚处。他拍拍身上的雪,然后拎起皮箱,开始四处察看。果然,他在小溪边发现了一串印痕,乍一看像是人类的足迹,可是仔细一看,却又像是动物的脚印。

“无头无尾?”方义看着雪地上一连串毫无规律的印痕,不禁悄然思索起来。这串印痕只在小溪的半腰处画了一个半圆,既不知道它们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往何处而去。

“源头是溪水,尽头也是溪水?”方义不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这简直不是人类也非兽类,倒像是莫名其妙的“雪地魅影”,让人着实猜不透。

此地不宜久留。方义隐隐地察觉到周围存在着某种隐形的危险,于是赶紧掉头寻找正路,继续赶奔金禅寺。

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思索,或许刚才见到的那团黑影就是邹小清之前在太仓湖边见过的那个水怪。可能是下雪天找不到食物吃,所以才出来觅食,要果真只对家禽牲畜感兴趣,那也就算了,可千万别伤害村民啊。方义想着想着,心中产生了一丝后怕。

千回百转之后,远远地,方义看见了金禅寺里那座高高耸立的舍利塔。身披厚厚白雪的青砖莲台舍利塔,愈加肃穆庄严。

方义扭头看向身后的道路,这才发现,原来他走错了好几段路,难怪这么久之后才看到了金禅寺。

“当——,当——”

方义忽然听见了从寺里传来的几声清灵的钟声。钟声飘扬在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之间,愈发洪亮,让人顿觉佛性加身,耳根清净。

方义放下皮箱,对着金禅寺的方向,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拎起皮箱,轻快地顺着一条宽宽的山路,来到了金禅寺的山门前。

这时,天色渐晚,深山禅寺里除了钟声外,近乎鸦雀无声,一片清冷的寂寥。

方义站在山门紧闭的金禅寺前,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紧张起来,甚至都不敢上前去叫门了。于是,他赶紧又放下皮箱,合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叽叽咕咕念了好一阵子后,他才感觉心神稍微定了些,于是大着胆子上前敲门,“咚咚咚、咚咚咚……”

可是,方义敲了好一会儿,却都不见有人来替他开门,不觉心里仿佛是吃下了一堆雪,沉甸甸、冰凉凉。

“可能是我敲门的声音太小了,他们听不见。那我就再敲大声一点吧。”想到这儿,方义握紧了拳头,稍微用力地敲了起来,“咣咣咣、咣咣咣……”

这一招可真奏效。很快,从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是谁啊?来了!别敲了,再敲山门就要倒了!”

方义顿时吓得一哆嗦,赶紧缩回了拳头,回转身提起皮箱,又整了整头发和衣服,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等。

两扇高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两个年轻的光头和尚,他们一齐来到方义面前,同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竟不容分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方义手中的皮箱,接着迅速转身跑进山门,很快只听“砰”的一声,山门又被关上了。

方义这下可彻底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光天化日之下,金禅寺的和尚们居然肆意抢夺香客随身携带的私人财物?

百思不得其解。方义愣在原地好一会儿之后,头脑才渐渐清醒过来。他不禁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山门上的那块蓝底黄字牌匾。没错啊,写的是“金禅寺”啊,可怎么感觉像是来到了强盗的家门口呢?

方义郁闷至极,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进禅寺修行的想法了。早知道金禅寺的和尚们是这副德行,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钟家大宅呢,哪怕是做勤杂工也好。

天越来越晚了,薄薄的夜色即将来临。山风呼呼地游走在山林间,发出各种嘈杂的响声。一阵寒风袭来,让人不禁打个冷战。

方义听见了自己肚子的咕咕叫声,他饿了。可是眼下不仅被人家拒绝于门外,甚至连行李箱也被抢走了,这可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却听“吱呀”一声响,山门又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儒雅的老和尚。

第一百一十章 寺院打杂 山门再次打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个儒雅老和尚,中等个头,微胖,慈眉善目,嘴角含笑。

老和尚对着方义恭敬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笑着对方义说:“小施主,天色已晚,请进禅房休息吧。”

方义仍旧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着老和尚进了寺院。

老和尚带方义七环八绕,来到了一溜儿禅房处,打开最后一间禅房的门,请方义进去。“小施主稍等片刻,斋饭马上会有人送过来。”

老和尚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小师父拎着一只饭桶走了进来,将饭桶放在禅房的一张木桌上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你吃过斋饭后,就将木桶放在禅房门外,到时自然会有人来取。”老和尚仍旧微笑着说,“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是要早起的。”

方义见老和尚要走,忙上前拦住,“大师父请留步!我想见方丈,我有话要对他说。”

老和尚摇摇头说:“你站在山门外时,方丈就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今晚早些歇息,一切等明天再议不迟。”

老和尚说完后,就转身走出了禅房,并将禅房的门给顺便关上。

方义心里纳闷,方丈怎么会知道我的来意?都还没见过面呢?他来到桌旁,正要打开木桶吃饭,忽然看见自己的皮箱摆在床头,于是一个箭步冲上来,赶紧打开来查看。只见里面东西一件也不少,这才放心了。

他又回到桌旁,小心翼翼地打开木桶盖子,从里面一层一层端出来两个碗碟。一碟素菜,一碗米粥和几个馒头。

方义早就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很快就吃了个精光。吃完后,他将碗碟又重新放进木桶里盖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禅房门外,闩上了门。

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新房间,越看心里越喜欢。这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房间,被一个较大的书架给隔成了两间,每间都有一扇窗户,窗外满是花草树木,只不过此时全都披上了厚厚的白雪。

一大一小的两间各有特色。外间较大,里面摆放着桌椅板凳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具,样样东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里间较小,是卧室,摆放着一张床和一个大大的锦绣蒲团。

最吸引方义的是蒲团正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幅画,上面有一首诗,落款是南台守安禅师。只见那四句诗写道:“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忘。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商量。”

方义忽然想起来,他曾在书上看到过有关禅寺和佛寺的文章,这两者之间是有差别的,比如少林寺就属于禅宗寺院,而并非普通的佛教寺院。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这次是来对地方了,不再后悔踏进这座山门了。

饱餐一顿之后的方义,加上精神振奋,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他来到书架旁,拿了一本厚厚的经书坐在灯下看,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六祖坛经》。

方义饶有兴趣地翻开了书页,一行行醒目的汉字映入眼帘:“时大师至宝林,韶州韦刺史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众开缘说法……”

不知不觉,方义一直看到了深夜。窗外一棵大树的枝丫被积雪压断了,发出“咔嚓”一声响,一下子惊到了方义。他这才合上书,站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打了几个哈欠,然后准备上床睡觉。

这一夜,方义睡得格外香甜,没有起夜,也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梳洗完毕走出禅房后,却发现自己竟是最后一个起床的,这让他心里有点发慌。

那些已经起床的和尚们都在外面忙忙碌碌,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方义左看看右瞧瞧,拉住这个问话,这个摇头;拉住那个问话,那个摆手,反正都没人搭理他。

方义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转角来到了大佛殿前,看见很多和尚在台阶上扫雪,于是也扛起一把扫帚径直走了过去。

一开始,那些和尚们只顾埋头铲雪、扫雪,并没有谁搭理方义。可是过了一会儿后,他们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站在那里单单看方义一个人扫雪。

干体力活儿对于方义来说,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别看他是这群和尚里边年龄最小的一个,但六年的少林功夫没有白练,力气和速度一定是这些和尚里边最厉害的一个。

方义抄起大扫帚,就跟在宣纸上画画似的,三下五除二,台阶上的白雪一片片地飞溅起来,飘飘洒洒地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落在了台阶的最下面。

方义干得起劲,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那些和尚们正在好奇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从大殿门口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都愣在那儿做什么?现在分两班,一班去扫钟楼,一班去扫鼓楼。这里的活儿就留给他一个人吧。”

那些和尚们正看得起劲,忽然听见子修的声音,一个个都吓得乱作一团,赶紧分开两班,分头去干活儿了。

方义正忙得不亦乐乎呢,忽然就看见那些和尚们一个个都冲下台阶分头散开了,这才停住了手中的扫帚,抬头向上看。

“子修师父?”方义一下子认出了高高站在上面的子修。那次在码头,幸亏这位子修师父及时拉了他一把,否则可能会被那辆牛车给撞着了。

方义刹那间兴奋起来,一边往上跑,一边喊:“子修师父,等一下……”

然而,子修并没有搭理方义,只是撂下了几句冷冷的命令:“这里的活儿以后就归你一个人了。清扫完毕之后,把整个大殿的角角落落也清扫一遍,一定要做到‘一尘不染’。另外,天黑之前,将厨房门口的那堆木柴全部劈完,再从寺外的碧波泉挑十担泉水回来。”

听完子修的话,方义兴冲冲的脚步瞬间凝固了下来。刚来寺院,还没摸出东南西北,连方丈的面儿都没见上,就要先干怎么多的活儿?他心里不禁竖起了一个个大大的问号。难道每一个入寺修行的人刚开始都要这样吗?可是并没有人来帮他解答这些疑惑。

子修师父早已一甩袖子走了,整个大殿上除了香烟缭绕之外,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方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几百级的台阶,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得说,赶紧干活儿吧。要是天黑前这些活儿完成不了,说不定连晚饭也没得吃了呢。想到这儿,他开始有些心慌,赶紧挥舞着扫帚卖力地继续干起来。

扫完了大佛殿台阶上厚厚的积雪后,方义又赶紧马不停蹄地来清扫整个大佛殿。偌大的佛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干活儿,未免有些孤单。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不停地忙碌着。

清洗大佛殿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到一个小时,方义就感觉腰酸背痛,两眼也直冒金花了。擦了一遍之后,再擦一遍,然后检查一遍,哪里没擦干净,就接着擦……

到了中午时分,那位胖和尚提着一只饭桶来到了大殿上,招呼方义过来吃午饭。

方义饿坏了,恨不得一张口将整只饭桶都给吞下肚里。

见方义如狼似虎地大吃大喝,胖和尚在一旁笑着说:“小施主啊,还是细嚼慢咽比较好,小心噎着。”

“细嚼慢咽?那要是今天的活儿干不完怎么办?你帮我吗?”方义无奈地反驳了胖和尚一句。

胖和尚微微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万物皆有法。依法而行,事半功倍。逆法而为,作茧自缚。”

方义听见这话,忽然一口饭菜噎在咽喉,直翻白眼。

胖和尚赶紧从木桶里端出一碗汤来递到方义面前,“有汤在,你怎么不喝呢?”

方义慌忙接过那碗汤,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嘟嘟直往嘴里灌,结果呛得眼泪直流。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年血案 江南的第一场大雪过后,没过几天却又下起了第二场大雪。银装素裹,天寒地冻,千里冰封。

钟家大宅里满满一大家子的人欢聚一堂,整天热热闹闹。胡昌鸿的三个儿子几乎天天来,和钟家的“八朵金花”玩在一处,天天欢声笑语不绝。

钟书和胡玉都在北京,因此他们俩轮流给大家讲述有关北京城的故事,从故宫到万里长城,从四合院到高楼大厦,听得其他人个个心向往之,尤其是从未走出过乌岭镇的钟画、钟琴和钟棋。

而长期住在北京二姨奶奶家的钟诗、钟酒和钟花,则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分别给大家讲述中国诗词文化、酒文化以及种植花卉的知识。除此之外,她们三个还能歌善舞,为大家表演了各钟时下新鲜的歌曲和舞蹈。

最能说会道的,要算胡家的二少爷胡珏了。他在上海读大学,于是给大家讲了许多发生在上海的故事。上海是个时尚的大都市,每天有无数的新闻见诸报端,要是真讲起来,几天几夜也讲不完的。

胡珏绘神绘色的演讲,不但赢得了孩子们的热烈掌声,就连一向不爱听故事的钟子恒也来了兴致,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楚横从外面进来,附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钟子恒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出了大厅,走进自己的书房。楚横紧随其后。

“他们这次查到什么线索没有?”钟子恒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抬头问楚横。

“他们这次没查到了一些线索,说当年裴家唯一幸存的那个小男孩后来去了河南少林寺习武,十年后下山离开了少林寺,后来就不知去向了。”楚横说。

“那……裴家那场血案的凶手家人呢?现在就没一个活着的吗?”钟子恒皱了皱眉头。

“据他们四个说,他们曾到处寻找跟那场血案有关的土匪家人,但遗憾的是,最终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那几个土匪的真正身份,只是确定他们七个后来全部被警察逮捕并枪决了。”楚横说完,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暂且告一段落吧。我最担心的是裴家的那根独苗,只要他认定当年的血案跟我们钟家有关,那我们就会一直与‘危险’这两个字扯不清了。”钟子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地的人都说,裴家的那个小孩后来死心塌地去少林寺学武,就是要……要有一天找我们钟家报仇雪恨。”楚横本不想说出这话,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钟子恒无奈地一笑,“没有办法,小孩子向来都是这样,不管事实真相,只顾道听途说,甚至为一个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仇’字而奔走一生。”说着,他又不禁皱了皱眉,“叫大家以后都要提高警惕,务必确保小姐们的安全。”

“知道了!”楚横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忽然被钟子恒叫住了。“他们四个奔走了大半年,也够辛苦了。让他们春节期间好好地放一个长假吧,等过完年再回来。奖金什么的,还是按照往年那个标准,只是另外每人再加一万元。”

楚横说了声“是!”,转身走出了书房。

钟子恒点燃一支烟,静静地躺在椅子里,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

三十年前的钟子恒,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有一年夏天,他跟着父亲一起去山西省闻喜县收购麦子。

闻喜县虽然只是山西省的一个小小县城,却是远近闻名的小麦大县,每年都会有大批客商从全国各地赶来收购这里的麦子。钟家作为江南小有名气的商家,自然也不会甘于人后,每年都会不远万里赶来洽谈各项合作事宜。

然而,偏不巧的是,当各地客商云集闻喜县的同时,闻风而动的一伙儿土匪竟然也准备伺机而动,要抢劫这些富甲一方、腰缠万贯的大商人们的钱财。

钟子恒和父亲当年带了十个保镖一同前往,因此尽管听说会有土匪来劫掠钱财,却也并不太当一回事儿。

这一天正当他们一行人满载着几大车的小麦准备去火车货运站时,在半路上突然从路边树林里窜出来七个土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钟子恒当时很害怕,一直躲在钟老爷身后。钟老爷一面安慰钟子恒,一面悄悄给身边的保镖们下命令:可以立即动手,但不要伤害任何人,吓跑土匪就行。

十个保镖领命后,个个卯足劲头,施展身手,很快就将那帮强盗给狠狠教训了一顿,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跑了。

可是令钟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七个土匪因未得手,心生怨恨,嫁祸于钟家,趁黑夜抢劫了闻喜县当时一户比较富有的人家——裴家。除了裴家的小儿子裴闯因与兄弟姐妹们玩捉迷藏,躲在后花园里的长茅草中幸免于难外,其余一家老小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裴家血案引起了官府的高度重视,立刻画影图形,到处捉拿凶犯,最终将七个土匪全部抓捕归案并执行了枪决。然而,这些土匪却早已四处散布谣言,说裴家血案的幕后主使是江南的钟家。

闻喜县的人们大多都不相信,因为江南与闻喜县相隔十万八千里远,虽然江南商人来往不绝,却从未听说过有谁与小县城的某户人家私下结怨的,倒是土匪肆意横行,早已激起民愤。

不过,裴家唯一幸存下来的独根苗裴闯却听信了谣言,小小年纪就发誓终有一天要找到钟家替家人报仇雪恨。有人告诉他,要想斗得过钟家那些武艺高强的保镖,就得去河南嵩山少林寺习武。就这样,裴闯背上行囊,独自一人千里迢迢赶往河南嵩山。

钟老爷回到江南后,一直对裴家血案耿耿于怀。他不禁后悔,要是当时让保镖就地将那伙土匪给制服,然后直接押送到官府,那么裴家也就不会惨遭毒手了。

因为此事,钟家再也没有去闻喜县采购任何货物了,从此与那个遥远的小县城一刀两断。不过,钟老爷一直很关心裴家那个小男孩的下落,多次派人去打听,却都无果而终。

原来当地人为了保护裴家唯一的小独苗裴闯的人身安全,人人守口如瓶,凡是来打听裴闯消息的,都一律只回应:“不知道!”

因此,直到钟老爷临终前,也没能获得裴闯的任何消息。于是,他就把这件心事告诉了唯一的儿子钟子恒,希望钟子恒能帮他了结心愿。钟子恒跪在钟老爷窗前,流着泪答应下来。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郎钟子恒,不但继承了父亲的事业,还让家族富甲一方,成了江南最负盛名的商人之家。

钟子恒并没有忘记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在他事业有成之后,开始派人去打听裴闯的下落,然而一如从前,几次派人前往闻喜县,几次都没有任何收获。

直到今年清明时节,有小道消息传来,闻喜县裴家的坟前终于有人祭拜,并彻夜嚎啕大哭,凄惨的哭声惊动了很多人,但没人敢去坟前一探究竟。不少人都说,是裴家的那根独苗裴闯回来了。

获知这个消息后,钟子恒立刻派身边的另外四名保镖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动身前往闻喜县打听确切消息。

没想到,赵兴等人一去就是大半年,直到年底才赶回钟家报信。虽然没能见到裴闯本人说明真相,但可以肯定的是,裴闯不但早已长大成人,而且练就了一身绝佳少林武功。如果他依旧误认为裴家血案与钟家有关,那将会是钟家的一大潜在危险。

钟子恒闷坐在书房里很久之后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独自欣赏满院子里洁白无瑕的厚厚积雪。

大厅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仍旧不绝于耳,钟家大宅里依旧一派安详。

第一百一十二章 钟家无后 第二场雪停了,却迟迟不见太阳出来。

满天满眼的迷蒙,漫山遍岭的积雪。新的一年在寒梅怒放的琉璃白雪世界中悄然来临。

年三十的晚上,钟家大宅里处处欢歌笑语,洋溢着浓浓的节日喜气。年夜饭极其丰盛,山珍海味摆了满满一桌子。

一场异常热闹的年夜饭过后,钟书带着其他姊妹们跟着王叔和林叔一起去院子里燃放烟花。保姆抱着钟骄也随后跟来看热闹,钟骄对着漫天飞舞的烟花笑得手舞足蹈,格外开心。

餐厅里的大圆桌上撤掉了酒席之后,摆上了果品和糕点。钟子恒夫妇以及二姨奶奶唐佳倩坐在桌旁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唐佳倩刚刚和北京的家人通过电话,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江南回北京去了。按照计划,她先回去,等到开学时钟子恒会派人送钟诗、钟酒和钟花去北京。

唐佳倩虽然年近不惑,但因是京城官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再加上极会保养,因此如今依然如同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

当年姐姐唐佳玉在一次聚会上看中了钟子恒并死心塌地要嫁到江南来时,她曾极力反对过,但终究没能拗过姐姐的执着,成全了这份姻缘,直至唐佳玉结婚生子。

让人没想到的是,唐佳玉嫁到江南以后,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就是不见一个男孩儿。

唐佳倩婚后只生了一个男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见姐姐很辛苦地拉扯七个女儿成长,她看不过去,于是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将钟诗、钟酒和钟花接到北京跟她一起生活,直至她们将来长大成人。

唐佳倩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解父母年老后的相思之苦,二是为了帮姐姐减轻精神负担。

父母当初并不同意姐姐远嫁,甚至还因此双方发生矛盾,导致激烈争吵,差点儿断了骨肉关系。后来见钟子恒与唐佳玉一起生活得十分美好,这才放下了一切恩怨。

然而让唐家人十分揪心的是,唐佳玉嫁入钟家后,却迟迟不生儿子,净生女儿。尽管钟子恒一再表明态度说他并不介意,可是大家都认为他没有说出真正的心里话。钟家是江南一带首富,家大业大,如果没有儿子的话,这份家业将由谁来继承?

唐佳倩担忧姐姐心理压力过大会伤害身体,于是果断提出带走三个较小的孩子去北京生活,让姐姐完全放松身心,再努力生一个。不管这次是男是女,都一定要是最后一个,而且任何人都不许有异议。如果是命中注定,那就都认了吧。

唐佳倩的这番良苦用心,最终深深打动了钟子恒,他完全同意了她的提议。就这样,五女儿钟诗、六女儿钟酒和七女儿钟花被唐佳倩带去了北京。

三个较小的女儿被妹妹带走以后,唐佳玉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身体也一天天地康复,渐渐恢复到了从前。

正当所有人都期盼着钟家最后一胎是个男娃时,却不料又是一个女娃。不过,由于唐佳倩有言在先,因此大家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承认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几经折腾之后,唐佳玉也终于释怀了,不再在生男生女这件事上苦苦纠缠。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八个女儿都得到了钟子恒深深的疼爱,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也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一如人生初见之时。

然而,向来心思缜密的唐佳玉却还是时常替姐姐担心,钟家无子,将来这份家业由谁来继承?

见孩子们在外面院子里玩得特别开心,钟子恒也准备起身出去看看热闹,却被唐佳玉给叫住了,“姐夫,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呗。”

钟子恒是个聪明人,知道唐佳倩一定是有话要对他说,于是笑着回到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听唐佳倩娓娓道来。

“姐夫,眼看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你也得为将来打算打算了吧。钟家这份家业,说实在的,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够有能耐接手的。你可曾考虑过接班人?”唐佳倩用拇指和食指夹了一颗瓜子塞进牙缝之间,轻轻地磕了一下,同时闪着一双极其明亮的丹凤眼看着对面的钟子恒。

钟子恒笑而不答,直至喝完了杯子里的红酒,然后拿洁白的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巴,说:“二姨奶奶向来聪明绝顶,不知在这件事上,您可有什么高见呢?”

唐佳倩忍不住白了一眼钟子恒,认真地说:“姐夫——,我明天就要走了,在跟你们俩谈这件正事呢,可别当我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钟子恒赶紧收敛了笑容,也严肃地说:“我也是认真地在向你请教。说说看吧,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唐佳玉默默坐在一旁,略带愁容地听着丈夫和妹妹之间的对话。

“这件事还能有什么好法子?不外乎三种情况:要么从外人中早早地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接班人,要么在女儿中选出最佳的一个来,要么就在未来的女婿中挑选一个最棒的。”唐佳倩向来心直口快,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

钟子恒认真地听完后,默默地点点头,然后笑着说:“所以嘛,这件事还真急不得,得慢慢儿来。”

唐佳倩并不完全赞同,说:“虽然现在谈这事儿的确有些过早,但像这样的大事就得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免得到时乱了阵脚,无法收场。”

钟子恒不住地点头,“果然不愧是名满京城的唐家二小姐!对人对事总是如此有先见之明。”

“好了,话我就先说到这儿了,只能算是给你们先提个醒儿。我明天还要早起,得先回房睡了,你们夫妻俩继续聊一会儿吧。”说完,唐佳倩笑着站起身,离开了餐厅,回房洗漱去了。

钟子恒笑着对唐佳玉说:“佳倩这样猴急的性格,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哦!”

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语的唐佳玉说:“虽然她性急了些,但说的也都的确在理儿。这是一件大事,不能太马虎大意。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说着,不觉鼻子一酸,像是要落泪。

钟子恒忙说:“放心吧,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你别担心!今夜年三十,热闹的日子,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走,我们也出去跟孩子们一块儿去放烟花吧。看他们在外面大呼小叫的,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于是,钟子恒携着唐佳玉一起走出了餐厅,来到了正门前。

只见一朵朵的烟花盛开在院子上空,姹紫嫣红,璀璨夺目,美不胜收。院子里角角落落的白雪上早已落了满地点点红,仿佛后院里此刻盛开正艳的梅花。

午夜过后,钟子恒派人将汪春芳送回了北湖村,让她大年夜回家与家人团聚。钟家宅子里只留下了慧子夫妇、王叔以及林叔暂且帮忙。

慧子自从跟着汪春芳在厨房帮工以后,厨艺渐长,深受钟子恒夫妇的赏识。慧子和汪春芳的姐妹情在日日夜夜的磨合中也日益深厚。

徐林峰虽说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现在干起事情来倒是干净利索,在钟家药材店里的表现一天比一天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也赢得了众人的尊重。这让他倍感欣喜,因此容光焕发,一改以往在清洲村懦弱无能的形象。

慧子和徐林峰一直惦记在金禅寺修行的方义,本想趁今晚过去看看,却不料被钟子恒好言相劝给拦了下来。

钟子恒告诉他们,他已经派人去看过方义了,方义在寺里一切都很好,不必挂心。况且方义刚进寺里,正在努力适应那里的环境。要是在这个时候去探望,很可能会让他前功尽弃。

慧子夫妇见有钟老板在暗中照料方义,便安心地待在钟家大宅里过日子,等时机成熟再去寺里探望方义。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话短情长 正月初一这天,天终于晴了,久违的太阳从天边的山坳里跳跃出来,照在茫茫白雪的山岭上,射出千万道七彩的霞光。

一大清早,金禅寺的山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方义挑着两只水桶去三里外的碧波泉挑水。

自打入寺修行以来,方义从早到晚都在忙碌,铲雪、打扫寺院、清扫大佛殿、劈柴、挑水、念经、打坐……

尽管每天都很忙,也很累,但方义并不在意,他认为自己干这些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唯一让他悬心的一件事是,他迟迟见不到方丈的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都一连好多天了,他就这样在寺里打杂,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金禅寺的弟子。

子修师父虽然年纪不大,估摸也就三十来岁,却是一个极其冷面的家伙。他从来不苟言笑,言辞决绝。对方义除了命令还是命令,都不曾说过一句温软的话。不过,金禅寺里所有的人都认为,子修是寺里有史以来第一个个头最高、长得最帅的和尚。

方义那次在码头见识过子修金刚般的力大无比,因此并不敢轻易去惹他生气,以免子修又会像上次那样,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给随手拎在空中。

方义曾在心中有过无数次的判断,如果子修果真曾经去过少林寺学武的话,那至少练过十几年的功夫,要不然功力不会如此深厚。他自己也算是勤学苦练了六年,但在气力上却远远敌不过子修。

不过,有时方义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在瞎猜测。世上哪有怎么巧的事情?偶然遇到一个气力大的和尚就恰好是少林弟子了?

寺里的胖和尚觉文倒是一直对方义很好,每次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模样,不论方义对他的态度是好或是坏,他都一直乐呵呵的,要么语重心长地给方义讲各种道理,要么默默地摇头,一遍遍地重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尽管有朝阳亮闪闪地照在山岭间,但阳光的温度却并不够高,清晨刺骨的寒风还是让方义不禁打了好几个冷颤。

碧波泉位于金禅寺的南边,与寺院相隔三里地左右,是一眼微微发热的温泉。金禅寺的和尚们一直都吃这眼泉里的水。法新方丈如今已经86岁,却依然精神矍铄、容光焕发、步态轻盈。很多人都说,这要归功于碧波泉里的泉水。

方义每天要从这碧波泉里挑六担水,早晨三担,黄昏三担。其他弟子们也会有类似的安排,但时间上是相互错开的。

方义得按照子修严格的规定来办这件事:中途不许洒落一滴泉水,否则就要受到惩戒。

远远地听见了泉水汩汩的流淌声,方义加快脚步往前赶。

这时,他忽然看见从左前方的山岭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人提着一只水桶,正慢慢地朝碧波泉走来。

方义到了泉边,很快打满了两桶水,但他并没有立刻挑着担子走,而是放下扁担,朝那人跑过去。

走到近前时,方义才发现,原来从东山岭上走下来的这个人是周相宇先生,也就是钟家的家庭教师。

周先生虽然跟方义并不太熟悉,但也曾在钟家大宅里打过几个照面,算是认识。

“周先生,原来是您啊!这一大清早的,您怎么一个人来打水了?”方义连忙问。

周先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方义,笑着说:“你我难道不是一样的吗?就许你来打水,却不许我来打水?”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周相宇今年六十六岁,不仅才高八斗,还健步如飞。他一直都很注重锻炼身体,每天都会从西海村出发,然后徒步四五里,翻越一座山岭来到碧波泉打水。今天天气好,因此他来早了些。

方义出于好意,要帮周先生打水,却被周先生给婉言拒绝了,“你快挑着担子回寺院去交差吧,小心子修师父又要拿你的错了!”

方义惊讶起来,周先生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呢?他扭头看看太阳,的确不能再耽误了,还要再来两趟呢。于是他赶紧跑回泉边,挑着两桶水急匆匆往寺里赶。

走了一段路后,方义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放下担子,飞快地转身又跑回碧波泉,可是却并不见周先生的人影。奇怪?这才多大一会儿工夫,怎么人就不见了?

方义原本是想告诉周先生,走在这样人迹稀少、山雪厚重的山岭间,一定要多加小心,以防遇见什么危险,尤其是要提防他前几日曾撞见过的那团黑影。

可是没想到,周先生这么快就已经走了。方义只好又跑回来,继续挑着担子往金禅寺赶。

刚进山门,方义就见满寺院里人山人海,喧闹异常。钟楼上的钟声不绝入耳,鼓楼上的鼓声也惊天动地。

方义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十里八村的人们都来金禅寺烧香拜佛。而且今天上午还有一场盛大的法会,将由法新方丈亲自主持,到时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乌岭镇镇长也会前来参加。

方义挑着担子紧赶,很快就来到了寺院后面门可罗雀的香积厨。几个火头僧见方义来了,忙催促说:“方义,你得快些。今天香客特别多,斋堂供饭是平时的好几倍。看样子今天寺院和佛殿都不用你打扫了,你就专管挑水和劈柴吧。”

方义先是心里窃喜,接着却又皱起了眉头,“这是子修师父的吩咐吗?”

忽然见刚才那几个和尚呼啦一下全散开了,转身溜进了厨房,其中一个用手悄悄指着方义的背后,提醒方义背后有人。

方义很聪明,猜测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人一定是子修师父,便赶紧回转身,准备向子修问好。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子修师父就先说话了,“没错,他们刚才说的,就是我想要说的。”随后,便一甩袖子走了。

方义心中莫名地轻松起来。要是真拿清扫和挑水劈柴相比,他宁愿挑水劈柴,虽然要使出更多的力气,但更加有趣,不那么沉闷。

方义挑着两只空桶再次前往碧波泉。可正当他准备跨出山门时,却冷不丁被人拽住了一只水桶,让他无法出门。

正当方义要发怒时,转身一看,不觉呆住了!

原来抓住水桶绳子不让他走的人,竟是清洲村的哥哥——徐俊。

只见徐俊悄声对方义说:“方义,我们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可好?”

方义虽然一直很讨厌徐健,但是对于徐俊,他却并没有同样的想法。徐俊向来寡言少语,也不爱管闲事,更没有像徐健那样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方义点点头,跟着徐俊来到了寺院外的一处小树林里。

只见徐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张红色信笺,递到了方义面前,“你们离开以后,清洲村的那所房子就归我弟了。我在替他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床头柜里发现了这个。我想一定是你当时忘了拿,所以偷偷藏起来,一直等待机会给你。前几天听村里人说,你来金禅寺出家了,所以我就过来找你。可是来过好几次,也没能见到你。”

方义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动,他从徐俊手里接过那封信和那张信笺,揣进了上衣口袋里。这封信是来自百家村的,而红色信笺则是钟画的。

方义抿了抿嘴唇,继而笑着对徐俊说:“我不是来金禅寺出家的,是来修行的。你们……现在都过得好吗?”

徐俊沉默了许久,才说:“也好,也不好……徐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好些钱,天天花天酒地,还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常常搅得家里不得安宁。后来,村长和其他村民们时不时轰赶他出村,不让他在村子里瞎闹腾。”

方义看着老实憨厚的徐俊,心里莫名一阵酸楚。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我会一直在寺里,你有空的话,就来找我吧。”

徐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点点头说:“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偷吃烤鹅 金禅寺的新年法会热闹异常,寺里寺外满满香客,人潮如织,香雾弥漫。钟声、鼓声、磬声、鞭炮声、念经说法……不绝入耳。

这下可把寺里的大小和尚们给忙坏了,尤其是香积厨的火头僧们,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

要说比火头僧们更忙碌的人,定是方义无疑,挑水劈柴,忙得一刻不得闲。大家都说,往年的新年法会都没有像今年这般盛大。看样子,金禅寺的名声是越来越大了。

方义一直想知道法新方丈到底长什么样子,顺便也想瞅瞅乌岭镇镇长长什么模样。于是等法会开始了以后,他偷偷地放下劈柴刀,悄悄地溜进人群中,一个劲地往大佛殿里钻。

可是香客们将整个大佛殿前的几百级台阶都给围得水泄不通,方义钻了好半天,竟也没能钻进大殿里,反倒钻出了一身臭汗。

正当方义还削尖了脑袋往里边钻时,忽然觉得脚下一阵轻飘飘,像是要飞起来似的,慌得他赶紧回过头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可傻了眼。站在身后正提着他衣领的竟是子修师父。

方义借着周围人的肩膀狠命地一挣脱,才从子修手里逃了出来,然后灰溜溜地回到了那一大堆木柴前。

“子修师父真是阴魂不散!怎么我到哪儿他都知道?”方义心里十分不服气,暗暗地发誓要继续苦练功夫,一定要超越子修。想到这儿,他操起劈柴刀,狠狠地一劈一个准,只听得耳畔“啪、啪、啪”不断作响。

其实方义此刻这样卖力干活儿,是以为子修也跟在他身后追来了,要对他进行一番训斥,说不定还要挨揍几下。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听见身后有什么动静,再回头一看,空空如也,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他站起身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踮起脚尖不断地往热闹的大佛殿上看,心里简直痒得不行。

就在这时候,方义忽然听见坐在后厨门口择菜的两个和尚在说话。

只听其中一个说:“今天的法会,凡是乌岭镇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却唯独不见钟老板。”

另一个说:“钟老板派人来话了,说是身体不太舒服,在家里静养。听说钟老板最近几年一直跟杨镇长之间不太合拍,而杨镇长倒是和乌中的胡校长越来越来往密切……”

方义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心里不由得纳闷起来。如果钟老板和杨镇长之间闹不和,那么胡校长也应该和杨镇长不合拍才对?怎么反倒和杨镇长还走得越来越密切了呢?

正当方义若有所思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方义哥哥!”

嗯?是邹小清?方义连忙回转身去看。果然,只见邹小清拎着一个竹篮和邹老爷子一起乐呵呵地朝他走来了。

方义也顾不得此时的自己是怎样的一副狼狈模样了,灰头土脸地朝邹家爷孙俩跑过去,边跑边喊:“爷爷,小清,你们也来啦!”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各自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看上去满身喜气,神采飞扬。

邹老爷子见到方义时,不禁有些吃惊,瞪大眼睛说:“哎哟,方义啊,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这样一身打扮啊?就好似那泥土地里钻出来的灰老鼠。”

方义不好意思地笑了,不住地用手摸着后脑勺,“我现在在寺里修行,再也不比从前在寺外的时候了。”

邹小清倒是一点儿都不介意,在她眼里,不论方义是什么模样,那都是最好的模样!她赶紧从篮子里拿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鹅腿递给方义,“方义哥哥,看你,才几天工夫,都瘦了!快吃这个,还热着呢。”

方义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一丝儿鱼肉荤腥了,天天喝白粥、吃咸菜、啃馒头,都快不知道什么叫做“味蕾”了。他赶紧接过邹小清手里的烤鹅腿,正准备往嘴里塞时,忽然想起那个到处阴魂不散的子修师父,只好赶紧将鹅腿又放回了邹小清的篮子里。

邹老爷子忽然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起来,“哎哟,你瞧我这糊涂!小清啊,现在方义哥哥修行了,算是出家人,不能吃荤,只能吃素。”

邹小清一听到这个,顿时撅起了嘴,“你看方义哥哥,干活儿都累成什么样子了?还要吃素啊!”说完,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悄声对方义说:“你的房间在哪儿?我……”

方义一下子明白了邹小清的意思,也顾不上什么清规戒律了,附在邹小清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邹小清立刻提着竹篮奔向了方义的禅房。

邹老爷子心知肚明,只笑着说:“孩子啊,修行归修行,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又看了一眼堆在后厨门口的那一大堆木柴,“那些个大和尚们也真是够摆谱儿的,明明知道你年纪小,还偏要你干这么多吃力的活儿!”他不禁长叹一声,接着说:“以后要多长个心眼儿,别让人随随便便明里暗里就给欺负了!”

方义忽然觉得眼睛微微地发热,笑着对邹老爷子说:“我会的,您放心好了。”

这时,邹小清已经提着空竹篮顺着墙根儿跑回来了。她冲方义挤眉弄眼,方义点头领会。

方义担心子修师父又要来抓他,便说:“爷爷,小清,你们走吧,我要去忙活儿了,要是被师父发现了,又以为我在偷懒。”

邹老爷子一听,忙说:“那好,我们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改天我们再来看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们。可惜翔哥没了啊,要不然有它给传信儿,那该多好!”

邹小清知道方义不希望听见“翔哥”两个字,连忙笑着拉起邹老爷子的胳膊转身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愿意看到方义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又不能帮上方义什么忙……

方义目送邹家爷孙俩离开,转身又回到那堆柴禾前。不过这次,他忽然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挥着劈柴刀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就将那堆高高的柴山给削成了平头。

快到傍晚时,热热闹闹的法会终于结束了,香客们纷纷离开了金禅寺。也有一些香客在寺里过夜的,便留了下来。

方义瞅准机会就溜过去偷窥,希望能看到法新方丈和杨镇长。可是终究没能如愿,他最后看到的是他们一齐走向山门的背影。

法新方丈果然步态轻盈,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都没有,中等身材,举手投足之间彰显丝丝儒雅。

杨镇长的背影倒是和钟老板有那么几分相似,也是乌黑的头发,高高的个头,笔挺的身姿,只是举手投足间多了一股子霸气,或者说是强横。

方义原本以为法会结束了,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了。可没想到的是,子修师父的一句话差点儿没把他给整趴下:“方义,去把大佛殿好好清扫一遍,要一尘不染。”

真是有苦难言。方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子修却还要他在晚上斋饭前清扫整个大殿,当然也少不了大殿前的那几百级台阶了。

方义默默叹了一口气,算了吧,谁让自己当初自讨没趣跑寺里修行来了?现在倒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突然间,他想到了邹小清偷偷放在他禅房里的那些烤鹅肉,顿时眼前一亮,来了精神。先干活儿就先干活儿,到了晚上躲在房里大吃大喝一顿,好好地补一补!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清清朗朗的苍穹之中,几只夜游的鸟雀在空中轻轻地飞过,留下几声长鸣。

方义一个人在大佛殿里认认真真地清扫,忙得满头大汗,心底却是美滋滋的……

到了晚上,方义关上房门,从床底下找到了那些油纸包裹的香喷喷烤鹅,迫不及待地张口大吃起来。每啃一口肉,他就念一声佛:“阿弥陀佛!请佛祖饶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泉边小猴 二姨奶奶唐佳倩离开钟家大宅以后,大宅子里少了一个能言善辩、爱说会笑的人,尽管是大正月间,却仿佛忽然间就变冷清了许多。

钟子恒大年初一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没有参加金禅寺的新年法会。不过,他派王叔带了几个人,扛的扛,挑的挑,将该送的礼物全都送过去了。当然了,依旧少不了一大堆的雪花银,差不多够寺里一年的香油钱了。

不但富有,而且慷慨。钟子恒向来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他会无私捐款给学校、寺庙、医院以及各类真正需要帮助的机构或个人。

在三年以前,他一直都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对的,甚至是毫无瑕疵的。可是偶然一次机会他才得知,他所捐助的那些钱财当中有一部分却悄悄落入了杨星汉的私人口袋。

杨星汉是乌岭镇的新镇长,此人不但有才学,而且非常有胆识,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此外,他长得清秀俊朗,因此结交了一大帮文人墨客,尤其和怡山书院里那些有身份的人来往密切。

钟子恒一直不太爱和政府的官员们深交往,除了那些无法避免的吃喝玩乐应酬场合外,在私底下他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然而,当胡昌鸿引荐他见了杨星汉以后,他却出人意料地感觉相见恨晚。

一来二往,三亲四密。钟子恒,胡昌鸿和杨星汉三人成了彼此关系极为密切的好友。从此,钟子恒的金钱,胡昌鸿的学校和杨星汉的官场也就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后来钟子恒发现杨星汉多次中饱私囊之后,便渐渐和杨星汉拉开了距离。而作为中间人的胡昌鸿谁也不想得罪,也谁也不想失去,只好像个不倒翁一样杵在钟杨二人之间,两边好言相劝,两边费心拉拢,竭尽全力地维系着这个早已路人皆知的“三人俱乐部”。

这次金禅寺的新年法会,钟子恒之所以不想去,是因为他觉察到如今的杨星汉不比从前,虚荣心越来越强,总希望不论在哪里都要以他为中心,其他人只能作为陪衬。

可能是在官场待久了的缘故,杨星汉越来越不喜欢跟钟子恒同时出现在某一场合,尤其是比较盛大的场合,他非常担心钟子恒的光环会把他给完全盖住,以致于让他颜面无光。

钟子恒倒是乐得在家休闲,除了每天去怡山书院会见老友、结交新友之外,便是在家陪伴八个女儿,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他见八女儿钟骄不但长得越来越可爱,还像极他小的时候,心中倍加高兴。

由于钟书、钟诗、钟酒和钟花过完年后就要去北京读书,因此钟子恒和唐佳玉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们,倒是无意中冷落了钟画、钟琴和钟棋。不过她们三个倒也不太寂寞,除了时不时有胡家的三位少爷来陪伴玩耍外,还有父亲的六位贴身保镖也时不时来串门,陪她们画画、弹琴和下棋。

钟画一直记挂着方义的翔哥,多次催促楚横和张耘尽快找到。楚横和张耘告诉她,他们目前掌握到的线索是,翔哥在花飞巷被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给高价买走了。至于这个黑大衣究竟是谁,现在还没查清楚,只知道他曾出入怡山书院。但他们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将翔哥给找到。

钟画非常希望将这些消息告诉方义,提出要去金禅寺看望方义,却被钟子恒一口拒绝了,理由是,正月里金禅寺的香客甚多,一来不方便,二来也会很危险。

钟画无奈之下忽然心生一计,通过汪姨邀请章尧来家里玩,然后拜托章尧去金禅寺看望方义,告诉方义有关翔哥的最新消息。章尧非常愉快地答应了。

章尧最近待在家里,除了去三个姐姐家拜年以外,其余时间全部花在了画画上。他整天待在书房里,左思右想,冥思苦想,将那些一直留存在他脑海中的画面用画笔给一一勾勒出来。尤其是邹老爷子在太仓湖边养的那群白鹅,他觉得是自己所有关于动物作品中画得最棒的一幅。

爱屋及乌。章尧原本擅长人物画和山水画,但他并不将自己局限于此,也早已着手画花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钟画一比高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章尧像是比从前长大了好些似的,不再独自闷在屋里胡思乱想,也不再处处针对胡阳,对钟画的情感也变得越来越理智了。有时候他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开了窍的,或许是从方义毅然决然地到金禅寺修行的那天开始的吧。

自从方义那晚在禅房里偷吃了邹小清送来的烤鹅后,日子便开始变得不好过了。

每次一到吃饭时间,他就想起了那香喷喷的美味鹅腿,对摆在眼前的咸菜、白粥和馒头失去了兴趣,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每吃一顿饭,就好比跟自己打了一场仗,而且是一场异常激烈的战争。

方义发觉自己的心开始乱了套,不禁暗暗地着急起来。在寺里天天干杂活儿,忙得一刻不得闲也就算了,可还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提防严酷无情的子修师父。幸亏他听话,要不可能早就尝了子修师父的拳脚味道了。

一转眼,又过去了三四天。

这一天,天气倒是不错,阳光普照大地。不过,漫山遍岭的皑皑积雪似乎没有很快撤退的意思,放眼望去,到处仍是一片白茫茫。

一大清早,方义便挑着两只水桶跨出了金禅寺的山门。不过,同前几日相比,明显大有不同,双目炯炯有神,浑身充满力量。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方义只好跳下床,面对壁上的那幅禅画,开始在蒲团上打坐。他闭上双目,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守安禅师的这句诗:“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忘。”

说来倒也奇怪,方义静坐了两个小时以后,一颗浮躁的心变得异常安静下来。他熄了灯,爬上床,静静地躺下,然后闭上眼睛,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到了天亮时分,他一个激灵就醒了,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后,便去香积厨找了两只空木桶,挑在肩头出门了。

方义决定,从今天起,要做两件事:第一件,苦练功夫,超越子修;第二件,潜心修行,除却杂虑。

方义在耀眼的朝阳中来到了碧波泉。

看着清澈的泉水,听着周围树林里的鸟鸣,他的心情舒畅极了。打满了两桶水后,他拿起一只水瓢,舀起半瓢水痛快地喝了起来。

突然间,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了水瓢上。方义正喝水,一下子没提防,呛得满鼻子里直喷泉水,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是谁?”方义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迅速地从腰间拔出一支飞镖,警惕地环视四周。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方义想知道刚才究竟是什么东西砸中了水瓢,于是赶紧低头看脚下,结果在其中的一只水桶旁边发现了一枚鸡蛋大小的五彩鹅卵石。这块石头看上去光彩夺目,犹如宝石一般,特别漂亮。

方义正要弯下腰去捡时,却冷不丁从他身后窜出来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吓得他赶紧后退几步。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只小猴抢在他前面捡走了那块鹅卵石。

小猴看上去特机灵,面对方义,竟然毫无惧色。它捡起鹅卵石后,竟也学着方义的样子,握在右手间高高举起,做出随时要攻击的样子。

方义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已高高举起飞镖,准备攻击这只从天而降的小怪物。不过,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于是慌忙收起飞镖,插进了腰间。

那只小猴滴溜溜转动一双大眼睛看着方义,很快它也学着方义的样子,将鹅卵石往腰间藏。可是藏来藏去,最终鹅卵石还是骨碌碌地滚在了地面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与猴相伴 方义在清早去碧波泉挑水时,遇见了一只可爱又机灵的小猴子。

小猴总是模仿方义的各种动作,让方义乐开了怀。可是,当他挑着担子回金禅寺时,却发现小猴一路跟踪他。他吓唬了好几次,小猴也完全没有退缩。

不过,到了金禅寺的山门口,方义再回过头去看,小猴已经踪迹不见了。也许小猴害怕看到更多的人类吧,所以才逃走了。

这件事挑起了方义极大的好奇心。皑皑的雪岭间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只小猴呢?它应该和它的家人舒舒服服地待在茂密的林子里才对。难道它独自出来玩耍迷路了?可是看它那么古怪机灵,一点儿都不像是只迷路的小猴。

因为小猴,方义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翔哥。难道又是山神要赐给他一件礼物吗?翔哥丢失了怎么久也没消息,却意外来了一只小猴,它和翔哥一样古灵精怪、聪明可爱……

这一夜,方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即便静坐蒲团好几个小时,也没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朦朦亮,方义就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完毕后,挑着水桶急匆匆地出了山门。等他到了碧波泉时,太阳才刚刚爬上山坡露出半张脸。

方义非常想再次见到昨天遇见的那只小猴。可他左等右等,眼见太阳爬得老高了,还是不见小猴出现。他很失落,挑起水桶准备回寺。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紧接着从一棵大树的顶端轻悠悠地垂下来一只长尾巴小猴,正是昨天的那只!

方义喜出望外,赶紧放下担子,朝小猴跑了过去。

小猴并没有躲避。它跳到地面上以后,静静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朝他奔跑过来的方义,手中依然紧紧地攥着那枚五彩斑斓的鹅卵石。不过,这次,它并没有打算拿鹅卵石攻击方义。

方义来到近前,停下了脚步。他不敢靠得太近,一来担心会吓着小猴,二来担心小猴会趁机攻击他。

小猴静静地望着方义,方义静静地瞅着小猴,谁也不敢先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过最后,还是小猴性子急,站起身往前迈出一步,同时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将那枚鹅卵石递到方义面前。

方义忍俊不禁,轻轻地说:“谢谢你的礼物!”然后对着小猴轻轻地摇摇头、摆摆手。

小猴一下子明白了方义的意思,于是缩回了手臂。它又回到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思考了很久,然后一步一步地朝方义走了过来,最后紧紧地抱住方义的两条腿,蹭来蹭去。

方义痒得不行,忍不住扭来扭去,笑得肚子疼。

就这样,在这个静悄悄的清晨,方义和这只不知从哪里而来的雪岭小猴开始建立起一份相互信任的友谊。

方义陪着小猴玩了一会儿。他发现,小猴总是握着那枚鹅卵石不肯撒手,像是握着一块稀世珍宝似的。方义笑着对它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抢你的宝贝,我会帮你一起守护它。”

正在这时,小猴忽然惊慌地用手指着东边的山岭。

方义连忙站起身,迅速从腰间拔出一支飞镖。可定睛一看,却发现原来是周相宇先生提着木桶来泉边打水。他赶紧收起了飞镖,回头笑着对小猴说:“别怕,那是周先生。”

周相宇远远地看见了方义,也看见了那只小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快步来到方义面前,说了发生在几天前的故事。

就是方义在碧波泉边第一次见到周相宇的那天清晨,方义刚走不远,一直躲在不远处的小猴用那枚鹅卵石暗中攻击周相宇,正好打在他的木桶上,发出非常大的响声,顿时吓坏了老爷子,提着木桶飞一般地跑了。等他跑到山岭半腰回头看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山岭小野猴在那儿作祟,正欢蹦乱跳朝他龇牙咧嘴呢。

方义听完周相宇的讲述后,哈哈大笑,站在他身旁的小猴也不自觉地跟着乐起来。周相宇无奈地摇摇头,最后也撑不住笑了。

小猴的出现,带给了方义很多的快乐。每天清晨,他都会比以前起得更早,然后带些吃的玩的东西来到碧波泉陪小猴玩耍一阵子。

有一次,方义趁着周相宇还没来,在泉边练起了飞镖。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每次飞镖飞出去之后,小猴都能精准地发现飞镖的位置,并快速地将它们取回来递给方义。而且小猴的力气似乎特别大,即便飞镖深深地扎在大树上或岩石缝隙中,它都能顺利地将它们给轻松地拔出来。

方义又惊又喜。有了小猴的帮助以后,他练习飞镖时大大节省了时间,出镖速度越来越快,命中率也越来越高,功力不知不觉大增。

这只小猴真是太聪明了。它有时甚至天不亮就来到金禅寺的山门口等待方义出来,但它从来不会去敲打山门,更不会踏进山门半步。它总是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也照顾得很好。

尽管方义现在每天要干的活儿一点都没有减少,还是那么苦那么累,可是他的心情相比从前,简直好太多了!他知道,这都要归功于小猴的陪伴。

不过,有时方义也在想,要是翔哥也陪在他身边,那就更好了。整天待在寺院里,哪儿也去不了,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哪些事情。但如果有翔哥帮忙送信,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正当方义想念翔哥的时候,可巧章尧就来金禅寺里看望他了。

章尧不仅带来了汪姨做的很多可口的点心,还带来了关于翔哥的消息。虽然只是一点线索,但也算是好消息了。

方义心中十分感激钟画和章尧,于是提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让章尧带给钟画。在信中,方义除了对钟老板、钟画以及钟家保镖表达诚挚的谢意外,还央求钟老板帮他一个忙——给徐俊找一份工作。

方义一直想让徐老大家有所改变,尽管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还是决定要尝试一下,因为只有通过改变,才能看得见更好的未来。

方义早已在心中琢磨过多次,现在徐老大家最辛苦的人就是徐俊。然而,他不声不响、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儿,却任由父母和弟弟横行霸道、好吃懒做而无能为力。

如果徐俊离开家以后却能挣到更多的钱,那么徐老大夫妇俩或许就愿意勤勤恳恳地下地干活了,从而改变他们之前的那些不堪德行。

此外,更为重要的是,徐俊离开徐家,其实是对他的一种解脱。逃脱掉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以后,他一定能够找到那个全新的自己。

章尧见方义在寺里过得着实辛苦,又黑又瘦,远不比从前,心中不免有几分难过。他忍不住对方义说:“如果在寺里待着感觉不好,就离开这里吧。修行,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非得在寺里啊。”

方义笑着说:“我的半个身子如今都已经牢牢地长在这座禅寺里了,你现在要让我将它给硬拔出来,岂不是太残忍了些?”

章尧无奈地摇摇头。方义不想让章尧替他担心,于是将小猴的故事告诉了章尧。章尧听完后,惊喜不已,“改天一定要让我见见这个神奇的小家伙,我要给它画一幅画!”方义笑着答应了。

章尧这才放宽了心,带着那封信离开了金禅寺。

然而,方义所不知道的是,子修师父的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暗中窥探,一切都没能逃出他的手掌心。凡是与方义接触过的人,子修都会特别加以留意。

法新方丈从一开始就受钟子恒所托,要给方义特殊的照顾。而子修是法新最欣赏的弟子,于是他把这件事交托给了子修,可他没料到的是,子修对方义的这份“特殊照顾”,早已经变了味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戏社美姬 阳光日趋温暖,江南崇山峻岭之间银装素裹的琉璃白雪世界,渐渐地多了一些春的翠绿。

正月初八这天,方义忽然被子修告知:再过十天就可以正式拜见法新方丈了。

这个好消息来得有些突然,方义又是一夜没有睡好。不过这次,他不是因为烦恼,而是因为兴奋和激动。

第二天早上照旧去碧波泉挑水,刚打开山门,方义就看见小猴从旁边的树林里跑出来迎接他。令他惊讶的是,小猴竟用一片碧绿的树叶吹曲子给他听。

方义这才想起来,之前每当小猴烦躁时,他就吹口哨给小猴听。小猴一听到音乐,瞬间便安静下来。偶然一次,他从树上摘下来一片树叶试着吹了几下,居然也能吹奏出美妙的曲子。没想到,这一招很快被小猴给学会了。

方义挑着担子刚要踏出山门,忽然想起钟画送他的那支玉箫。一直放在箱子里怪可惜的,何不拿到寺外去练练呢?他放下担子,转身跑回禅房去取那支玉箫。

小猴知道方义临时有事去了,赶紧又躲进林子里。它似乎特别害怕人类,除了方义和周相宇之外。

不大一会儿工夫,方义手持那支玉箫出来了,重新挑起水桶,和小猴一道去碧波泉。

小猴对方义手中好看的玉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居然第一次舍得拿它的鹅卵石跟方义交换,让方义吃惊不小,便成全了它。

小猴双手紧握玉箫,先是放在鼻子底下嗅来嗅去,然后横过来竖过去来回颠倒,发现上面有好几个小孔,便下意识地靠近嘴边吹。可是凭它怎样使劲,也不见玉箫发出一点儿声音。终于,它失去了耐心,又将玉箫还给方义。

方义也低头把玩小猴的那枚鹅卵石,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欣赏这块石头,越看越惊诧。这不是一枚普通的鹅卵石。它颜色多样,有黑色、白色、灰色和红色等,但更多的是血红色,而且分布较均匀,星星点点,像盛开的梅花一样美丽。

也不知道小猴是从哪里捡来的这块石头,居然当作宝贝一样天天攥在手里。对了!要不就给小猴取个名字叫“小宝”吧。

方义从小猴手里接过玉箫,同时将石头还给了小猴,笑着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你既然这样喜欢这块石头,那我就叫你‘小宝’好了。这样一来,你的这块宝贝就永远属于你了!”

小猴停下脚步,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方义,许久之后,它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方义的话。方义非常满意,冲小猴叫了一声:“小宝!”

到了碧波泉以后,周相宇见到了方义手中的玉箫,忙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钟家二小姐钟画的闺房之宝吧?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方义呵呵一笑,“是钟画送给我的。那时她非常希望我能够考上乌中,要我学吹箫、学下棋。可是后来,我辜负了她的期望……”说到这里,他的眼中蓦然涌现一丝丝惆怅。

周相宇微微地点点头,手捋白须,缓缓地说:“要说钟家这几位小姐当中,将来最能做大事的,恐怕就是这位二小姐了。说不定,钟家的这份家业将会由她来继承。”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赶忙添上了一句:“当然了,我是说如果没有万一的话。”

方义见周相宇似乎话里有话,忙问:“周先生,你说的‘如果没有万一’是什么意思?”

周相宇自悔失言,赶紧转移话题,“方义啊,你现在入寺修行了,山门以外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过问,免得徒增烦恼。这支玉箫可不比一般的竹箫,你要是真的愿意潜心学习,我倒是可以教教你一些技巧。”

方义心中大喜,说:“我倒是很会吹口哨,但对于丝竹乐器,的确是个门外汉。要是能够得到周先生指点迷津,那真是太好了!”

周相宇不禁笑了,“难道你也学了胡家三少爷油嘴滑舌的调儿?老实说,我可不会轻易收关门弟子的。你还记得我给你出的那份乌中入学测试卷吗?四个人当中,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作答,说明你的确还有些本事。”

自此以后,方义便拜周相宇为师,跟着学吹玉箫。除此之外,像琴棋书画之类,一有不懂的,也及时向周相宇请教,差不多真的成了周相宇的关门弟子了。

山林里的鸟鸣渐渐地热闹起来,窗外花草树木上的积雪也早已消失不见。太阳东升西落,不知不觉,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乌岭镇上的浓浓年味儿似乎又达到了一个顶峰。

有人说,乌岭镇是藏身于大山深处的一块瑰宝,不见它四处行走,却见它日新月异;不见它耀武扬威,却见它独放异彩。

受惠于灵山秀水,通过往来不绝的商旅传播,使得新旧文化在乌岭镇相互交替,一同发展,一同繁荣。当然,在新旧文化的激烈碰撞中,擦出了火花的同时,也擦出了硝烟,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元宵节这天,整个乌岭镇都变得异常热闹起来。大街小巷鞭炮声不绝入耳,到处一派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各路民间艺人聚集街头巷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正当钟子恒在怡山书院和一帮老朋友品尝茶点、谈商取经时,忽然接到了雅月社江胜连社长的一封邀请函。打开来一看,原来是邀请他今晚去戏社看戏,说是有惊喜在等着他。

雅月社是乌岭镇最负盛名的一座多流派花戏楼。十年前还只有徽州戏,后来融会贯通,迎来了许多新戏班子,尤其是京剧梅派旦角最受欢迎。尽管这些旦角们不再像梅兰芳先生那样男扮女装,而是直接由女演员登台表演,但也能让人耳目为之一新,赢来台下观众的阵阵喝彩。

钟子恒平时有空的时候,也常去雅月社听戏,但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某一位旦角演员痴迷。也许是因为他日常商务繁多,因此无法花太多心思在这上面。

江胜连社长同钟子恒的关系一直比较不错。既然人家都派人找到怡山书院送来了请帖,那就不得不去走一趟了。至于江胜连说的“惊喜”,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期待。在乌岭镇,能够让他看得上眼的“惊喜”,那实在是太少了。

钟子恒心里琢磨,这说不定又是胡昌鸿设的局子,到时杨星汉也一定会在场。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钟子恒带着楚横和张耘来到了雅月社。

果然不出钟子恒所料,当他走进二楼的宴会厅时,只见杨星汉和胡昌鸿已经坐在桌旁谈笑风生。

见钟子恒进来了,胡昌鸿连忙起身过来招呼,硬拉着他坐在了杨星汉的身边。钟子恒不好推辞,只得面带笑容坐下。

杨星汉见到钟子恒,倒也十分热情。两人相互寒暄了一阵,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说笑。

过了一会儿,只见杨星汉笑眯眯地说:“钟老板,想不想现在就见识一下江社长说的那份‘惊喜’呢?”

钟子恒微微一笑,“我今晚就是冲着江社长的这份‘惊喜’来的!快说说看吧,究竟是什么惊喜?这样神神秘秘的。”

钟子恒的话音刚落,就见江胜连带着一位身穿素雅旗袍的女子从门口走了进来。江胜连一拱双手,“让各位久等了!瞧,惊喜就在这儿!”说着,他牵起一只袖子,手作兰花状,侧身指向身旁的那位女子。

女子向前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地一拱手,说:“雅月社梅派新当家花旦苗天凤向杨镇长、钟老板、胡校长问好!”

杨星汉第一个站起身,热情地招呼起来:“苗老板,请坐,请坐!”

钟子恒不觉呆了一会儿。这是第一次,他用一种比较欣赏的眼光在看除了唐佳玉以外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又见翔哥 雅月社的新晋花旦苗天凤,果然不同凡响。她不仅在舞台上角色扮演得好,而且唱功了得,不到一个月就荣升为新的当家花旦。

社长江胜连向来是个有勇用谋的主儿。等到苗天凤在雅月社的当家花旦位置上坐稳了以后,他便开始执行一贯擅长的外联策略,将苗天凤及时引荐给乌岭镇的“三人俱乐部”。

元宵节当晚,江胜连不但让苗天凤陪同杨星汉、钟子恒和胡昌鸿一起用餐,还在饭后让他们三人一同观看了苗天凤的演出《凤还巢》。

苗天凤虽然来乌岭镇只几个月,但是早已耳闻“三人俱乐部”,知道这三个人对雅月社有多重要,尤其是乌岭镇首富钟子恒,他的万贯家财向来让人垂涎三尺,也让不少人从中获利,可唯独雅月社迟迟难以分得一杯羹。

苗天凤在戏台子上极其卖力地表演,再加上《凤还巢》是一出充满风趣的轻喜剧,正好应景,因此赢得了台下观众的热烈掌声和阵阵喝彩,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

苗天凤扮演剧中的程雪娥,不仅扮相俊美,而且唱腔华丽别致、明快跌宕、如诉如歌,仿佛得到了梅派的嫡传。

杨星汉一直是个京剧迷,忍不住在台下连声鼓掌叫好。钟子恒则坐在台下静静地欣赏,也不住地频频点头。虽然他并非戏迷,但今晚他不得不承认,苗天凤的演出相当好,让他耳目为之一新。

胡昌鸿心中暗自得意,今晚的这个局子是江胜连找他一起策划的,现在看来,果真跟预料中一样,获得了圆满成功。

演出结束后,向来慷慨的钟子恒这次又出手阔绰,赏给了苗天凤一叠儿厚厚的钞票。

见苗天凤的演出已经将钟子恒对戏曲的兴趣给大大地提了起来,江胜连心中乐开了花,一边连声感谢,一边暗自思量,以后像这样的局子,得多来几场才更好……

钟子恒回到家中以后,唐佳玉问他参加什么重要的聚会去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往年元宵节都是出去匆匆应酬一遍就很快回家了。

钟子恒怕唐佳玉多心,因此并没有如实相告,只是说和老朋友聚了一场后,又和新朋友聚了一餐,脱不开身,所以才回来晚了。

唐佳玉听钟子恒这样说,也就不再多问了。结婚这么多年,他们夫妻感情一直都非常好,彼此之间也从来不会轻易为一点子事情而相互隐瞒,常常是有话直说。

唐佳玉又提到孩子们开学的事情,“老大、老五、老六、老七即将离开家去北京了,这两天你得多花点时间陪陪她们,省得等她们走了以后又那样地想念。”

钟子恒从进门那会儿起,满脑子里都还是《凤还巢》里的程雪娥在打转。直到他听见唐佳玉说孩子们要离开家去北京读书了,这才正儿八经地回过神来。

他想了想,说:“要不搞一个欢送会吧。胡玉和胡珏不也要走了么?叫他们兄弟三个也一起来。另外再叫上章尧和方义。都是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够热闹。”

唐佳玉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点头答应了,不过转念又一想,方义在金禅寺修行,怕是不方便来,便对钟子恒说:“要不,方义就算了吧。他才进寺院修行,恐怕法新方丈不允许。”

钟子恒摇摇头,笑着说:“不,方义要请!这小子自从进了金禅寺以后,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要不然他不会轻易向别人低头。”

唐佳玉觉得钟子恒话里有话,连忙问:“哦,是吗?他向谁低头了?”

“向我啊!”钟子恒微微一笑,“我果然没看错,这个臭小子虽然脾气倔强了些,但心地还是十分善良的。他托章尧带来一封信给钟画,除了写了一大堆的感谢话之外,还央求我帮他那个清洲村的哥哥徐俊找一份工作。”

唐佳玉也笑了,同时不禁有些埋怨,“竟还有这样的事?钟画都没有跟我说过。”

钟子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说:“钟画怕是高兴坏了,所以才忘了跟你说吧。她一直想看到方义说些软话给她听,这回倒是真的如她的意了。”

两人正在客厅里说着话时,忽然见钟画从外面笑语盈盈地走了进来,“哟,都怎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啊?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唐佳玉正准备招呼钟画过来身边坐,却被钟子恒抢先开了口:“钟画,你过来!跟我说句实话,你刚才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多久了?”

钟画见已经被父亲识破,却仍想蒙混过关,故作惊讶地说:“我哪儿有啊?我……这不才踏进客厅的门槛嘛。”

“你就接着装吧。”钟子恒假装生气,“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接着装,要么说实话。否则……你今晚就别想让我告诉你一个特大的好消息。”

一听说有特大好消息,钟画顿时来了精神。她知道父亲不会轻易跟她开玩笑,不得不瞬间俯首称臣,“好吧,我说实话。我……刚来不久,不过倒是基本上听见了你们谈话的内容。”

唐佳玉摇摇头,笑着说:“钟画,就你那点子哄人的本事,平时蒙蒙我也就算了,以后可千万别在你爸面前装糊涂了。”

钟画立刻如同一只小鸟一样轻快地跑到了钟子恒面前,蹲在沙发旁目不转睛地瞧着钟子恒微微有些困意的脸,“爸,你快说,是什么特大好消息?”

钟子恒不觉揉了揉有些倦意的眼睛,轻轻摸了摸钟画的头,“就是你之前拜托我的那件事,寻找方义的翔哥。今天在怡山书院,楚横看见了那只鸽子。只是……”

“只是什么?您快说呀!”钟画再也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了,一个劲地摇晃着钟子恒的手臂。

“只是要把它给重新弄回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买主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家伙。”钟子恒略微皱了皱眉头,“他花了一万元买了翔哥,但当楚横告诉他,愿意以十倍的价格购买时,他却坚决不同意。他说那只鸽子现在已经属于他了,不想再转手卖给任何人。”

钟画听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地“啊——”了一声,瘫坐在地。

楚横对翔哥算是比较熟悉,趁着今天元宵节,他到街上到处转悠,希望能见到那位买走翔哥的黑大衣男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楚横在花飞巷来回寻找目标时,忽然发现一位穿白色西装的男子手里拎着一只鸟笼在到处悠闲地晃荡。而笼子里的那只灰色小鸽子,正是失踪已久的翔哥。

翔哥虽然此刻是被关在铁笼子里,但依旧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精神气儿一点都没变。它静静地站在笼子里,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外四处张望,像是期待着能够尽快找到它真正的主人。

楚横锁定目标后,一路尾随那人而去。后来见那人进了怡山书院,便也随后跟了进去。

在一座亭子里,那人将鸟笼放在了石桌上,坐在一旁瞅着笼里的翔哥,看上去却并不开心的样子。

楚横随后也进了凉亭,借着如何饲养鸽子的话题跟白西装男子攀谈了起来。一聊才知道,自从该男子购买了翔哥后,无论怎样宠爱,翔哥都不肯拍翅膀飞起来,待在笼子外面与待在笼子里面,根本没什么两样。

“它好像脾气很大,很倔强,或者说很臭,反正就是不听我的话。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特别喜欢它。我也见过很多只鸽子,唯独对这只有特别好的感觉。”男子苦笑着说。

楚横见状,感紧趁机开价,说要买下翔哥。

可是男子却说:“我就是它永远的主人,是不会再卖给任何其他人的,即便你出再高的价格也不会卖。”

“难道出十倍的价格也不卖吗?”楚横有些着急了。

谁知,男子仍旧只是浅浅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剃头发 到了正月十八这天,天空阴云密布,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新年的第一场雨。雪岭上的积雪尚未融化,又添新雨,愈加助长了料峭春寒。

方义一大清早就从禅房出来,精神抖擞地直奔香积厨,准备像往常一样去碧波泉挑水,然而却被胖和尚觉文给拦住了。

觉文笑呵呵地对方义说:“今天你不用干活儿了。”

方义吃了一惊,忙问:“觉文师父,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下雨了吗?风吹雨打,我从来都不怕的。”

觉文笑着摇了摇头,“你难道忘了?子修师父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嘛,今天要在大佛殿正式拜见法新方丈!”

方义这才恍然大悟。天天忙碌,竟把这件头等重要的大事给忘记了。“那我该准备些什么呢?觉文师父,你快点告诉我!”

觉文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说:“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回房去打坐,弄明白你的心,就可以了。”说完,他便手捻佛珠转身朝大佛殿缓缓走去。

“弄明白我的心?”方义仔细琢磨这句话,可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我的心一直都很明明白白的啊。我知道每天要做哪些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也知道我来寺院是为了修行,不被凡尘琐事所左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无奈之下,他只好按照觉文所说,回到禅房静静地打坐。这次,他没有闭眼,而是一边打坐一边睁着眼睛看对面墙壁上的那幅禅画《南台静坐一炉香》,希望能从画中得到启发。

其实,并非是法新方丈要求方义在今天正式行参拜大礼,而是觉文的主意。

觉文是金禅寺的客堂知客,专门负责进寺香客的迎送及各项交际活动。尽管子修是寺里的监院,掌管库房,位高权重,但要是论起辈分,觉文是子修的长辈。法新方丈一向秉持严谨寺规,不论职权大小,晚辈必须尊重长辈,并适时听取长辈的合理意见和建议。

觉文慈眉善目,性格温和,心地善良,且做事有理有节有度,因此在寺里的人缘特别好,大小和尚们都对他非常尊敬,有什么难言之隐也都愿意向他倾诉。

自从方义入寺以后,香积厨的火头僧们曾不止一次偷偷告诉觉文,说子修未免对方义管束得太紧了些,毕竟方义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钟老板亲自写信举荐来寺里修行的,何必如此折磨?

对于这件事,其实觉文也早有发觉。以往寺里也来过不少半路入寺修行的人,方丈也曾交托给子修照顾,可是都没有出现过类似方义的这种情况。子修简直是在故意针对方义,作为一个出家人,冷酷无情到如此地步是不可取的。

觉文在一天晚上走进了法新方丈的法堂,与方丈促膝谈心直至大半夜。方丈理解了觉文的心思,并点头答应为方义举行正式参拜大礼,日子定在正月十八,并亲口告诉了子修。子修不得已,这才转告了方义。

上午九点钟,参拜大礼正式开始。大佛殿里香烟缭绕。

行礼之后,方义跪在蒲团上,认真地聆听法新方丈的句句教诲,不住地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法新看着方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思忖了半晌后,忽然向方义发问:“你愿意在此刻让我帮你剃掉头发吗?”

方义原本一直低头聆听,可忽然听见方丈这话,慌忙抬起头,连声说:“不行!不行!方丈,寺里不也有几个带发修行的和尚吗?我也要带发修行,我不能没有头发,那样太奇怪了!”说着,他猛地举起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

站在一旁的觉文和其他和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法新方丈摇摇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又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不过,你可要记住,这三千烦恼丝留在头上,终究不是一件好事。你要好自为之!”

方义见终于保住了头发,赶紧连连磕头拜谢,把八个方向都给拜了一遍。

参拜大礼结束以后,方义便有了身份,是一名在金禅寺带发修行的小和尚,方丈还给赐了法号,叫慧生。

有了身份后,方义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整天干那么多杂活儿了,他除了继续按时挑水劈柴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念经、抄经和打坐上。方丈见他思维敏捷,聪明灵活,还特意送给他一些书籍,让他多多学习。

“方丈真是个好人,比子修师父要好一千倍!”方义坐在大佛殿里一边念经一边不住地拿眼瞟向站在佛殿外的子修,轻声地说。

子修向来冷言冷语,面无表情。金禅寺里的和尚们都说从没见过子修开心地笑过一回。不过,让众人心服口服的是,子修办事的能力非常强,任何困难的事情到了子修手中,就像轻轻掐断一根枯草那样容易。子修入寺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年,但已为寺里做了很多大事。

法新方丈虽然身体各方面都还康健,但若是没有子修的大力帮忙,寺里的一切事务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香火或许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年比一年旺盛。

又过了两天,天气晴朗了,太阳出来了,明晃晃地照在雪岭上,到处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青青山林和翠翠草色。

这天清晨,香积厨的火头僧们告诉方义,说柴禾怕是不够了,问方义能不能上山去打些柴回来,换其他人去碧波泉挑水。众所周知,方义的力气大,比别人更会干砍柴这一类的活儿。

方义想了想后,答应了。他带上砍柴刀和玉箫,上山了。

当然了,他没有忘记小宝。他想带着小宝一块儿上山打柴。小宝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带上它一定会事半功倍。

可让方义感到奇怪的是,今天早上小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守候在山门旁的树林里。他心想,既然不在这里,那就一定是在碧波泉了。于是他朝碧波泉走去,一路上呼唤小宝的名字,希望贪玩的小宝可以尽快听到他的声音。

然而,从山门口一直到碧波泉,方义都没有发现小宝,这让他不免揪心了起来。

方义原本担心下雨天小宝会在山林里过得不好,但事实并非如此,小宝在雨天同样能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身上的毛一点儿都没有被雨淋湿,毛茸茸,干爽爽。

“奇怪?昨天早上见到小宝时,它还好好的,不知道有多开心。怎么今天就不见了?上哪儿去贪玩了?”方义站在碧波泉边自言自语。

看看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不能再耽误时间。方义暂且只能将寻找小宝这件事丢下,先去山林里砍柴要紧。

碧波泉的东边是西海村,也就是周相宇先生和章尧的三姐姐章秀住的那个村子。

方义决定朝着西海村的方向走。

周先生在天晴的时候,每天都是从东边的那条山岭上过来的,方义早就对那条山岭充满了好奇心,想知道山岭的那一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想知道西海村到底长什么样。

似乎很久都没有翻山越岭了。方义施展功夫,在崎岖不平的山岭间飞快地游走,很快就登上了山岭的顶端。

站在高高的山岭上,方义终于见到了静静卧在山下的西海村。

果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西海村还深深地埋在皑皑白雪之中,仿佛一只冬眠的动物。不过,这里的雪景太美了!村前屋后到处都开满了红艳艳的梅花。

方义一时来了兴致,站在雪岭之巅吹起了玉箫。悠扬的箫声飘飘扬扬,飞向了四方群山。

忽然,方义发现小宝站在山腰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向他拼命嚎叫,便赶紧不顾一切地朝小宝飞奔而去。

到了山腰处一看,方义吓到了,只见周先生晕厥在雪地上,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那只木桶滚落在不远处的山草中。

第一百二十章 大学设想 方义在雪岭上偶然吹奏出的悠扬箫声被山腰上的小宝听见,随即小宝向方义发出了求救信号。

原来,小宝清晨在山间玩耍时,忽然发现周先生躺在寂然无声的雪岭间,一动也不动。

小宝意识到情况危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当它抓耳挠腮异常着急的时候,却听见了从山顶飘下来的熟悉的箫声。它赶紧利索地爬上了身边最高的一块大石头,对着正在吹奏玉箫的方义狂叫不止。

方义慌忙冲到了山腰处,见周相宇像是昏厥过去了,便摇着他的身子轻轻地呼唤:“周先生,您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我是方义!”

连叫了好几声之后,周相宇终于慢慢地张开了眼睛,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许久,他才看清了正蹲在他身边的方义和小宝。

方义将周相宇缓缓地搀扶着坐了起来,小宝则非常知趣地将那只滚得老远的木桶捡回来放在周相宇身旁,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以便随时能够帮上方义的忙。

周相宇明白过来后,长叹了一声,说:“今天真是不走运,一大清早就碰见了一个怪物,着实把我吓坏了。”

方义不禁心里一惊,他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他猜测吓晕周相宇的很可能就是那天他在雪山脚下见到的那团黑影。

“周先生,你当时看到什么了?是人还是动物?”方义轻声地问。

周相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那时太阳刚从山坡上爬上来,霞光有点晃眼睛,我也没看得太仔细。我拎着木桶刚到山腰,忽然就从那块大石头后面窜出来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身上还发出难闻的气味,像是山野动物身上的味道。不过,它很像是一个人,却又很像是一个动物。或者说,它以前是人,后来变成了动物。”

方义听到这里,忍不住思索起来:“以前是人,后来是动物?”的确,周相宇这样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那次他见到那团黑影时,就有类似的想法,只是后来没有再朝这个方向去思考了。

见周相宇恢复得差不多了,方义便和小宝一起将他从雪地上搀扶起来,并帮他拍打干净身上的雪花和沙土。

“周先生,我和小宝送您回家吧,今天就别去打水了。”方义见周相宇经过一场惊吓后,精神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好,便劝他回去。

周相宇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回家去休息了。不过,你们不用送我,我家就在山脚下,顺着这条山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门前梅花开得最旺盛的那一家便是。”

方义顺着周相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那一处红梅开得最为艳丽,白雪红梅惹眼极了。红梅簇拥着的是一座粉墙黛瓦的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挺大的院子,院子里红花绿树,清雅幽静。

“要是再遇见那个怪物可怎么办呢?”方义不无担心地问。

周相宇用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了,“凭我的感觉,它不会伤人的,只会吓人。要是真的会伤人,我可能早就命归黄泉啰。现在想想,很可能不是它吓着了我,倒是我吓着了它哩。”

方义见周相宇的精神和气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站在山腰处,目送他缓缓地下山。

见周相宇安全到达山脚后,方义带着小宝去山林子里砍柴去了。小宝果然是个非常得力的好帮手,很快就帮方义垒起来高高的一大堆柴。直到这时,方义才发现,清早出门时竟然忘了带扁担和绳子,这可怎么办?

还是小宝给出了个好主意。它带方义去了一座山洞前,山洞上挂满了长长的藤条。方义将它们扯下来,搓成了一根既长又结实的绳子。

用这根藤条绳子捆好柴禾后,方义背在身上回金禅寺了。远远地望去,仿佛方义此刻身上背着的是一座高高的柴山。

正月二十这天,让方义感到意外惊喜的是,姑姑和姑夫竟然悄悄来寺里看望他。他们不仅带来了很多果品和糕点,还带来了钟老板的一封邀请函,请他晚上去钟家大宅里参加一个欢送宴会。

胖和尚觉文乐呵呵地接待了慧子和徐林峰,并热情地留他们在斋堂用饭。

慧子见觉文师父既和蔼又慈善,便拿出一些糕点送给了觉文。觉文再三推辞不过,只好笑着收下了。慧子又让方义将单独留给法新方丈的那一份礼物也赶紧送了去,方义答应后一溜烟似的就去了法堂。

慧子和徐林峰见方义瘦了好多,心疼得了不得,可是又不敢开口劝方义离开金禅寺,只好闷在心里。

方义见姑姑和姑夫的精气神儿比以前好了很多,像是换了两个人似的,心中极为高兴。

尤其是看到姑夫徐林峰的巨大变化,他简直心里乐开了花。原来换了一个生存环境后,姑夫竟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不由得想起了徐俊,自信地认为将来徐俊的变化可能比姑夫的变化还要大。

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长话短话说了几大箩筐后才罢休。

到了傍晚,方义带着姑姑和姑夫去见法新方丈,请求在钟家留宿一个晚上,明天就回。方丈点头答应了,但条件是方义不得沾酒,不得偷吃鱼肉荤腥,以免坏了寺规。

方义虽然暗中连连叫苦,但还是满口麻溜地答应下来。喝酒他倒不会,可是面对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却不准动筷子,这岂不是太让人遭罪了吗?

慧子夫妇带着方义一同回到了钟家大宅里。

钟家的餐厅里早已经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一片。大家见方义来了,都呼啦一下围过来,拉着方义问长问短。

钟画见方义瘦了好多,着实有些心疼,真想帮上方义什么忙,可是又不知该从哪里帮起。方义唯一拜托她寻找翔哥的事情,眼看要办成了,却又卡在了半道上。

胡阳在一旁察言观色,早已看出了钟画眼中流露出的对方义的那份格外关心,不由得心生醋意。一个章尧已经够让他心烦了,现在却又多了一个方义。钟画这颗心到底是有多宽啊?不管是谁,都要亲自关心,难道就不怕累?

章尧见到方义时,眼里便立刻没了别人。他拉方义坐在一旁,又说起了悄悄话。当方义将小宝最近的情况告诉他时,他高兴得眉开眼笑,恨不得现在就到山岭里去找小宝。

钟画和胡阳见章尧和方义聊得异常热闹,便也悄悄凑过耳朵来听。这才得知,原来方义在山林里和一只猴子成了好朋友。钟画倒是来了满满的兴致,很快也加入到了谈话中。

胡阳则坐在一旁的沙发里,独自细细地品着一杯红葡萄酒,满眼满心里都是各种不舒服,“简直是低俗!居然跟一只猴子成了朋友!”

一顿非常丰盛的晚宴结束后,餐厅里又开始了欢歌热舞,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不过,最心虚的是方义,因为他趁人不注意,偷吃了好几块鸡肉和鱼肉。没办法,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钟子恒看着满屋子的热闹,自然很高兴,可是想想再过两天孩子们又要散了,一别就是好几个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儿。

胡阳像是看懂了钟子恒的心思,于是走过来说:“钟伯父,要是不想经常看见离别的场面,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钟子恒一惊,“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胡阳笑着说:“我们乌岭镇不论从哪一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别的镇子,尤其得到了那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们的青睐。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建立一所属于我们自己的卓越大学呢?如果这里也有了大学,学生们将来就不必再去别的城市读书了,也就不必总是要和家人分开,饱受离别之苦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钟子恒万万没有料到,胡阳小小年纪竟然会有这样长远的眼光,不由得暗暗佩服。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近水楼台 钟家大宅里一场欢欣热闹的晚宴结束后,又到了一年中最早的别离时节,尽管春寒料峭,尽管寒香还浓。

钟书、钟诗、钟酒和钟花要离开家去北京读书了。胡昌鸿的大儿子胡玉也要去北京大学念书,因此和往年一样,与钟家四位小姐一同前往。胡家二儿子胡珏则依然坚持独自乘火车去上海读大学。他的理由是,一个人无拘无束很自由,同时可以增强独立性。

钟子恒先和北京的二姨奶奶唐佳倩夫妇联系好了接机时间,然后派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四人一路护送至北京。

往年都是林叔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店里伙计负责大家的行李运送,今年钟子恒另外加了一个人,让徐林峰跟着一起去。至于药材店里现缺的人手,他在心中已经有了新的安排。

慧子见钟老板安排徐林峰与几位小姐一同坐飞机去北京,高兴得了不得。出发的前一天,她欢欢喜喜跑到街上给丈夫挑选了得体的衣服和鞋子,让他体体面面地出门。

还真别说,慧子的眼光倒是挺不错,一下子就将徐林峰打扮得像是换了一个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活了大半辈子,徐林峰第一次离开乌岭镇去外地,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遥远的首都北京,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激动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钟子恒将一切安排妥当了以后,正月二十二这天,他和唐佳玉一起送孩子们到白陵县云溪国际机场。胡昌鸿夫妇俩也一同前往。

与此同时,钟子恒派张耘去金禅寺给方义送话,让徐俊明天去钟家药材店上工。

张耘来到金禅寺时,恰巧方义去山林里砍柴了,还没回来,因此他只好在客堂耐心地等。

胖和尚觉文笑呵呵地到山门口迎接张耘,并带张耘去法堂见了法新方丈。张耘素来敬重法新方丈,于是趁此良机,向法新讨教一些佛法之道。

终于等到方义回来了,张耘将钟子恒的话转告了方义,方义当场感激不尽。见张耘急着要走,方义便送他到山门口。临别时,张耘见四下无人,悄悄地对方义说:“我见那位子修师父的脸上隐隐地有些杀气,并不似平常的出家僧人。你在这里要多加小心!”

方义先是一阵惊诧,接着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站在山门口静静地目送张耘离去。张耘的话却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钟老板果真给徐俊安排事情做了,这让方义感到无比高兴。他立刻跑进法堂,恳请法新方丈允许他出寺一趟,去办理一件极其要紧的事,天黑前就回来。

然而,不巧的是,刚好子修也在法堂之内,只听他对方丈说:“方丈,方义入寺不久,却三番五次要求出寺,时间长了,养成习惯,恐怕日后难以服众。”

方丈思量许久,然后微微点头,“子修言之有理。要不这样,以后谁要是请假离寺,就得先完成一些额外的任务,比如……”

“比如先将整个寺院清扫一遍,再擦洗干净大佛殿,然后再出去办事,且在天黑之前务必赶回寺中,否则罚抄《六祖坛经》一遍。”还没等方丈开口,子修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方丈听完子修的话后,微微皱眉,继而轻叹一声,说:“那好吧,就按照子修刚才所说去办。”

方义忍气吞声地退出了法堂。果然像张耘说的那样,子修师父似乎哪里不正常,不似平常的出家人。他默默地思量着。

迫不得已,方义只好挥舞着大扫帚,开始打扫寺院。他心中着急,因此干起活来速度非常快,惊呆了寺里路过的一波又一波大小和尚。他们以为方义又被子修罚,既心疼又无奈。

胡玉和胡珏走了以后,胡家庭院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见阳光正好,胡阳坐在花园中的一株大柳树下卷袖挥毫,抄录唐诗。

胡昌鸿夫妇俩从机场回来,一推院门就看见小儿子在树下一边沐浴阳光,一边龙飞凤舞,忍不住相视一笑。

胡昌鸿悄悄地来到胡阳身边,静静地看着胡阳写字。好一会儿工夫后,胡阳才感觉到身旁有人,这才抬起头来。

“爸,你们回来啦!”胡阳忙搁下笔,然后站起身。

“嗯,不错!你的字又有长进了。今年我抽空送你去北京参加全国书法大赛,你愿意吗?”胡昌鸿哈哈大笑,满心里喜欢地看着胡阳。

“多一次磨练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当然愿意!”胡阳也笑了。

胡昌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胡阳啊,你那天晚上真的将在乌岭镇建立大学的想法告诉了钟伯父?”

“是啊,”胡阳一下子来了精神,“看得出来,钟伯父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要是他真的能够资助建校的话,我的梦想就真的会成为现实了。”

胡昌鸿微笑着点点头,不过很快,他又轻轻地摇摇头,“孩子啊,你可要知道,建立一所大学可不像建立一所中学那么容易!你的想法够大胆,但要真正实践起来,恐怕会比登天还要难呢。”

胡阳一挑双眉,“思想有多远,世界就有多宽!即便是困难重重,那总得去试一试吧。还没有尝试,就开始打退堂鼓,哪儿会有那么多的世界奇迹呢?”

胡昌鸿见儿子的牛脾气上来了,便不再说话。大儿子和二儿子刚刚离开家,家里正冷清呢,他不想和小儿子在家为这件事而闹得不愉快。他微微地笑着,在花园里来回踱步,然后又来到胡阳身边。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或许他能给你更多的指点。”胡昌鸿的眼里似乎闪着一种超乎寻常的自信。

胡阳也正想出去逛逛,便立刻点头答应了。

父子俩乘车来到了怡山书院,让司机先在外面候着,然后走了进去。

怡山书院像是一座复杂的迷宫,转角不是一座楼,就是一座亭,左边一座山,右边一座桥,“山水楼台映几重”,往往让人摸不着东南西北。

不过,对于胡昌鸿来说,他对这里的环境早已了如指掌,无论站在哪一个位置,他都能很快辨别出正确的方向。

在一处新雅别致的四合院前,胡昌鸿停下了脚步,他让胡阳站在外面等,他去里边见那位高人。因为这位高人性格非常古怪,特别不喜欢被打扰,喜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他还有一个特别的嗜好,喜欢养鸽子。

胡阳只好站在外面静静地等,可是等了很久,急得他脑门上的汗都快出来了,却也不见父亲出来。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的大规矩小规矩了,抬脚就跨进了四合院的院门。

站在外面看不出来,可是走进去一看,胡阳一下子就傻眼了,这里简直是别有洞天!楼中楼,画中画,天外天。

胡阳十分好奇这里的建筑设计,于是边走边看,边看边赞叹,不知不觉就迷失了方向。左看看,似乎一个样儿。右瞧瞧,还是一个样儿。最后,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么奇怪!难怪父亲说这里藏着很多高人。”胡阳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不知不觉身上真的出汗了。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座迷宫里,想前进,没有方向,想后退,没有退路。

胡昌鸿常常跟着钟子恒出入这座四合院,所以他很熟悉这里的路径。因为这位高人临时来了一通重要的电话,所以让他久等了一会儿。等他和那位高人一起说说笑笑走出院子时,却发现胡阳不见了。

胡昌鸿一拍脑袋,“哎哟”了一声,“这臭小子可真是没耐心,久等一会儿就不行了。好了吧,现在一定是困在里边了。”

站在胡昌鸿身边的那位高人,手里提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看上去很机灵的小灰鸽子。他见胡昌鸿着急了,忍不住在一旁幸灾乐祸。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揽麻烦 胡阳一时性急,自己走进了四合院去找父亲,谁知进去之后就迷路了,出不来了。

怡山书院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山水园林建筑群,随山而建,逐层递增,占据极其便利的地理优势。而书院里的每一处小规模建筑又各自别具特色、自成一体。

而且怡山书院里的气候也随海拔增高而不同。住在最顶端房子里的人们还在过冬时,靠近山脚处的人们已经在享受春意阑珊了。

让胡阳迷失的这座四合院名叫流云别墅,是仿照北京的四合院而建的,但与普通的四合院所不同的是,它是立体的,随着山势的拔高而层层往上攀爬。空间完全开阔了以后,也就完全打开了建筑师们的思路,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想象力,于是便有了层层叠叠、花样繁多的骇人设计。

胡昌鸿带方义来流云别墅拜见的这位高人,正是去年冬天在花飞巷花鸟市场从徐健手中花一万元买下翔哥的那位穿黑大衣的男子。

黑大衣男子名叫蔡华章,是新加坡人,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nus),是一位着名的高级工程师,目前在母校任教。他的不少建筑设计都获得过国际大奖,但他为人十分低调,性格也很古怪。

蔡华章带着妻子和孩子从新加坡飞到江南的崇山峻岭来度假,想散散心,感受中国的山水文化;同时希望能从中激发更多的创作灵感,从而帮助他设计出更好的作品。

这是蔡华章第一次来中国江南山区度假,可谓是人生地不熟。偶然一次机会,他在雅月社看戏听曲时,遇见了胡昌鸿。当时胡昌鸿正在和几位乌中的老师们一同探讨教学的问题。

蔡华章一时来了兴趣,便凑了过来,一起参与讨论。大家见他不仅儒雅而且博学,高谈阔论,见解独到,都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胡昌鸿和蔡华章就这样偶然认识了,并彼此交换了名片,还成为了朋友。

见胡阳久久没能走出流云别墅,胡昌鸿便和蔡华章分头进去找。在一座亭子里,胡昌鸿找到了正坐在里面休息的胡阳。

胡阳找来找去都再也找不着别墅的大门口,弄得晕头转向,累得筋疲力尽。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一座亭子,他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歇脚。

胡阳出来以后,胡昌鸿将他介绍给蔡华章认识,然后三个人一起乘车去了雅月社。

在雅月社一间清雅的房间里,胡昌鸿将胡阳想在乌岭镇建立一所大学校园的想法告诉了蔡华章。蔡华章对此很感兴趣。他最初来这儿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一睹怡山书院和乌中“天宫校园”的风采。见识了以后,除了大加赞叹外,他的脑海里也已经开始有了新的设计构思。

蔡华章坦言,他过几天就要回新加坡了,不过这件事他回去后一定会认真考虑的。要是在这里能有一栋由他设计出来的建筑,他将会感到非常自豪。

胡昌鸿受宠若惊,“蔡教授您太谦虚了!要是我们这个小镇上能有您设计出来的一座大学校园,那简直就是我们的最大荣幸!”

胡阳见蔡教授愿意为他理想中的大学设计蓝图,心中早已高兴得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围在蔡华章左右,殷勤地端茶递水,小心服侍。

正事儿谈完后,蔡华章忽然道出了他心中的烦恼。他指着铁笼里的鸽子对胡昌鸿父子说:“我花了一万元买回来这个小家伙,可它就是不愿意飞,一点儿都不听话。可我就是喜欢它,有人曾出十倍的价格,我也没动卖它的念头。”

胡阳仔细地看了看铁笼里的鸽子,认真地思索起来,“一只不愿意飞的鸽子?一定有它不想飞的理由。如果能找到这个理由,它可能就愿意飞了。”于是,他笑着对蔡华章说:“蔡教授,您打算哪天回国?要不您将它让我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能找到办法让它飞起来。”

蔡华章不禁大喜,“我打算一个礼拜后离开这里。你要是能帮我解决这个难题,那我真是太感谢了!”

胡昌鸿见胡阳毛遂自荐要帮蔡华章,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他知道胡阳求胜心切,可是万一解决不了这个难题,到时岂不是自寻烦恼?还说不定会让蔡华章不高兴。可是现在胡阳已经主动请缨,想阻拦也来不及了,只得暗自心中发愁。

离开雅月社以后,胡昌鸿父子先陪同蔡华章一起回到怡山书院,将蔡华章送到流云别墅大门口,然后再同司机一道乘车赶回胡宅。

到了胡宅院门口下车后,胡昌鸿不由得责怪起胡阳来:“胡阳,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可你还是这副猴急的德行!人家蔡教授平生就爱养鸽子,可以说,他就是这个行业的专家。连他都搞不定的事情,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在几天之内搞定?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个道理你不是不知道吧?事情好不容易进展顺利,蔡教授答应回国帮你设计大学建筑蓝图,你倒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信口开河接下这个烫手的活儿。还不是……还不是眼里见识太乏、肚里墨汁太少的缘故!哼!”

胡阳一路上提着鸟笼,睁大眼睛观察笼子里的这只可爱的小鸽子,心里美滋滋的,仿佛明天就能提着鸟笼去流云别墅找蔡华章,然后满怀欣喜地告诉他:“蔡教授,难题已经被我攻克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才刚刚到家门口,就被父亲劈头盖脸来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教训。刚开始他还有些怄气,可是过了一会儿后,不觉也暗暗地担心起来。的确,父亲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可是,现在能怎么办呢?瓷器活儿已经给揽下了,即便是手头没有金刚钻,那也得硬着头皮干了。

被父亲狠狠数落了一顿之后,胡阳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乱转。原本脑子里还有那么一点子想法,可是现在空空如也,简直跟一张白纸相似。

胡阳将鸟笼里的鸽子给弄了出来,拿扇子轻轻敲打它的翅膀,甚至稍稍用力推动它的屁股满屋子里打转,希望它能忽然展翅飞起来。

见这些招数都不灵,他于是又弄来各种食物摆在鸽子面前,引诱它进食。可是不论他怎样折腾,眼前的这只小灰鸽子就跟一个小傻子相似,只知道静静地站立着,不停地到处张望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

胡昌鸿的妻子孟玉兰见儿子整天为这只小鸽子发愁,心里也忍不住替他着急起来。眼看一个礼拜的期限就要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猛然间,孟玉兰想到了胡阳的好朋友钟画,于是对胡阳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与其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毫无头绪地瞎折腾,不如带着鸽子去你钟伯父家找钟画呀。钟画打小就聪明伶俐,况且女孩子家天生心思细腻,说不定能帮你想到一个好办法的。”

胡阳一听母亲这话,顿时茅塞顿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对呀,怎么不去找钟画商量个好办法呢?况且还有钟琴和钟棋。人多力量大,总比我一个人胡思乱想要好得多。

原本胡阳是从来不会轻易求人办事的,尤其是在钟画面前,总要表现出一个很有本事的大哥哥的样子,尽管他比钟画只大几个月。可是现在摊上了这么一件让他十分头痛的事情,便也顾不上往日优雅从容的哥哥形象了,拎着鸟笼来到钟家大宅寻求帮助。

自从大姐、五妹、六妹和七妹离开家去北京以后,钟画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钟家偌大的家宅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尽管积雪早已融化,地面草色青绿,枝头新芽初露,到处浮动着春的气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内宅谋划 胡阳提着鸟笼急匆匆地来到钟家,希望钟画能帮他想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穿廊过巷径直来到钟画的书房门口,胡阳刚站稳,就听见钟画大叫起来:“天哪!这不是翔哥吗?胡阳,你是怎么将它弄到手的?楚横当时给出十倍的高价,那人都不肯卖!”

钟画边说边跑过来一把从胡阳手里抢夺过鸟笼,打开门后,将翔哥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胡阳站在门口,一头雾水,不知道钟画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甚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或许这几天思想太混乱,精神太疲惫,见到钟画时猛然间太高兴,所以一时神经有点错乱。

他慌忙揉揉眼睛,又掐了掐手臂,感觉太痛了。没有问题啊!难道是……钟画哪里出毛病了?

胡阳快步走到钟画身边,围着钟画左三圈旋转,右三圈旋转,见钟画的脸上始终只有一种格外惊喜的表情,双手不停地轻抚着鸽子,像是在爱抚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胡阳着急了,他用手在钟画面前晃了几晃,试图分散钟画的注意力,却被钟画狠狠地打了几下,“哎呀,胡阳,别瞎闹!让我好好看看翔哥。好久没有看到它了,害得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胡阳一下子就傻了眼,“钟画……你没事吧?是不是整天待在屋子里给闷坏了?”

钟画听见胡阳这话问得怪怪的,便睁着大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正月里,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都问你半天话了,却到现在还不回答我!”

胡阳一刹那间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轻声地问:“钟画,你先得告诉我。你刚才欢蹦乱跳地叫这只鸽子什么?”

“翔哥啊!”钟画眨巴着眼睛,奇怪地看着胡阳。

“翔哥?”胡阳微微冷笑一声,“你们俩这才见面几分钟啊,你张口就给它取个怎么怪的名字,还表现得如此热情。你不觉得此时此刻的你,很奇怪吗?”

钟画也被胡阳弄得一头雾水了。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似乎看懂了从胡阳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份明明白白的不理解。

钟画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好半天,笑得坐在沙发上的胡阳一愣一愣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钟画停止了大笑后,这才坐在胡阳的对面,仔仔细细地对胡阳讲起了方义和翔哥的故事。

听完了钟画讲的故事,胡阳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和表情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了。一个字,乱!两个字,复杂!

“忙活了半天,倒是我帮方义那臭小子找到了翔哥!”胡阳苦笑了几声。

“我替方义感谢你呗!这件事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一直让方义牵肠挂肚。你知道吗?翔哥对方义来说,究竟有多重要!除了他的姑姑和姑夫,翔哥就是他在江南的第三个亲人。”钟画说完,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提到方义,钟画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有说不完的话。胡阳听着心里不舒服,便连忙岔开话题,“别说那些没用的,说正经儿的吧。现在的事实是,翔哥已经不再属于方义了,它的新主人是来自新加坡的蔡华章教授。”

随后,胡阳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详细告诉了钟画。钟画这才知道,原来胡阳并非是来送翔哥给她的,而是要她帮助翔哥现在的主人想办法给翔哥治病,心情便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

胡阳见钟画唉声叹气,便说:“你还是接受事实吧。现在翔哥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不再属于方义那个臭小子了。再说了,方义不是在山林里和一只臭猴子交上朋友了嘛,即便从此后没有了翔哥,他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钟画忍不住白了一眼胡阳,“你说话怎么老是带刺儿啊?一提到方义,半句都离不开一个‘臭’字。人家又没招你惹你,怎么就跟上辈子结下了深仇大恨似的。”

正当两人相互赌气拌嘴时,钟画的母亲唐佳玉抱着八妹钟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保姆丁姨。

一进门,唐佳玉就说:“你们俩这是又怎么了?大正月里一见面就开始吵架,我站在骑峰岭都听见啦。”

胡阳和钟画连忙站起身,相互白了一眼对方,不再说话了。

唐佳玉将钟骄交给丁姨,整了整衣服后,坐在书桌旁的一张椅子里,说:“快说说看,你们在为什么争吵不休呢?”

钟画担心胡阳又在母亲面前说方义的坏话,赶紧抢在胡阳前头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唐佳玉。

唐佳玉其实之前听到钟子恒提到过有关翔哥的事情。由于最近钟家的码头生意出了点问题,钟子恒一心扑在上面,也就把翔哥这件事暂且给放下了。不过,钟子恒已经派楚横和张耘查清楚了购买翔哥这人的底细,也正在想办法着手解决问题。

唐佳玉听完钟画的一长篇讲话之后,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看这件事啊,正是应了那句话:‘解铃还是系铃人’。翔哥是因为被人蓄意偷走后拿到花飞巷去卖的,一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二来离开了真正的主人,所以才生病了,而且得的是心病。需要治好它的病,就得让它见到真正的主人。”

钟画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胡阳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去金禅寺找方义吧。他要是见到翔哥的话,肯定不知道有多高兴呢。”钟画赶紧将翔哥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鸟笼里,准备拎着鸟笼立刻就出发。

唐佳玉坐在那里,顿时就把脸给冷下来了,“钟——画!你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了这样糟糕的猴急脾气?方义现在虽然没有剃度出家,但在寺里修行,也就算是半个出家人了。你一个钟家堂堂二小姐就这样提着一只鸟笼跑到寺里去找方义,究竟是要带给他一场惊喜呢,还是要带给他一场惊吓?”

钟画听着母亲的一番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再也迈不出半步了。胡阳站在一旁幸灾乐祸,暗自在心里发笑。到底还是伯母厉害,由不得钟画肆意妄为了。

随后,唐佳玉给出了主意,以钟子恒的名义派人去金禅寺里请方义来钟家一趟,就说有件要紧的事需要方义来处理一下。方义的姑姑和姑夫都在钟家,法新方丈自然会先想到这一层关系,其余的话,肯定也就不便再多过问了。

唐佳玉派了茶叶店里的一个年轻伙计来到了金禅寺。为了能够让事情进展得顺利,她让人写了一封信让伙计带去寺里。

可不巧的是,当伙计赶到金禅寺向方丈说明来意后,方丈却告诉他,方义临时有件要紧的事要办理,已经出发去清洲村了,估计要到天黑前才能赶回寺里。

小伙计顿时左右为难。原本以为来到寺里就会见到方义,然后和方义一起回到钟家交差。可是现在得等到天黑,那要是钟太太在家等得着急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之后,小伙计便将怀里的这封信交给了法新方丈,让方丈回头转交给方义。方丈点头答应,将信收下了,然后让觉文送小伙计出门。

小伙计出了金禅寺的山门后,一路走一路思量,总觉得心里不够踏实,毕竟事情没有如计划中进展得顺利。可是他又一琢磨,人人都知道法新方丈德高望重,言行一致,既然他答应了,就肯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一路纠结的小伙计怀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了钟家大宅。

当他把情况如实汇报给唐佳玉以后,唐佳玉先是摇头叹气,接着又微微点头,说:“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的事情,你最好就留在寺里一直等到事情办妥后再回来,不用担心店里的活儿。”

小伙计这才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办好,尽管钟太太宅心仁厚没有责怪他,但他依然有些自责。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拳打醉鬼 话说方义在金禅寺干完了一大堆的活儿后,才起身赶往清洲村。

虽然对子修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满意,心里十分恼火,可是一想到大哥徐俊马上就要去钟老板家的店里工作时,方义便将所有的不愉快很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从西海村到清洲村,一路翻山越岭,尚还覆盖着白雪的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道,如同一条条银蛇盘旋在山岭之间。山上的春色都已渐渐崭露头角,星星点点散落各处,在暖风中微微地沐浴着春光。

靠近太仓湖时,方义忍不住又想去探望邹家爷孙俩,可是又担心在天黑前不能及时赶回寺里,只好顺着原路前行,没有踏上那条通往太仓湖的岔路。

离清洲村越来越近了,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方义不禁想,要是大伯大婶和其他村民们一样,都是好心肠的打渔人家,兄弟和睦相处,一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和姑姑姑夫也就不用离开清洲村了,安安稳稳地待在长春江畔过一辈子……

为什么事情就不能够像想象中那样美好呢?要是换种方式处理,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啊。方义走在蜿蜒的山道上,看着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峦,不住地思索。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很多让他无法理解的现象。

又站在那座熟悉的高高山岭上了。

方义不自觉地想到第一次跟随章胜夫妇来到清洲村投奔姑姑姑父时的情景……眼前静静卧在山脚下的这个小渔村,还是如此秀美、如此动人、如此宁静,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方义抬头看看太阳,快要到头顶了,或许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他忽然感觉肚中一阵饥饿,可是他并没有随身携带任何干粮。

想去徐老大家要一顿饭吃,肯定是不能够了。要不……去村长家讨一顿饱饭吃吧。想到这儿,方义加快脚步往前赶,直奔村长家。

村长家离村口处不远,顺着这条进村的路一直往前,然后再左转弯进入一条砂石小道,就到了。

当方义站在村长家门口时,坐在门口的年迈却精神矍铄的村长一抬头间就看见了,“哟,这不是……方义吗?孩子啊,你这是从哪里来?快过来,快过来!”

村长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快步过来迎接方义。

方义赶紧上前几步,握着村长的手笑着说:“村长,好久不见了,您过得还好吗?”

村长定定地看着方义,眼里泛着点点泪花,“我好着呢。倒是你和姑姑姑父,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有人说,你们投奔钟老板家去了。有的说,你们去金禅寺了。还有的说,你出家当了和尚。”

方义笑了,“我和姑姑姑父现在都过得很好。我也没有出家,只是暂且在金禅寺里修行。看,我的头发不是还在吗?”说着,他低下头,让村长看他的满头黑发。

村长果真伸出手来摸了又摸,不觉痴笑了,“可见,旁人的话还是不可信的,非得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我才会相信。”

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这是村长厮守一生的老伴儿,因为她特别爱花,也爱种花,所以村里人都叫她“花婆婆”。

花婆婆早就在屋里听见老头子和方义的说话声了,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儿后,她就出来了,“孩子啊,你还想着回来看看村子啊?我们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清洲村了。”

“花婆婆好!”方义拉着村长的手朝花婆婆走过来,还没等他牵起花婆婆的手,却早被花婆婆给先伸手来握紧了。

“你还没吃饭吧?虽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但你要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跟婆婆开口,我马上就给你弄来。”花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方义往厨房里去。

方义此刻正饿得慌,于是也就实话实说了。花婆婆听完后,说:“你等着,饭菜马上就好!”

面对村长和花婆婆的此番热情,方义的心中似乎有一股春天的暖流缓缓地流过。

村长带着方义进了屋内,然后泡了一杯茶放在方义面前,“饭菜一会儿就好,你先喝杯茶解解渴。”

匆匆忙忙从寺里出来,方义身上什么也没带,一路翻山越岭赶路,此刻看到眼前这杯香气浓郁的茶,一下子就感觉口渴难耐,恨不得一口气就给喝完。

喝了几口茶后,方义问村长:“我这次回来是想找徐俊哥哥的,您知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家?”

村长一听方义提起徐老大家,气就不打一处来,“自从徐林海夫妇将你们一家三口赶出家门以后,他们家简直就乱成一团麻了。唉,倒是苦了徐俊,所有的活儿几乎都落到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了,担子不轻啊。那个徐健,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笔钱财,整天和一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搅得家里乌烟瘴气,连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了。”

“徐老大夫妇俩就不管管他?”方义气愤地说。一想到徐健手中得到的这笔钱财,他就怀疑是徐健因卖了翔哥而得来的,恨不得现在就几拳头打得徐健满脸开花。

“有钱能使鬼推磨。徐健给了徐老大夫妇俩很多钱,他们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不会管呢,还总给徐健出各种各样的歪主意。”村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真是没见过,天下竟还有这样混账的父母!”

正说话间,花婆婆已经做好了饭菜,用一张木托盘托着几样饭菜从厨房走出来。方义看见了,连忙起身奔出去接了过来。

“吃吧,孩子,趁热吃!”花婆婆笑了,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月亮。

方义狼吞虎咽大吃大喝了起来,好似几年都不曾见过饭菜一样。

村长和花婆婆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方义吃饭,见方义吃得过猛,时不时插话说:“慢点儿,孩子,别噎着!”

方义饱餐一顿后,瞬间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了力量,精神气儿也足了,就连腰板儿似乎也比刚才直挺了许多。

方义争着要帮花婆婆洗碗,花婆婆说什么也不让,“我虽然老了,可身体好着呢,不比你们年轻人差多少。我来,你坐着歇会儿!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啊,孩子。”花婆婆笑呵呵地端着木托盘走进了厨房。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声。

花婆婆听见响声后,慌忙走出厨房来看,可把她吓坏了,大呼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真是作孽啊!我辛辛苦苦栽培的花儿啊!”

花婆婆这一阵惨叫,可把屋里的方义和村长给吓坏了。方义脚踩风火轮一般从屋子里飞奔出来。

只见徐健和几个衣衫不整的年轻人趁着酒兴在村长家门口胡作非为,打坏了花婆婆苦心经营的花房。

方义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过去,施展拳脚,一阵狂揍,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那六个人都给打趴在地。

徐健此刻酒也醒了,见方义满脸怒气地站在他面前,吓得差点儿没晕过去,“方……义?你不是出家当和尚了吗?怎么跑这里来多管闲事!”说着,他冲身后吼了一嗓子,“兄弟们,都给我上!谁要是能把这小子给我拿下,老子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五个人一听有钱赚,也顾不了脚下能不能站稳了,纷纷爬起来,摇摇晃晃朝方义冲过来。

方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等着这帮小混混放马过来。看他们一个个连站都站不稳,却还争着抢着要赏钱,他就想把他们一个个拎起来直接放进长春江里淹死。反正留着日后也是祸害,不如先弄死算了!

那五个人还没到方义近前,就早被方义一脚一个,又给踹在地上趴着了。这次,没有一个能再爬起来。

徐健见势不妙,忙说:“来日方长,我们走!”

方义大喝一声:“今天你们要是不把花婆婆的花房修好,就一个个把小命乖乖留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为所动 徐健和五个玩世不恭的家伙醉酒后打坏了花婆婆的花房,恰巧方义在场,一瞬间被打得落花流水。

方义气愤至极,要求徐健等人必须将花房修好!

徐健一帮人喝得醉汹汹的,又被方义拳打脚踢一阵狠揍,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一个个嘴里却还嚷着:“走,走……来日方长!”

花婆婆见花房已经塌了一半,不少花盆被摔碎,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她见徐健这些人一个个醉得稀里糊涂的,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哪儿还有那个精神来修理花房,便对方义说:“算了吧,一会儿我们自己修理。他们都已经醉成这样,你说什么都没用的。”

村长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作孽啊!徐老大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大呼小叫地一路哭喊着朝这边过来了,“哎哟,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儿活了……”

村长听出来了,这是徐健的母亲李莹上门找茬儿来了。消息传得倒是挺快,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个母夜叉就赶来了。

村长有些着急了。前几次他和村民们一起将徐健和他的狐朋狗友从村子里赶出过几次,结果李莹天天挨家挨户上门哭嚎,数落这个缺心眼,数落那个没良心,搅扰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无法安宁。

方义见村长和花婆婆面露难色,甚至有些惊恐,忙对他们说:“你们别怕!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这件事主要赖我,跟你们俩没有关系。你们回屋去,让我来应对。”说着,他转身硬将村长和花婆婆推进了屋里,然后把门从外面带上。

李莹吃过午饭后没事儿正在村里到处溜达,忽然有人一路小跑着告诉她,说是徐健喝醉酒了在村长家门口闹事,结果弄坏了花婆婆的花房子。李莹一听,这下徐健可闯祸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来应付……

清洲村的人都知道,花婆婆的那间花房子就好比是她的命,除了她之外,谁也不能去碰它,更别说把它弄坏了。况且她的老伴儿是村长,大家都很知趣,除了靠近些去观赏外,谁也不曾掐过花房里的一朵花。

恶人先告状。李莹想来想去,全村的人都怕她使性子,要是她再借着性子胡闹它一场,这件事或许就不痛不痒地过去了。于是,她从踏上通往村长家的那条砂石道的第一步起,就狼嚎鬼叫一般闹腾起来了。

到了村长家门前一看,惊呆了!只见儿子徐健和其他五个人醉得就跟烂泥似的东倒西歪瘫坐在地上,还一个个鼻青脸肿,跟猪头似的。再抬眼一看,更惊了!方义这个小混蛋居然睁着一双怪眼站在那里瞪着她,像一头野狼。

李莹一见方义这架势,顿时吓得不敢再干嚎了,走过去一把抓住徐健的胳膊往上拽,一边拽一边叫骂:“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哪里不能待啊,偏往阎王爷跟前蹭,活够了吧,你?快起来!跟我回家去,醒醒你这个猪脑袋!”

此时的徐健如同一块烂泥,哪里能扶得起来,累得李莹气喘吁吁。

方义看着李莹母子俩此时此刻的狼狈相,既好气又好笑,不住地摇头。他看得出来,李莹非常怕他,连正眼都不敢看了,只一个劲地拿徐健撒气。

这时,只见砂石路上又匆匆走来了两个人,却是徐林海和徐俊。徐健在村长家门口闹事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这父子俩耳中。

徐林海午饭后躺在家中睡大觉。徐俊则在家门口修补被老鼠咬破的渔网。一听见说徐健又闹事了,父子俩慌忙赶来村长家。

“方义?”徐林海老远就瞧见方义站在村长家门口,心里一下子就窝着了火。这个臭小子不是在金禅寺当和尚吗?怎么又跑到村子里来了?

徐林海和徐俊一路狂奔来到了近前。徐俊赶紧帮着母亲去搀扶弟弟徐健。

到了方义跟前,徐林海一肚子的火就瞬间点燃了,可是看见方义双手叉腰怒气冲天地站在那里,不禁又害怕起来。他知道这小混蛋不好惹,于是对着稀里糊涂瘫坐在地上的那些人破口大骂:“你们还不快点给我起来!都赖在这里等死是吧?”

嗬!徐林海这一嗓子就跟一声炸雷相似,吓得那几个人一下子酒醒了,纷纷爬起来,摇摇晃晃各自往那条砂石道上奔走。没走几步就摔个跟头,然后爬起来继续走,再摔个大跟头……

徐俊和李莹将徐健搀扶起来后,便转身要走。方义连忙叫住了徐俊,“大哥,你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徐林海可不乐意了,指着方义的鼻子骂道:“小混蛋,你叫谁‘大哥’呢?这里没有什么大哥!你有多远就滚多远,从此以后别在村里出现了!”

徐俊回头看了方义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用手悄悄指了指村口的方向。他在暗示方义,等一会儿村口见。

方义明白了徐俊的意思,冲他微微点点头,站在那里目送徐老大一家四口踉踉跄跄地远去……

回到家后,徐林海夫妇将徐健抱到床上躺下。徐健依旧晕晕乎乎的,倒头便睡,嘴里还不停地嘟囔:“来呀,都给我上,揍他……”

徐俊赶紧打来一盆热水,先擦洗干净徐健的脸和手,然后用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随后又拿来一些草药膏子涂抹在淤青的患处。

一切收拾妥当后,徐俊悄悄地离开了家,往村口一路跑过来。

方义坐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上,远远地看见徐俊过来了,赶紧翻身跳下了树,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徐俊气喘吁吁地到了近前,对方义说:“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我不能待时间太长,要是被爸妈发现了,他们会责怪我的。”

方义看着徐俊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说:“好,那我长话短说。钟老板的药材店里正缺一个人手,他让我来问你是否愿意过去帮忙?他那里有房子住,吃喝也都方便。活儿也不重,就是要细心点儿。每月定时领工钱,到了年底还有奖金。”

徐俊听方义说完后,眼睛一下子睁得如铜铃一般,惊讶得叫了起来:“还有这样好的事情?”

方义不禁笑了起来,“我大老远跑来,难道是为了跟你开个玩笑吗?当然是真的了!你是我大哥嘛,有什么好事儿的话,我肯定会先想到你的。”

徐俊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抿了抿嘴唇,笑了又笑。接着又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然后又笑了笑。

方义见他一直在笑,知道他很高兴,便赶紧趁热打铁,“你要是去了钟老板家,等时间干长了,说不定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厉害的生意人呢。你是没见到你叔叔现在的样子,可比以前能耐多了,会干很多活儿,特精神。要是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找他帮忙。这样多好啊!”

徐俊不住地点头。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收敛了笑容,“可是,要是我走了,家里的活儿可怎么办?我不能丢下它们不管。还有,我爸妈和弟弟又该怎么办呢?我也放心不下他们啊!”

方义一颗火热的心刹那间冰凉了。他原以为徐俊会非常高兴地接受这份工作,然后脱离早已不成体统的徐家,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大哥,要是你以后挣了很多钱的话,就可以养得起你爸妈和弟弟了,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这样难道不好吗?”方义不想让徐俊就这么轻易地拒绝掉这份工作,只得继续争取机会。

徐俊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凝视着远方,眼里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许久,他缓缓地说:“方义,谢谢你的好意!可是现在我还不能离开徐家。如果我走了,我会一直放心不下的。”

方义站在那里,没再说话,如同雕像一般。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事与愿违 任凭方义怎样劝说,徐俊终究还是拒绝了进钟老板药材店工作,方义只好返回金禅寺。

徐俊自告奋勇,对方义说,他会替徐健将花婆婆的花房子修理好,并保证会还成原样儿。

在回去的路上,方义想来想去,可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徐俊要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如果像其他渔民们一样待在清洲村里一辈子倒也没什么,可是徐老大家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太糟糕了啊!就算徐俊舍不得放弃,那又能改变什么吗?

血红的夕阳挂在西山头上,似一团嫣红的火焰燃烧在天边。血色的霞光映照在高低起伏的雪山岭上,折射出千万道七彩的光芒。

料峭春寒。傍晚的山风吹在脸上有点刺骨的冷。山头上飞过一群又一群鸟雀,发出各种各样的啼叫声。山道旁阴森森的树林里,也时不时传来各种嘈杂的声响。

方义虽然一个人走在茫茫的雪岭上,但他从来不感到害怕,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他翻山越岭,一路紧赶慢赶,倒是热出了一身汗。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他必须得再快些才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寺里,他可不希望被子修师父罚抄《六祖坛经》,尽管他非常喜欢这部经书。

终于,方义在太阳刚刚落下山时跨进了金禅寺的山门口。

刚进门不久,他就看见子修师父冷着一张脸站在大佛殿底层的台阶上。红艳的夕阳余光映照在子修师父的脸上,似乎让那张冰冷英俊的脸庞多了一些柔和。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方义刚想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朝香积厨走去,却听见子修师父冷冷地说:“方义,方丈让你去他的法堂一趟,现在就去!”

子修说完,就转身拾级而上,一步步迈向高高在上的大佛殿。此时的大佛殿里,除了摇曳的烛光和一尊尊高大的佛像外,什么也没有。

“方丈叫我?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方义自言自语,一边暗自庆幸没有被子修逮到错误而惩罚,一边猜想着方丈的心思。

来到法堂后,方义见法新方丈正静坐在那里对着经书念经,便静静地站在门口。

“进来吧!”方丈虽然并没有朝门口看一眼,却已经知道门口站着一个人。

方义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说:“方丈,子修师父说您有事要找我?”

方丈睁开眼睛,微微点点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方义,“这是钟老板今天派人送来的信,刚好你出去了,就放在了我这里。”

钟老板的信?方义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连忙走过来接过了那封信。信里会写的什么呢?他特别想现在就拆开来看一看。

“今天出去了大半天,事情办妥了吗?”方丈说完,又微闭起双眼默默地念经。

方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丈的问话。要是说办妥了吧,那就是欺骗方丈。要是说没办妥吧,又怕方丈笑话他没本事。

正当方义不知所措时,只听方丈说:“快去弄点斋饭吃吧。吃完后回禅房去,认认真真地打坐参禅。你的修行之路还早着呢!”

方义巴不得方丈说这一番话,赶紧答应了一声,缓缓地退出了法堂,然后飞一般地冲向香积厨。他早已经饿坏了。

在香积厨弄了一些斋饭下肚以后,方义连忙回到了自己的禅房。累了一天了,脚底下像是扎了刺似的隐隐地酸痛,他关上房门后,打开灯,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休息了一阵子。

感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时,方义从床上弹跳起来,赶紧打开钟老板的那封信来看。他希望信中会有好消息在等着他。

翔哥?方义刚看了几行字,就发现了“翔哥”这个一直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真是太好了!钟老板帮我找到了翔哥!”他激动得蹦跳起来,恨不得现在后背上就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向钟家大宅。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方义就已经梳洗完毕了。他挥舞着大扫帚开始打扫整个寺院。今天又要外出,只得按照子修师父的规矩来,先干完活儿再离开,然后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方义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失踪很久的翔哥了,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或许自打入寺修行以来,今天他干活的速度是最快的,快得能让人惊掉了下巴。

等到太阳从东边山头上爬上来时,方义已经打扫完了整个寺院。接着,他又挑上两只木桶去碧波泉挑水。

一天没见到小宝了,心里不禁有些挂念。不过,当方义踏出山门时,并没有看见小宝从旁边的树林子里出来迎接他。

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方义的心猛地一沉,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一路走一路吹口哨,但一直吹到碧波泉,还是没能把小宝给吹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小宝一定又是去哪里贪玩了,说不定去西海村找周先生去了。”方义没见到小宝,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今天头等重要的事是去见翔哥,明天再来找小宝吧。方义心里这样盘算着,然后挑着水桶快速赶回金禅寺。

一切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方义这才来到方丈的法堂请假。

既然是钟老板让方义去,还说是件要紧的事情,法新方丈自然也就没有阻拦,答应了方义的请求,准许他出去一天。当然,他还是免不了像往常一样告诫方义:“筷子不要沾鱼肉荤腥,手指不能碰酒杯酒瓶!天黑之前必须赶回寺里,否则……”

方义点头如捣蒜。这是第一次,他嫌法新方丈有些啰嗦了。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甚至不敢在脸上有丝毫的显露。

离开金禅寺以后,方义的一双脚下像是生了风,一路狂奔,直奔乌岭镇。这也是第一次,他感觉金禅寺和乌岭镇之间的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真是山路十八弯!要是有一条宽敞的大道直通乌岭镇,再乘上一辆轿车去钟家,那该有多好呢!

快到晌午时分,方义终于站在了钟家的院门口。当他走进钟家大宅时,发现胡阳也在,心里顿时感觉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儿。

钟太太唐佳玉见方义来了,忙笑着说:“方义,总算把你盼来了。你要是再不来啊,怕是我家屋顶上的这片天都快要塌下来了哦。”

唐佳玉一边说笑一边领着方义和胡阳来到了钟画的书房。

钟画正趴在书桌上逗翔哥玩耍,一遍遍地尝试让翔哥飞起来,可是屡试屡败,弄得她不禁垂头丧气。

方义在见到翔哥的那一刹那间,心脏都快要激动得跳出胸膛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双手从钟画的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翔哥,“你这只淘气又贪玩的小鸽子,究竟去哪里了啊?这么久才回到我身边!”

唐佳玉、胡阳和钟画此时此刻都站在一旁屏息凝视,静静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他们希望看到的一幕是:翔哥见到久违的真正的主人以后,会像从前那样,高兴得飞起来,然后满屋子里盘旋。

可是,大家所期待的这一幕并没有如约而至。站在方义手心里的翔哥还是一动不动,除了不停地张望四周外,一点儿要飞起来的架势都没有。

书房里的空气渐渐像凝固了一般,越来越让人感到沉闷。

唐佳玉见事实已经这样,就只好如实告诉了方义关于翔哥的一切情况。她也担心方义会情绪过分激动,因此不停地使眼色让一旁的钟画时不时帮忙说话,好让方义的情绪能够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原本满怀欣喜的方义,心情一下子跌落进了谷底。翔哥不能飞了?它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胡阳远远地站在一旁,也不住地唉声叹气。看样子,他逞强揽下的这个麻烦,越来越大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百鸽交换 竹篮打水一场空。方义原本以为是钟老板帮他找回了翔哥,可是没想到,竟是胡阳和蔡教授之间的一次交易。

翔哥不但依然属于新的买主蔡华章教授,而且还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这让方义懊恼不已。

可是让方义更加沮丧的是,还有两天蔡教授就要带着妻儿乘飞机离开中国回新加坡去了,也就是说,翔哥也即将被蔡教授带到国外去生活了。

方义整个人都快急疯了。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把翔哥给留下来呢?翔哥一定是受到惊吓后得了某种怪病了,所以才暂且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它必须得留在他的身边慢慢调养,只有他才能让翔哥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对于翔哥的事情,钟太太唐佳玉也不禁犯起了愁。她本想和丈夫好好聊聊,一起想想办法,帮帮方义,同时也帮帮胡阳。

然而,最近钟子恒忙得不可开交。钟家的茶叶生意不知怎么的忽然遇到了一些困难,他已经忙得一连好几天都不曾回家了,为了这件事,他两天前带着楚横和张耘乘飞机去了上海,亲自跟合作方洽谈。

胡阳这两天将翔哥留给了钟画,希望钟画能帮忙想想办法。尽管钟画很乐意,但她也不禁坦言,连翔哥真正的主人方义都没能帮上忙,就别说她了。不过,她还是愿意不断地尝试,但希望一定是很渺茫的。

翔哥的事情弄得胡宅这几天也颇不宁静了。只要见胡阳垂头丧气地跨进院门,胡昌鸿就会忍不住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胡阳自知理亏,也就不跟父亲计较,凭他怎样生气都不搭理。

幸亏这次事件主要责任在于胡阳,否则,要是依照胡阳以往的暴脾气,摊上这样的事儿,那非得和胡昌鸿斗鸡似的面对面干起来不可。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到了最后一天,胡昌鸿接到了来自蔡华章的电话。胡昌鸿也知道事情不会再有怎样的转机了,因此也不打算再隐瞒,而是主动约蔡华章在雅月社碰面,准备实话实说。

又和上次一样,胡昌鸿带着胡阳来到了雅月社和蔡华章见面。

蔡华章在电话里听着胡昌鸿一贯笑呵呵的腔调,以为胡阳已经攻克了难题,让翔哥飞了起来,因此他非常高兴,满面春风地来到了二楼上。

胡昌鸿早已等在门口,一见蔡华章上了楼就赶紧笑着拱手过来迎接。

蔡华章满心欢喜,“胡校长,你们家胡阳可真是了不起!我三个月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他居然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处理好了,真是佩服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头脑,将来一定会成就大事业!”

胡昌鸿听着蔡华章夸赞胡阳的满口溢美之词,不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儿都有!

蔡华章迫不及待地跟着胡昌鸿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包房内,见胡阳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他的那只鸟笼,笼子里依旧关着他最心爱的小鸽子。

“胡阳,快点打开笼子,让翔哥飞起来吧。”蔡华章高兴得简直像个孩子,还没到近前,就嚷着让胡阳快快打开笼子放翔哥出来进行飞行表演。

胡阳脸上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笑容,此刻也已经封冻在两个深深的酒窝里。他站在那里,双手只在鸟笼上摩挲来摩挲去,就是迟迟没有打开笼子。

胡昌鸿又生气又无奈,大声对胡阳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跟蔡教授说实话!”

冷不丁被父亲一阵吆喝,胡阳吓了一跳,只好先对着满脸笑容的蔡华章说了一声:“蔡教授,对不起!”

直到此时,蔡华章才意识到,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那样。他看了看眼前的胡阳,又转身瞧了瞧身后的胡昌鸿,似乎明白了一切,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蔡华章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坐在桌旁,愣愣地听胡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短短几分钟内,他连声叹气好几次。

过了好久,蔡华章才终于开口说话了,“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这件事谁也不怪,要怪就怪花飞巷里偷卖翔哥的那个年轻人!不过现在呢,翔哥是属于我的,不再属于它原来的主人方义了。虽然它不能再飞行了,但我还是一样地喜欢它。明天就要回新加坡了,我会带着翔哥一起走。说不定回国后,我会想到办法让翔哥飞起来的。”

蔡华章说完这番话后,房间里一片沉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胡昌鸿和胡阳的脑海里只留下了蔡华章刚才说过的其中一句话:“那就算了吧。”他们心里想着,这句话虽然简短明了,也就是蔡华章随口那么一说,但意味着乌岭镇大学的设计蓝图也就从此刻化为泡影了。

胡昌鸿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只好由它去了。为了让蔡华章心情好起来,他提议叫上一桌好酒好菜,请雅月社的当家花旦苗天凤来为蔡华章唱上一段戏曲,解解闷儿,开开心。

蔡华章笑着说:“谢谢胡校长的盛情和美意!我得赶紧回怡山书院了,妻子和儿子还在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今天就先这样吧。”

见蔡华章执意要走,胡昌鸿也没有办法,只好和胡阳一起陪着蔡华章走出了房门,准备下楼。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见钟太太唐佳玉带着二女儿钟画以及钟画的朋友方义和章尧匆匆上楼来了。

胡昌鸿和胡阳顿时吃了一惊!难道是巧合?可看着他们四个一脸焦急的样子,像是直接奔着他们来的。

果不其然,唐佳玉一边上楼一边跟胡昌鸿笑着打招呼,“我说胡大校长啊,这么快就急着要走吗?你看我们都已经赶来了,您也不招呼我们一起上楼坐坐。”

胡昌鸿猜测唐佳玉一定也是为翔哥而来,他似乎看到了那么一点儿希望,说不定唐佳玉已经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于是赶紧露出笑脸过来迎接,“我说弟妹啊,看你,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通知我一声。结果让你们辛苦跑这一趟。”

蔡华章见一位貌美如花的端庄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忽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又听着胡昌鸿和这个女人的对话,不禁有些犯糊涂了。他问胡昌鸿:“这位是?”

“哦,这位是钟太太,就是钟子恒的夫人。”胡昌鸿笑着说,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像是落了地儿。

“原来是她!”蔡华章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在你们乌岭镇,没有人不认识钟子恒的。我早就听说过钟夫人,可惜一直没机会见面。今天倒是有缘啊,在这里相见了。”

唐佳玉见蔡华章已经开了笑脸,连忙紧走几步过来跟他握手寒暄。蔡华章见唐佳玉端庄秀丽,落落大方,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服。

就这样,大家又一块儿回到了包间之内。

纷纷落座后,唐佳玉说:“蔡教授,我们想跟您做一次交换。您也知道,翔哥现在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即便留在您身边,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您倒不如把它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中国有句古话:解铃还是系铃人。让翔哥回到方义身边,说不定哪天就能飞起来了。”

蔡华章微微点头,笑着说:“钟太太,您刚才说是‘交换’。那究竟是怎么个‘交换法’呢?不妨说来听听。”

唐佳玉忙指着身边的钟画和章尧说:“我的二女儿钟画和这位章尧同学,他们都非常擅长画中国画,尤其是花鸟画。如果您同意的话,我让他们俩在三天之内给您画上一幅巨作‘百鸽图’,然后交换您手中的翔哥。”

蔡华章瞬间来了极大的兴趣,“三天之内画好一幅‘百鸽图’?那可以只画翔哥吗?画出它的一百种状态?”

这时,钟画和章尧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可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物归原主 为了让蔡华章在回新加坡前将翔哥给留下,方义彻夜难眠,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最后,终于想到了一条可行的计策。

方义悄悄离开金禅寺来到了钟家,将自己的想法对钟太太以及钟画说了一遍。

钟画说:“要想在三天之内画一百只鸽子,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虽然很有信心,但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接着,她想了想后,又说:“如果叫章尧也来参与这件事的话,可能会比较有希望。章尧最近几个月一直在研习花鸟画,而且画得很好,水平都快赶上我了。”

唐佳玉听钟画这样说,忙催促方义说:“那就这样办吧。你和钟画一起去乌中找章尧商量这件事。我去找胡昌鸿。咱们分头行动。时间太紧,大家都要动作快些。”

就这样,方义和钟画去学校找章尧。乌中已经开学了,章尧中午在学校就餐。钟画由钟家司机黄天每天接送往返,一日三餐自然在家里享用。除非是遇到了特殊情况,那样的话她也会偶尔在学校就餐。

唐佳玉乘坐另一辆私家车来到了胡家。钟家和胡家相隔有点远,一个在乌岭镇西边,一个在乌岭镇东边,中间隔着七纵八横不知多少条大街小巷以及小河小桥。

可是到了胡家以后,胡昌鸿的妻子孟玉兰却对唐佳玉说,胡昌鸿带着胡阳以及翔哥已经去雅月社见蔡华章了。也不知道事情进展得怎样,要是不太顺利的话,蔡华章可能会甩袖子走人,所以得抓紧时间赶到雅月社去。

孟玉兰本也想随着唐佳玉一块儿去,怎奈镇长杨星汉的妻子白洁薇请她过去一块儿打麻将,已经答应了人家,不好再推辞。

唐佳玉本来也就没指望孟玉兰跟她一块儿去,而且她也知道胡家和杨家这几年走得越来越近,因此笑着对孟玉兰说:“你忙你的去吧。我这是闲着没事儿,替几个孩子跑跑腿儿。”

唐佳玉又急忙乘车往学校赶,刚好在半道上遇见了黄天的车子,车上载着钟画、方义和章尧三人。于是,唐佳玉从车上下来,也上了黄天的车,然后直奔雅月社。

幸好赶得及时,否则唐佳玉就见不到蔡华章了。

让大家都感到特别高兴的是,蔡华章居然答应了以一幅“百鸽图”来交换翔哥。

钟画和章尧原本打算画一百种其它鸽子的形态,可是没想到蔡华章居然提出只要翔哥的一百种样子,这可把他们俩暗自乐坏了,这大大降低了作画的难度。他们俩都对翔哥非常熟悉,就算闭着眼睛来画问题也不大,于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蔡华章的要求。

蔡华章为了等到这幅期待中的“百鸽图”,决定改签飞机票,在怡山书院再等三天。不过,他坚持要把翔哥带在身边。他说,既然是一场交换,那就得等到交换的那一天才能将翔哥交给方义。

但蔡华章的这个想法遭到了章尧和钟画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既然要求画翔哥,那就得将翔哥暂且留在他们俩身边,这样才能方便他们更好地作画,从而创作出更加让蔡华章满意的作品来。

蔡华章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欣然答应了。他自己也经常搞创作,懂得这其中的不易,其实心底对章尧和钟画的态度是十分赞赏的。

“百鸽图”的创作开始了。章尧这三天没有回家,被唐佳玉留在钟家大宅内吃住,这样可以更好地和钟画一起进行创作。

章尧和钟画一起构思,一起琢磨,一起讨论,一起策划……很快,他们就整理好了极其流畅的创作思路,然后挑灯夜战,奋笔作画。

方义则因为连着好几天请假离开金禅寺后又私自离寺,破坏寺规,惹怒了子修,连觉文和方丈都无法帮他说话了,只好任凭子修处置。

子修丝毫不讲情面,不但罚方义每天挑水、砍柴、劈柴、打扫整个寺院以及清扫大佛殿,还罚方义抄录《六祖坛经》一遍。

方义无奈之下,只得听从子修的吩咐,日夜似陀螺一般忙碌不停,忙了白天又忙夜晚,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

可是一想到翔哥马上就要回到身边了,方义似乎也感觉不到辛苦了,眼中充满了希望,心中满载着喜悦。

幸好,在方义既忙碌又辛苦的这几天,小宝每天早上都会如约守候在金禅寺的山门外。它陪着方义一起从山门外走到三里外的碧波亭打水,一路上惹出许多笑话,让方义在忙碌中感受到了些许的轻松和愉悦。

三天时间过去了,钟画和章尧联手创作的“百鸽图”终于圆满成功了,俩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幅巨作《百鸽图》长八米,宽一米,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让人不禁为之惊叹,甚至在拉开卷轴的那一瞬间,就让人忍不住惊呼了。

可想而知,当蔡华章见到这幅《百鸽图》时,有多么惊叹!

同样还是在雅月社二楼的那个包间内,蔡华章带着妻儿一起来赴约。

这天天气很好,整个乌岭镇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

胡昌鸿带着胡阳最先赶到,唐佳玉带着钟画和章尧也随后到场。最后来到的是蔡华章一家三口。

当唐佳玉见到蔡华章的妻子和儿子时,不禁暗自在心中感叹,果然是才子配佳人。妻子美丽大方,温婉优雅;儿子帅气可爱,仪表堂堂。

胡昌鸿和胡阳赶紧上前缓缓地拉开了那幅《百鸽图》。

蔡华章睁大眼睛看了又看,连声叫好,一边赞叹一边让妻子陈舒婉将装着翔哥的鸟笼递给了唐佳玉。唐佳玉连忙笑着接过来,并非常礼貌地表示了感谢。

胡昌鸿见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忙笑着对蔡华章说:“蔡教授,不知道今天肯不肯赏脸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呢?”

蔡华章手中紧紧地握住那幅画,笑着冲胡昌鸿摇摇头,“再次谢谢胡校长的盛情!我们的飞机票已经预定好了,这次不能再改签了。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国立大学那边都已经电话催促了好几次。我得回去了,马上就得去机场。来日方长,以后再聚吧。”

陈舒婉也笑着说:“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和胡校长以及钟太太好好畅聊一次,但今天赶时间,实在不行。”

唐佳玉笑着回应:“下次你们要是再来度假,就直接来我们家吧。到时我派人去机场迎接。”

蔡华章夫妇俩听见唐佳玉这话,心中不禁很感动。蔡华章哈哈大笑了一阵,“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不打不相识。经过这次这一番‘打斗’,我们也算是相识了,以后可就是熟人咯。”

胡昌鸿一见蔡华章如此高兴,顿时来了好大些精神,“蔡教授,这话可是您说的,以后可别见面时连声招呼都不打啊。”

蔡华章直摆手,“胡校长,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来中国度假,但是我和我太太以及孩子都非常喜欢你们这个乌岭镇。原本人生地不熟,现在却有幸认识了乌岭镇最了不起的两个家庭,我们真的感到十分荣幸!”

胡阳在一旁急得不行,正准备再提起大学建筑设计图的事,就听见蔡华章又说:“胡阳,我说过,回去会好好考虑你的那所大学的,肯定说话算话。不过,至于你的梦想能不能实现,那可就得另说了。”

胡阳喜不自禁,赶紧连声道谢,“我一定努力,让它终有一天变成现实。”

一番畅聊之后,胡昌鸿和唐佳玉陪同蔡华章一家离开了雅月社。唐佳玉则派司机黄天送他们一家三口到云溪国际机场。

章尧提着鸟笼,看着一直关在里面的可怜的翔哥,悲喜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画笑了,说:“我这就派人将它送到金禅寺去,交还给方义。”

很快,钟家茶叶店的那个小伙计将翔哥送到了金禅寺,亲手交到了方义手中。这一次,他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丢失经文 翔哥终于又回到了方义的身边,让方义百感交集。

他忽然觉得,在这个远离家乡的江南崇山峻岭之间,自己原来并不孤单,还有很多人和他在一起,帮助他,在乎他……

虽然翔哥现在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但方义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希望,他仍然坚信他的翔哥终有一天会飞起来的,只是它可能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来恢复。

方义将翔哥散放在屋子里,让它来去自由。除了不能飞行以外,翔哥依然像从前一样机灵可爱。待在方义身边,它似乎又寻找到了从前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因此双眼中的恐惧渐渐消失了。

现在的方义,忙完了白天之后,又马不停蹄忙晚上的课业,不是静坐参禅,而是抄录《六祖坛经》。其实他心里是极不情愿做这件事的,只是迫于子修师父的威严而已。

有时候方义也曾暗暗地想过,如果让他和子修师父真正地交一次手过几招的话,恐怕也未必就真的会输给他。可是他又不敢轻易去做这种尝试。

胖和尚觉文知道方义被罚,这天晚上特意来方义禅房中看望他。

觉文笑呵呵地走进了方义的禅房,忽然一抬头见屋里的桌上居然蹲着一只小灰鸽子,不禁问方义:“你怎么把它养在屋里?”

方义在桌旁抄写经文,并没有过来迎接觉文,听见觉文在问他话,知道他问的是翔哥,便回答说:“我没有要把它养在屋里,是它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

觉文呵呵一乐,“既然这样,那倒不如送给我吧。看它这么乖巧可爱,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方义先是心中一愣,他原本是担心觉文责怪他养鸽子,所以才那样回答。可是现在却听见觉文说想要领养翔哥,他心里顿时有些着急了,连忙从里间跑了出来。

“觉文师父,你说这话当真吗?你以前养过鸽子吗?”方义一本正经地问。

“当然养过啊。”觉文笑呵呵地回答,“不过呢,后来被一只野猫给吃掉了,就在这寺里。”

“啊?被野猫给吃了?”方义吓了一大跳,开始担心翔哥的安危。

觉文见方义果真紧张了起来,便赶紧笑着开解他:“野猫后来又被狼给吃掉了。所以呢,这寺里现在并没有什么野猫。不过,怕是有比野猫还要厉害的动物哟。”

“那是什么?”方义急忙问。

“是……”觉文连忙将房门给关上了,“是你的子修师父!他要是知道你在屋子里养了一只鸽子,说不定会来要去做一碗鸽子汤的。听说他向来最喜欢喝鲜美的鸽子汤。”

“休想!”方义一听觉文这话,气得一蹦多高,“他要是敢动我的翔哥,我就……我就……”

觉文见方义一时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忙问:“你就要怎样?”

“我就要离开金禅寺了!”方义实在气急了,忍不住说出了这话。

觉文微微叹了一口气,“方义啊,你还记得那天方丈对你说的话吗?‘这三千烦恼丝留在头上未必是件好事,请好自为之!’果不其然,都是你这满头乌黑的发丝惹的祸事!”

方义越听越糊涂,不禁用手摸了摸头发。不过,听了觉文的这番话后,他的火气却渐渐地消退了下来。

觉文轻声缓语地说:“你原本就是来寺里修行的,千万不可半途而废啊。”

方义没再说话,又坐到了灯下,急匆匆地继续抄写经文。

觉文也跟着走了过来,他认真地站在一旁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方义的笔迹,然后笑了,“你去拿一支笔和几张纸给我,我来帮你一块儿抄写吧。”

方义一愣,扭头问觉文:“你帮我抄?不可以的!我们的笔迹不一样!”

“那可不一定。”说着,觉文抽出方义手中的笔来,在旁边的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方义只看了一眼就惊呼起来:“觉文师父,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写得跟我的字一模一样?”

觉文哈哈大笑,“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笈,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快拿纸和笔来吧。记住: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

方义连忙点头答应,然后取来一支笔和一些纸放在觉文面前,两个人一起坐在桌旁认真地抄写起来。

不知不觉,到了夜半三更。

觉文师父果然了得!抄写的经文既干净又体面,比方义的更胜一筹。方义自愧不如,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练字。

觉文看看窗外的天,说:“再过两个时辰估计天就要亮了。我们都放下笔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要做。”

方义点头答应,放下纸笔,热情地送觉文出门,直到过了大佛殿。觉文的房间在寺院的西边,靠近法新方丈的法堂。

凌晨的天空里长满了闪闪亮亮的星星,仿佛春天的田野里盛开的一朵朵美丽的野花。不远处的山岭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野狼悠长的嚎叫。

一阵风吹来,寒噤噤地冷。方义刚才穿着单薄的衣衫就出了门,因此不禁浑身上下一阵哆嗦。

为了取暖,他忽然想练练拳脚功夫,于是就地练起了武功。来到江南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功夫的确长进不少,自己后来创新的一些套路和招式,也越练越顺手,心中暗自得意。

正在这时,忽然从方义身后窜过来一条黑影,劈头盖脸抡着一条棒子就朝方义狠狠地砸过来。

方义灵敏的耳朵已经听见了耳畔急速的风声,赶紧挺起双手来迎击,结果那条棒子被弹飞出去老远,“铛啷啷”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墙根底下。

那条黑影见势不妙,赶紧掉头朝西北方向跑了。

“是谁?”方义大喝一声,朝黑影猛追了过去。可是追了很久,也没有再找到那个偷袭的家伙。

突然间,方义感觉哪里有些不妙,于是立刻转身朝自己的禅房奔去。他这才想起来,刚才送觉文师父出门时忘了关禅房的门,到现在还是开着的,屋里的灯也是点着的。要是被人闯了进去,可就糟糕了。

很快,方义急匆匆赶回了禅房。他的一双鹰眼四处扫射,同时也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可是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也没有发现东西丢失。而此刻的翔哥已经蹲在桌子的一角睡着了。

方义这才放下心来。他闩上禅房的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端起桌上的一杯早已冰冷的茶,一饮而尽。

然而,当方义再次坐在里间的灯下时,才发现了异常。觉文师父晚上花费心思帮他抄写的那一大摞经文居然不见了!

任凭他怎样翻箱倒柜,也始终没有找到。他猜测一定是刚才有人进来将它们给偷走了。可是,这个贼为什么要偷走经文呢?还刚好是觉文师父抄写的那一份?难道是别有所图?

方义坐在一片凌乱中,静静地思考着。偷经文的人和用木棒偷袭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是巧合吗?还是各自蓄意而为?

尽管天快要亮了,方义一夜都不曾合眼,但此刻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张耘离开金禅寺时悄悄对他说过的话。难道说,是子修师父在背后作怪?

方义仔细回想他入寺修行的这段日子,满脑子竟都是子修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双仿佛总是充满恶意的眼睛。可是,为什么法新方丈一直都对子修那么好呢?还总是骄傲地说,子修是他最出众的弟子。

子修师父一定不是一个平常的出家和尚。方义暗自决定,他要好好地查一查子修师父的底细……

方义满怀懊恼。觉文师父差不多花了一个晚上帮他抄写的经文,就这样不翼而飞了。他真想立刻把那个贼给揪出来狠狠地揍上一顿,然后往死里打。

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早起的鸟儿在树上不停地婉转鸣叫。金禅寺里到处一片静悄悄,宁静又美好。

第一百三十章 寻踪觅迹 方义特别想把丢失经文的事告诉觉文师父,可又怕觉文知道了以后会担惊受怕,因此没有说出来。

当第二天再次见到子修的时候,他在心中暗自和那个黑影进行了对比,发现了一个极大的差异:黑影的个头并不高,而子修师父却是一米八多的个头,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方义不觉心中彷徨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提高警惕、小心防范,这是必然的。可是贼在暗处,他在明处,或许防不胜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连郁闷了几天后,方义决定冷静下来应对一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静观其变吧。

这天清晨,春风吹拂在脸上时,已经不再寒冷了,却是微微地暖和。远远地望去,山岭间的白色积雪少了许多,露出的片片青翠越来越惹眼。乌岭镇的春天,正悄然来临。

像往常一样,方义挑着两只木桶迈出了山门。当他有意识地朝一旁的树林里看过去时,却并没有见到欢蹦乱跳的小宝出来。它一定又跑到哪里贪玩去了。方义这样想着,迈步走向了碧波泉。

或许是翔哥已经回到身边的缘故,方义的心中少了一层焦虑,他不再轻易焦急了。以前只要没见到小宝,他的内心就会格外地焦灼,然后脑海中会浮现出种种不祥的画面。而现在,即便是他很担心和焦急,却也能够比较冷静地面对了。

到了碧波泉,方义打满了两桶水后站在那里四处张望。他期待小宝会从某一个方向的林子里愉快地跑出来跟他打招呼。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见。

方义知道,周相宇已经返回钟家大宅,继续做他的教书先生去了。因此现在的小宝只能独自在峰峦叠起的山岭间生活和玩耍,不会再去西海村了。

“又去贪玩了。今天天气这样好,希望它玩得高兴点儿!”方义忽然这样地自我安慰起来,然后挑起水桶,准备回寺里。

正当方义大踏步离开时,忽然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的小宝的嘶鸣声。他对小宝的这种嘶鸣太熟悉了,这是一种遇险时的求救信号。

方义赶紧停下脚步,将木桶放在一旁。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并顺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支飞镖。

然而,除了站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的小宝外,方义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物。他收起飞镖,朝小宝快速地跑了过去。

小宝见方义朝它跑过来了,赶紧跳下石头,竟朝着西南方向的一条山路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扭头看方义是否已经跟上。

方义明白,小宝这是在给他带路。它一定在哪里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情况,要带他过去看。

方义加快了速度,很快追上了小宝。他们一起继续朝着西南的方向飞奔。

西南方向的山岭众多,险象环生,有悬崖峭壁,有古老的森林,还有湍急的河流和飞悬的瀑布。

方义跟在小宝后面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来到了一座高高的山洞前。

虽然山洞仿佛近在眼前,但其实他们和山洞之间还横着一条深不可测的山涧。飞溅的流水声“哗啦啦”不停作响。耳畔除了水声还是水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前面已是绝路,小宝终于停止了奔跑。它扭头朝方义不停地蹦跳,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仿佛是在模仿谁的动作。可是方义盯着它看了老半天,却也没能够看出来什么名堂。

小宝见方义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一时着了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瞪着方义,像是生气了。

这让方义感到很慌张。竟然被一只猴子嫌弃,这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感受!幸好这是在荒山野岭,没有人看见,否则颜面无存啊。

小宝生了半天的气之后,又站了起来,像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让方义明白它的意思。它一面用手指向山涧对面的那座高大的山洞,一面不停地做出直立行走、攀爬、爬行和睡觉的动作。

方义这下忽然明白了。小宝是在告诉他,这个高大的山洞里并非是空着的,而是住着一个人或者动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多次见到的那团黑影。

那个怪物一定就住在这个山洞里,是小宝发现了它。也或许,小宝一直都在这些山岭间寻找这个家伙,直到今天才找到。方义在心中暗暗地揣摩。

这时,正面对山洞的小宝突然间转身奔向方义,跑过来以后迅速拉着方义的一只手朝附近的一块大石头跑去,硬拉着方义躲在了大石头后面。

该不会是那个怪物要出洞了吧?方义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悄悄从石头后面伸出半个头来,朝对面的山洞小心翼翼地窥视。

果然,方义看见了一头怪物!只是,它此刻是直立行走的,像人类一样。更奇怪的是,它的手上居然拿着一只碗,正在伸出手臂接那些从山洞上方飞溅下来的泉水。

难道真的像周先生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个怪物以前是人,后来才变成了动物?也难怪!任何一个人住在这个山洞里久了,可能都会变成动物的。方义绷紧了神经,一双鹰眼直直地盯着洞口怪物的一举一动。

从山洞上方溅落下来的山泉水形成了一片天然的雨幕,虽然并不厚重也并不完整,但还是影响了眼睛的准确观察。

不过,方义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对面正在喝泉水的,不是一头真正的动物,而是长期被自然环境同化的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

尽管这个人浑身上下裹着一层厚厚的黑色茅草似的遮体物,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是人的样子,只是没有人类那么灵活而已。

可以大胆猜想一下,他总佝偻着背,可能是因为他的背部受伤了;他走路蹒跚不稳,可能是因为腿受伤了;他总遮盖着脸,可能是脸……被毁了!

方义聚精会神地盯着山洞那边看,一边看一边在脑海中进行大胆的猜想。他非常希望自己的判断都是正确的。

这个怪人多次在山岭间、湖泊间出现过,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或者说,他的本性就是不懂得伤害人,因为他不是凶恶的动物,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且早已被人类给遗忘的可怜人……

小宝冷不丁地拉了一把方义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看了,以免会被怪物发现。

方义并没有打算终止观察,可是到底拗不过小宝浑身的一股子蛮力。考虑到他们俩之间的僵持不下可能会惊吓到对面的怪人,方义这才将头缩了下来。小宝这才不再闹腾了。

方义见小宝终于放弃了它刚才的执着,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也许小宝对那个怪人的生活习性很了解,知道他什么时候安静,什么时候狂躁,什么时候发怒,甚至什么时候会突然发动攻击……

果然,这回被方义猜着了小宝的心思。方义刚把半个头从石头上方降下来,就从那边的山洞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叫喊声。那声音超越了“哗啦啦”的山涧水响,极其嘶哑却又极其洪亮,像是一个人类的哑巴在发出彻底的哀嚎!

“他是人,一定是人!只是不会说话而已。”方义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他非常想再爬上石头去看一眼那个怪人,可是小宝却拼命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方义原以为小宝这是在阻止他继续偷窥,可是渐渐地,他发现小宝的整个身体竟然都在颤动,这才知道,原来小宝被那可怕的哀嚎声给吓到了,正瑟瑟发抖。

“森林的山大王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方义忍不住冲小宝笑了。

小宝知道方义这是在嘲讽它,于是赶紧放开了方义的胳膊,竟转身悄悄地爬上了大石头的顶端,也学着方义的样子去偷窥山洞。

只是此时,山洞那边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什么也没有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焚香祈愿 山岭之间的积雪不知不觉地又融化了许多,尽管堆积在山顶之巅的雪像是大山的一顶帽子,但帽子底下的山脚处却早已经春芳四溢、流水潺潺。

严寒的冬天只剩下一条长长的尾巴,寒冷的身体却已渐渐离开了江南的崇山峻岭。料峭的春寒也一天天地被温暖的阳光感化,变成了丝丝柔柔的拂面春风。

乌岭镇的春天来了。大街小巷两旁的很多树木竞相抽芽发枝,满眼都是春的鹅黄。一只只小鸟站在依旧光秃秃的枝丫上鸣唱,一眨眼的工夫却又飞翔在春意融融、人头攒动的粉墙黛瓦之间。

镇上的钟氏店铺都一间间早早地便开了门。店员们再也不用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哆哆嗦嗦地来工作了,春天的他们已经换上了薄薄的衣衫,轻轻松松起个大早赶来上工。

尽管大家都听闻钟氏茶叶店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但他们相信这些麻烦很快就会被解决掉的,因为他们的钟老板已经亲自飞往上海去处理了,他们的钟老板从来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跟着他做事,永远都没有后顾之忧。

徐林峰去了北京以后,药材店里空缺的一个人手,原本钟子恒是想让徐俊来接替的,可是徐俊却没有来,因此钟子恒临时从其他店里借调了一个人手添上。钟子恒并没有责怪方义和徐俊,只是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带着林叔和徐林峰等人一起护送钟家四位小姐以及胡家大少爷去北京读书。到了北京以后,二姨奶奶唐佳倩打电话告诉姐夫钟子恒,她们家最近遇到了一点事情,想暂且留这些钟家人在北京住上一段时间,等事情办好后,自然会让他们回去。

钟子恒知道,唐佳倩向来不求人,从来没有向他开口提过什么要求,这次居然开口了,恐怕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因此便一口答应了。

慧子和徐林峰结婚以后,这是徐林峰第一次离开她的身边去了外地。这让她感觉非常不习惯,连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总在担心徐林峰的安危。

慧子从来没见过飞机,不知道那东西究竟安不安全。飞上那么高的天空,万一要是掉落下来怎么办?要是真的遇到了危险情况,钟老板派的那四个保镖一定会先保护钟家小姐们和胡家少爷,至于徐林峰和林叔以及另外两个店伙计,肯定是顾不上的了……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慧子整天提心吊胆,心神不宁,被天天一同工作的汪春芳看了出来。汪春芳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总是善于察言观色,然后精准地捕捉到对方的心思。徐林峰出远门了,慧子一定是在担心他。

这天钟家早饭后,帮着大厨们收拾好了厨房,汪春芳就拉着慧子悄悄来到钟家的后花园门口。

汪春芳笑着说:“慧子妹妹,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可能我帮不了你,但是我知道谁能够帮得上你的忙。”

慧子见已经被汪春芳看出了心事,不觉脸上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想这样的,可就是忍不住会去想这件事情,而且更糟糕的是,她总是会想到很多不好的画面,还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以为那些事情就会真的发生。这些日子可把她给苦恼坏了。

现在听见汪春芳说有人可以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心里不觉又欢喜起来,忙问道:“姐姐,你倒是说说看,有谁能够帮我呢?”

汪春芳见慧子的脸都红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很快又变严肃起来,双手合掌,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缓缓地说:“当然是寺庙里的菩萨啦!明天就是农历二月初一了,你可以向钟太太请一天假,去庙里烧香拜佛,让大慈大悲的菩萨帮你。徐林峰不是外出了嘛,说不定啊,再过几天他就会平安归来了。”

慧子这才明白过来。她最近真是自己把自己给困住了,竟然忘了日子。她觉得汪春芳给她提的这个建议正合她意,就这么办吧。

唐佳玉抱着一天大似一天的钟骄和保姆丁姨一起正在花园子里散步,忽然见慧子在花园的一角伸头缩脑,便叫她过来说话。

慧子站在唐佳玉面前好半天都不敢言语,她不太好意思开口说请假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搓弄着衣角。

善解人意的唐佳玉看她这个样子,很快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她并没有挑明了说,而是笑着对慧子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明天是初一,你想去庙里烧香祈求一家大小平安,更重要的是想去看看你的方义现在过得怎么样,对吧?”

慧子这才忽然想到了还在金禅寺里修行的方义,听唐佳玉如此一说,连忙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是的!有些日子没见他了,我想去看看……”

唐佳玉抿嘴一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准你一天假,去吧。明天我自己带钟骄,让丁姨顶替你一天去厨房帮忙。”

站在一旁的丁姨听见了后,可欢喜了,忙说:“哎哟,太太,您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想跟着汪姨学做甜点,就是没合适的机会。”

唐佳玉冲着丁姨一笑,“就你那点子心思,我能看不出来?我早知道了。去吧,去吧,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小心思去吧。工钱我也不会扣的。等你们忙完了后,可得好好干活儿了!”

慧子和丁姨抢着连声向唐佳玉表示感谢。唐佳玉笑而不语,继续逗着胖乎乎、粉嘟嘟的八妹钟骄玩耍。

第二天一大清早,慧子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准备出发。这时有人告诉她,钟太太派司机黄天开车送她到金禅寺附近,让她赶紧去院门口,黄师傅已经在那儿等了。

慧子受宠若惊,连忙一路小跑着出了钟家的院门,果然见车子停在那儿,黄天笑着为她打开了车门,请她上车。

这是慧子头一次坐小轿车,既兴奋又紧张。她在心中不停地默念,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钟老板和钟太太……

二月初一的金禅寺里,人山人海,香客满堂。钟声、鼓声、磬声不绝入耳,明亮亮地响彻在静幽幽的深远山林之中。

黄天将慧子送到离金禅寺一里地开外的地方,对她说:“你在这里下车,下午我再过来这里接你。”

慧子连声向黄天道谢,然后下了车,独自踏上通往金禅寺的那条蜿蜒而又狭窄的山间小道。

没过多久,慧子就来到了金禅寺。踏进山门后,见到处都是人,仿佛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只好也随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缓缓地往大佛殿移动。

自从来到江南以后,慧子也不知踏进过金禅寺多少次,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是在没有任何精神压力的情况下来烧香拜佛的。往年总是带着满肚子委屈和满心里的苦水来拜佛祈愿的。

“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慧子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拥挤的人群正推着她瘦小的身体往前挪动,她的脸上却是欢欣的。

也不知被人群推动了多久,慧子终于踏进了大佛殿。

点燃一炷香后,她跪在金灿灿的大佛面前,闭目焚香,默默祈祷,希望菩萨保佑她的丈夫平安归来,保佑他的方义平安快乐,保佑她远在故乡的弟弟一家人平安健康……

正当慧子想要将这炷香插进大香炉里时,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不禁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恍恍惚惚走出大佛殿后,慧子的脑海里开始不停地翻腾起来。那个人是谁?这张脸怎么如此熟悉?

终于,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初恋情人,曾经带她逃难到江南、一起同生共死的那个同乡哥哥——江明。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人心思 年后的第一个农历初一,是金禅寺香火极其旺盛的一天。

旧的一年刚刚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农事尚未开启,人们都比较清闲,纷纷来庙里还愿、祈福……

方义一大早忙完了活儿后,便待在禅房中抄录《六祖坛经》。觉文师父算是白白帮了他的忙,帮他抄录的那一大摞经文不翼而飞,害得他不得不自己重新抄写。

这几天,方义的脑海里画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袭击他的黑影,山洞里的怪人,抄录经文的丢失……每一件都让他匪夷所思,都是无头无尾的怪事。

感觉胳膊有些酸痛了时,方义停下了笔,看着窗外那些青翠的树木发呆。听着寺院里到处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打开了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抽出那封信。好几个月了,他都一直不敢打开来看,尽管他其实很想知道里面的内容。

展开信后,方义默默地读着那一行行稚嫩的钢笔字,百感交集,连双手也微微地颤抖起来。

方义能清晰地辨认出来信上的笔迹,这封信是由他的弟弟妹妹们联合起来共同写给他的,除了还没上学的九妹方莲以外。

弟弟妹妹每人写了一段自己想要说的话,再加上他们替父亲、母亲和九儿写的那三段话,一共是十一段,最后的一段只有一句话:希望早日见到大哥平安、健康归来看望我们!

方义看完了信以后,很久都没有湿润的眼眶却悄悄地湿润成一片,深深的思乡之情此刻如疾风骤雨一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

方义听见敲门声以后赶紧将家信收好放回抽屉里,然后用手擦了擦眼睛,这才起身到外间来开门,“谁啊?”

外面的人听见了方义的问话声,忙笑着回答说:“是我们,爷爷和小清!”

方义一听是邹小清的声音,连忙打开了房门。只见邹家爷孙俩正站在房门口笑呵呵地看着他。

“你们果然来了!我就猜到你们今天会来。快进来吧!”方义破涕为笑,连忙请他们进屋,然后关好了房门。

方义最希望见到的就是邹家这爷孙俩,因为他们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和快乐。

邹小清将手上挎着的篮子放在桌上后,忽然狂叫起来:“这不是翔哥吗?方义哥哥,你找到它啦!是在哪里找到的?”说着,她就直接奔过去用双手轻轻地捧起了翔哥。

邹老爷子笑着责备小清:“一年大似一年了,怎么还这样没规没矩的?到处大呼小叫!让人听见了笑话,将来也没人敢娶你了。”

邹小清笑着回嘴:“没人娶才好呢,我才不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烦恼会一天天增多,快乐反而会大大减少。”

方义忙着给他们泡茶。觉文师父前几天送给他一包去年金禅寺自制的茶叶,说是味道极好,还有淡淡的兰花香。

对于邹小清的提问,方义不得不如实回答,他将翔哥怎样丢失、又怎样找到以及失去飞行能力等等,都详细说了一遍。

邹家爷孙俩听方义说完后,都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邹老爷子说:“刚才在大佛殿烧香的时候,小清还一个劲地念叨着:求菩萨保佑方义哥哥的翔哥能够早点回到他身边!可见菩萨是灵验的,翔哥真的就回来了。可是,菩萨也有失误的时候,怎么回来的却不是以前的那个翔哥了?”

方义不禁笑了起来,“翔哥一定是受到了惊吓才失去飞行能力的。不过,我相信它会回到从前的,一定能。”

邹小清骨碌碌地转动着一双大眼睛,忽然问方义:“方义哥哥,你能把翔哥让我带回去吗?我觉得与其让它待在你的封闭房间里,不如跟我去太仓湖边,那里山好水好风景好,既开阔又安全,说不定很快就能帮翔哥找回记忆了。”

邹老爷子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我觉得小清说得很有道理。方义啊,你也别犹豫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吧。”

方义想了想,又看看自己现在住的禅房,再想想太仓湖边邹家的石头房子以及周边满眼的湖光山色,于是欣然点头答应了。老实说,他这些天日夜忙碌,也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来照顾翔哥。

方义告诉小清一些注意事项,小清认真地听着,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邹老爷子怕打扰太久,方义又要受那个子修师父的气,因此催促小清带着翔哥匆匆离开了金禅寺。

还像上次一样,爷爷和小清给方义带来了一篮子好吃的食物,其中就有用荷叶包裹的喷香的烤鹅肉。方义怕被子修师父发现,因此把这些食物偷偷地藏在了床底下,并在上面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大幅宣纸,以防食物的味道会散发出来,惹得满屋子都是人间烟火味儿。

尽管方义多次要求自己记住法新方丈的叮嘱:“筷子不沾鱼肉荤腥,嘴巴不碰酒杯酒瓶!”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他真的做不到。天天被子修师父罚干一大堆的活儿,吃的却是咸菜、白粥和白馒头,他隐隐地感觉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要是爷爷和小清每个星期都来送一次就好了!方义一边坐在蒲团上闭目参禅,一边在心里暗自想象。至于现在佛祖在哪里,他似乎已经忘了。

“咚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

方义冷不丁心里一怔,赶紧睁开眼睛快速站起身来。这又是谁呢?难道是子修师父?不可能!今天寺里这样忙碌,他肯定没有空上这儿来的。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方义悄悄地来到了房门边,他没有立刻问对方是谁,而是趴在木门的缝隙处朝外面偷看。忽然,他大叫起来:“是姑姑!”于是赶紧打开了房门。

只见慧子姑姑微笑着站在门口,她问:“方义,你在里边做什么呢?我都叫门半天了,你也不来开门。”说着,她便跨进了门槛,然后转身将房门给关上。

方义又惊又喜,“姑姑,你怎么会来这里?姑夫呢?难道他已经从北京回来了?”

“没有!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慧子笑了笑,在桌旁坐下了。见桌上有两杯尚未喝完的热茶,便问:“刚才有客人来过吗?”

“是的,他们刚走。”方义说话间,已经将一杯泡好的茶递到了慧子面前。

“他们……是谁?难道除了章尧和钟画外,你在这里还有别的好朋友?”慧子用含笑的双目瞅着方义,试探性地问。

“有啊!是邹爷爷和他的孙女邹小清。他们俩,一个是我的大朋友,一个是我的小朋友。”方义笑了,也在桌旁坐下。

“邹小清?邹小清!”慧子不停地默念着,“听这个名字,就感觉这姑娘挺水灵的,改天要是方便的话,让我也见见她。”

“好啊!他们就住在太仓湖西岸的三间石头房子里。邹爷爷还在湖边养了一大群白鹅,可好看了!”方义眉飞色舞地对慧子说,“哦,对了,小清刚才把翔哥带走了,说让她来帮我照顾翔哥。”

慧子一直在看着方义说话,她见方义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便也动容地说:“既然她愿意帮你养翔哥,又是个细心的女孩子家,那就让她帮这个忙吧。你看你现在忙的,跟一个陀螺相似,哪儿还有那份精力来照顾翔哥?况且翔哥需要更好的环境来恢复飞行能力,要是天天关在你的房间里,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慧子有意无意地问方义很多有关邹小清的事情,方义毫不避讳地都一一告诉了她。

听完邹小清的故事后,慧子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她觉得,方义渐渐长大了,也是时候该学着跟女孩子好好相处了。钟画虽说是个极好的女孩子,可她是钟家的二小姐,和方义从来就门不当户不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狭道相逢 经过一番聊天后,慧子这才知道,原来方义和太仓湖边的邹家爷孙俩来往密切,还一直和比他小一岁的邹小清是很好的朋友。

慧子真的感到很高兴。她喜欢现在的日子,她觉得他们一家三口现在都很幸福。

丈夫在钟家越来越有出息,再也不是先前清洲村里那个人人嘲笑的懦夫了。

方义虽然目前是在金禅寺里修行,过得也很清苦,但这是他自己所喜欢的一种生活,他觉得对他的成长有帮助、有好处,这就足够了。

尽管方义直到现在也没有叫她一声“妈妈”,但慧子依旧一点儿都不怪他,叫“姑姑”或“妈妈”并没有什么两样儿,到底还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

慧子在方义的禅房里待了很久,俩人聊得特别开心。到了午饭时间,方义竟然还像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变出一篮子好吃的来!

慧子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到外间将房门给闩上了,责怪方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要是被方丈知道了,肯定会撵你出门的!”

方义呵呵一笑,“这件事目前就只有邹爷爷、小清以及姑姑你知道。反正爷爷和小清是不会出卖我的。除非是……姑姑你想出卖我!”

慧子立刻把脸一沉,“你这孩子,姑姑什么时候出卖过你?心疼都还来不及呢。我又不是傻子,看你现在都瘦成这样了,我巴不得天天给你送好吃的来!叫你现在离开这里,你偏又不愿意。”

方义一边大口啃着肥美的鹅腿,一边说:“我也知道在这里很苦,但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要坚持下去。要是半途而废的话,钟老板一定会笑话我的!”

慧子笑了,无奈地摇摇头,“你也有怕人笑的时候呀。”

方义见姑姑只是看着他吃,自己却不吃,便问:“姑姑,你不饿吗?怎么一块也不吃?你尝尝,味道可好了!”说着,他就从自己手中的大鹅腿上撕下一瓣肉来递到慧子嘴边。

慧子拗不过方义的热情,只好张开嘴咬住,然后细细地品尝起来。果然,这烤鹅的味道棒极了!忍不住说:“改天我也要去拜访一下爷爷和小清,让他们也教教我怎样烤肉吃。”

方义乐了,“那还不简单!改天我陪你去。邹爷爷家可好玩了,有许多既新鲜又奇怪的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方义正说着话时,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砰砰砰……”

俩人顿时都吓着了,方义差点儿被一块肉给噎住。他慌忙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好,把篮子又塞到了里间的床底下。

慧子早吓着了,一块鹅肉卡在咽喉处,出不来也下不去,只好一个劲地狂喝茶。

方义快速来到房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偷看,见原来是香积厨的一个小和尚,这才放下心来。他悄悄转身附在慧子耳边说:“姑姑别怕,不是子修师父。”

此地无银三百两。慧子这才知道,原来方义在这寺庙中惧怕一位叫做子修的师父。

方义打开门后,只见那个小和尚急匆匆地说:“方义,子修师傅传话来,让你快去碧波泉挑水!”说完,小和尚一溜烟便跑了。

慧子见方义有活儿要忙,便站起身来,“既然你要干活儿了,那我也回去了。”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那位子修师父估计不太好惹吧?你向来脾气急躁,不要跟他硬拼,知道不?”

“姑姑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处理的。”方义笑了笑,很快走进里间换了件平常干活儿的衣服。

“姑姑,要不你去斋堂吃点东西吧。今天香客多,斋堂饭菜花样也多,你去看看有没有合胃口的。”方义说完,挽着慧子的胳膊出了门。

方义将慧子送到了斋堂门口,慧子执意要自己去弄饭菜,方义这才转身离开,但依旧不住地回头叫慧子“一切小心!”

慧子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的方义,果然又长大了。

斋堂里满满都是香客,人声鼎沸,但幸好秩序井然,慧子跟在别人后面排队,很快就弄到了饭菜。

吃惯了钟家大宅的玉食,偶尔吃一次素素的斋饭,慧子觉得很过瘾。

饱餐一顿后,慧子独自一人在金禅寺里逛了逛。她看见了上次接待他们的那位笑呵呵的觉文师父,他今天特别忙碌,迎来送往,忙得满头大汗。

慧子这才想起来,她今天居然是空着两只手来的,匆匆忙忙间什么礼物也没有带来,不禁暗自后悔。

抬头看看太阳,渐渐偏西了,慧子便跨出了金禅寺的山门,进入了寺院后面的那条山道。

她不知道黄天现在是否已在山道的尽头等她,但她希望自己能够早些赶到约定地点,让别人久等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这条山道约一里路远,两旁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树,松树间长满了各种各样的灌木。一阵风吹来,耳畔充盈着“沙沙沙”的响声。

慧子此刻走在这条阒无一人的窄窄山道上,听着两旁树林里发出的声响,冷不丁打了好几个寒战。她连忙裹紧衣服,不禁感觉后脊背上丝丝发凉。

“快些走!快些走!就要到了!”慧子嘴里默默念着,不觉加快了脚步。

可是突然间,她听见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特别奇怪的脚步声,像是一直在跟踪她。

慧子害怕极了,但依旧大着胆子朝身后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满眼阴森森的山林。

“原来是自己吓自己呀!”慧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了。

山道前面的天空越来越开阔了,慧子知道离这条山道的尽头不远了,黄天一定坐在车里等她了。

这么一想以后,慧子便不再那么紧张了,大踏步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右边的树林里蹿出来一团黑影拦在了前面的山道中间。

这下可把慧子给吓坏了!她本能地想大声呼救,可是瞬间又改变了主意。万一惹怒了眼前这个怪物,它拼命地冲过来攻击自己,那岂不是一点求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慧子用手捂住了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想看看眼前的这团黑影究竟想要做什么。她仔细看了看后,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认定这个怪物是人,而不是动物,只是他此刻弯腰驼背而已。

那团黑影站在慧子前面,相隔只有几米远。他从头至尾都裹在黑黑的茅草里,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看着慧子,一动也不动。

慧子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她刚才没有叫喊出来是对的。只是,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难道是拦路抢劫?

想到这儿,慧子又开始害怕起来。怎么办?如果今天逃不过这一劫的话,她也就认了,但好歹要让她死个明白。

于是,慧子大胆地向前迈出了一一小步,翻出衣服上的所有口袋,可怜巴巴地说:“我今天来庙里烧香拜佛,早上走得急,一分钱都没带,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慧子边说边往前迈步,她特别想靠近点看清这个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现在的自己似乎并不害怕眼前这个怪人。

黑影像是听懂了慧子的话,他那副黑色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微微地眨了一下。

也就是这双眼睛不经意间的如此一眨,正在向黑影靠近的慧子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江明。

慧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被洪水冲走了,再也没有上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树林里又蹿出来一只小猴子,它手中握着一块石头站到了慧子前面,然后冲黑影大声嘶鸣,同时举起石头做出要攻击的样子。

黑影犹豫了,他原本迈向前的脚步又退了回去,然后转身飞奔而去,消失在茂密的森林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宅院不宁 正当慧子被眼前的一切惊得呆若木鸡时,一只小猴子的及时出现,让那个全副武装的怪人瞬间落荒而逃。

紧接着,慧子恍恍惚惚看见那只小猴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朝她像淘气的孩子似的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用左手指着山道的前方,催促她赶紧离开这里。而小猴子的右手中依然紧紧地握着那块石头。

慧子好一会儿之后才缓过神来,冲着小猴子拼命地点头,朝着山道的尽头奔跑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只见黄天飞快地跑进了山道,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棍,差点儿和慧子撞了一个满怀。

黄天见慧子吓得大叫一声后便愣愣地站在那里,急忙问她:“刚才我好像听见了什么怪声,所以匆忙下车赶了过来。你……没事吧?”

慧子呆呆地杵在那儿,面无表情,神情恍惚,又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我……没事。刚才遇见了一只猴子,所以……”

黄天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木棍扔到了一边的树林里,“我也是刚到,车子才停稳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奇怪声音。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黄天见慧子脸色苍白,猜想她刚才一定吓得不轻。

慧子从上车一直到钟家大宅前下车,整个人仍然像是木了一般,完全失去了先前的精神状态。

慧子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庙里烧香时,眼前竟然浮现出江明的身影。山道上一个怪人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后来一只猴子帮她赶走了那个怪人。而那个怪人的一双眼睛,却是那么地像十几年前被洪水冲走的江明……

难道他并没有死?可是当年全村的人到处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他……

慧子躺在床上,身心俱疲,没有力气。

窗外青翠欲滴的一棵棵树木此刻正沐浴在火红的晚霞中,仿佛盛开的一朵朵奇异的花。此刻钟家的花园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与美好。

既然当年他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那也就不能证明他已经死了……慧子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当初不来找她?都十几年过去了……

慧子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乱,感觉头都像要裂开了一样。她非常想忘记过去的一切,可是现在不但无法忘记,反而一切越来越清晰。这不是一种美好,而是一种折磨。

这天晚上,慧子生病了,发高烧,浑身滚烫。

保姆丁姨来找慧子交接第二天厨房的任务时,才发现慧子生病了,于是慌忙告诉了唐佳玉。

唐佳玉立刻打电话给镇上的柳记医馆。

柳大夫接到了钟家的电话后,马不停蹄赶到了钟家大宅。

柳大夫是乌岭镇最出名的老中医,常常是药到病除,被人称为“活神仙柳翁”。近几年,他也学会了如何使用西医看病,中西医术相结合,相得益彰,出神入化,让他更是声名远扬。

柳翁认真地给慧子诊断病情后,对唐佳玉说:“钟太太不必担心,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又着了些风寒,吃点药就没事了。”

唐佳玉这才放下心来。她派人跟着柳翁去医馆拿药,又安排丁姨去慧子房间照顾慧子,“今晚就委屈你一下,陪慧子过夜。我一会儿安排人去把你的铺盖给挪进去,另置一张床。”

丁姨点头答应,转身出了客厅,去慧子房间。

唐佳玉抱着仍旧精神十足的八妹钟骄在客厅里来回转悠。八妹不再像以前那样吵夜了,这让她省心了许多。之前简直太让人操心,整宿整宿不得安宁。

唐佳玉在屋里来回转悠,心里还在想着刚才柳翁说的话。慧子受到了惊吓?受到了什么惊吓?怎么出去一天,回来就病了?

想到这儿,她叫人去请黄天过来说几句话。

最近钟家大宅里看家护院的六个保镖都走了,四个去了北京,另外两个跟着钟子恒去了上海。现在只剩下黄天了,他有双重身份,既是司机也是保镖。而司机这个身份可以很好地掩饰他保镖的身份。

黄天到了以后,唐佳玉问他关于慧子受惊吓的情况。

“她说是在那条山道上遇见了一只猴子,所以吓到了,而且吓得厉害。”黄天如实相告。

“被一只猴子吓成这样?”唐佳玉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我也觉得很奇怪。乌岭镇的村民们常年和大山打交道,别说是见到了一只猴子,就是见到豺狼虎豹也没什么稀奇的。”黄天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当时我确实听见了猴子的叫声。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唐佳玉见黄天话里有话,连忙催促他。

“只是我感觉那只猴子好像也是被吓到了才发出那样异常的呼叫声。”黄天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想。

唐佳玉点点头,而后对黄天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您也早点休息!”说完,黄天转身离开了客厅。

唐佳玉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她之所以如此在意慧子的异常,是因为她一直在担心钟家人的安危。当年闻喜县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如果他一直错怪钟家的话,那么所有与钟家相关的人都可能会有某种潜在的危险。

第二天一大早,丁姨就满脸笑容地跑来告诉唐佳玉:“太太,您不用再担心了,慧子的病已经好了。昨晚吃药后,夜间出了几次汗。到了早上我再摸她的额头时,一点儿都不烫了。刚才还吃了一碗粥。”

唐佳玉听见丁姨这样说,心里很高兴,“好了就好!今天你就再辛苦一下,继续在厨房替她顶一天。钟骄我自己带。”

丁姨既高兴又担忧,“只是我怕您会累着!”

唐佳玉笑了笑,“我累点儿倒是没什么,要是你没把汪姨的手艺学到手,怕是要怪我一辈子呢。”

丁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喜滋滋地奔向了东北角的钟家厨房。那里面,汪春芳和两个大厨已经在开始忙碌新一天的钟家餐桌上的美食了。

钟画、钟琴和钟棋听说慧子病了,都纷纷跑过来看望她。见慧子精神好了许多,这才放心了。

然而,钟画依旧不放心,还私下里打电话将慧子现在的状况告诉了柳翁,直到柳翁亲口告诉她慧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钟画答应过方义,她一定会替他好好地照顾慧子,让他安心在金禅寺中修行。可是现在慧子居然病倒了,这让她十分揪心。她告诉钟琴和钟棋,以后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方义,钟琴和钟棋都认真地答应了她。

又过了两天,慧子已经完全好了,只是精神气儿却再也比不上从前了。她总是容易发呆,别人有时要叫她好几声,她才能听得到。此外,她还容易丢三落四,常常拿错东西,让厨房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汪春芳非常替慧子担忧,她原以为慧子只是外出时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吃点药以后就会没事了。可是现在看来,慧子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问她时,她什么也不肯说,只一个劲地摇头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

唐佳玉得知慧子的情况后,不觉深深地担忧起来。为了能够让慧子尽快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她决定给慧子放一个长长的假期,让丁姨代替慧子去厨房帮忙。

可是,整天无所事事的慧子,不但没有变好,精神状态反而变得比以前更糟糕了,她甚至有时忘了吃饭,还整夜屋里亮着灯不睡觉。

无奈之下,唐佳玉决定,派人去金禅寺把方义给请回来好好照顾慧子一段时间。

这次,唐佳玉派黄天去金禅寺给方义送信,“见到方义后,把话说软些,别惊到他,他向来性格急躁。”

黄天答应了一声后,怀揣着唐佳玉的亲笔书信赶奔金禅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别离寺 黄天带着唐佳玉的亲笔书信来金禅寺见法新方丈。

法新方丈打开信认真地看了一遍后,又递给了一直站在一旁的子修。

子修接过信后,匆匆地看了一下,不觉皱起了眉头,“既然是方义的姑姑病重,理当让方义去照看。只是请假一个月,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些?要是弟子们以后都这样的话,岂不是乱了寺中规矩?”

法新方丈微微点头,“也许钟太太是太过于担心了,或许并要不了这么多的时间。暂且让方义去吧。到时等姑姑的身体好些了,就让他回来。方义自入寺以来,表现得还是不错的。”

子修见方丈已经发话了,便也不再多言,领着黄天去见方义。

然而,方义此刻却并不在寺中,早饭后就去山中砍柴了。

于是,子修将黄天交给了觉文,让觉文带他去客堂等待方义。

觉文乐呵呵地引着黄天来到客堂,殷勤地端茶递水。黄天也十分有礼貌地回应着。

见四下无人,黄天笑着说:“你们同是出家人,怎么差别这样大?”

觉文不禁一怔,继而笑着问:“黄施主,你的意思是?”

黄天品尝了杯中的一口茶,不禁点头赞叹起来:“都说金禅寺的兰香芽是茶中上等精品,果然名不虚传啊!”

觉文见黄天毫不掩饰地夸口称赞金禅寺精心培育出的新茶兰香芽,心中十分高兴,但又不好当面表现出来,故作谦虚地说:“黄施主过奖了!我们这里的茶叶再好,也不敢和你们钟氏茶叶相提并论啊。小家子气,登不上大台面哟。”

黄天乜斜着眼睛看着觉文,笑着摇摇头,“你们俩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和尚。子修师父就好比那山头千年不化的冰雪,而你却像是这阳春三月轻柔拂面的微风。”

觉文哈哈大笑,“不愧是钟家的人,个个不是才子便是佳人。对了,听说钟老板最近去上海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暂且还没有,估计也快了吧。”黄天又呷了几口茶,只觉唇齿留香,沁人心脾,神清气爽。

觉文点点头,“钟老板虽说家大业大,却也一年到头奔波不停。也亏是他,要是换了别人,怕是顶不住的。”

黄天点头说:“可不是嘛。所以还是那句话:‘能者多劳’。”

“无能者无所求。”觉文随口接上了一句。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有个小和尚进来禀告,说方义已经从山中砍柴回来了。

黄天赶紧起身往外走,觉文也随后跟了出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黄天来到外面的台阶上,只见山门大开,不见方义,却见一座黑压压的高大的柴山在往寺里缓缓移动。

“这个方义,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大的力气!”黄天忍不住说了一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觉文笑着说:“方义的确不是一般人。他也哪里都好,就是脾气不小!”

黄天呵呵一笑,“男子汉有点脾气,就叫做有个性。”

觉文眯起双眼,笑而不语。

等方义梳洗完毕后,有人领着他先来法堂见法新方丈。法新方丈将慧子生病的消息委婉地告诉了方义。方义顿时皱起了眉头。法新方丈又说了一些宽慰的话,然后让他去客堂见黄天。

方义到了客堂以后,黄天又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他见方义果然满脸愁云密布,不禁想到,当初钟老板同意方义来寺中修行的做法,是对的!方义的胸中似乎有一种特别强大的气,随时随地憋在心里,却又随时随地都能发作出来。除了静心修行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

方义回到房里收拾好了一切,然后跟着黄天一起离开了金禅寺。

出了金禅寺以后,才走出几百米远,方义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于是对黄天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还没等黄天开口说话,方义就带着那支玉箫跑得无影无踪了。

黄天无奈,只好坐在路边的一块山石上,一边帮方义看着行李,一边等待他回来。

方义带着玉箫很快来到了碧波泉,然后又飞快地登上了东边的那道山岭。

站在高高的山岭之巅,方义吹奏起了玉箫。悠扬婉转的乐声霎时传向了四面八方,又伴着群山的回音四处飘荡。

正在山岭间一棵高大的树上玩耍的小宝听见了熟悉的箫声,迅速地从树上爬下来,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拼命奔去。

钟画赠送给方义的玉箫,如今成了方义和小宝之间相互联络的重要工具。只要方义站在高处吹奏玉箫,小宝听见后就会从崇山峻岭之中跑出来见方义。

小宝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方义的面前。

方义蹲下身,看着气喘吁吁的小宝,心疼地说:“累坏了吧。不好意思,我这么着急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我要暂且离开金禅寺一个月,去照顾生病的姑姑。等她身体好了,我再回来找你。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知道吗?”

小宝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方义的脸,像是听懂了方义的话,一个劲地点头,眼中却流露出不舍的依恋。

最后,方义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小宝,小宝也紧紧地搂住了方义。

许久,方义松开臂膀后站起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与此同时,小宝也转身离开了,手中紧握着那块石头,迈步走向悠远而深沉的山林……

黄天在山路边正等得不耐烦时,一扭头却见方义回来了。他见方义的脸上带着一丝忧伤,便开玩笑地说:“好小子!丢开我就像丢开一件破衣服似的,搁在这山路边晾在石头上干巴巴地晒。自己倒好,也不知跑到哪座山头的哪家尼姑庵里跟小尼姑依依不舍地道别去了呢。”

方义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拎起皮箱低头就往前大踏步地走去。

黄天慌忙加快脚步跟上。他看见方义手中的那支玉箫,顿时想起这是钟画去年送给方义的,又笑着说:“喂,我倒想问问你,现在学会吹奏玉箫了没?要知道,我们家二小姐当时为了让你考进乌中,可是费尽了心思啊!你要是还没学会的话,可就是真的辜负人家的一片苦心了……”

方义听着黄天的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冷冷地说:“你今天话怎么这样多?平时开车不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吗?”

黄天见方义似乎是有点生气了,忙收起笑容,说:“对啊,开车的时候有方向盘陪我说话,它一直唠叨个没完没了,所以我就不用开口说话啰。可是今天,它去澡堂洗澡了,没有陪我,我就……寂寞了。抱歉啊,可能我把你错误地当成了……方向盘!”

黄天绕口令似的自顾自说了一大通话,说完后又自顾自地往前大踏步走去,很快就把方义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方义看着前面黄天伟岸挺拔的身姿,不服气地撇撇嘴,拎着皮箱大踏步追赶了上去。

等他们赶到钟家大宅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不过,唐佳玉早早提前叫厨房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过一会儿就能开饭。

方义将行李放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来姑姑的房里探望。

慧子忽然见到方义站在她面前,刚开始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直到方义连着叫了她好几声以后,她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方义见姑姑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儿,心中特别不是滋味。那天在金禅寺里相见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才几天工夫就变成了这样?

正当方义疑虑重重时,丁姨过来叫方义去餐厅吃饭,“太太已经在等着了,叫你就去。”

方义点头答应,跟着丁姨来到了餐厅。

唐佳玉让厨房准备了一桌荤素搭配的饭菜招待方义和黄天,满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八妹被抢 唐佳玉告诉方义,慧子那天去金禅寺烧香拜佛回来后,当晚就生病了。柳大夫说,一是受了惊吓,二是受了风寒。后来吃了药,身体倒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可是精神状态却让人担忧。

“你姑姑以前一直在清洲村生活,是吗?”唐佳玉问方义。

“是的。姑姑自从嫁给了姑夫后,就一直待在清洲村,除了上乌岭镇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方义如实回答。

唐佳玉微微点头,“黄天说,那天你姑姑在金禅寺后面的那条山道上被一只突然惊叫的猴子给吓到了。我想也许是受惊吓过度,所以才出现了现在的状况。她现在一定很希望陪伴,很希望被人保护,只好叫你回来暂住一个月。等姑姑的身体完全康复后,你再回寺里去。”

方义听到唐佳玉说这番话时,顿时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难怪前两天小宝一直硬拉着他往寺院后面的山道上去,还不停地模仿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可很遗憾的是,小宝的演技实在是好,但剧情似乎太复杂,导致方义最终没看懂小宝自导自演的这场戏。

怎么巧?难道是和姑姑有关?不会是小宝吓坏了姑姑吧?不会,肯定不会!小宝从来温顺可爱,也特别灵巧智慧,它不会轻易去吓唬别人的。方义的脑子开始有点乱了。

回到房间后,方义静静地坐在窗前思考。他多么希望小宝能够开口说话,把那天在山道上发生的一切用语言表达出来,那样的话,真相也就清楚了。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相信小宝会突然无缘无故跑到那条山道上去吓唬姑姑。只有一种可能,小宝当时恰巧发现姑姑身处危险之中,不得已才挺身而出,结果救了姑姑一命。

可是事情怎么会那么巧?小宝忽然跑去了那条道上,还正好遇见了身处危险的姑姑?

方义的脑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设想出各种情境,不断地猜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佳玉想的这个法子还果真奏效,自从见到了方义后,慧子的情绪稳定多了,精神也在一天天地恢复。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方义一直想让姑姑亲口说出那天山道上发生的一切,但看见姑姑现在这个样子,担心再提起那件事的话,她的状态可能又会变得很糟糕。无奈之下,他只好决定另外想办法。

钟画又在家里见到了方义,这让她开心不已。不过,她原本不想让方义知道姑姑生病的事,可是现在,方义不但知道了,还要在家里待上一个月陪伴姑姑。一喜一忧相对垒,最终还是喜悦战胜了忧愁。

方义回到钟家大宅后,钟画每天都笑呵呵的,不但心情大好,连穿着打扮也比从前更美了。

钟琴和钟棋总是拿她开玩笑说:“二姐一见到方义,不但胃口好了,笑容多了,人还变得更漂亮了。要不,我们就去告诉方义,让他从此以后就留在咱们家吧。”

钟画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便掩饰说:“你们真是大惊小怪!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来了,天气好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而且再也不用穿笨重的厚棉袄了,可以穿好看的春装了,人当然一下子就变漂亮了。你们俩只知道用嘴巴说我,怎么不去对着镜子照照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变得更加漂亮了?”

要说“强词夺理”,谁也强不过钟画。她三言两语就把钟琴和钟棋说得云里来雾里去,最后居然真的各自跑回房间,照镜子去了。

这天午饭后,钟画来到慧子的房间看望她。见慧子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笑着说:“慧子姑姑,现在有方义陪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不要怕了。他会保护你的!”

慧子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缓缓地说:“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只要有方义在,我就什么都好。真是不好意思,最近让你们都操心了。”

钟画温和地笑着,“慧子姑姑,你和姑夫都已经住到我们家了,那自然也就像我们钟家人一样了。既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当然要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了。你别往心里去,这在我们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钟画和慧子正说话时,忽然看见钟棋和方义一块儿走了过来。钟棋神秘地对钟画说:“二姐,你猜猜看,方义哥哥这两天又学会了什么本领?”

钟画见钟棋满脸得意,就知道她一定是采取了某种强制措施叫方义陪她下棋,结果特别聪明的方义一下子就学会了。于是她撇撇嘴说:“看你一脸的得意就知道啦,你肯定是刚刚收下了一个极其聪明的高徒吧。祝贺你!”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方义真的是太聪明了,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有时弄得我都措手不及。”钟棋说得眉飞色舞。

钟画却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一股子醋意,变着腔调说:“那是因为人家瞧得起你这个老师!所以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师父的这把交椅。不像我,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人家却偏偏不领情。”说完,她站起身,独自离开了。

钟棋莫名其妙地看着渐走渐远的钟画,对方义说:“你看见了吧,我说二姐她有时是个特别奇怪的人,没错吧?”

方义表面上装作一脸糊涂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钟画这是在生他的气。即便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她却依旧在跟他赌气。

可是钟画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方义不仅一个月之内会吹奏十支曲子,而且每一支曲子都吹奏得非常完美。因为,方义早已拜周先生为老师了。周先生不仅教会了他吹奏玉箫,还教会了他下棋和画画。要是再让他参加一次乌中的入学测试,绝对能一次性通过。

方义来了以后,慧子的病情好多了,一切又开始渐渐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钟家大宅里的春天如同世外桃源。阳春三月,在温暖阳光的孕育下,偌大院子里到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即便是躲在阴暗处的小草,也那么绿油油地好看。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八妹钟骄一天天地长大。在春天的阳光里,她仿佛新抽芽的竹笋,眼见着白天黑夜不停地拔节儿似的长大。

丁姨见阳光甚好,便天天带着钟骄在大宅的院子里到处玩耍。她们经常来到慧子的住处玩。因为钟骄特别喜欢跟方义玩,哪怕是方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是冲她笑笑,她也会不停地晃动着嫩胳膊嫩腿儿,一个劲地朝方义蹒跚而去。

方义每每见到钟骄,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远在家乡的九妹——小九儿,因此对钟骄也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也正是这种熟悉,让他时不时主动地去亲近钟骄,带她四处玩耍。一来二往,钟骄就变得特别粘他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居然在钟家大宅发生了……

这天黄昏时分,钟家的晚饭早已结束,大家各自忙碌着。

丁姨像往常一样,带着钟骄从慧子的屋里出来。钟骄和方义以及慧子玩得特别开心,以至于满头大汗,丁姨准备带她回房去洗澡。

此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光照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莫名地有些晃眼。

丁姨抱着钟骄走在一条靠近院墙的石径上,担心眼花了看不清楚会摔倒,于是她将钟骄放下来,歇一会儿再走。再过一会儿,钟家整个大宅里的灯笼就会全部亮起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墙头伸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头来,紧接着只见一道黑影从墙头翻身而下,还没等丁姨反应过来,幼小的钟骄就已经被这团黑影给掳走了,瞬间越墙而逃。

丁姨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傻,愣了好久,才大呼一声:“救人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黑夜营救 丁姨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只是想歇一会儿再走,谁料刚把八小姐放下,就被一个黑影给抢走了。

丁姨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救人啊!八小姐被人抢走了!翻墙跑了……”她越是着急,越是说不清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随即双腿一软,瘫坐在石径上。

方义正在慧子的住处帮忙收拾屋子,一听见外面传来异样的哭喊声,知道外面出了什么大事,他第一反应并非夺门而出,而是冷静地告诉慧子:“姑姑,你要听好,并且记住:今晚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门,在屋里好好待着,把门闩上!”

慧子在厨房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心里正害怕时,听见方义这么一说,连连点头:“姑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这是要出去吗?那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方义露出了镇静的笑容,“姑姑,你就放心好了!我会没事的,一定会早点回来。”

说完,方义转身大踏步走出了房门。他回过头来,看着姑姑关上门,并听见“哗啦”闩门的声音,这才飞快地朝着哭喊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方义觉得这声音特别耳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丁姨的声音。难道是……钟骄出了什么事?

很快,方义就找到了瘫坐在地上大哭的丁姨。他一边安慰一边让丁姨说出事情的经过。丁姨哪里还说得清楚话来,哽咽着嗓子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一直用手指向旁边的院墙。

方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钟骄是被歹人抢走了,那人翻越墙头后逃跑。他赶紧察看草地上凌乱的印痕以及墙面上刮擦的痕迹,随即也一翻身越过了墙头,落到了墙外。

然而,令方义感到困惑的是,墙外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者说,那歹人根本就没有用脚走路。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在雪地里见到的那半圈奇怪的脚印。他明明看见有一团黑影在那里移动,可是到了近前,却并没有看出来真相,既不像人类的足迹,又不像是动物的脚印。

难道是……那团黑影?那个住在山洞里的怪人终于出来作恶了?方义想到这里,不觉心头一颤,额头上开始直冒冷汗。不行!得立刻找到他!

正在这时,方义听见院墙里面一阵杂乱的喧哗声,大多是女人的惊叫和哭喊。他明白,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整个钟家大宅。

然而此刻的钟家,只剩下钟太太带着三个女儿,除了丁姨和黄天外,其他几个看家护院的也都是临时替岗的年轻人,不像王叔和林叔那样有丰富的经验。

方义站在墙外左右为难,他当然想立刻去追那个怪人,可是又担心他就藏在附近,到时又返回来对其他人下手。想到这儿,他又一翻身上了院墙,然后跳进了花园里。

此时,唐佳玉、钟画、钟琴和钟棋都已经聚到了丁姨这里,她们见丁姨独自坐在地上哭,却不见了钟骄的踪影,从丁姨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才知道,钟骄被坏人给抢走了。

唐佳玉从来没有想过,在他们钟家的大宅院里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忍受不住,也瘫坐在地,眼泪哗啦啦直往下流。

钟画、钟琴和钟棋一边哭一边搀扶着唐佳玉起来,让她坐在旁边的一张石凳上。

见到方义从墙头飞身下来,唐佳玉连忙站起身,一把抓住方义的胳膊,哭着问:“方义,钟骄呢?钟骄在哪里?是谁把她掳走了?为什么要掳走她啊?”

方义见唐佳玉情绪异常激动,只好安慰她:“钟太太,您先别着急,听我说。我马上就出去寻找钟骄,为了以防万一,您让黄天多带些人看守着宅子。所有人都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乱了套,否则会被歹人趁机下手,造成更大的损失。”

正在这时,只见黄天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身后跟着十几个带着家伙的伙计们。

黄天说:“我正在铺子里帮忙验收一批新到的货物,忽然有人打电话来,说家宅里出事了,我就赶紧带了一帮人赶回来了。”接着,他又对方义说:“这件事非常重大,你一个人出去寻找八小姐的下落恐怕不行,我带着这帮人跟你一起去。另外再叫一些人来守着宅子。”

其实方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猜测姑姑受到惊吓和钟骄被掳走这两件事很可能都跟山洞里的那个怪人有关。而且他也知道,这个怪人不会轻易伤人,可是如果黄天带着一大帮人兴师动众去讨伐,反而可能会发生意外。

只是眼下方义感到很无奈,他只好答应黄天的计策。现在他根本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夜空里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漫天的星斗在不停地闪烁。夜风微微地吹拂着脸面,处处是春天温暖而柔和的夜的气息。

黄天和方义商量了一下,让那十几个伙计全都举起了火把,然后分作两班,一班跟随方义往西边去追寻,一班跟着黄天往东边去追寻。南边是乌岭镇密集的住宅区,家家户户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而且人来人往,歹人应该不敢轻易乱闯。

方义对乌岭镇西边的山区比较熟悉,因此他坚持要去西边寻找。同时,他也想趁机将黄天引开,以免到时会影响怪人的情绪。他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尽管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夜里的山路,到处一片黑漆漆。山林里除了微风吹动山草的“沙沙”声,便是各种鸟兽昆虫的异样鸣叫声。

方义带着八个举着火把的伙计,径直往山里进发。但他没有让他们一路叫喊,而是仔细聆听。钟骄还是个婴儿,她只能靠哭声来向别人传达信号。

然而,让大家都感到非常失望的是,他们已经走进了大山的深处,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在这漆黑的山岭里想找到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啊!

方义停下了脚步,开始和那八个人商量,“如果我们继续像这样一起找下去,可能不会有结果。不如这样,你们先回去找到黄天,看他那边可有什么发现。我对这边的山岭非常熟悉,我继续在这里寻找。”

那八个伙计早就被这黑漆漆的山岭给吓得瑟瑟发抖了,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一听方义这样说,个个连声答应:“我们回去找黄天,等会合后再过来找你。”

方义让他们留下一支火把,然后看着他们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等那些人走了之后,方义便开始大展身手了。他现在的第一想法是去那个山洞找到那个怪人。但又一想,怪人离开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不会那么快就回到山洞里去了,很可能就在附近藏身。

可是让方义感到很纳闷的是,为什么没能听见钟骄的哭声呢?难道……应该不会!

不知不觉,方义已经来到了太仓湖边。他忽然想起来,邹小清曾经在太仓湖边好几次看见过那个怪人,于是他径直朝湖边走去,希望在这里能有所发现。

夜晚的太仓湖犹如一面模模糊糊的铜镜,除了有几盏渔火在湖面上闪烁外,什么也看不清。

方义站在高高的堤岸上四处张望了许久,却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正当他灰心时,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婴儿的啼哭,于是立刻朝湖边飞奔下去。为了不让怪人发现,他熄灭了手中的火把。

是的,是婴儿的哭声!只是不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

让方义感到有些惶恐的是,婴儿的声音仿佛是从湖里面传出来的,若有若无。

这时,他看见湖面上的一盏渔火急速地朝湖心驶去,紧接着听见“扑通”一声巨大的水响,有人从渔船上跳进了水中。又过了好一会儿,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在湖面的那盏渔火之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医穆野 方义独自一人擎着火把,一直寻找到了太仓湖边,才发现了线索。

他熄灭火把后,在岸上死死地盯着湖心处的那盏渔火,隐约看见那艘渔船上有人跳入水中,似乎是在水中挣扎了好一阵子,才将婴儿捞出了水面。婴儿当时哭得非常惨烈,但是很快,又没有声音了。

不能再等待了,也不能再犹豫了,方义赶紧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拼命地向那盏渔火游过去。

眼看离渔船越来越近了,方义这才听见了船上人的说话声:“爷爷,快划船,快!他又来了!”

嗯?这不是邹小清吗?“他”又是谁?为什么让邹小清如此惊慌?方义都快急疯了,拼命划水,犹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了过去。

很快,方义就靠近了那盏渔火,这才看清了站在船上的两个人,一个正是邹小清,另一个是邹老爷子。可是他们此刻遇到了困难,不论邹老爷子怎样划桨,小船不但不动,还在湖心处开始打转。

船下面有东西!方义也顾不上许多了,猛吸一口气后,直接潜入到船底。果然,他在船底触摸到了一个“满身长毛”的怪物。

方义拼尽全力,在水下施展拳脚功夫,每一拳每一脚都几乎命中对方的要害之处。持续了几分钟之后,那个怪物见敌不过方义,只得丢开手逃跑。

方义紧追不舍,一直追到了太仓湖的南岸,亲眼看见那个怪物爬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地向大山深处逃走了。

是他!就是住在山洞里的那个怪人!方义放弃了追赶,但他已经能确定这个逃跑的家伙就是那个山洞怪人,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完全的人了,而是半人半兽。

钟骄?方义转身又向湖心处游了过去,心中一阵惊喜。真是老天有眼啊,在这个最关键时刻居然碰上了邹家爷孙俩!

方义拼命地向前划水,而邹家的那盏渔火也早已远离湖心,朝着西岸的那三间石头房子飞速地划了过去。

邹家的渔船靠了岸后,方义也随后上了岸,可把这邹家爷孙俩给吓坏了!邹小清随手抄起靠在岸边的一根长竹篙就朝方义劈头盖脸打过去。方义赶紧身子往后一仰,躲了过去。

“小清,是我!别再打了!”方义见邹小清第一竹篙落空后,又抡起来了第二下,慌忙大声叫喊起来。

邹小清这才停住了手。她虽然没看清方义的脸,但是对方义的声音特别熟悉,不禁喊了一声:“方义哥哥!怎么是你?”

方义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是我!我是方义!快看看孩子,孩子怎么不哭了?”

这时,邹老爷子已经抱着婴儿进了屋,屋子里亮着一盏煤油灯。

一切都来不及说太多了,方义和邹小清都跑进了屋里,争着看抱在爷爷手里的婴儿。只见她浑身湿漉漉、冰凉凉,脸色苍白,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爷爷,她怎么不哭了?她被那个怪物给抢走了。她现在这是怎么了啊?”方义急得大叫起来,语无伦次。

邹老爷子赶紧叫方义安静下来,他趴在钟骄的胸口听了听,还有心跳声,但已经不明显。又将手放在鼻子前,基本感觉不到气息了。再使劲地掐了一下人中,可是掐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清,快!给孩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我们马上去东江村找神医穆野先生。”邹老爷子瞪着一双眼睛,急得大叫起来。

邹小清连忙将钟骄抱进了自己的房间内,翻箱倒柜找了一身衣服给孩子换上,接着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湿湿的头发也管不了许多,拿干衣服随便擦了几下。

邹老爷子见方义光着膀子,浑身湿漉漉,活像一只拔光了毛的落汤鸡,赶紧跑进屋里找出自己的一套干净衣服来给方义换上。

这时,邹小清已经抱着钟骄从屋里出来了,“爷爷,我准备好了,咱们赶快出发吧。”

邹老爷子将一只点亮的玻璃灯笼递给了方义,“你拿着这个在前面照着,我再拿一把手电筒后面跟着。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赶紧走,救孩子要紧!”

方义赶紧按照邹老爷子的吩咐,手提一盏玻璃灯走在前面,邹小清紧紧地抱着孩子走在中间,后面邹老爷子拿着手电筒一边照亮,一边不断地提示方义该往哪个方向走,该左转弯还是右转弯。

东江村在太仓湖东面的一条狭长山谷里。这里也是一处风水宝地,被称为乌岭镇的“水果之谷”,到处都是不同种类的果树,一年四季花香四溢,不论春夏秋冬,季季果实累累。

有了果树,自然也就有了百花,因此,东江村也以盛产蜂蜜而闻名。这里的蜂蜜久负盛名,每年都会有很多客商从全国各地闻名而来,竞相采购。

邹老爷子刚才口中所说的“穆野先生”,既是东江村的一个养蜂人,也是闻名四海的一位老中医,还是一名能工巧匠,擅长编织各种竹器。

穆野今年已经76岁了,须发皆白,但精神极佳。他和老伴儿一生无子,俩人一直住在东江村东边一个湖泊的中心小岛上,这个岛屿因四周盛产芦苇而得名,叫做芦花岛。

从太仓湖到芦花岛,并没有水路可通,得一路翻山越岭才能到达。而且这条山路一点儿都不好走,全是弯曲延伸的一条条崎岖山道。

夜晚的山路极其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脚下一滑,要么摔一个大跟头,要么跌进一个大坑里,甚至有时会掉进被山草掩盖的山崖里。

幸亏邹老爷子对这一带山路十分熟悉,在他的一步步指引下,方义和邹小清一路虽然跌跌撞撞,但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三个人终于来到了东江村的村口。还没进村,就听见了远处不断狂吠的狗叫声。

方义随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小石子揣在口袋里,只要有恶狗向他们冲过来,他就朝着狗腿子射出一粒小石子,瞬间痛得那些狗嗷嗷直叫,最终夹着尾巴逃跑,只在远处不停地叫唤,却再也不敢靠近了。

方义赶走了恶狗的围攻,大大节省了前行的时间。很快,他们左拐右拐穿过了整个村子后,来到了东边的那个叫做银海的湖泊。这个湖泊比太仓湖小多了,但夜晚的湖面却到处都泛着点点银光,而太仓湖上却没有这样的奇特景象。

邹老爷子这时走在了前头,换方义跟在后头。他领着小清和方义上了一座木桥,径直走向芦花岛上的那几间茅草屋。那儿便是穆野先生的家。

岛上有五六间茅草屋,其中一间亮着灯。

邹老爷子走到那间屋子的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很快,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白发苍苍的穆野先生。

穆野先生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小清怀里的孩子,然后说了一声:“快把孩子放到床上去。”

小清慌忙抱着钟骄进了屋,麻利地将钟骄放在床上。

与此同时,牧野先生已经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几根银针,开始一根根地扎在钟骄的身上。

方义紧张地在一旁看着,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往外渗。他从来没有看过医生这样给人看病的,因此担心得不行。

牧野先生扎完针后,又往钟骄身上抹了一些油质药膏,然后起身说:“行了,我们到隔壁屋里去坐吧。一个时辰后,孩子就会醒过来的。”

方义非常怀疑穆野先生的话,但他却不能说些什么,只好跟着一起来到了隔壁房间。

穆野先生指着桌上的茶水,“这里有新鲜的茶水,你们请自便。”随后,他盘腿坐在靠墙的一张宽宽的床凳上,极其利索地摆弄好了一盘棋,然后指着方义说:“你,过来,陪我下几盘棋。”

方义顿时傻了眼!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下棋?人命关天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惊无险 幼小的钟骄浑身插满了银针,仿佛一只小刺猬似的躺在穆野先生家的病床上,方义心急如焚。

没想到穆野先生居然还有这份闲心思让方义陪他下几盘棋,这让方义实在是无法接受,一脸的不高兴,两道剑眉也跃跃欲试,似乎再憋一会儿就要拔地而起了。

站在一旁的邹老爷子察言观色,见方义脸色十分难看,便笑着对他说:“方义,穆野先生从小就学医,医术十分高明,而且行走江湖好多年,见过无数种千奇百怪的病症。你听他的,没错的!”说着,他又指着邹小清说:“你知道吗?小清的这条命,其实也是从穆野先生这儿捡回来的!”

方义惊诧地看着邹老爷子,眼中充满了怀疑。只听邹老爷子说:“那时候,小清的父母刚刚离开乌岭镇不久。有一天晚上,小清突然浑身发烫,就跟一个烫手的山芋似的,不哭也不闹,眼看就快要断气了。于是我就赶紧抱着小清来找穆野先生求救。现在你看,小清都长这么大了,也极少生病,身体可好了!”

邹小清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邹老爷子,说:“爷爷,这件事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呀?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邹老爷子笑了笑,摸着小清的头说:“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来,过来谢谢穆野先生才最要紧!”

邹小清点点头,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对着穆野先生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穆野先生当年的救命之恩!”

穆野先生哈哈大笑,“好,乖!真懂事!悬壶济世,是我们当医生的本分,不必这样客气了。倒是帮我劝劝这个混小子,陪我下一会儿棋吧。好久都没人陪我杀几盘了,心里痒得不行,手也痒得不行!”

邹小清连忙转身走到方义身边,双手紧紧地抱住方义的一条胳膊,使劲地摇晃,轻声地说:“方义哥哥,你就别担心了!快去陪穆野先生下几盘棋吧。”

方义这才走过来,盘腿坐在床凳上,开始陪穆野先生下棋。

邹老爷子招手叫小清过来,一起坐在靠墙的一条长凳上,相互依靠着闭眼休息。在黑夜中马不停蹄地赶了几个小时的山路,他们早已经累了,早就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了。

方义抬眼瞥见爷爷和小清在那儿休息,不觉心头一阵阵心疼。今夜多亏了爷爷和小清,要不然钟骄一定有很大的生命危险……

穆野先生见方义肯陪他下棋了,心中十分高兴,精神极好,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毫不示弱地对战方义。他暗自惊讶,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虽然一身臭脾气,但棋艺真的不容小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一个小时结束了。

方义一边下棋,一边偷眼看挂在墙上的一面挂钟,见一个小时已经到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跳下床凳,匆匆跑进隔壁的房间。他原以为可以见到钟骄醒了或是听见钟骄大哭,可是躺在病床上的钟骄依旧一动不动。

方义立刻转身回到隔壁房间,质问道:“穆野先生,您不是说一个时辰之后孩子就会醒的吗?怎么时间到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穆野先生一手捏着一枚棋子,不断地摩挲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笑了,说:“你太性急了!我是说过一个时辰,但并没有说分毫不差。你再等等,马上她就会醒来找你要奶水喝了,我看你到时该怎么办!”

方义顿时一愣,不觉注意力无意中被穆野先生给转移了。是啊,孩子醒了要吃奶的,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得去哪里弄呢?

正在方义皱眉思索的时候,只听见隔壁房里“哇”的一声,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方义连忙转身奔进了屋里。穆野先生也随后跟了进来,替钟骄拔出了身上的一根根银针,又往她身上抹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膏药,顿时,满屋子里都飘满了奇异的药香。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一刹那间被孩子的哭声吵醒。邹小清睁开眼后拔腿就往隔壁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醒了!醒了啊!醒了就好!”

邹小清来到床边,轻轻地抱起了幼嫩的钟骄。钟骄张着小嘴哇哇直哭,哭得没完没了。

“她一定是饿了,想要吃奶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方义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却见邹老爷子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粥汤走了进来,笑呵呵地说:“小清,快给孩子喝这个!”

方义忙扭头看向邹老爷子,惊诧地问:“爷爷,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邹老爷子将米汤递给了小清,小清坐在床上,一手抱着钟骄,一手端着碗,轻轻地往钟骄嘴里送米汤。钟骄的小嘴一碰到米汤,立刻就不哭不闹了。

“这汤里加了一点糖和药,孩子肯定喜欢吃。”邹老爷子见孩子吃得欢喜,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穆野先生特别喜欢喝粥,每天早晚都会用山泉水熬煮一锅米粥,然后就着几样小菜小酌几杯,日子过得犹如传说中的山里神仙。老伴儿也随他的口味,跟着一起每天喝山泉粥,身体倒是康健得很。

方义见钟骄又会哭又会吃,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于是他主动陪着穆野先生又下了几盘棋,这倒是让穆野先生感到很高兴,饶有兴致地陪着方义杀了一盘又一盘。

又过了几个小时,听见了外面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天就快要亮了。

穆野先生的老伴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囫囵觉,起床后打开卧室的门,这才发现老头子的房里有客人,赶紧走过来打招呼。

穆野先生此生膝下无子,因此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老伴儿,体贴入微地呵护了她一辈子。不管夜里有多少人来求医问药,他绝对不会打扰老伴儿睡觉休息,让她安心地睡一整个晚上。等老伴儿睡好了,精神气儿足了,到了白天,她才有力气打理一切家务活儿。

极其热情的穆野老夫妻俩硬是让邹老爷子、小清和方义吃完一餐早饭后再走。

吃了一顿别样风味的芦花岛早餐后,三个人带着钟骄一起准备离开。方义问穆野先生这次看病一共需要多少钱,事出有因,夜里走得又匆忙,身上忘了带钱。

穆野先生呵呵一笑,想了想说:“医药费可以不用给。但是你过几天得再来一趟,帮我办一件事。在芦花岛上种上五棵桃树。我这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来看病的人,医药费可给可不给,随你愿意。但有一件事必须得做,那就是种植桃树。病情非常严重的,需要种五棵桃树;病情轻微些的,就种一棵桃树。”

方义听了穆野先生这话,顿时好奇极了,天下竟然不仅会有这样妙手回春的神医,还有这样新奇的收费方法!他连忙点头答应:“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过几天我就来送医药费,同时种五棵桃树。”

穆野先生哈哈一笑,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方义立刻回答道。

穆野先生亲自送邹老爷子等人到银湖木桥的桥头,见他们渐渐消失在东江村的巷子里后,才转身回来。

此时,红红的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坡,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银湖上,发出更加璀璨夺目的五彩光辉。

芦花岛上的鸡鸣声依旧不绝入耳。炉子里的炭火也如朝阳一般红得耀眼,炉子上的大铁锅里,一锅白粥正在咕嘟嘟地冒着腾腾的热气。

而在东江村西边的山岭上,三条人影被太阳拉得老长老长。各色山花在他们的脚下不停地随着早晨的微风摇曳。

邹小清怀里抱着已经熟睡的钟骄,方义一边走一边开心地瞧着钟骄笑。邹老爷子虽然脸上有些疲惫,但满脸的皱纹里却溢满了欣慰的笑容。

快到太仓湖时,方义决定,立刻带着钟骄赶奔钟家大宅。

第一百四十章 回归大宅 到了太仓湖,方义提出要立刻带着钟骄回钟家去见钟太太。钟骄一夜未归,钟家人一定都急坏了。

邹老爷子认真地想了想,“方义,你抱着孩子不方便,也没有小清照顾得这样周到。依我看,不如就让小清陪着你一起去趟钟家吧。”

方义觉得爷爷这话有道理,于是问小清:“你觉得呢?”

邹小清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这身衣服,似乎不太方便见外人,因此心里有些不情愿,可是看看臂弯里正熟睡的宝宝,她又不忍心就这样把孩子交给方义带,只好点点头说:“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邹老爷子又说:“我回家去将船划出来,就在这湖上到处游荡,要是有人问起孩子的事,我就说孩子已经平安回去了。”

方义不觉心头一阵惊喜,果然还是爷爷想得周到!

方义和邹小清带着钟骄一起快步赶奔钟家大宅。一路上,邹小清小心地呵护着怀中的小婴儿,有时候胳膊实在是酸痛了,就交给方义抱一会儿。孩子倒是乖巧得很,躺在方义的臂弯里时,一点儿也不吵闹。

邹小清告诉方义,现在她回想起昨天晚上在太仓湖上的情景,心里还是感到很害怕,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夜里天气好,月朗星稀。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吃完晚饭后没有一点睡意,恰好看见湖面上摇晃着几盏渔火。

邹小清看见别人晚上在打渔,心里痒痒,也想去湖面上捕鱼。邹老爷子拗不过小清的执念,只好也把船划到了湖面上。

为了安全起见,邹家这一老一小极少在晚上出来打渔。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第一次夜晚捕鱼了。

邹小清高兴极了,哼哼唱唱地撒网捕鱼。她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将一盏渔火挂在船上,然后让爷爷不停地划船。一些喜欢光亮的鱼虾和螃蟹会不自觉地跟着渔火跑,因此很容易就能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正当邹小清兴致勃勃地撒网捕鱼的时候,忽然听见从湖面上不远处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她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有在意。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她的耳畔总时不时地传来孩子的哭声。

邹小清赶紧让爷爷把船快速地划到湖心处一探究竟。到了近前一看,她差点儿没吓个半死!只见她曾经多次在湖边见到的那个怪物正用一只手托举着一个孩子在水中拼命地往南岸游去。孩子一会儿被举在空中,一会儿又落入湖水里,这才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邹小清当时脑海中产生的第一想法是,这个怪物没找到食物吃,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一个孩子,想要当作他的晚餐。于是,她奋不顾身地跳入了水中和怪物进行水下殊死搏斗,拼命地去抢怪物手中的孩子。

直到这时,邹小清才发现,方义之前教会她的那些拳脚功夫终于通通派上了用场。邹小清越战越勇,那个怪物倒是越来越无力对抗了,最后他敌不过,手中的孩子被邹小清趁机给抢了去。

然而,怪物并没有因此而罢休,他拼尽全身力气,游到了邹老爷子的船底下,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摇晃船只,想让小船立刻翻倒在水里。眼看着小船在湖心处开始打转,就要被怪物给弄翻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跳入水中的方义恰好赶来营救,及时打跑了怪物,保住了小船……

邹小清讲述这件事时,仍然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冷,“当时我和爷爷都害怕极了,认为今夜大难就要临头了。幸亏你及时赶到,要不然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方义也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是你们好心救了钟骄,因此老天也就出手救了你们。我纯粹是误打误撞才遇见你们的。当时我在湖边没有看到那个怪人的踪迹,正准备离开去另一条路上的,忽然发现湖面上有情况,这才赶紧游了过去。”

当太阳爬上三竿高的时候,方义和邹小清已经到了乌岭镇上。

就在这时,方义远远地看见黄天带着一帮人正往这边急匆匆地赶来。

很快,黄天也看见了方义,他满脸都是惊喜,立即风驰电掣一般地狂奔过来。

到了近前,黄天看着邹小清怀里抱着的孩子,急切地问:“是八小姐吗?她现在怎样?没事吧?”

方义连忙回答:“放心好了,她没事,现在已经睡着了。”

黄天立刻转身对身后的那些人说:“赶快回去报信,八小姐找到了,安然无恙!”

那些人原本个个身心疲惫,有气无力的,忽然听见黄天说了这句话,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呼啦一下转身就往钟家大宅跑去,似乎比兔子还要跑得快。

黄天此时也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和一脸的焦虑,对方义说:“昨天晚上跟你一起去的那八个人回来跟我们会合后,又一起往西边山里进发,希望能尽快跟你会合。可是我们差不多翻遍了所有的山道,却始终没有找到你。倒是在太仓湖边,有人在岸上发现了你的衣服,然后沮丧地推测,可能你也遇害了!当时大家一下子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方义和邹小清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方义笑着说:“我从小可就是在小河边长大的,怎么可能会死在水边?除非是在枪口下,否则不论什么,都不能轻易要得了我的命!”

邹小清不高兴了,慌忙对方义说:“方义哥哥,青天白日的,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方义自知失言,赶紧笑着安慰小清:“只是跟黄大哥开个玩笑,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到了钟家大宅后,只见满宅子里黑压压的都是人。原来是钟子恒昨晚连夜赶回来了。巧的是,去北京的那帮人也回来了,赵兴、齐亮、陶飞、秋亭、王叔、林叔、徐林峰以及两个小伙计。

回来后,钟子恒立刻下令让全镇的钟家店铺全部关门,所有员工都一起帮着寻找八小姐的下落。大家分作四班,前两班人天没亮就已经相继出发去各处搜寻了。正当第三班人也整装待发时,好消息传来:八小姐被方义找到了,带回来了!

果真见方义带着钟骄回来了,钟子恒一直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立即解散了所有人,让他们全都回归各自的岗位上去工作。至于八小姐被掳走这件事,谁也不许对外界说一个字。

黑压压一屋子的人瞬间散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唐佳玉见到邹小清怀里的钟骄时,忍不住飞跑过来,一把将钟骄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丁姨弄丢了钟骄,整整哭了一夜,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直到现在看见钟骄回来了,才打消了心底的这个念头。

钟子恒赶紧请方义和邹小清进客厅,以最高的礼仪相待,并连声道谢。

方义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钟子恒。不过,对于那个怪人,他十分注意用词,并没有将他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毕竟,那个怪人始终没有伤害钟骄。

“回来就好!”钟子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哦,对了,至于穆野先生医药费,明天你带上三万元去一趟银湖芦花岛,以表达我们钟家的谢意!顺便辛苦一下,在岛上帮着种上五棵桃树。”

方义立刻点头答应,“种桃树这件事,我肯定会办得很好。不过,至于穆野先生是否愿意收下这三万元的医药费,我不敢确定。”

钟子恒一摆手,“没事的,你把钱直接放他那儿,其余的就随他好了。”

钟骄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中,钟家上上下下转忧为喜。唐佳玉让厨房多做些菜样儿,好好地招待方义和邹小清以及从北京回来的人。

钟子恒昨晚接到电话后,立即放下上海的一切事务赶回了乌岭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他的这所宅院里,居然会发生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芦花岛上 方义带着钟子恒给的医药费去银湖芦花岛感谢穆野先生,顺路送邹小清回家。

唐佳玉万分感激邹小清,不仅拿出了很多钱,还买了好几套新衣服送给邹小清。邹小清说什么也不肯收下,但在唐佳玉一再的坚持下,只得收下衣服,钱却一分也没要。

这让唐佳玉十分感动,她对邹小清说:“你和爷爷是钟骄的救命恩人。以后你们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直接来找我们。钟家的大门会一直为你和爷爷敞开!”

邹小清听完这话,也是十分感动,不停地道谢。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和爷爷竟会受到钟太太这样的厚待。

到了太仓湖,方义和邹小清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湖面上划船的爷爷。邹小清用极其清亮的嗓音朝着湖面叫了几声,爷爷马上就听见了,赶紧将船划到了北岸。

邹小清上了船,方义便同这爷孙俩告别。邹老爷子一再地嘱咐他要小心东江村的那些恶狗,方义笑着回应:“没事的,放心吧!”

方义离开太仓湖,直奔东边高高的山岭,赶去银湖芦花岛。

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思考很多事情。他原以为,钟子恒家大业大,富贵有余,会一直都过着幸福安康的日子。可是现在看来,太平之家其实一点儿都不太平,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钟子恒最近在生意上遇到了一些麻烦,现在家宅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方义还听姑姑说,姑夫他们在北京逗留了一些日子才回来,是因为二姨奶奶唐佳倩家也出了点状况。

不过,方义心里一直最在意的是,那个怪人为什么要掳走钟骄?难道他跟钟家有仇?既然有仇,却又为何不伤害钟骄?如果是跟钟家有仇,为什么要去山道上拦劫姑姑?他究竟是跟钟家有仇还是跟姑姑有仇呢?

这些似乎找不到答案的一连串问题在方义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让他无法静心。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金禅寺,原先以为进了金禅寺可以好好地静心修行,与世无关,可进去了以后才知道,金禅寺其实也不是一个清净的地方,似乎也是一块不得安宁的是非之地。

来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岭,方义停下脚步,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歇脚。

阳春三月的江南群山,美得无与伦比!放眼望去,满眼姹紫嫣红,处处勃勃生机。

五颜六色的山花开满了山坡,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时不时还会见到鬼鬼祟祟的野兔和伸头缩脑的山鸡在四处出没。

青山隐隐,翠色撩人,万物都在春光的沐浴中竞相生长。天空中,山林里,处处都有婉转的鸟的鸣唱。山涧溪水也在不停地奏响者春的歌谣,动听的旋律充盈耳畔,让人流连忘返。

在这漫山遍野的醉人春色之中,方义才感受到了久违的身心愉悦和满腔热情。他迈开脚步下山,继续赶往芦花岛。

穿过东江村时,方义这才发现,明媚春光中的东江村简直如同一处世外桃源。满眼都是一片片的花海,桃花,杏花,梨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

方义的心情一下子又豁然开朗了起来。大山里果然到处都是宝藏,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发现和惊喜。

不过,正当方义打心眼里高兴时,忽然从四面八方蹿出七八条恶狗来,它们凶神恶煞一般地向他聚拢来。

方义赶紧蹲下身子,快速从地上抓起两把砂石子,旋转身体的同时随手抛出了手中的石子,结果打得那些恶狗嗷嗷直叫,一个个吓得夹着尾巴逃到村子的各个角落去了。

“对付你们,我这功夫还是绰绰有余的!”方义得意地笑了笑。自从他将飞镖练得出神入化以后,随手抛射石子的功夫也越来越厉害,可以不用再借助弹弓了。

见远处有一大片银光在闪烁,方义知道,银湖到了。不过他很纳闷,为什么这个湖泊会发出银色的光芒?要是太仓湖也能发光的话,那可就太美了!

方义兴冲冲地顺着长长的木桥来到了芦花岛上,远远地看见穆野先生和老伴儿正在那儿给一群鸡鸭鹅喂食,他们一边往地上抛撒谷物一边说着笑着。

看到眼前这幅画面,方义不禁从心底升腾起一种感慨:或许,像穆老先生夫妇俩这样的生活,才叫做人生真正的修行吧。

穆野夫妇此时已经看见了方义,热情地打招呼。进屋以后,方义将钟子恒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穆野先生,并将厚厚的医药费放在了桌上。

穆野先生这才知道,原来他救活的那个女婴儿竟是钟老板的八女儿。

他看着桌上如此丰厚的医药费,对方义说:“我也早就听说钟老板为人慷慨大方,以前一直以为只是传闻而已,今天才知道真相。照这样看来,人们常说的关于钟老板热心助人的那些事情,也就都是真的了。既然如此,我就把这医药费先收下,以后就以钟老板的名义继续去帮助那些真正可怜的人。”

说到这里,穆野先生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哀愁,“我之前遇到过很多人,他们没钱看病却偏偏得了重病,而我手头上又正好没有了那些用来治病的名贵药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死神给夺走了啊。”

方义听到这里,顿时唏嘘不已,他不由得想起了百家村的乔叔。乔叔也是得了重病却没钱看病,就那么躺在病床上多年,最后吐血而亡,临终前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穆野先生,那您就将这些钱留下,去买那些名贵的药材,将来帮助更多贫苦的人。”方义看着须发皆白的穆野先生,认真地说。

穆野先生也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笑着说:“走,到屋子后面种桃树去吧。”

方义一直对种桃树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于是乐呵呵地跟着穆野先生来到了屋子后面。

嗬!这原来又是一个世界!

眼前是非常宽阔的一处平坦坡地,前面是花开正艳的一大片高大的桃树林,后面则是一处矮小的桃树林,有的开了花,有的还是光杆子一根。

穆野先生带着方义走到了小桃树林的一个角落。这时,穆野先生的老伴儿正手拿五棵桃树苗和一把铁锹抄近路赶了过来。她微笑着将铁锹递给了方义,“孩子啊,用点儿力气挖几个深坑,种上吧。”

方义欣然地接过了铁锹,随即干起活儿来。

穆野先生在一旁看着方义干活儿,手捋长长的白须,频频点头,对老伴儿说:“一看这孩子的架势,就知道他从小就是块干活儿的料儿!”

方义认认真真地种下了五棵桃树苗以后,又用水壶给它们分别浇了水。终于,大功告成。

眼看着夕阳摇摇欲坠,方义急着回去给钟老板复命,因此就要离开,却被穆野先生夫妇俩给苦苦地留下来了。

穆野先生说:“既然天都快要黑了,你也不方便赶路。要知道,夜里走山道特别危险的,不如就在我们这岛上住一个晚上,等明天一早赶路,岂不好?我相信钟老板也不会怪你的。”

方义无奈,只好留了下来,尽管他认为夜里走山道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穆野先生的老伴儿干活时倒是极其利索,很快整顿出了一桌子菜肴。她笑着对方义说:“老头子说了,他第一眼见到你时,就打心底里喜欢,说是所有陪他下棋的人当中,就跟你下棋最有劲头。”

方义不禁问:“穆野先生,您叫我留住一晚不会是为了让我陪您下一夜的棋吧?”

穆野先生哈哈大笑,“不会,不会!就下到半夜,然后我们就各自睡觉去,保证能一觉到天明!”

方义笑着摇摇头,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跟穆野先生在一起,感觉很舒服。还有穆奶奶亲手熬煮的山泉粥,味道简直棒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书房失盗 方义在芦花岛上陪穆野先生下棋到半夜,两人打成平手。

穆野先生倒是说话算话,到了半夜就停手了,安排一间干净舒适的房间让方义睡觉,还点燃了几片他用古法自制的熏香。方义在淡淡的花香中安然入眠,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吃了早饭后,方义高高兴兴地同穆老夫妇挥手告别,离开芦花岛,赶回钟家大宅。

钟骄出事以后的钟家大宅,再也不似往日那样安详与宁静了,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些焦虑、忧愁,甚至是恐怖。

钟子恒在家宅的各个角落里都增派了新的人手,不论白天黑衣,轮流值岗。尽管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下下之策,但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他现在不得不这样做。

早饭后,钟子恒将钟家的七个保镖楚横、张耘、黄天、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召集在书房开会,要求他们从今往后在各个方面都要加强戒备,保护所有钟家人的安全,但不得大张旗鼓,只能秘密进行。

钟家的保镖们都是钟子恒亲自一一挑选的,他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有的是弃婴,有的是孤儿,有的家庭无法温饱,有的家破人亡……他们从几岁或十几岁就开始跟着钟子恒一直到现在,患难见真情,个个都对钟子恒忠心耿耿。

其实,钟家的保镖文武双全,不仅善于打斗,而且善于征战商场。他们的职责不仅在于保护钟家人的人身安全,也会适时参与钟家各项事务的学习与管理之中。

这完全是钟子恒自己的意愿,因为他不希望钟家的保镖只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者,他希望他们除了武者的身份外,还有更多的本事。万一哪天钟家不再需要他们时,他们离开钟家后至少可以凭借其他的本事继续闯荡社会,不至于流落街头,无所事事,无法自力更生。

书房会议结束后,除了楚横和张耘外,其他保镖们纷纷离开,各自忙碌各自的事情去了。

楚横和张耘是七人之中年龄较大的两个,他们不仅聪明绝顶而且成熟稳重,可以说是钟子恒的左膀右臂。

钟子恒单独留下他们两个,是因为有另外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们去办。他安排楚横带几个人立刻飞往上海,继续和上海的合作方就钟氏茶叶问题再次进行洽谈。茶叶生意一直是钟家的头等招牌,绝对不能因为此次的失误而造成这面招牌任何形象和声誉上的损失。

此外,他派张耘暗中着手处理钟骄被掳这件事,一定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不论那个人对钟家到底有何种企图,必须将他给彻底揪出来,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楚横和张耘十分清楚自己肩头现在担负的重任,各自向钟子恒保证,一定会认真且出色地完成任务。钟子恒却笑着冲他们摆摆手说:“每件事情都有其形成的复杂原因,因此要视情况而定,要量力而行,不必刻意追求每一个完美的结局。”

楚横和张耘默默点头,然后一同离开了书房,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保镖们离开以后,钟子恒独自在书房里,泡上一杯茶,点燃一支烟,眉头紧锁,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他平时除了应酬外,其实是很少抽烟的,但当烦恼突然袭上心头时,也会忍不住抽上几根。

独自闷坐了很长一段时间,钟子恒抬头见窗外的春光似乎很是美妙,便起身站在窗前往外观看。

钟家大宅几经重整和翻修之后,比起钟老爷在世的那会儿,多了不少现代元素,不再像以前,处处都是古老岁月留下的痕迹。虽然一到春天依旧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但总会让人耳目为之一新。而这一切都多亏了林叔的细心照料。林叔自幼学习园艺,因此照顾花花草草,他向来是第一把好手。

然而,此时钟子恒心中的抑郁并没有被窗外的明媚春光完全稀释掉,他的眉头依旧是皱着的,仿佛一张洁白的纸被不小心弄皱了后,便怎么也无法完全抚平。

不如去花园里练练剑吧!钟子恒忽然这样想。他和早已过世的钟老爷有太多的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兴趣爱好是,他们都对舞剑有着特别的兴致。而他除了喜欢练剑外,还喜欢射箭,为此还特意花重金从上海佳士得拍卖会上拍下了据说是绝世无双的一把青铜剑和一副弓箭。

可是,当钟子恒打开书房西边最后一个陈列柜时,不可思议的一幕惊现在他的眼前:陈列柜中的那把青铜宝剑和那副弓箭居然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两个空空的架子!

钟子恒当时就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两件宝物哪里去了?”

钟子恒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又把陈列柜里里外外都翻找了一遍。可是除了那两个分别摆放宝剑和弓箭的空空架子以外,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一定是被我随意乱放在哪里了,我得再仔细找找!”钟子恒着急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开始在书房中翻箱倒柜,四处寻找起来。

钟子恒的书房中突然发出异样的乒乒乓乓声,引起了正在外面花园里修剪花草枝叶的林叔。自从钟骄出事以后,钟家大宅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加强了防备。

林叔双手举着那把大铁剪子大着胆子悄悄来到了钟子恒的书房窗户外,他心里虽然十分紧张和害怕,但依然尽量保持冷静。他不希望真的大白天在钟老板的书房里会揪出一个小偷来,那样对钟家的声誉会有很大的影响。

林叔的身子紧贴墙壁站了很久,听见书房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觉得不能再犹豫了,于是鼓足了勇气伸头过去往窗户里偷窥。

可是此时的书房里一片狼藉,林叔并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儿,却只听见越来越大翻箱倒柜的声音。他在心里确定,这一定是贼在作案!说不定就是掳走八小姐的那个可恶的贼人!

可是忽然间,林叔想起这两天听到的传言,都说掳走八小姐的那个贼人是个半人半兽、浑身长满毛发的怪物!一想到这里,他的两腿竟然不自觉地开始抽筋了,别说迈开步子了,就连站都似乎站不稳了。更糟糕的是,他感觉紧握大铁剪子的一双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一直哆嗦个不停。

此时的林叔浑身直打颤,双腿和双脚都不听他的使唤,急得他满头大汗,想叫出声却又不敢,想逃跑却又迈不开脚步,不禁心里想:这下可完蛋了,没想到这条老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林叔?你……在那里做什么呢?”

正在这时,方义忽然出现在不远处,他见林叔双手举着一把大铁剪子靠在钟子恒书房门外的墙壁上,还以为他在练什么特殊的功夫,因此十分好奇地站在那里看。

林叔一看救星来了,心里又惊又喜,但就是嘴里说不出话来。哆嗦了半天后,终于没把持住,举在头顶上的那把大铁剪子“当啷”一声响,重重地掉落在地。

方义吓了一大跳,赶紧飞身大踏步跑了过来。

听见了窗外巨大的响声后,正在屋里翻箱倒柜的钟子恒也慌忙从书柜里爬了出来,赶紧跑到门外来察看情况。

“林叔,你没事吧?”方义帮林叔捡起了大铁剪子后,关心地问。

钟子恒莫名其妙地看着满头大汗的林叔,禁不住问:“林叔,你这是……怎么了?”

林叔回头一看,原来在书房里翻江倒海闹腾的竟是钟老板本人,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支支吾吾地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钟子恒冲林叔微微一笑,“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林叔答应了一声,扛起大铁剪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钟子恒见方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忙对他说:“你回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正要和你商量,我的书房里丢东西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浑水摸鱼 钟子恒将方义叫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方义看着满屋子的凌乱不堪,吃惊地问:“钟老板,您究竟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这样大动干戈?”

钟子恒皱起了眉头,“我几年前从拍卖会上拍下的一把青铜剑和一副弓箭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书房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它们。”

方义一惊,皱起了眉,“这两件东西……是不是很贵重?”

“我花费了两百多万才竞价到手的。”钟子恒微微叹了一口气,“平时都放在那边的陈列柜中,从来没有放在别处或者借给别人。所以,我敢肯定,一定是被谁给偷走了!”

方义赶紧走到了钟子恒所说的那个陈列柜前看了看,一目了然,里面除了两个空架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见柜子靠近窗户,于是仔细察看了一下,看是否能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但观察了好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窗户里层固定的青绿色纱窗一点破损也没有,因此小偷不可能是从窗户这儿下手的。

“如果不是从窗户这里下手的,那就只能是从正门进来直接拿走的,也就是说……”方义欲言又止。

“也就是说,可能是生活在我们钟家大宅里的自家人干的。”钟子恒并没有躲避这个问题,而是正面回应。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方义连忙问。

钟子恒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只能暗访,不能明察。如果真是他们其中的谁干的,只要交出来,我也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义,“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这大宅子里的人你也都很熟悉了,暗中察访也比较容易。”

方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好吧,我试试看。不管最后能否抓到那个小偷,我都尽力去办。”

钟子恒微微点头。许久,他长叹一声:“我真是没有想到,在我的宅子里,居然会发生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刚才也把宅子里所有人都仔细想了一遍,实在是想不出他们之中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身上动歪脑筋!”

听完钟子恒的感慨,方义沉思了一会儿,“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把嫌疑人的范围再扩大一些,或许是宅子内的人,也或许是宅子外的人。钟骄出事的那天黄昏比较乱,黄天后来带了很多店铺里的伙计进宅了,也说不定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手脚不干净,一时糊涂犯了错。”

钟子恒紧皱的眉头略微展开了一些,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方义的看法。

方义见偌大的书房现在已经不成样子,于是立刻动手整理,想尽快让他们恢复成原样。钟子恒也行动起来,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房。

两人刚刚将书房恢复成原先的样子时,就听外面有人敲门,“钟老板,该吃午饭了。”这是王叔的声音。

钟子恒答应了一声后,同方义一起走出书房。方义原打算去姑姑家吃饭,却被钟子恒给叫住了,让他一起去餐厅吃饭,“我一会儿要是想起来什么的话,需要及时告诉你。”方义这才答应了。

此时钟家的餐厅里,唐佳玉抱着钟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和丁姨一起逗她玩耍。钟画、钟琴和钟棋已经坐在桌旁准备就餐。

见钟子恒带着方义走进来,钟琴和钟棋忙抢着跟方义打招呼:“方义哥哥好!”钟画看见方义时,没有说话,只是冲他微笑。

从方义和邹小清一起带着钟骄走进钟家大宅的那一刻起,钟子恒一家人便开始当方义和邹小清是自家人了,可以随时出入钟家,无拘无束。

方义向来是个知趣的人,他虽然知道自己在这所宅子里已经拥有了很多“特权”,但从来不会滥用,还像从前一样,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一本明明白白的账。

钟画心里自然是十分感激方义的,因为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钟骄妹妹。可是,对于邹小清的出现,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的,尽管邹小清也是钟骄妹妹的救命恩人。她并不希望看到方义和邹小清在一起,哪怕他们之间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

钟骄可能是由于年龄太小,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劫难与危险。回归大宅之后的她,依然像从前一样胖乎乎、粉嘟嘟的可爱,身体也完全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甚至更好。对于幼小的她而言,那一夜的可怕经历仿佛只是随意睡过了一觉而已。

午饭结束后,方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开始着手处理钟老板交代给他的这项秘密任务。

这件事情十分蹊跷,他并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才好。但凭直觉,他认为住在这所大宅子里的人,似乎个个都没有作案的嫌疑。倒是从外面来的人,嫌疑比较大。可是,究竟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无巧不成书。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钟子恒书房里丢失的这两件宝物居然是被清洲村的徐健给偷走的。

徐健那次喝醉酒在村长家门口无故大闹了一场,和几个同样喝得烂醉的狐朋狗友打坏了花婆婆的花房子,结果却被方义给当场好好教训了一顿。回到家后,在他大哥徐俊的悉心照料下,徐健很快恢复了健康。

然而,当徐健清醒以后,对方义简直恨之入骨!他发誓,哪天一定要将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给好好教训一顿,替自己出这口窝囊气。

徐健卖掉翔哥以后得到的那一万元钱,被他天天胡乱消费,早已所剩无几。过惯了几个月奢靡生活的他,再也不习惯过苦日子了,于是跟那帮用金钱换来的狐朋狗友商量,去乌岭镇上干些事情,搞些钱来花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小混混们都跟徐健是同一类人,好吃懒做,专动歪脑筋过快活日子。徐健虽然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但靠着那一万元钱,反而变成了他们的老大。况且徐健一直以来鬼点子就多,头脑比那些人都要灵活,因此坐稳了这把老大的交椅。

这一天,徐健一帮人又开始在镇上潜伏,伺机占人便宜,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为了掩人耳目,徐健让大家分头行动,到了晚上再在某一地点碰头,大家一块儿分赃。

徐健的运气不太好,独自一人在偌大的镇上晃悠了一整天,却什么也没捞着。到了黄昏时分,不知不觉晃到了钟家大宅的院墙外。他突然一个激灵,何不进钟家大宅偷点东西呢?更何况慧子婶婶在里边住着呢,要是真被逮着了,就说是来看望婶婶的。

打定主意后,徐健便蹲守在院门外,一旦有人打开院门,他就趁机溜进去。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出入。他心里纳闷,这钟家人是怎么了?难道一到黄昏就开始关门闭户?

正当徐健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忽然发现从远处蹿出一团黑影来,吓得他赶紧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那团黑影飞檐走壁,爬上高大的院墙后,很快从院里边抱着一个孩子跳了出来,然后飞一般地向西边逃跑了。

躲在大树后面的徐健吓得瑟瑟发抖,这可真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呢!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会飞檐走壁呢?

紧接着,徐健就听见钟家大宅里一片混乱,叫喊声、哭嚎声此起彼伏……

又过了一会儿,徐健看见一个人带了一帮人飞快地赶到了钟家院门口。好叻,机会来了!徐健急忙从大树后面跑出来,混入了那帮人之中,大摇大摆地跟着一起进了钟家的宅院。

当钟家所有人都在为钟骄被掳的事情出谋划策时,徐健却悄悄地作案了。黑灯瞎火的,他闯进了钟子恒的书房,结果偷走了两样宝物。

第一百四十四章 坟墓藏宝 徐健趁着钟家大宅一片混乱之际,仓惶之中摸进了钟子恒的书房,见到处都是书籍后有点沮丧,直到打开了一个柜子,才喜出望外。

怀里紧紧地抱着青铜剑和弓箭,徐健又趁着混乱从钟家大开的院门中堂而皇之地溜走了。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乌岭镇的大街小巷相继亮起了一只只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照得小镇处处都是一片朦胧的昏黄美。

徐健将宝剑和弓箭藏在衣服里面,在街头游荡了好久。他不是心思太闲在到处逛荡,而是因为做贼心虚过度惶恐,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让他恢复到正常的精神状态。

他既兴奋又激动,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没费吹灰之力就从万人瞩目的钟家大宅里偷出了两件宝贝。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件宝贝到底值多少钱,但他猜测价值一定不菲!能在钟家书房里陈列的古董,会不值钱吗?

徐健越想越兴奋。他觉得他就要发财了,从此之后就要成为一个暴发户了,他将会拥有很多很多的钱,会过上极其奢侈的生活,让别人都来羡慕他,都来巴结和讨好他。

慢慢地,徐健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他站在一座小桥上,眼睛看着桥下哗哗流淌的河水,脑子却在一个劲地不停打转。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遵守承诺,和那帮弟兄们一起分享成果?没门儿!这么好的宝贝怎么能跟那帮无头无脑的家伙们分享!可是,总这样把它们带在身边也不是办法,得找一个让它们安身的地方……

徐健思来想去,但好半天都没能想到一个好主意来,急得他顿时抓耳挠腮。

现在想不出来不要紧,先回村里去,回家呆着慢慢想,总会想出一个好办法来的。这样一想之后,他迈开步伐,大踏步朝清洲村走去,却把和那帮兄弟们在某个街角碰头的事情给早早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贪恋使人痴。徐健一时得意忘形,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金钱,竟也忘了腹中饥饿,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身上的两件宝贝,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有人来跟他争抢似的。

回到清洲村以后,徐健悄悄溜进自己的房间,将身上的宝贝拿出来,藏进了衣橱里。刚一转身,忽然看见对面有一个人正朝他走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趄没站稳,“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正当他准备讨好求饶对方时,一抬头间却发现,原来对面的那个人竟是穿衣镜中的自己。

“这该死的镜子,居然来吓唬我!”说着,徐健举起拳头就要往穿衣镜上猛砸过去,他想立刻就把这个怪东西给打个粉碎。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徐健,是不是你回来了?饭菜都还是热的,快下来吃饭吧。我都等你很久了!”

徐健仔细一听,这是哥哥徐俊的声音,连忙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哥!我这就下来。”他不由得放下了拳头,却对着镜子狠狠地说:“下次你再敢吓唬我的话,我一定会把你打个稀巴烂的,哼!”

徐健跟镜子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阵牢骚后,下了楼,出了院门,回到自己原来的家里吃晚饭。

徐老大夫妇赶走了慧子一家人后,立刻就让徐健搬进了慧子的家,从此这里就成了徐健一个人的地盘。他现在住的房间,也就是方义曾经住过的地方。他还嫌弃方义是个远道而来的穷鬼,不喜欢原来房里的一切布置,愣是让徐俊给他全部重新更换了。

徐俊刚换的那会儿,楼上仍然还是一个体体面面的公子哥儿似的房间,可是现在呢,要么看着像猪窝,要么看着像狗窝,反正就是没看出来是一个人能住的房子……

徐老大夫妇俩一吃过晚饭就出去到村里到处串门了,要是见到谁家有好吃好喝的,非得凑到桌子上吃几口喝几口才肯罢休。村里人也早就习惯了,虽然心里恨的牙根痒痒,但面上还是装作无所谓,随他们去。

不过,大家后来也都被逼迫着多长出了几个心眼,要是家里做了好吃的菜肴,全都不端上桌子,只搁在灶台上自家人偷偷地吃,倒是把一些咸萝卜烂菜根什么的装几大盘子搁在饭桌上做做样子。

徐老大夫妇若是不来便罢了,要是来了的话,偷眼看见饭桌上摆着那么几大盘子咸菜,也就立刻失去了胃口,然后佯装没事人似的说几句闲话便走开了。

恨铁不成钢。徐俊坐在一旁看着徐健狼吞虎咽地吃饭,猜想他肯定又是一整天都没吃饭了,所以才饿成这副鬼样子。他心里是极其气愤的,可是面对徐健早已懒惰成性、游手好闲的事实,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不管怎样,这个人到底还是他的亲弟弟,他还是得千方百计照顾好他。

徐健吃完饭后,一抹油嘴,响亮地打了几个饱嗝,又响亮地放了几个臭屁,然后摇摇晃晃、哼哼唱唱地出了院门,回他自己的家去了。

徐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站起身来收拾一桌子的杯盘狼藉。他系上围裙,像一个家庭主妇似的,站在灶台边刷锅洗碗。他从小就会干这些活儿,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十几年如一日的外出干大活儿、回家忙厨房的日常生活。

徐健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关上门,点上灯,从衣橱里拿出那两件宝贝仔细地观看。

嗬!真是世上稀有的珍宝啊!青铜剑拔出剑鞘后,寒气逼人,银光闪闪。那副弓箭不用手摸,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一种既厚重又鲜活的历史文化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刚刚使用过的一样。

“也不知道钟老板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两件宝物?到底值多少钱?我该卖给谁呢?还去怡山书院附近叫卖去?”徐健收好了宝物后,又将它们藏在了衣橱里。对于怎样处置这两件宝物,他还是毫无头绪。

“听说每一把杀过人的宝剑都会有剑灵,到了夜间往往会发生一些奇特的现象……”想到这儿,徐健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他睁大眼睛看看柜门紧闭的衣橱,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异样后,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不行!我不能把它们就这样放在我的房间里,要是它们晚上突然从衣橱里飞出来把我给杀了,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徐健越想越害怕,于是赶紧找来了一只较大的布袋子,小心谨慎地将宝剑和弓箭都装在里面,接着紧紧地扎好袋口,然后抱在怀里悄悄地出了家门。

尽管徐健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把怀里的这两个家伙如何安置,但他能完全肯定的是,它们绝不可以待在他的房间里,也不可以待在他的家里,只能待在外面。

徐健抱着两件宝物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村口,爬上了一道高高的山岭。

夜空里的月光十分皎洁,耀眼的星星闪亮地眨着眼睛,月光与星光下的群山显得格外宁静,格外美好。

徐健手上握着一只手电筒,他一边走一边到处乱照,以防遇到什么动物过来偷袭他。忽然,他的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山石间一座陈旧的孤坟。对啦,有了!他脑瓜子一转,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于是,他又继续往前走。他知道靠近太仓湖的一处山坡上有很多坟墓。他决定也给怀里的两件宝物修建一座“坟墓”,让它们安然无恙地待在里面,这才是最安全最实用的好办法。等哪天找到比较好的买主时,再将它们给挖出来卖掉。

想到这儿,徐健心里可高兴了,加快脚步往前赶,不久便来到了那片坟地里。他把宝贝放下,从附近找了一块既薄又尖的石头,在坟地里新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将两件宝物放了进去,最后填上土,也堆成高高的模样。

远远看去,徐健做的这座“新坟”跟其它坟墓的确没有什么两样,仿佛里边真的埋藏了一具尸体似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雅月闲情 钟子恒将秘密任务交给了方义以后,方义开始到处寻找线索,可是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这天晚饭后正在房里冥思苦想时,姑夫徐林峰忽然推门进来了,方义连忙起身招呼。

徐林峰坐在桌旁,坑着头,皱着眉,一言不发。方义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直到将茶杯递给徐林峰时,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姑夫,你这是怎么了?”方义不解地问。

好半天,徐林峰才抬起头来,“方义啊,我离开镇子去北京也就待了那么几天时间,怎么回来后就发现你姑姑不像以前那样了呢?”

方义一听这话,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子,忙问:“姑姑她不是好好的嘛,哪儿不对了?”

“我也纳闷呢,这白天看着的确是好好的啊。可是一到了晚上,她就……”徐林峰欲言又止,“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有时叫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方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坐下来,将慧子前不久在金禅寺后面的山道上受到惊吓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徐林峰。

徐林峰听完后,不禁大吃一惊,“难道都是那个怪人在作害?”

方义紧皱眉头,“我是这样猜测的。姑姑受到惊吓后没几天,那个怪人就来宅子里抢走了钟骄。您也是知道的,姑姑一直待在清洲村里,从来没有出去见过外人,也从来没有得罪过谁,那个怪人为什么要为难她呢?”

徐林峰想了想,像是明白了方义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个怪人的目标是钟家,而你姑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方义点点头,同时提醒徐林峰小点儿声,以免被外面的人听见。

徐林峰紧皱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了,“我就说嘛,我走的时候你姑姑还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后就变得古怪起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她的确跟以前有些不同了,总是动不动就发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方义一边认真地听着徐林峰说话,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揣测,也许姑夫说的是对的,姑姑可能心里藏着什么心事,而且这件事跟那个怪人有关。要不,找个时间去跟姑姑好好聊一聊?

想到这儿,方义连忙微笑着对徐林峰说:“姑夫,您也就别太担心了。我以前听我妈说过,凡是突然受到惊吓的人,都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整过来,说不定过些日子,姑姑就会好起来的。”

徐林峰点点头,“你这话也有道理。那我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她,让她早点儿好起来。”说完,他便起身要走。

方义并没有挽留,直接送徐林峰到门口,眼看着他转入花园的另一条道上,消失在明朗的月光下。

方义站在门前的走廊上,看着皎洁的月色,听着耳畔的虫鸣,闻着夜风轻轻送到鼻尖处的花香,心里却颇不宁静。

正当方义转身要回房时,却见走廊的另一头走来一个人,远远地看不真切,等走近了些看时,竟然是钟画。

钟画身披一件大衣,在银亮的月色下朝着方义缓缓走来。方义站在那里等她,隐隐地感觉此刻的钟画满脸上都挂着忧愁。

“钟画,都怎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方义轻声地问。

钟画来到方义面前,看了他一眼后,径直转身走进了方义的房间,“外面月亮太亮眼,我睡不着,出来走走,顺便想找你聊聊。”

方义没再说什么,随着钟画的脚步也跨进了房里。他正准备给钟画倒一杯水,却被钟画拒绝了,“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方义便放下暖水瓶和茶杯,随即也坐在了桌旁。不用钟画开口,他都能猜到此刻的钟画在想些什么。

“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发现爸爸他很烦恼,有时整夜坐在书房里,不愿意回房去睡觉。我刚从我妈那儿过来,她正为这件事发愁呢。她希望爸爸尽快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钟画说完,满眼期待地看着方义。

要说别的事情,方义还可以想些办法来解决,可是唯独这件事,他此刻是一点儿主意都没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的确是够让人心烦意乱的,别说是钟子恒,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有类似的反应。

方义想了好久之后,才回答:“要不,你劝劝你妈,叫她先放宽心。钟老板最近事情繁多,有些烦恼是很正常的。等过段时间,或许就会好起来的。况且,楚大哥和张大哥他们不都在努力帮忙解决这些问题吗?相信一切的烦恼和不愉快很快都会过去的。”

听了方义的这番话后,钟画倒是感觉心里舒服了一些,脸上的愁也消散开了不少,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我回头多劝劝我妈。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方义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起身送钟画出门,一直送到钟画的房间门口,他才转身回来。

再次回到房间后,方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一方面他在猜想宝剑和弓箭的下落,另一方面他又在考虑慧子姑姑和那个怪人之间的关系。

忽然,他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联想到了一个事实:那个怪人很可能就是当年被洪水冲走的江明!只有这个人的再次出现,才有可能让姑姑变得不再寻常……

月华如水的钟家大宅里,此时难以入眠的人倒是不少,钟子恒便也是其中一个。他今晚继续留在书房内独自度过。伏案敲打着算盘核对完一本本账册后,仍然毫无睡意。

楚横今天从上海打来电话,告诉钟子恒,说那边的事情目前进展得还算比较顺利。现在的问题是,得尽快查出究竟是谁在那批茶叶中暗自做了手脚,竟然以次充好,故意陷害钟氏茶叶的声誉。

钟子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个非常短的时期内竟然面临如此多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他走出书房,站在门前抬头看夜空里明亮的月和闪耀的繁星。春日里的夜色很美好,可惜现在的他却少了一份赏月观星的雅兴,倒着实有些辜负了这样的好时光。

“雅月社?”钟子恒蓦然随口念出了这个名字。于是,他随即决定,明天抽个空去雅月社一趟,听听曲儿,看看戏,排遣一下心中的烦闷倒也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下午,钟子恒独自乘坐黄天的车来到了雅月社。

雅月社的社长江胜连虽然不常出门,但他的耳朵却是十分的“灵敏”,能打听到整个乌岭镇一天之内发生的所有大小新闻事件。当然,并非是他本事太大,而是来他这儿的客人嘴太碎,一不留神就会透漏出许多不可言说的玄机。

钟家茶叶生意遇到麻烦以及八小姐被歹人掳走这两件事,江胜连都早已有所耳闻。只不过钟子恒下令封锁消息,所以他才只用耳朵听,却从来不用嘴巴说出来。

“钟老板,好像有段时间没来我们这儿坐坐了,今天倒是稀客啊,怎么有空来了?”雅月社外面站岗的人一见钟子恒的车来了,就赶紧派人去里边告诉江胜连,江胜连一路小跑着出来迎接。

钟子恒笑了笑,径直往三楼上走,只对江胜连说了一句:“最近生意比较忙。”

江胜连赶紧派人去通知苗天凤,准备给钟老板单独唱几首曲子。

苗天凤听到消息后,可高兴坏了!

自从上次见了钟子恒一面之后,她就一直念念不忘,几乎天天都期盼着钟子恒能够来看她唱戏。为此,她还特意新学了好几出戏,等着机会专门为钟子恒演唱。后来听说钟子恒去上海办事了,心里好一阵子的失落。

化完妆以后,苗天凤宛如芙蓉仙子一般出现在三楼的戏台子上,而台下则只有钟子恒一位观众。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围攻山洞 钟子恒独自坐在戏台下面看苗天凤唱戏,随行保镖黄天则站在外面门口守护。

苗天凤在舞台上的表演堪称完美,她不但投入进了一腔京剧热情,也同时投入了自己的私人感情。在她见过的无数男性观众中,唯有钟子恒最能打动她的心,尽管她早已知道钟子恒妻儿成群。

连看了好几出戏,钟子恒这才打算起身离开。苗天凤谢幕后来到后台,匆匆让人去告诉江胜连,留钟老板在雅月社吃晚饭。

江胜连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慌忙过来拦住钟子恒和黄天,满面笑容地说:“多谢钟老板的厚赏!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要不就留下来吃几杯水酒再回去?”

钟子恒抬起手腕,看看表,快到下午五点钟了,略微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就在这儿吃了再回去。”回过头来,他又对黄天说:“你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不用等我们了。”黄天点头答应着去了。

江胜连陪同钟子恒来到了雅月社最上等的餐厅包间,这里早已摆上了一桌子丰盛的美味佳肴,美酒飘香,菜色诱人。

钟子恒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笑着说:“就我们两个人,何必要摆这样一大桌,吃不掉的话,岂不是太浪费?”

江胜连神秘地笑了,“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我们的当家花旦凤老板呢,她马上就到!”

江胜连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高跟鞋踏地的“哒哒”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让二位久等了,我这不是来了嘛!是谁又给我改名了?不是总叫我‘苗老板’么?怎么现在又成了‘凤老板’?”

钟子恒抬头一看,只见苗天凤身穿一件白色长裙浓妆艳抹地走了进来,远远地就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钟子恒感觉这香水味道似乎很熟悉,以前在哪里闻过。忽然,他想起来了,二姨奶奶唐佳倩喜欢用法国的香水,其中一款就是这种味道。

江胜连大笑不止:“是我给改的。我觉得叫‘苗老板’还不如叫‘凤老板’来得亲切,以后就叫‘凤老板’吧。钟老板,您觉得呢?”

钟子恒点头微笑,说:“我也觉得‘凤老板’挺好。”

“你看看,连钟老板都同意这么叫了。”江胜连甚是得意。

“那好吧,从今以后,所有人都得叫我‘凤老板’!要是叫‘苗老板’,我谁也不答应一声。”苗天凤说笑间,已经坐在了桌旁,正对面便是钟子恒。

三个人一起喝酒猜拳,聊聊曲艺,又讲讲故事,一直到深夜才散席。钟子恒很会喝酒,但他会控制住酒量,从来不会轻易喝醉。今晚或许是比较尽兴,居然有点微醉了。

黄天搀扶着钟子恒上了车,然后开车回钟家大宅。钟子恒觉得头有点晕,便躺在车后座上,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

回到钟家大宅后,早已等在门口的唐佳玉将满身酒气的钟子恒扶进了卧室。她不免心生烦恼,不回来吃晚饭也就罢了,居然还喝醉了酒。幸好没有酩酊大醉,要不然得要她好一阵子的收拾呢。

黄天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要转身关门,却被突然出现的方义给吓了一大跳,“方义?你个臭小子,这么晚还不睡?来我这儿想干什么呢?”

方义嬉皮笑脸地跳进了屋里,“黄大哥,你白天总是那么忙,同住在一个大宅院里,我却都没机会见到你。没办法,只好晚上来串串门了。”

黄天瞟了一眼方义,撇撇嘴说:“臭小子,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方义见黄天正在猜测他的来意,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黄大哥,我来的确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就是关于我姑姑受到惊吓那件事。”

黄天呵呵一笑,“你一来,我就猜到是来问这件事的。其实,这件事说简单也够简单,说复杂也够复杂。不过,等过几天张耘亲手抓住那个怪物以后,一切自然就会真相大白了。”

方义不觉心里一惊,忙问:“张大哥去抓那个怪物去了?”

黄天点点头,“是啊,他带了几个兄弟,都去山里好几天了,估计很快就能把那个怪物给逮住的。那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来钟家大院里掳走八小姐,简直吃了豹子胆了!”

方义不觉紧紧皱起了眉头,他开始意识到,那个怪人现在一定有危险了!他得立刻去一趟山里找到张耘他们。

“你坐下来吧,我把那天在金禅寺山道后面发生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跟你说一遍,就这一次,以后我可不会再对你重复说一遍了。”黄天关上房门后,拉过来两把椅子,示意方义坐下。

此时的方义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但又不想让黄天看出来,只好坐下来听黄天娓娓道来。

听完黄天的一番讲述后,方义再一次确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那个住在山洞里的怪人很可能就是当年的江明。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他就不能有任何危险,否则姑姑也就可能会有某种说不清的危险了。

从黄天房间出来以后,方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将六支飞镖和一把匕首全都插在腰间,顺便带上了那支玉箫,然后翻身越墙,出了钟家大宅院,直奔乌岭镇西边群山。

方义趁着明朗的月色一路翻山越岭,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到了碧波泉附近。他很想站在山岭上再次吹响玉箫,召唤小宝过来,但又担心会引起张耘他们的注意,因此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方义继续赶路,朝着那个怪人居住的山洞赶奔过去。等他到了山洞附近时,天已经大亮,太阳爬上了山头,亮闪闪地照耀在山岭之间,万物都沐浴在了明媚的阳光之下。

方义再次藏身在附近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谨慎地观察对面山洞里的动静。可是等了很长时间,除了听见山涧里的水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难道张耘他们已经先动手了?他的内心隐隐地焦灼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方义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于是慌忙换了一个地方藏身。

不大一会儿工夫,只见张耘带着六七个人也赶到了山洞附近。只听其中一个小个子说:“就是这儿,我昨天一路跟踪,亲眼见他进去了那个山洞。”

张耘皱皱眉头说:“果然像人们传言的那样,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而是一个住在山洞里的怪物。兄弟们,你们个个都要打起精神来,多加小心啊!”

其他人连忙齐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大!”

张耘又说:“把你们的家伙都准备好。都给我听清楚了,钟老板要抓活的,不要死的!你们都得手下留点情,可千万别把他给一箭射死了。”

“明白了,老大!”又是一阵齐刷刷的回应声。紧接着,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背上背的弓箭给取了下来。这些弓箭是平时钟家保镖在骑峰岭进行射击训练时用的。今天为了对付这个怪物,才特意派上了一回用场。

张耘也从背上取下了一副弓箭,试了试手后,做好了攻击的准备。这时,他们当中的三个人径直向山洞口走去,隔着那道深深的山涧和厚厚的雨幕,朝山洞里拼命地扔石块,希望能将怪人给逼迫出来。

方义躲在一旁,心急如焚,出来给他们当帮手,自然不好;可是一直躲在这儿,不出手,也不好。他们可能都没有想到,万一怪人受到刺激以后,自残或自杀了,该怎么办?

正在方义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喂,你们都围在那里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方义顿时大吃一惊,这声音听上去怎么如此耳熟呢?可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尤其是在西山这片荒凉寂寥的山石间。

方义忍不住从树丛后面探出头来张望,这一瞧,可让他傻了眼!站在远处厉声叫喊的人居然是穆野先生,而小宝此刻正站在他的身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洞救人 当穆野先生带着小宝突然现身时,躲藏在附近树丛中的方义不由得大吃一惊。

方义盯着站在穆野先生身旁的乖乖的小宝,撇了撇嘴,心里想:原来小宝这个家伙在这片山岭之中交际还挺广嘛,认识周先生也就罢了,居然还认识穆野先生!

张耘等人正要急攻山洞,忽然被一位带着一只小猴的白发老者给大声制止住了,也都被吓了一大跳。

张耘见老人家面色十分难看,满脸都是怒气,便赶忙笑着过来解释:“老先生,您不知道,这山洞里啊……”

“在这群山之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不知道真相的,应该是你们!”穆野先生没等张耘说完,便生气地大吼起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要救他,还是要害他?他已经够可怜了,你们居然还这么残忍!那几个,往山洞里扔石头做什么?啊?明明知道他住在里边,要是真砸中了,那他的小命岂不是马上就要保不住了?”

张耘察言观色,心里想:这老爷子果然比我们都要更了解山洞里的情况!于是他冲其他几个人一摆手,说:“兄弟们,都住手,过来吧。”

另外七个人赶紧迅速聚拢到了张耘身边,他们对眼前这位带着小猴的老爷子有三分敬畏,更有七分好奇。

张耘长话短说,将山洞里的怪人如何无缘无故从钟家大宅院里掳走八小姐的经过说了一遍。

穆野先生听完后,微微点头,笑着说:“不打不相识。原来那天晚上我救活的那个小女婴就是你们的八小姐啊。”

张耘一听老爷子这话,惊讶之余,立刻拱手道歉:“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就是方义提到过的那位老神医啊!多亏您出手相救,要不然我们家八小姐恐怕会有很大的危险。”

穆野先生轻轻一摆手,“我是这深山里的医生,活了七十多年,也不知救治过多少病人,不足挂齿。”

张耘再三道歉后,问道:“穆野先生,您该不会认识……这山洞里的怪人吧?”

穆野先生哈哈一笑,“我岂止是认识啊!说实话吧,他要不是经常吃我熬制的药,恐怕早就变成这大山之中的一具尸体了。”

说着,穆野先生从身上背着的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密封的陶瓷罐子,“你们看,这就是我隔三差五给他送的救命药。他必须吃了这个以后,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老实说,他身上有好几种病。我这药恐怕也只能是杯水车薪啊。”

大家都被穆野先生的话深深地吸引住了,非常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穆野先生却说:“现在你们都得远远地回避一下,我把药放在山涧边上,把他叫出来拿药。”

张耘连忙对其他人说:“大家动作都快点儿,远远地躲开去。”说完,他自己也掉头就走,去寻找一个藏身的地方。

这里到处都是高高的山石和茂密的树丛,想藏身简直太容易不过了。很快,张耘和他的那帮弟兄们便都隐藏了起来。

一直站在穆野先生身旁的小宝这时开始浑身充满了猴劲儿,他从穆野先生手中抢过那只重重的陶瓷罐子,抱着它往山涧边走去。可能是罐子比较重,小宝的身体一直在左右摇晃,就像喝醉了酒似的。

穆野先生紧跟在小宝身后,看着小宝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是第三次他和小宝一块儿给山洞里的家伙送药了,配合得还是比较默契的。

方义在远处的树丛里看见小宝摇摇晃晃的样子十分好玩,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噗嗤”一声笑被隐藏在附近的张耘听见了。

张耘十分警觉地朝方义隐藏的方向看过去,尽管方义已经快速地低下了头,但还是被他认出来了,不禁在心中暗笑,“好你个臭小子,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你呢?还不如继续去金禅寺里修行呢,让那个子修师父好好整治整治你才好。”

小宝将陶瓷罐子放到了山涧边的老地方,然后对着山洞发出刺耳的嘶鸣声。以往只要小宝像这样长叫三四声之后,怪人就会从山洞里走出来的。可是这次,小宝差不多叫了十多声了,嗓子都快喊哑了,却还是不见怪人出来。

小宝见山洞那边没有反应,只好回过头来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穆野先生,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好像在说:“先生,我已经尽力了哦!”

穆野先生当然明白小宝的意思,他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小宝的头,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他在想,山洞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是按照这家伙从前的暴躁脾性,肯定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向他的山洞扔石块的。今天倒是蹊跷得很,任凭那几个人怎样作践山洞,他却都没有反应。

方义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见怪人迟迟不肯出来,便猜想山洞里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儿,他再也藏不住了,站起身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张耘见方义跳出来了,也赶紧跟着出来了,他也意识到山洞里此刻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穆野先生听见旁边有动静,回头一看竟是方义,不免有些惊诧。不过,看见张耘紧跟在方义身后,心里便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三个人都认为是时候该进山洞里去察看一下实际情况了。

张耘冲着身后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很快,那七个人也各自出来了,聚拢到穆野先生身边。

“穆野先生,我们现在就进山洞里去看看情况。”张耘说。

穆野先生点点头,“不过,你们都要小心一点。如果发现他在里边,千万不要伤害他。”

张耘赶紧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听见了吧,不要伤害他!”然后,他迈开步子,带着方义以及其他七个人一起向山洞进发。

要想进入山洞其实也不难,但首先必须越过这条狭长的山涧。山涧很深,垂直的水流从北边山头上倾倒下来,一泻千里。山涧底部满是长期被大水冲刷得滚圆滚圆的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石头。

方义仔细观察了一下山涧后,决定直接飞身跳入对面的山洞里去。于是,他站在那儿认真地运足气力后,猛地向前奔跑,紧接着飞身直接跳跃到了对面。

张耘一开始替方义微微捏了一把汗,甚至在一旁做好了及时营救的准备,后来见方义安然无恙后,便放下心来。他快速解下了一直拴缚在身上的绳子和一把挠钩。选准对面的位置后,使劲一扔,挠钩便紧紧地扣在了对面山洞上的石头缝隙中。

张耘第一个抓住绳索飞跃进了山洞里,随即,剩下的七人当中有三个也借助挠钩进了山洞,其余四人留在洞外随时待命。

方义到了山洞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个怪人躺在山洞角落里的一堆枯草上,一动也不动。他脸上戴着黑色的面具,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子,但可以判断的是,他不是在睡觉,要么病了,要么已经死亡。

此时张耘也来到了近前,他有过极其丰富的判断生死的经验,蹲下身凑过去一看,便对方义说:“他还活着,但恐怕离死神不远了,得赶快弄出去救治。”

张耘叫其他三个人过来,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很快来到近前,蹲下身将怪人背在了身上,他感觉了一下,说:“得快点救治,他恐怕是不行了!”

于是,几个人合力将戴着面具的怪人给弄出了山洞,放在了穆野先生的面前。穆野先生俯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又认真地给怪人把脉,然后站起身说:“快,马上带他去芦花岛,我要抓紧时间给他医治,否则他今晚性命不保!”

大家一听穆野先生这话,都变得紧张起来,立即背起怪人向芦花岛出发。

小宝非常聪明,在突然见到方义时,它并没有立刻表现出它和方义是老相识的那番热情。等别人都走在前面了,它才悄悄地抱住了方义的腿,欢喜得不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劫后重生 在去芦花岛的路上,方义好奇地询问穆野先生是怎样结识小宝的,穆野先生如实告诉了方义。

由于治病救人的需要,穆野先生经常上山采草药,整个乌岭镇周边的山岭,他都爬过,也遇到过很多危险,有好几次还差点儿丢掉了性命。

前不久,穆野先生又在深山里采草药,在一处高高的山林里,他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朵特别大的灵芝,当时兴奋极了,赶紧爬过去采摘。可是正当他伸手要采那朵灵芝时,却发现一条毒蛇正朝他飞快地滑行过来,吓得他顿时手足无措。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正好砸在毒蛇的尾部,疼得那条蛇瞬间逃跑了。穆野先生抬头向天空里看时,只见一只小猴子正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他。见毒蛇跑了,小猴子还跳下石头,跑过来用力搀扶他起来。

穆野先生说:“那天幸亏这只小猴子,否则的话,我恐怕都命归黄泉啰!”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你和这只猴子看着倒是挺有缘分的样子,第一次见面,它就喜欢上你了,总粘着你。”

方义笑而不答,倒是冲着小宝做了个鬼脸。小宝会意,也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是他们和周先生之间的秘密,还是不说比较好吧。

张耘的那七个弟兄倒是真的能干,一路翻山越岭,相互交替,背着山洞怪人直奔芦花岛。

到了岛上以后,穆野先生立刻召集大家都过来帮忙,有的去挑水,有的去劈柴,有的烧火,有的挑拣药材,有的熬煮汤药……顿时,芦花岛上一片忙碌。大家都希望能将这个怪人给救活过来,想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忙的当然是穆野先生了,他不但要根据怪人的病情来精准配药、下药,还要照顾到这个特殊病人的各种特殊反应。因为他是个哑巴,既不能说出病痛在哪儿,也不知道喊痛,甚至哪里流血了他也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跟打一场仗似的,忙碌了好半天之后,穆野先生才让整个治疗进入到了一个非常平稳的阶段。他擦擦头上的汗珠,对大家说:“你们都累坏了吧,各自去歇息吧。”

大家知趣地离开了,各自找地盘歇息去了,只剩下张耘,方义和小宝。穆奶奶拿着一把蒲扇在一旁不停地给穆野先生扇风,小宝见到以后,非要过来帮忙,竟从穆奶奶手里抢夺过蒲扇,也一本正经地扇起风来。

方义准备阻止,可是见小宝不但动作娴熟,而且像模像样,甚至比穆奶奶做得还要好,便随它去了。方义在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小宝真是个小精怪,说不定曾经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要是它能够开口说话就好了……

穆奶奶见大家都忙累了,赶紧走进厨房去做饭。方义见状,忙跟过去帮忙。张耘留在穆野先生身旁,以便随时能帮上忙。

到了午饭时间,穆野先生终于可以起身离开怪人的身边了。方义和其他几个人已经张罗好了饭桌,大家坐在一块儿开始吃饭。所有人都对穆奶奶的手艺赞不绝口。

张耘早就等不及了,一边吃一边让穆野先生讲讲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么认识山洞怪人的?又是怎样取得他的信任的?

其他人也是跟张耘一样的心思,一见张耘问穆野先生,都巴巴地望着穆野先生,个个竖起耳朵来准备仔细倾听。

穆野先生吃了几口饭菜,又喝了几杯小酒,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十几年前,乌岭镇发生了一次特大山洪,那些生活在低洼处的村子都遭了殃,比如清洲村建立之前的那个老村子,房屋倒塌了,农田和山地都被淹没了,家畜什么的,也都被大水给冲走了,损失很大。

洪水的突然来袭,不仅让人们财产损失惨重,还搭上了好几条人命。那些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人,都带着伤排着队来到芦花岛找穆野先生治疗。

那时穆野先生还算年轻,他和老伴儿一起拼力救治,将那些人的伤都给治好了。他们大多是外伤,用药之后稍稍调养,就可以好起来。

然而有一天,穆野先生上山采药时,却突然发现一处山涧里躺着一个男人,虽然还有一丝气息,但可怕的是,他浑身都是伤痕,面部血肉模糊,身上的很多处伤口都已经发炎甚至溃烂生蛆。

穆野先生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将这个男人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但很遗憾的是,这个男人不但面部毁容,而且因为脑部严重受伤,已经不能开口说话。更为严重的是,这个人很可能已经失忆。

每当穆野先生向他提及从前时,他的反应都会异常强烈。因为他虽然偶尔能想起一点什么,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剧烈的疼痛,正是这种痛苦让他无法再继续回忆,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因此脾气特别暴躁,不让人随意靠近。

后来,穆野先生就再也不问他的过去了,只让他安心调养身体。正当他的身体一天天恢复时,忽然有一天,他去水边洗手时,发现水中自己的倒影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魔鬼,内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因此恼羞成怒,逃离了芦花岛,再也没有回来。

穆野先生十分理解他的心情,于是熬夜给他制作了一个面具,和老伴儿一起翻山越岭,寻了好久之后,才终于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涧边再次找到了他。而此时的他,已经完全适应了穴居山洞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也不肯跟随穆野先生再回芦花岛。

当时穆奶奶就建议说:“既然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并且愿意这样,那就随他去吧。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

穆野先生听从了穆奶奶的建议,让他从此穴居山洞,与世无争,并把家里的一些锅碗瓢盆一股脑儿都拿来送给了他。

再后来,穆野先生每次上山采药时,都会来到山洞前看望他,直到有一次,发现他躺在山涧边的石头上呻吟。穆野先生赶紧跑过去给他诊断,这才发现他身上竟然有好几种病症,虽然都不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但天长日久之后,会直接影响他的寿命。

穆野先生回到家后,找来好几本医药书籍,彻夜寻找治疗的方案,最后弄出来一个比较有效的方子,开始不定期熬煮汤药,然后密封在陶瓷罐子里送给他。

“一晃眼,都十多年了啊!”穆野先生说完,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后来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因此也很配合我,只要给他药,他都会拿回去吃。他也非常聪明,我只要简单模拟一下,他就能明白该怎么吃,用法和用量分别是怎样的。”

大家听到这里,个个唏嘘不已。原来这个山洞怪人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回环的人生历程,果然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

张耘也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皱着眉头说:“他的确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大好的一生就被这样一场洪水给毁了。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掳走我们家八小姐呢?难道他的记忆恢复了,想起了从前的什么事情?”

穆野先生沉默良久,说:“要说他真的恢复记忆了,也只能说恢复了那么一点点。他的脑部受损害情况非常严重,这辈子想完全恢复记忆,那可真是天方夜谭啰。”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大家都不理解怪人的奇怪行为,只好各自揣测,大概是一时头痛病犯了,控制不住才做出了这样过激的事情。

方义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个问题也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说。事到如今,他已经非常肯定,这个山洞怪人就是当年被洪水冲走的江明,也就是姑姑当年的恋人。

怪人之所以会在金禅寺后面的山道上拦劫姑姑,一定是偶然见到姑姑后,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于是,他开始跟踪姑姑,一直找到了钟家大宅。或许误以为钟骄是姑姑的孩子,因此才掳走了钟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缘了结 在穆野先生的及时救治下,山洞怪人保住了一条性命。

可是这一次,他的身体创伤需要很长时间的调理才能有所好转,怕是无法再离开芦花岛了。

张耘带着他的几个兄弟们打算回钟家大宅去复命了,问方义是要去金禅寺继续修行,还是要和他们一同回去。

方义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怪人,让大家误以为他是担心怪人的生死。穆野先生明确告诉他:“他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身上的病痛基本被控制住了,等再过些日子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活动。只是,他的寿命恐怕……不长。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经历了太多病痛的折磨,其实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方义其实更担心的是姑姑,姑姑见过如今的江明,所以才诱发了现在的痴心病。可是江明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方义听了穆野先生的话以后,连忙问:“那他还能活多久?”

穆野先生微闭双眼,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大概还能活个三五年吧。”

“三五年?”方义不觉惊愕了!没想到只剩下这么短的时间……

“不过,你放心好了。”穆野先生手捋白须,缓缓地说:“我会说服他往后就生活在我的芦花岛上,不用再过那种风吹雨打的山洞生活了。我想这次,他应该会听话的。我这芦花岛上,也类似天然生存,没有人来打扰。我和老伴儿可以给他在桃林间盖一所茅屋,让他安心在这里生活。再说了,他的身体还得依赖我的药呢。”

方义见穆野先生考虑得如此周到,心地如此善良,心中万分感动。他甚至非常想将这一切立刻告诉给姑姑,让她放心。

“穆野先生,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可以找我。”方义认真地说。

穆野先生笑了,“我倒是想连你一块儿留下呢,那样的话,每天都会有人陪我杀几盘了。你先去忙你的吧,要是需要时,我自然会让人去找你。”

于是,方义跟着张耘等人一起,离开芦花岛,回到了钟家大宅。

一到钟家,张耘便立刻将山洞怪人的事情告诉了钟子恒。钟子恒听完之后,一阵长吁短叹:“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让人难以置信的怪事!”

不过,钟子恒在嗟叹之余,心里终于多出了一点轻松的空隙。他原以为掳走钟骄的人是冲着钟家的财产来的或者是由于往日生意上的相互摩擦而招惹来的不明报复者。

当然,他也并没有忘记当年闻喜县的那根独苗苗——裴闯。老实说,在上海的电话里听说钟骄被掳走的那一刹那间,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裴闯。

现在看来,这件事其实与裴闯毫无干系。但这并不代表着裴闯不会上门来找麻烦。也幸好有这件事的发生,才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而在各方面都加强了戒备,同时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张耘离开钟子恒的书房后,钟子恒又叫来方义,问他那件事现在有何进展。

方义感到有些难为情,但也不得不实话实说:“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可以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这大院里的每一个出入来往的人,我都一一在暗中调查过了,甚至包括我的姑姑和姑夫,但依然没有发现到任何蛛丝马迹。”

钟子恒见方义十分坦诚相告,也表示很理解。但他不理解的是,如果不是钟家大院里的人,就只能是大院外面的人了,可那又会是谁呢?难道是……裴闯?这样一想后,他又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慢慢查下去,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露出破绽来的。不管怎样,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无限期查办,但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钟子恒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点燃了一支烟。

方义从来就不愿做个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已经接手了这件事,他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头出的,尽管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他见钟子恒满脸愁容,不停地吸烟,便知趣地离开了书房。

方义沿着花园里的一条小路往前走去,他打算去看望一下慧子姑姑。有几天没见面了,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样。

来到慧子的小院落前面,方义刚要推开虚掩的院门进去,却听见慧子喃喃的自言自语:“要是你还活着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不来找我?为什么?为什么?……”

方义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果然,姑姑是在念叨那个失散多年却早已面目全非的恋人。这该怎么办呢?是如实告诉她,还是一辈子隐瞒下去?

方义犹豫之间,一不小心“吱呀”一声推开了院门。可是,坐在里边的姑姑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坐在明媚的阳光里,却如同一段朽木般毫无神采、毫无光泽。

“姑姑,姑姑……”方义一连叫了好几声,慧子才转过头来看向她,面上却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表情,只轻轻地说了一声:“你来啦。”

看到姑姑现在这个样子,方义终于理解了姑夫整夜无眠的痛楚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相比之前,不但没有转好,反而变得更差了。这让方义看着十分心疼和揪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方义暗暗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带姑姑去芦花岛一趟,让她见见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最初的恋人……

一连三个晚上,徐林峰都睡不着觉,直接跑来方义房间诉苦。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他告诉方义,慧子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瞒着他,问方义是否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像现在这样突然换了一个人。

方义头两个晚上都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让他难以启齿的话题,可是到了第三个晚上,看着姑夫极度痛苦的样子,他实在是骗不下去了,便和盘托出,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姑夫。

方义噼里啪啦说完之后,却又后悔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姑夫会发生怎样的状况。然而,让他欣喜的是,姑夫居然表示了理解。

徐林峰静静地说:“当初我在洪水中救了你姑姑,是完全出于好心,并没有半点儿其它的念头。后来也是徐老大夫妇强逼着你姑姑和我成亲的。我也知道,她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江明。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就只好这样了。要是江明一直都好好的,你姑姑也一直都跟着他,说不定她就不用吃那么多辛苦了!”

这天晚上,方义彻底失眠了。他想了一夜,决定第二天就带姑姑去芦花岛,理由就是去找穆野先生给姑姑看病。

徐林峰整天在药材店铺里忙碌,再加上他不想见到江明,因此并没有跟着方义一起去芦花岛。

唐佳玉听说方义要带着慧子去芦花岛看病,便叫黄天开车送他们到山路口。方义非常感谢唐佳玉这样的安排。

下了车以后,方义搀扶着慧子缓缓地踏上了崎岖的山路。这时,黄天在方义身后大喊了一声:“什么时候也把你的那只小鸽子带去给穆野先生看看吧,说不定穆野先生会有办法帮它治好的。”

方义听到黄天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忙回头回应黄天:“知道啦!我一定带它去试试!谢谢黄大哥提醒!”

方义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许多,尽管一路上慧子都主要靠他背着前行,但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头。

到了芦花岛以后,方义将来意一五一十告诉了穆野先生,穆野先生先让慧子喝了些安神镇静的汤药,然后和老伴儿一起耐心地开导她。

最后,见慧子的状态恢复得比较好了,才带她去见江明。

在桃花林新盖的两间茅草屋内,慧子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初恋情人江明,可早已面目全非的江明却再也认不出她了。他现在变成了一个不时需要人照顾的半个废人。

不过,现在的江明活得很简单,过得很自然,没有了烦恼。

第一百五十章 拨云见日 方义带着慧子从芦花岛回到钟家以后,慧子又像是换了一个人,精神渐渐好转。

慧子知道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即便她想为江明做点什么,也差不多失去了事实上的意义。现在的江明有穆野先生夫妇在照顾,就已足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江明剩下的几年时间里,经常去芦花岛看望他。

又调养了一段时间后,慧子感觉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向唐佳玉请求继续进厨房工作。唐佳玉到底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于是请来柳翁帮慧子进行了一次详细的检查,直到柳翁笑着点头后,唐佳玉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可千万别多心。”唐佳玉笑着拉起慧子的手,“厨房里的活儿一天到晚都有,还净是些琐碎繁杂的事情,要是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肯定会受到影响的。”

慧子点头表示理解,她也不希望再给钟家添什么麻烦了,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影响到整个厨房的正常工作秩序。

方义见姑姑的身体已经康复,便打算再回金禅寺去。可他心里却又惦记着钟子恒交代给他的任务。想来想去,他决定先把这件事给办好了再回寺里去。

这件事究竟该从哪里着手呢?方义一筹莫展。他天天在钟家宅院里来来回回地转悠,差不多将每一寸土地都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还是没能找到一点儿线索。

这天傍晚,方义转到周先生的书房时,见周先生正在和钟棋一起下棋,于是也悄悄地走进来观看。

这是一盘非常精妙的棋局,周先生和钟棋互不相让,势均力敌。不过,钟棋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迈出了正确的一步,险胜了周先生。

周先生哈哈大笑,“我可真是老了,越来越不比从前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更厉害呀!”他站起身来,在一旁伸伸胳膊踢踢腿,活动一下筋骨。

“方义哥哥,要不我们俩也杀一盘?”钟棋见方义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便笑着问他。

方义摇摇头,“我这两天有些头疼,脑子不灵活了,不用比就知道一定会输的。”

钟琪正要坚持,钟琴却从外面跑了进来,喜滋滋地对钟棋说:“你快过来,一起看热闹去!章尧哥哥来了,为了一幅画在跟二姐争论呢,还争得很激烈。”说完,她又对方义说:“你要不要一起来?”

方义摆摆手,“你们去玩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周先生见方义愁眉不展,就问他:“你姑姑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了嘛,你还有什么烦恼的事情?该不会是害怕子修师父太严厉,不敢再回金禅寺去了吧。”

方义轻声地笑了,“子修师父再厉害,总还得听法新方丈的吧,要是方丈不让我回,我就真的不再回去了。”

周先生也笑了笑。不过,他很快收敛起了笑容,忙将方义拉到了里间屋子,然后神神秘秘地说:“有一件事情一直搁在我心里头,总是让我感觉不舒服。我现在告诉你,你可要替我保密!”

方义从未见过周先生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一刻也等不及了,慌忙问:“怎么了?什么事?您快说!”

周先生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就是钟骄出事的那天黄昏,我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又哭又闹的,就走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我快到钟老板书房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书房里出来,一路小跑着出去了。当时我以为是店里的哪个伙计有事要找钟老板,也就没在意。可是事情过去了几天后,我才突然想到,那天钟老板还在上海办事情呢,压根儿就没回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方义听了周先生这一番话后,简直喜出望外。找了好多天的线索,一直毫无收获,没想到最关键的线索居然藏在周先生的脑子里。

方义知道钟子恒不想让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因此也就没有告诉周先生实情,他只是顺着周先生的思路往下推理,“那也就是说,那个人在没有被允许进入钟老板书房的情况下,擅自闯了进去,还鬼鬼祟祟的,那他说不定就是个贼!”

周先生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他当时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没干什么好事。只可惜我光顾着往前边院子里跑,所以也就没在这人身上多想。”

“那后来呢?”方义连忙问。

“后来……后来到了晚上,钟老板就从上海飞回来啦。当天晚上他就在书房里整整坐了一夜,可奇怪的是,也没听见他说丢什么东西。因此,我也就没再提起这茬儿。可我这心里,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每天稍微闲下心思来,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

方义呵呵地笑了起来,“难怪您刚才会输棋给钟棋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看您现在就可以放宽心了,以后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既然钟老板书房里没有丢什么东西,那也就说明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哦,对了,您把那人的长相、走路姿势等情况,详细地都跟我说一遍。我哪天要是遇见了他,亲口问问他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相宇将一直藏在心底的这个秘密告诉方义以后,忽然就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尽可能详实地描述了他所见到的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情况。

方义听完后,不觉心里暗暗吃惊。听周先生的描述,这个人怎么那么像清洲村的徐健呢?难道真的是他?可是这似乎又一点儿都讲不通,徐健应该不会好端端地跑来钟家大院里干这种勾当的吧。

但不管怎样,方义觉得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他从周先生房里出来以后,回到自己房间里,仰面静静地躺在床上思索,想理清一下整个事件的思路。

就在这时,慧子忽然跑来告诉方义,让他今晚去她那儿吃晚饭去。慧子满脸笑容地对方义说:“方义啊,我告诉你一件事情,简直是件新闻!你猜你姑夫今天在药材店铺门口遇见了谁?”

方义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问:“遇见了谁啊?”

“徐健!”慧子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没想到吧!以前徐健在清洲村那么强横,从来没把你姑夫当叔叔看待,现在倒好,见你叔叔有出息了,他倒自己主动来跟他打招呼了。”

方义心里想,还真是巧,刚刚还在想那个贼是不是徐健呢,姑姑就来告诉他有关徐健的事情。说不定,这件事真的跟徐健有关联。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徐健这家伙作害居然作到了钟老板头上。

晚上坐在桌旁一起吃晚饭时,方义特意问起徐健去药材店的事情。

徐林峰笑着说:“他从小长到大,还是头一次开口礼貌地叫我一声‘叔叔’呢。他问我过得可好,也问婶婶和你过得怎样,我就说都挺好的。也让他回去代我向他爸妈以及徐俊问好。”

“他大老远来药材店里,就是想来问候您的吗?”方义怀疑地问。

徐林峰想了想,说:“我也正纳闷呢,这不年不节不寿的,他怎么忽然跑来跟我问候。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身上忘了带钱出来,中午肚子饿了没饭吃,让我请他吃一顿饱饭。”

“那您请啦?”方义急忙问。

“请啦!不就是一顿饭嘛,有什么要紧!再说了,好歹他也是我亲侄子啊。”徐林峰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虽然以前他们都看不起我,但是现在情况变了,一顿饭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方义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小子向来一肚子坏水,谁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要是从钟家偷走宝物的人真的是他,那就连同翔哥那件事一起,新帐旧账一块儿算,好好地给他一顿教训!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念之变 根据姑姑和姑夫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方义认为徐健是最大的嫌疑人,因此决定去清洲村寻找徐健,想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方义一早离开钟家大宅后,出门直奔清洲村。一路飞奔,到了村口后,他想起了花婆婆的花房,于是转弯进了那条砂石路。

远远地,方义看见花婆婆正在花房里忙碌,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她的花房不仅修好了,还比之前更美了,简直是焕然一新。

“花婆婆!”方义见花婆婆笑得很开心,也忍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站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花婆婆回头一看,原来是方义,顿时高兴极了,“哎哟,孩子啊,你怎么今天有空上我这儿来啊?该不会又是路过吧。”

方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点事情要办,不过也不全是路过,一直想知道您的花房怎么样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花婆婆见方义问起她的花房,她心里特别开心,也很自豪,转身指给方义看,“你瞧瞧,我这些花儿开得多好啊!村里人都说它们漂亮极了!我每隔几天都会采摘一些新鲜的花朵,然后挨家挨户送给他们插瓶。所以啊,现在你要是随便推开咱们村里哪一家子的门,都会看到我的花儿。”

方义既惊讶又惊喜,他不用去挨家挨户看,光靠想象就能知道那是怎样一幅美丽的画面了。不过,他想了想后,笑着问:“那……徐老大家,您也给他们送花了?”

“送了,当然要送了!”花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我这花房里的花现在开得这么好,得感谢徐老大家的徐俊,多亏了他!原先徐健那伙人醉酒打坏了花房后,徐俊替他们过来帮着修补。他不但进行了修补,还按照他的想法将花房给整体改造了一下,他说,改造后的花房一定会比原来的要好。当时我们还挺怀疑,可是没过多久,就发现这些花不但病虫害少了,而且长势喜人,花开茂盛。可把我给乐坏了!你说,我能不给他们家送花吗?”

方义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徐俊哥哥虽然老实憨厚,沉默寡言,可是他的心里有一个永远属于他自己的多彩世界……

花婆婆执意要留方义在家里吃午饭,方义婉言谢绝了,他告诉花婆婆,现在就要去找徐俊哥哥,有些事想跟他聊聊。花婆婆表示理解,还夸方义是个重情义的人,时时不忘他在清洲村还有两个哥哥。

方义离开了村长家后,心里头想着花婆婆刚才说的话,若有所思。为了翔哥的事,他那时恨不得将徐健碎尸万段。这次徐健要是再犯错的话,他都恨不得一刀结果了徐健的性命,省得留在世上不断作害。

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花婆婆说的也是,不管怎样,徐健也算是他的哥哥。尽管徐健与大哥徐俊相比,两人有天壤之别,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把徐健给一棍子打死……

方义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从前住过的那个家,于是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却恰好看见大哥徐俊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这所房子和以前相比,简直差远了,像是没人住似的。

徐俊正忙碌时,一转身忽然看见方义站在院门外冲着他微笑。起先他还以为是幻觉,于是擦了擦眼睛,可是不管他擦几遍眼睛,方义还是微笑着站在那里,直到这时,他才相信那是真的方义,而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徐俊放下手里的工具,灰头土脸地走到院门口,腼腆地笑着,叫了一声:“方义,你怎么来了?”

方义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位表面憨厚老实其实与众不同的大哥,忍不住张开双臂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大哥,我想你了,所以来看你!”

徐俊赶紧挣脱开,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身上到处都是泥土和灰尘,你穿得这样干净整齐的,上来就抱一下,也不注意点卫生。”说着,他就伸出手来帮方义掸掉衣服上的灰尘,谁知越擦越脏,不禁红了脸。

方义连忙拦住了他,“衣服嘛,脏了就脏了,脏了再洗呗,怕什么!”

徐俊上下打量了一通方义,“快说实话吧,你来到底是找我呢,还是找徐健?不过我可实话跟你说,徐健都好几天没回家住了,你看这房子,都快成鬼屋了。”

方义心里不觉一惊,“他不回来住,那会上哪儿去住?”

徐俊长叹一声,皱起眉头,“谁知道呢?他现在翅膀硬了,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我爸妈以前就管不了他,更别说现在了。我天天为他提心吊胆的,可是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给他铺床叠被、收拾房屋了。”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方义说着,转头就走。

徐俊急着在后面喊:“你又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哪儿去找啊?瞧你这急脾气!”

可是方义哪里肯回头,任凭徐俊在他身后狂喊,他也只顾大踏步向前,很快就走出了清洲村。

方义心里十分矛盾,也十分复杂。他不肯回头再看徐俊一眼,是怕他刚刚调整好的情绪又开始变得更加复杂起来,甚至忍不住又想立刻一刀杀了徐健。

乌岭镇的三月春光眼看就要渐渐退去,即将迎来“人间四月天”。到处春意融融的暖暖景色,让人不禁希望时光就此留步,永远停留在百花盛开、莺歌燕舞的绝妙时刻。

方义走在五彩斑斓的山岭间,不觉又爬到了一处山巅,他站在最高的石头上,忍不住朝着满眼的群山高呼了一声:“喂——”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可是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出来。不过,他感觉心情倒是舒畅了很多。

回到镇上后,方义没有回钟家,而是在镇上到处转悠。他猜想徐健应该一直待在镇上的某个角落,说不定又去姑夫那儿要吃要喝去了。于是他直奔钟氏药材店,可是到了店里后,姑夫告诉他,今天徐健还不曾来过店里找他。

不得已,方义只好又去其他地方寻找。乌岭镇虽然是一个镇子,但其实就是一个县城,大得很咧,而且到处一片繁华景象,天天人来人往,要找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

而此时的徐健在哪儿呢?方义猜想得没错,他就在这镇子上。

徐健将从钟子恒书房里偷出来的两件宝物埋藏在坟地里以后,便开始处心积虑地到处寻找买主。他知道这两件宝物价值不菲,不是一般人能够买得起的,于是就只把目标锁定在乌岭镇最富贵的地方——怡山书院。他天天在怡山书院附近晃来晃去,察言观色,伺机寻找合适的买主。他知道,凡是出入怡山书院的人,非富即贵。

不错,住在怡山书院的,都是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各地的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来乌岭镇主要是为了度假,修身养性,因为乌岭镇拥有中国首屈一指的大好自然风光。

同时,这些人中的生意人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会伺机寻找商机。乌岭镇周边秀美的大自然本身就藏着大把的钞票,比如茶叶、木材、药材、水果、花卉、渔产、稻米等等。甚至很多生意人也都是直接奔着赚钱的目的而来,休闲度假倒是其次。

然而,徐健想从这些人中寻找出一位愿意购买宝剑和弓箭的人,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盛世太平年间,谁愿意随意出天价买这些玩意儿回家?并非每一个生意人都拥有钟子恒那样的儒雅兴致。

可是,已经尝到过一回甜头的徐健,是怎么也不肯放弃心中的期望的,哪怕只是那么一丝丝儿希望,他也要坚持下去。为此,他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也闹翻了脸,他们指责他现在没有了责任感,不顾大家的死活,却只顾自己图快乐。他也懒得再理他们。

一只小鸽子就卖了上万元的价格,那这两件稀世珍宝岂不是……?每每想到这儿,徐健就连做梦都能笑出声儿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日本剑客 徐健为了能将两件宝物卖出去,整日蹲守在怡山书院附近,那一双眼睛都恨不得能变成望远镜,把整个书院门口出入的每个人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天上午,徐健又在书院附近出没,他希望今天能有好运气。在这几天的观察中,他也经历了不少内心忐忑的时刻。他不仅见到了镇长杨星汉,乌中校长胡昌鸿,甚至还见到了宝物的主人钟子恒。

尤其是当他看见钟子恒走下轿车的那一刹那,感觉都无法呼吸了。他当时想到了逃跑、躲避,可是又一想,要真是又跑又躲的话,那就真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只好假装镇静,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流动,看街头一排排的路边摊子。

等钟子恒带着几个人一同进了书院之后,徐健又恢复了老样子,贼眉鼠眼地紧紧盯着书院门口。

他心里很清楚,虽然杨镇长和胡校长都是乌岭镇有头有脸还有钱的人物,但是宝物绝对不能卖给他们。整个乌岭镇都知道,“三人俱乐部”就像亲兄弟一样利害相关。要是卖给他们,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了。

“最好是能卖给一个外国人!”徐健看见书院门口几个黄头发的外国人时,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要是卖给外国人的话,他们会将宝物带走,等他们远走高飞后,那这件事将会永远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钟子恒自然也就不会找到他的头上了。

徐健想到这儿,忍不住乐出了声儿。要是真的能高价卖给外国人,那可真要发大财了!可是,该卖给什么样的外国人呢?

正在这时,徐健忽然听到从他身后传来的一阵喧闹声,向来爱看热闹的他,赶紧扭过头去看,却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根本看不清究竟出了什么事。于是,他撒腿就往前跑去。

来到近前,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徐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尖着脑袋钻进了人群最里面。他睁大眼睛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只见两个穿着古代衣服的人站在一位路边摊主面前,其中一个人用一把竹剑切开了摊主的好几枚山核桃。

徐健赶紧问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喂,兄弟,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小伙子回答说:“这两个日本人原本只是站着看大叔卖的这些山核桃,后来拿竹剑的这位却用竹剑在袋子里划拉来划拉去,就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这位大叔心里特别不舒服,就跟这两个日本人打赌,要是日本人能用他的竹剑切开十枚山核桃,他就把这一袋子的山核桃全都半价卖给他们。”

徐健仔细一看,可不是吗?地上一共摆着十枚山核桃,那个日本人已经用竹剑切开了其中的七枚,还剩下三枚。但是很快,那三枚也被成功地切开了。这时,围观的人一片叫好声,还热烈地鼓起掌来。

于是,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那位卖山核桃的大叔,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真的以半价将这些山核桃卖给两位日本人。可是,大家明显看得出来,大叔的心里现在十分矛盾,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愿意!

见大叔好半天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其中一位没有持竹剑的中年日本人便操着一口不太标准也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大叔说:“这位先生,你刚才不是亲口说了嘛,要是我们能够用竹剑切开十枚山核桃,你就会以半价卖给我们。现在我们赢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大叔见日本人问他,旁边又有这么多人在围观,心里又急又羞又气,脸色都变了,红得像山里的一朵花相似。又沉默了好半天后,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能半价卖给你们!”

日本人诧异了,连忙问:“为什么?难道你说话不算数?人人都知道,你们徽商是久负盛名的儒商,最讲究诚实守信,从来不会诓骗顾客。我见过的许多徽商人,也的确是如此!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了?难道你不是做生意的吗?”

大叔一边哭一边说:“我只是做小本买卖的,哪管什么徽商不徽商!”

日本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只要是做买卖的,那就都是生意人。只要是在这乌岭镇上做买卖的,那就都是徽商。可是你现在言而无信,我对你感到很失望!”

此时,围观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点儿声音。大家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站在那里听,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大叔哭了一会儿,又说:“我这袋子山核桃,是要卖了换救命钱的。我家老母亲生病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眼看就快要不行了……我只好扛了这袋子山核桃来集市上卖。可是叫卖了大半天,也没人来买,心情正不好呢,你们却又拿个竹剑在我袋子里划拉来划拉去的,让我更加不高兴了,一时气不过才跟你们打这个赌的……”

中年日本人非常仔细地在听大叔说话,而且听进去了每一个字,也都听懂了每一个字,他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好吧,那我明白了,其实刚才的打赌是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进行的,也就是我们强人所难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们算是扯平了!不过,我看你这袋子山核桃的质量非常好,比我之前见到的那些都要好,因此,我愿意出三倍的价格将它们全部买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周围的人一听日本人这话,顿时面面相觑,个个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便一个个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大叔正淌眼抹泪地低头哭呢,一下子就被日本人的话给惊呆了,他慌忙站起身,认真地问:“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日本人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笑,“我在日本是一个剑客,但在中国是一个商人,商人最宝贵的品质就是讲究诚信。你放心好了,我说话算数,以三倍的价格买你的山核桃。但我要把话说明白,我出高价,是因为你的山核桃质量好,完全值这个价,而不是因为我同情你现在的遭遇!”

大叔一听,可高兴坏了,连忙用袖子擦干净眼泪,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这可真是‘千里马遇见伯乐’了。从一大清早到现在,也没人夸我的山核桃质量好,您真是有眼光!要知道,为了家里的这几亩山核桃,我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我原打算是卖一元钱一斤,三倍价就是三元钱一斤,这里一共是六十斤,总共是一百八十元钱。”

日本人听了以后,不住地点头,然后对身旁拿竹剑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又轻声耳语了几句。很快,拿竹剑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些钞票,递给了大叔。

大叔用一双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些钞票,仔细点了点数,忽然,他惊叫起来:“不对啊,我说的是一百八十元,可是这里一共是三百元!”

只见那位中年日本人笑了笑说:“数目没错,是对的!你的山核桃质量好,值得一百八十元。剩下的钱,是因为你的孝心。你的孝心是无价的,可是我们今天出门只带了怎么多钱,只能是略表一点心意了。”说完,他转身就往人群外走。

拿竹剑的日本年轻人连忙过来拎起大叔的那一袋子山核桃,也随着中年日本人离开了。而此时,在他们身后,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一直混在人群中的徐健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后,兴奋得无可无不可!天天在这里寻找买宝物的人,却不知原来买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日本的剑客?还是一位非常有钱有善心的剑客!没错,宝物的买主有了,就是他们!

徐健心里头这个乐呀,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在整个乌岭镇上空来回盘旋那么几圈才算够痛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探坟地 徐健快步尾随那两个日本人,眼看就要赶上了,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吓得躲藏起来。

也是凑巧,徐健直勾勾地往前走,却没想到方义忽然迎面走来,幸好前面有几棵大树挡住了方义的视线,要不然徐健肯定会立刻被方义发现的。

徐健躲在树后偷看,见方义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就知道他此刻的警惕性很高,不论他是在寻找什么,反正此刻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给藏好,不能让他发现了。

方义差不多快把整个乌岭镇的所有大街小巷都给翻了一遍过来,却依然没有见到徐健的影子。

怡山书院这边是方义最后寻找的地方。他以为最后在这个地盘准能找到徐健,却没想到依然扑了个空。

“算这臭小子今天幸运!”方义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心悻悻地说,“我明天再过来,就是把这儿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臭小子给挖出来!”说完,他又四处看了看,然后转身朝花飞巷走去。

方义在花飞巷中到处转悠。一想到去年徐健就是在这儿把翔哥给卖掉的,他心里的火气就渐渐长了起来。幸好,这里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和各种各样关在笼子里的鸟雀,让他又不自觉地降下了火。

看见很多鸟笼里都关着一只只和翔哥长得很相似的小鸽子,方义忽然想到,黄天那天让他尝试一下将翔哥送给穆野先生治疗的事情。于是他决定过几天就去太仓湖一趟,看望一下邹家爷孙俩的同时,顺便带翔哥去芦花岛找穆野先生看病。

方义离开了花飞巷之后,原本打算直接回钟家大宅,可是后来一想,要是又被钟子恒问起“事情有进展了吗?”,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倒不如去姑夫的药材店里帮忙吧,上午看他们都在里面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躲在大树后面的徐健见方义进了花飞巷之后再也没出来,便赶紧跑到另一个角落里躲了起来,确定方义不会再出现以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是当他再寻找那两个日本人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都怪这个可恶的方义!要不是他忽然出现,我也不会跟丢了他们!”徐健气急败坏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心里恨透了方义。

徐健思来想去,猜想那两个日本人一定是进怡山书院了。

他早就听那些天天在街头混吃混喝的兄弟们说起过,怡山书院里有专门供给日本人的食宿,住在里边跟住在日本人家里几乎没什么两样。除日本人以外,其他国家的人也能够在怡山书院找到家的感觉。

“可是,怡山书院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去的啊!”徐健远远地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怡山书院高大气派的古典大门以及大门后面规模宏伟的骇人建筑群,望洋兴叹。

忽然之间,饥肠辘辘的徐健听见肚子一阵咕咕乱叫,不觉用手摸了摸肚子,“还是先找点吃的吧,喂饱了肚子才是头等大事!”他喃喃自语,“可是该上哪儿去弄吃的呢?现在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徐健苦着个脸,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闻见饭馆子里那些诱人的香味,连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不禁万分后悔,要是当初把卖翔哥的那一万元钱存一部分起来,不一股脑儿随便乱花掉,也不至于现在饿着肚子在街头四处流浪了。

走着走着,徐健忽然又想到了叔叔徐林峰,“要不,再上他那儿要点吃的喝的吧,反正他现在有工作有工资了,也不缺钱。”想到这儿,他又打起精神来,直直地往钟氏药材店奔去。

方义到达药材店时,正赶上店员们围坐在一起吃饭,因此赶了个巧儿,添双筷子吃了一顿饱饭。吃完饭后,他就留在店里给姑夫徐林峰帮忙。

来药材店里买药的人还真不少,大多都是得了一些慢性病的家属过来买药的,也有不少中医院的采购人员前来采购各种药材。抓药、称重、算账、打包、说明、核对……店员们都在忙个不停,算盘声“啪啪啪”作响,嗡嗡嗡的说话声也在耳畔噪个不停。

方义正在帮徐林峰打包药材时,一抬眼却看见徐健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他赶紧蹲下身,藏在了柜台后面。徐林峰奇怪地看着他,正要问话时,却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叔叔!”

徐林峰一看,原来是徐健这个混小子又来了。他这才知道方义是在躲着徐健,便不再打算问方义话了。

“徐健啊,你怎么来了?”徐林峰一边忙碌一边笑着问。

“叔叔!好叔叔!”徐健开始嬉皮笑脸地耍起嘴皮子来,“我今天在街上找工作呢,可是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这不,现在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过来看您了嘛。”

徐林峰知道徐健来找他只是为了讨口饭吃,在街头找工作只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他要是懂得该好好工作努力挣钱了,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升起呢。

“谢谢你来看望叔叔!你也瞧见了,我现在正忙呢,没时间招待你。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一点儿钱,你自己去外面买点吃的喝的。”说着,他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几元钱递给了徐健。

“谢谢叔叔!您真是太疼侄子了!”徐健赶紧一伸手将钱拽到了自己手里,然后转身一溜烟儿似的跑出了大门。

方义这时从柜台下面站起了身,埋怨徐林峰说:“叔叔,您也真是的!您这叫‘助纣为虐’,懂不?他要是尝到了甜头,以后会天天来找您要吃要喝的,就会比以前更加懒惰了。”

徐林峰摇摇头,笑着说:“他这不还小嘛,才十六岁,能知道什么?等再过几年,他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要辛苦挣钱养家糊口了哦。”

方义撇撇嘴说:“只怕到时他连杀人放火的胆子都有了呢!”

徐林峰知道方义在清洲村时就一直和徐健不和,两人相互看不顺眼,于是又说:“你也别把他想得那么坏,他好歹也是你的哥哥嘛。”

方义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姑夫和花婆婆一样,都只看到了徐健的表面,却没有看透他的性格。在没有任何干预的情况下,人的有些性格,会随着时间逐渐改变,越变越好。可是也有些性格,却会随着时间的飞逝而变得越来越糟。

方义稍稍忙了一会儿后,便悄悄离开了药材店,他要去找徐健。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在大街小巷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着,却没料到徐健自己倒活生生地送上门来了。

方义在药材店附近的一家饭馆里找到了早已酒足饭饱的徐健,然后一路悄悄地跟在徐健身后。

自从将目标锁定在那两个日本人身上以后,徐健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开朗了许多。有买主在,就不怕宝物卖不出去了!

徐健哼哼唱唱地走了几条街,本打算再去怡山书院附近寻找那两个日本人,可是不知怎的,忽然想去太仓湖边的坟地里看看他的两件宝物,也不知道它们待在那儿到底安不安全?

于是,徐健掉转方向,往西边大踏步直奔太仓湖坟地。

方义悄悄地跟在徐健身后,发现这臭小子忽然掉头又往西边快步赶去,猜想他是不是要回家。要是那样的话,倒也好。等到家了,他就直接当着大哥徐俊的面跟这小子明明白白地摊牌。

谁料,进了西部群山以后,徐健并没有回清洲村,而是朝北面走去。方义谨慎地跟在他的身后,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太仓湖边上的一块坟地里时,天早已完全黑下来了,幸好夜空里有明亮的月光和星光照着。

方义心里不觉一惊,徐健来坟地做什么呢?

正当方义躲在不远处偷窥时,忽然听见徐健从坟地里发出一阵惊慌的喊叫:“我的宝物呢?怎么不见了!是谁偷走了我的宝物?”紧接着,就听见他肆意嚎啕大哭的声音。

方义顿时恨得牙根痒痒,“好啊,贼果然是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知去向 方义借着明亮的月光亲眼目睹了徐健在坟地里哭闹,这才知道原来钟子恒书房里的两件宝物果真是被徐健给偷了。

不过,让方义感到纳闷的是,为什么徐健藏在坟地里的宝物居然也会不翼而飞?

正当方义满脑子疑虑时,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坟墓边停住了脚步。方义立刻吃了一惊,担心徐健会有危险,因此悄悄地潜入到了坟地中,离徐健只有十几米远。

徐健正哭得伤心时,突然听见一个宏厚的声音在跟他说话:“小施主,你大晚上在这荒郊野岭的坟地里哭什么?难道是有亲人过世了?”

可把徐健吓坏了,腾地一下跳起来用双手抱住头大叫:“你是人还是鬼啊?我可没有做……做坏事!你千万不要来害我啊!”

那人见徐健把他当成了鬼,连忙合掌在胸前,郑重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是金禅寺出家的和尚,法号子修。我是人,不是鬼。小施主,你不必惊慌害怕。”

徐健一听见“子修”两个字,这才停止了叫喊。子修是金禅寺里非常有名望的和尚,整个乌岭镇的人都知道。徐健平时去金禅寺时,也亲眼见到过许多次,只是从来没有机会跟他说话而已。

原本徐健一门心思都搁在了埋在坟地里的两件宝物上,一身糊涂胆,也不知道害怕。可是现在,夜渐渐深了,宝物也被人偷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心灰意冷地坐在坟地里哭,才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子修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徐健连忙从坟地里跑出来,来到子修身边。

“我今天去镇上办点要紧的事情耽误了些时间,正连夜赶回寺里,路过时忽然听见坟地里有人在哭,以为是哪位失去了亲人的施主在这里伤心,所以过来看看。”子修说完,又合掌在胸前,“阿弥陀佛!我冒昧地问一句:不知道小施主为什么在这里如此伤心呢?”

徐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心想:不能对他实话实说!要不,随便编造一个谎言吧。他想了想后,哭丧着脸说:“我去镇上找工作,可是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口袋里又没钱,又没脸回家,就在外面到处晃悠。晃悠到这里时,忽然想到要是哪天我饿死了,说不定也会被人埋在这里,心里一时伤心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子修听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施主,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有手有脚的,怎么会那么容易饿死呢?走吧,跟我回金禅寺去,有吃有喝有住有活儿干,保管不会叫你饿死的。”

徐健心里头暗自那个乐啊,心想:都说这位子修师父既聪明又厉害,原来也是这样好骗嘛,我三言两语就把他给哄住了。

“谢谢子修师父!我们清洲村的人都说你是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果真是这样!”徐健的嘴就跟抹了油似的,开始耍起了他一贯擅长的嘴皮子。

子修笑着说:“我也只是遁入佛门的凡夫俗子,哪里是什么活菩萨。快跟我走吧,还有不少山路要赶呢。”

徐健赶紧跟在子修身后,一路快步往金禅寺里赶去。

方义躲在坟地里听得清清楚楚,见徐健被子修带回金禅寺了,倒也着实放了心。

正如子修说的那样,金禅寺里什么都有,就算白白养活十个徐健也是绰绰有余的。要是子修像整治他一样也好好地整治一番徐健,说不定从此就可以改变他的懒惰性格了。

想到这里,方义忍不住笑了起来。徐健一直是他心中的大麻烦,现在这个大麻烦居然被菩萨给招走了,果然是菩萨显灵,适时救人于水火之中啊。

等徐健和子修师父走远以后,方义开始在坟地里活动起来。他来到徐健刚才待的那个地方仔细察看,非常想弄清楚那两件宝物究竟是怎么再次被偷走的,是有人蓄意偷走,还是被盗墓的偶然盗走。

借着月光,方义看见一座高高的新坟从底部被挖出了一个大大的黑洞,伸手进去探时,只觉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方义不禁埋怨徐健是个糊涂虫,关键时候一点儿心眼都没有,要是换作他的话,肯定不会让人轻易发现这是一座新坟,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它装扮成一座旧坟,这样才能让那些盗墓的不轻易对它下手。

现在该怎么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顺藤摸瓜找到宝物了,可以回钟家向钟子恒报告完成任务了,可是眼下,“竹篮打水一场空”,又回到了一片空白的最初状态。

方义站在坟地里想了又想,然后从附近的山石堆里找来一些大小差不多的石头放进新坟里,再将坟上的那个大黑洞给填补上。他想知道,重新修好的新坟会不会还有人来偷盗。

打理完毕一切之后,方义抬头看看夜空,感觉时间不早了。于是,他飞快地离开了坟地,径直返回钟家大宅。

夜色深沉,山岭间到处是奇奇怪怪的声音,很多夜游的东西时不时在四处哀号,有的像狼嚎,有的像人哭,有的像鬼叫。

徐健听着耳边这些骇人的声音,心里害怕得不行。他暗自庆幸,要不是遇见了子修师父,估计他真的就要葬身于那片坟地里头了,不是饿死的,而是被吓死的。

到了金禅寺以后,子修叫来一个值夜班的和尚带徐健去弄些吃的喝的,再给他安排一间禅房,让他早点休息。值班和尚连忙点头答应,然后带着徐健走了。

子修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漱完毕后,上床倒头便睡。自清明前后,他就一直在忙碌,到处奔波,也的确是够辛苦的了。

过几天金禅寺就要举行有史以来第一场“品茶大会”,借此机会向南来北往的客商推介金禅寺自己培育出的茶叶新品种——兰香芽。

金禅寺从建立之初起,就一直奉行“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原则,不轻易依靠香客们来生存。毕竟,那些香火钱都是有限的,多的时候日子自然会比较好过,可一旦不足时,便会生出千万种烦恼。与其饥饱不定,不如依靠发展自己来求取长久生存。

像一般的家庭一样,金禅寺也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资源,寺里的和尚们每个人都会参加劳动。

自从子修入寺以来,金禅寺的茶园、果园、山林、农田、渔产等等,都获得了可观的收入,为金禅寺积攒了不少资金。有钱好办事。有了这些钱以后,想干什么事情都要容易得多,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捉襟见肘了。

然而,子修的野心是无人能比的。他远远不满足于现在的状态,他决心要大力发展金禅寺的所有产业,要让越来越多的人都知道,在乌岭镇的深山老林里,还有一座了不起的禅院!要让四面八方的人们在提到乌岭镇时,第一想到的是金禅寺,而不是钟子恒!

第二天,方义来到书房见钟子恒,想告诉他有关那两件宝物的最新情况。可是,正在花园里忙碌的林叔却告诉他,钟子恒这两天基本不在书房里待,天天在外忙着应酬、办事。

方义心里琢磨,现在他该怎么办呢?是回去金禅寺修行,还是留在钟家继续寻找宝物的下落?

他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回金禅寺。唐佳玉帮他向方丈请的一个月假期也要到了,在方丈面前,不能言而无信。况且,与宝物最相关的人徐健此刻也在金禅寺,在目前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还是得依靠徐健继续顺藤摸瓜。

方义来向唐佳玉告别,唐佳玉点头答应,说:“其实我特别希望你能在钟家一直住下去。不过,也尊重你自己的想法。”

方义又来跟姑姑和姑夫告别。慧子和汪春芳赶着做了很多糕点,让他带回寺里去分给大家吃。方义没有拒绝,欣然接受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碗参汤 钟氏茶叶在河流运输中出现问题后,钟子恒派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四人一同暗中去调查此事。

然而这件事被耽搁了较长时间,现在忽然间想要找到那些做手脚的人,并非那么容易。

上海那边的茶商与钟子恒合作已久,出于对钟子恒的高度信任,在第一次发现问题时并没有及时反馈信息,直到第三次依旧出现类似问题时,他们才忍无可忍,对钟氏茶叶提出了严重质疑。

钟子恒飞往上海进行了一番辛苦的解释,同时提出了一系列的保证,再加上楚横后续的不断努力沟通,上海茶商才最终同意继续与钟氏茶叶合作,但绝对不允许出现第四次,否则以后一切免谈。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来得莫名其妙,让钟子恒一时间陷入了思想的困境。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钟氏茶叶会遭遇这样大的麻烦。钟氏茶叶向来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却没想到祸从外来,出了纰漏。

为了避免钟氏其他产业也莫名遭受如此不白之冤,钟子恒让所有钟氏员工必须人人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不允许再出现类似的疏忽和错误,否则将会受到严厉处罚。

钟子恒深知,纸是包不住火的,钟氏茶叶这件事迟早会被其他合作商知道,为了不影响到钟氏其他生意,他不得不全方位展开交际活动,与各路合作商加强联系,防患于未然。

这一段时间以来,家里的事情以及生意上的事情无形中让钟子恒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因此,他抽烟越来越凶,喝酒越来越猛,去雅月社看戏唱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钟子恒只是为了减轻压力和放松身心才去雅月社看戏听曲,然而,对于雅月社的当家花旦苗天凤来说,这却是她做梦都想做的一件事——腾出一切闲暇时间来陪伴钟子恒。

或许是因为太忙碌,身心太疲惫,一向聪明灵活的钟子恒这次居然没有感觉到苗天凤对他的千种相思、万种柔情;也或许是苗天凤演戏的本事太过强大,将戏与人生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叫人真真假假难以辨清。

这天夜里,钟子恒又坐在书房里埋头核对各种账目,见各项收入同往年一样很稳定,但有些增幅似乎不大,便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不自觉地点燃了一支烟,渐渐进入了沉思。

这时,唐佳玉带着汪姨来到了书房,汪姨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木桶,木桶里装的是半砂锅的人参蜜汤。

唐佳玉一进门就闻见了一股呛鼻的烟味儿,赶紧叫汪姨将书房的窗户通通打开,埋怨钟子恒说:“大晚上的你就这样在云里雾里干坐着,就不怕被这些毒烟给熏坏了?”

钟子恒笑了笑,连忙将手中的半截子烟使劲地摁在了书桌上的烟灰缸中,然后轻声地问唐佳玉:“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唐佳玉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叫我独守空房?这么好的月色,我舍不得呀,所以赶着出来欣赏一会儿,然后再去睡也不迟。”

钟子恒当然知道唐佳玉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有一些调皮,有一些可爱。原本想对她说几句柔情蜜意的话,可是见汪姨在跟前,便把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全给咽了回去。

汪姨打开几扇窗户后,从那只木桶里将砂锅端出来,又拿出了一只汤碗,准备往碗里盛汤,却听唐佳玉说:“汪姨,你也辛苦一天了,快回去睡吧,这个我来就好。”

汪春芳会意,笑着起身就要离开,却又听钟子恒说:“汪姨,好像有些日子没见到章尧了,他最近怎么样啊?”

汪春芳见问,忙笑着回答:“他还不是老样子!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画画,画得昏天暗地的,说是非要和你们家钟画一比高下呢。”

钟子恒笑着说:“章尧的山水画和人物画已经双双占了乌中的第一名了,难道还要夺走钟画的花鸟画第一吗?”

汪春芳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这孩子天生一股子怪脾气,也不知道他心里头是怎样想的。前几天为了一幅画和钟画吵了起来,到现在俩人好像都还没和好呢。”

唐佳玉不免一惊,瞪大眼睛问道:“还有这事儿?回头我去问问钟画,一定是她又欺负你们家章尧了。要是俩人真的互不理睬,那我倒还挺高兴,也是时候给钟画一点小小的教训了。章尧每次都让着钟画,快把钟画的二小姐脾气给惯得不成样子了!”

汪春芳忙说:“我家章尧性子特别古怪,也特别倔强,估计也只有钟画才能制服他,钟画可千万不能没有小姐脾气呀。”

汪春芳这话说得钟子恒和唐佳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对了!”汪春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章胜告诉我,说章尧他们学校里最近来了两个日本人,是来学校进行中日文化艺术交流的,打算今年端午节期间在长春江举行一次大型的中日学生赛龙舟活动呢。”

钟子恒被这个消息深深吸引住了,“在长春江举行龙舟赛?难道那些日本学生要来中国吗?”

“章尧好像是这样告诉他爸爸的,章尧还说,那两位日本人看起来很厉害,身上还佩戴着一把宝剑。”汪春芳也来了兴致,尽量多地告诉钟子恒一些细节情况。

唐佳玉见钟子恒很感兴趣,于是说:“你要是真想知道具体情况,还不简单?明天打个电话去问问老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或者问问咱家的宝贝闺女钟画呗。”

钟子恒点头,“这是实在话,我倒是一时间给忘了。明天早上我先去问问钟画。”

见夜已经很深了,汪春芳笑着说:“钟老板,钟太太,你们也别聊太久了,喝完参汤后就回房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唐佳玉连连点头,“你辛苦一天了,快回去吧。”

汪春芳刚要走,却又被钟子恒给叫住,“汪姨,章胜这几天在家忙什么?要是不太忙的话,让他过来帮我干几天活儿。”

汪春芳一听,心里欢喜,“他天天守着他的三亩茶园,说是要培育什么茶叶新品种,将来也要和金禅寺的兰香芽一比高下。”说到这儿,她忽然后悔自己心直口快,钟氏茶叶也一直在想办法超越金禅寺的兰香芽。

钟子恒略微想了想,说:“章胜果真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我支持他好好培育新品种!”

汪春芳赶紧说:“我看他胡闹的本事倒不小哩!明天我就让人给他带信,让他过来给您干活儿。”

钟子恒笑着点点头。汪春芳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唐佳玉此时已经从砂锅里舀出了一碗人参蜜汤放在了钟子恒面前,“赶紧喝吧,都快凉了。”

钟子恒端起碗,一饮而尽,赞不绝口:“还是这参汤的味道好啊!”

“知道参汤好,以后就少抽烟,少喝酒,那些都是伤害身体的东西。”唐佳玉心疼地说。

钟子恒轻轻地抚摸着唐佳玉的手,“知道了,老婆大人!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房休息吧。”

俩人又将打开的几扇窗户关上,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书房,随即关灯关门,相扶相携地走在月色满满的长廊上。

唐佳玉将头温柔地依靠在钟子恒的肩膀上,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熟悉的味道了。钟子恒一手提着木桶,一手紧紧地搂着唐佳玉的细腰,缓缓前行。

“方义那臭小子又回金禅寺了吗?”钟子恒问。

刚才听见汪姨提到日本人的宝剑,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那两件宝贝。他把这件事彻底交给了方义,其实是想考验方义的本事。

“他回去了!不过我看他迟早还是会回来的。你这欲擒故纵的招数,在他身上最好使了!”唐佳玉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对付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得这样。你不放纵,他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钟子恒得意地笑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武田造访 第二天早上,窗外才刚刚发白,躺在床上的钟子恒就醒了。他坐起身,朝窗外一院子的春色观望。

“你在看什么呢?又要去练剑吗?天还没有大亮,再睡一会儿吧。”唐佳玉从被子里伸出一条纤长的胳膊,将钟子恒又拉回进了被窝。

钟子恒原本打算起床,可是忽然听见唐佳玉提起他早已丢失的宝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只好暂且投降……

又过了一会儿,钟子恒听见窗外传来女儿们嬉戏玩闹的声音,不禁问唐佳玉:“这一大清早的,她们怎么这样高兴?”

“今天是星期天,丫头们兴许是太高兴了,所以才睡不着吧。”唐佳玉翻了一个身喃喃地说,很快又闭上眼睡着了。

又到了“星期天”?钟子恒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很久都没有再听见过这三个字了。他翻身看了看身旁的唐佳玉,见她又睡着了,便悄悄地穿衣起床。

洗漱完毕后,钟子恒走出了卧室,来到了花园里。他忽然想起昨晚汪姨说的龙舟赛,便径直走向了女儿们嬉闹的地方。

钟画正在花园的草地上和两个妹妹一起忙碌着什么。钟子恒悄悄地站在她们不远处偷看。

只见钟画、钟琴和钟棋三人盘腿坐在草地上,画纸,彩线,剪刀,细竹条……一大堆的东西散落在她们身边。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钟子恒明白了,原来她们是在做风筝,他心中感到很高兴。平时不拿针线,今天倒是兴致勃勃自己动起手来,这样挺好!

钟画扭头去抓被风吹走的一张画纸时,却不经意间看见了站在她们身后的钟子恒,“爸爸!你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呢?”

钟子恒背着双手从走廊上缓缓拾级而下,假意埋怨说:“我倒是想清清静静地睡个好觉啊,可是一大清早的就听见三只可恶的小鸟在窗外吵个不停,害得我无法再入睡,只好强迫自己起床了。”

钟琴听见父亲在她们背后说话,连忙转过脸来问:“爸爸,你刚才说哪里有三只小鸟在吵闹?快带我们去看看!”钟棋也不住地点头,表示有同样的疑问。

钟画早就听出了钟子恒话里的意思,忙对钟琴和钟棋说:“你们两个小笨蛋,爸爸是在说我们太吵闹了!”

钟子恒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还是我的二小姐更加厉害啊!”

钟琴和钟棋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过来一人抱住钟子恒的一条胳臂拼命地摇晃,“爸爸,快把刚才说的话都给收回去!你这样太不公平了!”

钟子恒自悔失言,赶紧向两个宝贝女儿连声道歉,乞求她们的原谅。闹腾了好半天,钟琴和钟棋才接受了他的道歉。

“瞧你们两个,都怎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为爸爸不经意间的这么一点口误跟他置气!”钟画一边忙碌一边责备两个妹妹。

“凯旋归来”的钟琴和钟棋几乎同时白了一眼钟画。钟棋说:“要是爸爸以后再也不夸你了,看你还是不是什么都无所谓!”

钟子恒不禁愈加后悔了,就因为自己不经意间说错了一句话,瞬间破坏了三个女儿之间和谐友好的关系,他连忙板起脸对钟画说:“钟画,不许对妹妹们这样说话!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钟琴和钟棋这下可乐了,一起欢呼:“哦,二姐要受惩罚啰!”

钟画并没有理睬两个爱耍嘴皮子的妹妹,忙起身离开了草地,跟着钟子恒进了他的书房。

钟子恒问起钟画关于乌中要和日本联合举办龙舟赛的事情。钟画将实际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

钟子恒听完后,问钟画:“那两个日本人你们以前在学校见过吗?”

“没有!”钟画若有所思,“这还是第一次有日本人来我们学校参观呢。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据说还是日本非常有名的剑客,名叫武田夕照。另一个年轻男子叫花藤,我感觉像是他的随身保镖。在学校体育馆里,胡校长还请武田夕照现场表演了一段剑术,真的很精彩!”

钟子恒认真地点点头。他本还想问问钟画和章尧之间闹矛盾后现在和好了没有,却听外面王叔在叫:“钟老板,早饭准备好了!”

于是,钟子恒走出书房,带着三个女儿一同去餐厅吃饭。

早饭过后,钟子恒在书房忽然接到了楚横从上海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上海那边的问题已经谈妥,今晚就会回来。

楚横还在电话里提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说他在上海外滩时偶然看见了胡家二少爷胡珏,胡珏身边还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看样子俩人是在谈恋爱。

放下电话后,钟子恒不禁笑了起来,也有些感慨。他是看着胡珏从穿开裆裤的小男娃变成了今天的大小伙子的,可没想到居然都悄悄谈恋爱了,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

钟子恒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满眼的绿树红花以及在花丛中不停忙碌的林叔。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乌中龙舟赛的事情,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再过不久,胡昌鸿一定又会来邀请他去看戏听曲,然后顺便提出资助龙舟赛的话题。

钟子恒当然不是不想继续资助乌中,只是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那就是胡阳曾提出的那个大胆设想——在乌岭镇建立一所大学。要是真的把这个设想变成现实的话,那将会需要相当一大笔的资金!不过,他已经考虑良久,对大学的投资将不再是完全义务性质的,他要参与其中并成为学校董事会成员……

正当钟子恒在房间里静思默想时,王叔忽然跑来报告:有两位日本人登门拜访,此刻就在院门外。

说曹操,曹操到。钟子恒不由得心里一惊,早上还在跟钟画谈论这两个日本人,怎么现在居然就来登门拜访了?问题是彼此之间根本就不熟悉啊。

钟子恒连忙换了一身正装随王叔出院门来迎接。

果然,只见院门外正站着一位中年人和一位年轻人,两人也都是正装打扮,头发油亮,西装革履。那位年轻人的怀里竟还抱着一个黑色坛子,像是酒坛子。

中年日本人见到钟子恒后,连忙上前一步,礼貌地伸出右手,“我叫武田夕照,来自日本。今日冒昧登门拜访,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钟子恒也伸出右手来同武田夕照握手,笑着说:“早就听闻武田先生的大名,不想今日居然亲自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文邹邹地客套了好半天才打住。

武田夕照见钟子恒不仅相貌清秀脱俗,还如此热情大方,心中十分高兴,忙向钟子恒介绍说:“这位是我的随从,花藤。初次见面,也不知道带什么礼物,这一坛松竹清酒聊表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钟子恒连声道谢,让王叔从花藤手中接过那坛子清酒,然后请武田夕照和花藤一起步入客厅。

武田夕照对钟家大宅啧啧称赞,“早就听说钟老板是一位极其儒雅的商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钟子恒连忙笑着说:“这些都是工匠们的杰作,我却是个十足的懒人,都从来没有帮过他们一把的!”

武田夕照见钟子恒不但热情,还很幽默,心中更加高兴了,来之前的那些顾虑此刻也全都荡然无存了。

到了客厅后,钟子恒和武田夕照面对面坐下,花藤则静静地坐在一旁。

王叔知道这两位日本人是钟家的贵客,因此给他们分别沏了一杯钟家日常待客最好的茶,也是钟氏自己培育出的顶级茶叶——玉瓶贵。

果然,武田夕照喝了几口之后,赞不绝口:“好茶!请问钟老板,这茶叶叫什么名字?”

钟子恒见武田夕照满口夸赞,暗自开心,“这是我们钟氏前年自己培育出的新品种,名叫玉瓶贵。”

武田夕照连连点头,“看来我这次到访中国收获颇丰,不虚此行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品茶大会 武田夕照带着保镖花藤登门拜访钟家大宅,钟子恒惊讶之余惊喜异常。

在客厅里,钟子恒和武田夕照聊得非常畅快,从茶叶聊到江南雨巷,从樱花聊到剑术,从乌岭镇聊到富士山……

中午,钟子恒在餐厅设宴招待武田夕照和花藤,唐佳玉带着钟画、钟琴和钟棋一起入席。

当钟子恒打开武田夕照带来的松竹清酒时,大家都被它奇特的香味给吸引住了。品尝之后,钟子恒大加赞赏说这是他喝过的最好的清酒,以前也曾喝过商界朋友送的,但都比不上这个好。

“这是我自家酿造的,窖藏整整十年。”武田夕照笑着说。

“难道武田先生家也酿酒吗?”钟子恒好奇地问。

武田夕照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我的家族也都是做生意的,但不酿酒。这松竹清酒是我老母亲的独门手艺,她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做几坛子,因此产量非常有限哦。”

钟子恒一听,再次连连称赞:“好酒!好酒!我们能品尝到令堂大人的手艺,真是幸运啊!”

武田夕照笑着说:“我听胡校长说,钟老板有一位千金天生好酒量,不知是哪一位啊?”

坐在席上的钟画、钟琴和钟棋一听这话,不觉暗自发笑,却不好意思开口。唐佳玉忙笑着回答:“武田先生,那是我的六女儿钟酒,不过她一直在北京跟着她二姨妈一起生活,并不在家里。”

“哦,原来是这样!”武田夕照似乎感到有些遗憾,接着又说:“胡校长还说,钟家的几位千金都十分了得,个个才貌双全、知书达理。今天虽然只见到了其中的三位,但我依然感到很荣幸!”

钟子恒一边琢磨武田夕照的心思,一边笑着说:“武田先生,您实在是太过奖了!她们其实跟平常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

一顿极其丰盛的午餐结束后,钟子恒又请武田夕照和花藤进客厅喝茶。

为了助兴,钟子恒让钟琴为武田夕照弹奏了几首古筝曲和钢琴曲。与此同时,他让钟画在琴声的伴奏下即兴作了几幅画送给武田夕照当作礼物;还让钟棋和周先生在一旁静静地下棋。

面对此情此景,武田夕照感到惊喜万分。

之前当他从胡昌鸿那儿得知钟子恒的几个女儿各有千秋时,就特别想亲眼见识一下。可是到了钟家之后,碍于初次登门拜访,所以不敢太冒昧提出各种请求。

然而,让武田夕照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一番小心思其实早就被钟子恒给看出来了,于是特意让三个女儿各自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艺,既可以锻炼她们的胆量,也可以满足武田夕照的好奇心,同时也便于以后双方进行深层次的生意交往。

一个愉快的下午在欢乐中结束。

眼看夕阳西下,武田夕照起身告辞,可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对钟子恒说:“我听胡校长说,贵地的金禅寺将在四月六日那天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品茶大会。我倒是想去亲眼看看,不知钟老板是否也愿意一同前往?”

钟子恒之前的确听胡昌鸿提到过这件事,不过那些天他思绪烦乱,也就没把它放在心上。每每有人提到“茶叶”这个词时,他都会不自觉地提高警惕,因为这让他很快联想到最近钟氏茶叶遭遇小人暗算的事件。

“既然武田先生如此有雅兴,那我自然甘愿全程奉陪。到时我让司机去怡山书院接你们二位,然后一同前往金禅寺。”钟子恒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送走了武田夕照和花藤,钟子恒回到客厅后,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凝神思考。

金禅寺为什么要忽然举办品茶大会?金禅寺培育出的新茶品种兰香芽的确小有名气,但也不至于因此就搞个什么品茶大会吧。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小心思在里面?钟氏茶叶刚刚遭人暗算,他们就大张旗鼓地搞别开生面的品茶大会?难道这其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四月六日这一天。

早饭后,钟子恒让黄天开车去怡山书院接武田夕照和花藤。

头一天晚上,胡昌鸿打来电话说,他和杨星汉都收到了请柬,会去金禅寺参加品茶大会,问钟子恒有没有收到请柬,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钟子恒当时就感到心里有些不爽快,金禅寺每年的香油钱,有一大部分都是出自他的口袋,可是到了正经事上,却连一封请柬都不见。

在胡昌鸿面前,钟子恒从来没有说过假话,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因此便实话实话,他并没有接到请柬。胡昌鸿当时感到十分惊讶,但很快安慰他说,可能是法新方丈年纪大了,越老越糊涂,办事也不靠谱儿了。

黄天开车将武田夕照和花藤接到钟家门前后,钟子恒随即也上了车,然后直奔金禅寺。

到了金禅寺一看,嗬,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而此时,杨星汉和胡昌鸿已经到了,正在法新方丈的陪同下,在客堂一起喝茶谈笑。看得出来,杨星汉兴致极高,大说大笑,夸夸其谈。

当觉文领着钟子恒和两个日本人出现在客堂门口时,法新方丈、杨星汉和胡昌鸿都感到了万分的惊讶。

虽然武田夕照之前也已经登门拜访过杨星汉和胡昌鸿,但他们俩不曾想过他居然也会去拜访钟子恒,而且还同钟子恒一起来参加品茶大会。

法新方丈连忙起身迎接,对于钟子恒他向来十分敬重,而第一次面对两位远道而来的日本人时,他则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连忙吩咐子修亲自端茶递水,小心招待。

钟子恒把请柬这件事悄悄地藏在心底,满脸堆笑地同杨星汉和胡昌鸿热情地打招呼,“一听说你们俩都来了,我也就赶紧追过来了。杨镇长可真是够意思,这么好玩的事情都不叫上我一块儿来看热闹!”

杨星汉事先并不知道钟子恒要来,因此心里有点不自在,尤其是看到钟子恒竟然和武田夕照一块儿来的,就更加感觉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这个日本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要端水也行,好歹得端平一碗水啊,东边低西边高,这算什么!

不过,久经官场的杨星汉并没有轻易将心里的不悦全都表现在脸上,他笑嘻嘻地说:“钟老板,即便我不带你玩,你不也是来了嘛。”

钟子恒哈哈大笑,然后几个人围坐在一处,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子修的目光依旧那样莫名地冒着火,时不时落在钟子恒的身上,这是第一次,他和钟子恒如此近距离接触。不过,从钟子恒的言行举止上,似乎并没有找到他一直所期待的那种东西……

见时间差不多了,法新方丈请杨星汉登台宣布:金禅寺第一届品茶大会隆重开幕!

一刹那间,所有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杯清香扑鼻的兰香芽!

庙里的大小和尚们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里面放着六杯茶,然后分发给每一位香客。

今天的香客们其实也都是冲着品尝兰香芽而来的,因此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杯细细品尝起来。品尝完毕后,个个赞不绝口,甚至有的还要求再来第二杯,第三杯……

摆在客堂长桌上的几杯茶,是用顶级兰香芽泡制的,一打开杯盖,整个屋子里瞬间流淌着清幽的兰香气息,沁人心脾。

武田夕照品了几口后,竖起了大拇指,高呼:“果然是好茶!”然后轻声对身边的钟子恒说:“这茶和贵府的玉瓶贵相比,似乎不相上下……”

钟子恒也品尝了几口,的确感觉口感纯正,清香怡人,确实算得上是茶中精品。不过,和钟氏的玉瓶贵相比,似乎还差那么一点点。这让他莫名地有些小小的心慌……

杨星汉品尝后,故意针对钟子恒,笑着说:“这是我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的茶!”

法新方丈听后,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子修的脸上更是溢满了得意之色。

胡昌鸿喝了几口,微微点头,却一直笑而不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发现端倪 金禅寺的第一届品茶大会落下帷幕后,出人意料地带来了巨浪一般的强烈反响。

没几天的时间,整个乌岭镇的人们都在热谈金禅寺的兰香芽,连长春江上的渔夫都赶来寺里买一两回家尝尝鲜儿。

武田夕照回到怡山书院后,和身边的那些朋友喝茶聊天时,也不自觉地大谈金禅寺的兰香芽如何如何,结果他那些茶友一个个都怀揣钞票赶奔金禅寺买茶叶去了。

武田夕照自然也不甘落后,连忙让花藤带上钱直接去找法新方丈定一批货。

不过,武田夕照心里是明白的,尽管兰香芽品质的确很不错,但要是真和钟氏茶叶的玉瓶贵相比,还是略微逊色的。只是眼下人人都对兰香芽趋之若鹜,他也只好跟风先囤积一些。

对于钟氏的玉瓶贵,武田夕照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他决定大手笔进货,然后运往日本销售。凭借他对日本茶叶市场的了解,玉瓶贵必定会大受欢迎的。而兰香芽也一样会很畅销。

武田夕照自小就受家族生意的熏陶,因此从小就很会做生意,也一直热衷于做生意,走南闯北、遨游四方,已经成为他的生活常态。也正是因为此,人们往往忽略了他的另一个非凡的身份——剑客。而在日本,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剑豪了。

尽管这是武田夕照第一次来中国,但是他却深深地恋上了中国的山山水水,尤其是格外喜欢乌岭镇。与中国沿海地区相比,虽然乌岭镇地处深山峻岭,偏僻得很,交通又十分不便,但也正是因为它的这种“藏得深”,才让它具备了一种独特的地域气质和朦胧神秘感。

“要是在日本,像这样的深山,一定会藏着很多优秀的剑客。可惜在中国,却没有这样的人!”武田夕照偶尔感到遗憾的,就是在乌岭镇不曾遇见一个带剑的人,这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古老大中华似乎差别甚远。

楚横从上海回来好好地休息了一夜后,第二天上午便来到钟家大宅向钟子恒汇报相关情况。

“陈老板说,他原本打算将钟氏茶叶推介给他的几位外国好朋友,可是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非常失望……”楚横说完后,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子恒手中端着一杯玉瓶贵静坐在椅子里久久地沉思,书房里弥漫的也是玉瓶贵散发出的那种清雅怡人的幽香。片片细长的茶叶在杯中时起时落,飘忽了很久之后,终于悄然屹立在杯底,寂然升华。

沉默良久,钟子恒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说:“只要问题不是出在钟氏茶叶本身,一切都将不是什么问题!”他站起身,左手端茶,右手插在裤子口袋中,悠然走到窗前,伫立凝望。

“不知道赵兴他们那边是否有所发现?要不要我现在就过去看一下?”楚横问。

“不用,你刚回来,回去休息两天吧,我已经派张耘去了。估计是没有查到什么线索,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连一个电话都没有。”钟子恒微微叹息,看窗外树叶的缝隙间一只正在忙碌结网的小蜘蛛。

“有件事……我想问一下,只是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楚横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刚才来的时候,林叔悄悄告诉我,说你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了,有一天他看见你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到处找……”说到这里,楚横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钟子恒不觉呵呵一笑,“哦,是吗?这林叔倒还挺心细的嘛。”

看来果真是“纸包不住火”。原本钟子恒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丢失了两件宝物的,既然遭到了林叔的怀疑,又遇上了楚横的当面问询,他只好将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楚横。

楚横不免担心起来,“据我推测,这件事要么纯属巧合,要么蓄意谋划,不论哪一种,都不是轻易就能找得到答案的。即便方义再怎么天资聪颖,他也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要不……我也参与其中,暗中调查一下吧。”

钟子恒微微点头默许,不过,他很快又将话锋一转,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也需要你的参与,去调查一下金禅寺兰香芽的销售情况。也不知道这次品茶大会的主意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

楚横听出了钟子恒话里的丝丝担忧,忙说:“依我看,这并非是法新方丈的主意,或者说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我曾见过金禅寺的那位子修师父,都说他是‘最帅的和尚’,这一点倒是毫无争议。可是与老百姓口中一贯所传的‘活菩萨’形象完全不符,他的眼中时不时透露出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凶光。不过,人人都知道,金禅寺这几年名气越来越大,子修师父功不可没!”

“子修?”钟子恒仔细地在脑海中回想着这个似乎有点耳熟的名字。

那天在品茶大会上,他的确听到法新方丈多次呼唤过这个名字,尤其是杨星汉,从他口中冒出的这个名字的次数甚至比法新方丈的还要多,貌似和子修平日交往比较密切……

“这样看来,事情越来越多,头绪也越来越乱了。”钟子恒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此时,窗外那棵树上的小蜘蛛已经在树叶的缝隙间结好了一张细细密密完整的网,虽然这张网并不大,但或许足以让它每日静待猎物、高枕无忧了。

钟子恒转过身来对楚横说:“既然问题多了,事情也杂了,那就先不管那么多,一件一件处理吧。你先去调查一下兰香芽的销售情况。另外告诉张耘他们,除了暗中调查茶叶事件外,其他的心思要全部放在打点生意上,不能再轻易出现纰漏。”

楚横答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开了书房。钟子恒又坐回书桌旁,喝完了杯里的茶,继续埋头核对账目。他的手指不停地在墨黑油亮的算珠间来回游走,娴熟而又灵巧。

品茶大会结束后,金禅寺忽然变了样儿,从一个整日宁静的深山古刹变成了热热闹闹的集市。

来来往往的香客们烧香拜佛之后,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简单地喝喝茶休息一会儿,而是纷纷慷慨解囊,在客堂门外排队购买兰香芽,钱少的买几两,钱多的买几斤,钱大的直接奔法新方丈的法堂索求交易。

法新方丈不堪其扰,于是将这件事情完全交给了子修去处理。

子修负责在客堂进行兰香芽的买卖,累得够呛。不过,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小帮手。谁啊?徐健!

徐健被子修带进金禅寺后,子修见他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八面玲珑,极其擅长与人打交道,于是让他暂且留在自己身边,打算将来也收他做个徒弟。

徐健得了这件好差事,可把他给高兴坏了。他非常清楚子修在金禅寺里的身份和地位,那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啊,跟在他身后,不仅不用愁一日三餐,还可以借风沾光暗自捞些油水。

胖和尚觉文负责每日引领四方香客进出,这些天可把他累坏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过,他可就没子修那么有本事了,想带个徒弟就在身边带个徐健帮忙。他倒是特别想让方义过来帮他的忙,可是方义偏偏一直被子修“打入冷宫”,整天不是打扫就是劈柴挑水,也忙得跟陀螺相似。

其实方义心里也明白,他请假一个月出寺,回来之后子修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随着每天香客人数的增多,他要干的活儿也就多了起来,整天忙得一刻不得闲,晚上还要继续抄写《六祖坛经》。

只是,让方义极其不服气的是,凭什么徐健一到寺里就跟在子修身边享受各种好处,而他却一直待在炼狱,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方义原本以为,子修也会让徐健干各种类似劈柴挑水之类的杂活儿。可没想到的是那个臭小子进寺后居然摇身一变,麻雀变凤凰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瓮中捉鳖 一连十几天,金禅寺里每日香客络绎不绝,踏破了山门槛,因此四月香火最是旺盛。

到了第二十天,金禅寺预售的兰香芽已经全部售罄,只剩下日常用来招待贵宾的储藏份额。

当子修将这件大喜的事情汇报给法新方丈时,法新高兴得老泪纵横。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金禅寺不但不需要依靠香客们的香火钱来度日,还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赚取如此多的收入。于是他发出通告:全寺上下欢聚一堂,热闹庆祝一日!

寺院僧人庆祝,虽然既没有酒也没有肉,但能吃能喝能玩能乐,倒也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大家都很高兴之时,唯独方义心里不是滋味。

因为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他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徐健借着在子修身边干活儿的机会,暗中藏匿了一些兰香芽。而子修汇报给方丈的账目结果,其实与实际情况不符合。

方义虽然每天都在寺中干杂活儿,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从来没有闲着,任何人的任何一点可疑的言行,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自从那晚有人从他的禅房里明目张胆地偷走了觉文师父帮他抄写的《六祖坛经》,又有人趁他不备在背后偷袭他以后,现在一踏进金禅寺的山门,他便立刻变得高度警惕起来。

其实方义也在心中多次思考过,他是否还有必要继续留在金禅寺修行?金禅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却似乎处处风起云涌。

可是,他又很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尤其希望能够从徐健身上尽快找到钟子恒那两件宝物的下落。因此,他又不想就这样半途离开。

虽然白天辛苦干活儿,晚上又要伏案抄写《六祖坛经》,但渐渐地,方义发现这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他无意中发现,他的忍耐力比以前增强了许多,不论白天多辛苦,晚上一坐到灯下,却又立刻精神饱满,而且字也写得越来越好了。

子修会时不时来检查方义的抄写,虽然他总是冰冷着一张脸,但见到方义抄写的一页页经文时,却也就想不出任何一句责备的话来。他总是看完以后,又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方义又坐在灯下继续抄写《六祖坛经》,还剩下一小部分,这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不觉心情愉悦起来。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敲房门,而且声音很大,于是站起身走到门前准备开门,“谁啊?”

只听外面的人大笑着答应了一声:“方义老弟,是我啊,徐健。”

一听见徐健的声音,方义就感觉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打开了房门。

只见徐健贼头贼脑地站在门外,见门一开,抬脚就溜进了屋里,一双贼眼骨碌碌乱转,在到处寻找着什么。

方义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便冷笑着问:“你在找什么呢?”

“当然是找酒喝,找肉吃啦!不然还能找什么啊?”徐健回头瞅了一眼冷着脸的方义,嬉皮笑脸地说:“难不成你这里还‘金屋藏娇’?那我可得下点功夫找了哩!”

方义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大喝一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徐建见方义生气了,连忙又笑着说:“别生气啊!不就是随便开个玩笑嘛,你嚷什么啊?难不成想让所有人都听见?”

方义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关上了房门。其实听见徐健这话,他心里是有点发虚的。他意识到,邹小清给他送烤鹅的事情似乎已经被人发现了,否则徐健是不敢轻易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

“徐健,你坐下,我刚好有事情问你。”方义拉过来一把椅子,直接抵着房门口坐下,仿佛一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架势。

徐健还在房里到处寻找呢,忽然听见方义说有话要问他,心里也立刻发起了虚,连忙回身打算找个借口出去,可是却发现方义已经坐在椅子上堵住了房门口。

“喂,我说方义老弟,排资论辈,好歹你也得当着你姑姑姑父的面叫我一声‘二哥’吧。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哪有像这样对待哥哥的道理?”徐健一直做贼心虚,担心今晚方义会新仇旧恨一起来跟他算总账,情急之下就将慧子和徐林峰给搬出来了。

方义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架起了二郎腿,嘴角露出一种莫名的微笑。他直直地盯着眼前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徐健,轻声地说:“你身后有椅子,请坐下。我们兄弟俩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聊过一次,今晚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们可以彼此加深一下了解,否则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有那么多的误解。”

其实方义原本只是打算问一问徐健是怎么知道他在房里藏了烤鹅这件事的,可是忽然间他发现,徐健现在就像一只小白兔一样站在他的面前,而且这只兔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离开他的房间,何不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将那些新账旧账一起结算了呢。

徐健感到万分无奈,只好战战兢兢地退后坐到了桌旁的一张椅子里。此时此刻的他万分后悔,不该深更半夜出来觅食,结果羊入虎口,难以脱险。

徐健本来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寺里一日三餐的素食,又从别人那里听说太仓湖摆渡的邹老爷子经常带着孙女来寺里给方义偷送酒肉,所以才一时间鬼迷心窍找上了方义的门。

方义一想起翔哥的事,心里就像一把火在烧,他愤怒地看着徐健,恶狠狠地问:“快说!你是怎样把翔哥给卖到花飞巷去的?要是敢说一句谎言,信不信我现在就拿拳头揍你!”说着,他就真的举起了两只强而有力的铁拳。

这下可把徐健吓坏了。他向来天地不怕、爹娘不怕,可就是害怕方义这对拳头,上次在花婆婆家门口已经吃过一次大亏,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尝它们的味道了。

无奈之下,徐健就把偷卖翔哥的事情从头至尾都详细地告诉了方义。说完之后,他举起右手说:“我徐健对天发誓,要是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

方义听完之后,怒火中烧,徐健居然像逮一只老鼠一样偷捕翔哥,害得翔哥受了巨大惊吓后失去了飞行能力。他非常想立即跳起来将徐健狠狠地揍一顿。

“一万块钱你都挥霍掉了,你可真是有本事啊!”方义恨得咬牙切齿。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难道这还不行吗?”徐健见方义满脸怒气的样子十分可怕,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现在我也跟你一样,进金禅寺修行来了,以后我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方义忍住了心里的怒火,又低声地问道:“好,我就相信你这一次!”

徐健一听这话,顿时用手抹了几下额头渗出的汗珠,“二哥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做坏事,只做好事!”

方义冷笑了一声,心想:狗从来都改不了吃屎。别的不说,你最近偷了些兰香芽藏在房里,只这一件事,就能说明你是贼性不改!

不过,方义并没有立刻戳穿徐健藏匿兰香芽的事情,他现在心里一直在意的是那两件宝物的去向,于是压低声音又问:“那钟老板的那两件宝物呢?你究竟把它们藏在哪里了?”

徐健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方义面前,他简直就跟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娃娃一样,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心想,今晚算是直接掉进虎口了,没得救了!

万般无奈之下,徐健又将如何偷盗钟老板书房中两件宝物的事情也一五一十告诉了方义。不过,他也心中明白,反正现在宝物已经被别人盗走了,不干他的事了,与其烂在肚里,还不如说出来痛快,免得半夜总是被噩梦给惊醒。

方义心中琢磨,徐健倒也老实,全部如实招认了。只是这样一来,他的下一步计划就很困难了,该从哪里着手呢?

第一百六十章 空手小宝 歪打正着。方义将徐健堵在自己的禅房里进行了一番秘密逼供后,徐健只得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如实招供。

在放徐健离开时,方义一再警告他:“如果你再敢胡作非为,下次我可就不会再像这样客气了!”

徐健点头如捣蒜,房门一打开,他就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尽管他觉得心里有一万处不舒服,恨不得立马回头再去跟方义硬拼一次,斗个你死我活,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暂且作罢。

方义后半夜没有继续抄写经文,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烦闷,现在不但连钟子恒的宝物失去了唯一的线索,就连自己在禅房偷吃烤鹅这件事也被人发觉了,更气恼的是,居然诬告他也喝了酒。他长这么大,除了喝过张达丰砖窑厂里的罐头外,连一滴酒都不曾沾过。

“偷吃烤鹅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方丈知道,否则我在他心里的所有好印象都将化为泡影,说不定还会将我赶出金禅寺的。真要是离开,那也得是我自愿离开,绝不能是被赶出去!”想到这儿,方义再也睡不着了,他一骨碌翻身起来,坐在床上发呆。

桌上的两支红色蜡烛浑身挂满了泪痕,即将燃尽,烛火却变得越来越亮了。窗外的茂密的树叶和细密的草丛中隐隐地传来幽幽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像是一首流浪在深沉夜色中的交响曲。

“要不,明天去太仓湖一趟吧,去看看邹爷爷和小清,最近金禅寺这么热闹,却也不见他们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翔哥呢?对了!顺便送翔哥去芦花岛找穆野先生看病去。”方义坐在床上自言自语,一会儿像一位哀愁的诗人,一会儿却又像一个调皮的顽童。

打开窗户后,方义见外面仍是满天星光,便回到床上和衣而卧,闭上眼睛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时,方义便醒了,他慌张地睁开眼睛看外面,见天色还早,这才放下心来。他连忙跳下床,打算洗漱后立即出去干活儿。今天他要出远门,得按照子修定下的老规矩先把活儿给干完,然后才能出去。

洗漱完毕后,方义肩扛一条大扫帚去打扫寺院。在蒙蒙亮的清晨里,远远地看时,并不能看清方义的身体,却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条横在空中的“大尾巴”,莫名地让人身上起好几层鸡皮疙瘩。

“哎哟,妈呀,鬼啊!”

突然,一阵叫喊声从禅房的走廊上传来,一个青年和尚吓得蹲在墙角处瑟瑟发抖。

方义听到喊声后,立刻扔下肩头的大扫帚,飞一般地朝禅房这边奔了过来。

“你怎么啦?哪里有鬼?”方义飞奔到那个和尚近前,慌忙蹲下身来问他,同时东张西望,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青年和尚听出了方义的声音,这才把捂住脑袋的双手给缓缓地放了下来,他指着方义刚才站着的方向,“就在那里!刚才我看见一个奇怪的庞大黑影,还有一条大得可怕的尾巴!”

方义扭头看向和尚手指的方向,愣了好半天后,忽然大笑了起来,“哪有什么鬼啊!刚才是我扛着大扫帚准备去打扫大佛殿台阶呢,你可真行啊,居然把我当成鬼了!”

青年和尚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他依然心有余悸,悄悄地对方义说:“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在这个时候出来上茅厕,可是有好几次,我真的遇见过鬼了。”说到这儿,他赶紧四下里看了看,“我好几次都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在寺院里一闪而过,吓死人了!方义,你经常天没亮就出来打扫院子,可千万要小心啊!”

说完,青年和尚连忙起身跑向大间禅房,轻轻地推门进去了。

方义一大清早的好精神瞬间就被这位胆小如鼠的师兄给毁了。然而,这让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从他房中偷盗觉文师父经文的那个贼以及从背后袭击他的那个家伙。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个作害的家伙的确一直都存在。他想。迟早得把他给逮住!

等到太阳的霞光金灿灿地照耀在金禅寺那座高高的青砖莲花舍利塔上时,方义已经打扫干净了整个寺院。他站在依然静悄悄的寺院中,四处欣赏他的成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不知不觉,方义的目光落在了寺院后面高高的舍利塔上。他忽然想到,来寺院这么久了,却从来都没有登上那座宝塔去看看,这可真是一件特别遗憾的事情呢。改天一定要爬上去看看。也不知道那座庄严肃穆的宝塔里究竟有什么?

打扫干净整个寺院后,方义又像往常一样挑着两只木桶去碧波泉打水。

走在去碧波泉的路上,方义这才想起很久都没有见到小宝了,至少他再次回到寺里以后,就没有再见过小宝的身影。不过,自从他得知小宝和穆野先生熟识后,便也不那么担心了,因为聪明的小宝一定会经常去芦花岛的。

到了碧波泉以后,方义打好两桶水,转身看已经爬上山坡的灿烂朝阳时,心里还是有些后悔没把玉箫给带过来。他很想再次站在山岭之巅吹一曲,召唤小宝到他的身边来。

在碧波泉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后,估摸着小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出现在他面前了,于是方义挑起两只木桶准备回寺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方义忽然听见从山岭边传来了熟悉的嘶鸣声。

是小宝!这是小宝的声音!

方义兴奋极了,连忙放下肩头的担子,转身朝东边的那座山岭望去。

果然是小宝。见方义转过身来,它立刻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了下来,朝方义这边飞快地跑了过来。

方义也迈开脚步,朝着小宝飞快地奔了过去。到了近前,他停下脚步,等待着小宝朝他径直地扑过来。

向来调皮捣蛋的小宝依旧像从前一样,将方义当作一棵树,紧紧地抱住他,自由地爬上爬下。

“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待在穆野先生的芦花岛上不想再回来了?”方义一边大笑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小宝的脑袋。

小宝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却能感受到方义对它的爱抚和关心,因此粘在方义的身上不肯下来。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方义忽然发现小宝手中那块五彩的石头居然不见了!

他将小宝从身上抱下来放在他面前,指着小宝的空空双手问:“你的那块宝贝呢?哪里去了?你不是一直都攥在手里的吗?”

小宝这一回似乎是真的听明白了方义的话,它不停地在一旁演绎各种动作,告诉方义它的宝贝究竟去了哪里。

方义蹲下身子看了好半天后,才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好像是被人给抢走了。

“是谁这么无礼,抢走了你的宝贝?”方义生气地问小宝。

此时的小宝仿佛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它静静地坐在那儿,睁着一双大大的微微湿润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方义,两只手不停地扯着刚从地上拔起的一根青青的长草。

见小宝如此委屈的模样,方义也不再忍心责问它了。

他站起身,开始在心里琢磨。其实他一直都觉得小宝手中的那块石头非同一般,说不定真的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物,就像钟子恒的那把青铜宝剑和那副弓箭一样。

是谁夺走了小宝的宝石?与小宝接触的人并不多,除了穆野先生夫妇俩,便是早已变成半个废人的江明了。按照常理,他们都不会随便夺走一只猴子手中的一块石头的。除非……除非是有人发现了这块石头的与众不同,所以才强行夺走了。

方义感觉思绪有点乱,也或许是他想得太多了吧。他又蹲下身,轻轻地对小宝说:“好了,既然已经丢了,那就算了吧。不过,要是下次我遇见那个夺走你宝贝的人,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再次飞翔 方义一大清早干完寺里所有的活儿后,跟觉文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金禅寺。

在金禅寺里,平常除了方义最早起床外,第二个就是胖和尚觉文。只要不下雨,他就早早起床在寺院里伸拳踢腿,锻炼身体。不过,大家常常拿他早起这件事开玩笑,说他就是因为每天都起得太早、锻炼太多,所以才一直瘦不下来。

觉文自己也感到很无奈,对于大家善意的说笑,他也从来只是呵呵一笑,通常只缓缓回应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方义和觉文向来很亲近,因此有什么事也就直接跟觉文说。当然了,每次慧子和汪姨做的那些美味糕点,不论多少,方义的桌子上总会有留给觉文的那一份。或许只有方义才知道,觉文一直胖乎乎的瘦不下来,其实是跟他那张向来贪恋甜食的嘴有着莫大的关系。

离开了金禅寺以后,方义带着小宝一起赶往太仓湖。

方义特意绕道来到了那片坟地前,他想知道徐健之前垒砌的那座新坟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变化。

不过,等他蹲下身仔细观察这座假坟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前坟的底部那个黑洞被他填补好了以后,并没有被再次破坏掉。他想了想后,决定把那个黑洞的缺口再次扒拉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可是扒拉开后,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里面的石头一块也没动过。于是他纳闷了,宝剑和弓箭到底是不是盗墓的人给盗走了呢?

小宝在一旁奇怪地看着方义扒拉坟墓,它竟然也学着方义的样子在一旁扒拉隔壁的一座真坟墓,慌得方义赶紧过去阻止它,并严厉地告诫它:这样做是完全不对的!

方义赶紧将隔壁的坟墓仔仔细细地修整好,然后带着小宝快速离开了坟地,直接奔向南边的太仓湖。

每一次到太仓湖看望邹家爷孙俩时,方义的心情都会莫名地好起来。一路上,他的脑海里满是各种美好的画面在不停闪现:邹爷爷冬暖夏凉的石头房子,房子边上从山上直接流淌进屋中大水缸里的山泉水,大柳树下的一群白鹅,烤架上香喷喷的烤鹅肉……

到了太仓湖时,已经是快到晌午时分了。

方义和小宝站在高高的岸边,看微风吹拂的湖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这是今年开春以来,方义第一次见到太仓湖上的一只只大小渡船。

“难怪爷爷和小清这一阵子没去金禅寺,他们已经开工了哟!”方义看着有些忙碌的湖面,笑着自言自语。

小宝见到湖面上的一只只小船时,表现得异常兴奋。它丢下方义,独自跑到下面岸边的一棵大柳树边,然后利索地爬到树上,坐在树干上兴奋得手舞足蹈。

“还是当小宝好啊!”方义不禁轻轻叹了一声,“小宝丢掉了心爱的宝贝后,依然能够快乐起来。而那时我丢掉翔哥时,却整天失魂落魄,像是天都塌下来了一样……”

方义一伸手,从身边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绿叶来,对着小宝吹了几声细长的调子。那意思是在说,你快下来,待在湖边的树上手舞足蹈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是小宝这次并没有听方义的话,依旧待在树上自由地快活,甚至攀爬在树枝上不停地摇晃。

无奈之下,方义只好赶紧飞奔到湖边,以随时确保小宝的安全。

正在这时,从湖面上远远地划过来一只小竹排。方义看得真切,那正是邹小清的竹排。于是他赶紧继续用树叶吹奏悠长而嘹亮的曲子,以便引起邹小清的注意。

果然,邹小清听见了方义的召唤,飞快地撑着竹排朝这边过来了,一边撑竹篙一边高声喊:“方义哥哥……”

邹小清的嗓音既响亮又柔美,惹得湖面上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她。

不大一会儿工夫,邹小清的竹排就到了方义面前,她闪着大眼睛问:“方义哥哥,你怎么有空出来了?是要去北湖村找章尧哥哥吗?”

方义看着赤脚站在竹排上的邹小清,呵呵地笑了,“不是!我是来看你和爷爷的。”

邹小清一听,立刻对方义招手说:“真的?那快上来!爷爷说今天中午要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给我吃呢。”

方义连忙跳上了竹排,欣喜不已,“我可真是有口福,每次来你家都有好吃的!”

邹小清骄傲地说:“那可不!谁让我有一个既聪明又能干的爷爷呢!”

谁料,邹小清的话音刚落,忽然就见一只猴子飞快地蹿上了竹排,吓得她不由得大叫一声:“哎呀,哪里来的猴子!”然后抄起竹篙就要横扫过去。

方义见状,赶紧一伸手拦住了邹小清的竹篙,“快别冲动!它叫小宝,是我的好朋友。”

邹小清不由得一愣,定定地看着此刻正躲在方义身后紧紧抱住方义双腿的小猴子,好半天才说:“原来它是你的新朋友啊!以前我怎么没见过呢?”

邹小清一边说一边撑起竹篙,开始往西岸划去。此刻西岸的石头房子上,正袅袅升起炊烟。房子前面一群大白鹅在快活地戏水。大柳树郁郁葱葱,仿佛一把张开的绿色大伞,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树下那独一无二的一抹醉人心脾的暮春之景。

方义盘腿坐在竹排上,开始给邹小清讲起他和小宝的故事……小宝也学着方义的样子盘腿坐在竹排上,还时不时调皮地用手去抓水里偶然游过的小鱼。

正当邹小清悠然地划着竹排听着方义讲的奇妙故事时,突然看见从西岸的方向飞过来一只灰色的鸟儿。起初她还以为只是一只普通的鸟雀,可是等那只灰色渐渐靠近时,她才忽然醒悟过来:那是翔哥!

天哪!翔哥会飞啦!它又飞起来啦!

“方义哥哥,你快看啊!那是翔哥!它会飞啦!它朝我们飞过来了!”邹小清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指着飞在空中的翔哥叫方义快看。

小竹排悠悠地行走在湖面上,微风拂面撩人,两岸柳色青青……正当方义沉醉在这秀丽的湖光山色中时,忽然被邹小清的一阵叫喊给惊醒。他连忙站起身,朝着邹小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可不是吗?那就是翔哥!它居然恢复了飞行能力!

方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停地对空中的翔哥挥舞着双手,然后吹起只有他和翔哥才熟悉的一种悠长口哨声……

翔哥听见了主人久违的召唤,拍着翅膀朝方义热情地飞了过来。

方义将手臂长长地伸向空中,展开手掌。很快,翔哥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像从前一样优雅地落在了方义摊开的手掌中。

邹小清可高兴坏了!自从她把翔哥从金禅寺带回来以后,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就眼巴巴地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眼前。

小宝坐在竹排上,既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它此时此刻的心情。看着邹小清和方义欣喜若狂的样子,它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场过分的演出。不就是看到一只鸽子吗?至于把你们俩激动成那样儿?

竹排靠岸后,邹老爷子已经笑呵呵地等在岸上了。他早已经听见邹小清在湖面上异乎寻常的大呼小叫了,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翔哥再次飞起来了!

看得出来,邹老爷子相当高兴,他笑着说:“今天可真是个大喜的日子啊。方义来了,翔哥也会飞了。快进屋,我要再加几个爽口的小菜。小清,快去菜园里再摘些瓜果蔬菜回来。”

邹小清满怀欣喜地答应了一声,拎起竹篮朝石头房子后面的大菜园子飞奔过去……

“邹爷爷,这真是太意外了!我原本打算今天来带翔哥去芦花岛找穆野先生给看病呢,可巧它就飞起来了!”方义激动地说。

邹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也许是翔哥害怕打针吃药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静思图变 邹老爷子这天做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午餐,原来是为了给邹小清庆祝生日。

方义事先一点儿也不知道,因此什么也没有准备,他不好意思地对邹小清说:“小清,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一件礼物都没有准备……”

邹小清见方义像个犯错的小男孩一样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方义哥哥,瞧你这话说的!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就像自家兄妹一样,哪儿还需要什么礼物呀!况且在我看来,你今天碰巧来看望我和爷爷,这就是第一件礼物。翔哥居然在今天恢复了飞行能力,这就是第二件礼物。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礼物比这两件还要好呢?”

方义看着对面的邹小清闪着一双明亮而又清澈的大眼睛,读着她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喜悦,不好意思地笑了,总觉得自己欠人家太多。

邹老爷子忙说:“小清这话说得对!方义啊,生日礼物不重要,咱家虽然比不上那些有钱的大户,可也小锅小灶过得踏实,什么也不愁,什么也不缺。只要你能经常来看看我们爷孙俩,就是最好的礼物啰!”

三个人继续边吃边聊,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小宝和翔哥今天也算是沾了邹小清的光,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尤其是小宝,尽情地在一旁挑拣新鲜的蔬菜瓜果,饱饱地吃了一顿,吃得肚子跟个大冬瓜似的滚圆滚圆。

聪明的小宝还学会了给翔哥喂食,它们俩很快就成为了一对好朋友。翔哥不停地在小宝头顶盘旋,逗小宝抓它,玩得不知有多开心。

午饭过后,邹小清给方义泡了一杯蜜茶,方义喝过后,只觉清新爽口。

“这是什么蜜?味道真好!”方义一边品尝一边笑着问。

邹小清呵呵一笑,说:“你没喝过吗?这是钟老板家的百花蜜,主要是他们自己家那块山地里头生长的野兰花的功劳,镇上的人都知道咧。哦,对了,除了钟氏百花蜜以外,芦花岛穆野先生家的花岛蜜味道也很好哦。不过,穆野先生的花岛蜜很少是拿出来卖的,他一般都是免费送给别人的,尤其是送给那些需要调养身体的病人。”

方义静静地听邹小清说话,若有所思……

邹老爷子给那群大白鹅喂了一篮子青菜后,笑着走进屋里,“方义啊,还想吃我们家的烤鹅吗?要不今晚就先别回去了,我们一起烤鹅肉吃!”

一想起脆爽可口的烤鹅肉,方义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全都爬了出来。可是一想到他在金禅寺偷吃烤鹅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只好把那些馋虫又一条一条地给咽回了肚里。

“爷爷,我当然想吃您做的烤鹅了,可是……我现在是一个在寺里修行的人,再偷吃烤鹅的话,怕真的会被佛祖惩罚了。”方义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脑子里却满满都是烤鹅的香味在不停回旋。

邹老爷子看出了方义眼中的左右为难,“那以后我们就不去送烤鹅给你吃了。不过呢,要是你哪天想吃的话,就直接上这儿来,我们现烤现吃,岂不好?就算佛祖要怪罪,那也得酌情体谅体谅人间烟火嘛。”

邹小清听见这话,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方义:“方义哥哥,你是哪天生日啊?等你过生日那天就来我们家,我和爷爷一起为你过生日!”

邹老爷子一愣,接着说:“小清说得对!金禅寺里肯定不会给你过生日的,你上我这儿来!”

方义忽然就愣住了。是啊,他也有自己的生日。以前在百家村每逢过生日,母亲总会给他煮一个鸡蛋,说吃了以后会长命百岁……

“我的生日还早呢!”方义的眼中悄悄流露出了浓浓的思乡情,“是农历十月一日。要不是小清提起,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瞧你这孩子!连生日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会忘记?别的都不说了,以后就这么办:每年十月一日这天,你就上爷爷家来过生日,我保管办得热热闹闹,比小清的还要好!”邹老爷子说得非常认真,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仿佛在他的心中,方义这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比自己的亲孙女还要亲。

方义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低头喝茶的时候,悄悄用手擦了擦眼角。就在此一时,就在此一刻,他想家了,真的想家了,想他的父母,想他的八个兄弟姐妹……

让方义倍感意外的是,邹老爷子竟然从房间里扛出来一袋子的咸鱼、腊肉、山货、面粉和干果。

“方义啊,爷爷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的家人,这一袋子的食物是爷爷和小清特意挑拣出来送给你的。你把它寄回家乡去,就当是爷爷和小清的一点心意吧。”

“爷爷,这……”方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觉喉咙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挡着,让他无法畅快地说话。

邹小清也忙帮着爷爷说话:“方义哥哥,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啦。我和爷爷每年都有很多吃不掉的粮食,即便不是送给你,也会送给别人。你就别过意不去了。”

方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默默地点头答应下来。

看看太阳渐渐偏西了,邹老爷子催促方义说:“你还要去趟镇上邮局,我怕走迟了赶路会不方便,所以不得不催你现在就上路了。快去快回,晚上就来我这里睡。我这儿睡觉的地方可大着呢,保管让你舒舒服服的。”说完,他笑了,笑出了一脸温和的皱痕。

方义想了想说:“好,我现在就去镇上。不过晚上就不过来了,我得赶回寺里去,寺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小宝和翔哥就先留在这儿吧。”

邹老爷子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忙你的吧。小宝和翔哥你大可放心,就让它们待在这儿,正好给小清作伴。我过两天会抽空带翔哥去金禅寺和芦花岛走一趟,等它认识路径以后,就能帮我们送信啰。”说完,他哈哈笑了。

方义和邹小清也不禁开心起来,他们早就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了!

邹小清撑起她的小竹排,开开心心地送方义到太仓湖的北岸。翔哥展翅飞翔在他们的头顶,害得既不会飞也不会游泳的小宝在西岸边一直抓耳挠腮,左右徘徊。

离开了太仓湖后,方义扛着沉重的袋子快步向镇上邮局赶去。尽管山路蜿蜒,狭窄难走,但他的脚步却一刻也没有松懈,他恨不得长上一对翅膀直接飞到家乡去,亲手将这些美味送给家人……

走在路上,方义的思绪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开始觉得脑子一片凌乱,凌乱……

他不停地在问自己:他千里迢迢来到江南,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是真的铁了心不再回家乡了吗?他究竟该以怎样的一种姿态再次出现在他日思夜想的亲人面前呢?

或许是因为想得过多,方义忘记了脚下的山路崎岖,也忘记了肩扛重物的劳累疲倦,更忘记了时间在步伐间的匆匆疾驰……

到了邮局以后,方义在柜台上认真地写下了那一长串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址,他期盼着家人能够快些收到这些来自邹爷爷的礼物。

在返回金禅寺的途中,血色夕阳已经悬在山头,摇摇欲坠。天空中不时飞过一大片的乌鸦,“呱呱呱”的叫声不绝入耳。

倦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看着漫山遍野的一片片沉寂,方义时不时地驻足,脚下的步伐放缓了很多。他似乎觉得,他再也不能继续过眼下的这种生活了,他需要有所改变,他需要以一种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姿态尽早地再次出现在家人们的面前。

江南物阜民丰,的确很好很好,可是唯一能随时撬动他心弦的,却还是长年累月四仰八叉静卧在山岗上的百家村,以及那些一成不变、东倒西歪的土墙茅草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法堂失火 方义回到金禅寺后,再也不似往常那样心安理得了,他的内心深处开始暗暗生长出波涛汹涌的一片海。

砍不完的山、劈不完的柴、挑不尽的水、抄不完的经、扫不完的灰尘、擦不净的佛像……这根本就不是方义想要的那种寺院修行生活。无休止的忙碌,让他甚至连最基本的静坐参禅的时间都没有了。

之前法新方丈的确让方义静心念经参禅的,可是子修却总是见缝插针给方义安排各种活儿干,纯粹当方义是一个干杂活儿的伙计,压根儿就没想让方义静心参禅悟道。

胖和尚觉文渐渐看出了方义眼里的忧愁。这一天早饭后,他见方义又独自闷在香积厨边劈柴,“啪啪啪”的劈柴声倒是不绝入耳,却让人感觉每一斧头下去的瞬间,都有无数斩不断的愁丝……

觉文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方义劈柴,他手捻佛珠,数到第一百五十颗珠子时,方义才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觉文师父?您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方义不免吃了一惊。

“哈哈……”觉文一阵爽朗大笑,“你人在,心却不在,而神已远游,当然也就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

方义放下长柄斧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觉文师父,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猜的呗!”觉文大笑,“但凡每日脸上只有一种表情的人,别说是我,就连菩萨也很难猜中他的心思。可你就不同了,巴掌大的脸上却时刻风云变化,就连瞎子也能琢磨出来的。”

方义听完后忍不住笑了,他用手摸摸后脑勺,然后收敛起笑容,“那依照师父您的琢磨,我还有得救吗?”

觉文眯缝起一双小眼睛,呵呵地笑着,轻轻地摇头又轻轻地点头。

方义看了好半天,却不解其意,着急地说:“您参禅悟道多年,我可比不上哩,还是开门见山说出来痛快些吧。”

觉文微微轻叹一声,说:“你觉得在整个金禅寺之中,谁参禅悟道的本领最大?”

“那当然是法新方丈啰!”方义不假思索地回答。

觉文笑着点点头,“既知山有路,那为何不上山求解,却独自闷在这里求无源之水、攀无缘之木呢?”说完,他就转身迈着八字步缓缓地离开了。

方义站在那里,心有所悟。他静静地看着觉文在灿烂阳光中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感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觉文师父一样真正地参禅悟道?

得去法堂找法新方丈!想到这儿,他又操起了长柄斧头,继续埋头干起活儿来。他想尽快将手头上的所有杂活儿都干完,然后去找法新方丈说话。

然而,直到太阳西垂,方义这一天的事情才算是到了尽头。可是正当他准备去斋堂吃饭时,子修师父却让他立刻去碧波泉挑一担水回来,“去挑一担新鲜干净的水来,法新方丈等着急用!”

无奈之下,方义饿着肚子挑上木桶去碧波泉打水。他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可是脚步却不自觉地迈出了黄昏的山门。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接受的姿态,因此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要反抗些什么。

硬着头皮挑了一担水回来之后,方义这才到斋堂去吃饭。可是此时,斋堂里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了。他无法咽下咽喉,只好端去香积厨热一热。

正在这时,只见徐健哼哼唱唱地来到了香积厨,依靠在门口阴阳怪调地说:“方义老弟,怎么还没吃饭呢?我可是早就吃过了,现在正闲得慌呢。一会儿陪哥到处散散步行不?”

方义依旧在灶台上下忙碌,并没有搭理徐健。

徐健见方义不理睬他,反倒更来劲了,双手利索地剥出一根稻草芯当作牙签叼在嘴边,“我告诉你实话吧。你刚才挑的那担子泉水,其实是子修师父自己想要痛快地洗个澡而已,根本就不是法新方丈的意思。”

一听见徐健这话,方义手中的铁铲差点儿没掉落在地。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继续热菜热饭,然后端到一旁的矮桌上,默默地吃起来。

徐健见方义还是不理他,觉得很无聊,便转身离开了。他在寺院里四处晃荡,到处找人说话。可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一个闲人,和尚们都在佛堂里做晚课,“嗡嗡嗡”诵念经文的声音充斥在耳畔。

方义匆匆吃完之后,收拾好灶台,洗刷好碗筷,出了香积厨。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整个金禅寺,到处是点亮的大红灯笼和蜡烛,与天上的月光星光交相呼应。而金禅寺外面,则处处是高高低低黑黢黢的山头,一片毅然沉睡的宁静。

方义回到了自己的禅房,仰面躺在床上沉思了许久,然后起身,面对墙壁上的那幅巨画《南台静坐一炉香》,在蒲团上打坐。可是不论他怎样迫使自己屏息凝神,但就是无法静下心来。

于是,他又决定继续抄写《六祖坛经》。点上两支红色蜡烛,摊开洁白的宣纸,手执毛笔饱蘸墨汁后,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

方义忽然感觉,直到此时他的心才渐渐静了下来。虽然抄经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再加上他干了一天的活儿,早已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可是能够让他静下心来,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眼看厚厚的经文就快要翻到最后一页了,方义的心中不觉涌起了一阵愉悦和小小的兴奋。然而,令他极其诧异的是,当他打开最后一页时,却没有看到一个字,完全是一页什么都没有的白纸!

“真是奇怪!这经文明显没有说完,后面应该还有的啊,怎么忽然就没了呢?”方义反复读了好几遍,也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依然没有找到那无故失踪的最后一页。

“看来,还真得去法堂找方丈问问去呢!”方义不得不站起身,捧着厚厚的经书,决定去法堂找方丈问个明白,也许该调换一本过来了。

方义出了禅房,怀里抱着那本没有完结的《六祖坛经》走在幽长而又寂静的长廊里。

月光和星光相互辉映的夜空,别有一番滋味。晚风轻轻拂面,让人倍感舒爽。四月尾巴上的夜空,依旧像极了暖意融融的阳春三月。

方义一边走一边琢磨,来寺院这么久了,他和法新方丈最长的一次对话,竟是那天拜法新方丈为师的时候。这可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有这样的得道高僧在身边,却没有经常过来求知问道。

此时夜已深沉,金禅寺里除了几个值夜班的和尚在四处巡逻外,到处一片寂静,寂静得连夜虫的鸣叫也那么婉转动听。

正当方义往法堂走时,突然听见有人在法堂附近高呼:“不好啦!法堂着火啦!快来救人啊!”

这一阵叫喊好似晴天里突然响起的连环霹雳,震得整个金禅寺都在瞬间摇晃……

方义惊得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什么?法堂着火!方丈的法堂是怎样一个神圣的地方,怎么会突然着火?

愣了一会儿神后,方义撒腿如飞,直奔法堂去救火。

一刹那间,整个金禅寺都沸腾了!法堂着火了,简直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到了法堂门口时,只见大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让方义难以靠近。他立刻将手中的经书扔到了一旁,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灼热的火海中,一心只想救出法新方丈。

这时,寺里所有的和尚都赶来了,拎着水桶端着脸盘抱着水瓢过来救火。有些胆小的和尚早就吓哭了,在那儿哭喊:“方丈,方丈……”

方义在漫天的火海中到处寻找法新方丈,可是不论他怎样寻找,就是找不到方丈的身影。

法堂里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即便方义身手再敏捷,浑身上下也依然被无情的大火烧伤了多处。

“方丈——”眼看整个法堂被大火逐渐吞噬,而怎么也找不到法新方丈的方义,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悲痛,失声哭喊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谁是凶手 深夜的金禅寺被法堂的一场大火惊得失魂落魄……

方义不顾安危冲进法堂救法新方丈,可是哪里也找不见方丈的踪迹,致使他悲痛之余放声痛哭。

其他纷纷赶来救火的和尚们见方义几次冲进火海又几次空手出来,都料定法新方丈已经遇难,个个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

胖和尚觉文气喘吁吁地赶来,一路疾跑一路跌跤,哭着喊:“方丈啊,方丈……”

有几个和尚远远地瞧见觉文来了,赶紧丢下手中的瓢盆木桶,哭着喊着跑过去搀扶。他们搀扶起觉文后,又忍不住抱头痛哭。

觉文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就要晕倒在地,幸好有一个和尚及时帮他捶胸抹背,不停地安慰,同时制止了其他人的哀嚎。

“子修呢?子修人在哪里?他不是一直侍奉在方丈左右的吗?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故?”觉文一叠声地叫着喊着骂着要见子修。

大小和尚们这才醒悟过来,认为觉文师叔说的没错,在最关键的时刻,怎么不见了子修?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只见子修裹着一条湿漉漉的毯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在他的身后,是一路小跑跟过来的徐健。

子修二话没说,直接冲进了仍在熊熊燃烧的法堂。可是他跟方义一样,几次冲进火海,几次空手出来,再进去,再出来……就是不见方丈的身影。

这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了,法新方丈凶多吉少,已经被大火烧死,命归西天了!顿时,哭喊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整个金禅寺沉浸在一片极度的哀伤之中。

渐渐地,熊熊大火被众人扑灭,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黑乎乎的废墟,中间夹杂着偶尔噼里啪啦响的爆破的火星。一条条黑色的烟柱直直地冲向皓月当头、繁星满天的夜空。

周围是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觉文眼含热泪,就地打坐,双手合掌,开始念诵经文替方丈超度。除了那些手持火把的和尚外,其他人也纷纷就地打坐,含泪默诵经文。

浑身被大火烧伤多处的方义此刻已经完全麻木,一点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灼痛。他瘫坐在地,双眼直直地瞪着面前突如其来的这片废墟,脑中一片空白。

在废墟的另一边,则站着呆若木桩的子修。

站在子修身后的徐健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势,而且烧死在里面的竟然是德高望重的法新方丈!

久久沉默之后,子修发话:金禅寺里的所有人,在凶手没有抓到之前,一个都不许离开半步!

说话间,他就派徐健和另外四个年轻力壮的和尚快步跑向山门,个个手持棍棒把守门口,一个也不许放走。与此同时,他又派另外四个和尚飞速赶往镇上公安局报案,要求他们务必请曹局长亲自带人来一趟。

第二天,天还没亮,乌岭镇公安局局长曹世雄带着一大帮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金禅寺。

一见到早已变成一片悲惨废墟的方丈法堂,曹世雄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前不久还托人跟法新方丈私下预定了一些兰香芽,没想到他刚刚尝到了芳香馥郁的顶级好茶,慈眉善目、虚怀若谷的法新方丈却没了!

“所有人都给我站到一边,排好队!我要一个一个地审问!”曹世雄悲伤欲绝之下也气愤到了极点,他决定亲自审问所有人,找不到杀害方丈的凶手,他决不罢休!

大家一听局长下命令了,赶紧利索地排好队伍。

这些和尚们都一夜没合眼,一个个满脸疲倦、浑身邋遢,仿佛一群剃了光头的乞丐。

觉文、子修、方义和徐健则在一旁另外站成一排。

曹世雄手握一把黑得发亮的手枪,抵着这些和尚们的脑门,挨个儿问昨晚案发时都在哪里?做些什么?有谁可以证明?

曹世雄也真是有耐心,他问了一遍之后,担心有人撒谎,于是又提着抢过来问第二遍,谁要是吞吞吐吐说得跟第一遍不相符合,就立马拉出队伍来接受第三次问讯。

这些和尚们虽然吓得可怜,但在手枪的胁迫下,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滴水不漏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光秃秃脑门上的汗就似下雨一般流个不停,可是谁也不敢伸出手来擦拭一下。

审问完了那帮和尚们之后,曹世雄派人将他们送进大间禅房暂且关押起来,派专人把手禅房门口。

曹世雄早已累得够呛,让人搬过来一把椅子,又喝了好几杯茶,才开始过来审问剩下的四人。

对于子修,曹世雄并不陌生,私底下俩人还是非常谈得来的好朋友,况且子修还是法新方丈最得意的徒弟,因此他相信子修是绝对不会干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的。

不过,既然他是来查案的,那也就顾不上什么私情和面子了,同样要对子修进行例行审讯。

“子修师父,昨晚案发时你在做什么?”曹世雄一边看手里的枪,一边问子修。

“那时刚做完晚课不久,我感觉有些累,就回房去泡澡了。”子修也是一脸的疲惫不堪,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平日里那张英俊冷傲的脸此刻已荡然无存。

“有谁可以证明?”曹世雄又问。

“徐健可以证明。”说着,子修指向了身旁的徐健。

向来胆小怕事的徐健在见到曹世雄手中的那把黑色手枪时,两条腿就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一个劲地打颤,浑身也在不停地哆嗦。

他后悔那晚跟着子修冒冒失失地来到了金禅寺。早知道这样,就是饿死在大街上也不会踏进这座寺庙半步的。可是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徐健一听子修师父要他作证,便赶紧说:“是的,局长,没错!昨晚那个时候子修师父正在房里泡澡,还叫我在门外候着,要是有什么事就立即告诉他或者帮他去应对一下。”

曹世雄想了想说:“你们俩相互作证?这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

徐健一听,心里可慌了,忙指着方义说:“方义可以作证!子修师父泡澡的那两桶泉水就是他黄昏时候去碧波泉挑回来的。还……还有,香积厨的火头们替子修师父烧的水,他们也可以作证。”

曹世雄忙将眼光投向了方义。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破烂挂在身上,好几处皮肤被大火烧坏,露出让人心疼的红紫斑痕。尽管如此,他却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忧伤,却也透着一种莫名的愤怒。

曹世雄立刻一抬手。只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警员走了过来,机警地按照曹世雄眼神的指示,动作麻利地给方义身上的多处伤痕上了一些药。

“你能给他们……证明吗?”曹世雄这才问方义。

方义紧闭了一夜的紫色双唇缓缓开启,“泡澡水的确是我挑回来的……”

“那你昨晚案发时正在做什么?”曹世雄接着问。

“在禅房抄写经文。”方义无力地回答。

“有谁可以证明?”曹世雄紧接着问。

方义一直担心的就是曹世雄问他这句话。

的确,整个寺院的人都可以找到相互证明的人,然而唯有他,却不可能找到一个来替他作证的人。自从进入金禅寺的那一天起,他就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来去匆匆。

“没有!”方义无奈地回答。

曹世雄皱了皱眉头,又问:“那你抄写的经文还在禅房吗?”

方义的眼前突然一亮,忙说:“在,它们就在我房间的桌子上。”

曹世雄连忙对身边的一位警员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位警员立即离开了,跑向了方义的禅房。

可就在这时,觉文因为伤心过度、体力不支,一下子晕倒在地。

曹世雄吓了一大跳,慌忙让人将觉文搀扶到房里休息,同时派人看守。他不禁责怪自己太疏忽大意。觉文师父年纪大了,又折腾了这一大晚上,即便要审讯,也应该给他一张椅子坐下才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带回警局 曹世雄坐在椅子上等了好半天却还不见那个警员回来,于是又让身边的另外两名警员去看看情况,并一再叮嘱要速去速回。

方义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心里暗暗涌起一阵莫名的焦虑和紧张。他身上的创伤被抹了药物之后,倒是感觉不到那么炽烈的灼烧了,可是此刻浑身上下却都不自在了。

昨晚抄写完经文后就放在桌子上的,只要走进里间就能一眼看到的,怎么那个警员去了这老半天还没回来呢?

太阳早已经爬上了金禅寺的屋顶,金灿灿地照耀着整个寺院。静静悄悄的偌大寺院里,只有隐藏在树叶中的几只鸟儿依旧在自由地鸣唱。黑乎乎的法堂废墟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各外刺眼。一股股难闻的焦糊味儿在微风的吹拂下四处飘散。

终于,那三名警员一路小跑着回来了,其中一个对曹世雄说:“报告局长,我们搜遍了方义的整个禅房,也没发现一张他抄写的经文,倒是在他的皮箱里发现了这个!”

说着,那名警员将一支洁白如玉的玉箫递到了曹世雄面前。曹世雄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好眼熟的汉白玉箫啊!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曹世雄缓缓地接过了玉箫,拿在手中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乜斜着眼睛看向方义,不紧不慢地说:“你一个在寺院修行的人,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物品?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不是……偷来的?”

此时的方义已经被那三位警员的话给惊得呆若木鸡。怎么可能!昨晚捧着经书去见方丈前,那些抄写的经文全都摊放在桌子上的,怎么会全都不见了?

他这才万分后悔!这明摆着就是一场蓄意已久的阴谋!早知道有今天,他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那晚偷经文的家伙以及从背后袭击他的家伙给揪出来,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要是那样的话,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昨晚明明将经文放在桌子上的,怎么可能不在?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方义终于发怒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曹世雄刚才的提问,却忽然大声咆哮起来。

曹世雄看着怒气冲天、青筋暴起的方义,沉思了一会儿后,对那三位警员说:“你们再带他回房去一趟,让他亲眼看个明白!”

那三位警员答应了后,正要陪同方义一起去禅房,却没想到方义撒腿如飞般地提前跑了去。

方义简直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他实在是不明白,自从入寺以来,他就是一个天天在寺院扫地劈柴挑水的杂活儿小伙计,寺里其它大小事件一概都没有他参与的份儿,可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就有人偏要这样陷害他呢?他究竟得罪谁了?

冲进禅房里一看,方义傻眼了!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桌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两支早已燃尽的蜡烛,红色的蜡烛油凝结成了两块大大的油疙瘩堆在桌面上。找遍了任何一个角落,也不见什么经文。

“我的笔呢?我的墨呢?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方义急得眼睛都要冒火了,翻箱倒柜到处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

“你别再费劲了!”其中一个警员对方义说,“能找的地方刚才我们三个都找遍了,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现。你还是快点跟我们回去吧,曹局长还在太阳底下等着呢。”

气急败坏的方义一脚踹在椅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响,那把木头椅子早已瘫痪在地,折断成了好几截子。

那三个警员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嗬!还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居然有这样一身惊人的蛮力!他们不再说话了,退到了一旁静静地看着,任凭方义发泄怒火。

“没有我的允许,是谁让你们随意乱翻我的皮箱的?啊?你们这样,跟强盗有什么两样?”方义见皮箱已经被他们打开,里面的衣服和书信散落一地,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了。

好在方义之前早已有所防备,他将皮箱分隔成两层,最底层里放着那本秘籍、弹弓、匕首以及六支飞镖,外面用牛皮纸包裹。除非是把皮箱给拆开,否则是不会轻易发现这些秘密武器的。

其中一个胆大些的警员对方义说:“你先别生气!这是办案的需要,真不是我们自己放肆。你也别太过担心,只要你与方丈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方义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在小心地盘算。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再有理,也是百口莫辩。不如就此收拾好箱子,做好跟他们回公安局配合调查的准备。

想到这儿,方义蹲下身开始整理皮箱。他故意当着三个警员的面,将箱子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然后重新叠好,再连同那几封书信一起放回去,最后才合上了箱子盖。

方义拎起皮箱慢慢地走向禅房门口,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后,大踏步离开了。三个警员见状,赶紧加快脚步跟在方义身后。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曹世雄正要派人去催促,却看见四个人已经回来了,方义手中还提着一只皮箱。而此时的曹世雄已经想起了手中这支玉箫的真正主人——钟子恒的二女儿钟画。他不觉皱了皱眉头。

曹世雄对方义说:“年轻人,不管你与法堂这场大火有无关系,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你是最大的嫌疑犯。非常对不住,你必须得跟我们回局里密切配合此案的调查。”

说完,曹世雄将手中的玉箫又还给了方义,“这个暂且还给你,一切等回到局里再说。”然后,他又对身旁一个警员说:“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都撤退吧,马上回局里去。另外,告诉那些和尚:以后要是谁发现到了任何线索,凡举报者,一律重重有赏!”

那位警员领命后,立即跑步奔向了大间禅房。

曹世雄又走到子修面前,安慰他说:“事情既然已经至此,你也节哀顺变吧。赶紧振作起来!现在方丈不在了,但寺院还在,一切还要靠你和觉文师父支撑起来啊!”

一直麻木站在太阳底下的子修听了曹世雄的这一番话后,不禁眼泪连连,放声痛哭起来。

徐健在一旁察言观色,知道方义今天是在劫难逃了。虽然平时他和方义之间摩擦不断、积怨累恨,但现在看到方义要被带进公安局了,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难过。

徐健走到方义面前,刚想开口说几句送别的话,却听方义轻声地问他:“这件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看着方义像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吓得徐健顿时腿都软了,“没……没有!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这样的事啊!你可别冤枉我!我都已经答应你以后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了……”

“你们俩在那儿瞎嘀咕什么!”曹世雄忽然一声大喝,吓得徐健赶紧又退了回来,战战兢兢地说:“我想跟他道个别,担心以后见不着面了……”

曹世雄微微一笑,摸了摸徐健的头,“好小子,你倒是还有点兄弟情义嘛。不过,你也别替他担心,他现在只是嫌疑犯,真正的杀人凶手说不定正逍遥法外呢。”

曹世雄说完后,突然对着天空“砰砰砰”连放三枪,紧接着大喝一声:“所有人员立刻归队,集合!”

听到曹世雄的枪声后,从寺院的各个角落立刻涌现出好些警员,他们一个个都神速归位,在曹世雄面前排成两支队伍。

曹世雄将枪别在腰间,然后大踏步走向了山门。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拎着皮箱的方义,以及两个看守方义的警员。

出了山门后,又走过一条山道,眼前出现一条砂石公路,路面上停放着好几辆小轿车。

方义被两个警员带进了其中一辆车子,跟随着最前面曹世雄的车子一起,缓缓驶向乌岭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手相助 方义被曹世雄带回公安局后,连同他的皮箱一起被暂时关在了一间房里,门外有专职警员全天候看守。

为什么不立刻将方义给关进牢房呢?按理说,曹世雄仅仅是凭借局长的身份就有足够的权利和理由让方义立即锒铛入狱。然而,在有些不可言说的事实面前,他却不得不有所顾虑。

乌岭镇公安局其实就是白陵县公安局。当初搬迁县城时,别的机构都随县政府一起搬到了新县城——白陵县,却唯独留下了公安局。

这也是有特殊原因的。乌岭镇不仅是全县的重镇,就是在全省也是名气响当当的一个具有浓厚文化底蕴和非凡影响力的深山千年古镇,它的各领域发展与整个县城的全面发展息息相关。

有白就有黑,有简单就有复杂。乌岭镇的繁华背后,也藏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尤其是犯罪率比较高。这也不奇怪,地处深山,交通不便,为大小案件的发生提供了天然的好土壤。

县政府研究来研究去,又向省里详细报告了相关情况,最终获得批准:将公安部门继续留在老县城乌岭镇,以便及时处理各项突发事件。只要公安局还在乌岭镇,就至少可以震慑一大批蠢蠢欲动的深山犯罪隐形人。

曹世雄在公安局长的这个位置上也才刚坐稳几年,但已经成功查办了无数大小案件,人送绰号“神探一号”。

他在人们心中最大的印象倒不是有勇有谋,却是至仁至义。不论哪一次办案,他都会带一名精通医术的警员跟随左右,以便随时给那些在案件中受伤的人进行现场及时救治。而往往在他的这番仁慈善待之下,会无意中发现很多至关重要的线索。

金禅寺的这起案件可以说是让曹世雄最为震惊也最为头痛的一件案子。法新方丈一向德高望重,在整个乌岭镇人们的心中,就好比活菩萨。可是现在居然被一场莫名的大火给活活吞噬了!

强制带回来的方义虽然是最大的嫌疑犯,但目前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

而更让曹世雄感到为难的是,从方义皮箱里搜出来的那支玉箫竟然是钟子恒的二女儿钟画的。也就是说,方义和钟家即便不是走得很近,也一定是平日有所来往。

曹世雄平时和杨星汉、钟子恒以及胡昌鸿都来往密切,尤其是钟子恒的保镖,他曾不止一次邀请他们过来帮着一起为某些案件出谋划策,并最终顺利破案。除此之外,他也常去钟家大宅做客,对钟家的“八朵金花”非常熟悉,也非常喜爱。

前思后想、左右斟酌后,曹世雄决定去找钟子恒见个面。不管方义是否有罪,他觉得都有必要去弄清楚一下方义和钟家的关系。钟子恒的名望、人情与面子,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一通热情洋溢的电话结束后,曹世雄与钟子恒相约中午在雅月社见面。

曹世雄的车子刚到雅月社楼下,钟子恒的车子也随即赶到。两人几乎同时下车。

钟子恒最近非常忙碌,倒是有些日子没有和曹世雄见面吃饭了,因此一上来就给了曹世雄一个大大的拥抱。

曹世雄指着钟子恒的鼻子笑骂:“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越老越不正经!”

钟子恒哈哈大笑,“不就是抱了你一下嘛,有必要这样小题大做?要是换成别人,求我给一个拥抱我还不乐意呢。”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款步迈进了雅月社的大门槛。

雅月社社长江胜连早就接到楼下站岗传来的消息,赶紧满脸堆笑地出来迎接,“哎哟,二位今天居然一起来了,可真是让我觉得稀罕呢。”

曹世雄拍着钟子恒的肩膀,笑着说:“他成天忙生意,我成天忙案子,都忙得晕头转向,平日里能聊上一通电话都不错了,哪有那些个闲工夫上你这儿来看戏听曲哦!”

钟子恒低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而不语。

江胜连是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他忙笑着回应:“其实我也知道二位都是大忙人。甭管怎样,我这楼上楼下的大门随时向二位敞开。哪怕您二位一年只来一回,也足以让我这戏社蓬荜生辉啊!”

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同迈步往二楼包间走去。

正在三楼排演节目的苗天凤一听说钟子恒来了,欢喜得了不得,赶紧回房梳妆打扮,准备随时去陪坐饭局。

然而,等来等去,却也不见江胜连派人来请她。苗天凤再也坐不住了,让身边的一个女助手去江胜连那里打听消息。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助手回来说,今天钟老板和曹局长有要紧的事情商量,所以不用去了。

苗天凤一听这话,瞬间一脸的落寞。她轻轻地摆了摆手,让助手出去,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二楼的一间包房里,此刻只有曹世雄和钟子恒两个人。

面对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曹世雄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对钟子恒说了实情。

钟子恒不听则已,一听金禅寺昨夜失火后法新方丈没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长这么大,除了三十年前跟父亲在闻喜县的道上遇见强盗外,这是第二件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曹局长,不是我说句袒护的话,方义这个孩子我十分了解,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凶手一定另有其人!”钟子恒再也没有胃口喝酒吃菜了,他快速点燃了一支烟,紧锁眉头抽了起来。

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倒成了摆设。曹世雄也很快点燃了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我当然希望方义与这场大火毫无关系!”曹世雄说,“可是眼下,他的疑点比其他人都要多,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只好先把他带回局里了。”

“走,我们现在就去局里一趟。我要当面跟方义聊聊。”钟子恒将尚未吸完的烟狠狠地摁在桌上一只精致的陶瓷烟灰缸中。

曹世雄见状,也立刻熄灭了烟头,跟在钟子恒身后离开了包房,一同匆匆下楼。

江胜连早已经听到了动静,忙过来招呼。见钟子恒和曹世雄脸色异常,脚步匆匆,他便猜想可能出了什么大事,因此并没有多话,而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直到送出了大门。

来到公安局以后,钟子恒火急火燎地来见方义。

方义刚刚吃过午饭,一个人独自闷坐在狭小的房间里。他的面上是异常的平静,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他不停地思考,到底该怎样才能让自己逃过这一场莫须有的劫难。

正当方义愁绪满怀时,却听见“吱呀”一声响,房门被打开了,钟子恒忽然出现在了房门口。

方义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丝欣喜。救星来了!这是第一次,他感觉钟子恒是一个可以帮助他脱离困境的人。

曹世雄轻轻关上了房门,让钟子恒和方义单独在房里说话。

面对钟子恒,方义没有任何隐瞒,将他从进入金禅寺的第一天起直到昨夜法堂失火的所有经历,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钟子恒。

钟子恒认真地听完方义的讲述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说着,他站起身就要走。

方义灵机一动,连忙将自己的皮箱递到了钟子恒面前,“钟老板,这皮箱……麻烦您暂且替我保管一下。”

钟子恒是个聪明人,他从方义的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忙接过皮箱,笑着说:“放心,它在我手里,绝对会安然无恙的。”

和曹世雄简单聊了几句后,钟子恒带着方义的皮箱离开了。

见钟子恒走了,曹世雄这才松了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方义与钟子恒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暗自庆幸自己事先有所预料,否则必将会在无形中得罪钟子恒。要是那样的话,将是他的一场重大损失。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另有其人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金禅寺夜间失火致使法新方丈葬身火海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乌岭镇都沸腾了。

十里八村的人们如潮水一般涌向了金禅寺,向寺里的所有大小和尚们讨要一个公道。法新方丈一直是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活菩萨,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场大火里,让他们根本无法接受。

原本就陷入混乱的金禅寺被香客们这样一闹,很快就陷入了瘫痪之中,连两扇结实的山门都硬被闻讯赶来的香客们给挤坏了。

人们将矛头都对准了子修。按照寺院的传统,子修就是法新方丈的衣钵传人,法堂里的一切事务向来都是子修打点,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子修难逃其咎。

被逼之下,子修将方义供了出来,说曹局长已经将重大嫌疑犯方义带到公安局去审问了,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人们将信将疑。有人为此特意上公安局打听,结果证明子修所言属实。直到此时,一场如洪水般决堤的口诛笔伐才告一段落。

于是人们又将矛头对准了方义。正当很多人不知道方义究竟是谁时,有人提醒说:“就是钟老板家八女儿满月那天,用弹弓打死钟家屋顶上一只乌鸦的那个少年!”

“原来是他!他后来不是在金禅寺里劈柴挑水吗?”有人又说。

“说是来寺里出家修行,不好好念经参禅,却整天劈柴挑水,肯定是图谋不轨。可怜的法新方丈,居然在身边养了一头狼啊!”有人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了伤心的泪水。

觉文经过两天的休息后,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心里的悲痛和抑郁却始终无法排遣。他带着满怀的痛苦在寺院里前前后后安慰那些前来声讨的香客们,累得筋疲力尽。

在凶手尚未确认之前,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法堂周围被曹世雄拉起了一圈红色的警戒线。在没有特定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否则将一律以嫌疑犯的身份立即抓捕归案。

香客们一个个含泪在警戒线的周围献上了各色鲜花,并默默为法新方丈祈祷,希望凶手能够早日得到应有的惩罚。

金禅寺的案子引起了乌岭镇镇长杨星汉的高度重视。在舆论的压力下,他也只得向曹世雄施压,要求曹世雄立即将方义关进牢房,等候处决。

然而,杨星汉的这个决定让曹世雄倍感为难。他这两天正在和钟子恒的保镖们一起联手彻查此案,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但也没有找到足以证明方义就是凶手的证据。现在就将方义收监关押,实在是有些不妥。

可是杨星汉无论如何也管不了这些了。在他的地盘上居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杀人事件,这将直接关系到他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是否还能继续戴得下去。

杨星汉整天如坐针毡,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给曹世雄打电话,催促曹世雄赶紧将方义收监关押,给所有大众一个明确的交代。

曹世雄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件事告诉了钟子恒,想听听钟子恒的意见。钟子恒思量了好半天后,给曹世雄回电话说,暂且就听杨星汉的话,将方义关进牢房……

不过,钟子恒一再嘱咐曹世雄,方义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牢房里的条件不能太差了。曹世雄回电告诉钟子恒,这一点他大可以放心,一定让方义住进比较好的牢房,不会让他白白受罪的。

一听说方义在金禅寺放火烧死了法新方丈,还被关进了牢房里,慧子当时就差点儿没晕过去,坐在那儿放声大哭。徐林峰也被震惊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情急之下,他只好去求钟子恒帮忙,说无论如何也要救方义一命,这孩子肯定是无辜的。

钟子恒也是心急如焚。要是再找不出真正的凶手,依照杨星汉以往的某些做法,方义很有可能会成为替死鬼……

为了尽快破案,钟子恒派陶飞和秋亭协助曹世雄一起破案。陶飞和秋亭向来在钟家店铺里负责大小生意,因此很少露面,大多数人对对他们俩比较陌生。

陶飞思来想去,决定和秋亭一起假扮成普通香客混入金禅寺进行暗中调查。曹世雄非常赞同这个主意,于是三人小组立即形成,进入到紧张而又保密的调查之中。

陶飞和秋亭潜入金禅寺后,每天更换不同的衣服扮成普通香客掩人耳目。几天之后,他们从金禅寺和尚们的口中无意间得知,金禅寺不知何时少了一位带发修行的和尚,法名智通。

智通也是法新方丈早年收下的一个徒弟,比子修晚来几年。当年智通因感情受挫,在太仓湖边准备跳水自尽,幸亏被法新方丈及时劝阻,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在法新方丈的耐心开导下,智通终于想通了,决定回家重新生活。可是没过几天,他却来到了金禅寺告诉法新方丈,他要出家,否则还会继续寻死。

无奈之下,法新方丈答应了智通的请求,决定收智通为徒。不过,法新方丈十分清楚,智通尘世夙愿未了,并不适合立刻剃度出家,因此用了一个缓兵之计,让智通带发修行。

智通进了金禅寺不久,大家就发现他这个人极难相处。他总是独来独往,不苟言笑,与大家都合不来。因此,法新方丈只安排他负责每天撞钟击鼓、参禅悟道,其余的事一概不用他管。

正当大家都认为智通绝对是第二个子修时,有一天却发现子修和智通在钟楼上谈笑风生,聊得甚欢。

从此以后,除了跟子修和方丈说话外,智通基本不开口跟别人说话。渐渐地,大家便都和他疏远了,甚至经常将他给遗忘。

法堂失火之后的头两天,金禅寺的和尚们个个心力交瘁,谁也没能走出方丈归天的阴影。不过几天后,他们又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情时,忽然有人发现,智通好像失踪了。于是他们将这件事告诉了觉文师叔。

觉文暗自心中回忆,的确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智通了,可是寺院里依然每天都会准时响起钟鼓声啊。后来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智通不知何时买通了两个年轻的小和尚替他在做这件事。

两个小和尚由于年纪尚小,只顾一时贪恋眼前的好处,对于其它的事情基本一问三不知。

“那智通什么时候离开寺院的,你们俩总该知道吧?”面对这两个稀里糊涂不开窍的小弟子,觉文急得额头都已经直冒汗了。

“好像是一个月以前吧……”其中一个小和尚一边抓耳挠腮一边仰头思索。

“不是,不是!前几天我还在大佛殿看见过他呢。”另一个小和尚立刻纠正。

“看到他在大佛殿做什么?”觉文忙问。

小和尚想了想说:“看到他在那里烧香磕头,然后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祈祷些什么。”

觉文摇了摇头,无奈地长叹一声。不过,尽管两个小弟子还不太明白事理,但已经算是帮上大忙了,至少他们让整个事件出现了新的转机。

觉文立刻派人将新的线索提供给了曹世雄。他知道方义已经被关进大牢,因此千方百计想把方义给解救出来。

事先已经得到了陶飞和秋亭提供的情报,现在又加上觉文提供的线索,曹世雄立刻充满了信心,只要能尽快找到智通的下落,那么案件或许将很快得到破解。

“既然智通平时只跟子修来往,那么就很有必要请子修来一趟局里好好了解一下情况了……”夜已深沉,曹世雄坐在桌旁静静地抽烟,他的眉头早已凝成了两个疙瘩。

他和子修私下交情一直很好,尽管子修平时冷言少语,但要是果真静心跟他攀谈起来,倒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物。而且子修学识相当渊博,谈古论今,说长道短,全都不在话下。

只是让曹世雄感到为难的是,不知道这件案子是否会与子修有所牵连……

第一百六十八章 雨天探视 金禅寺的一场大火后,乌岭镇的天气似乎变得越来越热了。暮春时节早已接近尾声,初夏已然来临。

这一天早上,雾蒙蒙的天空中忽然就飘下千万条雨丝来,淅淅沥沥地落在江南的每一条山岭之间。

山间小路越发干净了,露出形态各异的洁净砂石。一把把油纸伞在山林间缓缓游走。飘荡在江心的渔船上,一只只鱼鹰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

邹老爷子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从船上爬上了太仓湖的南岸。邹小清打着一把橙色油纸伞跟在爷爷的身后。今天,她的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雨鞋。鞋子很合脚,没有让她走路难堪。

一只用雨布包裹的竹篮跨在邹小清的胳膊上,里面有馒头、包子、烤红薯和烤鹅肉,刚出锅的,还热气腾腾。她小心翼翼地挎着篮子,心里期盼着到镇上公安局时这些食物还依然热乎乎……

邹家爷孙俩听到方义被捕的消息,是在金禅寺法堂失火后的第三天。

那天一大早,邹老爷子就带着翔哥赶往金禅寺。他想带翔哥去熟悉一下金禅寺的路径和环境。

四月末的阳光虽然并不是太过强烈,但对于一连走几十里山路的人来说,到底有些难熬。因此,趁着清晨天气凉爽,邹老爷子便出发了。

一路上,翔哥表现出极其异常的兴奋,或许它能感觉到即将要见到自己的主人了吧。它一会儿高飞在空中,一会儿藏在山间的大树上,一会儿又回到邹老爷子的肩膀上。尽管山高路远,他们的这趟旅程却是格外的愉快。

可是让邹老爷子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到达金禅寺以后,见到的并不是如往常一样熙来攘往的那些虔诚香客们,而是一帮上金禅寺替法新方丈讨要公道的愤怒人群。

仔细一打听后,邹老爷子差点当场吓晕过去。方义放火烧死了法新方丈后被公安局给带走了!这怎么可能?方义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邹老爷子第一个想到的真正凶手就是金禅寺的子修师父。每次他和小清进寺里来探望方义时,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见到子修那张冷傲的脸。他总是要求方义无休止地干活儿、干活儿!从来都不让方义好好地歇上一天,还动不动就罚方义抄写经文……

然而,愤怒归愤怒。如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让邹老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坐在大佛殿的台阶上,久久地冥思苦想,一面在心里祈求菩萨保佑方义平安无事,一面整理早已烦乱的思绪。

在回家的路上,邹老爷子感觉脚下像是绑缚了两个沉重的铅锤似的,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在山路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大坑。他抬头看看飞在前面的翔哥,心中感慨,好不容易来一趟,以为能让翔哥和方义好好见上一面,却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

回到家中以后,邹老爷子委婉地将方义被捕的事情告诉了邹小清。邹小清既震惊又愤怒!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的方义哥哥会干出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除非是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

爷孙俩在石头房子里合计来合计去,决定亲自去一趟公安局,当面问问方义。此外,他们也担心方义在牢里受苦,带些食物过去探望探望。邹小清还将爷爷的一套新衣服比着方义的身材给重新改了一下,打算一起带去牢里送给方义穿。

初夏的第一场雨越下越大,还时不时伴随着亮闪闪的电光和轰隆隆的雷鸣。

等邹家爷孙俩赶到公安局门口时,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跟门口看守的人一打听,才知道了方义被关押的地方。

邹老爷子毕竟是个老江湖,深谙处世之道。他早已在口袋里准备了一些钱,察言观色随时打点那些看守的警员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警员们一开始都假意推三阻四,但最终还是悄悄收下了邹老爷子的这份特殊礼物,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渐渐变得和颜悦色,一再嘱咐邹老爷子要抓紧探视时间。

独自静坐床头的方义,睁着毫无光彩的一双眼默默地打量自己所处的这间封闭的铁牢笼。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关进这样一种叫做“牢房”的地方。

“方义!孩子啊……”邹老爷子一见到关在牢房里的方义,顿时声音就哽塞了,眼里也不自觉地泛着点点泪花。但他强行忍住了泪水,不让自己在方义面前流泪。尽管方义似乎比大人还要懂事,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爷爷!小清!”方义的眼前忽然一亮,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飞奔到牢房门口,“你们怎么来了啊?”

邹小清见爷爷已经哽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强颜欢笑说:“方义哥哥,我们是来看你的。外面下雨了,山路不好走,要不然啊,我们早就到了呢。”

说着,邹小清利索地解开捆绑竹篮的绳索,然后揭开雨布,从里面拿出依旧有些热乎的一整只烤鹅递给了方义,欣喜地说:“方义哥哥,来,快吃吧,还热乎着呢!”

方义一看是烤鹅,早已垂涎欲滴,接过后就抱着大口大口地啃起来,“嗯……真好吃!好香啊!”

自从金禅寺那晚失火后,方义再也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饱饭。他早已麻木了,有时即便是饥肠辘辘却也毫无感觉,但最终剩下的却是皮包骨头的极度瘦弱的身躯。

“慢点儿吃!慢点儿吃,孩子……”邹老爷子极其心疼地看着大快朵颐的方义,心里一阵阵地发痛。他连忙从身上取下那只军绿色水壶来,拧开盖子递给了方义,“快喝口水吧,别噎着!”

方义接过水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甘甜的山泉水从他的咽喉一直流淌进肚中,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邹老爷子和小清也在牢房外就地打坐,带着满心痛楚看着牢里瘦骨嶙峋的方义。

“孩子啊,爷爷相信你,像那样没良心的事情绝对不是你干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你!你别怕,曹局长向来就是个有名的大神探,他一定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的。”邹老爷子说完,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方义大声说:“爷爷,我对天发誓,害死方丈的人绝对不是我!”

邹小清也早已泪眼婆娑,“方义哥哥,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们都相信你,等着你快快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在催促:“邹老头,时间到了,你们俩赶紧出来吧!”

邹老爷子一听这声音,心里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他连忙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那件衣服掏出来递给方义,“这是小清连夜赶制出来的,你拿着,随时替换。”说着就塞进了牢房里面。

邹小清也慌忙将竹篮里的食物拿出来用油纸包好,然后一一塞进了牢房里,“方义哥哥,可千万别苦了自己,把它们藏起来,饿了时就吃。”

方义满口里都塞了鹅肉,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连连点头。他抢着喝了几口水后,又将水壶又递给了邹老爷子。

“这水壶你就自己留在身边吧。”邹老爷子小声说。

“不行,不行!”方义连忙说,“牢房里不允许带这些东西的。”

邹老爷子只好又将水壶接过来,心里一阵阵地绞痛。

临走前,邹小清指着搁在牢房地面上的几个包子,一边眨眼一边对方义说:“包子是我亲手做的,一定要记得吃!要慢慢儿吃,慢慢儿吃,别忘了!”

方义似乎明白了邹小清话里的意思,连忙点头答应,将那些包子快速装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邹小清提着空空的竹篮跟爷爷一起走在千年古镇的狭长雨巷中,手中的油纸伞却像千斤重的铁棒,被她力不从心地支撑着。

千万朵的水花肆意跳跃在古镇的每一条街道上,却怎么也听不见它们往日里的欢歌笑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见微知着 有了新的线索之后,曹世雄决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江南的烟雨朦胧是出了名的一种梦幻。山岭间、湖心处、江面上,哪里都笼罩着或浓于稠云、或淡于青烟的层层雾霭。

曹世雄的车子开在去金禅寺的那条砂石公路上。司机非常小心翼翼,因为即便他拥有极好的驾驶技术,也抵挡不住突然而来的自然灾害。山体滑波、泥石流、洪水等等,这些隐藏在深山里的危险怪物,总会时不时地出来兴风作浪。

按照曹世雄之前的想法,他是打算派人去金禅寺请子修到公安局来说话的,可是仔细斟酌之后,他又忽然改变了主意。与其让最近一直心力交瘁的子修翻山越岭来一趟局里,还不如自己亲自过去一趟,一来算是慰问,二来也方便谈些私心话。

当车子快接近金禅寺后面的那条山道时,却再也无法前进了。前面是犹如汪洋的一大片水洼地。

不过,雨天出门时,曹世雄和他的两位警员以及司机都有一套应对雨天的装备,尤其是对付像江南烟雨这样让人既爱又恨的天气。

徒步到了金禅寺山门前,曹世雄一抬头时,只见山门大开,却不见了往日里的那两块厚实的门板。

一个冒雨赶来迎接的和尚告诉他,两扇山门前几日被蜂拥而至的愤怒香客们给挤坏了,到现在还搁在寺院里来不及修理。

曹世雄皱了皱眉头,问那个和尚:“子修师父在不?”

“在!他带人正在冒雨维护法堂……”和尚怯怯地说。

“觉文师父最近身体还好吗?”曹世雄又问。

“觉文师叔这些天过于劳累,生病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和尚苦着脸回答。

“哦?病了?”曹世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忙对身边的一个警员说:“你带上药箱跟着一起去看看情况!”

这位精通医术的警员立刻背上药箱跟着那个和尚走进了院里蒙蒙的雨雾中。

曹世雄撑起一把黑色雨伞和另一位警员走向了昔日的法堂处……

到那儿一看,只见早已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子修正带着一帮和尚在那里维护法堂废墟,千万条黑色的小溪在四处奔走,随着地势的走向朝阴沟处汇集……

很显然,子修他们在做的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不论他们怎样想方设法维持警戒线里的原状,都无法阻挡废墟的渐渐变样。

覆盖在废墟上面的那一层丑陋的黑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褪去了外衣,裸露出一些让人看了有些心惊胆战的奇怪焦糊物体。

“子修,你们都停下来吧,赶快回去洗澡换衣服,小心一会儿全都要着凉生病了!我可没带那么多的医生和那么多的药物哦。”曹世雄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高呼了几嗓子。

子修很快听出了曹世雄的声音,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扫帚,转身看向曹世雄。

见子修整个人都好像瘦了一大圈,曹世雄的心里有些难受。

曹世雄告诉子修,既然法堂废墟已经被大雨破坏了,那就随它去吧,可以立刻将警戒线拆除。

子修和那些和尚们一听到曹世雄这话,打心底里舒出了一口气,紧张了好些天的心情也直到这时才终于放松了。他们立即动手,很快就将警戒线给全部拆除了。

曹世雄让子修带着那帮和尚们赶紧去洗澡换衣,要真是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金禅寺里的活儿向来就不少,养好了身体才能有足够的力气干活儿。

子修让人带曹世雄去客堂歇息,自己赶紧带着众僧去洗澡换衣。

雨渐渐地变小了,变细了,变得无声无息了。

曹世雄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堂里,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香气四溢的兰香芽。他忽然想起了前不久举行的那场品茶大会,虽然他当时因公外出没有来参加,但他能够想象得出当时的盛大场景……

子修换了身衣服后,再次出现在了曹世雄面前。

桌上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在久久地等待两位主人的嘴唇,却迟迟不见它们靠近。

子修一脸的疲惫不堪,他的眼睛直直地盯在面前的茶杯上,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你今天来,是想问我关于智通的情况吧?”

曹世雄不知道子修会如此开门见山地跟他讲话,顿时显得有些被动,“我其实是专程来看望你和觉文师父的。当然了,如果你有任何有助于破案的线索,可以随时告诉我。”

子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要是掌握了什么可靠的线索,那还用得着您曹局长亲自来一趟吗?肯定会及时派人去公安局给您送信的。”说着,他端起了面前的那杯茶,饥渴地喝了几大口,然后又轻轻地放回了桌面。

曹世雄拿眼角的余光轻轻扫了一眼子修的脸,除了冰冷之外,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开始意识到,这趟算是白来了,但与此同时,似乎又感觉并非完全白来……

“照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智通的下落?”曹世雄略显无奈。

子修又是一声长叹,“自从得知他失踪以后,我就立刻派人四处寻找,他的村庄,他的亲戚朋友那里,甚至他之前的那个情人家里,都去找过了。可是结果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也有人说,说不定他干了什么坏事以后,畏罪自杀了……”

曹世雄听着子修这番冷言冷语,忽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强烈的反应,但多年的办案直觉却告诉他,或许案件将变得更加复杂了。

那位给觉文师父看病的警员此时刚好过来报告,说觉文师父身体没什么大碍,吃点药后再好好调养,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曹世雄微微点头。子修忙向那位警员表示深深的谢意。

“雨已经停了,我也该回去了。山路还真是不好走啊,这种鬼天气!”曹世雄缓缓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子修也连忙起身,双手合掌,“阿弥陀佛!方丈走了以后,寺中上下一片混乱,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曹局长多多体谅!”

曹世雄微微一笑,“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何必这样客气!金禅寺是咱们乌岭镇的一块金字招牌,如今却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别说是我,就连杨镇长都彻夜难眠啊!”

子修微闭双眼,没有再说话,仿佛心中极度痛楚的样子。

曹世雄带着两位警员缓缓离开,子修跟在他们身后送行。

到了山门口时,曹世雄回头对子修说:“还是赶快叫人把山门给修好吧。这山门外面就是崇山峻岭,要是夜里有什么野兽忽然闯进来,岂不是祸患无穷?”

子修忙点头答应:“我已经叫他们尽快去修理了,今夜就会重新安上,劳曹局长费心了!”

曹世雄感觉今天的子修对他格外地客气,一时间十分不习惯,可是又不便当面说破。

离开金禅寺后,曹世雄带着两名警员回到了车上,他让司机立即开车回局里。

司机一路疯狂加速,终于在曹世雄要求的时间范围内赶回了公安局。一下车,曹世雄就吩咐左右:让大家赶紧集合,立刻全县搜捕智通和尚!第一个发现的,将重重有赏!

曹世雄带兵征战多年,手下的警员一个个如狼似虎。一声令下后,十分钟内所有人员全副武装完毕,随时待命出发。

全县搜捕智通和尚的消息一出,整个乌岭镇的人们都莫名紧张了起来,人人都开始有意识地在四处寻找智通的下落,都想替法新方丈讨回一个公道。

钟子恒虽然是坐在家中的书房里,但早已接到曹世雄刚刚下达的命令。他也立刻派陶飞和秋亭继续带人暗中协助曹世雄寻找智通的下落。如果智通和尚果真是真凶的话,方义就可以早点被释放出来了。牢狱里的生活,绝对不适合一个被冤枉的少年!

让钟子恒最担忧的其实是镇长杨星汉,如果他只为一己之私,那么方义将绝对危在旦夕。

第一百七十章 越狱逃跑 曹世雄身边的警员在金禅寺给觉文看病时,觉文对他悄悄说了几句话,让他转告给曹世雄。

那位警员跟着曹世雄离开金禅寺以后,就将觉文的话如实告诉了曹世雄。曹世雄听完后非常吃惊,觉文的想法竟然和他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他们都认为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失踪的智通,否则会很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智通畏罪自杀,二是智通被人暗算遭遇他杀。不论哪一种情况出现,都将会对案件的进展产生重大影响,而只有活着的智通才能够让此案真正得到破解。

因此,曹世雄一上车后就催促司机赶紧回公安局,准备采取全面抓捕智通的行动。

几乎是一夜之间,马路边,墙壁上,小桥上,山林里……整个白陵县到处都贴满了抓捕智通的告示。直到此时,人们才将怨恨的对象从方义转移到了智通身上。

一连好几天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像从前一样光闪闪地照耀在青翠的山川之上。进入初夏的天气,温度上升,让人动不动就感觉身上发热,甚至出汗。

钟家大宅经过了一场初夏大雨的洗礼之后,愈发显得清新明亮。春花退却繁华后,夏花却又浪漫起来,到处蜂围蝶阵,花香怡人,树荫浓浓。

然而,这天午饭后,钟子恒和钟画这对父女却在花园的一座亭子里发生了一场不小的争执。章尧也静静地站在一旁,满眼的焦急。

得知方义被关进了牢房以后,钟画寝食难安,执意要去牢房探望方义。章尧也是心急如焚,要求和钟画一起去。可是钟子恒说什么也不答应。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那是看守所,是牢房,不是宾馆餐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钟子恒气急败坏地说。

钟画却丝毫不肯示弱,“我们只是去牢房探视一下,又有什么要紧呢?很快就会回来的。再说了,每天去探监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我们就不能去了?”

钟子恒气愤至极,欲言又止。他很想对钟画和章尧讲清这之间各方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可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最后,他扔下了几句:“别人都可以去,就是你们不可以!尤其是钟画,就因为你是我钟子恒的女儿,所以不能去!”

说完,钟子恒一甩袖子,直接奔向了钟家大宅的院门。一直等候在门外的黄天立刻下车打开了车门。钟子恒上车后,车子直直地奔向了钟氏茶叶店。

钟画赌气坐在凉亭里,一言不发。章尧过来安慰:“你别生气了!钟叔叔坚决不同意,说不定有他的认真考虑……”

“可是我现在就是特别想知道方义怎么样了!你也是知道的,依照方义往日的急脾气,像牢房那种地方,是根本就不适合他待的!况且他还是被冤枉的,万一他发怒和那些警察打起来,岂不是要吃大亏?”钟画打断了章尧的话,满心满眼都在替方义担忧。

章尧静静地站在一旁听钟画讲这番话,感觉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当然知道钟画是在担心方义,可是这种担心让他感觉似乎比友情还要深厚。要是有一天他也被关进牢房里了,钟画也会像这样替他担心吗?

沉默了很久之后的章尧,渐渐浮去了心头的疑虑,忽然眼前一亮,说:“钟画,我想起一个人来了!她可以替我们去探望方义。”

钟画立刻站起身,吃惊地问:“是谁?”

“邹小清!”章尧兴奋地说,“她和邹爷爷一直住在太仓湖边,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又是方义的熟人。要是她去探望方义,总不会和什么利害关系有所牵连了吧。”

钟画一听,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欢喜,却又像是忧愁。愣了好半天后,她才说了一句:“那就……让她去吧。”

于是章尧当即决定,傍晚放学后就去太仓湖找邹小清去。

只是章尧所不知道的是,邹小清不但早就冒雨和爷爷一起去牢房探望了方义,还悄悄地在她做给方义吃的肉包子里做了些手脚……

乌岭镇公安局坐落在南边的一处独立山岭上,前面连着镇上的街道,后面却是高耸的山岭。局里的牢房依山而建,地理位置极佳,周边景色好,隐蔽得很深。不过这里牢房的数量是有限的,毕竟,这儿只是暂时性关押,并不是专业的劳改场。

一直被束缚在高高院墙内的方义,对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概不知,除了每天能听见高墙外葱葱绿叶下掩盖的那些不绝入耳的婉转鸟鸣。

不过,自从邹家爷孙俩来了一趟之后,方义原本麻木的头脑又开始变得灵活起来,他蠢蠢欲动了……

邹小清临走时一再提醒方义吃包子时要“慢慢儿!”,于是当天深夜他就按照邹小清所说开始慢慢儿吃起了包子。咬开第一个后,是个肉包,没有什么异常。咬开第二个后,还是个肉包,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当他轻轻咬开第三个肉包时,却发现了藏在里面的一张小纸条。

他慌忙将小纸条折叠好,然后夹在了手指缝间。他特别想知道这张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可是漆黑的牢房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等到第二天天亮。

方义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夹着那张小纸条,一夜没有合眼,直到第二天清晨。外面的天刚刚露出微微的光芒,他就赶紧打开那张纸条来仔细地看。上面是邹小清那熟悉的笔迹,一行歪斜且稚嫩的字体:“不能等死,逃跑吧!”

方义看完后,立即将纸条撕扯成细小的碎片,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地吞下了肚中。

逃跑?邹小清居然想到了这个法子!方义静静地躺在床上,暗自佩服邹小清过人的胆识。

方义思来想去,的确,这不是一个坏主意!

他完全是被冤枉的,要是一直被这样关押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被这帮警察给悄悄带出去秘密枪决了。但是他不能死,他一定要出去寻找真正的杀人凶手。他相信,只要能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一定能把那个潜伏在金禅寺里的坏蛋给揪出来!

尽管钟子恒答应过会救他出去,可是钟家的生意今年出了些意想不到的麻烦,要是钟子恒天天被生意琐事给困住而耽误了最佳寻找真凶的时间,那他这条小命迟早还是会稀里糊涂给交代出去的……

方义彻夜难眠,一连想了好几个晚上,最终,“逃跑”这两个字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决定开始实施行动……

一连下了好多天的大雨,牢房里的空气早已变得浑浊不堪,湿气很重,霉味儿扑鼻,有时甚至让人感到窒息。

为了防止犯人生病,狱警稍微延长了每日放风的时间。

这天早上,又到了放风的时候。院子里满满都是阳光,爬满高墙的青绿色苔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亮眼。

方义的一双鹰眼正在四处打探,希望能找到比较好的逃跑位置。忽然,他发现西北角的墙头上垂下来一些较长的绿色藤条。

对于一般人来说,想轻而易举地够到那些藤条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对于方义来说,这并算不了什么。他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到了凌晨时分,方义谎说肚子痛得厉害,要立刻去趟厕所。

睡意朦胧的狱警无奈之下替他打开了牢房的门,嘴里骂骂咧咧:“你可真是没断奶的娃娃,事儿多!”说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在方义身后。

方义趁着狱警不防备,出了牢房后一溜烟似的就跑了。七环八绕之后,就到了前面的高墙院子里,然后飞身上墙,借助那些藤条植物快速翻身越墙,匆忙逃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山岭间。

稀里糊涂、昏昏欲睡的狱警还以为方义在茅厕里蹲大号呢,不停地催促:“喂,你能不能快点呀!这深更半夜的,真是让老子受罪哩。”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逃到湖上 狱警晚上和一帮兄弟喝了酒,再加上深更半夜睡意沉沉,在等待方义从茅厕中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居然坐在廊檐下靠着柱子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已经照进了高墙里面。他敲着脑袋仔细回忆昨晚上发生的一切,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慌忙跑到方义的牢房前,只见牢门大开,关押在里面的那个臭小子已经不见踪影。他一刹那间傻在了原地,接着捶胸顿足。

局里的大部分警力都被曹世雄给带出去搜捕嫌疑犯智通和尚去了,外面的还没逮着,这里面的却又逃跑了!

这名狱警思前想后,决定将这件事报告给副局长楼青松。

楼副局长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厉声责怪狱警严重失职,居然在当值的晚上还擅自饮酒,结果出了大事。

楼青松一面派人暗暗去追踪方义的下落,一面悄悄打电话给镇长杨星汉,说关押的少年嫌疑犯方义昨晚越狱逃跑了。可是当杨星汉反问他方义是如何逃到高墙外面时,楼青松却哑口无言。

“你这个副局长到底是怎么当的?连个孩子都看管不住!平时酒桌上讲的那些个上天入地的本事都用到哪里去了啊?”杨星汉在电话里大声责问楼青松。

楼青松不敢反驳,只得一味地自责,“是我失职了,没有看管好手下的人,纵容他酒后误事……”

楼青松和杨星汉的关系,比起曹世雄和杨星汉的关系,那绝对要亲密得多。楼青松一直觊觎曹世雄的局长位子,所以千方百计讨好巴结杨星汉,希望暗中能得到杨星汉的鼎力支持。

而楼青松和曹世雄相比,当然是善于阿谀奉承的楼青松更讨杨星汉的喜欢,他还私底下收受了楼青松不少的好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杨星汉时常会抓住有利时机替楼青松暗中出力,也让楼青松尝到了不少甜头。渐渐地,两人就成了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给杨星汉打完电话后,楼青松这才感觉轻松了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只要有杨星汉这个后盾,他就不怕到时背负过重的责任了。

方义深夜逃出看守所的高墙后,究竟去了哪里呢?

逃出来以后,方义趁着夜色溜到了乌岭镇的大街上。此时的大街小巷上,一片寂然无声,只有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在应和着天上的月光与星光,灼灼发亮。

方义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心情。他专挑树荫处行走,一直向西边群山奔去。他此刻非常想知道金禅寺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恨不得立刻飞到那里去亲眼看看。那个一直潜伏在寺里的坏蛋还在不在里边继续兴风作浪?

突然,在一座小桥的入口处,方义看到一块牌子上贴着很醒目的一张带有图案的白纸。再四处瞧瞧时,一下子就看到了好几张类似的白纸。

“好像是一个告示。”方义自言自语,“反正四处没人,去看看吧。”说着,他就走向了那座桥。

到了桥头,他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一张通缉令!幸好他一眼看出画面上的那个通缉犯不是自己。但当他再次细看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人,他认识啊!

方义很快想起了他第一次陪着姑姑和姑夫去金禅寺烧香拜佛的情景,在寺里的钟楼上他遇见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和尚,就是这张通缉令上所说的智通和尚!

这个和尚对于方义来说,印象太深刻了!虽然那次在钟楼上这个和尚并没有理睬他,可正是见这个和尚带发修行,才逐渐萌发了方义后来想去金禅寺里带发修行的念头……

方义赶紧又看了看通缉令上的文字,这才知道除了自己外,智通竟然也是方丈法堂火灾的重大嫌疑人。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智通所为,那么曹世雄就得还自己一个清白了。想到这里,方义再次舒缓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可他忽然感到了一丝后悔,早知道这样,他就继续好好待在牢房里得了,等着曹世雄将智通抓捕归案……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难不成还继续回到牢房里待着去?不行!那万一曹世雄要是长时间抓不到智通呢,自己还不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

方义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后来,他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绪。

如果智通真的就是凶犯,那么一切疑点也就随即解开了。

那晚进入他的禅房偷盗觉文师父手抄经文的人,是智通。后来从背后拿棍子袭击他的人,也是智通。法堂失火那晚,智通先放火烧人,然后又潜入他的禅房偷盗了笔墨纸砚,借机毁灭了一切证据,嫁祸给他。

可是,如果一切真的是像这样的话,还是有一些细节之处让方义难以理解。

智通和金禅寺里的其他和尚一样,都是普通的出家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那晚从背后突袭的那一棒,如果不是方义练了一身少林功夫的话,估计小命当场就没了。

还有,他和智通同为金禅寺佛门弟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智通为什么处处都要跟他作对,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当方义的头脑渐渐清醒后,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太仓湖边。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太仓湖像一面巨大而平静的镜子摆在他的眼前。

“去找邹爷爷和小清!”看着眼前这一汪平静的湖水,方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决定去找邹家爷孙俩。

可是等他站到了湖边以后,他才忽然发现,湖上没有一条船!除非他游过去,否则根本到不了西岸的那所石房子。

“好多天没洗澡了,正好下水痛快地洗一洗!”想到这儿,方义脱下上衣围在脖子上,然后一头扎进了透凉的湖水中。

正当方义往前游时,一抬头忽然看见了邹小清的竹排向这边划过来。

方义心中暗笑,他要趁机吓唬一下邹小清,于是直直地朝邹小清的竹排底下游了过去。

自从在方义的肉包子里藏了那张纸条过后,邹小清寝食难安。她每天早出晚归,就待在这太仓湖上来回飘荡,希望能尽快看到方义的身影。她知道,一旦方义逃出来后,就一定会来找她和爷爷的。

邹小清撑着竹篙正往前缓缓移动时,忽然发现竹排剧烈地晃动起来,吓得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又是什么水怪?不可能啊,那个水怪已经被穆野先生给救治了,原来是个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男人。

正当邹小清惊慌失措的时候,方义冷不丁从水底下钻出头来,笑着说:“小清!是我啊,方义!”

“真的是你吗?方义哥哥!”邹小清又惊又喜,慌忙蹲下身来仔细看,果然是她朝思暮想的方义哥哥。

方义从水中爬了上来,直挺挺地躺在邹小清的竹排上,忍不住哈哈大笑,“多亏了你那张纸条!要不然我现在还待在牢房里和老鼠睡在一张床上呢。”

邹小清高兴极了,连忙调转方向,拼命往家里划去。她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爷爷。爷爷整天在家魂不守舍的,天天一个劲地念叨着方义,都瘦了好些。

“牢房里真的有老鼠吗?”邹小清心疼地问。

“当然有啊。而且还潮湿呢,什么古怪的虫子都爬出来了。幸亏你和爷爷送了好些吃的,要不然我可真的要拿它们当作下酒菜了。”方义呵呵地笑着。劳心伤神了这么些日子,此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待在天堂里一样快活。

“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再回金禅寺了,想喝酒那就喝吧。一会儿上岸后,我就为你和爷爷温上一壶好酒,让你们痛痛快快地喝它一回!”邹小清兴奋地说。她现在什么也不管了,只要她的方义哥哥不再受苦受累,她就支持方义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小竹排靠了岸,邹老爷子把眼睛睁得似一对铜铃大小,呆呆地看着小清的竹排……

第一百七十二章 畏罪自杀 方义逃到了太仓湖以后,被邹老爷子收留,悄悄地过起了三个人、一只鸽子、一只猴子和一群白鹅的隐秘生活。

邹老爷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小清居然会在肉包子里做手脚,鼓励方义逃跑!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天天在家里替方义担惊受怕。反正方义不是真凶,即便是曹局长真的有一天找到家里来,也不能把方义怎么样。

尽管方义多次决定去金禅寺打探情况,却一再被邹老爷子给死死拦了下来,“你这叫自投罗网,知道吗?那些人都以为你还关在牢房里,你可倒好,送到人家面前,让人家看看你已经逃出来了。你有想过后果吗?”

方义也着急了,哀求说:“我悄悄潜伏进去,不让他们发现。”

“你有多大的本事能逃过那么多双眼睛?”邹老爷子生气地大吼,“只要寺里有一只眼睛发现你,你就完蛋了!他们会很快派人去公安局报案,然后又把你给抓起来送进牢房里关起来,说不定立刻就会被判刑,正好智通和尚也找不着了,就干脆拿你当替罪羊算了!”

方义这才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坐在石凳上发呆。

邹小清十分体谅方义的心情,但她也同意爷爷的看法,于是劝方义说:“方义哥哥,爷爷说得没错,你这样独自去冒险,后果真的很难预测。万一像智通一样被全县通缉,怎么办?说不定还会连累你的姑姑和姑夫呢。”

方义听了邹小清的话,不由得心里一怔。是啊,事情已经很糟糕了,万一连累了姑姑和姑夫,那岂不是更糟糕?想到这儿,他也只好暂时耐着性子老老实实地待在邹家的石头房子里。这里会很安全,也正好养养身体。

楼青云派出的警员们在整个乌岭镇到处暗暗地寻找逃跑的方义,可是找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收获。按照楼副局长的秘密指示,这件事只能暗暗地进行,不可以张扬,因此他们只得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楼青云得知方义已经不知所踪时,开始在心里另作打算了。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还不如多找几棵树试试。于是他开始动心思查找方义的来历,他想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究竟是从哪条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几天曹世雄带着大队警力在外面四处寻找智通和尚的下落,可是找来找去,也同样是没有任何收获。这也难怪,整个乌岭镇绝大部分的地盘都是崇山峻岭,想在这些山岭中寻找到一个已经失踪了很久的逃犯,那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好几倍。

不光是曹世雄,就连陶飞和秋亭在暗中寻找时,也同样是一无所获。不过,陶飞和秋亭倒是得到了另一个小道消息: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方义趁着黑夜逃跑了!他们在心里暗笑,钟老板还真是好眼光,一直很莫名其妙地看重这个臭小子,原来这小子还真有些过人之处呢。

然而,陶飞和秋亭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曹世雄,而是第一时间派人送信给了钟子恒。

钟子恒也忍不住暗自偷笑,心想:这个臭小子终于知道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了!这样也好,免得遭受无妄之灾。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得抓紧时间找到智通,否则夜长梦多,方义到时会吃不了兜着走。

钟子恒绞尽脑汁,最后决定,让陶飞和秋亭派人悄悄去金禅寺蹲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智通无路可走时,会重新回到金禅寺去。

陶飞和秋亭认真商量了一番后,决定由秋亭带着两个人去金禅寺埋伏。陶飞则带着一些人继续在外面四处打听消息。

这一天傍晚,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淡下来。空中到处飞着一群群归巢的鸟雀。

曹世雄带着一帮警员在西山一带到处搜寻,不知不觉间竟然转到了金禅寺的后山上。他抬头看看天,听着那些归巢山鸟的阵阵鸣叫声,忽然有所启发,决定今晚就在金禅寺里暂且安营扎寨……

曹世雄带着大部队来到了金禅寺的山门前,只见两扇厚重的木门已经被修好,像往常一样威严肃静。

站在曹世雄身边的一名警员立刻上前去敲门。不大一会儿工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头探脑走出来两个中年和尚,一见外面这阵势,当时就被吓呆了,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

曹世雄见这两个和尚非常惊恐地看着他们,却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连忙笑着说:“二位不必惊慌!我们今天在山里搜捕智通,见天色已晚,所以想在金禅寺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两个和尚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满脸堆笑说:“曹局长和兄弟们都辛苦了,快进寺好好歇息吧。”

曹世雄带着警员们鱼贯而入,和着一身的疲惫走进了金禅寺。

有人早已一路小跑着去通报子修和觉文了。很快,子修和觉文相继出来迎接曹世雄。

三言两语的寒暄之后,曹世雄问觉文:“觉文师父,您的身体最近好些了没有啊?”

胖和尚觉文连忙合掌在胸前,“阿弥陀佛!多亏了曹局长,要不然我现在还躺在病榻上呢。已经好多了,能吃能喝能睡。多谢曹局长厚爱!”

曹世雄微微点头,“这样就好啊!金禅寺的功德还要靠着你继续发扬光大呢,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子修也连忙替觉文道谢:“多谢曹局长关心和照顾,让觉文师叔的身体恢复得这样快。”

曹世雄笑着摇摇头,“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都别再这样客气了。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喝的啊?有的话就快让弟兄们好好吃一顿吧,他们个个都累坏了,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

“有,有,有!”觉文连忙回答,然后吩咐身边的几个和尚赶紧带着这些兄弟们去斋堂用饭,另外派人通知香积厨,再做一些饭菜来添上,此外给曹局长单独准备一份晚餐。

大小和尚们一番紧促的忙碌之后,曹世雄和部下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餐,虽然是素斋,但味道的确非常不错,似乎比吃荤菜还要过瘾。

劳累了一天之后,曹世雄和他的部下们早早躺下休息了。寺院里到处一片寂静,唯有满天星光和嘤嘤虫鸣依旧在孤独地热闹着。

到了凌晨时分,金禅寺的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三条黑影。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秋亭和他的两个手下。他们悄悄地潜入了金禅寺中,窥探寺中的动静。

秋亭在不经意间发现客堂里睡了很多人,仔细一看,竟是曹世雄的手下。这才明白,原来今夜曹世雄也在寺中休息。紧接着,在一间上等的禅房中,他又发现了正在倒头呼呼大睡的曹世雄。

秋亭和两个手下在寺里转悠了好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决定暂且找一个地方藏身,等天亮再打探情况。

然而,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到了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寺院中疯狂地叫喊:“智通死了!智通死了!”

正在沉睡的曹世雄听到喊声后,猛地坐起身,立即提着枪冲出了禅房。他手下的人比他还要快,已经呼啦啦一拥而上,早已将智通的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子修和觉文也一同赶到了案发现场,他们跟着曹世雄一起忐忑地走进了智通的房间。只见智通躺在地上,七窍流血,已经死亡。仔细查看现场,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一场他杀,是自杀。桌子上还留着一封智通的亲笔遗书。

曹世雄又急又气,眼看就要到手的鸭子,居然就这样死了!他要的是活人,不是死尸啊。这下可倒好,死无对证,自杀迹象明显,简直可以马上了结此案了……

藏身在香积厨柴房里的秋亭等三人一听到叫喊声,也立即悄悄地找到了案发现场。可是却听那些警员们说,智通已经畏罪自杀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传衣钵 金禅寺的值班和尚在凌晨四处巡逻时,忽然发现空置已久的智通师父的禅房里居然有亮光,于是大着胆子靠近窗户去打探情况。

没想到却发现此时的智通已经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而亡,吓得值班和尚顿时满寺院里惊叫起来。

曹世雄带着警员们恰好也在寺中过夜,原本他是想切断后路,逼迫智通赶紧出来伏法,却没料到智通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在房中自杀身亡了。

曹世雄认认真真地看了桌上智通写的那封遗书,他对自己如何纵火烧法堂、如何潜入方义禅房暗做手脚、嫁祸于方义等事实供认不讳,称是自己一时糊涂才犯下了滔天大罪。

“既然一切真相大白了,那就宣告此案已告破吧。”曹世雄仰天长叹一声,“但愿法新方丈从此后……唉!”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只觉心中一阵悲凉。

尽管曹世雄的脑子里还有很多疑问,但面对智通已经畏罪自杀的事实,只得宣告纵火一案到此结束。智通的后事交给子修和觉文来处理,他自己则带着警员们立刻赶回公安局,同时下令撤除全县所有通缉令告示。

子修和觉文一起送曹世雄出山门。

临别前,曹世雄忽然问子修:“智通究竟是什么时候又回到金禅寺的呢?”

子修双眉紧锁,想了很久,才说:“方丈走了以后,寺中一直人心惶惶,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后来山门又硬生生地被愤怒的香客们给挤坏了,没来得及修缮,又遇上连阴雨天,怕是那个时候……智通趁机逃回了寺里吧。”

曹世雄微闭双眼,轻轻点头,不觉又皱起了眉头。

觉文在一旁哀叹:“这件事也赖我,偏偏身体不好卧病在床。要是早些做好防备,智通或许现在还活着……”

曹世雄连连摆手,说:“觉文师父,这件事你就不必自责了!万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或许这就是法新方丈和智通命中注定的劫难吧,谁也帮不了。不过,从此以后,希望金禅寺一直和平下去,不要再出现什么风波了,毕竟是万人敬仰的佛门圣地啊。”

子修和觉文几乎同时合掌在胸前念道:“阿弥陀佛!”然后目送曹世雄带着警员们缓缓离开金禅寺。

可是曹世雄刚回到局里,楼青云就赶紧跑来报告说,关押在牢房里的那个少年嫌疑犯方义在一天深夜逃跑了。

曹世雄不免大吃一惊,心里想:这个臭小子当初第一眼我就看他有点与众不同,像是一匹倔强的烈马。还果真是不简单啊,在老虎的爪子里居然都能逃得出去!

楼青云担心自己会被牵连,早已将那名狱警给带到了曹世雄面前,请求曹世雄立即进行处罚。

曹世雄对楼青云说:“你先回去,我单独来跟他谈一谈,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楼青云其实早有防备,他私底下不仅给了那名狱警一些钱财,还教他到时怎样来回答曹世雄的提问,尽量做到滴水不漏,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方义身上,甚至凭空想象,说看到方义飞身上墙逃了出去,说不定是练了什么盖世的功夫。

因此,这名狱警在面对曹世雄时,一点儿也不慌张,将楼青云教他的那些话绘声绘色地说给曹世雄听,听得曹世雄莫名其妙,感觉像是在听评书一样。

曹世雄暗自好笑,为了推卸责任,连谎言也编派得跟小说一样。他笑着说:“简直是太精彩了!方义居然能飞檐走壁?下次我把他给逮回来后,一定要让他当面表演给我看。”

现在法堂纵火案已经了结,曹世雄决定暂且不去追踪方义的下落,等待他自己现身出来,到时再好好地教育和处罚他一顿。

秋亭带着两个手下也在天亮时分赶回了钟家大宅,并立刻向钟子恒报告相关情况。

钟子恒得知智通畏罪自杀后,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喜悦,反而是多了一些莫名的愁容,“这件案子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背后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阴谋。你去告诉其他人,各自暂且回归工作岗位,认真打理生意,提高警惕,加强戒备。”

秋亭答应一声后,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钟家大宅,赶往镇上的店铺,各司其职去了。

钟子恒很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和三个女儿,她们最近也为这件案子悬着心,一直在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得知案件已经告破,唐佳玉和三个女儿都感到轻松多了,钟画赶紧跑去告诉慧子。

慧子最近因为这件从天而降的案子天天在为方义担忧,现在得知真凶已经畏罪自杀,这才放下心来。当她问及方义此刻在哪里时,钟画立刻编了个谎言说,被她父亲安排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调养身体去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慧子信以为真。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后,乌岭镇的人们都得到了一个消息:金禅寺的子修师父即将继承法新方丈的衣钵,成为金禅寺新一任方丈,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会。

尽管人们都刚刚从法新方丈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但还是愿意去参加这样的一场盛大法会。不论怎样,金禅寺不可一日无主,子修师父成为新的方丈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上似乎仓促了些。

乌岭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相继接到了金禅寺的请柬,甚至包括怡山书院中的武田夕照以及其他文人墨客和各路商旅们。这一回,钟子恒也名列其中了。

到了法会这一天,金禅寺大开山门,寺里寺外一派新的气象。凡是稍微有所破损的地方,都已经翻修一新:掉漆的,刷漆;少瓦的,添瓦……

当人们再次踏进金禅寺时,都不禁感觉眼前一亮,除了旧日法堂外,其它地方全都焕然一新,到处充满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镇长杨星汉一大早就到了,子修大排筵席热情招待他。杨星汉非常高兴,感觉现在的自己比法新方丈在世时还要有面子,因此立刻对子修刮目相看,大加赞赏。

钟子恒和胡昌鸿一同乘车去金禅寺。在路上,他们又遇见了曹世雄和楼青云的车子,于是四个人一同前往。

武田夕照接到请柬后,也带着花藤随后赶到。他原本对金禅寺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直到后来听说寺里发生了一场特大火灾致使法新方丈猝然离世,这才心有余悸,对金禅寺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

不过,撇开其它一切因素不提,武田夕照对金禅寺的兰香芽依旧十分感兴趣,他销往日本的那一批货已经大获成功,因此他想继续和金禅寺保持联系,维持贸易上的往来。

盛大的法会开始了。身披袈裟、手执木鱼的大小和尚们一起围绕法新方丈的昔日法堂一圈圈地念经超度,庄严肃穆的氛围让整个寺院在刹那间安静下来。围观的香客们也都双手合掌,默默地为法新方丈祈祷……

盛大的超度结束后,子修在觉文师叔的引领下走进了大佛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披上了新的袈裟,成为了金禅寺新一任方丈。

子修身材高大,年纪又轻,长得又英俊,身披光彩夺目的袈裟后,让人不禁啧啧赞叹,这是金禅寺有史以来最威严且最耐看的一任方丈。

杨星汉不失时机地站在新方丈身旁,一再地夸口称赞子修,并称将来的金禅寺一定会比现在更加辉煌,引得香客们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子修当上方丈后,立刻邀请大家进入客堂喝茶吃斋。

由于来的人特别多,在客堂外面也摆满了桌椅板凳,凡是跨进金禅寺门槛的香客们,人人都有座位,人人面前都有一杯香气浓郁的兰香芽。

子修的安排既周到又暖心,让所有到场的人都交口称赞起来。人们似乎已经将过世的法新方丈给遗忘了。

钟子恒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双眼睛时不时看向子修的那张脸。他总感觉眼前的新任方丈似乎跟自己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一百七十四章 酒后真言 子修成为了金禅寺的新任方丈以后,乌岭镇又渐渐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中,尽管法新方丈猝然离世的阴影依旧尚未消散。

方义逃到太仓湖邹家以后,为了掩人耳目,他被邹老爷子打扮成一个渔夫的模样,一出门就戴着一顶斗笠遮住半张脸。即便是出门,也只是在湖周边的范围内活动。

这样的日子倒是十分安稳惬意的。方义的身体很快就被邹老爷子的好厨艺给调养好了,又恢复了往日那张清秀俊朗的脸和大力士般的体力。

白天,邹老爷子和小清出去摆渡招揽生意,方义就在家照看石头房子外大柳树下的那一群白鹅,同时照看小宝和翔哥。到了晚上,方义就戴着斗笠和邹家爷孙俩一起泛舟湖上,捕捞一些小鱼、小虾和螃蟹等水产。

邹老爷子做的油炸螃蟹再一次让方义吃上了瘾,酥脆嫩爽,入口纯香,让人赞不绝口。伴着螃蟹喝点小酒,感觉非常棒。

一天晚上,在饭桌上时,邹老爷子一边吃饭一边对方义说:“现在你已经学会喝酒了,但是我不得不严格控制你的酒量,一是因为你的年龄尚小,二是因为喝酒千万不能只图自己一时痛快。”

方义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似懂非懂,“我在百家村的时候,经常看我父亲喝酒,他就是因为图一时痛快才喝的酒啊?喝酒不图痛快,那图什么呢?”

邹老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那我且问你,你父亲通快地喝完酒后是个什么样子?”

方义稍微回忆了一下,说:“不省人事的样子,有一次喝醉了躺在家门口睡觉,睡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有一次从陈家庄喝醉酒后回来经过家乡的那条河时,失足落水了,差点儿没淹死……”

邹老爷子眯缝着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吧,可不都是喝多了酒闹出来的笑话或者事故?还有一句话,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你父亲如此嗜酒如命,其实也就说明,他不是一个完全对家庭负责任的男人!”

邹小清在一旁听了爷爷说起这话,忙一个劲地冲邹老爷子使眼色,意思是叫他别再继续往下说了。

邹老爷子明白了小清的意思,却并没有停止他的一番理论,“小清,你别给我使什么眼色,爷爷身体好着呢,酒量也控制得很好呢,我现在一点儿都没醉!”

方义连忙扭头看向一旁的小清,笑着说:“你别打断爷爷说话,他没醉,我正想听些老人家说的道理呢。”

邹老爷子很高兴,继续说:“方义啊,我为什么说你父亲是个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因为他喝酒不顾后果啊!家里有那么多的活儿要干,有那么多的孩子要照顾,你只图一时痛快狂喝酒,醉了之后,活儿也不干了,孩子也不照顾了,躺床上睡大觉,甚至还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这些都还不算大事,要是真的跌进河里淹死了,可怎么办?这一家老小要靠谁来养活啊?靠女人么?靠孩子自己么?”

说到这儿,邹老爷子不自觉地端起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口。

方义和邹小清坐在桌旁静静地听爷爷讲话,谁也没有插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邹老爷子又说:“我也跟你们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清的父母除非是在外面出事了,永远回不来了,否则要是有一天活着回来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都离开家十几年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家也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唉!”

邹老爷子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正当方义想要开口说几句宽慰的话时,却忽然见小宝手里拿着一条毛巾缓缓地走到邹老爷子面前,站在凳子上,像是要帮邹老爷子擦眼泪。

这非常有趣的一幕一下子把三个人给逗乐了。邹老爷子摸了摸小宝的头,温和地笑了,“嗯,真不错,还是小宝懂事!不过,你别担心,爷爷快七十岁了,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放心吧。”

小宝像是听懂了邹老爷子的话,于是知趣地拿毛巾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假装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小宝,到底是谁教会你这些的?”方义又好气又好笑。

邹小清早就乐得咯咯笑了,“方义哥哥,我告诉你吧,小宝它太聪明了,只要看了一次就能学会。这是那次在船上从吵架的一对夫妻那儿学来的。”

太仓湖边的夜,格外静悄悄。月亮在湖面照镜子,星星在湖水中尽情地沐浴。

智通和尚畏罪自杀以及子修成为金禅寺新任方丈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太仓湖边,让方义一时间有些茫然。

虽然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智通会因为害怕而自杀身亡,更没有想到子修在法新方丈尸骨未寒的情况下居然“黄袍加身”。难道法新方丈就这样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永恒消失了吗?

方义跟着邹老爷子和小清过日子,很快就学会了夜晚借助灯光捕捞鱼虾蟹,学会了打理菜园子,还学会了饲养大白鹅……

邹小清总是忍不住夸赞她的方义哥哥既聪明又能干,于是邹老爷子常常开玩笑说:“那就永远把你方义哥哥给留在家里好啦!”邹小清不觉红了脸,转身离开了……

这一天早饭后,邹老爷子划着乌篷船、邹小清撑着小竹排,一起离开了家。方义则是一身渔夫打扮,带着小宝去屋后打理菜园子。

然而,没过多久,邹老爷子又划着船回到了家门口。等船靠岸时,却忽然从船舱里走出来两个人——章尧和钟画。

邹老爷子带着章尧和钟画悄悄地去屋后的菜园里寻找方义。当方义见到章尧和钟画时,一下子就惊呆了!要是只有章尧,那倒也没什么,可是钟画怎么会突然来到湖上呢?

进屋以后,邹老爷子热情地端茶递水招呼章尧和钟画,然后又划着乌篷船出门了,让方义在家里款待这两位客人,尤其是钟家二小姐钟画这位贵客。

原来,章尧打算那天放学后来找邹小清时,忽然接到他父亲章胜在钟家茶园被蛇咬伤的消息,因此就取消了原来的计划。后来钟画突然告诉他,说方义已经越狱逃跑了。

章尧吃了一惊,不过同时又为方义的勇敢感到高兴。与其蒙受不白之冤待在牢房,还不如逃出来伺机寻找真凶。他很了解方义的脾气,如果方义一旦越狱,就一定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得知方义越狱后,钟画焦急万分,时时刻刻担忧方义的安危。章尧一再劝说她:“你就放心好了,方义身手那么好,逃亡在外绝对不会受人欺负的。”

钟画却反驳说:“如果没有地方住,没有食物吃,他还能凭借非凡的身手活得很好吗?他在江南已经没有人可以投奔了,他只能逃到山林里去……”

也正是这话,让章尧也跟着担心起来。他左思右想,决定去几个熟悉的地方寻找方义的下落,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邹家,第二个地方是银湖芦花岛。如果在邹家找不到方义,他就立刻赶往银湖芦花岛去穆野先生家。

然而,当章尧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钟画时,不料钟画死活都要跟他一起,“如果你这次不带我去的话,那我们之间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章尧最怕的就是看到钟画不高兴,更别说要和他断绝关系了。

无奈之下,章尧只好在星期天一大清早串通钟家司机黄天,一起瞒天过海将钟画带到了吉顺路口,然后黄天开车若无其事地回钟家大宅,而章尧则带着钟画一同来到了太仓湖。

可巧的是,章尧和钟画到了太仓湖以后,就遇见了邹老爷子的船。两人上船后,邹老爷子也没有隐瞒,将方义藏在家中的事告诉了他们。

章尧和钟画顿时兴奋极了,央求邹老爷子赶紧带他们去看望方义。邹老爷子欣然答应下来,将他们俩送到了自己的石头房子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翻了醋坛 钟画在邹家看到了方义,见方义依旧如往日一样神采奕奕,这才终于放心了。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该不会是一直住在……这里吧?”钟画四处打量了一下邹家简陋的石头房子后,认真地问方义。

方义的脸上却不知不觉中拂过片片迷茫,他皱着眉头看向大门外碧波荡漾的太仓湖,一时间沉默了起来。

章尧猜测此刻的方义一定是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因此便笑着对钟画说:“方义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劫难,你就多给他一些时间好好思考一下吧。”

“这件事还需要思考吗?”钟画冷笑了一声,“与其住在这样简陋的石头房子里,那还不如住进我们钟家大院呢。”不过,紧接着,她的语气又忽然软和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了方义,“重要的是,你的姑姑和姑夫整天都在家里为你担心呢,你就这样一直躲避下去都不想再见他们了吗?”

一听到钟画提起姑姑和姑夫,方义的心就猛地震颤了一下。他的确感觉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们了,尤其是这次经历了这样的牢狱之灾后,更感觉与姑姑姑夫之间似乎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钟画见方义迟迟不回答她,却只一个劲地独自对着湖面发呆,便又说:“你要是担心公安局会找你麻烦的话,那就不必要了!只要让我爸爸出面,替你跑一趟公安局就行了。况且,真正的杀人凶手已经找到了,按理说,公安局那边反倒应该向你道歉呢。连曹局长那么精明的神探长居然都抓错了人……”

章尧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有了一些不舒服,他对钟画说:“想让公安局向方义道歉?那怎么可能!你以为公安局是你们钟家开的呀?他们想随便抓人倒是可以,但是你想随便让他们道歉,那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钟画见章尧抢白她,心情愈加不好了,“章尧,你今天是站在我这边呢,还是站在方义那边?我可不想跟你进行无谓的争辩!”

章尧将双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向外一摊,“你问我站哪边?我怎么知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恐怕只能选择站在……你们中间了吧?”

方义听出了章尧和钟画对话中的火药味儿,于是连忙站起身来劝阻:“好了,你们俩别为我伤了和气!难得今天在一起好好聚聚,那我们都开心一点岂不好?”

钟画知道方义这是在引开话题,同时也是在逃避回答她的问题,于是赌气不理他们,一个人走出了大门外,站在湖边对着湖面上往来的船只发呆。

方义白了一眼章尧,悄悄地责怪:“都怪你多嘴!明明知道她已经在较真了,还跟她争论。”

章尧本来心里就不爽,现在见方义不但不替他说话,反而责怪他,也赌气了,独自坐在石桌旁狂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方义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对章尧说:“算是我错了,行不?我们三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了,别的都先别说了,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一天吧。”

屋子里的空气渐渐地凝固了起来,像墙壁上的一块块石头一样,那么硬,那么凉。

钟画正站在岸边生气时,忽然感觉头上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抬头一看,只见树上蹲着一只小猴子,正摘树上的一种红色浆果往她头上丢。

“啊?哪里来的野猴子!”可把钟画给吓坏了,一边叫喊一边转身往屋里奔跑。

屋里的方义和章尧听见钟画在外面大呼小叫,慌忙从跑了出来。方义和钟画正好对面撞了个满怀。钟画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方义,叫着喊着:“那儿有只野猴子!它还拿果子砸我……”

一旁的章尧见到钟画扑在方义肩头半天也不撒手,便径直走过来将钟画给拉开了,“看看你这样子!连天舟路都无所畏惧地独来独往,怎么忽然怕起一只猴子来了?别怕,那是方义的……另一个好朋友,就像翔哥一样。”

方义当然对刚才的情景感觉有些尴尬,正觉得没台阶下时,忽然听见从章尧嘴里蹦出“翔哥”两个字来,他连忙接过话茬说:“对了,我正想要告诉你们俩,翔哥它已经恢复飞行能力了,它又能飞了!”

这一招还真管用,钟画和章尧立刻看向方义,异口同声地问:“真的吗?”

方义欣喜地说:“当然是真的了!这话还能有假吗?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它。”

于是,钟画和章尧跟着方义一起去外面找翔哥。

可是,不论方义怎样吹口哨,就是不见翔哥出来。正当三个人都很着急的时候,忽然听见湖面上传来邹小清的声音:“翔哥在这里!”

方义,钟画和章尧连忙循声朝湖面上望去,果然见翔哥飞在空中,跟着邹小清正一起往家中赶。那画面很美,很美!

章尧不自觉地又开始快速在脑海中构图,他想将眼前的这个画面给永远地保存下来:一个身穿花布褂子、赤脚撑竹排的大眼睛姑娘和一只在她头顶展翅飞翔的小灰鸽子,近处的湖水那么绿,远处的山色那样青……

同样擅长作画的钟画,此刻头脑中自然也有这样的一幅绝妙画面,可是她却没有像章尧一样的心情想把它给画下来,而是很想立刻将它给破坏掉。一想到方义这么多天都和邹小清待在一起,她便感觉心里十分不舒服。她甚至想立刻将方义带走,带回她的钟家大院去,立刻!马上!

邹小清在湖面上后来碰到了爷爷的乌篷船,爷爷告诉她说,家里今天来客人了,让她赶快先回家去,陪客人好好聊聊,正好都是同龄相仿的人,可以讲很多的话。

邹小清一开始自然是吃了一惊,家里怎么会好端端地来了客人?后来见爷爷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便猜想很可能是章尧来了。可是当她撑着竹排渐渐靠近西岸时,却发现家门口居然站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再后来,她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她见过,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钟家二小姐钟画。钟画来这里做什么?看望方义哥哥还是……

邹小清带着翔哥回到了岸边。现在的翔哥除了和方义亲近外,另一个喜欢依赖的人便是邹小清。它常常跟着邹小清飞到湖面上去游玩,甚至飞到更远的地方去游玩。在太仓湖,它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

邹小清上了岸后,非常礼貌地跟章尧和钟画打招呼,章尧倒是喜不自禁,有段时间没和邹小清见面了,再次相见时,似乎又多了一些亲切和想念。

可是钟画却没有给予邹小清同样的微笑和礼貌。聪明的邹小清自然感觉到了,但依然保持脸上的微笑。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同样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姑娘,今天很可能是要把方义哥哥从她身边带走……

小宝在方义的调教下,很快解除了对钟画的警惕,主动伸出手来要同钟画握手,不过却被钟画给委婉拒绝了。这让小宝显得很没有面子,它只好又伸手去跟章尧握手。

邹老爷子从湖上回到家中后,中午做了一顿十分美味可口的饭菜款待钟画和章尧,还特地仿照叫花鸡的做法,烤制出了一只“叫花鹅”。当诱人的香味从打开的荷叶中扑面而来时,终于,钟画笑了。

“原来钟画姐姐喜欢吃爷爷烤的鹅呀,那以后有空就常来我们家做客吧。正好方义哥哥也会一直在这里。”邹小清甜甜笑着对钟画说。

钟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随即,她也笑着说:“方义不可能就这样一直躲在这里,他必须得尽快回到我们家,去跟他的姑姑和姑夫生活在一起。”

章尧和方义似乎从她们俩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邹老爷子哈哈大笑着说:“方义到哪里都一样,都是回家!我们不都是他的亲人嘛。”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何去何从 钟画私自离家来到太仓湖邹家寻找方义,却不料在讨论方义去留的问题上与邹小清发生了争执。

像从前一样,钟画依旧希望方义能够真正地出人头地,而不是在乡野之间平凡而胡乱地过一辈子。如果方义当初肯听她的话,放下强烈的自尊心,接受她父亲的全力资助进入乌中学习深造,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不过要真说起私心,钟画自然是有的。自从第一眼见到方义的时候,钟画就已经对方义产生了一种朦胧而不可言说的好感。情窦初开的年华,对爱情的不甚了解,或许恰恰是最正确的爱情打开方式。自自然然的真情流露,像是高山上的泉水,甜润温婉却飞流直下……

豆蔻芳华,又何止是钟画?邹小清对方义一如既往的“哥哥情”也是同样的少女情怀,只是她和钟画的理解完全不同而已。然而,她们这种朦胧隐约、欲说还休的少女情怀,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希望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日日能相见。

邹老爷子一双智慧的眼睛看得出来眼前这四个孩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不可以一语道破。像这种微妙的关系,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却不可像品味一道菜那样把心中所有的感受都直白地说出来,不论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

人生七十古来稀。邹老爷子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独自含辛茹苦地将小清从娃娃拉扯到如今这般大,他又何尝不想让方义就像现在这样永远陪伴在他和小清的身边呢?

但邹老爷子很清楚,尽管大家都是为方义好,可真正对方义好的方式,是让方义自己做决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方义的心智早已成熟,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和不需要什么,否则,就凭他的刚烈性格和暴躁脾气,当初完全可以不必答应他父亲离开八个弟弟妹妹千里迢迢来江南讨生活……

一顿极其丰盛且有风味的午餐,却在渐渐的沉默中闷闷地结束了。

不过,钟画对邹老爷子独创的“叫花鹅”赞不绝口,“要是爷爷在我们家厨房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天天吃到这样的美味啦。”

一直闷坐在一旁的章尧尽管心中有些不悦,但见钟画兴致勃勃地谈论美食,他忍不住插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就让我妈改天拜邹爷爷为师,学会了以后回去天天做给你吃。”

“章尧,你这个主意真的很不错!”钟画兴奋地叫起来,“回去我就请求汪姨学做爷爷的‘叫花鹅’!”

邹小清却在一旁默默撅起了嘴,非常不情愿地看着爷爷的脸。

邹老爷子哈哈笑了,“二小姐真是抬举我了哟。我这把年纪的老头子,临了还能做一回师父啊?”

钟画立刻回答:“爷爷,您可千万别谦虚!您厨艺怎么好,怎么就不能做师父了?当然可以的啊!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也就是说,只要有本领,谁都可是做别人的师父。”

章尧也忙接话茬说:“钟画这话说得对极了!我妈妈做甜点的手艺也是从我外婆那里学来的,而我外婆的手艺又是从她外婆那儿学来的。她们每一个人的师父可不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嘛。”

邹老爷子听完后,忽然眼里闪出一种由衷的感动。他倒是见过无数类似的手艺人,却还是头一回听这样明白的道理。

方义皱着眉头静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会儿看在一旁独自玩耍的小宝,一会儿又扭头看大门外碧波荡漾的湖面。

邹小清的眼神时不时停留在方义的身上,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方义说,却又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开启心中的这番话。

午饭后,为了转移钟画的注意力,同时也是希望钟画能够开心起来,邹老爷子积极地带钟画参观他屋后的大菜园子。此外,他也打算采摘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到时让钟画带回家去给家人们尝尝鲜儿。

钟画跟着邹老爷子进入菜园的一刹那间,惊讶得直呼:“好大好美的菜园子啊!比我们家的花园还要好看呢。”

“哟,是吗?你喜欢就好!”邹老爷子呵呵地笑着,眼睛在太阳的照耀下眯成了一道缝隙。他的心里,此刻是美滋滋的。大柳树下的那群大白鹅和屋后的这片大菜园子,是他永远的骄傲。

钟画跟着邹老爷子在偌大的菜园里转悠来转悠去,见到了很多平时餐桌上吃过的蔬菜,也见到许多她不曾见过的种类,心里的烦恼不知不觉就渐渐消散了。她在菜园里玩得很开心,还动手采摘了很多新鲜的蔬菜瓜果。

大柳树下,章尧和方义并肩在湖边坐着,两人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离他们不远处,湖里的几十只大白鹅在树荫下优雅地荡来荡去,怡然自得地享受宁静的午后时光。

“你心里有打算吗?以后怎么办?”章尧问方义。

方义这才长叹一声,一边思索一边说:“反正金禅寺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出家修行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修行没成果,还差点儿丢了这条小命。老实说,我是真的很想念百家村了,我打算回家乡去探望一下我的家人……”

章尧非常惊诧地看着方义的脸,心中充满了怀疑。因为他知道,拥有极强自尊心的方义,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千里迢迢赶回百家村去见他的家人的。因此他十分迫切地等待方义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只听方义又说:“当然了,这是我现在最苦恼的一件事!做梦都想去做这件事,可是偏偏现在做不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你快说!”章尧迫不及待地问。

“想去钟家大宅,跟在钟老板身后发财致富!”方义看向湖面的目光,异常地坚定。

章尧终于露出了笑脸,“你觉得你真的能做到吗?”

方义微微一笑,“怎么不能?徐健那个家伙说得对,我现在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都已经是这种身份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况且,钟老板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的商人。”

“你这话,跟我爸说的一样。我爸在家时,也经常这么说。”章尧笑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的,很多方面都多亏了钟老板的支持。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家最终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生存,而不是那种一味攀附在别人身上的寄生虫。”

“你这话,我同意!”方义笑着说,随手向湖面扔出了一颗小石子,那石子竟在湖面跑出了十几个水花来。

章尧忽然有些兴奋,“其实我一直在等你说今天的这番话。既然风雨来了,而身旁恰好有人替你撑起一把大伞,为什么不借机躲进去避一下风雨呢?等风停雨住的时候,你还是你,伞还是伞,天还是天,风雨却早已不见。”

两人正说着话时,忽然听见邹小清从屋里跑出来对他们说:“方义哥哥,章尧哥哥,你们有没有看见翔哥啊?我刚才去给它喂食时,却到处都找不着它了。”

方义和章尧立刻从岸边站起身来,开始四处寻找翔哥。可是屋前屋后都找遍了,却也不见翔哥的踪影。

“它会去哪里呢?”方义皱着眉头站在湖边,自言自语。

“不会又是去了银湖芦花岛找穆野先生他们了吧?”邹小清忽然想起来,“之前爷爷带它去过芦花岛,后来它就认识路了,自己会飞去那里。有一次穆野先生告诉爷爷,说他在芦花岛上见过翔哥,只是翔哥并没有靠近他。”

“芦花岛?”方义吃了一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芦花岛看望穆野先生夫妇俩和江明了。

“那就等天黑吧。不管翔哥在天黑之前是否能赶回来,明天我都要去一趟芦花岛。”方义说。

“放心吧,不管是你的翔哥还是你的小宝,都是那么地聪明!不论在哪里,它们都会照顾好自己的。”章尧笑着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找到宝物 见时间已经不早了,章尧拎着一袋子新鲜的蔬菜瓜果和钟画一起离开了太仓湖。邹老爷子划船送他们到南岸。

走在回去的山路上,钟画再次问章尧:“你和方义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今后到底是怎样打算的?”

章尧停下脚步,摇摇头说:“那我就再说一遍:他打算以后跟你爸爸混了!你还没听明白吗?”

可是钟画却不相信这样的话,她只当是章尧在哄她开心,因此便不再说话了,快步向前走去。

章尧知道钟画的二小姐脾气又上来了,只好赶紧跟上去。可是不管他怎样解释,钟画依然只当是在哄她,并不理睬。不过章尧也能理解,要换作是他,一时间他也很可能不相信方义会突然改变主意,愿意放下强烈的自尊跟着钟子恒好好谋生存了……

当章尧和钟画来到吉顺路口时,忽然发现黄天的车子居然停靠在路边。黄天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他们俩一边招手一边微笑,“今天玩得开心吧?快上车!”

章尧喜出望外,他倒是没想到黄天会在这里等着他们,之前并没有约好的。

走到近前,黄天指着章尧肩头扛着的袋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有没有我的一份?”

章尧笑了,“这个啊,你得问钟画。她要是说你有份儿,那就有;她要是说没有你的份儿,那你就别指望了吧。”

钟画闷闷地坐进了车里,没好气地对黄天说:“你要是喜欢吃的话,那就全部拿走吧。”

黄天呵呵一笑,“原来是吃的啊,那就算了。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可不太喜欢吃零食的。”说着,他发动引擎,车子缓缓开动了。

“黄大哥,这里面全是刚才菜园里采摘的新鲜蔬菜瓜果,你若是不要的话,可就亏大了!”

黄天一愣,“哟,那我可真是亏大了!”想了想以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正好!我帮你们想到了一个绝好的谎言。一会儿回家后要是被他们问起,就说我们今天去街头寻找新鲜的蔬菜瓜果了,找了一天,才凑了这么一袋子。”

章尧不免担心起来,“这个……靠谱吗?”章尧的父亲章胜最近在钟家的茶园里干活儿,因此章尧也住在钟家大宅里,他当然担心父亲会责怪他私自带钟画外出。

“有我在,一切绝对靠谱!”黄天得意地说。

其实,黄天并没有打算要瞒着谁,他决定回到家后当着钟子恒的面就立刻揭穿章尧和钟画的小小阴谋……身为钟家忠实的保镖,他从踏进钟家大门那天起,就将“欺骗”这两个字从他的人生字典里给彻底删除了。

也或许正是因为黄天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了欺骗和谎言,也或许他的掩饰身份是司机,所以他的性格一直很开朗,性情也十分随和,爱说爱笑,不像其他保镖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让人退避三舍的高冷面孔。

章尧和钟画离开了邹家以后,方义表面上依旧像从前一样和邹家爷孙俩相处得非常愉快与融洽,并安慰邹小清不要在意钟画说的那些话,但他内心里却已经在悄悄地为他的下一个人生计划做准备了。

方义当然非常乐意和邹家爷孙俩就像现在这样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不再踏入是是非非的复杂社会半步。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想到那个千里之外的贫苦百家村,他就再也寝食难安了。

翔哥不见了。夕阳西下,方义和邹小清坐在门口静静地等它归来。邹老爷子已经做好了晚餐,邹小清提议搬出一张木桌子来搁在外面吃饭,一边吃一边等翔哥回来。

邹老爷子和方义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于是三个人很快在外面摆好了桌椅板凳,边吃边等。

等到桌上的菜碗都差不多见底时,突然,邹小清看见翔哥从太仓湖南岸朝家里飞回来了,于是高兴得大叫起来:“它回来了!”

方义抬头看时,只见翔哥稳稳地落在门前的那棵大柳树下。这时,他忽然发现翔哥的腿上似乎绑缚着什么东西,于是赶紧起身跑过去看。

翔哥从树上优雅地飞下来,轻轻地落在方义张开的手掌上。果然,它的腿上绑着一封信,其实也就是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白色纸条。

方义立刻拆下纸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特别漂亮的毛笔字:岛上花开花谢,方义过来吃桃。

“上面写的什么?谁写的?”邹老爷子喝了一口酒后,高声问。

“应该是穆野先生,叫我去岛上吃桃呢。”方义笑着回头对邹老爷子和小清说。但他的心里却在琢磨“花开花谢”这四个字的内涵。如果穆野先生真的只是让去岛上吃桃子,又何必写这四个字?完全多此一举啊。当然,他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那你明天就去吧。正好可以在岛上待几天,散散心也好。”邹老爷子笑着说。

邹小清却不乐意了,“不行!那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方义回到桌旁坐下,想了想后,笑着对邹小清说:“我明天带着翔哥去岛上看看桃子是不是真的熟了,这是穆野先生第一次飞鸽传信,或许是在哄我玩儿呢。”

邹老爷子笑着摸摸胡须,点点头,“方义说的没错。别看穆野先生治病救人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严肃,但私底下他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顽童,可喜欢玩哩。我每次去他那里,大半的时间都花在陪他玩耍上了,别的正经事倒是一点儿都没做着。”

方义和邹小清听了以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邹小清说:“骗人!明明就是两个老顽童嘛。”

第二天早饭后,方义带了两只邹老爷子亲手做的“叫花鹅”,和翔哥一起赶奔银湖芦花岛。

一路上,方义只觉心神不宁,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因此一路飞奔向芦花岛。翔哥见主人加快了速度,它也跟着飞得更快了,不大一会儿后就消失在了前方的山岭中。

当方义赶到芦花岛的时候,却见翔哥已经停在木桥栏杆上了。而木桥的另一头,穆野先生已经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

方义远远地就和穆野先生打招呼,却见穆野先生久违的笑容里似乎藏着某种忧愁。

方义见过穆野先生后,又去拜见了穆奶奶,并将两只“叫花鹅”递给了她。

穆奶奶再次见到方义,当然显得很高兴,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但方义能感觉得到,这笑容里似乎也藏着忧愁。

方义跟着穆野先生进了一间木屋后,迫不及待地问:“穆野先生,您果真只是叫我来吃桃子的吗?”

穆野先生点点头说:“自从上次邹老头子告诉我有关你的情况后,我一直想邀请你来岛上吃桃子,顺便……顺便想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

方义心中不禁微微一颤,问穆野先生:“您快说,是什么事?‘花开花谢’指的是江明病好了又复发,对不对?”

穆野先生微笑着点头,继而又摇头,“你说的对,却也不全对。他的病好了很多,但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白天他好好的,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就会有所异常。可能跟他长年野居山洞有关吧,身体里至少有一半还留存着动物的性能。这个倒也不妨事,我可以用药物来控制住。只是,他有时深更半夜逃离出岛,还带回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方义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他非常希望从穆野先生嘴里说出“盗墓”两个字。

“盗墓!”穆野先生皱着眉头说,“不过最近他的状况又好了很多,夜间不再私自稀里糊涂地逃跑出去了。”

方义喜出望外,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石块终于要被挪开了!“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您见过吗?”

“一把宝剑,一副弓箭和一颗在夜晚会发光的石头。”穆野先生缓缓地说,“这些一定都是从坟墓里扒拉出来的,否则不会轻易被他发现啊。”说完,他不觉长叹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以假换真 方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穆野先生的话让他惊喜又兴奋,原来钟子恒的宝物竟一直藏在芦花岛上。

穆野先生似乎察觉到了方义眼中的惊喜,说:“为这件事我和老伴儿好多日子以来都在发愁,担心江明会再惹出什么祸事来。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麻烦事吗?”

方义没有打算隐瞒穆野先生,于是把江明弄到手的那三件宝物的来历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穆野先生听完以后,唏嘘不已,“原来是这样!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啊。”

方义又说:“小宝手里的那块石头,我一直感到很好奇,也不知道小宝是从哪里弄来的。现在您说那块石头在夜里会发光,那肯定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穆野先生点点头,“我也是一天深夜无意中发现的。它就摆在江明房间里的床头柜上,发出橙红莹亮的光泽,很像传说中的宝石。”

“说不定是某种罕见的矿石。这深山老林里,到处都藏着各种各样的稀奇宝贝。”方义若有所思地说。

穆野先生坐在桌旁,拿起烟斗来,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眉头凝成了疙瘩。

方义见穆野先生很是苦恼,忙笑着说:“钟老板当初把这件事秘密地交给我来办时,我还以为易如反掌呢。可是后来才知道,它就是一块压在我心坎上的大石头,难受着呢。不过现在,这块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可是穆野先生却轻轻地摇头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算是成功了一半。”

“为什么?”方义十分诧异地问。

“因为那三件宝物现在都不在我手里,而是依然摆放在江明的床头柜上。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否则会随时进行攻击。有一次我给他送药时,只是稍微多看了几眼,他就面目狰狞地向我扑过来,吓得我赶紧逃离了,后来再也不敢进去了,汤药只放在门外。”

“那江明会每天喝汤药吗?”方义忙问。

“会!因为他知道这汤药是好东西,能让他的身体不再那么疼痛。不过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的病情恐怕光靠我的汤药是难以控制住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深更半夜稀里糊涂就跑出去扒拉人家的坟墓了。”穆野先生长叹一声。

两人正说话时,穆奶奶沏好了一壶茶送过来放在桌上,“老头子啊,你也别太担忧了,我看江明最近一段时间表现还是不错的,把桃林整理得干净利落,一刻也不闲着。今年的桃子比往年好太多了,个头大,味道也好。”

穆野先生听了老伴儿这话,才终于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呵呵笑出了声儿,“要说这事儿,那我也不得不夸夸江明啰,干起活来倒是比一般人还要强哩。就是可惜他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要不然肯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家伙!”

方义静静地听着,默默地点头,“以前的江明一定是个很棒的男人,要不然我姑姑当年也不会那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千里迢迢来到江南讨生活了。”

穆野夫妇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对方义的话表示十分赞同。

中午,方义帮着穆奶奶在厨房烧火做饭。

穆奶奶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邹老爷子送的那两只“叫花鹅”被搁在桌子中间,是今天桌上的主角儿。

穆野先生对穆奶奶说:“你把这烤鹅也弄些送给江明吃吧,鸡肉他倒是常吃,恐怕这鹅肉还是第一次尝味道呢。”

方义忙说:“那就让我去送吧。”

穆野先生连忙摆手,“不行!江明他似乎对世上所有男人都怀恨在心,但对女人却没有任何恶意。让你穆奶奶去,他倒是很听你穆奶奶的话。”

穆奶奶笑着说:“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江明的心中一直只装着慧子,就算他现在已经变成了半个废人,但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早已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坎上了,他就是到死,恐怕也忘不了啊!说到底,还不是当年那一场可恶的洪水惹出来的祸事!硬是活生生拆散了一对恋人,改变了他们各自的命运啊……”

穆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弄好了饭菜,将它们放在一个特别精致的小竹篮里,提着往屋后桃林去了。

方义赶紧放下碗筷对穆野先生说:“我也想去看看……”

穆野先生想了想后,说:“好吧,那你也去吧,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把他床头柜上的那三件东西给弄出来,然后物归原主。”

方义非常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朝屋后飞奔而去。

到了桃林里,方义躲在不远处,悄悄地偷看。

只见穆奶奶已经将饭菜送到了江明面前。江明正坐在地上尽情地啃一只烧鹅腿,他吃得很香,很满足。穆奶奶一边看他吃饭,一边在跟他说着什么。

方义趁机溜到了江明住的那两间茅屋处,趴在其中一间的窗口一看,正好是江明睡觉的卧室,果然见到了那把宝剑和那副弓箭,以及那块特别熟悉的属于小宝的石头。

怎样才能将它们顺利地弄到手呢?方义在心中默默地思考起来。偷走?不行!江明要是发起兽性来,穆野先生夫妇俩说不定会受到伤害的。

方义转身离开了茅屋,躲到了桃林的一角,可一不小心头撞在了一棵大桃树的枝丫上。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一片枯黄的叶子居然长出了翅膀从枝丫上飞走了。

“那是什么?会飞的叶子?”方义大吃一惊,但立刻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叶子。

苦苦思索了一阵,方义终于想了起来,是在章尧书房里的一本书上见到过。这种“会飞的叶子”其实是一种蝴蝶,名叫枯叶蝶,可以通过以假乱真的方义迷惑敌人、保护自己。

“好聪明的叶子呀!”方义忍不住称赞起来,用手揉了揉依然发痛的头部。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对呀,以假乱真!

他兴奋地跑到前面来,高兴地对穆野先生说:“穆野先生,要不我们这样……”

穆野先生微微笑着点点头,“不妨试一下,也许有用。”

东江村里有一个远近闻名的铁匠铺,铺子的主人是一个四个多岁的中年男人。他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虽然在穆野先生的及时救治下幸运地保住了这条性命,却不幸地残废了一条腿,走路一跛一跛的。刚好他姓李,又天天在家打铁,因此人们都叫他“铁拐李”。

“铁拐李”出奇地聪明,不但会打造各种农用铁具、日常铁器,还非常精通打造各种兵器。只是后来时代变了,打铁的人越来越少,打造兵器的人就更稀少了,因此人们都早已忘记了他的真实本领。

穆野先生带着方义来到了“铁拐李”的铺子里时,受到了“铁拐李”的热情接待。

“铁拐李”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当年要不是穆野先生出手相救,他恐怕早就没命了,因此他对穆野先生格外尊敬。

穆野先生自然没有实话实说,只说是方义贪玩,想要一把宝剑和一副弓箭玩玩。

“铁拐李”让方义在一张纸上画下宝剑和弓箭的样子。方义赶紧在纸上画了下来。

“铁拐李”仔细端详了一下方义画下的图,想了想说:“还真是巧了,我多年以前收藏了一些,其中就有类似的。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拿。”

没过多久,“铁拐李”就从里边屋子里出来了,将一把宝剑和一副弓箭递到了方义手里,“喏,在这里!拿去玩吧。这是特别制作的模具,不会轻易伤害到人的。”

“怎么样?满意吗?”穆野先生笑着问方义。

“非常满意!”方义乐坏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

离开了铁匠铺后,方义不觉皱起了眉头,对穆野先生说:“三件东西,现在齐了两件,还缺一件。要说石头,这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可是要找到一块同样在夜里会发光的石头,岂不是比登天还要难?”

第一百七十九章 枯井藏宝 方义所担心的问题,穆野先生却只是微微一笑。这让方义感到十分不理解。

穆野先生带着方义来到山岭间一条小溪的下游,这里有各色各样的石头。

“你只要在这里找到一块类似的石头就行了,其余的你不必担心。”穆野先生只是低头微笑,却不再解释什么。

方义见穆野先生就是不想道出其中玄机,便只好蹲下身来,开始在砂石滩上寻找石头。他一面在脑海中回想小宝那块宝石的样子,一面仔细地察看身边的石头。

可是,方义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类似的石块,不免心中有些失望。他站起身,转过头看向穆野先生,却见穆野先生坐在小溪边静静地发呆。

“穆野先生!”方义提高嗓音叫了一声,“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我都翻遍了,没找到类似的。”

穆野先生听见了方义的喊声,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背着双手,“那我们就再换个地方吧。这漫山遍野的石头,够我们慢慢找的了。今天找不着,那就明天接着找。要是明天还找不着,那就后天接着找。肯定能找到相似的!”

方义一听,立刻傻了眼,“啊?还要找那么久啊!”说着,他就往前迈了一步。谁知,忽然脚下被一块石头给绊了一下,顿时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可就在这个时候,方义惊喜地看到,刚才险些绊倒他的那块石头似乎和那块宝石很相像。他连忙奔过去,将石头给捡了起来。

“穆野先生,我找到啦!”方义兴奋地叫了起来,“这块长得很像!”

“哦,是吗?这么巧!那可真是天意啊!”穆野先生眯缝起双眼,呵呵地笑着。

方义赶紧跑到穆野先生身边,将石头递给他看。

“不错,很像!不过,这块石头连我都能分辨出来,绝对不是宝石,而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穆野先生哈哈大笑。

“是的!它明显少了灵气。”方义说,“我第一次见到小宝的那块石头时,就深深地被吸引了,原来是一块宝石,怪不得!”

“那你可知道小宝为什么总是将它攥在手里一刻不离?”穆野先生笑着问方义。

“这个……是因为小宝太喜欢吗?”方义皱着眉头说。

穆野先生摇摇头,“非也!宝石在夜里会发光,这样小宝就可以依靠它来保护自己,遇到危险时可以吓走其它野兽。要不然小宝能独自在这深山老林里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方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它只是拿来玩耍的呢。幸好现在小宝跟着邹爷爷和小清过日子了,要不然丢失了宝石,说不定会对它继续闯荡山野带来很大危险……”

三件假的宝物都收集齐了,方义和穆野先生开始赶回芦花岛。不知不觉,太阳又快要落山了。

到了芦花岛以后,方义赶紧将东西藏好,准备夜里动手。

晚饭过后,穆奶奶又去桃林给江明送汤药。不过,这次的汤药里却放进了一定剂量的麻醉药,只要江明将这个喝下去,至少要沉睡好几个小时。

果然,江明喝完汤药后,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状态。一直跟随在穆奶奶身后的方义立刻将江明背到了木屋里的床上,然后非常顺利地将假的三件宝物换回了真的三件宝物。

方义将宝物拿给穆野先生。穆奶奶也好奇地坐在桌旁看。她只听说过这世上有夜明珠,却还从没亲眼见过会发光的石头,想见识见识。

穆野先生吹灭煤油灯后,只见放在桌上的那块石头发出了橙红色的光芒,耀眼夺目。

穆野先生不住地点头称赞:“真是好宝贝啊!我们今晚也算是一饱眼福了。”

方义也是大开了眼界,惊喜得简直无法呼吸。穆奶奶高兴得直拍手,“说不定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呢!”

穆野先生说:“不是没有可能啊。”

依次欣赏完三件宝物后,穆奶奶高高兴兴地从她的房里拿出了一个黄花梨制作而成的小盒子,“来,把宝贝放在这里好好保存。”

穆野先生笑着将宝石放进了盒子里,“还是你想得周到!”

穆奶奶双手捧着木盒子,爱不释手。

方义忽然说:“穆野先生,现在您该告诉我真相了吧。”

穆奶奶忙问:“什么真相?说出来也让我听听。”

穆野先生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江明是真的可怜人啊!你们知道吗?他身患多种重病,其中一种就是罕见的眼病。现在的他其实根本就无法分辨各种颜色。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在他的眼中,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

方义和穆奶奶都大吃了一惊!

“那也就是说,他不知道那块石头夜晚会发光?”方义问。

穆野先生说:“是的!所以我怀疑他之所以会得到这块宝石,说不定是因为和小宝发生了正面冲突后,从小宝手中抢来的。”

方义忽然想起那天小宝在他面前演绎的那段争斗场面……

穆野先生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物极必反。江明的眼睛虽然分辨不了颜色,但是他的夜视能力特别强,能看清夜晚的一切事物。那天晚上他或许是发现坟地里多了一座新坟,出于本能的好奇动手去扒拉,结果从里面掏出了宝物。”

过了一会儿,穆野先生问方义:“对于这块宝石,你打算怎样处理?”

方义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摇摇头。

穆奶奶说:“依我看,还是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好。既然它是一块宝石,那就很容易招来祸事!”

穆野先生点头,“我赞同这个法子。方义,你呢?”

方义想了想说:“我当然也赞同。别的不说,钟老板的这两件宝物藏在书房里居然都被徐健给偷了出来,一切就是那么巧!这都是因为它们是稀罕物!要是普通的一把剪刀,肯定不会有人动歪脑筋的。只是该把它藏在哪里呢?”

穆野先生站起身来回踱步,忽然说:“就找个地方给埋起来吧,就埋在这芦花岛上,应该会比较安全。”

方义暂且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于是点头答应。

此时,夜已深沉。银湖在月光和星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银光灿灿。

穆野先生带着方义来到了银湖边上,寻找比较好的藏宝之处。

找了一会儿之后,穆野先生指着湖边的一口枯井对方义说:“要不就埋在这里吧。”

“埋在井里?这样行吗?”方义有些疑虑。

穆野先生笑了,“不是埋在井里,是埋在井壁上。你顺着绳子下去,在井壁上凿开一个洞,将盒子放进去,再将洞口封上。”

方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他将一条绳子绑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上,然后顺着绳子下到井中。他用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井壁上凿开了一个深深的洞,将盒子塞进了洞中,再将洞口给死死地封上。

再三检查完毕,方义又顺着绳子从井中爬了上来,最后将井盖给牢牢地盖上。

“好了,大功告成!”方义终于松了一口气。

穆野先生说:“希望它从今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外面的世界不适合它继续待下去了。自古红颜祸水,可是宝物又何尝不是呢!”

这一夜,在穆野先生的小木屋里,方义睡得特别踏实,他不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到处寻找宝物的梦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一阵嘹亮的鸡鸣声中,方义从床上醒来。外面的天气像是特别好,窗外一片刺眼的白。

方义从屋里走出来,刚好看见穆奶奶在给一群公鸡母鸡喂食。穆奶奶转身看见了方义,笑着问:“昨晚睡好了吗?”

“睡好了!穆奶奶早!”说着,他就要转身往桃林里跑,却被穆奶奶给叫住了,“别担心,孩子。他好好的,就像平时一样!”

方义停下脚步,扭头冲穆奶奶微微一笑,却依然一溜烟似的钻进了桃林。在桃林的茅屋门口,江明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喝着穆奶奶熬煮的美味山泉粥……

第一百八十章 残生之变 三月份的桃花林让芦花岛美得像个下凡人间的仙女,让人流连忘返。不过,五月份果实累累的桃林,也同样让人赏心悦目。

正值岛上桃子成熟的季节,因此方义便暂且留下来帮穆野先生夫妇俩采摘桃子。

芦花岛上的桃子是一种很特别的品种,桃树高大粗壮,枝叶繁茂。成熟以后的桃子个头很大,茸毛稀少,肉质脆爽,味道鲜甜。皮色渐渐变白,最后嘴尖周围会变得鲜红,让人一看就垂涎三尺。

芦花岛上的桃子久负盛名,穆野先生却从来不卖,只是送人,尤其是送给那些家境贫寒的人,他们可以自己处理,或者自家食用,或者拿到镇上的水果市场去卖。

方义没有忘记他之前在桃林一角种上的那五棵桃树,现在已长出了嫩嫩的叶子。

“再过三年,你的小桃树也会结果实啰!”穆奶奶笑着说。

“还要等三年?要那么久吗?”方义觉得这时间似乎有点长。

在另一边忙碌摘桃的穆野先生接过话茬说:“方义啊,我倒是盼着你快点找个姑娘结婚生娃呢,就是不知道还要我等多久啊?”

方义一听,知道穆野先生是在故意嘲讽他心太急,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挠挠头,腼腆地笑了。

“你这死老头子,孩子还小呢,就着急这事儿!”穆奶奶笑骂穆野先生。

“还小?哪里还小啊?都十六岁了!”穆野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十六岁那年不就已经把你娶回家来了嘛。”

穆奶奶也不觉红了脸,“你这死老头子,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时代早就改变了,至少也要等到孩子成年后再说吧。”

穆野先生哈哈大笑,“方义这么懂事,还这样有本事,哪里还用得着等到成年?我看现在就能把这事儿给办了!”

“快摘你的桃子吧,老不正经儿!”穆奶奶责怪穆野先生,“就吹牛吧,你!你现在能上哪家去寻个好姑娘来?”

穆野先生实在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好姑娘还用得着去寻吗?我看邹老头子家的小清姑娘就很好啊!长得水灵,会唱歌,会摆渡,勤劳又善良。要是真嫁给方义啊,那可就再也合适不过了哦!”

穆奶奶这回倒是没有立即反驳,她在心里暗暗一合计,觉得老头子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不过,她偷眼看时,见方义的脸早已红得像桃子似的,便说:“孩子啊,别听你穆爷爷瞎说,他就是没事寻开心呢。”

方义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说:“我去屋里拿茶壶来!”

穆野先生坏坏地笑着说:“快去吧,我早就口渴了!刚才一不小心说了那么多的好话哩。”

方义飞快地跑出桃林后,穆奶奶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嗔怪穆野先生:“以后说话别这么直接,瞧把孩子的脸都羞红了!”

穆野先生笑了,“这有什么关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再说了,先成家后立业,这也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优良传统嘛。”

方义听了穆野先生的话以后,不知不觉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对于男欢女爱这样的事,他着实没有认真地想过,认为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可是不知道怎的,他的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乔雪的那张笑脸……他坐在桌旁,静静地望着门外的那条长长的木桥,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思乡滋味,就像哑巴吃了苦黄连一样。

稍稍平复了一下杂乱的心情,方义拎起桌上的茶壶,又拿了三只茶碗,出了门。

可正当他准备转身去屋后桃林时,忽然看见翔哥从木桥那边翩翩飞来。

“糟糕!我又把这家伙给忘记了!”方义不自觉地大呼了一声。这几天一忙碌,他就又把翔哥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方义连忙朝木桥跑了过去。

翔哥见主人朝它跑来,顿时兴奋极了,愣是在木桥上空盘旋飞了好几圈才缓缓落在方义面前的木栏杆上。

方义忽然发现翔哥的腿上绑缚着一封信。会是谁写来的呢?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茶壶和茶碗,快速地从翔哥的腿上解下了那封信。

打开来一看,原来是邹小清的笔迹:方义哥哥,桃子熟了吗?

方义这才想起那天离开邹家时随意哄骗邹小清的话,于是立刻跑回穆野先生的房里,提笔给邹小清回复了一封信:桃子熟了,明天就回。

然后,方义将纸条牢牢地绑在翔哥的腿上,让它立刻飞回太仓湖去,并对翔哥说:“我明天就回去,你今晚就不要再过来了哟。”

翔哥悠悠地飞上了方义的肩头,然后振翅高飞,朝着太仓湖的方向远去了。

“翔哥飞翔的样子真棒!”方义抬头仰望空中的翔哥,眼里充满了疼爱与欣喜。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希望就这样一直目送翔哥远去,直到天荒地老……

桃林里成熟的桃子都摘下来以后,足足装了十几箩筐。

看着眼前一筐筐丰收的美丽鲜桃,穆野先生夫妇俩笑得合不拢嘴。

穆奶奶则指着远远站在一棵大桃树下的江明说:“今年桃子收成好,这都要算作是他的功劳!”说着,她朝江明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此时的江明依旧戴着那副特制的面具,一双眼睛在到处小心审视着他眼前的黑白世界。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辛苦磨合,他已经能看懂穆奶奶的手势和听懂一些话了。尤其是穆奶奶脸上灿烂的笑容,他最能理解和体会。

方义见江明迟迟不肯向前迈出一步,便也学着穆奶奶的样子,一边微笑一边朝江明招手。穆野先生见状,也赶忙做起了同样的动作。

笑容,也许是世间最美丽的语言。戴着面具、佝偻脊背的江明终于战战兢兢地往前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穆奶奶开心极了,连忙从箩筐里挑拣了一个极大的鲜桃,递向江明。如果江明能够接过这个桃子并且吃掉,那么今天将是他第一次吃芦花岛上的桃子!

穆奶奶疼爱眼前这个半人半兽的江明,是有理由的。

自从第一眼见到岛上蜂围蝶阵的桃林花海起,江明就对这片桃林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从来不摘一朵桃花,见到花落了,还将它们收集起来放进竹篮里。等桃子成熟以后,他也从来没有擅自摘过一个桃子,而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它们。见到落地的桃子,他就立刻用双手在地里挖个洞,将它深深地埋进了土地……

江明一步步地走过来了,直到站在了穆奶奶的面前。他的目光落在桃子上,像是很想要尝一尝的样子,可是却久久不敢伸手来接。

穆野先生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也从箩筐里拿起一只桃子,然后递给方义。方义明白,赶紧伸手高兴地接了过来。接着,穆野先生又对着穆奶奶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穆奶奶也接了。

这时,三个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江明的身上,希望他也照着做。

穆野先生这一招还真管用,只见江明颤抖地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地接过了穆奶奶手中的那只大鲜桃!

方义赶紧鼓起掌来。穆野夫妇俩也跟着鼓掌,眼里却闪着泪花。

江明看着手里的大桃子,正准备张口咬开时,却见方义一只手拎起地上的茶壶,往另一只手上的桃子缓缓地浇灌。洗干净了以后,方义才将那只桃子塞到嘴里吃了起来。

江明见状,便不再打算咬手里桃子了,而是对着方义手里的茶壶伸出了手臂。方义非常高兴,赶紧将茶壶递给了江明。江明学着方义刚才的样子,开始用茶水洗桃子。洗干净了以后,他才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方义见江明戴着面具不太方便吃,很想让他摘下面具来。穆野先生看出了方义的心思,连忙说:“今天他的进步已经很大了!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

穆奶奶眼中闪烁的泪花,到底还是忍不住缓缓地流下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寄身宅院 桃子丰收后,方义按照穆野先生的吩咐,一一分发给了东江村的村民。芦花岛上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二天,方义要离开芦花岛了。

穆奶奶留下了一箩筐桃子,分了一大半让方义带去给太仓湖的邹家,“你回去之后告诉邹老爷子和小清,叫他们抽空也来岛上逛逛,别整天待在水上,小心划船多了以后会忘记怎样走路呢。”

穆野先生在一旁笑了,“这话虽是玩笑,但也在理儿。他们家那一大菜园子的新鲜蔬菜瓜果最让我嘴馋,叫邹老爷子有空多送点过来给我解解馋儿。还有那烤鹅,叫他也多做些送来我尝尝。”

“你这死老头子,整天就知道吃!”穆奶奶笑骂道。

方义已经将桃子分装在了两只箩筐里,打算挑着担子回太仓湖去,这样比提着要省好些力气。

穆野先生将那把宝剑和那副弓箭装进一个很特别的灰色袋子里,让方义背上,“这两件东西可要仔细点儿,可别出什么差错。钟老板那边,你也要提醒他多提防着些,别再随意弄丢了。要是再弄丢的话,恐怕不一定能找回来了。”

方义连连点头答应:“放心吧,我都知道了。”他将袋子斜跨在背上牢牢地系好,然后笑着对穆野先生说:“穆野先生,您编织的这些箩筐竹篮可真好,以后也教教我吧。”

还没等穆野先生说话,穆奶奶就抢先说:“那好啊,只要你愿意学!你穆爷爷前不久还在念叨呢,说要是你哪天愿意跟着他在岛上学医,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呢。”

穆野先生笑了,捋着长长的胡须,低头笑而不语。

“我当然愿意啊!”方义笑着回答,“我愿意待在岛上跟着你们一起养鸡、种桃、学医、看病、编织箩筐竹篮……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穆野先生微微点头,“孩子啊,你有这份儿心,爷爷心里就舒坦多了。去吧,你还年轻,需要去闯一闯、搏一搏!爷爷奶奶在这岛上随时欢迎你来!”

这时,方义无意中瞥见屋檐下的江明,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让方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爷爷奶奶,你们快看江明,他摘下面具了!”方义悄声地对穆野先生夫妇俩说。

可是穆野先生却连忙示意穆奶奶,“不要回头看!别让他感觉不自在……”

方义认为穆野先生说得对,便也低头不再看向屋檐那里。他挑起担子准备出发了。

穆奶奶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对方义说:“你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说着,她便往鸡舍那边跑去。

穆野先生对方义说:“孩子啊,枯井里藏的那块东西,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以免后患无穷啊。”

方义认真地点头回答:“放心吧,穆野先生。”

不大一会儿工夫,穆奶奶又跑回来了,手里头拎着两只母鸡,“来,这个也带上!邹老爷子厨艺好,让他变着法子做给你们吃吧。”

方义将两只五花大绑的鸡分别放在了两只箩筐里,笑着说:“我替邹爷爷和小清谢谢你们了!”

穆老爷子把手一挥,“去吧,忙你的去吧。有什么急事就让翔哥送信过来。”

方义挑起担子起身了,一边不住地回头微笑一边迈步走向了银湖上的那座长长的木桥。

当方义再一次回头时,竟然发现江明正站在木桥的另一头朝他不断地挥手告别,站在他身后的穆野先生和穆奶奶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义赶紧放下担子,举起双手朝江明挥舞着。他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已经渐渐懂事的江明,站在太阳底下的鲜活日子却只剩下三五年了……往日始终不堪回首,但愿来世繁花似锦!

方义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了太仓湖邹家。邹老爷子的乌篷船已经静静地在湖面上等待他了。

回到邹家的石房子里时,方义一眼就看见屋里的石桌上摆满了香味扑鼻的菜肴。

邹老爷子笑眯眯地对方义说:“今天的饭菜可是特别有纪念意义的哦!这是小清第一次学做这么丰盛的一桌菜。方义啊,快坐下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方义连忙提起筷子夹了一小撮茄子放进嘴里,仔细嚼了嚼,顿时赞不绝口:“这茄子味道真好!”接着,他又忍不住尝了尝其它的菜,除了红烧鲫鱼有点咸、腊肉煮笋有些淡以外,其余的都很不错。

邹小清见方义实话实说,还给了九十分的评价,心里特别美,“真想不到,居然是开门红呀!那以后我要每天跟爷爷学做菜,将来做一个特别有名气的大厨师,自己当老板!”

方义一听,赶紧给邹小清鼓掌,“好样的!有志气!”

邹老爷子在一旁乐坏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赶紧招呼方义和小清一起来好好享受这顿美食。

在饭桌上,方义一边吃一边将芦花岛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邹老爷子和小清。当然,关于枯井里的宝石,他一个字也没提。

午饭后,三个人围坐在石桌旁喝茶闲聊时,方义告诉邹老爷子和小清,说他下午就要去钟家一趟,给钟老板赶紧把东西送回去。

邹小清连忙问:“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方义低头想了想,说:“可能要待几天吧。不知道姑姑和姑夫最近过得怎样了,我很想多陪陪他们。”

邹小清想起了那天钟画说的话,因此脸上有些不悦,“你该不是想待在钟家大院里一辈子吧?”

邹老爷子在一旁默默地抽烟,听见小清说这话,赶紧对她说:“小清,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你方义哥哥早就是他姑姑和姑夫的儿子了,多陪陪他们自然是应该的!再说了,即便方义哥哥走了,小宝和翔哥不是还陪在你的身边嘛,翔哥还可以随时送信呢。”

方义忽然想起来穆野先生在桃林里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脸上开始发起烧来,他努力克制自己此刻的心情,笑着安慰邹小清:“听爷爷的话,我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的,也会随时让翔哥帮我们传信。”

邹小清这才知道,方义去意已决,即便她再舍不得,也留不住了,只好默默地点头答应。

大门外面,调皮的小宝正在追着头顶上的翔哥到处乱跑,玩得十分快乐的样子。大柳树下的那群白鹅,也在岸边和水里嬉戏着、玩闹着,高调的歌声响彻在宽广的湖面上,为午后的时光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方义将灰色布袋背在身上,乘着邹老爷子的乌篷船缓缓离开了西岸的石头房子。翔哥飞在乌篷船的上空,为方义送行。

“一切要小心啊!”站在大柳树下的邹小清,含泪同方义挥手告别。身旁站着同样依依不舍的小宝,它也不停挥舞着手臂。

方义站在船上朝岸边的邹小清和小宝挥手告别,“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放心吧!”

船靠岸后,方义上了岸。邹老爷子一再嘱咐他:“千万放机灵点儿,别再让人给轻易陷害了。遇到了麻烦事儿,就直接开口找钟老板帮忙。人在江湖走,都要脸皮厚!懂不?”

方义含笑一一点头答应,也一再嘱咐邹老爷子多保重身体,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到了黄昏时分,方义徒步来到了乌岭镇上。

乌岭镇的夜生活已经开始。大街小巷到处是高高挂起的红通通的灯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夏天到了,人们都不自觉地跨出了家门,在街上四处游走。

方义转过几条街后,终于来到了钟家大宅前。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越狱的逃犯,但他并不害怕这些。

开门的是林叔。林叔仔细一看,眼前站的人竟然是方义,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哟,怎么是你啊!快进来,钟老板今天还在说你呢。”

方义笑着向林叔问了声好,然后跨进了门槛,在林叔的引领下直奔钟子恒的书房。

第一百八十二章 剑舞庭院 钟子恒正坐在书桌旁翻看一本关于种植茶叶的书。

他的面前依旧像往常一样摆着一个青花瓷盖碗茶杯,杯中渐渐沉淀的是片片尖牙玉瓶贵,茶香四溢。

林叔隔着碧纱门对里边的钟子恒说:“钟老板,方义回到镇上了,就在门外候着。”

钟子恒翻书的右手猛地停下,脱口而出:“快叫他进来!”

方义谢过林叔后,推开碧纱门走了进来,面带微笑,“钟老板,我回来了。”

钟子恒合上书后搁在一旁,躺在椅子里笑着说:“我掐指算算日子,猜你也该回来了,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方义将背上的灰色袋子解下来后放在钟子恒的书桌上,从里面取出了宝剑和弓箭,“钟老板,这是您的东西,现在完璧归赵。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

钟子恒之前的确是掐指算过,可是算来算去怎么也没算到越狱逃跑后的方义居然将他的两件东西给带回来了!

钟子恒吃惊地站起身,从剑鞘里抽出宝剑来仔细端详,一点儿没错,就是他的宝贝!他放下宝剑,又拿起那副弓箭认真地看了看,也没错,只是箭上雕刻的纹路里沾了一些泥土。

钟子恒问方义有没有吃晚饭,方义轻轻摇头,于是他带着方义一起去餐厅,想一边吃饭一边听方义给他讲述整个事件的过程。

在去餐厅的走廊上,丁姨抱着牙牙学语的八妹钟骄正往唐佳玉的房中走去,正好迎面碰见了钟子恒和方义。

丁姨惊讶极了,低头向钟子恒问声好之后,快步往前走去,她想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唐佳玉。

钟骄趴在丁姨的肩头,正在尽情地吮吸着她的白嫩手指,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方义,随即欢快地扑腾起来,仿佛是希望方义此刻能够抱她一下。可是方义留给她的却是渐行渐远的背影。

到了餐厅以后,钟子恒让王叔去吩咐厨房做几个精致的小菜来,王叔答应着去了,一路小跑着进了厨房。

在餐厅的一张小桌上,钟子恒和方义相向而坐。

钟子恒迫不及待地让方义告诉他从越狱逃跑一直到现在的所有经过。

于是,方义就从越狱那天开始娓娓道来。不过,他心里是有分寸的,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说,他会随时掂量。比如,邹小清在肉包子里放纸条,枯井中藏匿的宝石……这些他都只字不提。

两人正说话间,王叔和厨师已经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子来了。钟子恒一下子来了兴致,虽然已吃过了晚饭,但又陪着方义吃了些酒菜。

这时候,唐佳玉走进了餐厅。方义忙起身向唐佳玉问好。

唐佳玉笑着说:“你可算是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啊,钟画怕是要去把太仓湖里的水给抽干了呢!”

方义心里吃了一惊。听唐太太这话里的意思,章尧私自带钟画去太仓湖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钟子恒让方义吃完饭后赶紧回房去休息,并笑着说:“你的皮箱就在你的房间里。我可是从来没有打开过,要是少了什么的话,也一定是与我无关的。”

方义低头笑了,“就几件破衣烂衫,送出去都没人要的了。”

等方义走了以后,唐佳玉连忙问钟子恒:“方义既然又回来了,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公安局那边怎么交代?”

钟子恒站起身,笑了笑,说:“这件事其实也好办,左不过一顿饭的事情。明天晚上我在雅月社设宴招待曹局长,估计问题也就不大了。”

“这也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那方义要跟着一起去吗?”唐佳玉不无担心地问。

“要啊,当然要!”钟子恒认真地说,“曹局长虽然事先抓错了人,但方义越狱逃跑影响十分恶劣,让曹局长面子上很是下不来,所以得带方义过去负荆请罪。”

这天晚上,钟家大院里格外安静,除了花园里那些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方义回到房间以后,果然见到了静静搁置在角落里的皮箱。他赶紧奔过去打开来检查,发现他的那些宝贝们依然还在,这才完全放了心。他四下里看了看,最终将皮箱藏在了床底下。

洗漱完毕后,方义爬上了床。身子一挨上软绵绵的床铺,他就感觉浑身酸痛难忍,再也爬不起来了。

在外奔波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躺在这张床上让他感到最舒服,彻底放松了疲惫的身躯。很快,他就进入了深深的睡眠。

窗外一轮皓月当空,无数的星星在夜空里眨眼。万籁俱寂,整个乌岭镇都进入了安静的梦乡。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钟子恒就起了床,洗漱完毕后提着宝剑来到后花园中舞剑。

自从宝剑被盗以后,钟子恒每天早上起来总感觉有点失魂落魄。没有宝剑陪伴的清晨,让他感觉十分无聊,就连听到树上的鸟儿鸣叫,他也觉得非常吵闹,大大影响了他一天的心情。

清晨的后花园里微微笼起一层淡淡的烟雾。弯弯曲曲的荷池中满是绿油油的荷叶,无数朵白的粉的花骨朵挺拔其间,让人顿时心旷神怡。青草、青蛙、昆虫、鱼虾等游弋其中,好不自在快活。

钟子恒兴致盎然,拔剑出鞘,双手握剑,在荷池旁的草地上尽情地舞起了来。他擅长双手剑,喜欢它的灵活与优雅,用来强身健体是再好不过了。

正当钟子恒在专心练剑时,忽然见王叔跑来报告说,武田先生来了,在客厅候着。

钟子恒想了想后,对王叔说:“让他来这里找我。”王叔答应了一声后,转身去了。

一直听说武田夕照剑术了得,就是没机会见识一下。今天正是个好机会。钟子恒心里这样想。同时,他也在猜测武田夕照一大清早来访的目的,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钟子恒继续练剑。也许是因为荒废了很多日子,因此越练兴致越高,越练心情越好。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热烈的鼓掌声和热情的叫好声:“好!”

钟子恒知道是武田夕照来了,于是停了下来,笑着提剑走过来。

武田夕照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钟子恒还会剑术!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钟子恒请武田夕照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下喝茶、吃点心。

武田夕照惊喜地说:“钟老板,你居然还会剑术?我到今天才知道!”

钟子恒笑了笑,“我早就听说武田先生在日本堪称‘剑豪’,十分精通剑术,心中一直很佩服。不过呢,我平时舞剑只是随便耍耍而已,可不敢跟武田先生相提并论啊!”

武田夕照忙说:“钟老板,你谦虚了!据我刚才的观察,你的剑术也相当了得啊。”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钟子恒的剑上,“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看一看这把剑?”

“当然可以!”钟子恒笑着将搁置在一旁的剑递给了武田夕照。

武田夕照双手捧剑,左看看,右瞧瞧,赞不绝口,爱不释手,“真是一把好剑啊!”然后,又双手奉还给了钟子恒。

钟子恒接过剑后,笑着问:“不知道武田先生一大清早赶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哦,是这样的。”武田夕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我今天下午就要回日本了,所以特意过来跟你道别。”

钟子恒稍稍一愣,“武田先生这么急着要走,就不多待几天?”

武田夕照呵呵一笑,“已经在中国待了挺长一段时间了!这次回去一是为了看望一下家人,二是为了履行和胡校长的约定,带我们的日本学生来这里同中国学生举行龙舟友谊比赛。”

钟子恒笑了,“照这么说,武田先生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回来?”

“是啊!”武田先生哈哈大笑,“我怕是喜欢上你们的乌岭镇了啊,待着不想走了!”

钟子恒不想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忙请求武田夕照展示一套剑法让他开开眼界。武田夕照欣然答应。

武田夕照的剑术果然让钟子恒大开眼界,连连拍手叫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各家算盘 武田夕照一大清早拜访钟家,向钟子恒辞行,要回日本去。

钟子恒对武田夕照的精湛剑术艳羡不已,而与此同时,武田夕照对钟子恒的宝剑也是一见钟情、爱不释手。

武田夕照离开钟家回到怡山书院时,花藤已经将一切行李都收拾好了。两人准备下午动身去云溪国际机场,乘飞机回日本。

一大清早武田夕照就开始挨个儿辞行。

第一去的是镇长杨星汉家。杨星汉刚刚起床不久,正在院里聚精会神地打太极拳。一听说武田夕照来辞别,他十分客气,换了一身衣服在客厅接见了。

杨星汉之前很介意武田夕照和钟子恒走得比较近,可是后来他发现,不光是和钟子恒,武田夕照同胡昌鸿、曹世雄、楼青云甚至金禅寺的子修都来往密切,似乎也看不出来到底和谁走得更近一些。因此,他也就渐渐地不太在意了。

再后来杨星汉得知武田夕照在日本家世显赫、身份特殊,于是又很快改变了态度,对他刮目相看。

武田夕照随后又来到了胡昌鸿家。胡昌鸿刚好吃完早饭要去学校,见武田夕照来辞行,两人就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胡昌鸿一再叮嘱武田夕照回国后要带一批优秀的日本学生过来,让他们和乌中的学生一起相互交流、相互学习。武田夕照欣然允诺。

曹世雄和楼青云恰好去县里开会去了,因此省了武田夕照一趟跑,于是他直接去了钟家大宅。

去金禅寺得翻山越岭,时间上来不及,武田夕照便拜托钟子恒派人去金禅寺帮他跑一趟,代他向子修方丈辞行。

武田夕照离开钟家后,钟子恒就立刻派了一个伙计去了金禅寺。

在钟家的早餐厅里,钟画突然听母亲说方义昨晚回来了,便要立刻去见他。

唐佳玉说:“方义一大清早就起来了,然后去了他姑姑那里。他们好久都没有见面了,你别去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钟画这才作罢。但是,在心底,她特别希望能马上见到方义,想亲耳听听方义对于未来的打算,是不是真的像章尧说的那样,以后方义会跟在她爸爸后面谋发展了?

钟琴和钟棋一听说方义回来了,也特别兴奋,因为她们非常想让方义给她们讲他是如何在深更半夜越狱逃跑的故事。可是见钟画被母亲给拦住了,她们也只好沉默了,等着晚上回来再去找方义。

在慧子和徐林峰住的小院子里,方义正在厨房帮慧子准备早饭。慧子满脸都是笑容,甚至眼角泛出了泪花。徐林峰天还没亮就去药材店里上工去了,因此并没有见到方义的面。

方义一边给慧子帮忙一边给她讲太仓湖邹家以及芦花岛上的事情。尤其是当方义讲到江明现在的进步时,慧子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我也想经常去看看他,可是又怕你姑夫不高兴。”

方义说:“既然您有这份但心,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您不用亲自去,我代替您去就可以了,然后把他的情况悄悄告诉您。”

慧子点点头,感慨地说:“还是方义最懂姑姑!”

方义笑了,“最懂你的人,应该还是姑夫。虽然他平时话很少,也不太会说好听的话,但他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亮堂着呢!”

慧子听了方义这话,心里一下子就感觉暖了很多。

吃饭时,慧子问方义公安局那边惹出来的麻烦该怎么处理才好?方义回答说:“这个您别担心,钟老板会帮忙的,我听他的安排就是了。”

慧子又问方义今后的打算,方义笑着说:“这回您和姑夫就放心好了,我也待在这钟家大院里,不走啦,天天陪着你们!”

慧子只当方义是在宽她的心,便说:“姑姑和姑夫现在都还能行,不需要你的照顾,等我们老了时,倒是天天想着你陪呢。现在啊,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喜欢,你愿意,姑姑和姑夫都没有意见。就是有一条: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

方义的嗓子忽然间有一些哽咽,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吞下了口中饭菜,然后没有再说话了。

他听着姑姑这话,就像听见了母亲在百家村对他说的那些话一样,那么亲切,那么温暖,温温润润地流淌进他的心灵深处,似乎曾经遭受的所有伤痛在此一刻都能瞬间愈合……

到了晚上,钟子恒带方义一同去雅月社与曹世雄会面。

当黄天将车子停靠在雅月社楼下时,钟子恒就一眼看见了曹世雄的那辆白色轿车停在不远处。

“他已经先到了!”钟子恒微微笑了笑。

钟子恒提前打了电话给雅月社社长江胜连,让他选最好的一间包房,并备上最好的一桌酒菜。

江胜连在电话里喜不自禁,一叠声儿地答应:“放心,放心,钟老板!一切都会按照您的要求来!”

钟子恒带着方义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包房内,刚推开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酒菜香味。江胜连正陪着曹世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闲聊。

曹世雄见钟子恒来了,身后正带着那匹“小烈马”,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想:毛头臭小子,你终于还是现身了啊!

江胜连见钟子恒到了,便知趣地退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笑着问:“今晚是否需要凤老板作陪?唱曲儿讲故事,她可是一把好手啊!”

钟子恒笑着回应江胜连:“你替我谢谢她的好意!今晚我们有些重要的事要谈,就不打扰她了。”

江胜连笑着点头,接着关上了门。然后,他回头对一直站在门外的苗天凤轻轻摇了摇头。

早已精心打扮了一番的苗天凤神情一下子变得落寞了,不过她还是笑着问江胜连:“跟在钟老板身后的那个少年是谁啊?”

“好像是从金禅寺出来的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和尚吧。听说他一身好功夫,也说不定是钟老板新请来的保镖。”江胜连笑着说,“既然他们有事要谈,那我们就走吧。”

苗天凤若有所思,跟着江胜连离开了。尽管她的心里是一片清冷的冰凉,但刚才见到钟子恒背影的那一瞬间,还是让她感觉很温暖。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了能够见到这个男人一面,哪怕只是个背影,居然需要她付出这么多的缜密心思与无法言说的情怀……

在包房里边,钟子恒和曹世雄相谈甚欢,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吃菜,一会儿猜拳,乐得不行。

方义却被冷落在了一边,而且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他们俩吃饭。这是曹世雄的主意。

方义越狱逃跑让曹世雄在杨星汉面前丢了大面子,他只好从方义身上找回来补偿,否则心里难受。

副局长楼青云暗中派人调查,结果发现方义和钟子恒的关系虽说是非亲非故,却是非同一般。钟子恒还给方义的姑姑和姑夫安排了工作,甚至吃住都在钟家大院里。

至于方义为什么独自出家在金禅寺修行,楼青云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法新方丈已死,现在金禅寺是子修说了算,他也不便多加打听,以免得罪新任方丈,到时自找麻烦。

楼青云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杨星汉。杨星汉原本以为方义只是个寺里修行的小和尚,微不足道。小孩子脾气躁,在牢房里待不住,想方设法逃跑出去也是正常的。可是他没想到这里边居然会牵连上钟子恒,于是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

杨星汉变着法子将方义越狱逃跑这笔账算在了曹世雄的身上,当面给他一下扣了好几顶大帽子:判断失误,抓错嫌犯;看管不严,放跑嫌犯;知情不报,欺上瞒下……

这可把楼青云在一旁给乐坏了。曹世雄“神探一号”的绰号终于被动摇了一次,看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坐稳局长的位置?只要这个位置再偏那么几次,那就定是属于他无疑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保镖身份 从雅月社出来,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钟子恒和曹世雄在饭桌上说了很多话,聊了很多事,也都喝了不少酒,要是再稍微多一点的话,离大醉也就不远了。

在雅月社楼下,两人各自上车回家。

方义愣是在包房的饭桌前站了好几个小时,一口饭菜也没有吃。他心里想,如果只需要饿一顿就可以解决问题的话,那简直是太好了,他宁愿一晚上不吃也不喝。

不过,从钟子恒和曹世雄的谈话中,方义隐隐感觉,他越狱这件事已经从简单变得复杂起来,牵涉到了很多人和很多利害关系。这让他渐渐地意识到,以后做事情还是得小心为妙,不能够鲁莽行事。幸好钟子恒的面子够大,否则乌岭镇上将可能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黄天开着车子行驶在静悄悄的街道上。此时的镇上阒无一人,除了红得耀眼的一排排大红灯笼。偶尔从南边的大片住宅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小孩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叫骂声。

车子最终缓缓地停在了钟家大宅的门口,林叔打开了院门。

钟子恒对方义说:“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方义答应了一声正准备下车,却听黄天悄悄地对他说:“要是有什么好事的话,晚上记得来我房里给我讲讲。要是坏事的话,那就算了,千万别来打搅我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方义看了一眼黄天,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下了车。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但唐佳玉却并没有睡,她的屋里一直亮着灯,她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很潮流的杂志,上面有关于上海女明星的各种新闻。

八妹钟骄今晚有些反常,闹腾到大半夜才停歇了,刚被丁姨抱回房去睡觉了。

以前钟子恒外出谈生意很晚回来时,唐佳玉并不等他,只顾自己先睡下。可是自从钟骄出事之后,夜里一个人时她就莫名地睡不着了。再加上钟子恒偶尔失意嗜酒,她就更无法安枕了。

林叔关上院门后,就悄悄地来唐佳玉的卧房报告,说:“钟老板回来了,带着方义一同到书房去了。”

唐佳玉笑着对林叔说:“好的,我知道了。你也辛苦一天了,回房里去休息吧。”

林叔答应一声后,转身走了。

唐佳玉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拣了一块点心吃了,然后继续躺在沙发里看书,丝毫睡意也没有。

钟子恒的书房里亮起了灯。

躺在椅子里的钟子恒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方义:“今晚我们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镇长杨星汉一直在拿金禅寺失火案以及你越狱逃跑这两件事大做文章……我很想知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有话你就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方义十分镇静地说:“我这次回镇上来,一是将你的东西送回来,二是想……投奔你!”

钟子恒不觉睁大了眼睛,“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好像没有听清楚。”

“我想跟着您……混口饭吃!”方义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钟子恒立刻说:“把头抬起来!我这里可从来不养闲人或者叫花子。既然你是来混口饭吃的,那也就是说要凭你的本事吃饭。你低头做什么?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呢,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方义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头抬起来,身体站得笔直。

钟子恒点燃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你……这次是真的想好了吗?要不要考虑钟画以前说的那条路?”

方义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想!我想尽快赚钱。”

“那赚了钱以后呢?”钟子恒皱着眉头问。

“赚钱以后寄到百家村去,给我父母,给我八个弟弟妹妹。我希望他们都能过上温饱的生活,吃好喝好身体好,不要轻易得病。”

钟子恒没有再说话,直到把那支烟给抽完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事情就好办了。给你一个选择,凡是我身边的人,要么是我店铺里的伙计,要么是保镖身份外加打理生意。你选择哪一种?”

方义认真地听着,然后想了又想,觉得有点难以选择。要是做店铺里的伙计,他当然可以,连他姑夫都可以,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可是他更喜欢保镖,他觉得自己一身少林功夫刚好有用武之地。

然而,身为保镖的同时还要打理生意,方义觉得对于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连生意具体指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何谈打理?

钟子恒见方义犹豫了好半天没有回答,便问:“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方义就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

钟子恒笑了,“你这样想,其实是没有错的。不过呢,‘万丈高楼平地起’,凡事都得有个从不会到会的过程。做伙计,只要你学,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又浪费了你一身的武艺。那就和楚横他们一样,做个保镖吧!不过呢,你的掩饰身份就是伙计!”

“掩饰身份?”方义不解地问。

“是的。”钟子恒缓缓地说,“每个人都需要有明的身份和暗的身份,这样才可以随时掩人耳目、保护自己,尤其是干保镖这一行。你要是站在大街上喊一声:‘我是保镖!’那么可能所有人都会被你的喊声给吸引了,但与此同时,在暗处,你可能会多了一大批潜在的敌人。但是,如果你站在街头大喊一声:‘我是伙计!’那么可能根本就不会有人理睬你,南来北往的人继续南来北往。”

“我明白了!”方义认真地点头。

“时间不早了,回房去休息吧。要是感觉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的话,就去找你姑姑和姑夫。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弄好吃的。”钟子恒说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方义说了些感谢的话后,转身出了书房,果真向慧子和徐林峰的小院里走去。

站了一晚上什么也没吃,说肚子一点儿也不饿肯定是假的。方义正处在青春发育期,一顿不吃就像饿了十几天似的,难受极了。

慧子和徐林峰此刻并没有睡觉,他们知道方义今天跟着钟老板去雅月社办事情了,因此盼了一个晚上,就等着方义来给他们送好消息。忽然,他们听见有人在敲小院的门。

徐林峰抢在慧子前面跑出去开门。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方义。

“回来啦,孩子!”徐林峰很久都没有见到方义了,心中高兴得了不得。

慧子一把将方义拉住,迫不及待地问:“孩子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啊?”

方义笑着说:“都办妥了,你们以后就别担心了!我现在肚子饿得慌呢,有好吃的没?”

徐林峰一听方义说饿了要吃东西,赶紧奔进厨房给方义热饭热菜去了。慧子弄了些点心让方义先填一下肚子,然后也奔进厨房里去帮忙了。

这一夜,方义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睡下,但他却睡得格外安稳,格外舒服。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义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之后,来到门口趴着门缝往外边瞧,却看见了钟画和章尧站在外面。

方义一下子着了慌,胡乱地洗漱了一下,又胡乱地整理了一下床铺,然后打开了房门。

钟画毫不客气地说:“都日晒三竿了,你怎么还在睡懒觉?”

章尧在一旁偷笑,用眼神提醒方义:“此刻你最好什么话也别说!”

方义其实也没看懂章尧眼里的意思,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没有回答钟画的问题,而是转而笑着请他们俩进屋坐。

“你这屋里窗户怎么也不打开,一股子怪气味呢!”钟画说着,就帮方义打开了南边的窗户。章尧见状,赶紧帮着将北边的窗户也打开了。

窗外朝阳初升,满园花香。窗子打开以后,阵阵花香扑进了屋里,果然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多了。

当清亮亮的鸟叫声传入耳中后,方义瞬间感觉清醒了不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山岭蜂窝 钟画和章尧一大清早就跑过来找方义,却见方义睡眼惺忪,精神倦怠。

“你们一大清早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方义虽然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但依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钟画将椅子搬到方义的面前,认真地问:“不许在我面前装样子!快说,你这次要在我们家住多久?今后是什么打算?”

方义惊诧地看着钟画的脸,半天后才反问:“我不是都跟章尧说了嘛,难道他没告诉你?”

钟画这才知道,章尧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但她并不想就这样放弃,依然逼着方义再对她也说一遍。

方义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又对钟画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得那样详细,能简则简。他有点受不了钟画咄咄逼人的架势,也不知道章尧平时是怎样跟钟画相处在一起的。

方义希望能赶紧打发他们俩出去,他想再继续裹着柔软的被子睡一觉,这么美的大好晨光却被他们俩这样硬生生地给搅和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去学校了吧?”方义笑着说。

章尧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想把我们赶走后,再接着蒙头睡一觉?快快从实招来!你昨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昨晚?没做什么啊?就是陪姑姑和姑夫多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迟了。”方义一本正经地说。

“接着装吧!”钟画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我问过林叔了,他说你们昨晚半夜才从外面回来的,我爸还带了满身的酒气回家。你只说后半截子,怎么就不说前半截子呢?”

方义不禁倒吸一口气,“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改天再说可好?能否让我再安静地睡一会儿呢?”

章尧见方义实在是有些犯困,就对钟画说:“我们还是别逼他了,等到了山上以后,再逼他也不迟,甚至必要时可以动刑!”

方义忽然从章尧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敏感信息,于是赶紧问:“你们要去山上?要做什么?难道今天不用去学校上学了吗?”

钟画瞥了一眼方义后,扭头就往门外走去,跨出了门槛后,才大声对方义说:“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学!”说完,她就一甩手走人了。

章尧从椅子里站起身,笑着对方义说:“你和钟画怎么一见面就掐架?看她那样子,好像又生气了。今天我们打算去骑峰岭写生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写生?”方义没搞懂这两个字的意思,“是做什么?”

“就是去大自然里画画,带着画架去面对真实的景物作画。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就一起来吧。钟琴和钟棋也一起去的,我们顺便教她们俩画画。她们说了,想画骑峰岭上的小蜜蜂。”

方义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那你们去吧,我就想待在这张床上好好地睡一天。”

章尧笑着摇摇头,然后走出了房间。

方义关好门之后,真的就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方义终于醒过来了。这一回,他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只觉肚中一阵咕咕乱叫,饿得难受。

“奇怪!今天早上怎么没有人叫我吃早饭呢?”方义洗了一把脸后,问镜中的自己。好久没有照镜子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比以前长帅了一点,于是对着镜子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方义来到姑姑的小院里时,只见院门虚掩着。他走了进去,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姑姑已经去钟家厨房忙活去了。姑夫也已经去药材店里上工了。

方义忽然发现厨房的桌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懒人起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落笔署名竟是钟画!

“怪不得今天早上没人叫我起来吃饭呢,原来是她在暗中捣鬼!”方义撇撇嘴,无奈地摇摇头。他忽然想,要是将来有一天钟画真的嫁给了章尧,那章尧可就有好日子受了哦!

饭菜都已经凉了,方义只得自己坐到灶下烧火,热饭热菜。不过这些粗苯的活儿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在金禅寺修行时,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灶下添柴加火热饭热菜。

方义吃过早饭后,正准备出门去姑夫的药材店里帮忙,却匆匆忙忙间在院门口一头撞在了林叔身上,把林叔给撞倒在地。

“哟,林叔,真是对不起!”方义赶紧将林叔扶了起来。

林叔爬起来后,责怪方义说:“都长大一岁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以后还怎么能做大事?”

方义不觉红了脸,连声向林叔道歉。却听林叔又说:“你来得正好,胡阳少爷来了,你带他去骑峰岭找二小姐吧。我还有事要忙呢。”说着,林叔就一路小跑着远去了。

方义正纳闷时,忽然见胡阳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段时间不见,方义感觉眼前的胡阳像是变化很大,眼睛里多了一种宁静。

胡阳向来对方义的贫寒出身有所介意,更因为钟画,对方义向来不是很友好,但又怯于方义的武功。他冷冷地说:“你要是也有事的话,我就自己去,反正我认识那里的路。”

方义心里琢磨,要是胡阳知道章尧今天也在,说不定会欺负章尧,于是他笑着说:“我刚好没事,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一开始胡阳心中很不乐意,但又一想,有方义在他身旁作陪衬,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两人一同向骑峰岭走去。

到了骑峰岭一看,只见山花烂漫的绿色草地上,钟画、章尧、钟琴和钟棋四个人都在认真地作画,各个神情专注。

果然,正如方义所料,一直笑脸盈盈的胡阳在见到章尧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尽,眼中也似藏了一把无名的怒火。

但是很快,胡阳却又变得镇静起来,转身对方义说:“你看他们都在认真作画,我们这样过去打扰,怕是不好。不如无我们分头去别的地方玩一会儿再回来吧,估计到那时,他们也应该画好了。”

方义本来也不想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打扰他们四个人作画,听见胡阳提出这样的建议,倒是十分合他的心意,于是连忙笑着点头答应。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去找各自的乐子了。

对于骑峰岭,方义印象最深的还是去年大雪天射出的那一箭,因此他走向了钟家的保镖训练场。此时的他,已经对自己的保镖身份十分在意了。

来到了训练场以后,方义顿时有了劲头,开始练起武功来。有些日子没有好好锻炼自己的身体了,也是时候该弥补一下了。他后悔没有带飞镖过来,他很想再尝尝瞬间甩出飞镖的那种爽快。

正当方义陶醉在奇妙的少林功夫中时,突然听见从山坡上传来一阵叫喊声,惊得他瞬间转身向山坡飞奔而去。

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奔跑,方义暗自在心中大叫不妙,因为那正是钟画他们四个在作画的地方。

等到方义赶到时,只见钟画、章尧、钟琴和钟棋都在草地上一边叫喊一边乱滚。胡阳正挥舞着上衣在猛烈地朝一棵树上扑打着什么。

“糟糕!好像是蜜蜂!”方义赶紧也脱下了外套,拎在手里就往对面飞快地跑去。

“怎么回事?”方义一口气跑到胡阳身边大声质问。

“马蜂窝炸了!蜜蜂全都飞出来了!”胡阳一边扑打一边大声说,他的脸上和手上也已经被蜇得发肿了。

方义抡起衣服也跟着使劲扑打,但这似乎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抬头看那棵笔直的树,不是很高,也不是很粗壮,蜂窝的位置却有点高,难以够到。

“闪开!”方义大喊一声后,将胡阳推到了一旁,然后凝神运气,接着猛地出掌,瞬间击倒了那棵树,随后提起树干就往远处跑。

其它的马蜂很快也掉转方向,跟着方义往远处跑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紧急施救 周日在骑峰岭的一次写生,没想到竟会演变成一场与马蜂的生死决斗。方义情急之下,双掌劈树,连树带窝扔到了山岭下。

方义身体灵活,左躲右闪,没有被马蜂蜇伤,倒是用衣服打死了不少。可是其他人却都被马蜂给蜇伤了,一个个鼻青脸肿,躺在草地上要么来回打滚,要么痛苦叫喊。

“食醋!”方义突然想到,穆野先生曾教过他,要是被蜜蜂蜇伤,抹上食醋进行急救,也可以用嚼碎的马齿苋覆盖在伤口处止痛。

想到这里,方义撒腿就往钟家厨房跑去,他要立刻去厨房拿醋,同时多叫些人来帮忙。

一阵风似的方义很快赶到了厨房,三言两语将骑峰岭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姑姑和汪姨以及其他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刚好王叔也在,他立刻跑去向唐佳玉报告这件事。

方义拿了食醋就往骑峰岭飞快地跑去。慧子和汪春芳也随后赶来。

三个人先后赶到骑峰岭的那块草坪上,立即投入到救治中,涂抹食醋,拔除蜂针。钟琴和钟棋伤得比较严重,浑身上下都是肿胀的肉包,惨不忍睹。方义赶紧帮她们拔刺、吸毒。

胡阳伤得较轻,抹上食醋过后自己拔除了蜂刺,然后立刻跑过去给钟画帮忙,帮她一口一口地吮吸掉胳膊上的毒汁。

正当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唐佳玉风风火火赶来了,身后跟着王叔带着一帮人抬着担架。

唐佳玉已经打电话给了柳记医馆,柳翁答应很快就会赶来钟家。

经过了一番救治过后,大家的情绪平静多了。钟画、章尧、钟琴和钟棋分别被抬上了担架,众人在后面簇拥着回到了钟家大院。

方义见胡阳一直低头不语,便问他:“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马蜂窝被捅了,引出来那么多马蜂?”

胡阳白了一眼方义,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我溜了一圈回来后就发现他们个个都被马蜂给蜇伤了,正在那里大呼小叫。我赶紧脱下衣服来扑打,还被马蜂蜇了好几处,到现在还是火辣辣地疼。”

方义见胡阳这样说,也就没再说话了。他心里的确怀疑过是不是胡阳在暗中捣的鬼?因为章尧离那棵树最近!胡阳不喜欢章尧,所以就故意捅了马蜂窝。他本来想引蜂蜇伤章尧,哪里知道马蜂根本不留情面,对所有人都发动了全面攻击……

当然,这只是方义自己心中的猜测,事实究竟是怎样的,他并不清楚,需要向其他人求证才行。

与其说胡阳对方义愈加讨厌,不如说是对方义愈加感到畏惧了。他很久以前听说过方义用弹弓射死乌鸦,最近也听说了方义飞檐走壁越狱逃跑,可是一直只当作是那些口无遮拦的人随意夸张的说法。今天亲眼看见方义手掌断树,倒着实吓了他一大跳。方义真的好厉害!

没过多长的时间,柳翁就背着药箱带着两个助手来了。他认真地给钟画他们四个检查了伤口,紧接着做了消毒消炎处理,随即又外敷了一些药膏。

“幸亏你们自己救助及时,要不然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柳翁转身对唐佳玉说,“现在他们的伤口处还有一些深陷进去的断刺,需要进行拔火罐处理。”

“那不会很疼吧?”唐佳玉连忙问。

“不会太痛的,就是有点感觉,忍着点就行了。”柳翁笑着说。

柳翁带着两个助手去分别给他们四人进行拔火罐。唐佳玉让丁姨、慧子和汪姨一起跟着进去了,毕竟钟画、钟琴和钟棋都是女孩子,恐怕到时有什么不便之处。

唐佳玉焦急地等在走廊上,见东边一个方义,西边一个胡阳,都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像是在生谁的气,又像是在自责。

唐佳玉笑着招呼他们两个过来,说:“我猜今天这件事应该是一场意外,对吧?”

方义先开口回答说:“钟太太,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大家,害得他们被马蜂蜇伤……”

胡阳也赶紧说:“伯母,这件事我有责任,没有及时发现到危险。”

唐佳玉依旧笑着说:“我都说了,这是一场意外。这样也好,让他们以后也多长几个心眼,注意随时发现危险、保护自己。”说完,她又焦急地看了一下身后,说:“不过,被马蜂这么一闹,估计这两天去不了学校了。胡阳,你回去跟你父亲说明一下情况,晚上我再让你钟伯父打电话跟你父亲说一下。”

“好的,伯母!”胡阳皱着眉头回答,“那我先回去了。”

“这眼看就要到午饭时间了,你就留下来吃了饭再回去吧。”唐佳玉忙说。

“不了,我得回去了。本来我今天来是想找钟伯父说说话的,可偏巧他不在家。”胡阳的脸上微露出一丝失望的笑容。

“他这些天的确很忙,今天又去见客商了,应该是在怡山书院吧。不过,过几天他可能会去你家的,到时你们再好好聊聊。”唐佳玉一脸的歉意,却也是一脸的微笑。

“那我走了,伯母。”胡阳说完,转身就朝院门口走去。

“代我向你父母问声好啊!”唐佳玉在后面提高了嗓音喊道。

“好的!”胡阳回了一次头,然后就消失在院门口了。在院门外,胡家的轿车正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

唐佳玉又问方义:“那个马蜂窝呢?我去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它?”

“我把它弄走了,丢到那边的山谷里去了。”方义小声地说。

唐佳玉点点头,默默地看着方义,满意地微笑着。

又等了很长时间,只见柳翁带着他的两个助手出来了,他笑着对唐佳玉说:“钟太太,他们身体里的毒刺已经全部拔出来了。口服一些药,再过两三天就没事了。”

“真是太麻烦您了!”唐佳玉赶紧道谢。

“治病救人,行医本分嘛,不必客气!”柳翁笑道。

柳翁开了一张药单后,从药箱里拿出一些药递给了王叔,然后带着两个助手离开了钟家。

汪春芳守在章尧的身边,虽然心疼儿子被蜇得满头包,但她还是忍不住狠狠地责备了章尧一顿,怪他没有照顾好钟画、钟琴和钟棋,害得她们受伤了。

章尧感觉心里很委屈,但还是默默地听着母亲的责备。

到了晚上,钟子恒回来了,听说三个宝贝女儿被马蜂蜇伤,当时就心急了,赶紧到她们的房里去一一探望。

钟子恒来到钟画的房里时,见钟画正在使唤方义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递水,一会儿又拿报纸杂志……忙得方义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因此钟子恒便没有进去,而是默默笑着朝钟琴的屋里走去。

钟画被马蜂盯得浑身是伤,一下子从漂亮的二小姐变成了丑陋的小巫婆,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于是新帐旧账一起算,将这笔账算在了方义的头上。

方义见钟画心情非常不好,也能理解,便任凭钟画使唤,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尽管如此,钟画还是不能够开心,一直苦着一张脸,话里话外要么是委屈,要么就全是刺儿。

无奈之下,方义回到房里拿出了那支玉箫到钟画房间里来,站在那里静静地为钟画吹曲子,第一首便是钟画非常喜欢的《洛阳秋雁》。

钟画怎么也没有想到,方义居然学会了吹玉箫,还吹得这样好!似乎是在一瞬间,她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再也不无理取闹了。

“原来你早就学会了!那你为什么不……”说到这里,钟画却又不说了。她知道,现在的方义已经是铁了心跟在她父亲身边做事了,是不会再回到学校去读书的。即便她有再多的其它想法,也是枉然。

而在方义的眼里心里,他更在意的并不是眼前的钟画,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百家村和村子里的八个弟弟妹妹们。

每当他吹起玉箫时,他要么想到山里的小宝,要么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的兄弟姐妹们,恨不得立刻展翅飞回到他们的身边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胡家饭局 休息了三天以后,钟画、章尧、钟琴和钟棋身上的伤都渐渐愈合了,各自离开家去了学校。

这三天里,方义受了钟画不少的“精神折磨”,不过他还是笑着承受了。他心里合计,只要钟画好了,他就可以解脱了。

而钟琴和钟棋则时不时缠着方义讲“越狱逃跑”的故事。方义倒向来是一个善讲故事的好手,因此将原有的事实经过一番加工之后,变成了她们俩特别爱听的神奇故事。

只有章尧最让方义省心,安安静静地待着。不过,方义却隐隐地感觉章尧好像有些不开心,问他很多次,他也不肯说出来,仍然只是憋在心里。

当方义问起马蜂的事情时,章尧更是闭口不谈,甚至情绪有些激动,并让方义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让方义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是否另有隐情……

章尧和他的父母如今在钟家大宅里也有了一处类似慧子一家的小庭院,是钟子恒特意安排的。

章尧的父亲章胜在多年种植茶叶的过程中,积累了大量丰富的培植经验,这对于一心想要研制出比玉瓶贵更好的茶叶的钟子恒来说,是头一件看重的事情。

钟子恒将另一处小院落收拾出来,让章胜一家三口都住了进去,这样既方便章尧早晚上学,也方便了章胜随时帮他打理钟家茶园并静下心来培育新茶品种。

章胜也没有让钟子恒失望,他在研究和培植新茶上,已经有了较大的突破。这让钟子恒看到了希望。

至于章胜自己家里的那三亩茶园,他也是隔三差五回去打理,也正是因为这三亩茶园,才让他有了更多的新发现。他结合自家茶园和钟家玉瓶贵茶园的特点,慢慢摸索出不少培育新品的大学问。

钟氏茶叶遭人暗算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什么新进展。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各自都努力过了,但依然没有发现到任何线索,时间拖得太久是阻碍处理该事件的最大障碍。

钟子恒认真琢磨了一番之后,打算将这件事交给方义去处理。

“你经常去码头走走,看能否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最近钟家的各项生意都进展得比较顺利,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我估计那些人已经有所收敛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以后就不会干类似的勾当。”钟子恒对方义说。

“好的,我明白了。我每天都去那里走几趟,争取早日有所发现。”方义很认真地说。这是他身为钟家保镖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因此格外在意。

钟子恒微笑着点头,“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要千万注意安全,还要随时伪装自己。龟来是乌岭镇最大的河运码头,那里每天熙来攘往,会时不时发生各种意外的情况。”

方义点头答应。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龟来码头遇见子修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子修虽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出手帮了他一把,让他得以免受某种意外的伤害。

这件事之所以一直停留在方义的脑海中,是因为现在的子修与初见时的子修,已有天壤之别。他虽然不知道子修为什么后来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但他依然小心翼翼地保留着那份最纯的初见之缘。

第二天早饭后,方义便去了龟来码头。

钟子恒则乘车来到了镇上的各家钟氏店铺里视察。虽然之前楚横和张耘已经向他汇报了所有情况,但他依然不太放心,因此决定亲自时常来看看。

钟子恒这样做,也并非对对楚横和张耘等人不信任,而是他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钟氏茶叶事件的影响极大,让他不得不从自身做起,提高警惕。上海那边的茶叶生意他不但想继续做下去,还想扩大化,甚至做到海外去。

快要到晌午的时候,钟子恒从钟氏瓷器店里走出来后,让黄天直接开车到胡家大宅去。

胡昌鸿提前好几天就和钟子恒电话相约,让钟子恒务必最近抽空来胡家一趟,吃个便饭,喝点小酒,单独聚一聚。

钟子恒当然明白胡昌鸿的心思,请吃饭喝酒是其次,想借助钟家的钱袋子才是正理儿。他心里暗暗猜想一定是关于中日学生龙舟赛的启动资金问题。

到了胡家院门口时,只见胡昌鸿和孟玉兰夫妇俩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见钟子恒的车子到了,胡昌鸿三步并两步迎了上来。

钟子恒下了车,先是惯常的几句问候,接着与胡昌鸿携手走进了院子里。

胡家院子里的风景异常别致,花草树木虽然不多,却打理得井井有条。五彩斑斓的花朵开得格外耀眼,树上的鸟鸣声也煞是动听,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见客人来了,胡家厨房顿时忙碌起来,大厨小厨一起上菜上汤。不大一会儿工夫,一桌子的美酒佳肴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钟子恒的面前,其中有钟子恒一直很爱喝的老鳖清汤。

孟玉兰吩咐厨房安排好一切之后,也跟着厨师们一道走出了餐厅,留下胡昌鸿和钟子恒单独聊。

钟子恒比较欣赏孟玉兰这一点,她从不对男人们之间的事指手划脚,尽管她其实很有自己的主见。不过,钟子恒也知道,孟玉兰在女人世界里相当有魄力,即便是在镇长夫人和局长夫人面前,她也向来毫不逊色,更无半点畏惧之态。

一大桌子的好酒好菜就留给钟子恒和胡昌鸿俩人品尝,嗬,那就甩开膀子吃喝吧。两人兴致都很高,你一言我一语,哥一声弟一声,聊得十分欢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昌鸿见钟子恒已经微微有点醉了,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和武田先生约好了中日学生龙舟比赛的事情……的确,这件事事先没有跟你商量,都怪学校最近杂事太多,事务繁忙,把我忙得晕头转向,结果忘了跟你说。就是不知道,现在才跟你提起这事儿,是否已经算是迟了啊?”

钟子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略带三分醉酒之意,说:“不迟,不迟!不晚,不晚!老胡你向来不都是这样嘛,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你也不会跟我开口的,是吧?”

胡昌鸿听着钟子恒这话,心里莫名地起鸡皮疙瘩,不过依旧嬉皮笑脸地说:“既然不迟,那这件事你是否赞同啊?”

“赞同啊,当然赞同!”钟子恒又喝了一杯酒,“要是真的跟日本学生搞什么比赛啊,我举双手赞同!我不但是嘴上赞同,还要有实际行动上的赞同……”

胡昌鸿等了半天就是为了等钟子恒的这句话,他立马喜笑颜开,“那你有什么样的实际行动呢?”

钟子恒把胸脯一拍,啪啪直响,“我保证……保证让我女儿钟画也去参加这个龙舟比赛,不但要鼓励她参加,还要她争取获胜,打败日本学生!”

胡昌鸿原本以为钟子恒会像以前一样,一提到“实际行动”四个字,就会说“我出多少多少钱赞助”这句话,可是今天不但没有,还把钟画给硬生生地拉进了他们的谈话之中,这让他脸上的愉悦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难道这次钟子恒不打算支持了吗?

胡昌鸿赶紧又给钟子恒灌了几杯酒,他希望醉酒之后的钟子恒能够赶快说出他的心里话。

钟子恒被硬灌了好几杯酒下肚之后,整个人都变瘫软了,眼神失去了光彩,说话也不利索了,“来,接着喝……喝……”话还没说完,他就一头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胡昌鸿一看,顿时傻了眼!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可都不是这样的啊!只要他猛给钟子恒灌酒,钟子恒就会脱口而出一个让他足以欢天喜地的数字,然后他赶紧记录在本子上作为凭证,就算是钱到手了,而钟子恒酒醒之后也从来不会赖账,第二天就会派人送来一大笔钱。

难道今天的酒灌得有点多了?胡昌鸿看着沉醉不醒的钟子恒,一筹莫展。

第一百八十八章 第一笔钱 钟子恒在胡家饭局上酩酊大醉后,被黄天带回了钟家大宅。

孟玉兰这时走进了餐厅,也在桌旁坐下,笑着说:“这样一大桌子的菜,你们俩还没怎么品尝,倒是先把酒给喝足了。”

胡昌鸿摇摇头说:“也怪我太性急,一个劲地劝他喝酒,哪知道就把他给灌醉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孟玉兰不禁冷笑了一声,“依我看啊,钟子恒这次未必是真的醉了。”

胡昌鸿一惊,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玉兰微微一笑,“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随便就被你给灌醉了?”

“照你这么说,他每次来我们家吃饭,都是假装醉酒回去的?不能吧!”胡昌鸿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也不能说每次都是假装的,但这次我猜想可能是他不想出手吧。今年钟家不比往年,家里家外都发生了不少事,也许让钟子恒的口袋变得紧了些。”孟玉兰说。

胡昌鸿不由得又喝了一口酒,皱眉说:“我觉得,他应该不至于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钟氏茶叶的确出了些问题,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钟家是我们这一带的首富,哪有那么容易就垮掉的道理。倒是我们自己啊,是不是也得学着别人点儿,为自己多找几条后路,免得总在一棵树上纠缠,求生难,求死也不易。”

“那要不我们也学学杨家?”孟玉兰忽然笑了起来。

胡昌鸿立刻一瞪眼,“你真是想找死啊?跟谁学不好,偏跟他们杨家学?我今天可是明明白白地把话撂在这儿,你以后还是少跟他们家来往,说不定哪一天人家就把你稀里糊涂给带进沟里去了呢。”

孟玉兰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我怎么就跟他们学了?不就是偶尔陪局长夫人上他们家搓麻将去了嘛。”

胡昌鸿也不想再多计较什么了,瞟了一眼故伎重演的妻子后,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菜。他的脑海里现在只考虑两个问题,一是钟子恒明天会不会送钱过来;二是往后怎样才能多赚些钱装进自己的口袋,不必一到关键时刻就得依靠人家出手相助。

第二天早饭后,胡昌鸿正准备出门去学校时,忽然看见钟家的车子迎面开了过来。

胡昌鸿顿时心里一阵闹腾,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当然,他心里盼望的是惊喜。

钟家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来之后,从里面走出了一位玉树临风、浓眉大眼、嘴角带笑的青年人——钟家御用司机黄天。

胡昌鸿连忙推开车门下车来迎接,满面笑容地说:“哟,这不是黄天吗?不知道一早赶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黄天笑着说:“是钟老板派我来的,跟您说点事情,我们屋里谈吧。”

胡昌鸿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了,甚至有些紧张,赶紧领着黄天来到了客厅里。

黄天从上衣西装里掏出了一个厚实的信封放在了桌上,笑着说:“这是我们钟老板给您的六万块钱,说是赞助中日学生龙舟赛活动的经费。他昨天醉得不省人事无法把话跟您说清楚,所以今天特地让我来一趟,把钱送来,并预祝你们的活动圆满成功!”

胡昌鸿听到这儿,一颗悬在嗓子眼处的心终于落了地,顿时惊喜万分,“回去一定要替我感谢你们钟老板!昨天都怪我,胡乱劝酒把他给灌醉了,真是不好意思。以后他要是来我家,我再也不劝他喝酒了。”

“胡校长,您此话可当真?”黄天眼中带笑,调皮地问。

“当真!当真!我堂堂乌中校长,怎么可能随便说谎话!”胡昌鸿把胸脯一拍,严肃地说。

黄天忍不住笑了,“酒是可以喝的,只是不要喝多。昨天晚上害得我们钟太太一宿都没睡好,到今天早上还在埋怨我呢。”

胡昌鸿又说了些抱歉的话。黄天笑着转身离开了胡家。

黄天走后,可把胡昌鸿给高兴坏了,立刻对妻子孟玉兰说:“怎么样?我说钟子恒不是假装醉酒的人吧。这不,钱都送来了!”

孟玉兰撇撇嘴说:“也许是看在你们俩这许多年的好友情分上才给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给’?这是‘赞助’!我……懒得理你!”胡昌鸿赌气转身离开了。

他走进自己的书房,将一直尘封的保险箱打开,接着将这封最特别的信锁了进去,然后出门同司机一起赶奔学校去了。

至于钟子恒昨天到底有没有醉酒,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他回到家后,着实让唐佳玉忙前忙后收拾了好一阵,不由得窝了一肚子的火,思来想去却没处发,只好暗暗地埋怨了胡昌鸿几句,怪他没有把钟子恒这个弟弟给照顾好。

方义这两天一直在龟来码头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潜伏。

他听从了钟子恒的意见,变着法子将自己给伪装了起来。他找来一件破旧衣服穿上,再用墨汁在脸上胡乱画了几笔,然后又将头发揉乱成鸡窝状。趴在河水里照了照,果然伪装得好,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钟子恒曾告诉他,钟氏茶叶就是在码头被人给做了手脚,将好几箱子的上等好茶玉瓶贵给偷偷调换成了残碎的普通茶叶粉末。这个做手脚的人应该十分精明,不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龟来码头每日的货物吞吐量大得惊人,从早到晚一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简直比集市还要热闹三分。一条条大船小船整齐地停靠在码头,搬运货物的工人争分夺秒地往船上运货,忙得似陀螺转。

方义灵活地钻在人群中,机警地盯着每一个人的脸,挑选那些狡猾的脸面记下,然后再悄悄地跟踪他们,偷窥他们的行为。

第一天没有什么收获,跟踪了几个人,结果发现他们都是普通的搬运工,只是长了一副让人感觉讨厌的嘴脸。

今天是第二天了,方义开始在心里合计,怎么样才能尽快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乌岭镇的夏日已经落脚好些天了,龟来码头上人潮涌动,毫无疑问地增加了空气的热度,大汗淋漓的面孔比比皆是。

方义倒是轻松得很,带着一身伪装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快到晌午时,码头的人流稍微减少了一些,很多人都去附近的树林里歇息了,要么吃午饭,要么打个盹。

正当方义在四处晃荡时,忽然有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头,他心里一惊,但并没有做出武林人的反应,而是轻轻地转头去看身后。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满脸大汗,正滴溜溜转悠着一双小眼睛看着他。

“老板,您有什么事吗?”方义笑着问。

“小乞丐,我看全码头就你一个人闲着,我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你要不要?”矮胖子一边擦汗一边说。

方义略微想了想,说:“行,我试试呗。”

于是,矮胖子带着方义来到了一大堆又粗又长的毛竹前,“你要是能帮我把这些竹子搬到那艘大船上去,我给你50元钱!”

方义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在百家村平顶山张达丰的砖窑厂里做一天工才几毛钱,搬运这些竹子居然一次性能得到50元,简直太划算了!

方义顿时又激动又兴奋,二话没说就开始搬运毛竹了。

矮胖子气喘吁吁,还是只顾一个劲地擦汗。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小乞丐时,吓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哎呀,这小乞丐还真是力气大啊,一下子能扛起怎么多竹子不说,居然还能跑那么快!

不大一会儿工夫,旁观赶来很多围观的人,都在那儿笑着看方义干活儿,个个目不转睛,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哪里跑出来的小叫花子,居然有这么一身的好力气!

不到半个小时,方义就完成了任务,那一大堆的毛竹全都整整齐齐地被他码在了大船上。

矮胖子可乐坏了,连忙从身上的皮包里数了50元钱递给了方义,“干得不错!下次我还找你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半道被劫 方义在龟来码头意外地挣到了人生的第一笔钱,虽然并不多,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天文一样的数字。

像无数人一样,挣到人生第一笔钱后,不论多少,都会高兴得了不得。方义当然也高兴,而且比任何人都要高兴,只是他高兴的方式与众不同,他跑进附近的山林里狠狠练了半天功夫,拳打脚踢,弄倒了好几棵大树……

一阵痛快过后,方义再回过头来看那些被他打倒的树木时,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于是,他把那些树都一一拖到了有阳光的山坡上,等它们晒干后,就可以让樵夫扛回家去当作柴禾了。

出了林子后,方义脱掉了身上脏兮兮的乞丐衣服,洗了脸,打理了头发……在河边整理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样子。

这天傍晚,方义回到钟家大宅时,满脸笑容,连林叔都说他像是从外面捡了宝贝回家一样。

方义正准备去姑姑家吃晚饭时,忽然迎面撞见了钟画,被钟画拦住了去路。

钟画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心情自然也好了起来。她老远就瞧见方义脸上喜滋滋的笑容,于是一伸胳膊拦住了他。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呀?什么好事把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了?”钟画不怀好意地问。

方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直到忽然看见了眼前钟画挡住他去路的胳膊。他偷眼看了一眼钟画的脸,见有笑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所以才感觉好笑。”方义连忙撒了个谎。

可是钟画盯着方义的脸左看右看,然后摇摇头说:“不对!你别骗我了!你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没有哪一件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你给逗乐的。快快从实招来,否则你就别想去姑姑家吃饭了!”

方义赶紧让钟画小点儿声,“你别嚷嚷,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可以吗?”

钟画乐了,“好啊,那就去我书房吧。”说着,她拉起方义的胳膊就往前走。

方义顿时一阵着急,挣脱了好半天才把那条胳膊从钟画手里夺了回来。

到了钟画的书房以后,钟画让方义赶紧坐下给她讲那个很好笑的事情。

方义这时也不想再隐瞒了,他原本是打算将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给姑姑的,可是现在既然被钟画给半路拦截了,那就先告诉她好了。于是,他就将在码头怎样挣到人生这第一笔钱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钟画。

钟画听完后,也替方义高兴起来,“难怪!既然是这件事,那的确是值得你高兴的,我也替你感到高兴!钱呢?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方义笑着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的五十元钱,递给了钟画。

钟画接过来后,见钱都湿了,忙取来一张洁白的画纸将钱包裹在里边,“虽然有点脏兮兮的,但毕竟是你用汗水换来的,那就让我替你收着吧。”说着,她快速地将纸包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然后“咔哒”一声用锁锁上了。

“喂,你这是干什么?它是我的钱!”方义一时间着急起来,伸手就要来夺钟画手里的钥匙。

钟画哪里肯给他,紧紧地攥在手里,并将手塞进了口袋里,死活都不愿意拿出来,“你真是小气!不就五十元钱嘛,就当作是礼物送给我好了呗。”

方义抢夺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可是他心里却是真的不情愿的,他想拿着这五十元钱去给姑姑和姑夫看,让他们知道他现在也能挣钱了,而且能挣很多。然而现在,一切都没戏了!

“别那么小气嘛,我又不要你的,是免费替你保管,你反倒还不乐意啊!”钟画见方义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她也不高兴了。

无奈之下,方义只好说:“那好吧,既然你喜欢这样,那就随你好了。我得去找姑姑和姑夫了。”说着,他就转身离开了钟画的书房。

方义若有所失地走在花园中的小径上,满怀的欣喜一下子消失殆尽。不管钟画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他都不想惹钟画生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知道钟画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二小姐的脾气有时候让他难以接受。况且,他和姑姑姑父现在都依托在钟家,还是大家和和气气地相处在一块儿比较好吧。

回到姑姑家的小院里时,姑姑和姑夫正在厨房忙碌,马上就要开饭了。方义闻到了扑鼻的饭菜香,便把心中的不快又给抛脑后去了。

见方义回来了,慧子和徐林峰高高兴兴地张罗桌椅,很快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在饭桌上,慧子笑着对方义说:“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也算是在镇上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你明天写一封信回百家村,将这里的大致情况告诉给他们。”

徐林峰也忙说:“我和你姑姑今年也积攒了一些钱,一会儿拿出来给你,你明天去趟邮局,一块儿寄到百家村去。”

方义正吃得欢,可是一听姑姑和姑夫说这话,吃饭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饭菜,然后轻轻放下了饭碗和筷子,用手抹了抹嘴,坐在那里不说话。

他真想现在就去向钟画将那五十元钱给要回来……可是又一想,即便是将那钱给拿回来,对于百家村的家人们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啊!

只是这次,他是真的不想再让姑姑和姑夫破费了,他想靠自己的双手来为家人挣钱。可是,现在他除了一张会吃饭的嘴和一身得体的衣服外,一无所有,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穷光蛋。

方义的心里此刻矛盾极了。如果不要姑姑姑父的钱,又怕他们会多心,心里会很不舒服。可是如果要了他们的钱,自己心里又会很不舒服。

衡量来衡量去,他最后还是决定:宁愿让自己不舒服,也不能让姑姑和姑夫不舒服。于是,最终他还是默默点头,答应会按照姑姑和姑父的意愿去做。

这天晚上,方义坐在窗前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家信,字里行间除了溢于言表的浓浓思乡之情外,还有他无意中落下的几滴眼泪……他想及时将它们擦干净,可是却发现为时已晚。

第二天早饭后,方义怀揣着这封家信以及姑姑和姑夫给的五百元钱去了镇上邮局。

在邮局排队等候了好久,方义才将事情给办妥了。走出邮局大门的那一刻,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也狠狠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走在去龟来码头的路上,方义的心里一直只想着一件事:好好干活儿,挣钱!挣钱!挣钱!

来到码头以后,方义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了,他在寻找那个矮胖子,希望今天还会有一大堆毛竹等着他去搬运,然后他又顺利地拿到了五十元钱!

方义越想越激动,恨不得站在人群中大叫一声:“胖老板!我在这里!”

然而,让方义感到非常失望的是,他差不多将整个码头都翻过来一遍了,却连那个胖老板的影子都没瞧见。

方义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哪里有水可以喝。就在这时,他看见南边的一棵树下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正在那里大口地喝水。

“要不……向他讨几口水喝吧!”方义这样想着,脚步就不自觉地朝那个中年汉子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一看,方义猛然心里一阵惊喜,因为他看见中年汉子身后的车上满载着一车西瓜。

“小哥,要买西瓜吗?”那汉子见方义走过来,连忙笑着站起身来招呼。

方义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子。他想找人家要口水喝的,人家却以为他是来买西瓜的。可是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呢?

毕竟脸皮薄,方义不好意思直接张开就跟人家要水喝,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假装是来买西瓜的,问:“你这西瓜怎么卖的?”

第一百九十章 水中老鼠 树下卖西瓜的中年汉子见方义问起西瓜的价格,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方义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

方义见他老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便问:“大叔,我问你的西瓜怎么卖的,你怎么不回答?”

这时,中年汉子像是醒悟了过来,赶紧说:“小哥啊,虽然我不认识你,却感觉十分面熟……我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啊。我怎么觉着你和昨天那个帮马老板扛毛竹的小乞丐长得有点像呢?”

方义这时才想起,今天他忘了继续伪装成小乞丐!他想了一会儿,笑着说:“这有什么!天下长得像的人多着呢。快说吧,你这西瓜怎么卖?”

中年汉子犹豫一会儿后,回答:“我这瓜有两种价格,正常卖,五分钱一斤;不是正常卖的话,我免费送你吃。”

方义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忙问:“什么叫‘不是正常卖’?”

这时,只见中年汉子把眉头一皱,又把脚一跺,将头上的草帽摘下来使劲地扇风,像是肚里的火全都跑出来要将他给烤焦似的。

“看你小哥长得清秀文静,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今年西瓜大丰收,卖瓜的人多了,所以不好卖。前天有个小伙子跑来告诉我,他天天在这码头上干活,知道有一位来自外地的老板想从乌岭镇贩卖西瓜去他们本地卖,让我就在这儿等他的好消息。当时我们说得好好的,我还送了他一个十来斤的大西瓜。可是,我都等了两天了,还是不见他的人影儿。”

方义顿时脑瓜子转了一转,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能帮你把这个人给找来,你就免费请我吃西瓜?”

中年汉子一听,连忙竖起了大拇指,夸赞方义聪明。

此时的方义早已经口干舌燥,眼看嗓子眼马上就要冒出烟来了,恨不得现在就一拳击碎一只大西瓜痛快地吃起来……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中年汉子,帮他找到那个年轻人。

中年汉子大致跟方义描述了那个年轻人的长相:“个头比你稍微高一点,身材比你瘦一些,皮肤黝黑,两只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特别机灵,说话速度很快,跟放鞭炮似的……”

方义心里想:想象一下这个混小子的长相,怕是大叔遇见了一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了吧!

对于龟来码头,现在的方义已经差不多了如指掌。他也在这块地盘上混了好几天,该摸索的地方都摸索了。虽然找一个人不容易,但地盘就这么大,多找几遍也就是了。

方义一边寻找一边在心里盘算,不知不觉从码头的东边找到了西边,又从南边找到了北边,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那个混小子。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方义焦渴的嗓子就跟着了火一样,干得实在是难以忍受了。他左右前后看了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河水里。要不,就随便喝一口这码头的水吧。

可是等他蹲在了河边,他才发现,这里的水早已经被大小船只给搅和得不成样子了,浑浊不堪,还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他再也没有想喝的欲望了。

正当方义准备站起身来时,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只大船底下藏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但凭直觉,方义认为这家伙一定不是在干什么好事。

码头上人来人往,除了相互交易之外,谁也没有那份心思搭理谁,就算是擦肩摩踵,也懒得瞧对方一眼,全都只当作是空气而已。

可是偏偏这么巧,方义审视的眼神和水里那个家伙的眼神恰好在同一时间碰撞到了一起,似乎双方的杀伤力都很强。

水里的家伙看上去跟方义的年龄差不多。因此方义在心中暗想,这个人是否就是那个他正在找的家伙呢?想到这里,他指着水中的家伙问:“喂,你那里偷偷摸摸干什么?”

水里的家伙怔怔地看着岸上的方义,突然见方义用手指着他发问,便掉头就走,很快消失在了深深的河水里。

“他的水下功夫还不错嘛!”方义见那家伙逃跑了,立刻判断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是在做坏事。

不能让他跑了,得逮住他问个明白。于是,方义非常利索地脱去了上衣,藏在岸边的一棵树上,然后一头扎进了水里。

方义不仅岸上腿脚功夫好,水下功夫也是惊人的好。他顺着刚才那家伙逃跑的方向一路紧追了过去。

可是游了好一阵子,方义也没能找到那个家伙,居然把他给跟丢了!这让方义多少有些懊恼。不过,他没有打算放弃,而是继续寻找。

不知不觉,方义又游到了一开始看见的那只大船底下,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了那个家伙。这家伙倒是机灵得很,居然转悠了一圈儿后又回到了原地!

不过这次,方义并没有立马赶过去将他给逮住,而是躲在他的不远处,偷窥那他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方义没有猜错的话,这只大船上装载的货物应该是山货,他凭借灵敏的嗅觉已经闻到了那些熟悉的幽香,尤其是晒干后的木耳和香菇的味道。

方义远远地偷看,只见那个家伙正在拿着一件东西在船体上不停地绞插,像是要将船给凿出个洞来似的。

果然是在干不正当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中年大叔口中所提到的那个油嘴滑舌、骗吃骗喝的家伙!方义在心里恨恨地想。

方义瞅准了时机,正准备要悄悄游过去将那个家伙给擒获时,忽然看见从大船的船舱中走出来两个人,正站在那里说话。

那不是钟老板身边的楚横吗?方义朝船上看时,吃了一惊。原来这只大船正是钟老板家的货船。

方义顿时心里机警起来。照这样看来,上次钟氏茶叶事件也应该有点眉目了……原来是“水老鼠”干的好事咧!难怪钟家那么多人费了那么多精神都没能找到那个暗中做手脚的人。

可是让方义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出神的时候,那个在船底干坏事的家伙居然一头扎进水里,又不见了!

糟糕!居然让他趁机溜了!方义赶紧顺着那个方向猛追了过去。然而,为时已晚,已经让那只“水老鼠”给跑掉了……

方义虽然非常善于在水中活动,但由于对码头的这片水域不够了解,因此他不敢贸然独自行动。万一掉进了什么陷阱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不再去抓那个家伙了,得先去钟家船上告诉楚横这件事。

楚横带着几个伙计正在船上清点货物,这一批货物是发往杭州的,对方老板也是一个同钟家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朋友了,因此必须加强戒备,确保货物万无一失地到达对方手中。

“楚大哥!”方义待在水里,抬头向船上看,正好看见楚横站在船舷边,便对着他的背影大叫了一声。

楚横听见喊声后,立即回转身来,敏锐的目光快速扫射了一遍岸边后,很快聚焦在水中的方义头上。

“是你?快上来吧。”楚横感到非常意外,忙伸出一只手来,准备拉方义上船。

方义冲楚横摆了摆手,飞速游到了船边后,一眨眼的功夫飞身上了船。

方义担心这只船会出问题,于是赶紧长话短说,将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了楚横。楚横大吃一惊,立即派人去水下察看,并进行全面排查。

几个水手和师傅慌忙跳入水中一阵忙碌,发现了几处船体被破坏的痕迹,幸好发现及时,要不然可能会酿成大祸。

“最近我们采取了很多高级的预防措施,可是没想到那些家伙竟然又在水中动起了歪脑筋……”楚横气愤地一拳砸在船舷上。

“我这几天会继续在水中蹲守,非要把那只‘水老鼠’给抓住不可!”方义认真地说。

楚横拍了拍方义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我和张耘他们几个都不是本地人,虽然地面上有两下子,但水下功夫,恐怕只能靠你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暗箭伤人 方义口渴难耐时,正好上了钟家的货船,楚横请他进船舱里坐,任他喝了整整一壶清茶。

几个伙计们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是没见过这么爱喝茶的。方义知道他们是在有意打趣他,因此并不在意,反倒陪他们随意说笑了一会儿。

喝完清凉润口的茶水后,方义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这种感觉简直是太棒了!要是天天都这么幸运就好了呢。

船上货物已经再三检查完毕,船体被“水老鼠”损坏的地方也都被几个师傅给修好了,于是,满载一船山货的钟氏“前进号”货船离开了龟来码头,顺着航道朝着东方缓缓驶去。

“前进号”上配备了专门的送货负责人,因此楚横仍然离船上岸,要回到镇上他的办公室去。

方义决定继续蹲守在码头,于是上岸后就和楚横分别了。

临别前,楚横一再嘱咐方义:千万要小心,这码头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可能隐藏着很多危险的人物。如果碰到寡不敌众的情况,一定要懂得先逃生要紧。

方义笑着点头,表面上很感谢楚横对他的这番忠告,但内心里却是一点儿也没把楚横的话给听进去。在他眼里,这码头上的几条小混混算什么,大概也就是跟老家镇上小六子那帮人差不多吧,或者是和徐健那帮人类似……

不过,事情没有方义想象中那样顺利。他在码头转悠了一下午,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只“水老鼠”。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他这才决定去向树下卖西瓜的中年汉子说出实情。

可是,等方义赶到南边那棵树下时,中年汉子连同他的一车西瓜都不见了。他不禁后悔自己来迟了一步,人家已经等不及先回家了。

“算了吧,等明天再说。”方义转身看向西天的血色夕阳,再抬头看向空中的一群群归巢飞鸟,也打算回去了。

坐落在深山里的夏日乌岭镇,中午和晚上的温差还是相当大的。幸好方义身上的湿衣服早已经被风给吹干了。他独自走在回钟家的路上,迎面吹来凉爽的风,让他倍感舒爽。

不过,他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他一直在思考那只“水老鼠”究竟去了哪里。是离开码头了,还是藏在某个地方?

正当方义一边思考一边静静地顺着林荫小道往前走时,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帮人正往一家餐馆里走去,众星捧月似的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居然特别像徐健。

方义立刻加快脚步往前赶,然后躲在餐馆门前的一棵粗壮大树后面仔细看。果然没错,正是徐健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陌生面孔,估计都是后来拉帮结派聚集到一起的。

方义在心里琢磨,子修当上了金禅寺的方丈,徐健这个混小子也就顺理成章地从枝头的一只麻雀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凤凰。而子修一定不像法新方丈那样厚德载物,要不然也不会把徐健教成了现在这副德性,不但没有半点儿寺院修行人的作风,反倒比以前混得更像是一个街头混混了,耀武扬威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想到这里,方义便感觉心中郁闷。他忽然想起了还在清洲村日夜辛苦劳作的大哥徐俊。马上端午节就要到了,他特别想抽空去见见徐俊,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方义一直看着徐健那帮人大说大笑地走进了餐馆,然后从树后转了出来,继续往钟家大宅赶去。

想到了清洲村的徐俊,方义不由得又想起了太仓湖的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可是一想到邹小清,他就不自觉地想到了穆野先生那天在桃林摘桃时说的那番话,因此脸上不声不响地又开始发烧了……

他很想让自己忘记桃林中穆野先生说的那番话,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那些话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只要他略微一想起,它们就会翩然地飞来了,然后搅扰得他瞬间心神不宁。

其实,想起邹小清也算还好,问题是他一想到邹小清之后,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百家村的乔雪……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来到江南一年多了,却从来没有给乔雪写过一封信?那个此刻身在千里之外的姑娘,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她现在过得好吗?在学校里住得还习惯吗?一定过得很好,也一定住得很习惯!因为她是那么样一个既聪明又坚强的姑娘!

一阵又一阵的风吹动头顶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像是一串串梦中的银铃响彻在方义的耳畔。恍恍惚惚间,方义感觉这一串串银铃一会儿像是邹小清的笑声,一会儿又像是乔雪的笑声,让他在一刹那间迷失了方向,怎么也走不出脚下的这块地盘……

就在这个时候,方义突然感觉右胳膊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连忙用手去摸发痛的地方。糟糕!是血!

怎么会好好地流血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做梦吗?可是做梦怎么会这样痛呢?

方义再也无法辨别出回家的方向了,东倒西歪、踉踉跄跄、飘飘忽忽地闯进了路边的一片树林里。

剧烈的疼痛让他甚至都无法喊出“救命”两个字,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走了几步后,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此时的钟家大宅院里,长廊上的大红灯笼早已高高挂起。正值晚饭时间,不论是钟家的餐厅里,还是慧子和汪春芳的小院里,到处都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

自从汪春芳一家三口也搬进了这所宅院里以后,钟家大宅里便又多出了许多乐趣来,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悄无声息、冷冷清清的,让人在夜里还莫名地独自不敢出来。

忙完了钟家厨房里的活儿以后,汪春芳便赶回自己的小家为丈夫和儿子做饭做菜了。

慧子也是一样,只不过她的杂活儿要多些,一般比汪春芳要晚点离开钟家厨房。

眼看端午佳节就要到了,慧子心里特别期待,想知道方义今年端午节想吃些什么,想玩些什么。如果条件都允许的话,她决定在今年和徐林峰满足方义提出的所有要求和期望。

慧子做起饭菜来倒是快得很,在厨房一通忙碌之后,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就全做好了。这时,刚好见徐林峰满脸堆笑地踏进了家门。

“怎么?方义还没有回来啊?”徐林峰一进门就到处寻找他的“宝贝儿子”。虽然方义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口叫他一声“爸爸”,但是他依然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远胜于真正的父子关系,并且希望永远像现在这样,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里,第一眼就能看见方义。

“还没回呢。听说今天是去龟来码头做事情去了,估计也快到家了吧。”慧子笑着说,手里拿着干净的碗筷来到了桌旁。

“看着他跟在钟老板身后一天天地长大,变得会办事儿了,我真是感到高兴啊!你去温一壶酒来,我今晚想跟儿子喝上几杯。”徐林峰笑得合不拢嘴。

慧子也乐颠颠地去厨房替他们温酒去了。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乌岭镇的男人们喝酒时,总是喜欢温酒,尤其是住在乡下村子里的那些渔民们,据说这样就不会轻易伤害到身体了。

然而,直到慧子将温好的酒拿到桌上来时,也仍然不见方义回来。夫妻俩不觉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了。

“要不……我们去问问钟老板吧?”慧子实在等不及了,想去钟家餐厅里去问问钟子恒,为什么方义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别着急!再等等!”徐林峰一个劲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劝慧子在桌旁坐下,继续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很快人就回来了。

可是,等啊等啊,一直等到饭菜全都凉透了,却也不见方义从外面回家来。

慧子实在是坐不住了,也不想再听徐林峰的任何一句劝了,径直奔向了钟家的餐厅。徐林峰只好紧紧地跟在慧子身后。

第一百九十二章 林中发现 晚饭后的钟家餐厅里,饭桌旁只剩下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以及正在给钟骄喂食的丁姨。

钟骄一天天地长大,现在变成了钟子恒夫妇的掌上明珠,疼爱得不行。因此,钟骄虽小,却将钟画、钟琴和钟棋这三个姐姐给远远地比下去了。

钟子恒有八个女儿,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这话倒是不假,在钟家“八朵金花”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若是论性格,最像钟子恒的是二女儿钟画;要是论长相,最像钟子恒的则是八女儿钟骄。

钟子恒现在最疼爱钟骄,一是因为她年纪幼小,二是因为她长得最像他。每次钟子恒心情失落时,只要逗一逗钟骄,便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于是心情渐渐地就会变得开朗起来了。

正当钟子恒饶有兴趣地闲坐在桌旁看着钟骄吃东西时,忽然见慧子和徐林峰紧张兮兮地走了进来,一旁的王叔赶紧解释说:“慧子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您说,我拦都拦不住,她非要进来!”

钟子恒看着慧子夫妇一脸的焦急,意识到可能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了,因此冲王叔摆摆手,笑着说:“没事的,现在都住一个大院里,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来找我的。王叔,你去忙你的去吧。”王叔答应了一声后,转身出了餐厅。

慧子急得满头大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钟老板,我来……其实吧,我就是想知道……问问您,方义今天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徐林峰见慧子紧张,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但还是壮着胆子补充了一句:“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到家了!”

钟子恒和唐佳玉听了慧子和徐林峰的话以后,顿时心里一惊,相互对望了一眼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方义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钟子恒连忙站起身来,朝餐厅门口走过来,“他今天在龟来码头办事,中午的时候楚横还打电话跟我说起这件事。你们先别着急,我这就去打电话问问。”说着,他匆忙出了餐厅,走向他的书房。

唐佳玉见慧子和徐林峰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便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别着急,再等等看,可能是有什么急事给耽误了。再说了,你们的方义本事那么大,连看守所的那些警察都拿他没办法,担心谁也不用担心他啊!”

慧子夫妇知道唐佳玉这是在安慰他们,不过想想看,也的确如此。方义一个人到处闯荡惯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可是慧子又一想,说:“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心里老是不安稳,慌得厉害……”

唐佳玉立刻招呼慧子,“那就过来吧,坐在这里一起等方义回来。我们一块儿等,保管他会跟平时一样乐呵呵地平安归来的。”

慧子磨蹭了好半天,才低着头走了过来,坐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徐林峰见状,也跟了过去,静静地坐在慧子的身旁。

“丁姨,把孩子给我。你去厨房让他们弄些水果来,再做些甜汤。”唐佳玉说着,从丁姨手中接过钟骄,自己给她喂食。

丁姨答应了一声后,赶紧往厨房里去了。

慧子和徐林峰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比之前好些了,但眉头依然紧皱,心里还是不踏实。

钟子恒来到书房后,连忙给楚横打电话,问他关于方义的情况。

楚横接到电话后,顿时感觉情况有些不妙,立刻决定带人去码头看看,让钟子恒在家等消息。

钟子恒放下电话后,坐在椅子里认真地思考起来。说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这是假话。他一直觉得钟氏茶叶事件的背后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随时都想将他和他的事业给一网打尽。然而令他费解的是,这么久以来他都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下手去破坏这张网。

“如果方义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或许从这里下手就可以去打烂这一整张巨网了……”他自言自语,然后不自觉地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升腾起一圈圈袅袅的烟雾,很快遮挡了他看向窗外的视线。

楚横放下电话后,立即叫上张耘和一帮伙计一起直奔龟来码头。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眼前时不时浮现出方义那张清秀却又带着几分苦痛的笑脸……然而,他们中午才刚刚分别,时间这么短,他一点儿都不希望方义会出什么意外。

当楚横和张耘等人到达龟来码头时,除了看见河水里停泊的那些大小船只和几盏晃晃悠悠的渔火外,一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楚横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让大家分头行动,尖着嗓子喊方义的名字,希望能很快听见方义的答复。

可是,他们在码头找了很久,也喊了很久,却没能听见方义的哪怕一声回应。于是,他们离开了码头,分头去镇上其它地方寻找。

楚横判断方义离开码头后,会直接回到钟家去,因此他带着几个伙计一路沿途寻找。

当他们顺着一条林荫小道往前走时,忽然一个伙计的手电筒照在地面上的几滴血上,于是他急忙叫出了声:“老大,这里有情况!”

楚横赶紧转身回来,蹲在地上仔细察看。只见地面上有三四滴已经干了的血滴。不管这里的血是不是方义的,都说明这里有情况!

“都蹲下来慢慢查找!”楚横急忙对其他人说,随后继续寻找线索。

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听有人叫起来:“老大,这里也有几滴!”没过多久,又有人叫起来:“老大,这里还有!”

最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路边的那片树林。

正当有人想要冲进树林里时,突然被楚横给拦了下来,“都别轻举妄动!先察看情况再行动!”

于是,大家都将自己手中的手电筒向树林里照去。当所有手电筒的光偶然聚集在一处时,他们发现了异常情况:灯光聚焦的地方,正躺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是方义!

楚横慌忙大叫一声:“快!救他!”

几个伙计们顿时蜂拥而入,全都闯进了树林中,将早已昏迷不醒、半身是血的方义给抬了出来。

“老大,他伤得太重了,得赶紧送去医院!”有人慌忙提议。

“快,去柳记医馆!”楚横大喝一声。这时,几个伙计当中,其中一个力气最大的很快将方义背在身上,直奔柳翁的医馆而去。其他人都紧紧地跟在后面。

到了医馆以后,柳翁立刻给方义检查伤口。当他撕掉方义右臂上的衣袖以后,顿时脸色就变了,“快,赶紧抢救!他中毒了!”

“中毒?中的是什么毒?”楚横连忙大声问。

柳翁并没有立即回答楚横的问题,而是让人将方义送进了病房内,让他平躺在床上,开始争分夺秒地抢救……

楚横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就凭方义的这身功夫,谁能轻易靠近他?还下如此重毒?

为了不让等在家中的钟子恒着急,楚横立刻借用医馆的电话打给钟子恒,告诉他方义此刻的情况。

楚横在电话里都能听得出来钟子恒的那种让人无法相信的吃惊!

随后,楚横又派人赶紧去寻找张耘和其他几个伙计,告诉他们方义已经找到了。

尽管“活神仙柳翁”一生救人无数,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也都见过,但面对方义如此严重的伤势,还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慌张。幸好送来及时,要是再晚一点,这少年的小命恐怕今夜难以保住啊!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方义还是没有醒来,而柳翁的浑身上下都早已经汗湿透了。

等在外面的楚横急得团团转,心里悔恨自己今天下午没有派人去保护方义。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况且方义年纪还小,遇见突发事件往往容易冲动。要是身边多几个伴儿,或许情况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卧病在床 等到张耘带着其他几个伙计赶到柳记医馆时,方义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不过柳翁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当满头大汗的柳翁从病房里走出来时,楚横和张耘赶紧围了上来,迫不及待地询问方义此刻的病情。

柳翁并没有立即回答楚横和张耘的问题,而是缓缓地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直到将一壶茶给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抹抹嘴说:“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他已经没事了,好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就像从前一样,说不定身体里还会产生某种强劲的抗体,身体会变得更健康的。”

楚横和张耘听了这话以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听明白柳翁的意思。怎么身体中毒了不但没有后遗症,反而还有可能变得更健康?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天下奇闻。

柳翁从楚横和张耘眼中就已经看到了他们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于是哈哈大笑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这少年一开始是中了某种暗器的剧毒,后来却又误打误撞中了毒蛇的剧毒。毒与毒相撞,以毒攻毒,反倒变成了一件好事。不过,也幸好这孩子身体素质特别好,抵抗力强,真是命大福大啊!”

柳翁的这一番话,听得楚横和张耘以及其他几个伙计顿时又惊又喜。楚横赶紧给钟子恒打电话,报告方义此刻的情况,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叫……

见方义脱离生命危险后,楚横让张耘带着其他几个伙计回店铺里去继续办公,自己则打算在医馆陪护方义一整夜。

张耘带着几个伙计离开以后,楚横坐在医馆的一条长椅上,随时听候柳翁的传唤。

中了剧毒?又被毒蛇咬了?

坐在椅子上的楚横,脑海中在不停地想象那些让他琢磨不透的画面。什么暗器怎么厉害?他在乌岭镇好歹也待了十几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有谁会使什么暗器的!究竟是谁怎么厉害?又怎么心狠手辣?莫非是冲着钟家来的,而方义只是无意中成了挡箭牌?

楚横思来想去,最后将所有的怀疑都聚焦在了一个人身上,那就是闻喜县裴家的那个孤儿——裴闯!

裴闯自从离家以后,就去少林寺苦练功夫,而少林功夫自古天下独大且高深莫测,再加上裴闯是带着替家人报仇雪恨的心愿去上山学本领的,因此一定是吃尽了苦头、下足了功夫去学的。结果可想而知,他成了新一代武林高手!

不巧的是,这个一心只想复仇的武林高手现在竟然成了暗中对付钟家的“大毒蝎”!如果真的是他一直在跟钟家作对,那么钟家从今往后就真的没有安宁之日了,而且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之中,就像今天遭遇突袭的方义一样……

这一夜,楚横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到了第二天早上,方义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恢复了精神,只是身体有些弱。

柳翁熬了些米粥让楚横喂给方义吃了。吃完之后,方义的精神果然更好了些。

楚横坐在床头让方义仔细回忆一下昨晚的情况。

然而,让他感到万分遗憾的是,现在的方义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在林荫小道上以及在小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就像突然失忆了一样,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到了中午时分,柳翁告诉楚横,可以带方义回去了,但是一定要让他多休息,至少要在床上躺三天三夜。

楚横满口答应,立刻打电话叫黄天开车过来接。

黄天开车到了以后,载着方义直奔钟家大宅。楚横整整衣服,独自赶往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回到钟家大宅以后,黄天将方义背进了慧子的小院里,轻轻地放在了床上,让他躺下休息。

见方义平安回来后,唐佳玉立刻决定让丁姨替代慧子在厨房帮几天忙,让慧子在家安心照顾好方义。

一切尽在不言中。当慧子见到从死神手里挣扎着活下来的方义时,既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方义命大福大。难过的是,方义年纪虽小,却一直在不停地遭受种种磨难,不曾好好地生活。

钟子恒和唐佳玉对方义这次的意外受伤都倍感内疚,毕竟,方义是为了帮钟家查案子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因此,钟子恒不仅给方义用最好的药,还给他单独配了一个厨师,专门为他做定制的饭菜。

又过了一天,正好是端午节。

可是,钟家的大宅里却并没有那么多的欢快节日气氛。除了到处飘散着幽幽的艾草清香外,便是端到桌上的各种口味的粽子。

方义受伤了,这件事牵动着钟家宅院里每一个人的心。

反应最大的是钟画。她一天三四趟跑来看望方义,见方义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时,心里才算是放了心。她再也不想对方义发脾气了,也后悔之前乱发脾气,让方义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方义,真的对不起!我以前有时态度太差了,希望你能原谅我!”钟画忍不住低头认错了。

不料,方义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今天是怎么了?大过节的,说这些话做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们做什么?况且,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而当时的我,也不一定处处都做得对呀!”

见方义心情好起来了,钟画这才放了心。不论在什么时候,哪怕是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方义乱发脾气,她也不愿意看到方义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无法四处活动。

章尧也来看望了方义好几次。可巧的是,每次章尧来时,钟画就不在;钟画来时,章尧就不在。他们俩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会同时出现在方义的面前。

章尧非常心疼方义这次意外出了事故,他一再地叮嘱方义从今以后要多加小心,不能仗着自己会武功本领大,就不把任何危险放在眼里。他希望这是方义最后一次受伤,以后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方义再一次看到了章尧的眼中有如此多的忧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因此一个劲地大说大笑,证明他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连柳翁都说了,将来我的身体会比以前还要健康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对不?所以啊,你就别那么伤感了,要不然我心情会不好的。”

章尧见方义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乐观,只得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自从上次骑峰岭出事后,方义总感觉章尧变了,变得像最初时一样沉默了,连眼中的忧愁都那么相似,这让他十分担心。

钟琴和钟棋虽说平时比较调皮,有时也比较淘气。可是这次方义卧病在床以后,她们就变得十分乖巧了。一起跑来看望方义,不再要求方义给她们讲故事,却反过来讲故事和笑话给方义听。

为了让方义变得开心起来,钟琴还把自己的古筝搬到了方义的房里,单独为方义演奏各种曲子。果然,这让方义感到十分开心。

钟棋也不甘落后,她把自己的棋盘也搬到了方义的床前,一边下棋一边给方义讲解各种破局的策略,让方义顿时大开眼界。

当夜晚悄悄来临时,整个钟家大宅都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说话声,没有琴音,也没有了争论声,只有满院子的月光和偶尔飘过窗棂的风声。

方义静静地躺在床上,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院子里的虫鸣,一阵接一阵的思绪悄然滚来……

他感受到了所有人对他的好,与此同时,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开始对江南这片异乡土地有了某种感情,即便算不上是深沉,却也是情义深深了。

不过,夜深人静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在想一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他怎么就把那晚的事情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呢?哪怕是他想破了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究竟是谁在暗中算计他?难道是那只“水老鼠”?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发现到呢?还莫名其妙地中了剧毒!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怀中刺客 遵照柳翁的嘱咐,方义认真地休息了三天之后,身体果然渐渐恢复了健康。

这三天可把方义给憋坏了!早已习惯整天在外面奔波的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闷在屋里的感觉。庆幸的是,他终于好了,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到处自由活动了。

方义意外受伤后,钟子恒和他的六位保镖秘密地开了好几次会议。大家共同探讨,针对性地提出了很多实质性的问题,也相应地给出了很多解决问题的策略和具体办法……

会议之后,楚横就很明确地向钟子恒提出,毕竟方义年纪还小,经验和阅历都还不够,因此有些相对于比较危险的事情可以不让他介入,如果真的要介入,可以暗中多派几个帮手。

钟子恒认为楚横的这条建议很好,于是当即点头应允了。

方义身体恢复之后,心里一直记挂着龟来码头,于是赶紧来找钟子恒,请求继续去调查这件事。

钟子恒非常了解方义的脾气,并没有当面拒绝,而是以方义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养身体为借口,委婉地拒绝了。

“你受伤以后,对方也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手段和目的,因此这几天并没有采取其它的什么行动,码头一切都很正常。你最近就安心地去养身体吧,等过些日子再说。我已经让楚横和张耘他们增加人手,提高警惕了,不会再轻易出事的。”钟子恒笑着对方义说,不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笑容,都流露出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方义当然知道钟子恒也是为他好,不想再让他去冒险了。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明处行不通的话,那就在暗中行动。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也流露出一种相当自信的笑容。

钟子恒还告诉方义,如果实在想做点什么的话,可以随时去徐林峰的药材店帮忙,也可以随时去找楚横和张耘他们,多看看多学学,对年轻人总归是有好处的。另外,在黄天比较闲的时候,可以去找黄天说说话,毕竟他也每天住在大院里,十分方便。

方义非常感谢钟子恒的这些考虑,他非常认真地对钟子恒说:“钟老板,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努力上进的!”

钟子恒十分欣赏地看着方义,不过,他想了想后,忽然说:“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钟家的保镖了,虽然年纪小,但保镖该有的素质和修养还是一定要有的。比如说,住在钟家大院里的所有人的安危,也就是你的分内之事,要时常提高警惕,不要轻易让他们受伤。此外,骑峰岭的训练场,要经常去,锻炼你的体能素质。”

方义心里忽然有些发虚,他感觉钟子恒这是在暗中向他表明,上次骑峰岭马蜂窝伤人一事,其实是他的失职!

“我明白了,钟老板,我会努力的!”方义的脸上现出一丝愧疚,但同时更多的是坚定和决心。

回到房间后,方义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沉思。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短暂自我放松的方式。躺在软软柔柔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鸟鸣,闻着随风潜入房中的淡淡花香,他可以思考很多很多的事情,并快速地决定将要去做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忙碌,习惯了让自己不停地做事情,然后在做事情当中发现深藏的乐趣和各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那种别样体验。于是,他决定听从钟子恒的建议,先去药材店帮姑夫的忙,毕竟那里他去过,相对而言是比较熟悉的场所。

这天午饭后,方义稍微休息了片刻,便独自去钟氏药材店了。

听姑父说,端午节前后几天,药店里比较忙碌,很多老人和小孩以及孕妇因为一时贪吃贪喝、乱吃乱喝,结果导致身体出现了各种不舒服,纷纷来药店购买一些日常药材,按照古法熬煮汤药回家治病。

方义在药材店里奔来走去,整整忙碌了一个下午,虽然有些累,却感受到了很不一样的快乐。

到了太阳落山以后,方义和姑夫徐林峰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第一次体验到了和姑夫一边走路一边聊天的美好感觉。他不由得想起了百家村,像这样的情境,他却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父亲一起体验过……

这一夜,方义睡得特别香甜,他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到和八个弟弟妹妹在百家村一起快乐地过端午节,简陋的四间茅草屋装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连木桌上的几盘咸菜和几碗红薯稀饭也成了世上最可口的美味……

第二天一大早,当方义洗漱完毕后开门时,忽然发现黄天站在他的门口,倒是吓了他一大跳。

“黄大哥,早啊!”方义尴尬地笑着同黄天打招呼,脑子里一直犯嘀咕,为什么黄天会一大早站在他的门口?

黄天一下子就看出了方义眼中的迷惑,于是撇撇嘴,“你以为我喜欢站你门前替你挡住炎炎烈日啊?别做梦了!我只是一大早在院墙上抓到了一名‘刺客’,觉得对付这家伙,你比我会更有经验,所以就送过来啰。”说着,黄天将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右手拿出来,然后伸进怀里,掏出了那个“刺客”。

“翔哥?”方义惊讶得大叫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喜。

翔哥拍拍翅膀,轻轻飞到了方义张开的手掌上。方义一眼就看见了绑在翔哥腿上的一封信。

“黄大哥,我们该走了!”

正在这时,只见从不远处传来钟画的声音。她正带着钟琴和钟棋朝院门口走去,一扭头时却看见黄天和方义站在那里。她倒是很高兴看见方义和黄天在一起。因为,整个钟家大宅的人都喜欢和黄天打交道,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跟他相处会感到非常快乐。

“哦,来了!”黄天赶紧答应了一声,他得马上开车送钟家三姐妹去学校上课了。

“以后要好好孝敬你黄大哥,知道不?”黄天坏坏地笑着说,“否则我就去告诉钟画:你和那个邹小清私下来往密切,还总是飞鸽传情……”说完,黄天转身就走了,朝院门口快速地奔跑过去。

方义也早已学着黄天,在听见钟画喊话的那一瞬间将翔哥藏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看着英姿飒爽的黄天的背影,顿时既爱又恨,“黄天,你简直什么人嘛!老喜欢抓我的把柄!”

转身回到房间后,方义立刻将翔哥腿上的那封信给解了下来,打开来一看,果然是邹小清那熟悉的笔迹,一行歪斜且稚嫩的字体:方义哥哥,来我们家过节吧。

方义将纸条收好后,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他想了想,这一定是邹爷爷的想法,想让他过两次节:一次在钟家,一次在太仓湖。尽管他心里已经开始对邹小清保持距离了,但还是想去探望他们。

其实,方义在意的并不是在哪里过节以及怎样过节,而是想去太长湖边看望一下邹家爷孙俩。

虽然钟太太曾经说过,邹家爷孙俩可以随时来钟家做客,但方义知道,邹爷爷和小清肯定不会轻易来钟家串门的。

此外,自从那天傍晚在街头见到徐健以后,方义就一直记挂着清洲村的徐俊,他真的很想去看望一下。

左思右想之后,方义决定立刻行动,先去清洲村看望徐俊大哥,然后再去太仓湖看望邹家爷孙俩。

方义忽然想到邹小清喜欢吃汪姨做的甜点,因此他第一次厚着脸皮向汪姨要了一些。

慧子知道方义要去探望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后,心里非常高兴,也拿出了一些她自己亲手做的粽子让方义带去。

拎着有些沉重的袋子,方义带着翔哥向着清洲村的方向愉快地出发了。翔哥特别高兴,像个调皮的小孩,陪着主人一起赶路。它越来越灵通了,只要方义给它一个手势,它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到了清洲村以后,方义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他就要见到徐俊了!哦,对了,还有花婆婆,不知道他们二老过得可好?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说大上海 方义到了清洲村以后,直接奔向徐俊的家。

清洲村,这个让他既爱又恨的美丽山间小渔村,如今变得越来越陌生。可是每当他踏入这片土地时,往事便一幕幕地浮上了心头,更多的,还是一种幽幽的温暖。

远远地看去,徐家的两所院落干干净净地静卧在悠长的长春江边,路过院门口时,无形中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进去坐坐歇歇脚的冲动。

徐健住的房子再也不像上次那样灰尘斑斑、凌乱不堪了,而是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满院子里都是五颜六色的花朵,老远就能闻见沁人心脾的花香。院墙上还爬满了开着朵朵黄花的丝瓜藤,茂密的叶子里挂着一条条青绿色的长长丝瓜。树上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仿佛是在热烈欢迎方义的到来。

方义站在院门口,不觉看得呆了!好美的小院啊,好想继续住在里边啊!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这么干净的小院子一定都是大哥徐俊用勤劳换来的成果。

“你是……方义吗?”

方义站在院子门口正看得入神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不用回头,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站在他身后的人一定是大哥徐俊。

果然,当方义回头看时,只见徐俊端着一碗饭正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他,冲着他腼腆地笑着。

“是我,大哥!”方义连忙笑着走了过来。他瞟了一眼徐俊端着的饭碗,里面正趴着一只炸得火红的螃蟹。好好吃的感觉!

“你还没吃饭吧?快跟我来,家里饭菜都是热乎乎的呢,就我一个人吃。”徐俊见方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饭碗看,猜想方义一定是赶路饿了,况且也早已到了午饭时间。

方义喜不自禁,乐颠颠地跟在徐俊身后往徐老家大屋里走去。

一进院门,方义就发现了满院子里的新鲜花草,几只白的黄的小蝴蝶正在花丛上翩翩起舞,满院子里的花香让人顿时心情大好。

“大哥,你也学花婆婆,在院里种上花了?”方义笑着问。

“是啊,花婆婆的花种得好,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学着她种花。现在你推开每一家的院门,都能看到满院子的花朵呢。我觉得挺好,村里人个个都变得越来越爱美了……”徐俊说着,就径直去了厨房,让方义在堂屋里的桌旁先坐下。

方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极了,他放下背包,跑到院子里到处欣赏那些美妙的花儿。真的是太好看了!可惜他只认识几种,还是在百家村的时候看乔雪种的那些,其余的他都叫不上来名字,只知道它们既好看又清香。

徐俊笑着看花丛中的方义,见他那么认真地在看花,都不忍去打扰他。不过,比起方义咕咕叫的肚子来,他还是决定立刻叫方义过来吃饭。

“快点过来吃饭,要不都要凉了!”徐俊笑着冲方义喊起来。

“来了!”方义一边答应着一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花丛,先跑去厨房里用水清洗了手,然后才乐呵呵地跑到堂屋里来吃饭。

“哇,好丰盛的午餐啊!”

一看到满桌子五彩缤纷的菜肴,方义忍不住惊喜地大叫起来。只见桌上有红黄绿搭配的西红柿丝瓜鸡蛋汤,有火红的炸螃蟹,有焦黄的泥鳅,有鲜美的一尾大红鲤鱼,还有绿色的韭菜和空心菜。

“大哥,你今天知道我要来?怎么做这么一大桌子的美味啊?”方义拿起筷子就大口品尝起来。

只见徐俊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是为我爸妈和弟弟准备的,他们原本说要回家来吃饭,可是等了好几个小时也不见回来,所以我就先吃了。正好你来了,当然得给你吃了。看你,多有口福的人哪!”

方义忽然睁大了眼睛,一口饭菜卡在了喉咙里。是啊,不见徐健倒也罢了,怎么不见了大伯和大婶呢?

他好不容易咽下了喉咙中的饭菜,赶紧问:“徐健我知道,他如今在金禅寺跟着子修方丈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见大伯和大婶?他们去哪里了?”

徐俊无奈地笑了笑,“他们现在也经常去金禅寺了,名义上说是看徐健,其实是他们自己想去。待在那里多好啊,既不用干活儿,还可以大吃大喝。只可惜的是,每天吃的是素食。所以他们让人捎口信回来,说今天想回来吃饭。可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儿。算了,别管他们了,咱俩吃吧。锅里还留着呢,他们随时回来,可以随时吃。”

听到徐俊这样说,方义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敢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喝了。这真是太美味的一餐饭了,徐俊的厨艺真的是越来越棒了!

方义不停地夸赞徐俊,徐俊就不停地谦虚,说是天天锻炼,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不是生来就是大厨的。

没有徐老大夫妇俩在场的时光,方义觉得特别安慰和舒服。

午饭后,方义跟着徐俊一起来到长春江上捕鱼。很久都没有做这件事了,方义忽然觉得好怀念,于是特别卖力地配合徐俊赶那些鸬鹚下水捕鱼。

长春江两边高大茂盛的树木正好替他们遮阴。方义和徐俊的心情都特别好,于是不知不觉他们将船一直往前面划,也不知到底划了多久,但他们的船舱里已经装了很多条鱼。

前面的水域越来越开阔,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的船早已远离了清洲村,来到了长春江的中游。

“这里的风景可真好!”方义看着两岸的青山翠木,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

徐俊一边从鸬鹚嘴里取出一条大鱼一边笑着说:“我们都离开村子好远了,要是再往前划的话,恐怕要划到上海去了哦。”

“你也知道上海吗?”方义诧异地问。

“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说的,都说那里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是繁华又时尚的大都市,有很多我们村里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人们都说,太仓湖上摆渡的那个邹小清的父母,就是贪恋大上海的美好,所以才不愿再回到山里来的。”徐俊笑着看向远方,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大上海的模样。

方义若有所思。过了很久,他问:“那你也想有一天去繁华又时尚的大上海走一走、看一看吗?”

没想到,徐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从来都不想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别处再好,那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乡,没有安全感,也没有亲切感。天下最好的地方,我看哪,还是自己的家乡!”

方义静静地听着徐俊的回答,眼中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哀伤。徐俊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可偏偏这种道理就应验在他的身上。他可不正是一个远离家乡的人吗?

不过,与徐俊的想法完全不同的是,方义倒是很想去繁华又时尚的大上海去看一看的。他忽然想到了百家村平顶山窑厂的张达丰,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上海有很高级的医院,可以治疗各种各样的怪病。

“也不知道她的病现在怎么样了?”方义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口。

徐俊忽然一愣,忙问:“方义,你刚才说的是谁?谁生病了?得的是什么病?”

方义本不想告诉徐俊,可是自己已经无意中说漏了嘴,于是便告诉了徐俊关于张达丰一家人的故事。

“这倒是很奇怪了!”徐俊坐在船上,摸着脑袋不解地说,“他既然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怎么会愿意留在那么贫穷的农村办工厂呢?要是留在大上海多好啊!还可以顺便照顾他的妻子哩。”

方义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吧。总之,我很佩服他,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那要是你当初坚定地留在他的砖窑厂就好了,既可以照顾家人,又可以赚到钱花。”徐俊惋惜地说。

方义不禁皱起了眉头,迷茫地望着东方高高的山峦。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要不要后悔。但不论怎样,过去就像早晨山间的雾霭,太阳一照,就全散了,看得见却抓不着。

第一百九十六章 促成心愿 当方义打算离开徐家时,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方义将带给邹小清的礼物悄悄地分了一半给徐俊,不论徐俊怎么拒绝,最后还是拗不过方义的坚决,只好收下了。

徐俊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诱人的甜点和粽子说:“这个我先留着,慢慢儿研究,看我能不能也做出相似的来。”

方义感到非常惊喜,“大哥你真行,太聪明了!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够吃到你亲手做的甜点和粽子。”

徐俊迟疑了半天,说:“那……恐怕得等到明年吧。”

“明年就明年呗,我愿意等。”方义呵呵笑了。

离开了徐家后,方义径直走向村口。在快要离开清洲村时,却刚好遇见从山上干活儿回来的村长和花婆婆。

不管方义怎么说,村长和花婆婆就是不让方义现在离开,非得拉他去家里坐一会儿才行。

方义最终还是拗不过二老的热情,只好跟随他们到了家里。

一见到花婆婆的花房子,方义惊诧极了,相比之前,花的种类又多了好些,而且花房也向四周扩建开了,变大了许多。

花婆婆热情地请方义喝茶吃点心,还对方义说起了一件一直让她感到很奇怪的事情:

“一个月以前的一天上午,有两个日本人来到我家门口,他们说是来村里四处游玩的,想知道村里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可是后来看到了我的花房子之后,就不停地赞赏,说了好多好听的话。再后来,其中一个日本人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带动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养花,让整个清洲村都变成一片花海的样子,那样的话,将来就会有很多人来游玩,村子里就可以有钱赚了。而且,将这些花卖出去,也可以得到一些钱的。”

这时村长在一旁插话了:“老实说,当时我们见到日本人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人人都说:日本人杀人不眨眼,都是坏人!可是后来发现,这两个日本人并没有恶意,他们只是四处走走玩玩,看看风景,寻找乐趣。于是我就猜想,他们一定是住在怡山书院的游客或者商人。只是,会到我们这些乡下的村子里来游玩的客人,还真是少见!”

花婆婆又说:“再后来听了老头子说的道理后,我就按照日本人的主意尝试着去做。还真别说,当我鼓励大家都来种花时,几乎家家都愿意的,都说忙时种地忙活儿,到了农闲时就可以养花了,还可以将好看的新鲜花拿到镇上去卖。”

方义越听越有兴趣,忙问:“后来那两个日本人有没有再来?”

村长有些遗憾地说:“没有,再也没有来过。”

方义心里明白,这两个日本人一定是武田先生和花藤,他曾不止一次听见钟子恒夸赞武田先生的剑术好,还夸他家的松竹清酒好喝。

方义笑着说:“要是下次再见到他们,我就带他们来看你们的花。”

“怎么?你认识他们?”花婆婆忙问。

“我不认识他们,不过他们好像是钟老板的朋友,相信以后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方义笑着回答。

村长顿时来了精神,“孩子啊,我感觉这两个日本人头脑不简单啊,倒像是个做生意的行家。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要多多向他们学习!”

方义吃惊地看着满脸皱纹却精神矍铄的老村长,心中十分佩服,不住地点头答应。

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方义执意要走,花婆婆连忙从厨房拿出一袋粽子让方义带上。

村长从里屋拿出来一把手电筒,“孩子,带上这个,天快黑了,好走道儿。要不,你就在我们家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走也是可以的。”

方义笑着说:“不远,我今晚去太仓湖邹家,很快就会到的,你们就放心吧。”

村长立刻睁大了眼睛,“湖边西岸邹老爷子家?哦,那倒是不远。你和他们家挺熟?”

方义笑着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后,从包里拿出带给邹小清的礼物,转手送给了村长和花婆婆。

村长执意不收,花婆婆倒是高兴地接下了,“这么好看的甜点,我倒是想尝尝。粽子嘛,咱俩换,总不能让你空手出门的。”

就这样,方义带着花婆婆给的粽子和一大束鲜花赶往太仓湖。

到了太仓湖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不过,夏夜的湖面上倒是从来不闲着,有几盏渔火正在四处晃悠。

方义朝最近的一盏渔火大声叫了几声后,那盏渔火便缓缓朝他这边靠过来了。

到了近前,让方义没有料到的是,这渔船居然是邹老爷子的,正带着小清在湖上捕鱼呢。

可把邹小清乐坏了,“爷爷,我就说吧,这么晚了还有人要船,说不定就是方义哥哥,您还不相信呢?”

邹老爷子手捋胡须哈哈大笑起来,“这完全是巧合!你是看见了翔哥回来,所以才一直惦念着你的方义哥哥,直到把他给念叨来了才肯罢休。”

方义的脸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发烧,幸好夜色浓,渔火也朦胧。

“方义哥哥,下次你能不能长点记性,让翔哥回来时带一封信,别让它傻傻地独自回来,它又不会说话,我问它什么它都不知道的。”邹小清似乎是有点生气了。

“是的……这都怪我,没有考虑周到……”方义支支吾吾地说。

邹小清微微冷笑了一声,“天天住在那么好的大房子里,还有那么漂亮的姑娘陪在身边,要是换作我的话,大概也会一样考虑不周到的了……”说着,她就独自往船头上去了。

方义坐在船舱里,只觉浑身上下不舒服,脸上发烧得更加厉害了。

邹老爷子看着他们两个斗嘴,默默地在一旁笑,直到邹小清赌气出去了,他才对方义说:“小清这孩子啊,其实也怪可怜的。别看她天性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好像什么事都能似的,其实啊,心里是有想法的。她是太孤单了,希望身边有个伴儿!你以后要是有空的话,就经常来看看她。要是没空的话,那就多让翔哥送信来。”

邹老爷子的一番话,让此刻的方义更加感到局促不安了,他的心情很复杂,一种莫名的愧疚油然而生。

这天晚上,方义跟着邹老爷子在西岸的石头房子里住了一晚上。夏天的石头房子里,真的很凉爽、很舒服,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长长的好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邹小清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笑呵呵地一大早起来刷锅做饭,将方义带来的粽子放在蒸笼上蒸煮,也将她和爷爷包的粽子放了一些进去,想比一比谁做的粽子更好吃。

等到方义和邹老头子起床时,邹小清的早餐已经完全做好了,就等着他们俩洗漱完毕后一起上桌来吃了。桌上的瓷瓶里插着方义带来的那一大束鲜花。

在饭桌上,邹老爷子忽然问方义:“上次钟家二小姐说,章胜的妈妈想跟我学做烤鹅,这事儿后来他们到底提到了没有啊?”

方义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哎哟,我怎么差点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呢。邹爷爷,汪姨当然想跟您学这门手艺了,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空上钟家几趟?”

“哦?是吗?”邹老爷子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道缝隙,满眼满心都是美滋滋的样子。

方义看得出来,邹老爷子其实非常想当一回“师傅”,他想收徒弟,而且想收个特别体面的徒弟,比如在钟家厨房做事的汪姨。

其实,方义根本就不知道那次钟画回去之后到底有没有跟汪姨提到过这件事。

但是他想满足一下邹老爷子的心愿,所以才演了刚才那么一出戏。不过,他在心里琢磨,只要邹老爷子愿意经常去钟家大院,那么这件事就绝对没有问题的。

小宝和以前相比,长得更好了,也更开心了,和翔哥玩得很快乐。当翔哥落在小宝的手掌上时,小宝轻轻地抚摸着翔哥的头,那画面让人忍俊不禁。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武田失信 当太阳照在太仓湖上时,邹老爷子养的那群大白鹅在水边嬉戏和休憩的样子,总是能成为别样的风景。

方义见邹小清对花婆婆的鲜花特别感兴趣,于是就告诉了她关于花婆婆的故事,让邹小清一下子就听得入了迷。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跟着花婆婆学种花了。”邹小清看着门前高大的柳树,眼里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这个并不难,下次我带你去清洲村找花婆婆,她肯定会喜欢上你的。”方义笑着说。

邹小清不觉红了脸,忙问:“那你为什么觉得花婆婆会喜欢上我呢?”

方义想了想说:“因为……他们是孤寡老人啊,一生都没有孩子,从来都没有尝到过什么叫做‘天伦之乐’的!”

对于方义的这个回答,邹小清当然是一百个不满意,不过一想到村长和花婆婆一生都没有孩子时,又顿时心生怜悯,“好吧,等下次你来时,你带我一起去花婆婆家。我真想现在就去看看她的花房子到底什么样儿的,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漂亮。”

方义把胸脯一拍,“那当然了!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邹小清瞟了一眼方义,问:“那你刚才说的‘下次’,具体是指什么时间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一下子就把方义给难倒了,他也不知道下次究竟是什么时候,但肯定会有下次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邹小清才好,刚才回答的那个问题似乎已经让邹小清不满意了。

正在这时,邹老爷子站在门口叫:“方义,你跟我来一趟菜园子,再摘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带回钟家大院里去,让大家都来尝尝鲜儿。”

方义趁机赶紧溜了过来,跟着邹老爷子一起高高兴兴地走进了菜园子。

邹小清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大柳树下,眼里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朦胧的哀愁。几只大白鹅在她脚下的湖面上你追我赶,玩得非常快乐。她忽然也想变成一只大白鹅,那样的话,她就会有很多兄弟姐妹陪着一起玩了。

不过她又一想,方义不也是一个人独自离开家乡在江南生活的吗?要是真的比起来,方义自然比她要凄惨多了呢。

“要是方义哥哥能永远留在这太仓湖边就好了。”邹小清呆呆地想,“可是有什么法子才可以将他给永远地留下来呢?”

这时,从大柳树上飞下来的翔哥轻轻地落在了邹小清的肩膀上,一下子就打乱了她的思绪……

当邹小清再四处寻找小宝时,忽然发现小宝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进了菜园子,正跟在方义身后帮着采摘瓜果呢。

邹小清带着翔哥静静地站在菜园的木栅栏外看着方义,眼神里既有欢喜又有忧伤……

出了菜园子以后,邹老爷子已经准备好了一袋子的蔬菜瓜果,“方义啊,你要是拎不动的话,那就挑着担子走吧。”

方义点点头,不禁想起了那次从芦花岛挑一担桃子回来的经历,觉得挑着担子的确比拎着袋子或篮子要轻松得多。

临行前,方义笑着对邹小清说:“我现在是钟家的人了,需要待在钟家大院里帮着做事,不能长期陪在你和爷爷身边。不过,这不是还有翔哥和小宝嘛,有它们陪着,说不定比我在还要有乐趣呢。”

邹小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笑了笑,她当然明白方义话里的意思,只是方义却似乎不懂得她眼中的意思……

邹老爷子仍然没有忘记他要当师傅这一件事,一再重复说,只要他有空就让翔哥送信到钟家,让方义立刻给他回信,看看钟家那边是否方便,要是方便的话,他就立刻带着小清去钟家。

听到邹老爷子这样说,方义心里感到特别高兴。他很希望邹老爷子和小清也可以经常离开太仓湖去别的地方多走走……

方义挑着担子离开了太仓湖以后,直接赶往镇上钟家大院。

到达钟家的院门口时,已经是下午了。开门迎接方义的是王叔。

王叔一见方义挑着一担特别新鲜的蔬菜瓜果回来了,特别高兴,“这一定是太仓湖邹家老头的吧?上次大家尝了他们家的菜以后,都夸奖得了不得哩!”

方义心里暗笑:那就好,邹爷爷以后就可以有更多的理由进钟家了。

虽然下午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方义还是决定去姑夫的药材店里去帮忙。离开了一天多,怎么着也要把事情给补回来才行。现在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又可以继续好好做事了。

到了晚上,方义来书房向钟子恒打听有关武田先生和花藤的消息,谁知钟子恒却告诉他,武田先生和花藤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中国了。

“为什么啊?”方义非常吃惊地问。

钟子恒摇摇头说:“我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是也没有人告诉我啊,你叫我问谁去?武田先生现在远在日本,他在这里又没有亲戚,走的时候也没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我也没办法得到答案。”

方义顿时心头一阵凉,像是被从头到脚给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很想见到武田先生,一是因为通过村长和花婆婆的讲述,他对武田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二是因为武田先生会剑术,这对一向痴迷武功也擅长武功的他来说,简直就是最致命的诱惑。

然而现在十分可惜的是,武田先生已经无形中毁了与胡校长之前的约定了……

其实对于这件事,最先有所预料的是胡昌鸿。

胡昌鸿自从拿到了钟子恒给的那六万块经费之后,心里高兴得无可无不可。他决定要好好地大干一番,借着这个机会将乌中的名声传播到遥远的日本去,给乌中长长面子,最重要的是可以为将来在乌岭镇建立一所大学做前期铺垫。

可是让胡昌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在乌岭镇没日没夜地让学生进行水上龙舟赛的训练,回到日本后的武田夕照却再也没有了消息,连一封信都没有。

不过,胡昌鸿也不禁深深地自责起来,那天武田夕照走的时候,的确有些匆忙,他竟然忘了留下武田夕照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导致了现在即便有心想给武田夕照打个越洋电话或者写一封信,都失去了现实的可能性。

为了将这次的中日学生龙舟友谊赛办好,胡昌鸿下足了功夫,从乌中挑选了两支非常棒的队伍,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儿子胡阳以及钟子恒的女儿钟画。

一听说要和日本学生进行龙舟比赛,身为乌中校长之子的胡阳迫不及待地要求参加。钟画虽然是女孩儿,却对龙舟比赛充满了兴趣,尤其是看到胡阳报名参加后,她也紧跟着报了名。

胡阳和钟画在平时的训练中异常刻苦和认真,他们和其他同学组成了一只十分强劲的战线同盟,宣誓要在乌岭镇打败日本队,尽管胡昌鸿一再强调这次比赛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他们还是将它当作成一场别样的战斗来对待。

本来以为武田夕照会在一个月之内带着日本学生来到乌岭镇的,可是端午节都过去好几天了,也没见武田夕照和花藤再次出现在怡山书院。

胡昌鸿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因为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纠结。

如果武田夕照真的不会再来乌岭镇赴约了,那钟子恒给的六万块钱的经费究竟该怎么处置呢?这是目前最困扰胡昌鸿的一个大问题。

妻子孟玉兰笑他傻,“这还不简单,就留着当作以后的其他活动经费呗。难道非得一次性用在这次的龙舟赛上?”

“可是……总得跟钟子恒把这话给说明白了吧,要不然……”胡昌鸿十分犹豫。

“可以啊,就直接告诉他,说武田夕照临时毁约了,但经费已经全部花费出去了,不就结了吗?”孟玉兰说得眉飞色舞,一点儿都不费力气。

胡昌鸿沉默了。要是真让他将这六万块钱再还给钟子恒,他是说什么也都舍不得的。好不容易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它就这么飞了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送八音盒 胡昌鸿不敢正面去见钟子恒,妻子孟玉兰主动提出代替他去钟家走一趟,打算用一张嘴偷换掉那六万块钱。

孟玉兰带着胡阳一起去。她当然不会告诉胡阳这趟去钟家的真正目的,只是说很久都没有上钟家去走一趟了,想去看看。

尽管胡阳极少同母亲一起出门,但他这次对母亲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妈,说句实话,你也的确是得经常去钟家走走了,也好增进一下两家之间的感情嘛,别让我感觉越是长大,我们同钟家的感情反倒越淡了。”

孟玉兰看着儿子那张略带责怪的脸,调侃说:“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一切都好着呢。倒是好好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胡阳顿时眉头一皱,“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什么事啊?”

孟玉兰忍不住偷笑,“我听你爸爸说,自从钟骄那次出事后,钟家大院里今年可热闹了,人口一下子大增啊。多了几个厨房或店铺里帮忙的伙计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多了一个章尧和一个方义哟。”

胡阳这时才完全明白过来,本来还算比较不错的心情,在听到母亲这几句话后,就瞬间莫名地跌落到了谷底……

他从来就不希望钟画的身边有一个什么章尧,更不希望现在又多了一个方义。尽管这两个人其实都无法与他相媲美,但他就是不喜欢他们整天围绕在钟画身边,更别说还住进了钟家大宅院了。

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为了明目张胆地向章尧进行挑衅,那个星期天胡阳在钟家的骑峰岭制造了一场“马蜂伤人”的恶作剧,也算是替他出了一口闷气。

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马蜂的确伤到了章尧,可是钟家三姐妹却无故伤得更厉害,让他心中一直感到惴惴不安。

胡阳还记得自己当时对章尧说的那几句话,不论哪一个字,都像钢针一般深深地扎进了章尧的心窝!胡阳想让章尧牢牢地记住,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同钟画平起平坐,即便是现在住在钟家,那也只不过是一个“下人”。

章尧现在的郁郁寡欢,其实就是和胡阳恶意制造的“马蜂伤人”事件以及他那天说的那些话有关。虽然章尧心里也清楚他和钟画之间的各种差距,但他就是特别喜欢钟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在学校里特别要好的画友……

章尧很容易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因为幻想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都最符合他的心意。可是,每当他悄悄地沉醉在这种极其美好的幻境中时,就会被胡阳来一场措手不及的突袭,让他的心一下子跌落进悬崖。

当章尧还小的时候,他对胡阳的这种恶意伤害的抵抗力还是比较强的,时间一长,就可以丢弃在脑后,该干嘛还是干嘛。可是,一年又一年,渐渐长大和懂事后的章尧却不知不觉地变得脆弱了,对于胡阳无故施加的压力再也没有那么强悍的抵抗力了。

胡家的车子离钟家的宅院越来越近了。这时,孟玉兰提醒胡阳说:“看好你的宝贝,当心点儿,别到时掉落在地上摔坏了!”

胡阳知道母亲是在故意打趣他,因此并不理睬。

这次来钟家,胡阳特意带来了三件礼物,打算送给钟画、钟琴和钟棋。这三件礼物是他在电话里央求二哥胡珏帮忙在上海特意买的,也不知费了他多少口舌,胡珏最终才答应了他。

尽管孟玉兰几次提出要求,想看看那三个精致的锦盒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但都遭到了胡阳的无情拒绝。

孟玉兰也是很无奈,她知道这个她十月怀胎辛苦生出来的娃儿,从小到大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山大王,彬彬有礼的日子总是不多。

此时,太阳已经挂在了西山口,眼看就要坠落下去了。

车子终于稳稳地停在了钟家大宅的门口,唐佳玉怀里抱着钟骄正在门口等候,在她的身后分别是丁姨和林叔。不过,她们在电话里聊的时候,却压根儿也没提起胡阳也要来的。

当胡阳手里提着三个精致的锦盒走下车时,唐佳玉果然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哟,玉兰姐,你这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尾巴呀?”

孟玉兰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明白了唐佳玉的话里意思,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半道上突然长出来的吧。”说着,她便走了过来,从唐佳玉手里接过钟骄,又是搂抱又是亲吻。

胡阳赶紧笑着跟唐佳玉打招呼,唐佳玉迫不及待地问他手里到底拿的是什么。当胡阳说是送给钟家三姐妹的礼物时,唐佳玉一再责怪他乱花钱。

“这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总归是我的一片心意嘛。”胡阳的一张嘴又像抹了蜜似的,专拣那些好听的话说给唐佳玉听。

唐佳玉自然是高兴,携着胡阳一起往钟家客厅里走去。钟画、钟琴和钟棋早已经在客厅等待了。

今晚钟子恒去怡山书院和几个客商谈生意去了,因此并不在家。不过,唐佳玉带着钟家姐妹迎接孟玉兰和胡阳,似乎会更好些,没有那么多的约束。

胡阳一进门,钟画、钟琴和钟棋就看见了他手里拎着的锦盒了,个个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特别想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尤其是钟琴和钟棋,赶紧跑过来一边一个抱着胡阳的胳膊直摇晃,“胡阳哥哥,这是什么呀?是送给我们的礼物吗?”

这时,却听唐佳玉在一旁笑着骂钟琴和钟棋:“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呢?胡阳哥哥刚到咱家,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你们就这样缠着他,多没礼貌!”

钟琴和钟棋这才吓得松开了手,赶紧跑到各自的座位上来,静静地等候着胡阳开口说话。

钟画也悄声对钟琴和钟棋说:“瞧瞧你们俩现在的这个样儿!就跟两个小乞丐三天没吃东西似的!”

钟琴不高兴了,顿时把嘴一撅,说:“就是好奇嘛,我又没打算要他的东西!”

钟棋则说:“三姐,二姐说得对,我们还是收敛一些吧。”说着,她继续低头看桌上的棋盘,刚刚周先生教了她一招新的破局方法。

胡阳见自己带来的礼物早已勾起了钟琴和钟棋的好奇心,心中十分得意。不过,表面上他却显得彬彬有礼。他将三个锦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分别将它们送给了钟画、钟琴和钟棋,三姐妹也十分礼貌地一一答谢了胡阳。

钟琴再也忍不住了,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有一架迷你钢琴,还发出了十分悦耳的音乐声。

“八音盒!”钟画扭头看了一眼钟琴的礼物,忍不住说了出来。

“真的是八音盒!太好了!”钟琴笑着对胡阳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八音盒,以前都是在书本上看到的。

钟画和钟棋也相继打开了盒子。钟画的八音盒里是古代的字画装置,而钟棋的八音盒则是棋盘装置,各自发出不一样的音乐声。

孟玉兰和唐佳玉也很好奇地站在一旁观看。

孟玉兰说:“原来是这么新颖的玩意儿!难怪呢,他让他二哥在上海特意找人定制的。”

唐佳玉点头称赞,“胡阳这孩子,真是太有心了!这东西肯定不便宜吧,又费精神!”

“只要她们喜欢就好了!”胡阳非常得意地站在一旁欣赏钟家三姐妹此时脸上洋溢的笑容。

客厅里突然传出的悦耳动听的音乐声,很快吸引了正在花园里散步的章尧。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悄悄来到了客厅的后窗边,偷眼朝里面仔细看,正好看到了了钟画在摆弄面前的那个会制造音乐的小东西,而她的对面,正站着笑意满满的胡阳。

章尧的心顿时隐隐地有些冰凉起来。他默默地转身离开了。晚风吹在他的脸上,很凉爽,也很凄凉。

而在不远处,另一个人却正默默地在关注着章尧。谁?方义!他远远地看着章尧独自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同情。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路尾随 孟玉兰和胡阳母子的这趟走访钟家的收获,是非常大的,各自达成了各自的心愿。

孟玉兰的一张嘴和十根花花肠子,让唐佳玉相信了武田夕照的毁约的事实,同时也相信了钟家赞助龙舟赛的那六万块钱也早已花在了该花费的地方。

胡阳相比较他母亲而言,则更胜一筹,他不仅让钟家三姐妹相信了他作为一位好哥哥的职责和义务,更成功地瞒过了她们骑峰岭上那场可怕恶作剧的发生。或许,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事件的真相。

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忧愁。胡阳带给钟家三姐妹惊喜的同时,也就无意中伤害到了另一个人——章尧。

在事实面前,章尧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胡阳比肩,更知道他不可能带给钟画同样的惊喜和快乐,因此,他决定不再继续像往常那样,将那么多的心思都花在了一件其实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上。

他想有所改变,改变现在的自己,去做对于他来说,最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总是白费力气的事情。

可是,将胡阳抛到九霄云外之后,剩下的,剩下的,剩下的还是钟画,钟画,钟画……这让他感到非常的痛苦,更是非常的无奈。

一直在暗中默默关心章尧的方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决定要尽全力去帮助章尧达成他的心愿,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助章尧打败胡阳,赢得钟画永久的芳心……

然而,这天一大早,方义发现了一个秘密。

章尧住进钟家大宅之后,钟子恒一再要求他每天和钟家三姐妹一起乘坐黄天的车子上学和放学,可是章尧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不过,钟子恒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可是这天早晨,当钟家三姐妹跟着黄天准备出门时,章尧却忽然笑着从他们身后赶了过来,“喂,你们等等我!”

此时,刚刚帮林叔给花草浇完水的方义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感到十分的惊诧。章尧从来都不愿意坐钟家的车子的,怎么今天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于是,方义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悄悄地尾随章尧出了院门。

只见章尧和钟家三姐妹一起坐进了黄天的车子。很快,车子迎着灿烂的朝阳向乌中的方向疾驰而去。

方义决定一路尾随黄天的车子。他特别想知道章尧今天异常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因为胡阳给钟画送了礼物而让他感觉到了难受,那完全可以找他好好倾诉一场啊。为什么不但没有不高兴的表现,反而满脸笑容,开心得像一只春天的小燕子?

凭着直觉,方义认为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按照他对章尧往日的了解,这绝对不是那个真正的章尧。

黄天的车子开得很快,在平坦的街道上一路狂奔,这让一路尾随的方义相当吃力。尽管他的腿脚功夫非常好,可是与小轿车这个家伙相比,还是稍逊风采的。

他必须时时保持眼神的凝聚力,不让车子随意离开他的视线,还得时时注意脚下的速度,越快越好,还要随时避免突如其来的障碍物。

终于,黄天的车子在那条“天险之路”——天舟路前缓缓停了下来。紧跟在后面的方义也连忙将自己藏进了附近的树林之中。

当黄天开着车子远远离去之后,方义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此时,章尧和钟画已经跨上了那条天舟路,一起迎着朝阳和薄薄的雾霭朝着学校远去了。

方义静静地站在天舟路的第一个台阶处,心里不停地思索,到底要不要跟过去。他明明看见章尧和钟画有说有笑地拾级而上了,因此心里不停地犯嘀咕,是不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结果把原本十分简单的事情想得如此复杂了?

这时,在方义的身后,不断有学生走过来,快速地向天舟路上奔去。于是,方义退到了一旁,左看右看,选中了一棵非常高大的树爬了上去,坐在上面看那些背着书包往乌中奔去的学生。

看着看着,方义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也想像他们一样,无所畏惧地踏上这条天舟路,然后背着书包跨进乌中的大门,接着坐进宽敞明亮的教室,认真地听讲,认真地学习,将来也去当一名科学家,一名画家,一名音乐家……

然而,他知道,这一切全是他幻想出来的。在现实中,他的那条“天舟路”通往的却是另一个方向,并不是乌中的大门。尽管此刻的他突然间有那么一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钟画的建议,后悔当初那么倔强没有听钟子恒的建议,但眨眨眼睛,伸伸胳膊,从树上纵身向下一跃而落地时,他还是认为,自己并不适合这里。

这座绝壁城堡再怎么美妙,他同它今生今世也一定是无缘的了。如果有机会,如果有条件,他宁愿让百家村的八个弟弟妹妹们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学校上学,再也不用整天忙着农活儿而荒废了十分可贵的学习机会。

当太阳渐渐地升高时,当天舟路的这一头再也没有了背着书包往学校里赶的学生时,方义忽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笑自己今天真是太傻了,做了一件特别傻的事情。

“还是去码头看一看吧,一定要尽快抓住那只‘水老鼠’!”他转身离开了天舟路,自言自语。

乌岭镇的天气越来越热了,但幸好处处有树荫的庇护。

可惜码头那里就没有这么多的树木,那些工人每天搬运货物可真是辛苦,一个个晒得像黑鬼似的。方义抬头看了看火热的太阳,心里不禁心疼起那些码头工人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那天让他搬运毛竹的矮胖子马老板。还有那个坐在树底下卖西瓜的中年汉子。

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次遇见他们?方义快步朝码头赶去,心里时不时地胡思乱想。

他当然知道钟子恒根本就不想让他再继续插手码头的事情,可是他心里十分不甘心,非要找出一个答案出来不可。

带着满脑子纷乱的思绪,方义终于再一次来到了码头。

像往常一样,龟来码头到处人山人海,嘈杂不堪,似乎每一寸空气里都是饱满的汗水味道,虽然代表着勤劳,但的确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方义打算先去找树底下卖西瓜的那个中年汉子。他希望今天依然能看见他和他的那一车西瓜。当然了,要是他的西瓜全都卖出去了,那就更好了。

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之后,方义终于来到了码头南边的那棵树下。还真让他给猜着了,那个中年汉子依然坐在那里卖西瓜,眼神里充满了似曾相识的焦虑。

“大叔!”方义来到近前,冲着那汉子热情地叫了一声。

中年汉子吓了一大跳,不过顿时露出了笑脸,“小哥,原来是你啊!你那天跑到哪里去了,让我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

方义见他老实憨厚,也没打算对他隐瞒,于是悄悄地告诉了他关于那只“水老鼠”的故事。

“这个可恶的家伙,原来是在骗我啊!害得我还天天盼望着他来哩。”中年汉子听完方义的话,顿时气坏了,手拿草帽不停地扇风,那面相好似李逵一般。

“大叔,西瓜还没卖出去吗?”方义关切地问。

中年汉子摇摇头,苦笑了几声,“上次那一车西瓜当然卖出去了,这是另外一车。天天就这样等呗。要是像往年啊,几个小时就能卖掉的。可是现在,得等好几天才能卖出去。”

正在这个时候,从方义身后走来一个人,哑着嗓子大声说:“卖西瓜的,动作快点,给我现切三个西瓜。”

中年汉子一听,可高兴坏了,一边连声答应,一边动手开始从车上挑拣西瓜搬下来切开。

方义感觉说话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因此回过头来看。嗬!怎么巧啊!原来是那天让他搬运毛竹的那个马老板。

第二百章 西瓜交易 龟来码头上的汗味随着风吹日晒到处弥散,让原本麻木的码头工人们似乎更加麻木了,不过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一只只大船小船在江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码头上的人们也不管它们究竟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都只顾着忙自己手里的活儿,上船下船,搬运各种各样的货物……

方义正在和卖西瓜的中年汉子攀谈时,忽然从他身后来了一个人——矮胖子马老板,他来买三只大西瓜,要求中年汉子切成块儿,还要求动作快些。

矮胖子马老板是龟来码头唯一一个最容易让人记住的人,因为他的身材,因为他的长相。圆溜溜的脸,圆溜溜的身材,就像人们口中一直说的那个“圆滚滚的冬瓜”。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既矮又胖的家伙,因为他面相上很有喜感,心地也非常的善良。他总是愿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要是谁在码头暂时找不到活儿干的话,他往往会伸出援助之手。

别看马老板长得不咋样,但他非常有智慧,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他现在其实除了钱之外,什么也没有,但他又从来不愁没有生意做,因为他是个非常独特的中间商,专门帮那些有货卖不出去的人和要货想找卖主的人牵线搭桥,然后从中获得一定的利益。

中年汉子将切好的一大堆西瓜装进了一个竹篮里递了过来,“马老板,全都切好了,请拿好!”

马老板眯缝着眼睛看了看那一大篮子的西瓜,撇撇嘴说:“看起来不轻嘛。”于是他很快将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方义身上。

方义今天没有再打扮成小乞丐的样子,而是穿得既干净又体面,因此马老板压根儿就没有把他认出来。

马老板上下左右将方义狠狠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说:“小伙子,我看你身板挺结实的。看样子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把这篮子西瓜送到码头北面去,我给你三元钱,怎么样?”

方义其实也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马老板,当马老板并没有将他给认出来时,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得意。有钱赚,为什么不干?虽然只有三元钱,但或许可以解决他今日的三餐问题了。

“可以啊,我愿意。”说着,方义一抬手就将中年汉子车上的那一竹篮子西瓜给轻轻松松地拎了过来。

马老板随即又对中年汉子说:“你也别在这里干等了,跟我一起来吧,我保管你这一车西瓜很快就会全部卖出去的。”

中年汉子正愣愣地等着马老板付钱呢,忽然听见他这么一说,刹那间两眼直放光芒,“马老板,您说的这话是真的吗?”

马老板立刻把眼睛一瞪,“我马三在这码头上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好,好,好!我这就跟您走!”中年汉子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担心再多嘴的话,向来急性子的马老板就会反悔了。

方义站在一旁,不禁暗自好笑。笑什么?笑马老板不够聪明。既然他让卖西瓜的一起跟着,那完全可以直接将竹篮放在车上让中年汉子一起拉着去啊,何必又浪费三元钱给他呢?

他们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来到了码头的北边。在一堆圆滚滚的木头前,马老板停下了脚步。

“好了,就在这儿了,你们都停下吧。”马老板转头对方义和中年汉子说。

这时,只听马老板冲着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十几个人叫了一声:“你们都快过来品尝西瓜吧,保管你们满意!”

马老板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些坐在树底下的人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方义眼疾手快,赶紧将竹篮放在了那堆原木上的一个较好位置,任由那些人自由哄抢。

很快,竹篮就见底了,空荡荡地躺在木堆上。

方义和中年汉子面面相觑,他们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些哄抢西瓜的人看起来不像是码头平常的搬运工人呢?

这时,从那些人当中站出来一个大个子,他笑着对马老板说:“这西瓜还真不错!行,我们全要了,快搬到船上去吧,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马老板得意洋洋地笑了,回头冲中年汉子说:“你听见了吧,他们说全都要了!”随即,他又对一旁的方义说:“你要是帮着卖西瓜的将这些西瓜给搬到那条船上去,我再付给你10元钱,怎么样?”

方义这时才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马老板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打得很好的算盘了。他微笑着点点头,说:“可以!”

中年汉子有些发蒙,对于眼前这个忽然从天而降的好消息一时间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就那么傻傻地笑着站在那里看着马老板肉嘟嘟的脸和眯成一道缝隙的眼睛。

相比上次搬运毛竹,这次搬运西瓜真的是太轻松了。没有花费多少力气,方义就将中年汉子的一车西瓜全都搬到了停靠在码头的那条船上。

原来这条已经装满货物的船是开往上海的,沿途会经过一个小镇,而镇上今年的西瓜收成不好,因此急需一批西瓜。

马老板无意中和船长说话时,从船长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因此他提出先让船员们试吃中年汉子的西瓜,如果感觉好,就顺便把中年汉子一车的西瓜都给买下,再带到那个小镇上去卖。

就这样,马三又促成了一笔西瓜的交易,不仅帮中年汉子解决了西瓜的销路问题,他自己又从中赚到了一笔小钱财。

目送那条船缓缓离开码头后,方义将刚刚赚到的十三元钱塞进了口袋里。过了一会儿,他指着那一堆木头问马三:“马老板,请问这批货也是您的吗?”

马三笑着说:“是啊,这也是我的。不过,货船还没有来,得等到下午才开始搬运。”

方义听了之后,不禁心头一喜,忙问:“要不,我再帮您搬运这些木头吧?”

马老板微笑着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说:“我的眼光果然不差!你有一身的好力气,就像前些天出现在码头的那个小乞丐一样,甚至可能比他还要厉害。不过,我这批货已经找到合适的搬运工了,他下午就会过来的。”

方义的满脸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怎么巧?已经被人给赶在前头了?尽管他心有不甘,但现在也很无奈,只好打消了心底的念头。他摸着口袋里刚刚赚到的那十三元钱,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满意和欣喜的笑容。

当方义再回过头看时,却发现卖西瓜的中年汉子和他的那辆板车以及竹篮,都早已不见了踪影,或许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去同家人一同分享今天的喜悦去了吧。

当方义再转身过来时,发现马三也不见了。仔细一找,才看见他夹着皮包往镇上去了,只留下两个帮他看管货物的小伙计在码头。

方义这时才忽然想起来,虽然时间已经到中午了,可是他连早饭都还没有吃。他不由得想起早上一阵风似的追赶黄天车子的那一幕,又一次不好意思地笑自己了。不过,他并没有认为自己完全是在做傻事,章尧反常的行为值得他去在意……

方义计划今天一直在码头蹲守,说不定能够寻找到那只“水老鼠”。要是能够抓住他的话,一定要向他问个明白:为什么要在小树林旁突然袭击?

方义中午在码头的一处水果摊上买了一只西瓜切开吃了,然后继续在码头四处潜伏,暗中寻找那只“水老鼠”。

到了下午,方义无意中又转到了马三的那一堆原木前,见木头比之前减少了一些,知道搬运工已经在往货船上搬运了。

方义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搬运工在替马三干活,因此坐在一旁的树荫下耐心地等待和观察。

没过多久,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瘦高个子,他那张略微熟悉的面孔突然映入了方义的眼帘。方义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是你!终于等到了!这次看你还想往哪里跑?

第二百零一章 山岭对决 方义远远地在树荫底下看见,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瘦高个儿,他正向那堆原木走去,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

尽管那个瘦高个儿头上还戴着一顶草帽,低低地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但恰好坐在地面上的方义还是认出了他,就是那只到处作害的“水老鼠”。虽然他也乔装打扮了一番,可是却无法逃过方义的一双鹰眼。

方义决定暂且按兵不动,想知道关于这家伙的更多情况。

原来“水老鼠”就是替马三搬运木头的搬运工人之一。看得出来,他虽然瘦,但是很有力量,因为他独自扛起一根木头就往船上奔去,而其他工人们则是两两一起抬着木头往前走。

“说不定他也会功夫……”方义坐在树荫下暗暗地猜想着。瘦子居然也有这么大的力气,很可能是个身手不错的家伙。如果那天晚上就是他暗中进行的突然袭击,那么他身上一定还藏着什么暗器。

想到这儿,方义不由得有些后悔了,他今天出门时,身上依然没有携带飞镖或匕首。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身边的一些小石子就可以作为暗器携带在身上的,于是他赶紧从地面上挑拣了一些石子悄悄地装进了口袋里……

等了很久之后,马三的那一大堆原木终于全部被搬运到河里的那只大船上去了。马三同那些工人们当场结清了账目,随后,那些人就各自散开了,很快混入了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方义的一双眼睛丝毫没有离开过“水老鼠”,他站起身,悄悄地跟在“水老鼠”的身后,想知道他下一步究竟去做些什么。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地朝西山滑落了,离夜晚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水老鼠”仍旧头戴草帽穿梭在码头的人群之中,他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却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码头转悠来转悠去之后,他终于离开了码头,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

方义悄悄地跟在后面,借助路旁一排排的树木来为自己掩护。幸好这些树木都长得既高大又粗壮,枝繁叶茂,正好可以很好地将他给一路隐藏起来。

走着走着,在一个岔路口处,当方义再次从一棵大树后面探出脑袋来时,却已经不见了“水老鼠”的身影,让他顿时紧张了起来。

方义加快脚步往前赶,等到了岔路口处一看,摆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个三岔路口,同时有三条路摆在面前。不过,他很快做出判断,通向乌岭镇东边的一条狭窄山路最有可能是“水老鼠”要去的方向,而其它的路都是比较宽敞的砂石公路,一眼就能看见很远的前方。

方义没有再多想,很快就溜进了那条狭窄的山道。

在乌岭镇西边群山那里也不知走了多少条类似的狭窄山道,因此方义对于这样的道路向来是驾轻就熟的,他甚至能够猜到“水老鼠”可能会找怎样的地方作为藏身之处。

这条山道一直往前蜿蜒延伸,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一般。方义追了很久也没能再次看到“水老鼠”的身影,因此不免心中焦急起来。

不知不觉,他看见了前面远远地躺着一片水域,像是一个山中湖泊,不禁眼前一亮。他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到了湖泊边,方义到处搜索目标,希望很快就能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哪怕是他头上的那顶草帽或者脖子上的那条毛巾也可以。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正当方义满心焦急地到处寻找时,忽然发现在湖边有一顶草帽,而这顶草帽正是“水老鼠”刚才戴在头顶上的那个。

方义心中一阵欢喜,因为目标就在这湖泊的附近。由于湖泊边视线范围较广,容易暴露身体,因此方义赶紧四下寻找藏身之处。后来,在湖边的一处深深的茅草处,他发现了惊喜,于是赶紧躲了进去。

然而,让方义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刚闯进那片茅草,却发现茅草的中心草地上正躺着一个人,而这人的脸上正盖着一条毛巾,像是在睡觉或者休息。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碰见了!

方义再也无法忍受住内心的怒火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他想一把逮住这个四仰八叉躺在茅草丛里的害人家伙。

谁料,方义的这个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居然落空了,因为差不多就在他的手伸向“水老鼠”的身体时,“水老鼠”猛然间一个连翻滚,滚出了好几米远,压倒了一大片茅草后,翻身起来逃跑了。

“你给我站住!”方义大喝一声,随后就追,紧追不舍。

“水老鼠”一看情况不妙,就赶紧顺着湖边的一条山道往东边的一处高高的山岭上跑去。他奔跑的速度非常之快,似乎完全不在方义之下。

方义见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了,于是赶紧从兜里掏出了一粒石子,准备逮着机会就把“水老鼠”给立马放倒。

“他果然有两下子!绝对是练过功夫的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方义一边在后面追赶,一边在心里暗暗吃惊。就是不知道他这身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难道这深山老林里也藏着某个高人吗?

方义的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胡思乱想,结果反倒影响了他追赶的速度。这时,他不得不决定换一种方法了,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少林功夫的绝活儿,朝前方飞一般地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到山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了,方义瞅准了机会,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粒小石子在一瞬间朝“水老鼠”猛然扔了过去,结果刚好打在了“水老鼠”的右腿上。

只听见“哎哟”一声叫唤,“水老鼠”倒地不起了,在那里抱着右腿乱滚。

方义的小石子棱角分明,极其容易伤害到对方的肉体,除非是早有防备的人,否则谁也熬不住那样的一种钻心裂肺的疼痛。鲜血直流,浑身痛得无法正常行动,这绝对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血腥场面。

方义很快追赶到了近前,他看着在地上左右翻滚的“水老鼠”,忍不住大声说:“你不是想跑吗?那就再跑给我看看啊!”

“水老鼠”实在受不了疼痛的折磨,只好不停地讨饶:“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我又没惹你!”

方义冷笑一声,说:“你是没惹我,可是你总在干坏事啊!在这个镇上所有干坏事的人都是在惹我!我现在问你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老实回答!”

“水老鼠”面色苍白,双手抱着一直在流血的右腿,颤抖地说:“你问,你问,我全都照实回答……啊!太痛了啊!”

“知道痛就好,下次给我长点记性!”方义微微一笑,“快说,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偷袭我?害我受了重伤,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没有的事啊!我发誓!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你,更别说要偷袭你了,你一定是弄错了吧……”“水老鼠”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他甚至有想爬到方义脚下的冲动,想告诉方义他从来没有偷袭过他。

“不可能!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偷袭我?”方义问这话的同时,不觉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丝丝的犹豫。毕竟,他自己此刻也没有任何证据的,只是凭感觉判断而已。

“我是真的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水老鼠”的生意渐渐地变得嘶哑起来,仿佛马上他就要因疼痛受不了而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看着“水老鼠”如此痛苦的表情,方义的心不觉渐渐地软了下来,他甚至想蹲下身去帮“水老鼠”包扎伤口。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只见“水老鼠”突然间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摸出了一件什么东西,猛地朝方义的脸上扔了过来。

也就是在一刹那间,方义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居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水老鼠”趁着这个时机,立马忍着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山岭上的另一条岔道上跑去。此时的他与刚才相比,明显没有那么痛了,倒像只是受了一点轻伤的样子。

第二百零二章 贵人搭救 狡猾的“水老鼠”负伤逃跑前,却冷不丁向方义扔出了一枚“烟雾弹”,致使方义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寸步难行。

方义凭着敏锐的听力知道那个可恶的家伙已经跑远了,他想继续追赶,可是眼睛却痛得厉害,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烧感。他不停地用双手拍打脸上以及身上的莫名烟尘,瞬间狼狈不堪。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方义仍然无法正常地睁开眼睛,急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原地四处乱走乱撞,跌倒了又爬起,爬起又跌倒。

他愤怒极了!那个可恶的小人居然又一次使用阴险的暗器,伤了他的眼睛。他后悔当时自己一时心软,动了恻隐之心,却忘了要时刻防备小人的奸诈伎俩。

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眼睛会这样痛?该不会要双目失明了吧?想到这儿,方义猛然间害怕起来,他可不想变成瞎子!那样的话,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方义的脑子顿时混乱极了,他再也无法静静地捋清自己的思路,他心急如焚,他恐惧至极!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人生体验。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夜幕即将来临。四周的山岭间到处传来呼呼的风声和倦鸟归林的鸣叫声,却没有一点儿人类喧闹的声音,因为这儿离熙攘的街道太远了。

方义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好忍着眼中灼热的伤痛,凭着感觉往镇上的方向慢慢摸索而去。

可是他对这边的地形一点儿都不熟悉,这他无法精准地判断出正确的路径,因此不停地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一路磕磕绊绊,浑身都是伤痕,血迹斑斑。

“对了,湖泊!”突然,方义感觉脑海中蹦出了一颗救星!他想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个山中湖泊。只要跳进水里好好地洗一洗,一切问题不就立马就解决了吗?

于是,他努力地朝着湖泊的方向摸索,希望能尽快到达水边,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得救了。

也不知摸索了多久,方义终于顺利地来到了湖泊边。他听见了耳畔极大的风声,能感觉到眼前是一片极其空旷的水域,还能隐隐听见风吹湖面的水声。

“太好了!我有救了!”方义忍不住喊出了声。夹杂着欣喜与悲伤的声音在山岭间四处回荡,很快就传来了久久不息的回音。

然而,正当方义准备纵身一跃跳入湖中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叫一声:“等一下!不能跳啊!”

方义通过声音判断,叫喊的人应该是一位中年人,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十分有力量,似乎能够冲破夜幕的束缚。

就在方义一愣神的瞬间,那人已经跑到了方义的面前,只听他气喘吁吁地说:“孩子啊,你这身上一片白,这是生石灰啊!不能立刻跳进水里洗,得先把眼睛里的石灰全给拨出来,要不然你这双眼睛就要废掉了!”

方义顿时醒悟过来,心里对眼前这个好心肠的陌生人充满了感激。

“来,快坐下,我来帮你!”那人说着,就拉起方义的手,让他慢慢盘腿坐下。

那人似乎是在用一条毛巾在替方义细细地擦除眼睛里的石灰,他很小心谨慎,很细致入微。渐渐地,方义便不再感觉眼睛很痛了,还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点来自手电筒的光亮。

“感觉好些了吗?”那人轻声地问方义。

“好多了,不再那么痛了。”方义笑着说,“谢谢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那人爽朗地一笑,说:“我是这东莱山里砍柴打猎的村民,我叫高山。”

“高叔叔好!”方义连忙笑着叫了一声,“这名字真好!”

“孩子啊,你怎么伤成这样子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高山拿手电筒将方义上上下下仔细地照了一遍,发现浑身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忍不住地心疼。

方义不敢对高山说出实情,于是笑着说:“为了一点小事不小心同别人发生口角,然后就打了起来,结果被人家撒了一身石灰。”

高山一听,立刻恨恨地说:“这乌岭镇鱼龙混杂,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尤其是街道上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惹谁你也别去惹他们啊!那些人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就是杀人放火恐怕他们都一点儿也不怕哩。”

高山说着,站起了身,将方义慢慢地扶了起来,“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伤成这样子,暂且也回不了家了。不如到我家去住一个晚上吧,明天我再送你回家去。”

“高山叔叔,你家住在哪里?离这里远吗?”方义心里有些犹豫,他担心晚上不回去的话,会让姑姑和姑夫担心。

“我家不远,就在这翠云湖对岸,一会儿就到了。”高山笑着说,“到了我家后,我用一些药物帮你治疗眼睛,越快越好,否则你的眼睛可能会有危险。”

方义听到高山这么一说,便立刻点头答应了。他可不想让他的眼睛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无时无刻不需要他的这一双极其灵活的眼。

高山身材高大魁梧,见方义行走不便,于是蹲下身将方义背起来就往家中飞奔而去。尽管一路上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可是他却如履平地,疾走如飞。

果然很快就到了高山的家门口。这是一个坐落在山路边的院落,土墙瓦顶四五间房子,院子里花草树木颇多。

高山背着方义刚跨进院子里,就听见一个孩子大声叫着跑了过来,“哦,爸爸回来啰!”

高山笑着对背上的方义说:“这是我的小儿子,二毛。”接着,他对二毛说:“二毛,快叫人,这是……”

方义赶紧说:“我叫方义。”

“哦,快叫方义哥哥,二毛。”高山说完,将方义轻轻地放了下来,然后转身摸了摸二毛的头。

二毛见爸爸背回来一个陌生的哥哥,感觉十分好奇。不过,他倒是不认生,直接上前拉着方义的手说:“方义哥哥,你一定是受伤了吧,所以爸爸才会背着你回来的。”

方义有点惊讶,顿时对这个他其实并没有看清的小家伙产生了好感,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呢?”

二毛撇撇嘴说:“因为爸爸早就说过了,除非我是受伤了,要不然他是不会背我的,我得靠自己的双腿走路。”

方义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高山的妻子带着大儿子大毛跟在高山身后来迎接方义,他们十分热情,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

将方义领进屋里后,高山在妻子的帮助下开始为方义治疗眼睛。方义能够感觉得到,他们夫妻二人似乎略懂医术,搁在桌子上的大药箱里全是瓶瓶罐罐,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药。屋子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中草药的味道。

疗伤结束后,高山带方义去洗了一个痛快的热水澡,然后将自己的一套衣服拿来让方义换了。妻子则十分热情地将方义换下的衣服拿到院子里的水井边去洗。

吃了一顿饱饱的晚饭后,高山安排方义在一间非常洁净干爽的屋里睡觉。屋里放着几盆绿色的植物,高山说这些植物可以帮助驱除夜里的蚊虫。

这一夜,方义带着满心的感动躺在这张别样舒适的床上,只是久久难以入眠。他担心姑姑和姑夫不见他回去,会到处去找他,就像上次一样……

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睡不着。可是眼下,他除了静静地等候明天的到来,什么也做不了。这是真的没有办法的事情,先熬过这一夜,等天亮后再说吧。只要天一亮,他就立马赶回钟家大院。

这样一想,方义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为了让眼睛能够尽快好起来,他只好静静地闭上眼,在朦朦胧胧中睡着了。

不过,让方义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些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因为慧子和徐林峰已经得知他今晚不回家的消息了,虽然他们得到的消息其实与事实并不相符,但也足以宽心一夜了。

第二百零三章 杨家皮货 自从方义上次在小树林受伤后,钟子恒就在龟来码头布下了天罗地网,下决心要抓住暗中捣鬼的那些小人。

因此,现在的龟来码头,可以说每一寸土地都在钟家保镖们的眼皮底下。通过方义的口头描述,他们已经记住了那只“水老鼠”的大致模样,希望很快就能将他给抓获。

不过,“水老鼠”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后,竟很幸运地逃出了钟家人的视线,反而堂而皇之地在码头帮矮胖子马三搬运木头,直到方义的出现,整个局面才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当方义刚刚踏上龟来码头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钟家保镖们的视线。

在码头秘密蹲守的那些伙计们很快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楚横和张耘。他们俩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既高兴又无奈。

他们俩高兴的是,方义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又像从前一样充满活力了,所以才跑到码头来凑热闹;无奈的是,方义的个性根本就不在钟子恒的掌控范围内,明明嘴上答应不再干预码头的事情了,却私底下悄悄地独自来行动。

张耘就对楚横说:“这小子得派人暗中盯着,要不然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楚横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笑着说:“方义来码头,不一定完全是坏事。这个家伙总是会打一手让人无法预测的牌。暗中派人保护他,不去干扰他。说不定他的到来,会让我们很快就有新的收获的。”

张耘想了想说:“你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毕竟,和‘水老鼠’真正打过交道的,是方义本人。我们都没见到过他的真实面目就这样兴师动众,估计很难有所收获,或者说,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才能有新的发现。”

楚横说:“不管怎样,现在他们在暗中已经不敢轻易做手脚了。他们或许原本以为方义已经中毒死了呢,可是结果在小树林里并没找到方义的尸体。”

张耘狠狠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这些小人有本事来明的啊,在暗中做手脚害人,算什么本领!”

楚横苦笑着摇摇头,“他们为了达到目的总是不择手段,就连曹世雄局长就在这镇上站着,他们也丝毫不害怕,想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哪怕是伤人性命。所以,我们不得不多加提防啊。”

随后,楚横派了两个比较可靠的伙计在码头暗中盯着方义,目的是要保护方义不再受伤。一旦发现异常情况,他们就会很快通知其他兄弟们的。

果然不出楚横所料,方义的出现,真的让“水老鼠”很快浮出了水面。当方义暗中跟踪“水老鼠”时,那两个伙计也就同时暗中尾随方义身后,一直跟踪到了东莱山上。

当看到方义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水老鼠”放倒在山道上时,藏在灌木丛中的两个伙计也暗自感到高兴,他们认为方义很快就会将“水老鼠”押送回钟老板家了。

可是让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只狡猾的“水老鼠”居然想出了坏主意,又一次暗中将方义伤害,拿生石灰泼撒方义,伤了他的双眼。

这下可把藏匿中的两个伙计给急坏了,他们想出来帮助方义,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同时也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后会让方义产生误会。

正当他们俩在灌木丛中不停地纠结时,忽然看到了救星!一个中年人打着手电筒向方义走过去,并帮方义治疗眼伤。直到这时,这两个伙计才完全松了一口气。

后来他们继续尾随,一直跟踪到了中年人的家里。直到确定他们一家是真的要帮助方义后,他们才安心地返身回去向楚横和张耘报告这件事。

楚横立刻打电话给钟子恒,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得知真相之后的钟子恒十分震惊,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只“水老鼠”居然还这么厉害,连方义那么聪明的人居然都被他给二次伤害。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气愤。这只“水老鼠”幕后的那只黑手竟然如此可恶至极,对钟家的人竟然不惜下这样的毒手!

为了不让慧子和徐林峰担心,也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钟子恒便编了个谎言,说方义今晚在店铺里跟着楚横和张耘一起学着办公做生意,因此晚上不回来了。

慧子和徐林峰向来最相信钟子恒的话,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没有感到任何的担心,反而感到非常高兴,认为钟子恒给方义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一定是要大力栽培方义了,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第二天早上,当金灿灿的太阳照在高山家的院子里时,方义还没有起床,酣睡不醒。

早饭好了以后,大毛和二毛跑来房里叫方义起床。方义这才大吃一惊,原来天早已亮了。他其实昨晚并没有睡好,因为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一路追赶那只到处作害的“水老鼠”,可是一直都追不上……

吃完了早饭后,高山提议送方义回家。方义笑着说:“我的眼睛已经差不多好了,身上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就可以回去。”

高山笑着说:“这样当然好!不过,我也正要去镇上的皮货店要钱去,我们正好同路,就一起走吧。”

方义一愣,连忙问:“去皮货店要钱?什么意思啊?”

高山不禁叹息一声,说:“镇上有个杨家皮货店,专门收购我们山里猎户手里的皮货,其它的倒也没什么,可就是老说话不算话,总是不按时给钱。有时我们要了好几个月才能把钱拿到手。”

方义一听这话,肚里的火气瞬间就大了起来,“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么不讲理的商店,你为什么还要把货卖给他们呢?”

高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办法,他们家出的价格最高啊。我们需要钱养家糊口,只好奔着他们的店里去了。”

方义听到高山这样说,只好暂且沉默了。

同高山的妻子和两个可爱懂事的儿子大毛和二毛依依不舍地告别后,方义跟着高山出发了,一起去镇上。

一路上,方义的心情都无法平静。高山去年冬天卖给杨家店里的皮货,居然到了夏天还没有拿到钱,都跑烂了好几双鞋子了。他很想替高山出这一口气,将杨家皮货店给打个落花流水……

方义决定跟着高山一起去杨家皮货店去看看,大致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到了杨家皮货店以后,高山刚要跨进店门槛,就被几个伙计给拦在了外面,“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钱是不会少你一分一毫的,再等等啊,过几天就有钱到你兜里了。”

高山一脸的无奈,“我都来了十多趟了,你们每一次都这样说,从去年说到今年,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论高山怎样说,那些伙计们就是想方设法不让他跨进店门槛半步,将他死死地挡在了门外。

方义可看不了这样的糟糕场面,他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就飙升到了嗓子眼处,握紧了两只拳头后,就准备过来替高山打抱不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一只大手落在了方义的肩头,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方义耳畔响起:“方义,别冲动,快跟我回去!”

方义顿时心里一怔,回头一看,原来是黄天。

黄天冲着方义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店门前将高山给拉到了一处角落里。高山一脸的懵懂,不知道黄天想要干什么。

方义忙说:“高山叔叔,你别紧张,这位是我的朋友。”

黄天立刻纠正说:“不是!我们不是朋友关系,而是家人关系。方义,你昨晚上是不是去打扰了这位高大哥家,还不赶紧地向人家道谢?”

方义对黄天的话似懂非懂,但还是真诚地感谢了高山。

高山这才明白过来,对方义说:“以后千万别再惹是生非了,要不然家人得多着急啊!”

这时,只见黄天从腰里掏出一百元钱塞到了高山手里,说:“高大哥,真是对不住!我这个弟弟天生脾气不好,一不小心就会跟人干上一架。昨晚多多打扰了,这钱您收着,算是他的食宿费。”

第二百零四章 看管茶园 黄天及时阻止了方义在杨家皮货店门前的冲动之举。

当黄天假扮成方义的哥哥,将一百元钱硬塞进高山的手里后,还没等高山反应过来,黄天就拉着方义快步离开了,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

高山手里攥着一百元钱,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刚刚做了一场梦,许久都没能清醒过来……

黄天一直紧紧地拉着方义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座偏僻的亭子里,他才终于放开了手。他指着亭子里的长石凳说:“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有什么话,也可以说来听听的。”

方义也一直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之中,稀里糊涂被黄天拉着就走,直到这座偏僻的凉亭里。他的心思好像还停留在杨家皮货店里,好半天后才有些醒悟过来。

“黄大哥,你为什么要突然拦住我?那杨家皮货店的伙计们太不讲理了,你难道没有看见吗?”方义的心头依然有些气愤,他一拳砸在凉亭中心的石桌上,然后支开双臂,盯着黄天的脸,目不转睛。

黄天并没有躲避方义犀利的眼神,反倒微笑着把脸凑了过来,“没错,我的确看见了他们的无理取闹,可是那又怎样?该怎么解决?用你的拳头去把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们给揍一顿,打得落花流水,好好出一口气?”

面对黄天的嬉皮笑脸以及没有热度却极其有力度的发问,方义的目光在瞬间变得犹疑起来,他不禁眨了眨眼,然后默默地坐在了石凳上。

黄天见方义终于不再像一只愤怒的豪猪了,于是又笑着说:“你先别冲动。最要紧的不是立马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而是先弄清楚那家店的店老板是谁。”

方义一愣,皱着眉头问:“店老板?”

黄天微微叹了一口气说:“是的。你要明白,钟老板他时时刻刻都是个生意人。因此,每当你遇见一个店铺时,都要先想想这个店铺是做什么生意的,生意怎样,以及店老板是谁。这个很重要!比如说,这个杨家皮货店背后的真正老板,其实就是乌岭镇的镇长杨星汉。”

“杨镇长也开店?”方义吃惊地问。

“这有什么奇怪!”黄天呵呵一乐,“只要是能赚钱却又不犯法的事情,人人都想做,也无可厚非。况且他是一镇之长,手心里的权利和便利都比别人多,开个店能算什么呢。他的聪明在于,为了掩人耳目,他这店的假老板是他的堂哥,而真正的幕后老板却坐在镇政府的办公室里一本正经地办公呢。”

方义这才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原来是杨星汉的店铺,难怪店里的那些人个个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知道一个劲地扯皮、编谎、强词夺理。

过了一会儿,黄天问方义眼伤好了没有。方义更加吃惊了,问黄天是怎么知道他眼睛受伤的。黄天笑着说:“你的动静那么大,早就惊动了钟老板,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除了你的姑姑和姑夫。”

接着,黄天就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跟方义详细地说了一遍。方义这才恍然大悟。

在凉亭里歇息了一会儿后,黄天开车带方义回钟家大院了。黄天告诉方义,钟老板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任务要交给他去做,这让方义一路上心神不宁,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任务。

到了钟家大院以后,黄天带方义来书房见钟子恒,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随后,黄天离开了钟家,开车出去了,准备去学校接钟家三姐妹回家吃午饭。

钟子恒让方义赶紧回家去跟姑姑和姑夫报平安,至于要交给方义什么重要的任务,他说等到午饭后再说。

不得已,方义只好来到钟家厨房向姑姑报平安,他将钟子恒教给他的那一套说辞又讲给姑姑听,果然姑姑既高兴又放心。

慧子和徐林峰昨晚听说方义现在认真地在跟着学做生意,今天特意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来为方义庆祝。厨房里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慧子忙完钟家厨房后回来开火了。

方义此刻闲着没事,因此坐在小院里等着章尧回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章尧。黄天已经去学校接他们了,章尧一定也会跟着钟画她们一起回来的。

没过多久,果然见章尧和钟画、钟琴以及钟棋一路说笑着进了钟家大院。钟画一进门就嚷着要见方义,说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同方义说。

章尧心里忽然有些想法,于是笑着对钟画说:“方义昨晚上就没回来,估计现在还跟着楚大哥和张大哥在认真地工作呢,你就别打扰他了。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话,不妨先跟我说吧,我帮你转告给他也是一样的。”

钟画认真地看着章尧的脸,抿嘴笑了,好半天才说:“这是我跟方义之间的秘密,我只想告诉他一个人,不想告诉你,抱歉!”说完,她就笑着扭头走向她的书房去了。

章尧一个人站在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中,却如秋天的一棵枯树般面无表情。过了很久,他苦涩地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朝自己家的小院落走去。

这一切都被在暗中观察的方义给看得清清楚楚。见章尧的脸上那般无奈而又落寞的神情,他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不过,让他感到欣喜的是,章尧对于钟画的拒绝似乎有了更大的抵抗力,不再像之前那样脆弱了。

午饭之后,方义陪着慧子和徐林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回房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才去找钟子恒。

钟子恒每天都会睡午觉,不管时间长短,一定得睡一会儿才行。当他午睡起来后,才发现方义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

钟子恒当然很欣赏方义身上的那股子韧劲儿,以及“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劲儿,但有时也会对方义的个性感到某种无可奈何。

“钟老板,您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去做?现在可以说了吧?”方义露出勉强的微笑问钟子恒。

钟子恒想了又想,然后才对方义说:“我想让你去帮我看管茶园。”

“什么?”方义的眼睛顿时就变大了,瞠目结舌地杵在那里。

“怎么?你不愿意吗?”钟子恒像是看透了方义的心思,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问他。

“看管茶园!”方义依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章胜叔叔不是一直都在茶园里管事的嘛,有他在不就行了?我又不懂种茶……”他的满心不情愿已经全部写在了他的脸上。

钟子恒微微一笑,依旧不温不火地说:“我又不会少你工资的,你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章胜叔叔自然有他的任务需要完成,而你也自然有你的任务需要去做,你们各自有各自的安排。当然了,要是你能帮上他的忙,或者他能帮上你的忙,就太完美了!”

方义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其实他更想做的事情是待在龟来码头,既可以赚钱又可以遇见很多意想不到的人或事。更重要的是,那只可恶的“水老鼠”还没有抓到,他一点儿都不甘心。要是再次被他遇到,他敢保证一定能想方设法将他给逮住的。

去看管茶园?这算是什么差事!这跟一只小狗看家护院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吧。

“你要知道,”钟子恒又说,“玉瓶贵茶园对于我们钟家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现在我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应该感到很荣幸才对,难道不是吗?”

方义抿了抿嘴唇,过了很久之后才说:“既然是您的决定,我当然会去照办的。只是,那只‘水老鼠’到现在还没有抓到……”

“是的,还没有抓到他,你就已经两次负伤了,还差点儿丢了小命!”钟子恒的语气变得有些硬了,像是失去了一些耐心。

方义这才知道,钟子恒对他最近在码头上的表现并不是很满意,尤其是对他的出尔反尔很有意见,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让他去茶园里好好待着反省一番……

第二百零五章 临时委托 钟子恒让方义去看管钟家茶园,其实并非像方义想象的那么简单,像一只小狗看家护院。

对于方义出尔反尔,自己偷偷去龟来码头行动,钟子恒并没有对他提出任何的批评与指责。

正如楚横所说,方义擅自行动虽然惹出来对于他自己的二次伤害,不过同时也引出了那只“水老鼠”,并暴露出了相关的很多有效信息。这对于方义来说,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在目前的钟家七个保镖中,方义年龄最小,各方面经验也很不足,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有他自己的一些特点,尤其是与他的同龄人相比,有太多的不同。

钟子恒对此一直了然于胸,因此不论方义有怎样的表现,他都觉得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最重要的是,他接受了楚横的建议,必须得保证方义的人身安全。

如果说钟家茶叶在龟来码头遭人暗算是一场大事故的话,那么,如果钟家茶园遭到某种致命性的损坏,那就是一场大灾难了。因此,钟子恒必须对茶园进行全面严谨的看管,以防万一。

在钟子恒的心中,他已经开始猜测裴闯究竟是谁了。尽管他的心中似乎有了一丝丝的答案,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只能算是暂时的想法而已。

防患于未然。现在的钟子恒除了要花费精力进行谨慎守护外,还得尽快做出更多的提前防备。对手在暗处,而他在明处,这迫使他失去了很多的选择权。

而根据章胜前不久的秘密汇报,钟家茶园里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寻常,似乎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又找不到具体的迹象。这让钟子恒无形中感到了担忧,他绝不能让他的茶园出现任何问题……

听说方义要去看管茶园了,钟画十分好奇,她迫不及待地向她父亲寻求确切的答案,父亲给了她十分明确的回答:“他即将成为茶庄的庄主!”

钟画觉得这个消息别有一番趣味。让一个功夫小子去看管茶园,这和《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被玉皇大帝派往天河当弼马温看管马匹以及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园看管桃子,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钟画很想知道现在的方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该不会像孙猴子那样乐开怀的心态吧?她一想到这点,就会忍不住笑起来。

正好钟画最近有件事情想请方义过去帮忙,因此她特意向父亲提出一个请求,这个星期天将方义借给她用一天。

钟子恒当然不会轻易由着女儿胡来,在问清楚了具体原因后,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与此同时,他让钟画转告胡阳,让胡阳除了每天忙碌其它的事情外,将他们之间约好的那件事极力做好。

钟画很想知道父亲和胡阳之间究竟有什么重要的约定,但钟子恒只告诉她四个字:“无可奉告!”

方义极其不情愿地接受了钟子恒的临时任命后,心中感到非常郁闷,后来又得到钟子恒的新通知,让他下个礼拜一开始去茶园走马上任。于是,这几天在空闲的日子里,除了和黄天以及章尧聊天外,他便去骑峰岭练功。

方义带上了六支飞镖去骑峰岭的训练场独自练习。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在百家村的小树林里苦苦练习的那些日子,很怀念,也很伤感……

在骑峰岭空空荡荡的训练场里,方义非常自由、非常痛快地练习各种基本功,既锻炼了体能,也锻炼了意志,这让他感到了一阵阵的惬意和舒爽,尽管总是大汗淋漓,甚至有时还不小心受点轻伤。

礼拜六的傍晚,方义仍然在骑峰岭独自挥汗如雨。这时,章尧忽然朝他走了过来,他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静静地看方义练功,并没有去打扰他,直到方义完全停下来。

方义早就察觉到了章尧的到来,不过他必须将一整套的动作全都练完才打算停下去跟章尧打招呼。

等到方义来到章尧身旁时,才发现,章尧已经将他刚才练功的画面给全部画了下来,画得那么形象、那么逼真。

“这是……送给我的?”方义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笑着问章尧。

章尧笑着抬起头,“非也!我要自己留着作为纪念,不会给你的!”

方义的眼中现出一丝惊讶,但依然表示理解,或许每一个画家都是与众不同的吧。

章尧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回去吧,钟画有事找你,正在满大院子里到处寻找你的踪影呢。”说着,他就抱着那一大摞画纸朝钟家大院的后门缓缓地走去。

方义没有说话,跟着章尧默默地走向钟家大院。

果然,当方义和章尧一出现时,钟画就满面春风地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对方义说:“方大庄主,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耽误你明天一天时间。”

方义知道钟画在有意嘲笑他去看管茶园一事,也知道钟画一直在有事想找他,于是非常冷静地问:“不知道二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钟画静静地看着方义的表情,没有立即回复,很久之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早七点门口见。”

方义淡淡地点点头。钟画转身就走了。

而此刻的章尧却非常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给眼前的一片月季花作画,他画得特别认真,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方义看了一眼认真画画的章尧,然后默默转身回家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方义提前在钟家大院门口等待。很快,钟画穿着一身运动装跟着黄天来到了门外。他们很快上了车,车子直接奔向长春河的下游。

来到河边以后,方义发现江面上停着一只龙舟。他这才明白,原来钟画他们今天要在这里进行水上龙舟赛训练。

“你们今天在这里训练?”方义问钟画。

“是的!”钟画调皮地笑着回答。

“武田先生不是取消龙舟赛约定了吗?”方义不解地问。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武田先生是否愿意同我们比赛,这件事暂且还未定,也许需要长时间的等待。”

方义连忙循声望去,原来是胡阳。只见他也是一身运动装,手里还拿着一支船桨。

当方义再往胡阳身后看时,只见那边还有十几个同学。然而,这些人当中,除了钟画外,其他都是男生。

方义不免在心中暗暗佩服钟子恒的先进思想,他竟愿意让钟画来参加这样一支由男生们主宰的龙舟队伍。

章尧怎么不参加呢?这么大好的机会!方义忽然在心里默默地想。章尧最近一直全心全意地在到处画画,所以才没有心思参加这样的比赛训练吗?

“你让我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们的队员。”方义微微一笑,扭头问钟画。

钟画撇撇嘴说:“因为你水性好,又会武功,是我们大家公认的最佳保镖!”说着,她大声向那些同学发问:“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那些男同学都忍不住笑了,不过回答得非常整齐。

原来钟画早就偷偷地将方义介绍给了她的同班同学们,这些男生们虽然在乌中个个都是学习的榜样,但对于方义那些不同寻常的本领还是相当好奇的,也暗自钦佩。他们其实都非常想见识一下方义的身手。

然而,所有的欣喜与钦佩,此刻都与胡阳无关。虽然钟画请方义来保驾护航,胡阳也同意了,但他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一切只是因为钟画喜欢,所以他也接受。

有方义在场的水上训练,果然比平时的效率高很多。每位队员看到岸上的方义后,心中就有了莫名的安全感。因为他们知道,万一发生某种危险,这个身怀绝技的小子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拯救他们。

方义就像是他们每个人心中的一颗定心丸,给了他们足够的胆量和信心,也给了他们莫大的力量。

方义当然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双鹰眼不停地转动,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二百零六章 茶山毒蛇 方义陪伴乌中的龙舟队在长春河上训练了一天。

一直在岸边保驾护航的方义,不禁对乌中的这些学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好感。这些独自攀爬天舟路的学生们果然不同凡响,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种精神与力量。

方义原以为钟画也是一名划手,可是看到那些学生们上船训练后,才知道原来她负责站在船头敲锣,以便统一大家的节奏。钟画的一双手除了会弹琴和画画外,居然还会敲锣打鼓。

钟画现在会的这一身本领,归根结底要感谢一直在钟家大宅默默工作的周相宇先生。周先生无所不能,教会了钟画以及她的姐妹们各种本领。

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这句话在周相宇身上却完全被推翻了。他极其低调的无所不能,虽然没有成就他自己,却大大帮助了他的学生们。而钟子恒的一双慧眼也是无人能比的,经过几次简单的交往之后,他便毅然决然地请周相宇到钟家大宅做全职家庭教师。

钟画这个锣手当得非常称职,和划手们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方义一直在思考,如果像这样一直高效率训练下去的话,等到武田先生带着日本学生回来赴约时,就会有精彩的好戏要上演了。

“真是可惜了!这样大好的天气,要是来一场龙舟比赛该多好,可武田先生却一去不复返了。难道要这么一直耐心地等待他的再次到来?那万一他将来不会再踏入中国呢?”方义抬头看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不禁自言自语。

终于,水上的龙舟停止了训练,那些学生们纷纷上了岸。

这一天,乌中的龙舟队感觉收获很大。有的学生跑过来跟方义握手道谢,说正是因为有方义在,让他感觉很安全,因此感受到了更大的自信和勇气,能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划船。

虽然队长胡阳嘴里并没有说什么,心里还依然对方义的在场有很大的介意,但面对其他队员们对方义释放出的那种热情,他也只能淡淡一笑。他不想做那个一不小心就让其他人都不高兴的人。

方义虽然只是面上笑笑,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些惊喜和骄傲。和那个心中遥远的乌中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在回去的路上,钟画笑着告诉方义,她的队友们全都认准方义了,以后训练时还要继续邀请方义来现场保护大家的安全。

方义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窗外正悄悄坠落的夕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章尧为什么不参加呢?这么大好的机会!要不……把原有的位置让出来给他?

当胡昌鸿决定组建乌中龙舟队时,章尧并非没有动过心。

他天天上学走山路,最起码身体是很棒的,腿脚力量也是相当不错,再加上“乌中优秀画家”这个光环顶在头上,他只要开口说一声“我也要参加!”,那么后面的事也就自然水到渠成了。

可是,章尧后来没有这样去做,他决定完全放弃这次机会。

因为,钟画当了锣手,而胡阳则当了队长兼划手。如果有着微妙关系的三个人都处在一条真正的船上,他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像上次在骑峰岭一样……

第二天,天气非常好,朝阳特别美。满眼都是阳光闪闪、绿草茵茵和花红柳绿,让人感受到了山里夏日的美好。

方义一大早就起床了,他是钟家大院里第二个起床的人。他先帮着林叔在花园里给花草树木浇水,然后跑去骑峰岭的训练场认真地锻炼了一个小时。

早饭后,方义一切准备就绪,跟着章胜一起往钟家茶园走去。

今天是他这个茶庄庄主走马上任的好日子!他总在心里这样自嘲。脚步向着茶园移动,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那只“水老鼠”。不知道被他用石子打伤的“水老鼠”这几天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溜到码头去作害了?

章胜见方义一路上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笑着问他:“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差事?”

方义将头上的草帽略微抬高了些,然后狠狠地点点头,“我又不懂种茶,偏要我去茶园。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章胜摇摇头,“照你这么说,你还是喜欢去码头冒险,然后被人陷害,倒在小树林里不省人事,让所有人都来替你的安危着急?”

方义心中一怔,顿时五味杂陈。怎么现在大家都在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是善意的嘲讽吗?想到这里,他真的恨不得立马就赶去码头或者东莱山,将那只“水老鼠”给抓住……

不知不觉,二人来到了骑峰岭后面的一座山上。

当一直闷头走路的方义再次抬头时,不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美的一座茶山啊!

这座山海拔约600米,是由两个紧密相连的山头连接在一起的,和骑峰岭的形状极为相似,只不过骑峰岭全被石头包裹着,而这座山则披着一身让人赏心悦目的绿装。

“这不是你们家那样的茶园,这分明是座茶山嘛!”方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

“我家那三亩茶园怎么能和钟老板家的茶园相提并论呢?你也太小看钟家茶业基地了吧。”章胜看着一脸惊讶的方义,不禁摇了摇头,随后往山顶上的那座凉亭走去,“走,跟我上顶峰去看看吧。”

方义顿时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跟在章胜身后,一边沿着一条狭长的土路往上攀登,一边左右观赏两边的茶山风景。

放眼望去,由一道道绿色波浪形成的这座茶山在阳光的照耀下绿得可爱、翠得耀眼,也清新得让人一下子就忘记了各种烦恼,这让方义的心情一下明朗了很多。

眼看山顶上的那座红色凉亭越来越近了,方义也显得越来越兴奋。

可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章胜突然“哎哟”一声大叫了起来,随即倒在地上,抱着左腿不停地龇牙咧嘴。

“章胜叔叔,你怎么了?”方义吓了一大跳,立即蹲下身帮助章胜查看腿上的伤,“好像是被蛇咬了!”

“还真的是蛇啊!”章胜忍着痛说,“最近我老是感觉这茶园里有什么东西在作怪,总是无意中看见茶树在颤动……我也想过可能是蛇……可问题是,以前一直都没有蛇的啊,就最近有些古怪……”

章胜闭着双眼忍着痛在跟方义说话,而此时的方义已经趴在那里帮章胜疗伤了,“你先忍着点儿,可能有些痛。”

方义看见章胜的伤口处正在肿胀变色,确定这是被毒蛇咬了。

他迅速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来,将自己草帽上的带子割断,然后绑在伤口上方约8厘米的位置,阻止毒液扩散。随即,他又用匕首在伤口处轻轻划开了三道平行的小口,然后用嘴不停地将毒液吮吸出来吐掉。

大约十分钟后,章胜才感觉疼痛渐渐消失了。这时方义忽然问他:“你包里有带茶水吗?”

章胜立刻回答:“有!我每天都带茶水的。过一会儿钟家也会有伙计送茶水和饭菜来。”

“快把茶水给我!”方义急切地说。

章胜赶紧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玻璃茶杯,打开盖子,递给了方义。方义接过来后,将浓浓的茶水倒在伤口上,轻轻地冲洗,一遍又一遍。

方义低头朝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茶树丛里刚好有几株香茶菜,于是他将它们一一掐断,然后放在嘴里嚼碎成渣,敷在章胜的伤口上。

“你这是……跟谁学的?”章胜有些欣喜地问方义。

“是在芦花岛上的时候跟穆野先生学的,他什么都知道,真是个神医!”方义收拾好了一切之后,才站起了身,“估计差不多了,我背你去亭子里歇一会儿吧。”

于是,方义将章胜背进了凉亭,让他坐在那里静静地休息。

茶园里忽然就有了毒蛇?方义不禁皱起了眉头。他隐隐地感觉,现在眼前这座美丽的茶山到处都存在着危险。

第二百零七章 各为其主 方义没有料到,他当上“茶庄主”的第一天,就被一条突如其来的毒蛇给来了个下马威。

据章胜所说,他在这茶山上也待了一段时间了,直至最近才发现山上有毒蛇,而且肯定不止一条,经常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茶树总是在不经意间颤动。

方义猜想,很可能是有人在暗中做手脚,阻止章胜在钟家茶园研究培育茶叶新品种。而这些人一定又是冲着钟子恒来的。他们是要钟家生意一再地出现问题,从而影响钟家的声誉,破坏钟家的正常生意经营。

方义担心章胜伤口里的毒素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因此希望尽快能得到柳翁的救治。

当钟家的伙计来茶园送茶水时,方义便赶紧和伙计一起搀扶着章胜回到了钟家大院。

此时钟子恒外出谈生意去了,并不在家中。

唐佳玉听说章胜遭到毒蛇袭击后,立刻给柳记医馆打了一个电话,让柳翁速速赶来。

没过多久,柳翁就和助手一起赶到了钟家大院。

柳翁仔细地检查了章胜的伤口后,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夸赞方义救治得及时,要不然伤口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方义却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似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满脑子里都是绿油油的茶园以及隐藏其中的一条条毒蛇……

当柳翁要走的时候,方义连忙追上前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柳翁听完后微微一笑,让方义跟他去医馆拿两样东西。

方义跟着柳翁来到医馆后,柳翁给了他一坛子雄黄酒和一麻袋子艾草,然后笑着说:“这雄黄酒和艾草都可以帮上你的忙,只是要仔细点儿用,我这里剩下的可并不多了哦。雄黄酒洒在地上,艾草可以烧成灰,然后放在该放的地方。”

方义高兴极了,让柳翁先记下账目,他改天再来送钱。

柳翁笑着说:“不用你着急这些,钟老板每月都会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单在我这里的,到时他自然会派人来清账。要是不够用的话,你再来,但还是那句话:不能浪费!我这里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方义带着这两件宝贝又回到了钟家茶山。

他迫不及待地将雄黄酒洒在了山上。接着又将艾草点燃,烧成灰烬后四散在山上各处。

按照柳翁所说,蛇会很害怕这些东西的气味,到时自然就会自己离开茶山了。方义非常希望这样的方法可以赶快奏效。

不过,一坛子雄黄酒实在是不够用,于是他又返回柳记医馆,向柳翁又要了三坛子雄黄酒来使用。

忙完一切之后,方义这才安心地登上茶山的顶峰,躺在山顶的亭子里休息。这第一天的“茶庄主”滋味儿可真不好受,都快将他给累散架了。

不知不觉在亭子里睡了一大觉,等到方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西边的天空,一轮红红的落日即将沉入山谷。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也该回去了。”方义站在亭子里,久久地伸了一个懒腰,觉得十分舒畅。

日落下的茶山,宁静而秀美,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找到了一种当神仙的感觉。

方义站在亭子里静静地欣赏日落,舍不得离开。夕阳映红了他的脸,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笑纹。

他不自觉地想起了百家村小河边的日落,想到了他的“水鸭子军团”,想到了聪明伶俐的乔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故意静止了,将他扔进了回忆的漩涡,致使他一时间无法自拔。

终于,太阳不见了,西边的天空只剩下漫天的红霞。周围的山林里到处都是飞鸟回巢的身影和各种悠然的鸣叫声。

方义打算下山,该回家吃晚饭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顺着那条狭长的土路往山下走,每走一步,都仔细看看会不会有毒蛇再次出现。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毒蛇咬上一口,那样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没命的。等到钟家来人救他时,恐怕他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雄黄酒和艾草好像还真的很管用,方义一直走到半山腰都没有发现一条毒蛇。他心里偷着乐,接着忍不住站在山腰上大笑起来。很快,山对面隐隐地传来了他大笑的回音。

然而,就在方义得意洋洋的时候,他突然看见茶山脚下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悠悠地晃动。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到这里来?难道是钟家的伙计?方义一边在心里思忖,一边悄悄蹲下身,然后偷偷地向山脚处张望。

山脚下的那个人影似乎正在往山上走来,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在干什么好事儿。

方义从地上摸了几颗小石子攥在手里,他要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这次,他将不会再听谁的花言巧语了。有过上两次吃亏的经验后,他不得不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等到那个人渐渐地靠近方义时,方义忽然惊奇地发现,这个家伙的一举一动居然跟龟来码头的那只“水老鼠”十分相似。难道真的是他吗?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方义忍不住有些激动了。如果真的是“水老鼠”的话,他今天一定不会再放过他。

一定是钟家在龟来码头做了太多防范措施,所以这家伙才摸索到这儿来下手了。说不定这茶山上的这些毒蛇就是他故意放的。

近了,更近了!方义手中攥着的一颗小石子已经完全做好了袭击的准备,只是他想让那家伙再靠近些,最好能让他看清楚那张脸,看看究竟是不是“水老鼠”。

方义俯身躲在茶树丛中一动不动,只有两颗眼珠子在骨碌碌乱转,伺机打出石子。

终于,方义看清楚那个家伙的脸了,果然没错,就是在东莱山逃跑掉的“水老鼠”。他居然又摸到了这儿搞破坏来了,真是岂有此理!那就新仇旧怨一起算清楚吧。

可正当方义要打出手中的那颗小石子时,忽然发现“水老鼠”站在那里不动了。

他们之间大概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水老鼠”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方义藏身的地方。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前方有埋伏,而他正身处危险之中。

就在这时,方义发现“水老鼠”将手伸进后腰处,像是在掏什么东西。方义暗暗在心中感觉不妙,该不会又是那种置人于死地的暗器吧。这下可怎么办?万一被他的暗器伤到,就又得到鬼门关前去走一趟了……

“水老鼠”似乎也已经摆好了攻击的架势,他就那么一直静静站在那里,不肯再向前迈出一步。他的右手似乎随时都能抛出暗器,就如同方义会随时抛出手中的那颗石子一样。

“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水老鼠”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但透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力量。

方义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决定站起身来和对方面对面。于是,他缓缓地从茶树丛中站了起来。

“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水老鼠”笑了笑。

“你说实话,这山上的毒蛇是不是你放的?”方义毫不客气地问。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水老鼠”依旧面露笑容,毫无惧色。

“害人之心不可有!难道你不知道吗?”方义很气愤地回应。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不是没听说过吧?我们各为其主,恐怕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水老鼠”微微一笑,但很快又将笑容给收敛了起来,“你想怎样?还想用石子打伤我?但是你别忘了,上次你在小树林里差点儿丢掉了性命!”

方义心里一怔,目光停留在“水老鼠”的右手上。他不知道“水老鼠”究竟会不会使用那种让人致命的暗器,但他必须得小心谨慎些,哪怕是生石灰,他都不愿意再受那样的伤害了。

“水老鼠”见方义有些犹豫,便缓缓地说:“要不,我们今天谁也别伤害谁。咱们俩就此各自散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百零八章 镇长计划 夜幕已经降临了,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上,繁星璀璨,茶山上的夜风凉凉地扫过脸庞。

方义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指间的那颗小石子也没有打出去。他的心有些乱,眼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焦灼。此刻,他很有胆量,但也很犹豫,毕竟,他已经学会了怎样将事情考虑周全。

“水老鼠”猜到了方义的心思,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去了,顺着那条狭长的茶园山路缓缓地走向山脚。虽然他也只是尝试着赌一把,但他凭直觉认为方义是不会再出手伤害他的了。

其实,“水老鼠”的心里也是极其复杂的,表面上假装镇静,而内心里却像是揣了一只兔子,忐忑不安,直到他安然无恙地到达山脚处,心中的那块石头才最终落了地。

方义站在微凉的夜风中,将手中的那几颗石子全都丢进了茶树丛里。他似乎对什么都有把握,但就是对“水老鼠”的真实功夫没有太多的把握,也许“水老鼠”只会花拳绣腿,但他的阴险毒辣让人无法预测……

离开茶山的路上,方义看见很多发着亮光的萤火虫。它们一闪一闪的样子,和天上的漫天星光相互辉映,简直美得不像样子。水边和草丛里传来青蛙们“呱呱呱”的声音,一片又一片。

尽管夜色这样美好,但方义的心情还是有些失落。他思来想去,决定将今晚发生的事情悄悄地隐藏起来,他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和“水老鼠”之间的这个秘密。

回到钟家大宅后,姑姑和姑夫仍旧在家里等着方义回来吃饭,他们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见到方义回来了,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高高兴兴地摆开桌椅,准备吃晚饭。

晚饭后,方义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要进门时,却忽然被一个人给一伸手挡在了门外。

方义意识到对方的臂力相当大,因此本能地反应过来,抡起双拳就和对方打了起来。三拳两脚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黄天。

“干吗怎么用力?今天新官上任,难道不高兴?”黄天哈哈大笑起来,闪在一旁借着月光仔细看方义的脸。

“黄大哥你也真是的,光明正大地说话不好吗?怎么突袭呢?”方义撇撇嘴,然后走进了屋里,打开了电灯。

黄天也随后跟了进来,笑呵呵地坐在桌旁,自己拿起茶壶往杯里倒了一杯茶,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痛快地喝了几口后,他笑着对方义说:“我今天听说章胜在茶园被毒蛇咬了,见你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所以过来看看,担心你也被毒蛇给害了。”

方义也在桌旁坐了下来,倒了半杯茶水,默默地喝了几口,然后问:“章胜的腿伤没事了吧?”

“没事了,有活神仙在,他肯定死不了。不过,咬他的那条蛇倒是挺毒的。这都幸亏你及时现场救治,要不然章胜今天可能要吃大亏。”黄天看了看方义,眼里流露出一丝钦佩和欣赏。

方义心中有鬼,因此神色并不太自然,幸亏是夜晚,在灯光的照射下,掩盖了很多真实。他想了想说:“没事就好!我已经在茶山上放了一些东西,应该可以驱赶走那些毒蛇了。对了,码头那边可有什么新闻?”

“没有!”黄天毫不犹豫地说,“不过,你大可以放心,那边目前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一切照常。”

方义看了一眼黄天,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家伙……抓到了没有?”

“没有!不过,现在的码头已经没有他的半寸立足之地了,他不会再出现在码头了。钟老板从曹局长那儿请来了一些帮手。等到下次他再出现的时候,估计就是他在太阳底下最后一次活动的时候了。”黄天微微一笑,将茶杯端起后,一饮而尽。

“哦——”方义点点头,不觉微微叹息一声。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房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记住:跟着钟老板做事,每天都不会是太平日子,所以任何时候都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说着,黄天冲方义呵呵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黄天的话久久地回荡在方义的耳畔。他洗漱了一番后,躺在了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星光灿烂的夜空,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大早,当方义来到骑峰岭训练场时,却发现黄天也在那里锻炼。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章尧居然坐在一旁画画,他将黄天练功时的样子给一一画了下来。

不过,方义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章尧画的一大摞画中,只有一张画的是黄天本人的样子,而其它的画上的人物都不是黄天,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形象。

于是,方义不解地问章尧:“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章尧呵呵一笑,“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们!”

方义睁大眼睛看着章尧,刹那间感觉眼前的章尧有些陌生了,似乎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章尧了,他感觉到了一丝无奈的同时,心里又多了几分猜疑。

有黄天陪伴着一起练功,让方义感受到了很多的不同,收获颇多。虽然黄天私底下爱说爱笑,可是一旦认真起来,让人瞬间就不认识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钟家大宅里这些天爱早起的人越来越多了,钟子恒便是其中一个。尽管他每天直到半夜才回家,但天刚刚一亮,他就起床了。

不过,最近他既没有在花园打太极也没有练剑,而是坐在书房里翻看一本又一本的账册,一会儿写写,一会儿算算,一副忙碌不堪的样子。

这天晚上,钟子恒乘车来到了雅月社。今晚在这里,有一场非常特别的晚宴。晚宴的东道主是镇长杨星汉。

参加晚宴的人除了平日里非常熟悉的那几张面孔外,还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据杨星汉介绍,这些都是县里的一些要职干部,他们正在帮助乌岭镇搞经济建设和发展,让未来的乌岭镇更加美好。

钟子恒坐在那里一边认真地听一边仔细地审视每一个人,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的晚宴居然也有金禅寺子修方丈在场。

钟子恒和子修正好面对面相坐,但他们的目光却很少碰撞在一起,要么钟子恒有意躲避,要么子修故意让开。他们似乎都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神,仿佛一对上眼,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杨星汉显得非常高兴,一边热情地劝大家喝酒吃菜,一边得意地宣讲他的“镇长计划”:“太仓湖上要架桥了,沿湖两边的山上要修路了,周边的所有村子也要开始通电了……总之,一切都将会变得越来越好了。除此之外,我们准备采纳胡昌鸿校长和他家三少爷的意见,要在乌岭镇建立一所大学,就像英国的剑桥和牛津一样,要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具有地方特色的名牌大学!”

杨星汉的话音刚落,胡昌鸿就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鼓掌,掌声十分热烈,也十分长久。

钟子恒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让人难解的微笑,他也在鼓掌,只是听不见他的掌声,可能被其他人的掌声给淹没了吧。

杨星汉见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涨,便接着做了好几次热情洋溢的即兴演讲,仿佛今天的这个晚宴就是他个人魅力展现的大好时机,他必须竭尽全力来展现他的才华,让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才华与镇长的位置是极其匹配的。

很显然,杨星汉的目标达到了,他的每一次演讲都获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和不绝入耳的赞扬。

到了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杨星汉忽然让大家都举起酒杯来敬钟子恒,“来,我们一起敬钟老板一杯。这次振兴乌岭镇的计划多亏有钟老板的大力支持,要不然恐怕是寸步难行啊。”

钟子恒此刻的思绪是有些杂乱的,因为他的很多话其实都还没能够说出口,就被杨星汉给强行封堵在了咽喉之内。

第二百零九章 上海姑娘 乌岭镇的炎热夏季终于真正上场了,不过暑假也跟着来了,这让镇上的学生们乐开了怀。

学校终于放假了。不过,对于乌中龙舟队的队员们来说,暑假的到来,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水上训练真正开始了。

虽然在其他学生看来,这可能是一件苦差事,但是对于队员们来说,这却是最佳的训练机会,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此而奉献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队员们都要求钟画继续请方义来当保镖,只要有方义在场,他们就会感到很安全。虽然队员们中也有一部人会游泳,但还是无法保证其他队友们的绝对安全。

正当钟画准备回应大家的热情时,却被队长胡阳当场泼了一盆冷水。胡阳告诉钟画,他的二哥胡珏就要从上海回来了,到时会请他来保护大家。

钟画感到十分惊讶,“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胡珏哥哥也会游泳啊?”

胡阳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整天的心思都花在了你们家的方义身上,把其他人都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钟画见胡阳有意跟她赌气,顿时心里感到极不舒服,反驳说:“方义是我爸爸认准的,我相信我爸的眼光。至于胡珏哥哥保护人的本事到底怎样,那也得等到他回来跟方义比一比才知道!”

就这样,钟画和胡阳又一次闹别扭了,两人谁也不理谁。

胡阳其实心中早就憋了一股子气,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发作出来,这回倒是个好机会,他索性不再理会钟画了,随她去。每次一听见钟画嘴角含笑、眼中含情地谈论方义,他就感觉整个天空都是黑色的……

一转眼,十多天过去了。

这天傍晚,方义跟着章胜一起从钟家茶园回来了,刚到院门口,就被钟琴和钟棋一左一右给拉到了一旁说悄悄话。

钟琴说:“方义哥哥,你知道吗?二姐同胡阳哥哥吵架了,两人谁都不搭理谁,都好多天了也没有和好呢。”

钟棋接着说:“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章尧哥哥,可是他每天只顾着低头画画,根本就没听进去我们的话。他好像也和二姐吵架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方义一听,顿时就为难了。他最怕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是打架之类的事情他倒是可以很快给拿出个主意来,可是男女之间的小情绪和情感之类的问题,他实在是不擅长。

不过,虽然方义没有立即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他也没有像章尧那样不理不睬,他答应钟琴和钟棋,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忙的。

第二天早饭后,方义照常跟着章胜一起来到了钟家茶园。

现在的茶山上再也没有毒蛇出现了,一切都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样子。在方义和章胜的辛勤劳作下,茶园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茶树长得更加茂盛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方义看见山脚下来了几个人,除了每天送茶送饭的那个伙计外,还多了三个人。

方义站在山顶的凉亭里仔细往山脚下看,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个是钟画。可是另外两个人,他却怎么也认不出来了。

他连忙叫来章胜,让他帮着辨认辨认。章胜仔细地观察了好一阵之后,笑着对方义说:“那个男的是胡校长家的二少爷胡珏,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姑娘嘛,不好猜,也许是他的朋友,也许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方义皱着眉头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章胜摇摇头,笑着说:“就是和胡珏谈恋爱的对象。在他们大城市里,大概都叫做‘女朋友’吧,我也是听你姑夫那天说给我听的。”

方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在心里琢磨,那也就是说,现在的胡珏已经谈恋爱了,那个穿着鲜艳衣服的女孩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虽然方义能够听懂章胜的解释,但他的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微微地发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此刻的他无法抗拒这种来自心理的反应。

章胜说的没错,从山下往上赶的,正是钟画、胡珏以及胡珏的女朋友。这个姑娘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也是胡珏的大学同班同学。已经在上大三的胡珏,早已享有了自由恋爱的权利。

不过,这次胡珏光明正大地将一个上海姑娘给带回家来,还是让他的父亲胡昌鸿大跌了一回眼镜。

胡昌鸿从来没有想到,胡珏居然会把从未向全家人介绍过的女朋友直接给带回到家里来。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喜事,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似乎远远没有达到预期。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原来他的二少爷胡珏已经开放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尽管胡昌鸿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但令他无奈的是,现在人家姑娘已经被儿子给活生生地带回来了,说再多的话也都是废话了,因此只好面带微笑表示欢迎,好歹他也是一校之长,不能让人笑话是思想太过于保守。

不过,胡昌鸿私底下一再找胡珏谈话,带人家姑娘来家里可以,就当是带人来乌岭镇游山玩水的,但他们两个人绝对不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其它的一切条件都好商量,唯独这一条必须得无条件服从!

除此之外,胡昌鸿还关起门来一再审问胡珏:“你们到底有没有生米煮成熟饭?得说老实话!好歹我心里头有个底儿!”

父亲的谨小慎微让胡珏哭笑不得,他一再解释说:“没错,屈欣雅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很喜欢的女朋友,但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么亲密的地步,我们现在依然是好朋友的关系,离亲密的爱人关系还差一大截子呢!”

自从胡珏离开家去上海读大学以后,胡昌鸿承认自己没有再在胡珏身上花心思,甚至连基本的嘘寒问暖都没有,他也感到了一些内疚。可是谈女朋友这么大的事情,胡珏居然事先都没有对他透露一个字,这让他心中感到非常不舒服。

不过,不管怎样,胡昌鸿还是十分相信胡珏的。胡珏虽说从小就性格活泼开朗,喜欢特立独行,但从来不会对他说谎话的。

“既然还没有发生什么的话,那倒还一切好说!”胡昌鸿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妻子孟玉兰给屈欣雅收拾一间房出来,用心地布置一番。

孟玉兰倒是高兴得很,乐得合不拢嘴。她儿子不声不响地就带了一个媳妇回来了,这是多好的事情啊!况且这姑娘还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家底子也好,父亲是政府机关的公务员,母亲是大学教授,简直门当户对嘛。

胡珏带着屈欣雅刚回来没两天,就听说胡阳和钟画闹别扭的事了。为了让这两个小冤家重归于好,在屈欣雅的建议下,胡珏和屈欣雅一起来到钟家找钟画玩。

谈话之间钟画不自觉地聊起方义和钟家的茶园,于是三个人跟着伙计一起来到钟家茶园观赏。

对于钟家茶园,最感兴趣的是屈欣雅。她一直在大上海长大,倒是天天在家里喝茶,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茶园。

刚站在山脚处,屈欣雅就忍不住大喊起来:“好美丽的风景啊!原来茶叶长在这样的山上,真是太有趣了!”

钟画对屈欣雅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好,她很喜欢也很欣赏这样一位漂亮时尚的大都市姑娘,因此看见屈欣雅高兴的样子,她也就忍不住跟着乐起来了。

离山顶的凉亭越来越近了,钟画看见了站在那里发愣的方义,连忙朝他不停地挥手。方义早已看见了,却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到了凉亭以后,伙计将茶水和饭菜摆在了凉亭的石桌上,然后转身去茶园里帮忙干活去了。

钟画将方义介绍给屈欣雅认识,屈欣雅感到非常惊喜,“他长得好像电影里的那个武打明星,可是我忽然想不起那个明星的名字了。”

胡珏笑着说:“那可不正好嘛,以后你就别费精神记着那个明星了,记住方义就好。”

第二百一十章 洪水来袭 乌岭镇的秀丽风光在这个夏季再一次迎来了大量的旅游观光者,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

镇长杨星汉自从奔着他心中的伟大建设计划去了以后,着实比从前忙碌多了,整天奔波在外,忙得不亦乐乎。

胡昌鸿和胡阳父子的办学计划得到了杨星汉的大力支持后,发展势头也越来越快了。他们此时都在期盼着另一个人的到来,那就是新加坡的蔡华章教授。

蔡华章上次带着那幅《百鸽图》回到新加坡以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虽然他答应会考虑为乌岭镇的大学认真设计图纸,但如果一直没有回音的话,这件事也可能会化为泡影。

振兴乌岭镇的计划已经在整个乌岭镇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有人欢喜,也有人忧愁。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很多人都不愿意改变现状,他们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改变。

当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未来的乌岭镇新貌上时,唯独坐在书房里的钟子恒郁郁寡欢。但凡有关乌岭镇建设的项目,都需要从他的口袋里拿钱出来赞助,而且是毫无回报的一种自我奉献。

钟子恒算了一笔很久的账,最后算出的结果是:等到乌岭镇真的改头换面以后,他已经破产了!

怎样才能避开这样的触礁沉没危险?这是钟子恒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当人们早已习惯“钟家赞助”这四个字时,便再也没有人愿意站在钟家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了……

在杨星汉提出的众多赞助项目中,钟子恒唯一中意的是建设大学这个项目。向来崇尚文化的他,认为这个项目对于他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至于其他的项目,他觉得杨星汉应该能想到办法来解决却不愿意去动那份脑筋,因此他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钟家的生意最近终于恢复到了以往的那种上升状态,不论哪一家店铺,生意都挺红火,这让钟子恒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舒坦。

不过,每当夜晚来临时,钟子恒躺在床上却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身边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都认真且仔细地想了一遍之后,发现真心与钟家交好的人,几乎没有,包括胡昌鸿。

钟家的金钱、名誉和地位才是那些人关注的焦点,而至于钟家究竟是靠怎样的一种辛苦和勤劳才换来了今天的荣耀,却一直无人问津。

思前想后,如今的钟子恒觉得,只有他的家人和保镖们以及那些勤勤恳恳在钟家做事的人才是最值得依赖和信任的亲人……

尽管夜晚的钟子恒惆怅满怀,可是一旦到了白天,他便又充满了活力,笑脸盈盈地处理大事小情,依旧“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为了保证钟家的码头运输不再出现任何麻烦,钟子恒不得不向曹世雄说明了一些情况。曹世雄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因此暗中派了便衣警力在码头潜伏,这不仅是为了钟家货运的安全,也是为了保障整个乌岭镇的河运码头安全。

在多次的交往中,钟子恒发现自己和曹世雄倒是走得越来越近了,两人之间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了。

曹世雄暗中提醒钟子恒,钟家的财富早已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需要遮掩时还得尽力遮掩,以免将来会招来什么意想不到的祸害。

一语惊醒梦中人。钟子恒听了曹世雄这番忠告后,心中忽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决定从此后要多些收敛,而要少些豪放了……

夏季的钟家,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光,也是最欢乐的时光。而钟家的避暑胜地骑峰岭更是发挥了相当积极的作用。

趁着暑假,二姨奶奶唐佳倩带着钟书、钟诗、钟酒和钟花又回到了钟家大院。钟家的“八朵金花”再次重逢,一院子花花绿绿的都是大人和小孩,热闹得不行。

胡珏带来的上海女朋友屈欣雅成为了钟家大院里的常客,也是最受欢迎的客人。这让原本就很热闹的钟家又添了一层乐趣。

在胡珏和屈欣雅坚持不懈的积极努力下,钟画和胡阳终于又和好了。不过,钟画却向胡阳提出了一个要求:让胡珏和方义进行一次比赛,比水上本领。

钟画原以为胡珏会一口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相约好时间和地点以后,他和方义之间的一场比赛日益临近。

方义在钟家茶园工作以后,态度发生了大转变,从一开始的不喜欢、不感兴趣到现在的很喜欢、很感兴趣。

他渐渐爱上了这份工作,跟在章胜后面学习到了很多知识。更重要的是,他和章胜将茶园打理得非常好,得到了钟子恒赞赏的同时,也拿到了一份额外的奖励。

方义将这些钱连同上次在码头靠苦力挣来的13元钱一起送进了邮局,寄给了百家村的亲人。

当他走出邮局门口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他决定从此后要将目光锁定在赚钱这件事上。如果他想早点见到家人,就得早点让口袋鼓起来,装满热热的钞票。

章胜曾不止一次偷偷给百家村的方叔写信,告诉他方义在江南的情况。当然,章胜只是报喜不报忧,这让方叔感到很高兴,一直以为方义在江南过得很好,而且即将出人头地。

七月份的天气,烈日炎炎,骄阳似火。山里虽然有很多的避暑胜地,但空气有时候也会变得让人感觉很沉闷、很压抑。

这一天,到了胡珏和方义进行水上比赛的时间了。他们俩来到了长春河的下游。

与此同时,钟画和她的龙舟队也在一旁进行水上训练,他们一边划船一边为在水中进行游泳比赛的胡珏和方义呐喊助威。

让钟画大吃一惊的是,胡珏不但会游泳,而且游得非常出色,和方义不相上下,尽管方义最后取得了胜利。

接着,方义和胡珏又开始进行水上救人演练。

龙舟上会游泳的队员假装不小心掉入水中,让方义和胡珏前来营救。当大家看到方义和胡珏犹如两条鱼在水中游动时,都一边称赞一边助威呐喊。最后,还是方义以较快的速度取胜,而胡珏也仅仅是落后了一点。

这样的比赛结局让大家都感到很开心,尤其是钟画和屈欣雅。钟画为方义的出彩表现感到开心,屈欣雅则为胡珏的扎实本领感到骄傲。

胡珏落败了,钟画倒是很开心,胡阳却不高兴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

不过,钟画告诉胡阳,她以后再也不会反对让胡珏来为大家保驾护航了,毕竟胡珏也是相当的厉害。胡阳表面上微笑着接受了,心里却始终乐不起来。

到了七月下旬,迟迟没有下雨的乌岭镇终于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这让早已饱受干旱之苦的庄稼得到了滋润。

然而,让人们开始担忧的是,一连下了三天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依然在不断地落着,眼看河里的水就要涨满了。

又过了三天,风雨虽然势头已减弱,但还是没有停止。白陵县领导已经下达了紧急通知,让各个乡镇赶紧做好防洪抗灾的准备。

到了第八天的上午,一场洪水强势袭来!

乌岭镇的大小河流都开始饱满、决堤,洪水一泻千里,淹没了大量的农田与山林,泥石流也跟着一起下山作祸,到处是一片残败的景象。

镇长杨星汉坐在家里眼睁睁看着洪水肆意横流,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走出门去进行抗洪抢险的救灾指导,致使最佳时机被延误,造成了更多更大的损失。

倒是钟子恒及时出人出力,指挥钟家保镖们带人四处与洪水猛兽抗争,挽回了钟家一些损失的同时,也帮助其他老百姓避免了不必要的损失与伤害。

胡昌鸿最担忧的当然是学校学生们的安全,因此也组织力量积极投入到了抗洪工作中。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的二少爷胡珏在这次灾难中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第二百一十一章 地下情感 乌岭镇的这场洪水虽然相比当年的那场特大洪水要缓和得多,但依然造成了不少财产损失。

胡昌鸿的二儿子胡珏在洪水中帮忙救人时不幸被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撞倒,受了重伤,躺在了病床上。

柳记医馆里早已人满为患,别的医院情况也差不多,到处都是受伤的人们。幸运的是,这次洪水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大多数人是受了轻伤,少数人受了重伤。

在柳记医馆住了三天后,胡珏实在是受不了那里的吵闹,只好回到家中疗养身体。

屈欣雅见胡珏受伤,心里非常难过,打电话给上海的父母,让他们买最好的药物寄过来。

患难见真情。在这次与洪水抗争的过程中,屈欣雅亲眼目睹了胡珏奋不顾身救灾的场景,心中十分感动,对胡珏的情意愈加深厚了。她日夜在胡珏身旁陪伴,让胡珏度过了一段艰难却温馨的时光。

半个月以后,一片残败的乌岭镇又渐渐地复苏了。

这次造成的物资损失比较大,直接影响到了各个商家,尤其是钟家的生意,遭受了一定的影响,茶叶、木材、山货、毛竹……样样都有一定的损失。

所幸的是,所有参与抗洪抢险的钟家人都没有受伤,他们既帮了当地老百姓的忙,也帮了自己的忙,提高了他们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洪水过后,钟家人一下子忙碌起来,人人都为钟家生意的复苏在出力。

方义除了和章胜一起打理钟家茶园外,也时常去龟来码头帮忙。

一场洪水之后,龟来码头不再像以前那么熙来攘往了,来往的货船少了很多,搬运工们也自然少了许多。

钟家的货船数量相比从前也减少了,因为洪水的缘故,河道变得比以前更加危险,可能有各种隐藏的祸患。为了安全起见,现在钟家的每一趟船上都会配上一名保镖,以防不测。

现在的钟家保镖们都已学会了游泳,这还得归功于方义。

方义在码头多次与“水老鼠”周旋,除了展示了他过人的胆识外,也让钟家的其他保镖们看到了他过硬的水上本领。

楚横和张耘仔细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对钟家保镖进行严格的水上功夫训练。尽管他们都不是本地人,但得入乡随俗。乌岭镇除了山岭之外,到处都是河流湖汊,不会水的话,随时都会遇上麻烦。

于是,经过几次会议之后,楚横和张耘领头,带领赵兴、齐亮、陶飞和秋亭一起秘密进行水上训练。他们向来头脑聪明、身手灵活,经过一段时间的集训之后,很快就学会了水上功夫。

正好当洪水来临时,他们六个人刚刚学会的水上本领就全部派上了用场,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再加上方义,这七个人的本事加在一起,好比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军团一般。

这天晚饭后,钟家大院里又响起了欢声笑语。钟家姐妹们围在一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八妹钟骄跟着七个姐姐玩耍,被她们轮流宠爱,倒是幸福得了不得,虽然她还小,还不能领会这其中的韵味。

唐佳玉和唐佳倩姐妹二人乐得在一旁单独聊天说笑。

唐佳倩在北京其实一直想跟姐姐唐佳玉说很多很多的心里话,但无奈两地相隔,即便是有万千语言,在拿起电话的那一刻,还是不自觉地变成了嘘寒问暖的几句话。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暑假,唐佳倩迫不及待地带着钟家四姐妹回到了乌岭镇。到底还是这里的青山绿水好啊,让人一见倾心,也一见便忘记了许许多多的烦恼。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原本十分美妙的一个暑假居然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洪水给搅和了,害得所有人都虚惊了一场。

今晚的月光倒是十分明亮,照得钟家院子里到处一片可人的银光白。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好像有那个苗头。”唐佳倩将手中茶杯放在石桌上,然后小声对唐佳玉说。

唐佳玉一听妹妹这话,顿时绷紧了神经,忙问:“什么事?”

唐佳倩微微笑了笑,“你也别太紧张,不是坏事。”

“那你就快说吧,别绕圈子了,绕得我有些心慌。”唐佳玉不禁责怪起来。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唐佳倩笑着说:“经过我细致入微的观察,我觉得咱们家的大小姐钟书好像在跟胡家的大少爷胡玉谈恋爱了。”

“啊?你说什么!”唐佳玉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把手上的茶杯给扔了出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

唐佳倩撇撇嘴说:“瞧你这个样子,不就是孩子大了想恋爱了嘛,何必这样大惊小怪的!”

唐佳玉放低了声音,但依然没有放松心情,“你说得倒轻巧!虽然说他们的确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龄,可万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怎么了得?”

唐佳倩连忙说:“这不是还没出乱子嘛,所以我才告诉你啊。放心好了,有我的一双眼在盯着,他们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咱们的钟书已经长大了,开始使用她自己的权利了。”

唐佳玉摇摇头,“我是担心她没有分寸。再说了,我之前从来没有想到她和胡玉居然会……”

“胡玉怎么了?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又都考到了北京念书,这就是缘分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呀。你们两家算是世交,又在同一个镇上,胡家也不算差,也差不多门当户对了呗。”唐佳倩嘻嘻笑了起来。

这时,恰好钟书抱着八妹钟骄走了过来,笑着问:“妈,二姨,你们在聊什么呢?”

唐佳倩立刻变换了口吻,笑呵呵地说:“我在跟你妈聊你的学习呢。明年就要毕业了,可有什么打算啊?”说着,她一伸手将钟骄从钟书的手里接过来,让钟骄坐在她的腿上,逗她玩。

唐佳玉连忙招呼钟书过来自己身边坐,摸着钟书的头,心里忽然有一种愧疚感。将钟书托付给唐佳倩以后,她这个母亲就完全失职了,除了平时偶尔的嘘寒问暖之外,其余的一切似乎都没能帮上忙。

“钟书,我也想知道,你毕业后的打算是什么?”唐佳玉温柔地问女儿。

钟书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托腮撑在石桌上愣愣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也不知道呢。不过,胡玉已经在准备考研了,要是他考上了研究生以后继续留在北京读书,那我也想考研,和他一样,等研究生毕业之后再作打算。”

还没等唐佳玉说话,唐佳倩就一拍桌子说:“这个主意就很好,我绝对支持!继续读书吧,反正你们家现在又不指望你来挣钱花。”

唐佳玉没有说话,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后,对钟书说:“这件事要不再和你爸爸商量商量,或许他会有更好的办法?”

钟书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嘛,爸爸最近特别忙,一直在打理生意,等他有空了以后再说吧。”

唐佳玉点点头,不过她的眼中还是有那么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只是在银色的月光下,谁也看不出来。

忽然,钟书神神秘秘地说:“妈,二姨,我发现咱家钟画妹妹好像对那个臭小子方义挺有好感的,她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吧?”

唐佳倩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乐得不行。

唐佳玉连忙用手碰了一下唐佳倩,“你这个做二姨的,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哈哈大笑乐成什么样子了!”

“哎哟,姐,都什么年代了,你还那么保守!难道还得回到笑不露齿的年代吗?”唐佳倩反驳之后,还是忍不住使劲笑。

“二姨,难道你也看出来了?都乐成这样了!”钟书好奇地问。

“我……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但就是觉得好笑呗。那个叫方义的小子,我倒是见过几面,确实挺英俊潇洒的,老远就能看出一身的正义凛然来。只是,他和钟画怕是既‘门不当’也‘户不对’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进钟家 洪水过后的乌岭镇,空气里到处都隐隐约约地夹杂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儿,似乎恢复原有的状态仍需一段时间。

一场灾难之后,金禅寺的香火比以前更加旺盛了,在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幽幽檀香的气息。钟声,磬声,鼓声,久久地回荡在山岭之间。

自从法新方丈离开之后,胖和尚觉文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瘦和尚。他现在的职位依然没有变,继续辅佐子修,勤勤恳恳地料理寺院里里外外的事务。不过,他的精神状态早已经不如从前了,这让其他弟子们都感到了隐隐的担忧。

即便是面对无法更改的事实,觉文却仍旧不肯相信法新方丈已经被那场大火给吞灭了,他总是认为法新方丈依旧还活着,只是藏在了某个地方而已。

每当不经意间觉文将他的这种想法告诉其他弟子们时,都让弟子们感到了莫名的惴惴不安,他们开始猜疑觉文师叔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现了某种问题……

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抗洪抢险中,金禅寺也出了不少人力物力,甚至接纳了许多附近的村民来寺里暂时住宿。子修方丈的各方面安排都非常到位,让金禅寺的名声又一次远扬了。

当觉文见到子修在处理寺院事务时,相比法新方丈更加出色,心里倒是感到了一些安慰。不过,还像从前那样,觉文认为子修的眉眼之间总是隐藏着一股让人难以琢磨的杀气。只是,在他当上方丈以后,这股子杀气明显减弱了许多,但又多了一种莫名的哀怨。

金禅寺的经济作物在这场洪水中也遭受了一些损失。寺里的弟子们最近都比较忙碌,在到处打理洪水走后留下来的残破局面。

徐健如今仍旧跟在子修身后,但他的身份一直很尴尬,既不是寺里的正规弟子,也不是寺里的短期带发修行弟子,不伦不类,让大家觉得他是一条跟在子修身后的走狗。

然而,让所有人都感到无奈的是,子修如今贵为方丈,一切由他说了算。他喜欢徐健,并让徐健一直跟在他的左右,甚至连徐健好吃懒做的父母他也肯收留在寺中。

觉文虽然多次跟子修提起过这件事,但都没能说服子修,反倒引起了子修的反感。他让觉文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甚至还嘲笑觉文不懂得世间的人情世故,出家人如果不懂得自强自救,迟早会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的。

从此以后,觉文便不再提及此事了。只是每当他看见徐健好吃懒做的父母仗着有子修在背后撑腰在寺中胡乱作为时,心里就非常不舒服,甚至有时候会因为此而茶饭不思。

在镇长杨星汉的大力支持下,金禅寺的茶叶兰香芽渐渐地打开了市场,通过龟来码头销往很多地方,名气也越来越大了。

最让子修感到得意的是,武田夕照将兰香芽销往日本后,在日本获得了非常好的口碑。然而,让子修感到十分不解的是,武田夕照自从离开乌岭镇回到日本以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甚至生死未卜。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子修总是在猜测武田夕照回到日本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金禅寺时,武田夕照总是表现出非常积极的贸易合作态度,尤其是对金禅寺的兰香芽,他不但赞不绝口,而且一再承诺会源源不断地将兰香芽销往日本,从此促成金禅寺与日本的贸易往来。

杨星汉曾经的无意透露,让子修了解到,武田夕照不仅是一位日本商人,而且是一位日本剑客,功夫十分了得。但在中国,武田夕照的商人身份完全将他的剑客身份给裹得严严实实,让人不得而知。

“莫非……武田夕照回到日本后发生了什么事?”子修参禅打坐完毕后,走到窗前,抬头看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他希望武田夕照在不久的将来会再次来到乌岭镇,继续和他商谈贸易往来的相关事宜。

子修一直憋着一股子劲头,他要和钟子恒一比高下。现在法新方丈已经不在人世了,金禅寺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由他说了算,他现在既有钱又有权,完全可以和钟子恒一较高下。要是有一天钟家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家破人亡,他将会感到非常高兴……

钟子恒最近虽然十分忙碌,但每天回到家后便能见到他心爱的八个女儿,一屋子花花绿绿的热闹,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似乎一天的疲惫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天晚上,钟书来到钟子恒的书房,她想和爸爸谈谈她未来的打算。

钟子恒在和钟书的畅谈中,觉察出了钟书对胡玉的某种情愫。很显然,钟书并非是来和他商谈的,而是来告诉他关于她心中的决定的。

对于钟书的决定,钟子恒是表示赞同的,哪怕是钟书决定继续读到博士后也没有问题,一切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去走。

只是,钟书对胡玉的那种情愫,让钟子恒似乎有些为难。他不太肯定胡玉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孩子,因此心中盘算,要创造更多的机会去了解一下胡玉。

虽然胡玉也是钟子恒从小看着长大的,与钟书的确是青梅竹马,长相与品行倒是无话可说。只不过,胡玉已经远离家乡,独自在北京求学四年。在这几年里,他是否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还是需要更多一些了解的。

毕竟,钟家从不缺钱,也从不缺女婿,早就有人将眼光瞄准在了钟家“八朵金花”身上,甚至连最小的八妹钟骄都有大户人家抛出求亲绣球了,想趁早来个“娃娃亲”。

不过,不论是谁,想过钟子恒这一关,还是没那么容易的。八个女儿都是他的心头肉,谁也别想动歪脑筋从中坐收渔利……

一转眼,中秋节就快要到了。

这一天钟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想吃邹小清爷爷做的烤鹅肉,可是一直忘记对汪姨提起这件事。

钟画将自己的想法先是告诉了母亲和二姨,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唐佳玉说:“这个倒也不是一件难事,可以让汪姨去跟着邹爷爷学的,相信她很快就会学会的。”

唐佳倩眉头一皱说:“等她学会了再来做,你们倒是有口福享受了,我们娘儿几个却要赶回北京去喝西北风了。这离中秋也没几天了,不如就请那老爷子和他的小孙女一块儿来呗,让他现场烤制,我们现场品尝。原汁原味的,多好!”

这话恰巧被走进客厅的钟子恒听见了,他哈哈大笑,“二姨奶奶这个主意相当好!就这么决定了,我现在就派人去请邹家爷孙俩过来,就在我们院里腾出一个院落来让他们住几天,顺便可以让汪姨跟着他日夜当面学习。”

“姐夫这话说得太对了!就这么办!”唐佳倩举双手赞同钟子恒的想法。

然而,一旁的钟画却不声不响地撅起了嘴,她开始后悔将这件事说出来了。母亲唐佳玉在一旁察言观色,似乎看出了女儿有什么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好暂且记在心里。

钟子恒果真派人去了太仓湖,并非常顺利地将邹老爷子和邹小清接到了钟家大院里。王叔十分客气地带领他们去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处小院落,并将他们顺利地安顿下来。

钟家姐妹们听说家宅里来了一位会做烤肉的老爷爷和小姑娘,都感到十分好奇,一起跑来围观。然而,当她们看到邹小清带来的一只小灰鸽和一只小猴时,瞬间就爆发了极大的兴趣与热情……

闷闷不乐的钟画看见邹小清带着方义的翔哥和小宝进了钟家大院,心里愈加郁闷了。当她在太仓湖见到翔哥和小宝跟着邹小清一起生活时,心中的感觉倒还远远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

这天晚上,当方义从钟家茶园回来后,慧子告诉他,邹老爷子和邹小清被钟老板请来家里住了!

方义一下子就兴奋起来,满心里装着说不出的欢喜。

第二百一十三章 眉心伤疤 邹老爷子石头房子后面的大菜园在这次洪灾中遭遇了不小的伤害,几乎毁于一旦。

幸好,洪水退去以后,天气就变好了,一直都是晴天。

在邹老爷子和小清不分昼夜的抢救下,邹家菜园子终于渐渐地恢复了一片绿色。虽然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没有遭受灭顶之灾到底还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邹老爷子一直盼望着方义能够再来太仓湖一趟,他很惦记方义。他也曾让小清写信叫翔哥送到钟家去,但小清一再地推辞了。

邹小清猜想,方义可能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没时间来看望他们。此外,洪水过后,到处都变得不再像以前的样子,她担心翔哥去送信时会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因此不让翔哥出远门。

现在的翔哥和小宝都过得很好,它们什么也不用担心和害怕,而且已经将太仓湖当成了它们自己的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邹小清的私心也是有的,她暗暗地担心,万一翔哥去了钟家之后,会被钟画给永久地留在身边,她不希望这一幕会发生。她现在已经离不开翔哥和小宝了。

方义曾经告诉过邹小清,说以前翔哥没有生病的时候,和钟画的关系特别好。可是后来翔哥大病了一场后,便把从前的一些事情似乎是淡忘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钟画了。

邹小清担心现在的翔哥多次接触钟画以后,又会旧恋复燃,重新和钟画交好,甚至会乐意永久地留在钟画身边。她无法做到就这样把翔哥送到钟画身边。

然而,往往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邹小清做梦也没有想到,钟老板竟会派人来家里接她和爷爷去钟家大院里住几天!

虽然之前邹小清的确在太仓湖上和爷爷一起救过钟家八妹钟骄的命,钟太太也告诉过她:她和爷爷可以随时出入钟家的大门。可是,邹小清一直都当钟太太的话只不过是一时间的客套话而已,没想到居然变成真的了。

邹小清其实是不情愿去钟家大宅的,因为她觉得她和爷爷根本不属于富贵人家的宅院,他们只属于太仓湖边的石头房子,待在石头房子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舒心和自由。

但是,邹小清也深深地知道,爷爷其实一直想去钟家大院里看一看的,他心里还在想着他那份师傅的荣誉——做钟家厨师的师傅。他想把自己的烤肉手艺传授给章尧的妈妈。毕竟,他们和章家很熟,也知道章尧妈妈是一个极好的女人和极好的厨子。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邹小清决定帮助爷爷实现他心中的夙愿,于是认真地收拾好行李后,带上翔哥和小宝跟着爷爷一起上了钟家的车子。

翔哥和小宝都非常听话,待在钟家的车子里一动也不动,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变化着……这让邹小清感到十分开心,她之前的各种担心也瞬间消散了。

到了钟家以后,邹小清和爷爷受到了贵宾一样的待遇,这是他们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也没有料到钟家人原来真的是这样平易近人。

邹小清和爷爷住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舒适小院落里以后,心中顿时无限感慨:他们在钟家的大院里居然有了一处属于他们自己的住房!住在这样花香四溢的大花园里,怕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第二天清晨,当方义出现在邹家小院的门口时,还没等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出来,翔哥和小宝倒是高高兴兴地朝方义狂奔了过来。小宝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扑进了方义的怀里,翔哥也落在方义的肩头,亲热地叫唤着。

邹小清从屋里出来后,见到眼前这一幕时,立刻叫来爷爷一起观看,他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可以把他们三个都拍在一张照片里边。”邹老爷子笑着说。

“可是从哪里可以买来照相机呢?会不会很贵?”邹小清闪着一双大眼睛问。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章胜叔叔好像知道这件事,改天我们去他家拜访时,去问问他。”邹老爷子摸着胡须轻轻地微笑着。

方义带着翔哥和小宝一起过来跟邹老爷子和小清打招呼,三个人快乐地在一起说笑,满院子里顿时飘起了欢声笑语。

然而,这一幕恰巧被偷偷来到院门前的钟画给看见了。她原本是想来看看翔哥的,却没想到方义一大早就跑来看望邹小清,还和她聊得那么愉快,让她心里感到了一些说不出的不舒服和不快乐。

月到中秋分外明。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夜晚终于来临了,整个乌岭镇处在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钟家今晚的庆祝方式,经过钟家“七朵金花”的仔细商量后,决定在院子里来一场热热闹闹的篝火盛宴,而邹爷爷的烤肉将成为主角,香甜的月饼和桂花糕倒成了配角。

钟书还邀请了胡玉,胡阳和胡珏以及屈欣雅一起来家里做客,于是,这个夜晚,钟家的这场大聚会简直热闹到了极点。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狂欢,说的说,唱的唱,跳的跳……各种节目精彩纷呈。

钟子恒夫妇俩当然不能把胡昌鸿夫妇单独留在家里,因此也一起邀请了过来,让两家人在一起热闹地过节。

这对于钟家和胡家来说,是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的。这是第一次,两家人在一起度过中秋佳节。当然,加上钟家院子里的章家、徐家和邹家,便是五家人一起了。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从太仓湖带来了他们自己养的大白鹅,烤鹅肉是今晚的主角,他们不得不小心烤制。此外,钟家的厨房还预备了羊肉,牛肉,猪肉和鸡肉,凡是能烤的肉,统统都摆在了一边。

邹小清和方义帮着邹老爷子一起烤肉,很快,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扑鼻的香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好几次口水。

唯独钟画,坐在石桌旁静静地看着方义帮着邹家爷孙俩一起忙碌,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儿。很快,最近一直表现很古怪的章尧居然也参与到了其中,和邹小清一块儿烤肉,一块儿说笑。

第一份烤肉熟了以后,大家都围坐在桌旁尽情地享受美食,尽情地说着笑着。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钟画的异常。

当其他人都在吃烤肉时,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却不得不继续为大家烤肉,因此并没有时间跟着大家一起吃。

此时的钟画早已没有了胃口,于是她走到了火堆旁,勉强笑着说要帮邹小清和爷爷一起烤肉。

邹老爷子当然不让,邹小清也在一旁劝钟画不要过来,说可能会弄脏钟画的衣服。但钟画依旧蹲下了身,学着邹小清的样子帮着添柴加火。

一大院子里的人此刻都在愉快地吃肉,仿佛这是他们所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大餐,气氛相当热烈,也相当和谐与愉快。

钟子恒和胡昌鸿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不住地笑谈着。胡阳也凑了过来,不失时机地向钟子恒汇报有关建设大学的相关细节,钟子恒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火堆旁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整个院子似乎都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邹小清的脸居然被炭火给烫到了!痛得她当场掩面哀嚎不已……

“快,拿药来!”钟子恒一声大喝后,赶紧朝邹小清跑了过去。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王叔一面飞快地去药房拿药,一面按照唐佳玉的吩咐让林叔赶紧给柳记医馆打电话,让柳翁快速过来一趟。

一刹那间,整个钟家大院都乱套了,大家都被邹小清惨烈的叫喊声给吓到了,一时间不知所措,大部分人都朝邹小清奔了过去,想知道她的伤势到底怎样。

等到柳翁匆匆赶来以后,立即对邹小清的伤口进行了一番紧急救治。但最后,他摇摇头说:“很抱歉,她的眉心处恐怕永远都会留下一块伤疤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货船遭难 钟家大院里一场热热闹闹的中秋夜欢聚,却不幸发生了意外。

尽管“活神仙”柳翁来得及时,但依然避免不了炽热的炭火对邹小清造成的皮肤伤害。在她的眉心处,留下了一块醒目的伤疤。

柳翁尽全力给邹小清医治,希望能够帮她将伤疤的面积缩到最小范围,但他心里很清楚,想完全治愈,可能性不大。

飞溅到邹小清脸上的那块炭温度太高,块头儿也大,迅速灼伤了皮肤,如同高温下烤肉一般。纵使柳翁医术过硬,也无法将烧伤的皮肤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一向坚强而乐观的邹小清为了不影响大家欢度中秋的兴致,在伤口得到医治后,仍然面带笑容留在爷爷身旁看大家热闹。不过,此时原本属于她的那份儿活儿已经被方义和章尧给顶替了。

柳翁走后,大家见邹小清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坐在那里赏月吃东西,这才放下心来。

当唐佳玉听见邹小清的一声惨叫时,吓得魂魄都出了窍儿,她以为受伤的是钟画。直到跑到近前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邹小清被炭火给烫伤了。她见钟画惊吓得呆在那里,便一把搂住了她,不停地告诉她:“不要害怕,没事儿的!”

事件结束后,钟家大院里的欢乐中秋夜继续进行。

邹老爷子见小清的伤已经被柳翁给救治了,心里虽然暂且放宽了些,但面上始终有些不太自然……

皎洁的月光明亮地照耀在钟家大院里,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响彻在庭院上空,篝火依然很旺盛,一切也都很安全……

渐渐地,夜深了,风起了,一阵阵凉意渐渐袭来,火堆里的温度也明显降了下来。

胡昌鸿夫妇俩酣畅淋漓地享受了一顿烤肉大餐后,感到非常开心和满意,见夜色已深,便打算起身告辞了。

胡昌鸿对钟子恒说:“这位邹老爷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哦,改天让我们家厨子也跟着他学学怎样烤肉。”

孟玉兰也忙说:“我也是这个想法!这老爷子慈眉善目手艺好,听说水上本领还厉害,家里还有一大菜园子的新鲜蔬菜瓜果。这小孙女长得好看,怪讨人喜欢的。改天哪,我也接这爷孙俩去我们家烤肉,我亲自跟着他们学习。”

钟子恒不住地笑着点头,“这件事倒是不难,回头我跟他们说一下,只要他们俩愿意,随时都可以去你们家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后,胡昌鸿夫妇俩带着三个儿子离开了钟家大院,回胡宅去了。

临走前,胡阳还依依不舍地在跟钟画说着悄悄话,似乎是钟画不高兴,他在不停地安慰她。或许是因为刚才邹小清受伤时钟画刚好在一旁,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钟子恒,唐佳玉和唐佳倩这一晚上其实挺忙碌的,除了陪着胡家夫妇俩吃喝说笑外,眼睛还得不时地盯在钟家的女儿们以及胡家的儿子们身上,心里满是各种盘算……

钟子恒对胡玉今晚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尤其是看到胡玉奋不顾身地抢在所有人前头将受伤的邹小清一把抱起时的样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英勇无畏的男子汉气概。

唐佳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她暗自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胡玉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她不会反对钟书和胡玉进一步的感情发展。

而唐佳玉的心思却比谁都要忙碌,因为她除了要关注钟书和胡玉的言行举止外,还得同时关照到钟画和胡阳、章尧、方义这三个男孩子。作为与钟画朝夕相处的母亲,她比谁都要清楚这四个孩子之间的那些微妙关系。

中秋篝火欢聚结束后的深夜,钟家的大院里似乎各处还在散发着各种让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味,就连花香与虫鸣也被悄悄饿醒了。

方义回到房间后,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没有料到邹小清今晚会受伤。他后悔当时只顾着和章尧在一旁歇息,对着天空里的圆月畅谈月宫里的嫦娥、玉兔、吴刚和桂花树,却一时间忘了仍在帮大家烤肉的邹小清和爷爷。

不过,当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当时的画面时,耳畔忽然又响起了钟画的声音:“方义,章尧,你们俩忙了好半天了,总顾不上吃。现在让我来替你们一下吧,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再过来。”

章尧当时见钟画特别执着,于是就拉着他走到了一旁,说是也让钟画来体验一下劳动的乐趣。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工夫,邹小清就出事了……

方义左思右想,隐隐地觉得这件事可能与钟画有关,但他没有证据,不敢随意下结论。可是,这件事似乎发生得也太巧合了些吧。

第二天清晨,一向习惯了早起的邹老爷子和小清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预备早饭。

邹老爷子早起时看了看小清额头上的那块胭脂记一样的伤疤后,便悄悄地将梳妆台上的那块布帘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镜子。他不想让小清那么清晰地看见自己眉心间突然长出来的伤疤。

邹小清平时在太仓湖时是不照镜子的,每天早起后都是站在岸边对着太仓湖的水梳头洗脸,水中的倒影一直都是那么清丽脱俗。

现在住进了钟家大院,没有了湖水,她也就不用再照镜子了,心里也没有要照镜子的想法。

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的方义,早上却是早早地起床了。他想来看望爷爷和小清。刚到门口时,就看见章尧从他们家院里出来,也向这边过来了。

两人各自站在花园一条小石径的两端互相看着对方,然后相视而笑。方义站在那里等待章尧,然后一块儿走进了邹家的小院……

这一天,方义带着章尧和邹小清一起去了钟家茶园。而邹老爷子则留在钟家大院里教汪春芳如何烤肉。

钟画这一天的精神状态比较差,她懒懒地躺在椅子里发呆。不过,当她让钟棋去请邹小清来玩时,却得知邹小清早饭后就跟着方义和章尧去茶园了。她心里觉着很闷,闷得像一只被紧紧关在塑料袋子里的青蛙。

乌岭镇的暑气渐渐消退以后,那些被洪水侵害过的地方又逐渐地恢复成了绿色的模样,满眼的青山绿水,满眼的林木苍翠。

龟来码头上也已恢复了往日熙来攘往的热闹。日渐凉爽的天气让搬运工们感到很舒心,卖力地干活,也卖力地说笑。

自从曹世雄受了钟子恒的委托派了一些便衣警力来管理龟来码头上的治安以后,码头上的秩序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那些肮脏的交易和欺骗活动渐渐地失去了阵脚,受到了一定的打击。

可是忽然间,平地一声雷。钟家的一艘货船在离开码头后不久,在河道中竟然翻船了!

联想到今年钟家生意上遇到的一些破坏现象,接到手下人的暗中举报后,曹世雄立刻带领人马赶赴现场进行紧急救援行动。

当他们到达事发现场时,发现情况十分糟糕!货船上的一堆原木早已经倾翻在河道内,造成了河道的严重堵塞。从倾倒的货船中爬出来的一些船员正在忙着自救。

“快!先救人要紧!”曹世雄一声令下后,早已整装待发的警员们纷纷上前去营救被困在船中的人员。

警员们与湍急的河水斗争了很久之后,船上的人员才被一一救上了岸,所幸,被救人员都没有生命危险,但其中几个受了重伤,需要立刻送往医院救治。

曹世雄一面安排警员送伤者去镇上医院,一面安排其他警员将堵塞河道的木头一一抬到岸上来。这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受潮的木头仿佛大铁棒一样沉重,需要很多人手才能抬起来。

幸运的是,曹世雄手下的这支队伍个个是良将强兵,平时在山岭间摸爬滚打惯了,早已练就了一副钢铁身躯,拥有极其过硬的本领。

抢救任务进行得十分艰难,但最终还是成功了。可就在这时,有人向曹世雄报告:钟家的随船护航保镖赵兴失踪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寻人无果 经过一番仔细的侦查,曹世雄认为赵兴很可能是被湍急的河水给冲走了。

情况非常危急,曹世雄一面命令手下警员沿河道进行搜救,一面给钟子恒打电话,告诉他货船在河道侧翻的情况。

不过,曹世雄并没有在电话里告诉赵兴失踪一事,他觉得当面告诉钟子恒会比较好些。

正在怡山书院和几位客商喝茶的钟子恒得知消息后,立刻带人赶到了龟来码头,然后乘船赶到了事发地点。

这件事太让钟子恒感到意外了。钟家的货船在这条河道上不知道来往过多少次了,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翻船的事故。今年这是怎么了?不断地发生让他无法预测的状况!

看到现场已经被曹世雄派人妥善处理过,钟子恒对曹世雄表示万分的感谢。

曹世雄一个劲地摆手,然后皱着眉头钟子恒说:“有一件事我现在必须得当面跟你说,不过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钟子恒从曹世雄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不好的信息,他沉静地点点头,等待着曹世雄开口。

“赵兴随船一起保驾护航是吧?但是……现在其他人都在,唯独少了他一个。我想可能是因为河流太过湍急,暂且将他给冲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我已经派手下人四处搜索去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送回来的。”

曹世雄尽量压低自己的嗓音,也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些,尽量不让钟子恒在瞬间感到某种失望与绝望。他非常清楚钟家的保镖在钟子恒的心中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一种地位。

钟子恒静静地站在那里听曹世雄把话说完,从他眼中透出的那种迫切的目光似乎能在瞬间刺破曹世雄的瞳孔。

听完曹世雄的话,钟子恒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么沉静,直到他忽然转过身冲着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黄天大叫一声:“快打电话给楚横,让张耘带其他弟兄们赶紧来这里找人,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赵兴找到!”

黄天在一旁悄悄观察,从曹世雄和钟子恒的脸上已经捕捉到了某种微妙信号,等到钟子恒转身对他咆哮时,他已经飞身上了另一只小船,直奔龟来码头。剩下的事情,他已经十分清楚该怎么做了。

曹世雄见钟子恒脸色十分难看,心情也非常不佳,无奈之下只好陪着钟子恒静静地站在河岸上,看着眼前的河水分秒不停地朝着东方急流而去。

愣了许久之后,钟子恒蹲下身来认真地观察这里的地形。他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自打洪水过后,钟家的货船也一直在走这条河道,一直谨小慎微,也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这次就突然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呢?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一旁的曹世雄内心也非常焦灼。钟子恒此刻思考的问题其实他早已经思考过了,也派人对这一处地形认真勘察过,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回头看看别的船只在这条河道上如同走在一马平川上一般,他不得不将这次的事故暂且归入“人祸”这一类案件。

此前,钟子恒已经将钟家茶叶码头调包事件如实告诉了曹世雄,曹世雄也正在暗中派人抓捕那只“水老鼠”。

如果真的将他抓住的话,或许一切都将会大白于天下了。可现在的问题是,那只“水老鼠”居然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像是钻进了某个石头缝隙一般,再也找寻不见。

很快,龟来码头上来了很多钟家人。由张耘领头,所有人全副武装,十几条船同时出发,顺着河道一路搜寻赵兴的下落。

张耘平时的性情就比较急,一听说货船侧翻了,好兄弟赵兴落水失踪,顿时心急如焚。见到黄天之后,他立即组织齐亮、陶飞、秋亭一同带着兄弟们赶到了码头。楚横则留守钟家公司总部打理所有事务。

龟来码头上人来人往,有那些好事者早已打听到了部分消息,知道钟家不仅货船遭难,而且有人落水失踪,不禁相互议论起来。甚至有人散布谣言说:“钟家恐怕是劫数难逃了,偌大的家业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在码头上替金禅寺看管货物的徐健听见这些话以后,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趣。

他赶紧向周边人积极打听事故的经过,得知钟家货船的确是在河道侧翻的消息后,不但不同情,反而高兴起来。他决定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尽快告诉子修方丈。

徐健跟在子修身边之后,不知不觉被子修灌输了各种奇怪思想,其中之一就是关于“生存竞争”,认为金禅寺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钟家。

钟家的生意要是特别好,那就意味着金禅寺的生意会不好,接着就会赚不到钱,没钱养活寺里众僧,然后就得靠香客们的香油钱过活,饱一顿饿一顿,自己的命就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反之,如果钟家的生意不好,那么金禅寺的生意就会变好,就凭着金禅寺茶叶兰香芽在外的好名声,都能养活全寺的僧人。

徐健向来自恃聪明绝顶,这些道理他稍稍一想就能想明白。只要金禅寺有了足够的经济收入,那么他和他的父母也将一生无忧了,再也不用回到清洲村靠出卖苦力来活命了。

于是,徐健派人给金禅寺的子修方丈悄悄送口信,报告钟家货船遭难以及人员失踪的消息。但他没有探明实情,想当然地瞎编,说一船人淹死了一半,另一半人全失踪了。

张耘带着兄弟们一起顺着河道搜寻赵兴,然而事实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得多。放眼望去,河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船只,越往东边河道越宽,白茫茫一大片。别说寻找一个落水的人了,就是寻找一只装载货物的小船都成问题。

然而,大家谁也不想就这样放弃,一直往前寻找,直到天快要黑了才决定打道回府。但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极其沉重的,赵兴生死未卜,让他们心里很难受。

当张耘带着船队回到龟来码头时,曹世雄手下的警员也已经上岸了,大家都是空着手回来的,一点儿好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这让等在码头的钟子恒十分失落。此时此刻,他只能期待已经学会游泳的赵兴能够幸运地自救或者遇到了好心人搭救。

天色已晚,曹世雄与钟子恒在码头分别。曹世雄告诉钟子恒,他会尽一切努力继续帮助寻找赵兴,同时暗中调查货船出事的真正原因,到时可能会随时找船上的人协同破案。

钟子恒尽管心中非常郁闷,但仍不住地向曹世雄道谢,并保证所有钟家人到时都会自觉地配合曹世雄办案。

回到公安局后,曹世雄立即着手处理这件案子,同他的左膀右臂连夜分析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直到夜深才各自散开。

然而,副局长楼青云表面上处处迎合曹世雄的各种观点,但内心深处却发出一阵阵莫名的笑声。他非常想借助这个案子将曹世雄和钟子恒同时一竿子打翻落水……那样的话,他和镇长杨星汉的夙愿都将会提前实现了。

回到钟家大院以后,钟子恒郁郁寡欢。他不能接受赵兴就这样不明不白落水失踪的事实!

经过一番认真的思考,钟子恒叫来了方义和黄天,三个人在书房里研究对策,直到凌晨时分。

钟子恒最后决定,让方义暂且将茶园的事情放下,立即投入到寻找赵兴和查找货船无故出事这件工作上来。茶园暂且交给章胜父子来打理。

论水上功夫,包括黄天在内,钟家保镖们都难以单独与方义相抗衡。方义见事态如此紧急,不得不点头答应钟子恒立即着手行动。

原本钟子恒打算让方义等到天亮后再去码头,然而方义一再强调这件事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行动。

于是,在凌晨一点多钟,方义带上秘密武器后,独自离开了钟家大院。他心中着急,必须尽快赶到河道边去寻找赵兴的下落,毕竟夜里危险多,对赵兴的生存会造成极大的威胁。

第二百一十六章 河边小屋 为了能够尽快寻找到赵兴的下落,方义在凌晨离开了钟家大院,独自来到了龟来码头。

钟子恒并不是特别放心,因此暗中派了两个相当可靠的伙计一路尾随方义,尽全力保护方义的安全。

这两个伙计在钟家做事多年,能力较强,各方面经验也都比较丰富,深得钟子恒的信任。

他们知道方义会武功,本领大,实际上也不需要他们帮什么忙,只是在万一紧急的情况下,可以知晓方义的行踪与所处的环境,以便及时向钟子恒汇报。

方义来到码头以后,见周围一片静悄悄的,便赶紧到处寻找船只,他要独自撑船顺着河道去寻找赵兴。

可巧的是,河面上远远地来了一盏渔火,原来是一个打渔的满载而归。他将渔船停泊在码头后,正准备离开时被方义给叫住了。

方义向他说明了心意之后,只见这位打渔的中年汉子笑着点点头,“算你走运,找对人了,你快跟我来!”

见打渔的十分热情,方义便跟在他身后往前走,一直走到码头边上的树林里。很快,那汉子将手电筒的光照在树林里的一只乌木船上。

“看见没?别看这只船小,可耐用了。我现在用的是大船,所以一直将它放在这里。你拿去用吧,保管你满意!”汉子说着,就将手电筒递给了方义,然后自己走过去,独自将那只小船给扛在了肩头。

方义暗暗吃惊,这汉子的力气可真大!也难怪,长期生活在水上的人,没有一身蛮力气是不行的,就像他的姑父一样。

中年汉子很快就将小船安置在了水面上,然后递给方义一支桨,“去吧。不过你最好听我一句劝: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河面上最容易发生事故。不管你有多么重要的急事要去做,最好还是等到天亮以后再出发。你没听说吗?江南首富钟子恒家的货船昨天就在这条河道上翻船了!”

方义心存感激地看着汉子,“谢谢叔叔提醒!我会小心的,您就放心吧。”

中年汉子摇摇头说:“反正我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了,是否听劝那是你的事情。这条船就暂且借给你吧,等你回来时把它停靠在那边的角落里就行了。”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码头北面的一处角落。

方义不停地向汉子表示感谢,然后跳上船,划桨出发了。

此时的河面上静静悄悄的,越往东边水域越宽阔,但也越来越安静了,再也没遇见一盏渔火,到处一片黑漆漆。

方义将一把手电筒绑在头上,然后专心致志地顺着河流一直往前划水。在清洲村的那些日子里,他跟着姑姑和姑夫不仅学会了水上捕鱼,也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水上行船本领。

然而,尽管方义一路非常谨慎小心地摸索、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但依然一无所获,既没有发现到可疑的物件,也没有发现到可疑的人。

不知不觉,天已经渐渐亮了,东方的水面上跳出来一轮火红的太阳,万道霞光映照在宽广的河面上。

方义取下头上的手电筒,迎着霞光继续向前寻找。他希望在不远的前方能够有所发现,但失望总是伴随在他左右。

耗费了大量精力之后,方义终于感觉身体有些疲乏了,他将目光转移到河岸边,想找一个地方暂且停下来歇歇脚。

小船正往前漂流时,方义忽然发现河岸上有一间土墙茅草屋,屋子看上去挺干净利落的,像是被主人刚刚收拾过。他不禁心中暗喜,赶紧用力将船往岸边划过去。

费了好大的力气,方义才终于将小船停靠在岸边。他跳出小船,爬上了高高的河岸,向那所小茅屋走过去。

方义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已经在咕咕乱叫了,他特别希望能够向茅屋的主人讨一碗热热的粥喝上几口,那简直比吃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来得痛快。要是再配上几根咸萝卜、咸干菜,就再好不过了!

当方义越来越靠近茅屋时,他仿佛已经闻到了浓浓米粥的香味,恨不得此刻已经坐在桌旁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了。

然而,事实并没有方向想象的那样美好。当他来到茅屋的门前,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准备敲门时,却发现这扇门并没有锁,而是微微地虚掩着,屋里静悄悄的,好像并没有人在里边。

方义瞬间从香喷喷的米粥梦里清醒过来,立即提高了警惕。他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稍稍后退了几步,立即认真地观察起来。

这间茅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比较陈旧。但屋前屋后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人经常打扫,但是否是茅屋的主人,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候,如果茅屋里有人居住,屋顶上的烟囱应该正在冒烟才对。可是眼前的烟囱,却依旧冷冷清清地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有人来屋里生火做饭。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义一边认真审视茅屋一边自言自语,“要是真有人住的话,靠什么来维持生存呢?这里不管哪一方面都绝对是一点儿都不方便居住的。”

正在方义不解的时候,他又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在咕咕乱叫了,饿得他实在有些难受。他不得不决定推开茅屋的门进去看一看。哪怕里边有什么危险,他也要去亲眼看一看,说不定是他太多虑了,不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小茅屋嘛。

想到这里,方义默默地从腰间抽出一支飞镖来夹在指缝间,然后迈开脚步朝着茅屋的那扇门走了过去。

再一次站在了茅屋的门口,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然后大声问:“屋里有人吗?”听了半晌后,见屋里没动静,于是他又叫了一声:“请问屋里有人吗?借一口水喝!”

不论方义如何叫唤,也不论他叫唤了几次,茅屋中始终都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决定破门而入。

“哐当”一声,方义一抬脚就将门给踹开了。果然,屋里并没有一个人影。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茅屋,是厨房和卧室的结合体。东边的灶台上收拾得干净利落,西边角落里床铺上的被褥也叠放得整整齐齐。屋子里隐隐约约地有股香气,原来木桌上放着一瓶插花。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正散发着一阵阵的香味,只是方义叫不出这种花的名字。

“好整齐的屋子啊!这里一定有人住。只是这一大清早的,主人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着急做饭!”方义忍着饥饿在屋里来回转悠了几圈。

忽然,他看见灶台旁边的木架上放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有鲜嫩的黄瓜、西红柿、马铃薯、莲藕和几把散发香气的野菜。

方义不觉心头一阵惊喜,既然没有粥喝,那就先吃几个瓜果吧,肚子实在是饿得有些受不了啊。于是,他一伸手从篮子里抓了两根黄瓜和两个西红柿,坐在木桌旁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黄瓜的味道真好,西红柿也特别好吃!方义不知道是自己的胃口变好了,还是自己太饿了,反正觉得这黄瓜和西红柿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了。

正当方义在屋里吃得起劲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他听不清,但听那脚步声,绝对不止一个人。

怎么办?方义一下子就心慌了起来。逃到外面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把自己给藏起来。

可是究竟该藏在哪里才好呢?这屋子的空间这么小,根本就没有可以躲藏起来的地方啊!

情急之下,方义将还未吃完的黄瓜和西红柿揣进了怀里,然后爬上了桌子,一纵身上了房梁。这个小屋虽然不大,但房梁倒是挺结实,藏在上面刚刚好。

这时,茅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来四五个男人。

方义待在房梁上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下方,他很庆幸刚才将茅屋的门给踹开后又轻轻地关上了,否则这时一定会被那些人发现蛛丝马迹。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逃进山林 走进小茅屋里的是五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另外四个人一脸痞子相,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

“陆老头儿,快点做饭,我们哥几个肚子都快饿扁了!”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忽然朝老头嚷了起来。

老头吓了一大跳,赶紧一面满口答应着一面小跑着去灶台边刷锅做饭。他的腿脚都在不停地哆嗦,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趴在房梁上的方义看到这一幕时,顿时心中燃烧起一团火。竟然欺负一个年迈的老人,这帮人简直太不像话了!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可能错失什么重要的消息。

黑脸汉子将桌旁的一把椅子给拉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上面,唉声叹气地说:“那小子难道是铁打的不成?教训了一个晚上都不肯说半个字!”

挨着他坐的瘦高个儿赶紧说:“咱们再饿他三天三夜,还怕他不肯说实话?”

黑脸汉子说:“别的倒是不怕,怕就怕钟家其他的几个保镖一起找上门来!要是那样的话,情况将会非常不妙啊。”

方义听到这里时,心中一震。难道说,赵兴落到了这帮人手里?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拦路抢劫的强盗吗?在曹局长的地盘上,他们也敢这样?

这时,只见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矮个子尖着嗓子说:“让他们来啊,怕什么!我们有这个在手,谁来也不怕!”说着,他从腰里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放在了桌面上,然后使劲一拍桌子。

啊?是枪!躲在房梁上的方义一下子就惊呆了,这帮人居然私藏枪支弹药!他惊诧得差点儿没叫出声儿来。

方义急忙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尽量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声。他心里特别清楚,即使他武功再高,也难逃子弹的袭击,可千万不能在今天把小命给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偏偏不凑巧的是,方义揣在怀里的半截子黄瓜突然滑了出来,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黄瓜“哧溜”一下钻出来,直直地向地面砸下去。

完了!这下可完了!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方义又急又悔,只得从腰间抽出两支飞镖来,准备和这几个歹人展开殊死搏斗……

桌旁的四个歹人正在说话呢,忽然听见屋里“啪”的一声响,吓得那矮瘦子立即拿起桌上的枪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大叫一声:“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其他几个人也立即从桌旁跳出来,站成一排,各自拿出了怀里的武器,有的拿出了一把刀,有的拿出了双节棍。还有一个没看见拿的是什么武器,倒是看见他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掌,手指并拢,指缝间好像有银亮的东西。

方义一看势头不妙,正要先下手为强时,突然看见在灶台边正刷锅做饭的陆老爷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向那四个人磕头,一边磕一边讨饶:“哎哟,各位好汉可千万别发火!我老汉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一时没拿住铲子,结果掉地上了,惊着了各位!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那黑脸汉子忙朝老头身旁看过去。可不是吗?一把大铁铲子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陆老头儿你也真是没用!现在连一把铲子都拿不动了。唉,害得我们虚惊一场。”

双手握枪的矮瘦子这才把枪收了回来,仔细地插在腰间,愤愤地说:“老爷子,又不关你的事。你只管负责做饭就行了,别的事都跟你无关。等我们走后,你该干嘛干嘛,只要别漏风声就行了。你还怕什么呀?赶紧做饭吧,我们哥几个肚子都快饿疯了,就等着你锅里一口饭菜吃哩。”

发了一通牢骚后,矮瘦子又坐在了桌旁,其他三个人也依次落座。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骤响吓昏了头,他们坐下后也忘记刚才说到哪儿了,于是都默默地干坐在那里。

陆老头儿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大铁铲子继续做饭,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喧闹的锅碗瓢盆的嘈杂。

这下可把躲在房梁上的方义给暗暗乐坏了。天下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一把大铁铲子居然和半截子黄瓜同时落地,如此天衣无缝地救了他一命。

不过方义知道,他不可以就这样一直待在房梁上,他得赶紧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此地不宜久留。可是该怎么样才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呢?这实在是一个让他头痛的难题!要是齐天大圣倒好,变成一只苍蝇或者化成一阵烟雾也就能随时逃出去了。

正当那四个人静悄悄地坐在桌旁时,忽然听见从茅屋的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惊得这几个人呼啦一下向门口跑过去。

“大哥,不好了!那家伙跑掉了!”矮瘦子最先跑了出去,可是眼前的情景立刻就将他给惊呆了,他们昨天抓到的那个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船,竟然驾着船逃跑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黑脸汉子又急又气,在后面不停地跺脚。

矮瘦子立即将别在腰间的枪回头递给了黑脸汉子,然后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跳入了河水中,去追赶那只小船去了。

可是,那只小船乘风破浪,很快就漂向了远方。凭他们三个怎样拼命,也追赶不上了。

方义趴在房梁上,虽然看不见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已经能猜测到八九不离十了,或许是他的那只小船救了赵兴一命。

现在逃跑正是时候!一来可以引开那几个人的视线,二来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想到这儿,方义纵身从房梁上猛然往下一跳,然后迅速冲向了门口,紧接着从黑脸汉子身边一晃而过,朝西边的山林飞奔过去。

黑脸汉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河里的那三个人追赶小船,忽然感觉身旁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耳畔也立刻刮起了一阵旋风。他不由得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他身后跑向了山林里。

“是谁?你给我站住!”黑脸汉子手握着那把枪,转身就朝方义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矮瘦子正在河里追赶赵兴的那只小船,但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拉越大,正想要向黑脸汉子请示下一步计划时,一扭头间却看见他们的大哥提着枪往山林里追赶什么去了。

“不好!大哥那边有情况,赶紧回去!”

矮瘦子慌忙掉头往岸边游了过去,同行的另外两个人也一同转身游向了岸边。很快,他们三个都爬上了岸,顺着那条林荫小道直接往山林里追了过去。

方义马不停蹄地往前跑,边跑边动脑筋。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于是立即从怀里掏出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西红柿,轻轻揉碎了以后连皮带汁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不想让那几个家伙将自己认出来或者从此后记住自己的面孔。

将自己变成大花脸以后,方义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看那几个人快要追上来了,于是他加快脚步,风驰电掣一般跑进了前面幽暗的深林里。

矮瘦子带着另外两个人也已经赶上了黑脸汉子,但他们和方义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大了,很快就赶不上了,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这是谁呀?难道和那个姓赵的是一伙儿的?”黑脸汉子一脸惊诧,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清他的长相了没?”矮瘦子喘着大气,靠在一棵树上问黑脸汉子。

“没看清他的脸!”黑脸汉子擦了一把汗说,“他好像受伤了,满脸都是血哩。真是奇了怪了!我还没开枪呢,他倒是先挂上彩了!”

“不用说了,一定是钟家的保镖!要不然谁有那么好的身手,脚底下就跟生了风似的,跑得比那兔子还要快!”矮瘦子撇撇嘴说。

黑脸汉子直摇头,“不像!不像!钟家的那几个保镖我都见过,一个个跟大树似的,既高大又结实。这个看上去像个孩子,估计连牙都还没长齐哩。”

第二百一十八章 救人回镇 方义在黑脸汉子持枪紧追不舍的情况下,飞速逃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片幽深的山林。

黑脸汉子带着他手下的三个弟兄一路狂追方义,最后实在是感觉望尘莫及了,才停下了脚步,攒在一处大口喘气,短暂歇息。

尖嘴猴腮的矮瘦子眼珠子骨碌碌一阵乱转后,问黑脸汉子:“大哥,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黑脸汉子用手不停地摸着脑袋,一时间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原本好好的计划都被刚才那个脚下生风的臭小子给一顿瞎搅和了,结果害得他们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前功尽弃。

矮瘦子见黑脸汉子好半天都没琢磨出一句话来,于是提议:“要不,我们再回到镇上去吧,继续在龟来码头潜伏,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黑脸汉子不由得一声长叹,说:“哪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现在码头那里到处都是曹世雄的人马埋伏在那儿,要是我们稍不留心就会掉进天罗地网里,到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哩!这个主意不好!”

矮瘦子一听,立马不乐意了,把脸一沉,“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深山老林里喝西北风吧。今天到现在我们哥几个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矮瘦子的话立即引来了另外两个兄弟的呼应,其中那个瘦高个儿苦着一张脸说:“是啊,大哥。昨晚我们折腾了一宿,一大清早又这么没命地下水入林的,感觉这双脚都快要站不住了!”

黑脸汉子把脸一沉,鄙视地看了一眼其他三人,见他们三个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也知道兄弟们最近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舒坦。

正当他摸着脑袋再次陷入思考时,忽然就听见了自己的肚子正发出咕咕乱叫的声音,便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仰头说:“那好吧,既然哥几个都是又累又饿的,那我们不如还回到陆老头儿那儿去,弄他一顿饱饭吃。等吃饱喝足了以后,再细细地商量下一步计划。”

其他三人都不住地点头,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跟在黑脸汉子身后,往河边陆老头儿的小茅屋大步流星地走去。

远远地,这四个人就看见陆老头儿茅草屋上的烟囱在冒烟了,似乎陆老头儿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可口的饭菜在等待他们了,于是,他们奔向茅屋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

然而,正当他们要接近茅草屋时,突然发现茅草屋的周围有好几十条人影在来回晃动。在朝霞的映衬下,那些人影被拉得老长,仿佛是站在他们面前一样。

“不好,停下!”黑脸汉子立刻停下了脚步,同时举起右手示意其他三人不要再往前迈步。

另外三个人正在各自幻想着马上吃到一顿丰盛大餐的情景,却被他们老大的一声令下给吓了一大跳,一瞬间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大哥,有什么情况吗?”矮瘦子慌忙问。

黑脸汉子点头如捣蒜,指着茅屋说:“你们快看那里,怎么有那么多人在四处晃动?不是我的眼睛看花了吧?”

矮瘦子和另外两个兄弟赶紧认真地朝茅屋那边看过去。他们当然希望刚才他们的大哥看到的只不过幻觉,可是事实却重重地给了他们一拳,茅屋那边的确有人,而且有很多。看他们那一个个的架势,就感觉不是好惹的一帮家伙。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大哥?”矮瘦子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黑脸汉子此刻也傻眼了,凭直觉,他认为那帮人特别像是曹世雄的手下,不禁一咬牙骂了起来:“曹世雄的鼻子还真是灵啊,这么老远的气味都给他闻出来了,来得这么快!”

矮瘦子忽然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脑袋说:“刚才跑进山林里的那个混小子如果不是钟家的人,那就一定是曹世雄的耳目!”

黑脸汉子顿时心就凉了半截,恨恨地说:“算了,我们走!陆老头儿的这顿早饭我们是吃不到了,就留着喂曹世雄的这帮走狗吧。”

不得已,黑脸汉子又带着他的三个兄弟掉转头往山林里走,打算去找些山果子先充充饥,然后再另想办法。

黑脸汉子的直觉没错,围绕在陆老头儿茅屋周围的那些人的确是曹世雄的部下。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这还得归功于钟子恒派来暗中保护方义的那两个伙计。

当他们俩跟踪到茅屋附近时,见方义进去茅屋里边后,猜想方义是去向茅屋的主人讨些吃的喝的,于是在茅屋附近的林子里藏身,等待方义出来。

可是后来事情的变化让他们感到了情况的紧急,于是一人继续在暗中蹲守,另一人赶紧撑船回去给钟子恒报信。

不过,幸运的是,行船没有多长时间,这个伙计就迎面遇上了赶来搜救赵兴的曹世雄和他的部下,以及钟家的张耘和其他兄弟们。这让他喜出望外,赶紧上前将他知道的情况一一汇报给了曹世雄和张耘。

了解情况后,曹世雄立即指挥手下的警员们急速行动,赶往前方进行救援。

曹世雄知道这山中一直藏着一个专干坏事的团伙,而且知道他们有枪支弹药,可就是苦于一直没有确切的线索来进行抓捕。今天倒好,机会来了!

张耘带着钟家人紧随那些警员的身后,他们迫切希望尽快找到赵兴,带他回镇上疗伤。据这个伙计说,他看见赵兴抢夺了方义的小船往东边狠命地逃跑了,看得出来,他身上受了伤,衣服上满是鲜红的血迹。这让张耘十分担忧赵兴此刻的人身安全。

等到曹世雄和张耘赶到茅屋附近后,立刻兵分两路,张耘带着钟家兄弟和一部分警员去前方营救赵兴,曹世雄则带着剩下的警员们留守在茅屋旁。

很快,张耘带着十几条船直奔东方而去。此时太阳已经冉冉升起,强烈的阳光让他们难以看清前面的航道和船只,这给他们的营救工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曹世雄带着手下人敲开了陆老头儿小茅屋的门,把陆老头儿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他也不知道这两天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一个人在这河边好端端地住了一辈子,却不料在临进棺材前遇到这么多麻烦事。

曹世雄见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儿,小屋里正弥漫着早餐的香味,便没有进去打扰,只站在门口笑着问了几句话。他也看出来了,这老头儿一看到他们这阵势,吓得脸都瞬间变苍白了,于是赶紧露出笑脸来。

然而,让曹世雄感到非常失望的是,这老头儿除了一个劲地站在门口打哆嗦、翻白眼之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似乎既聋又哑。

无奈之下,曹世雄只好作罢,决定不再难为他了,而是命令手下在茅屋周围密集寻找有效线索。

曹世雄一再分析钟家伙计提供的信息,认为这老头儿说不定是受到了那帮人的恐吓,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逃进山林中的方义,曹世雄一点儿都不担心。要是那帮坏蛋将方义给堵在了茅屋里,那他倒着实替方义捏了一把汗,毕竟枪口不讲情面,方义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现在方义逃进山林了,就好比是一条大鱼游进了深海,再加上他那一身功夫,任谁也不能把他怎样的。

正当曹世雄在茅屋前焦急地等待时,远远地看见张耘他们回来了!他们带回了身受重伤的赵兴。

“情况怎么样?”曹世雄站在岸上焦急地问张耘。

“他受了重伤,我们发现他时,他昏迷在那只小船上,而且小船已经进水了,情况十分危急。幸好,我们非常及时地赶到了!”张耘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大声向曹世雄汇报情况。

“救人要紧,你们赶快回去!我和弟兄们在这儿再蹲守一天,看看能不能抓到那帮混蛋。”曹世雄将手一挥,让张耘赶紧带赵兴回乌岭镇上去治疗。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又见法新 当太阳高高地照在这片幽深的山林上空时,一直只顾逃避枪口的方义终于停下了脚步。

被高大的树木遮挡过后,这片林子里的光线不是很强,感觉十分清凉,甚至有些寒冷,倒是夏季的避暑胜地。

当方义再次回头看时,再也看不见那四个追赶的家伙了,他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他们,心情不由得放松起来。他感觉肚子很饿,想找点吃的东西。

要论在山林中的生存能力,方义或许比谁都强。在乌岭镇西山群岭之间,他也似乎活成了小宝的模样,能够不让自己受伤,还能够让自己依赖大自然好好地活下来。

像这样的深山老林最不缺的就是水果了。方义决定立刻去寻找一些水果来充饥,同时寻找一片水源。他涂在脸上的西红柿此刻已经完全干了,紧巴巴地粘贴在脸上,十分难受。要是忽然在林中遇见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会误以为他是山林中的野人。

方义在山林中到处跋涉,希望能找到一条山路出来,否则像现在这样到处乱闯,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说不定在寻找到食物和水之前,他已经先被困死在这里了。

他抬头看看树林的上方,见有一道狭长的阳光斜射下来,很美的样子。可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那份心思来欣赏这极妙的山林美景了,他需要尽快找到食物和水,他已经饿得快没有力气了。

左转转,右转转,似乎总是在一个地方转悠。这时,方义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很可能已经在这林子里迷路了,所以才一直转不出去。

怎么办?他停下脚步,靠着一棵大树旁认真思考。当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上时,忽然有了主意。对,登高可以望远!只要站在高处,就能够看出这里的地势。

打定主意后,方义将目光瞄准了那棵树,然后运足气力,猛地朝那棵大树飞奔过去,随即如同一只灵活的松鼠一般飞快地爬了上去,站在了极其稳当的大树杈上。

“嗬!这里的视野太好了!”方义高兴得叫了起来。摆在他眼前的地势相当明显,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狭长的山道,不过它被深深的茅草给遮掩住了,要不是站在高处的话,极难发现它的存在。

正当方义准备跳下大树时,忽然发现脚边有一个大大的树洞,洞口散落着几颗榛子。他忍不住笑了,这一定是哪只小松鼠的家,家里还藏着这样的美味呢。

他盘腿坐了下来,捡起洞口的一颗榛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丢进了嘴里,感觉味道很不错,一下子吊起了他的胃口。他将手伸进了洞中,轻轻一抓,就抓到了一大把榛子,然后坐在树杈上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好了,胃里总算有点东西了!接下来得去寻找水源啰!”方义忍不住哈哈大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松鼠窝,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后,飞身跳下了大树,朝着那条狭长的山道走过去。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进了那条山道。这山道看上去挺奇怪的,干干净净的山道两旁却长着一人多高的深深茅草。

很快,方义便提高了警惕,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顺着山道往前走,一边从腰间抽出了一支飞镖,做好了随时攻击危险的准备。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这条山道居然这么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万一山道的尽头是一条死路,那他可就完全算是白费力气了啊。

可是又一想,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与其有那么多的顾虑,不如先把这条山道给走到头吧。

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方义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一直往前方探路,终于来到了这条山道的尽头,眼前一亮,简直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只见山道的尽头竟是一潭清水,那水像极了碧波泉的水。难道也是甘甜的泉水吗?

方义一看到水,就感觉嗓子眼直冒烟,他太渴了,需要赶紧痛痛快快地喝几口水来解解渴。可是,正当他准备往潭边走过去弄水喝时,忽然发现潭里的水悠悠地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见有情况,方义连忙翻身回去,躲在了茅草里静静地观察周围的动静。他很想知道藏在这深山中的潭水怎么会忽然起了波纹,而且波纹越来越多,还渐渐地听见了水响声。

当方义再次探出头来时,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有一个人正在潭水里洗澡。那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光溜着身子泡在潭水中畅快淋漓地洗着,只是看不见他的正面。

方义见那人那么专心致志地在泡澡,也不好去打扰。不过,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快。原本他是打算要喝这潭里几口水的,可是现在看这情形,他再也不想喝了,哪怕是此刻嗓子已经干得直冒烟了。

无奈之下,方义只好静静地坐在茅草中,等待潭中的人洗完澡后上岸去。眼前已经没有别的路了,要想继续前进的话,就必须得从这潭水中蹚过去。

方义心里这个急呀!他一再地探头探脑去看那人洗好了没,可他越是焦急,那人似乎越是慢慢洗,这太折磨人了。

正当方义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抬胳膊时感觉触碰到了身后有什么东西。他赶紧翻身滚到一边。

等到定睛一看时,他不禁欢喜起来,原来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有一棵果树,上面挂着几个大大的果子,像是姑夫曾经告诉过他的“杨桃”。

总算有救了!如果真是杨桃的话,那正好可以用来解渴,因为这杨桃里的水分特别多。

于是,方义赶紧向那棵果树靠过去,然后伸手摘下几枚果子,撕掉皮以后大口吃起来。好甜,还多汁!这让他感到非常开心。

就这样,方义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等候潭里的那人洗完澡上岸。等他吃了五六个果子后再探头去看潭里那人时,他已经站在岸边穿衣服了。

虽然都是男人,但暗地里偷看人家洗澡穿衣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于是方义赶紧将目光收回,继续盯在他手中的半个果子上,青绿色的果肉散发着淡淡清香,真不错!

当方义将手中这半个果子吃完以后,再也不想吃了,感觉已经饱了。不过,他依然摘下几个来装进了口袋,以防后面还会口渴。

他站起身,再一次探头看向那潭边。然而,就在一瞬间,他感觉心跳疯狂加速,眼睛也看得直了!那个背影……怎么那么像法新方丈!

方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所看到的眼前一幕,赶紧用袖子擦擦眼睛,然后再朝对岸看过去。

那人已经穿好衣服,戴着一顶草帽,拄着一根木杖正往那边的一条山路缓缓走上去。可是他的一举一动真的像极了金禅寺的法新方丈啊!

不可能!法新方丈已经被那场莫名的大火给吞噬了,他不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方义的思绪一下子就凌乱了!他不甘心,决定赶紧追过去看个明白,那个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儿以后,他一纵身跳进了潭水中,然后飞速地游到了对岸,紧接着也上了那人刚才走的那条山道,一路追赶而去。

但很快,方义就发现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三条山道,而他正站在这三岔路口上。可那人已经到了山腰处。

也就在这时,让方义感到万分诧异的是,眼前这三条山道上居然同时出现了三个戴着草帽、拄着木杖的人,而且背影几乎一模一样!

向来聪明机警的方义被眼前这一幕给刹那间震住了!他甚至认为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情景是他的幻觉。他不相信这世界上竟真的还有如此诡异的事情!难道是法新方丈的灵魂再现吗?

他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眼前的情形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脚步也不听使唤了。他不知道该去追赶哪一个背影,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第二百二十章 枯叶指路 方义迷失在山林之中,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似乎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到处是山路,却处处不是路。好不容易选中了一条,踏上去之后却发现,又会继续迷失在另一片林子里。

眼看太阳逐渐西沉,方义的心中不禁添了一些忧愁与烦恼。他在一棵大树底下找到了一块形状奇特的大石头,石头上落满了各色的叶子,像是铺上了一层绵软的毯子。

方义坐在上面休息,不禁长叹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静心。

他的心已经乱成一团了,满脑子里都是刚才见到的“法新方丈”的身影。他也很希望自己在潭水边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杨桃来继续解渴时,他又不相信那样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明明是一个人在清澈微凉的潭水中洗澡,洗完澡后上了岸,戴着草帽,拄着木杖。只是,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到了三岔路口时,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人了呢?

方义不相信鬼神,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鬼神的存在,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害怕。他既不怕人,也不怕鬼。

思来想去,他认为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平白无故的“分身法术”?不会的!他一直珍藏在身边的那本《少林寺武功秘籍》上也介绍了很多种少林功夫以外的武术,但绝对没有一种武功可以练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

将口袋里装的几个杨桃一口气吃完后,方义抹抹嘴站了起来,双脚踩在大石头的落叶上非常舒服,柔软而有温度。

他不停地观察周围的山林,寻找下一个可以突破的方向,可是转了一圈儿,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周围的山林在太阳的照射下,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方义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同时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悠然地撩拨他的满头乌发,额前汗湿的几绺头发很快就被吹干了。

“起风了!真凉爽!”方义微微松了一口气。

满山林仿佛一个严实的铁桶一般,而他正站在这铁桶中央,被头顶上的火辣日头干巴巴地炙烤。

“落叶?”忽然,一道灵光在方义脑海中闪现。为什么起风了却没有一片叶子落下来?而脚下的大石头上却铺满了厚实的落叶?这些叶子是从哪里来的?

想到这里,方义赶紧抬头看上面,只见张开在头顶上的是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树上几乎看不见一片金黄的叶子。可是再看看脚下的叶子,全是金黄色的落叶!

方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翻身飞转,跳下了大石头。他不得不担心这块石头会有什么古怪。

他开始意识到,他现在所处的这片山中藏着很多无法解释的古怪。但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困死在这里,他一定要找到办法逃出去。

跳下石头后,他围绕着石头左三圈右三圈地来回转,终于,他发现了一个玄机:这些金黄的枯叶在大石头上摆出了一个箭头的样子,而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太阳现在所处的方位——西方。

方义不禁心中暗喜。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些枯黄的叶子帮了他的大忙。不管怎样,他都相信,这些叶子所指的方向就是他下一步要走出去的方向,他一定要去试一试!

可是,这些叶子的造型究竟是谁摆出来的呢?他又一纵身跳上了大石头,再次环顾四周,然而仍然一无所获,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任何一种值得怀疑的迹象。

方义再次朝太阳看了几眼,它离落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得赶快离开这里!于是,他匆忙跳下石头,朝着落叶箭头所指的方向一直飞奔过去。

果然,方义不久之后就找到了一条出路。眼前出现一座高高的山岭,山岭上有一条盘旋而上的山路。他顺着那条山路攀登了上去。

到达山顶之后,他才停下了脚步。终于,他看到了山岭下的湖泊、村庄和长河。他成功地走出来了!

高兴之余,方义不禁回过头来再次看向那片让他迷失已久的山林。然而,不巧的是,那片林子此刻已经被一团团白色的烟雾给笼罩住了,什么也看不清。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了。

“山林已经起雾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过夜。”方义朝着太阳的方向看了看,嘴角处露出了笑容。

正当方义兴冲冲地下山时,忽然看见山脚下不远处有一处闪闪发光的湖面,仿佛是一块宝石在发着银亮的光芒。

难道是银湖?方义的心头蓦然涌起一阵惊喜。他站在那儿,仔细地辨认方向,察看地形。他越来越肯定,静静卧在山脚下的那片村庄就是东江村,而正闪着银亮光芒的湖泊便是穆野先生居住的银湖。

好久没有去芦花岛了,不知道穆野先生他们现在过得怎样了?方义心里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骤然加快,恨不得只要跨出一步就能到达芦花岛上。

在赶往银湖芦花岛的途中,方义不禁有些后悔,洪水过后,他竟然忘了芦花岛!但愿穆野先生他们现在一切都好!

太阳已经挨着西山头了,晚霞映照在整个东江村上,染红了角角落落,一片寂然而静美的样子。

芦花岛越来越近了,方义已经能看清通往穆野先生家里的那座木桥了。它依然完好无损。这让他感到很安心。

当方义再次站在木桥的这一端时,往事一幕幕,不由得感慨起来,就那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正在这时,方义看见从木桥的那一头走过来一个弯腰驼背的人,他的脸上还戴着那熟悉的面具。那是江明!看他走路的样子似乎比从前有了很大的进步。

江明缓缓地朝方义走来,在木桥的中心处停下了脚步。许久之后,他举起了右手,朝方义缓缓地挥了挥手。

方义猜想江明这是在跟他打招呼,于是连忙也举起右手朝他挥了几下。接着,他笑着踏上了木桥,一步一步地朝江明走过去。

“哎哟,老头子啊,你快看那里!那不是方义来了嘛。”穆奶奶正好端着一盆饲料从鸡舍里走出来,一抬眼间看见了木桥上的方义,连忙朝屋里的穆野先生喊了起来。

穆野先生听见后,赶紧从屋里走出来。果然是方义那个混小子来了!这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这家伙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芦花岛看一看。

穆野先生连忙也抬脚向木桥走过去。他看见江明已经在那里迎接了,心中十分高兴。江明的身体和精神一天天地好转,还越来越通情达理了,这是他之前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

“穆野先生,穆奶奶!”方义高兴地大声喊起来。

“方义啊,你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们给忘了!”穆野先生大笑着责怪起方义来。

穆奶奶赶紧放下手中的鸡食,转身去了厨房。她得赶紧添柴做饭,为老伴儿和方义做一桌极好的下酒菜。

别后再次相逢,大家的心情都非常好,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这天晚上,穆野先生夫妇俩和方义一起享用了一顿十分可口的晚餐,一起畅聊,一起举杯喝了些小酒。

晚饭过后,方义陪穆野先生坐在屋里说话。方义将自己在深山林里见到的那一幕奇怪现象如实告诉了穆野先生。

“哦?竟然有这样奇怪的事情?”穆野先生手捋白须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敢肯定,我看见的的确是人,而且是三个人。即便他们不是法新方丈,但也着实让人不可思议啊!”方义一想起山林中见到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

过了很久之后,穆野先生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不是‘分身法’,那便是‘障眼法’。或许,法新方丈果真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不让人知道他的行踪,他就使用了这样的‘障眼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寺内探望 方义在银湖芦花岛上住宿了一晚,陪穆野先生下棋到凌晨时分。

关于法新方丈是否还活着这件事,两人也讨论了很久,但最终也没能理出一个头绪来,因此暂且便把它放下了。

穆野先生一再告诉方义,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可以在外面到处乱说,也许是在深山老林里看花了眼哩。方义点头答应,尽管他的心头仍旧疑虑重重。

穆野先生还说,如果法新方丈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却又不肯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那么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是时机未到,若是真正的时机来临时,一切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了。

听了穆野先生的一番分析后,方义渐渐地将这件事给放下了,紧张了一天的心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尽管直到后半夜才睡觉,但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踏实觉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当方义醒来时,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他赶紧起床洗漱。

早饭时,方义问起江明床头柜上的那三件假宝贝的事情。穆野先生呵呵一笑,说:“其实啊,都是我们当时多虑了!江明他就像一个小孩子,新鲜的东西弄到手以后,玩腻了就会丢到一旁,再也不去理会了。那三件假宝贝到现在还搁在他的床前,可是他从来就没有碰一下。”

穆奶奶也笑着说:“江明后来变得越来越懂事了,身体恢复得很好,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好,真的希望他能一直好下去,在这个世界上再多活几年。”说完,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吃完早饭,方义来到桃林里看望江明。只见他正在自己的茅屋前打扫卫生。他的动作虽然非常缓慢,但却让人看着既欢喜又心疼。他知道保护他的小茅屋了,知道打理他自己的家了,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正当方义打算离开时,忽然看见门口的盆里还泡着江明的衣服,他竟然已经会自己洗衣服了!方义心中感到异常欣喜。

方义远远地看着江明的一举一动,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姑姑,可是又担心姑姑会思念过往,心情反倒变得不好。于是,他把这个念头又悄悄地给熄灭了。

已经过去一年了,江明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方义一想到这儿,心情便变得沉重起来。

方义知道江明已经能接受现在的事实了,但对于他的那张已经毁容的脸,他似乎还是不敢去正视,面具脱了又戴上,戴上又脱去,足以说明他内心的一种难以言说的焦灼。

回到穆野先生的房里后,方义又问起洪水的事情。穆野先生告诉他,洪水并没有给东江村带来多大的损失,只是淹没了一些低洼处的田地。这大概和东江村的地势有很大关系,水都流到地势低的方向去了。

“听说西海村的损失比较大,不少村民都到金禅寺去暂住了几天。子修方丈将他们的吃住都安排得很好,因此赢得了他们极大的赞赏和信任。”穆野先生说完后,微微点头。

一提起子修,方义的心中依然是五味杂陈,复杂得很。他不自觉地又将法新方丈的法堂失火案与子修联系在了一起。此时此刻,他忽然希望法新方丈仍然活在这个世上……

穆奶奶这时拎着茶壶走进了屋子,她已经听见老伴儿和方义的对话了,“听说金禅寺的胖和尚觉文最近身体不太好。方义啊,不知道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要是打算去金禅寺一趟的话,就顺带些药给他,让他早点康复起来。”

穆野先生连忙放下手中的医书说:“对了,这倒是个正事儿,我还差点儿给忘记了。方义,你穆奶奶说的是,你要是打算去金禅寺的话,就把这些药带给觉文师父吧。”

说完,穆野先生连忙起身走进了药房,将桌子上已经捆扎好的几包药提了出来,“喏,就是这些!我都准备好几天了,一直在等一个病人来取。那个病人说他这几天会去金禅寺一趟的,可是等了三天了,也不见他来。想必是给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方义认真地想了想说:“离开金禅寺以后,我倒是好久都没见到觉文师叔了,正想去看望他呢。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会儿就去一趟金禅寺。”

穆奶奶忙说:“不用这么急吧,明天去也是可以的。”

方义笑着说:“我逃进山林里以后,钟家的人都不知道我的下落,怕是此刻正在替我担心呢。我得赶紧回钟家大院去。”

穆野先生点点头,“方义这话说得在理儿,是得赶紧回去,别让钟老板他们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穆奶奶听说后,赶紧去厨房拿了一些包子、馒头和红薯来,装进袋子里以后递给方义,“你要是真的着急,奶奶也就不留你了,带上这个,路上吃。”

方义赶紧起身道谢,然后提着袋子和那些药准备出发了。

穆野先生夫妇俩送方义到木桥上。穆野先生说:“钟家的事情再多,也要记得保护好你自己,还要记得时常来岛上看看我们。”

方义不住地点头,面带微笑向穆野先生夫妇俩挥手告别。这一次离别,他的心里又装了满满的感动和欣慰。

当方义到达金禅寺时,不觉眼前一亮。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他曾经待过的金禅寺了。寺里寺外,已经全部修葺一新,仿佛是一座新的金禅寺巍然屹立在他的眼前。

山门是开着的,能看见里面来来往往的香客们。金禅寺的香火相比从前,果然是更加旺盛了!

方义站在山门口想了想,决定悄悄地混进去,他不想迎面撞上子修,不想去看子修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

于是,方义低着头随着几个香客一道走进了寺院之内,他时不时地观察周围的人,期待自己能很快到达觉文师叔的住处。

觉文以前的住处和子修隔着不是很远,但现在是否还住在那里,方义就不得而知了。

正当方义在人群中犹疑不决时,忽然听见前面有两个和尚在说话,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这是觉文师叔要的米粥和咸菜,你赶紧送过去,别让师叔等太久了。”

那和尚接过木桶后,便匆匆往前赶路。方义心中暗喜,赶紧尾随这个和尚一路而去。

幸亏方义跟随这个和尚来了,要不然他肯定难以找到觉文现在的这个住处的。这里比较偏僻,在斋堂东北角上的一处院落里。

进了院子以后,方义连忙将自己藏好了,然后盯着前面那和尚看。只见那和尚进了一扇门后,在里边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等那个和尚走后,方义立即来到了那扇门旁,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不大一会儿工夫,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着实把方义吓了一大跳!

开门的这个和尚的确是觉文,但像是换了一副身子骨似的,瘦得不成样子了。

觉文做梦都没有想到,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方义。他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怎么是你?快进来吧,孩子啊。”

方义连忙一闪身进了屋里,然后悄悄关上房门。他忍住心中的悲伤,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觉文说:“师叔,好久不见,您怎么瘦成这样了?病了吗?怎么不请医生来治病呢?”

觉文哈哈大笑,依旧像从前一样慢条斯理地说:“我得的是心病,心病终须心药治,别的药怕是都治不好啊!”

方义似乎听出了一些异常,忙问:“是什么心病这样难治?”

觉文长叹一声后,缓缓地走到桌旁坐下,摇摇头说:“自从法新方丈离开了以后,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他告诉我,他还活着,让我在寺里等着他回来!”

方义不觉心中一震,师叔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

他此时特别想把山林里的那一幕告诉觉文,但仔细一想又感觉不妥,万一引出什么祸事来,岂不是他的过错?

于是,为了引开话题,方义将那几包药放在觉文面前,“这是穆野先生托我带给你的药,让你每天熬煮着喝,一个月之后,身体就会好的。”

觉文微笑着点头,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执着花婆 方义不敢在觉文的房间内待太久的时间,他担心会被如今的子修方丈给发现,因为对于子修来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义一再安慰觉文: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如果真的想有一天再见到法新方丈的话,就先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养好,然后才能继续像从前一样辅佐法新方丈将金禅寺发扬光大。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方义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但觉文却忽然间感受到了一种特有的醍醐灌顶。他决定听从方义的建议,也听从穆野夫妇的忠告,认真地吃药,尽快把身体养好。

方义又问觉文此刻子修方丈是否在寺内,觉文告诉他,子修最近经常外出,和镇长杨星汉走得非常近,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今天又去镇上找杨星汉谈事情去了。

觉文又说,自从子修当上了方丈以后,金禅寺的各个方面的确都比从前好了很多。但他觉得,子修竭尽全力地发展金禅寺的寺院经济却似乎是别有所图,像是在为他的一己之私谋利,而并非是在为整个金禅寺的将来谋福祉。

“子修的野心非常大,大得惊人啊!”觉文摇摇头,眼中满满都是担忧。

方义说:“当初法新方丈将我交给子修管教时,我一直将‘遵从师命’放在首位,所以倒也不觉得子修怎样。可是后来想想,他的有些行为已经完全越过了一个出家人的修为,甚至比尘世中的俗人还要庸俗。他现在位高权重,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将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

“所以啊,我一直在梦里见到法新方丈,希望他尽快回来,让金禅寺走上正轨!”觉文说完,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方义:“有个叫徐健的年轻人,你是不是认识?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方义本不想再跟徐健扯上任何关系,但现在见觉文再次当面问起来,便将他在清洲村的事情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经常在背后说你的坏话,尤其是在子修面前,添油加醋地数落你的所有不好。还有徐健的父母,简直太不像话!仗着背后有子修在撑腰,成天在寺里耀武扬威,无故欺压众弟子,惹得大家敢怒不敢言。”说到这里,觉文皱起了眉头,用力在桌子上敲了一拳。

方义不想让觉文再动怒伤害身体,于是赶紧说了好多宽慰的话。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便立刻起身要走。

“去吧,忙你的去吧。现在的金禅寺再也不是以前的金禅寺了,都变了,变成了一个是非之地,大家都在尽力寻求自保呢。这里根本就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吧。记得有空就来看看我。”觉文开始催促方义赶紧离开。

“师叔多保重!我一定会常来看看你的,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方义打开房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骨瘦如柴的觉文,咬一咬牙,转身离开了。

瘦弱的觉文扶靠在门上,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方义离开,直到方义跨出了院门,消失在拐角处。

出了觉文的院子后,方义赶紧混进了香客之中。虽然今天子修不在寺中,但他更不想见到徐健那个惹是生非的家伙!

可是偏偏不凑巧,正当方义低头往前走时,恰好迎面走来了徐健。不过徐健此时的目光并不在方义的身上,而是在方义身后的那两个人身上。

方义感到很幸运,连忙低头闪到了一边,他想知道徐健此刻要做什么。

只见徐健大步流星地朝那两个人走去,边走边问:“你们把大哥接来了没有?”

原来那两人正是徐健的父母,徐林海夫妇。他们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徐林海说:“我说这件事办不成吧。就你大哥那木头脑袋,他能转弯转怎么快?我跟你妈都把舌头说烂了,他也不肯到寺里来,说是一辈子都要待在清洲村,还说村里比哪儿都要好!”

徐健的母亲李莹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哭丧着脸说:“他八成脑袋是被大树给砸坏啰!清洲村都被洪水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就跟个烂泥坑似的,他却偏要待在那个鬼地方,还带着一大帮村民们累死累活地在那儿忙活儿,说要‘重建家园’。这个不争气的蠢东西,真是快把我给气死了!”

方义听到这里,猛然间感觉事情不妙。

他想起了姑姑给他讲的当年那场大洪水的故事,整个乌岭镇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就是清洲村。可奇怪的是,今年洪水期间,他一直都没有听说过清洲村被淹的事情,他和钟家人都在别的地方忙个不停,钟老板说这是镇长的安排。

至于徐健后来都和他父母说了些什么,方义再也没有心思去关心了,他决定立即离开金禅寺,赶往清洲村一探究竟。

方义一路飞奔,赶到清洲村那边的山岭时,已是大汗淋漓了。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让他感觉浑身都在冒火。

可当他将目光投向山脚下那个记忆中极其熟悉而美丽的小渔村时,顿时感到了浑身一阵冰凉!村里到处是残破的绿色与黑黄的泥土,面目全非!

花婆婆的花房子呢?是不是也已经被一起毁掉了?一年四季都将会开满鲜花的清洲村,哪里去了?

方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忧伤与焦躁,飞一般地冲向了山下。他要赶紧去见村长和花婆婆,去见他那心地善良的好大哥……

当方义一路飞奔来到村长家时,只见村长和花婆婆正在大太阳底下修建花房子。

村长一转身时看见了朝他们奔跑过来的方义,顿时一脸的高兴,大呼:“老婆子,快看看谁来了!”

正在忙碌的花婆婆连忙往老头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方义来了,一脸的欣喜,“哟,孩子啊,你怎么来了?幸亏今年的洪水不似当年的那般大,要不然啊,你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们老两口啰!”

方义心里一阵阵地伤感,忽然见到村长两口子这么喜气洋洋时,又很快露出了笑脸。

村长夫妇俩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忙着过来招呼方义。方义见他们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灰头土脸,便说:“刚才我在金禅寺吃过斋饭了,也喝过茶了,既不饿也不渴,你们都不用忙。还是让我们一起来干活儿吧!”

村长忙问:“这话可是当真?”

方义笑着说:“在您二老面前,我哪儿敢说假话呢?”说着,他就立刻撸起了袖子走到了花房边。

当他看见花房里只剩下几盆残破的花叶时,心里忍不住又难过起来。要知道,花婆婆在这所花房子里究竟下了多少功夫啊!

村长笑呵呵地走过来和方义一起继续忙活儿,花婆婆却依然跑进了厨房,为方义拿吃的喝的去了。

方义一边干活儿一边向村长打听洪水那会儿的情况。

村长不免伤感起来,说:“洪水来时,我们都很害怕,害怕发生跟当年一样的事情,于是全村老小都早早地跑到山上去避难了,等洪水退了才回来。当时我们既害怕又着急,都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天下就这样被毁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一个人来过问村里人的死活,也没有一个人来关心村里的损失!唉!”

这时,花婆婆端着茶水和糕点来了,她一脸笑容地说:“老头子啊,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那些让人糟心的事情了!来,休息一下,吃点儿喝点儿,然后再卖力地干活。”

村长笑着对方义说:“看见了没?这老婆子一生都是这样,什么困难也不怕,就这么乐呵呵的。这不,村里的生产刚刚恢复了以后,她就要忙着重建她的花房子了。”

花婆婆听见了村长的话,笑着说:“洪水过后大家却都还活着,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还要种花养花,还要让全村人都跟我一起种,让清洲村变成一个像花园一样美丽的渔村!”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村里小莲 方义正帮着村长和花婆婆一起重建花房时,远远地从村口的岔道上走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徐俊。

徐俊在远处也已经看见了有个人在帮村长和花婆婆的忙,可是隔着比较远,因此难以猜出那人是谁。等他走近了一看时,才知道是方义。

两兄弟见面后,既高兴又感慨。站在太阳底下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感觉不到头顶上还有一只大火球在炙烤了。

村长和花婆婆见他们两兄弟聊得欢畅,也就不去刻意打扰他们了,直到他们自己说完了才叫他们一起进屋里坐着说话。

谁料方义和徐俊谁也不肯去屋里坐,只想着在天黑前赶紧将花房子给建好。

“现在多了一个帮手,相信我们会很快就完成任务的了。”方义笑着说,然后跳上高墙继续忙碌起来。

徐俊则沉稳地说:“兄弟,你别着急,今天建不好,还有明天,明天建不好,还有后天。反正我会天天过来帮忙的,你要是有事就去忙你的,这里一点儿都不用你操心的了。”

村长忙接过话茬说:“是啊,方义。你现在跟着钟老板做事,怕也是‘伴君如伴虎’吧。要是你有急事的话,我们也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去忙你的正事吧,这儿有徐俊呢。他天天都会过来帮忙的。”

花婆婆一听,可不乐意了,“你们这话让人听着,倒像是在赶孩子走似的。不行,我说了,今晚方义在村子里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天凉时再回钟家去。没看见这日头这么毒,要是把孩子给烤坏了,可咋办啊?再说了,别看太阳现在还高高挂在天上,可是不一会儿的工夫它就能掉山沟里头去!即便是让孩子现在翻山越岭回镇上去,估计到了半路就天黑了。天黑赶路,危险着呢!”

听了花婆婆这一番话后,村长和徐俊相互看了一眼,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都不得不承认:还是女人家心细,把事情考虑得周到!

徐俊不再说话,也爬上高墙和方义一起干活了。两人一边干活儿一边窃窃私语,倒是聊得非常舒坦。

当方义问起徐俊为什么不愿意去金禅寺享福时,徐俊苦笑了一阵说:“谁能保证去金禅寺就是享福去了?看看我爸妈和弟弟进去以后都成啥样子了?我看比从前更差了!还想让我去?不可能!我这辈子就待在咱们清洲村里。这里比哪儿都要好,自由自在,天广地阔的,就连洪水来了也没什么大事儿,说明这是一块儿真正的福地!”

方义边干活儿边听徐俊说话,心里感到了一阵夏天的温暖,这种温暖没有将他烤得更热,反而多了更多的干劲儿……

在方义和徐俊的积极努力下,在天黑之前,虽然花房子并没有完全建好,但大家的心里却都是喜滋滋的味道。

这天晚上,村长和花婆婆将方义和徐俊留在家里吃晚饭。徐俊帮着花婆婆做了一顿极其丰盛而美味的晚餐,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越聊越开心。

大家都夸徐俊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徐俊笑说,学厨艺也是一件极其需要耐心的事情,不过他一定会继续努力往前的,认真地把这门手艺给学好。

花婆婆一再地夸赞徐俊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并希望徐健将来有一天也能变成他这样。可是当话题聊到徐健身上时,大家都不自觉地沉默了,好似有一场秋天凉凉的风从盛夏的桌面上吹过……

不过很快,聪明的花婆婆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人身上,她试探性地问徐俊:“我好几次都看见小莲在河边和你说话,你们都在聊些什么啊?”

老实憨厚的徐俊并没有体会到花婆婆话里的意思,于是如实回答说:“哦,我们在一起聊重建家园的想法。别看小莲很少出门,但是她看了很多书,她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她还说,她特别赞成花婆婆您的想法,把未来的清洲村给建成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让游客们到时都到我们村里来游玩!”

花婆婆听了徐俊的话之后,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一个劲地说着“好!好!好!”

村长当然明白花婆婆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也知道小莲不仅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姑娘,同时也是读书最多、最通情达理的姑娘,和徐俊倒还有几分夫妻相呢,于是继续帮着花婆婆打探,“徐俊啊,要是觉得小莲的想法挺好的,以后你们就多多交流思想,相互多多了解一下。等时间长了,你肯定会更加了解她的。她可是咱们村里的好姑娘啊!”

徐俊赶紧不住地点点头,表示十分认同村长的说法,“小莲她真的好聪明啊,可真的比我强多了!以后我要多向她学习,学习那些先进的知识和思想,争取把我们清洲村变成一个最美丽的渔村!”

方义在一旁察言观色,早已经明白了村长和花婆婆话里的意思。他见徐俊怎么也没参透,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不过,听见徐俊说出了那么一番有理想有志气的话后,他第一个为徐俊鼓掌。

“大哥,你就是最棒的男子汉!”方义向徐俊伸出了大拇指。

村长也忙说:“徐俊啊,村长我十分看好你!我已经老了,不再适合待在村长的位置上了,以后这个担子就交给你来挑吧。”

徐俊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不行!不行!村长,要是没有您的指导,我们这些年轻人能懂啥啊?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这一餐饭,就这样在你一言我一语之中一直延续到深夜才结束。

后来,方义跟着徐俊一起离开了村长家,去徐家住一个晚上。徐老大夫妇以及徐健都不在家,徐家现在的当家人就是徐俊,这让方义感到十分安心。

这天晚上,方义躺在徐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床上,睡得十分舒服,像是一个婴儿睡在了摇篮里。

第二天清晨,方义同徐俊一起来到菜园子里摘菜。这时,只见一个梳着长辫子、穿着花布上衣的女孩甜甜笑着朝他们俩走来,不过,后来她又远远地站住了,不再往前迈步。

方义早已察觉到不远处有人在盯着他们看,于是也扭头去看那人。见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那里,他便不好意思再多看几眼。但他心里已经明白,这位姑娘很可能就是村长和花婆婆口中所说的那个小莲。

徐俊弯着腰在不停地摘菜,同时不停地向方义介绍这些菜的名字和品种,以及分别对人体有哪些好处。

方义忍不住笑着问:“大哥,你还真行啊,不但会种菜做菜,还懂得这么多关于菜的知识!”

徐俊忙摇头说:“我哪儿懂这些啊!这都是小莲告诉我的,是她什么都懂!”

方义走过去轻轻拍拍徐俊的肩膀,附在他耳旁悄声地说:“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位小莲姑娘,是不是她啊?”

徐俊顿时一怔,忙朝方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吗?小莲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呢。

“喂,小莲!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这里,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这是我的好兄弟,方义!”徐俊赶紧笑着冲那边的小莲大喊起来。

听见徐俊的喊话后,那边的小莲立即笑呵呵地朝这边跑过来了。

方义看着正在向他们一路跑过来的小莲,脑海里又一次不自觉地想起了百家村的乔雪……乔雪和小莲一样,胸前也拖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发辫,嘴角也有可人的笑容。

小莲很快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她笑着对徐俊说:“徐俊,这个人你不用介绍,我认识的。他不就是你的兄弟方义嘛。我还记得那时他弄丢了翔哥,满村里人都在帮着寻找呢。”

徐俊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说:“是的,是的,就是他!”

“你好,方义。”说完,小莲向方义伸出了一只手,要同方义握手,“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还处在半梦半醒中的方义,机械地伸出右手来,稀里糊涂地握住了小莲那只柔软白净的小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执笔写信 方义第一次见到小莲,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于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百家村的乔雪。

小莲见到方义时,却一点儿都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同方义握手,满脸微笑,非常礼貌。

更让方义感到尴尬的是,同在一个村子里住过,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小莲,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原来小莲一直在县里的一所学校读书,她原本也不是清洲村的人,她是白陵县城里的人,她的外婆家在这个村子里,她只是经常在假期里来看望外婆一家人。

徐俊热情地将小莲介绍给方义认识,然后又将方义介绍给小莲认识。有了他这把火,让菜园子里的温度就显得更高了,到处热乎乎的,渐渐地让三个年轻人都有些受不了的样子。

徐俊知道方义吃过早饭后就要离开村子回镇上去了,因此他积极地邀请小莲来家里一起吃早饭。小莲很愉快地答应了。

小莲不仅会读书,而且很会做家务,也擅长做菜。她在厨房帮徐俊做饭。

方义则在院子里帮徐俊给那些残存的花朵浇水。曾经满院子的鲜活花草如今都成了一堆杂草,这让方义感到特别惋惜。

终于,一桌子的饭菜做好了,徐俊招呼方义过来吃饭。

席间,小莲笑问方义的翔哥现在怎样了,方义腼腆地告诉她,翔哥现在过得很好,很快乐。

“那我有机会再见到它吗?”小莲期待地问方义。

“有啊!肯定会有机会的!”方义连忙回答。

这时徐俊插嘴说:“想见翔哥这还不容易?改天方义再来时,把翔哥也一块儿带过来,到时你自然就能见着了呗!”

小莲想了想说:“那恐怕得等到放寒假的时候了。”

“行啊,寒假就寒假呗。就这么说定了吧!”没等方义开口,徐俊倒是先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了。

吃完早饭后,方义便要离开清洲村了,徐俊依依不舍,但还是和小莲一起送方义到村口。

方义顺路去和村长夫妇告别。花婆婆送给方义一些干粮和一包花籽。

“你姑姑她一直都很喜欢花的,这包花籽你带去给她,让她种在院子里,等到花开时,她一定会喜欢的。”花婆婆说话时,眼睛黑亮黑亮的,仿佛也在说话。

带上干粮和花籽,方义离开了村子,直奔镇上而去。

一路上,方义的心里装满了很多事情,有哀愁的,也有欢喜的。

看到村长和花婆婆那么一直地乐观,看到徐俊那么积极向上、敢作敢为,看到小莲那样落落大方、知书达理,他感到非常开心,之前藏在心底的那些阴霾被一扫而光了。

“徐俊和小莲?”方义忍不住对着高高升起的朝阳笑了笑,“大哥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此时方义的心里是非常高兴的,替徐俊感到高兴。他一直担心徐俊独自在清洲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会感到很孤独。可是现在小莲成为了他的好朋友,这是一件非常难得的好事情!

方义不愿意去想象他们俩未来会怎样,就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就像在百家村时他和乔雪那样……

“乔雪!乔雪!”方义不自觉地念了两遍乔雪的名字。不知怎的,这次他是真的很想念乔雪了!

“来到江南这么久了,我为什么不给她写一封信呢?”他不由自主地责备起自己来,“今天晚上回去就给她写一封信!”这一次,他终于下定决心动笔了。

方义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杂乱的思绪,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钟家大院门口。

恰巧这时林叔打开院门,从里面走出来了柳翁。

方义见到柳翁不禁心里一怔,难道又有谁生病了吗?还是又受伤了?

他正要开口问时,柳翁倒是惊讶地看着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问:“听人说你逃进深山老林里好几天都没消息,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被狼吃掉了?”方义调皮地笑了。

柳翁立刻把脸一沉,责怪说:“以后可不许乱说话了,这些话不吉利!我以为你在深山里迷路了!都说你本事大,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就算哪天受伤了,那不还有我嘛。”说完,柳翁又笑了,笑得像个老顽童。

方义笑着点点头,然后又问:“柳翁,您这是给谁看病呢?”

柳翁笑着回答:“你不用这么紧张,赵兴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在南幽园养身体呢。八小姐这两天闹肚子,钟太太让我过来看看。也没什么大事儿,吃几副药就好了!”

正说话间,忽听身后有人说:“柳翁,我们快走吧,还要去给蔡华章先生的小少爷看病呢。”

方义赶紧循声望去,原来是柳家的司机开车来接柳翁了。

柳翁蓦地一拍脑袋,哈哈大笑,“是的,我倒把这件事给忘了!走了,走了!浑小子,有空上我医馆来闲聊,顺便陪我下几盘棋。”说着,他便匆匆走向了轿车那儿。

不一会儿工夫,柳家的车便绝尘而去了。

方义站在门口,呆呆地想了半天,才把柳翁的话给想明白了。赵兴在南幽园养病,钟骄生病了,新加坡的蔡先生又来乌岭镇了……

此时,方义才抬起脚打算迈进院门槛,可是却没看见林叔的人影儿,于是他自己把院门给关上了。

方义抬头看看天空,见太阳正好照在头顶上,知道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于是他打算先回家吃饭,等午休后再去找钟子恒汇报情况。

正当他往姑姑的院子里走时,却忽然听见林叔在身后叫他:“方义,钟老板在书房等你,让你快去!”

方义这才明白,原来林叔见他和柳翁说话,便提前跑去报告钟老板了。于是他赶紧大步走向钟子恒的书房。

见到钟子恒以后,方义挑拣了一些重要信息告诉了钟子恒。

钟子恒见方义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且安然无恙,赶紧让他去认真洗漱,然后吃午饭,下午再好好睡一觉。

方义答应着去了。

回到家里后,慧子心疼得什么似的,赶紧添了几个菜给方义好好补补身体。

方义从怀中掏出那包花籽递给了慧子,并将花婆婆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果然,慧子高兴极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睡了一个下午之后,这天晚上,方义再也没有瞌睡了。他静静地坐在窗前发呆,然后展开了信纸,开始提笔给乔雪写信。

可是,下笔之后,方义才知道,这封信究竟有多难写!他写了几行以后,觉着不好,于是撕掉重写。可是重写以后的内容,他还是觉得欠妥,于是又撕掉重来。

就这样,他一会儿写一会儿撕,直到下半夜,他才算有了比较好的思路,于是提笔匆匆写了起来。这一次他写得很顺畅,几乎一蹴而就。

写完以后,方义将厚厚的好几页信纸全都塞进了信封里,并封上了口。他再也不想再看一眼了,也不敢再看一眼。

他担心再看一眼后,他就会把整个信件都撕掉,让它永远也发不走了……

要是有错别字可怎么办?方义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赶紧将信封又拆开。可就在他要动手抽出那些信纸的一瞬间,他又很快将信封给封口了。

要是真有错别字的话就算了,反正乔雪是老师,她会帮着修改的。

就这样,方义将写给乔雪的信放在了桌上,然后疲乏地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方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窗外的阳光特别灿烂,树上的鸟鸣也格外悦耳。

不知不觉,从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方义从床上爬起来朝窗外看去,只见钟画带着钟琴和钟棋正在外面的荷池边嬉闹。

等方义再仔细看时,却看见邹小清也在那里同她们一起玩笑。

方义这才忽然想起邹家爷孙俩也在这钟家大院之内住着呢。

不知道邹小清的伤疤怎样了?方义此时不禁想起了中秋那晚的篝火聚会……

第二百二十五章 难以开口 方义见大家都已经起床了,赶紧洗漱完毕,准备离开房间去姑姑的小院里。

可正当方义打开房门要走时,却不料被黄天从身后一把卡住了脖子。

方义已经猜到是黄天在跟他嬉闹,便借着机会跟黄天斗起了拳脚功夫。

黄天学的是散打,见招拆招。方义学的是少林武术,身体更加灵活自如。两人半开玩笑地搏斗了一会儿后,最终方义获胜。

“哎哟,不错嘛。待在深山老林里几天,功力大增啊!”黄天甘拜下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长草叼在嘴边,呵呵笑着说。

方义拱手一笑,“黄大哥,承让!承让!我的拳脚功夫再厉害,恐怕也难敌你的一双大长腿啊!”

黄天一听方义这是在夸他,瞬间得意起来,凌空抬起一条腿,故意说:“是吗?我这腿有那么长吗?要不要借一点给你?反正我无所谓啊。”

方义见黄天又开始像小孩一样顽皮地挑衅他了,不服气地说:“我才不稀罕呢。等我长到你那么大、那么高的时候,我肯定也会有一双大长腿的。”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黄大哥,你今年多大了?谈恋爱了没有?有没有女朋友?你怎么总是一个人来去匆匆呢?”

嗬!方义这话简直比全世界最厉害的功夫都要厉害,差点儿没让黄天栽一个大跟头,他踉踉跄跄几下,慌忙扶住了长廊上的柱子。

方义没想到他的几句问话居然让黄天不战而败,不禁哈哈大笑。

黄天的脸有些红,他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知是因为方义刚才的问话,还是因为他自己刚才的窘态。好半天后,他才撇撇嘴说:“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说完就扭头走了。

方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黄天是不是真的生气了。算了,不管他了,到时候他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吃完早饭后,方义将房间桌子上的那封信揣进了怀里,准备去一趟邮局,将它给寄出去,寄到遥远的百家村去……

在去邮局的路上,方义感觉怀里揣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只兔子,搅扰得他满心里难受,甚至连呼吸都似乎有些困难了。

好不容易到了邮局,他又在邮局门外来回晃悠了很久,最后才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了进去。贴好邮票,接着付了钱,然后才走到邮筒前颤颤巍巍地将信塞了进去。

当那封信落进去之后,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才终于落了地儿,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走在回去的路上时,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了。有没有不该写的内容?

这样一想,他的眉头又不禁皱了起来。为什么跟女孩子打交道这么奇怪呢?心里会莫名其妙地冒出好多古怪的想法来……他不禁仰头看天,然后长叹一声。

回到钟家大院以后,方义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茶园。

这时,钟画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却并没有说话,脸上有几分淡淡的笑。

方义一愣,然后忙笑着问:“你们……不是在荷池那边玩得很开心吗?怎么不接着玩了?”

钟画冷笑一声,“大家都在为你的安危担心。你倒好,回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方义感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说:“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通知到每一个人的。只要大家都安好,就好!”

方义在说话间忽然想起了邹小清眉心间的那个伤疤,直到现在,他都还在怀疑这件事与钟画有关……

“好吧,随便你!”钟画又是一声冷笑,“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思。邹小清和邹爷爷要离开这里了,我想留下翔哥,可以吗?”

方义不禁心头一怔,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翔哥和小宝自从跟着邹小清在太仓湖边生活以后,过得非常好,而且都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环境,要是突然间更改的话,怕会不适应……

钟画见方义在犹豫,便以为方义是在袒护邹小清,因此心里很生气,“就这么个小问题,还用得着思考这么久吗?”

方义见钟画变了脸色,心里也不是滋味,忙说:“这件事我得去问问邹小清的意思。毕竟,翔哥和小宝一直都是她在照顾的,而且照顾得很好……所以,我想……”

还没等方义把话说完,钟画已经赌气扭头走了。看得出来,她此刻十分生气,仿佛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似的。

方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跟着苦恼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还是和男人打交道比较好,女人们的性情简直太奇怪了,尤其是这个钟画,一言不合就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方义不想将事情弄到很僵的地步,因此他只得来到邹家爷孙俩的住处,他想问问邹小清的意思。

可巧汪姨此刻正在院里跟着邹老爷子学做烤肉,一推开院门就能闻到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扑鼻香气。

章尧和邹小清此刻也围在炭火旁,一边说笑一边品尝汪姨刚刚烤制出来的美味,极其享受的样子。

但在邹小清一转脸的瞬间,方义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邹小清眉心处的那块伤疤,那么显眼!

顿时,方义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禁又后悔那天晚上没有保护好邹小清,让她无故受伤了,还在脸上留下了此生无法消除的疤痕。

邹小清转脸时刚好也看见了方义,连忙拿起桌上的一只烤鹅腿跑了过来,边跑边说:“方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啊!昨天休息好了吗?”

邹小清跑过来后,将喷香的烤鹅腿递到了方义的嘴边,方义笑着接了过来,张口就咬。他忽然品出了那时三更半夜在金禅寺的禅房里偷吃烤鹅的味道,不禁哑然失笑。

“你们都知道我昨天回来了?”方义边吃边诧异地问。

“是啊,是林叔告诉我们的。你回来没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也都才放了心!”邹小清笑着说,她的眼睛一直在看方义的脸,“你在深山林里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怎么感觉瘦了些呢?”

方义连忙用手摸了摸脸,“瘦了吗?没感觉啊。是你看错了吧?”说着,他也盯着邹小清的脸看,不觉目光又落到了那个伤疤上,“你的伤疤……还疼吗?”

邹小清呵呵一乐,“这不算什么伤疤!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没事的啦!”

方义默默地点点头,正想问邹小清是否愿意将翔哥留给钟画时,却忽然见翔哥和小宝朝他这边来了。翔哥十分优雅地落在了他的肩头,小宝则腻歪歪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弄得他浑身痒痒。

这时,章尧也笑着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幅他刚刚完成的画作,笑呵呵地对方义说:“快看,刚刚出炉的画,感觉怎样?”

方义赶紧接过画来欣赏,忍不住大声称赞:“章尧,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大画家!画得真是太好了!”

原来画上画的是邹老爷子在教汪春芳如何烤肉,每一笔都画得那么传神,让人叹为观止。

“章尧,即便我是一个外行人,我也看出了些门道,你的画功相比从前,又厉害了好多啊!”方义对此刻的章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那还用说?要论少林功夫,一定是方义哥哥最厉害!要是论作画,那自然是章尧哥哥排在第一名啦!”邹小清站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她眼前这两位哥哥,满眼里都是崇拜和骄傲。

随后,他们三人一起来到院里的一棵树下,围坐在桌旁一边说话一边看邹老爷子和汪姨烤肉。

汪姨显然已经学会了这门手艺,大概只差邹老爷子手中的那个法宝了——邹家秘制野味调料。这些调料邹老爷子认真制作了一些,送了几小瓶给汪春芳。

方义忽然又想起钟画的话来,可是一扭头看见翔哥正跟邹小清玩得热乎,又不得不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荷池落水 其实方义心里是不情愿将翔哥交给钟画的,毕竟邹小清有更多照顾的经验,而且翔哥也已经适应了太仓湖的环境。

只是眼下,方义不知道该怎么向邹小清开口。于是,他只得将章尧悄悄拉到一个角落里,想让章尧帮他出出主意。

章尧仔细想了想后,说:“这件事的确不好办!如果你真的感到很为难的话,最好是让她们俩自己来解决吧。我当然也觉得翔哥跟着小清更合适,因为太仓湖的环境相比这个钟家大院来说,要好太多了。可是,你也别忘了,如今的翔哥是那时钟画和我联手画了一幅《百鸽图》才换回来的,钟画有很大的功劳啊!”

方义听了章尧的话,如梦初醒。要是当时钟画不答应作画,也就没有今天的翔哥了……

“让她们俩自己解决?”方义皱起了眉,“可是她们俩自己该怎么解决呢?”

章尧想了想说:“要不……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我去和钟画说,然后让她找机会单独和小清说明白,省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方义马上愁容变笑脸,“好啊!那真是太感谢你了,章尧!”

章尧摇摇头说:“谁让我们俩是好兄弟呢。”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可是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笑嘻嘻地对方义说:“我告诉你一个即将大白于天下的秘密吧。”

方义顿时来了兴头,忙问:“什么秘密?快说!”

“我要在乌中体育馆举办一场个人画展,到时也给你发一张请柬,你来不来参加?”

“什么?这是真的吗?”方义高兴得大叫起来,“章尧,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到时一定会去参加的!”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兴奋地说:“难怪你最近老是行为古怪,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原来一直独自画了那么多画,是想举办你的个人画展啊!”

章尧无声地笑了,不过笑得似乎有些勉强,“是的,我承认最近我古怪了不少,不过,也收获了不少……希望我的画展可以获得圆满成功吧。”

“会的,当然会圆满成功的!你那么努力,那么认真,一定会有丰厚回报的!”方义都能够想象得出章尧的画展会是什么样子了,他的内心非常激动,甚至比他自己开办武馆还要激动。

章尧满脸笑容地转身走了,他要去找钟画,想和她聊聊。这是骑峰岭事件后,他第一次主动去找钟画谈话。尽管他知道,在钟画的心中,他的位置同从前一样可有可无,甚至比从前还要糟糕。

钟画和方义赌气,正一个人将自己闷在书房里。她知道邹小清和爷爷很快就会离开钟家大院的,她也知道方义和邹小清之间可能只是很纯洁的兄妹情,可是她依然感觉心里不舒服。

她不希望邹小清总是跟方义见面和接触,再好的兄妹情,天长日久之后,也可能会变成男女之间的爱情。她无法接受方义将来会和邹小清生活在一起……

“钟画,开门!这大热天的,紧闭门窗做什么?想闷死你自己啊?”

忽然,钟画听见门外有人在叫门,声音她已经听出来了,是大姐钟书。钟书今天一大早就去找周先生谈天说地去了,她和周先生之间倒是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似的。

钟画只得过来开门,只见钟书手里拿着一包烤肉,笑盈盈地对她说:“喏,快吃吧,还热乎着呢。这是邹小清刚刚托我带给你的。”

尽管烤肉散发出极其诱人的香味,钟画也承认她此刻其实很想接过来尝一尝,但她还是没有说服自己伸出手来,而是瞟了一眼后,淡淡地说了声:“我现在没胃口,你放在那里吧。”

钟书只得将那包烤肉放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其实,钟琴和钟棋已经跑来告诉她,说钟画和方义闹矛盾了,赌气后将自己关在屋里。

“天气这么热,门窗怎么可以关着,赶紧打开!”说着,钟书就去一扇一扇地打开窗户。

四扇窗户都打开后,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钟书仔细瞧瞧,又发现窗边的那盆茉莉花已经干得快要枯死了,连忙又去给花浇水。

钟画并不管钟书在做些什么,仍然自顾自地躺在沙发上发呆,眉头紧皱,还撅起了嘴。

正在这时,章尧站在了门口。他正打算进屋时,却发现钟书也在屋里,因此立刻停下脚步,站在了那里。

钟书已经看见门口来了一个人,见是章尧,忙笑着说:“哟,章尧来啦!快进来,正好钟画妹妹缺个说话的人,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快过来陪她说说话吧。”

章尧这才笑着答应了,然后迈步走了进来。他见钟画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于是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果汁放在钟画面前的茶几上。

钟画倒着实感到奇怪,最近一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章尧今天怎么忽然主动来找她了?难道他是来给方义做说客的吗?

“你怎么来了?最近一直看你很忙,似乎都没时间搭理我。怎么今天忽然有空了?不再接着画你的画?”钟画冷冷地问。

“方义平安回来了,我心里高兴呗。再说,今天天气挺不错的,要不,我邀请你一起去荷池划船吧?大热天要是把自己给闷坏了,岂不是划不来?难道你也想像钟骄那样,天天吃柳翁开的药?”章尧说完,轻声地笑了笑。

钟画一听章尧这话,果然既明白又动心,她早上在荷池边游玩的时候,就感觉一池的荷花美不胜收。

这时,钟书连忙跑了过来,“章尧,你这个主意好啊!走,钟画,去荷池里划船吧,一定很好玩!”

终于,钟画架不住钟书和章尧两个人怂恿的热情,起身离开了沙发,离开了书房,来到了荷池边。

钟书看着满池粉嫩的荷花和密密匝匝随风摇曳的荷叶,心里一阵陶醉,不觉吟诵起王昌龄的那首《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钟书刚刚饱含深情地念完这首诗,忽然看见荷池里来了一只小船,撑船的人居然是邹小清。

“哟,连船都准备好了呀。章尧,你可真行啊!”可是当钟书再回转头去找章尧时,却根本没看见他的影子。

原来,出了钟画的书房后,章尧就马不停蹄地来找邹小清,想让她帮忙在荷池撑船。邹小清从小就是水上的女英雄,是撑船划水的好手,当然一口答应了。其实,她早就想做这件事了,因为钟家荷池里的景色真的太美了!

当钟画看见邹小清撑着小船朝她缓缓划过来时,她的心还是猛地颤动了一下,她不敢正视邹小清眉心处的那个伤疤……尽管这之前她已经强迫自己做了很多事情来弥补过错……

“钟书姐姐,钟画姐姐,快上船吧,我带你们一起采莲去!”邹小清将船停在钟书和钟画的面前。

钟书迫不及待地拉着钟画上了船。邹小清悠悠地荡起小船,轻轻地滑向荷花繁盛的荷池中央。

在岸边,正站着章尧和方义。章尧倒是一脸的轻松,方义却是略有些紧张。

“章尧,你确定这是一个好办法?”方义皱着眉头问。

“让她们多些接触呗。我听小清说了,今天早上钟画邀请小清去荷池边游玩时,就曾提起过想去荷池中划船采莲的。所以我就托王叔给弄来了一条小船,谎说是钟画的主意。”章尧得意地笑了。

“这的确是让她们俩增进感情的好办法!可问题是,她们感情好了以后,钟画还会向邹小清提出那个要求吗?她肯定会不好意思再开口了啊。那你这不是给我帮倒忙嘛。”方义着急地说。

章尧不禁一拳打在方义的肩上,“你可真是一时糊涂!如果钟画不再提起索要翔哥的话,那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嘛,翔哥和小宝还会继续跟着小清回太仓湖的啊!”

方义终于明白过来了,“好吧,但愿你这个计划很完美……”

可是方义话音刚落,就听见荷池上传来了震天的呼救声:“救命啊!落水啦——”

第二百二十七章 知趣离开 听到荷池里传来一阵呼救后,方义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于是立即跳入了水中,拼命向前游了过去。

章尧早就被水上传来的呼救声给吓傻了,当他还在发愣时,却见方义“扑通”一声跳了下去,这时他才醒悟过来,赶紧顺着岸边撒腿往前跑去。

方义很快就来到了荷池中心,却见小船上只有钟书一人在那里大喊大叫,忙问:“她们人呢?”

钟书见方义游过来了,这才略微放宽了心,慌忙指着前方不远处大声说:“她们在那里!”

方义很快朝着钟书所指的方向游了过去,发现了在水中挣扎的钟画和正在营救钟画的邹小清。

方义赶到她们身边后,帮着邹小清将钟画给带到了船上。

钟画趴在钟书身上大口吐着水,不停地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些。

方义问邹小清:“怎么好好的就落水了?”

邹小清呆呆地坐在船头,低声回答:“都怪我!船突然摇晃起来,我一不留神翻身掉进了水里。钟画姐姐是为了想拉我一把才跟着掉下去的……”

钟书见钟画喝了很多池水,又受了惊吓,忙对邹小清说:“快别说这些了,赶紧把船靠到岸边去吧!”

邹小清刚要站起身,方义忙拦住她说:“你别动,让我来吧。”说着,他就撑起船桨往岸边飞速地划了过去。

方义看见了站在岸边的章尧,于是直接将船停靠在了章尧的身边。

章尧见到眼前的情形,没有说话,直接从钟书怀里将钟画给抱了起来,然后快步往钟画的房里走去。

“章尧,你慢点儿,小心脚下台阶!”钟书紧跟在章尧身后,不住地提醒章尧。

方义见邹小清浑身已经湿透了,便对她说:“小清,你快回去洗澡换衣吧,小心生病。钟画那边,我过去看看就行。”

邹小清的心情非常不好,她也的确想回家里去,因此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这只是一个意外,你别在意!”方义朝着邹小清的背影大声叫。但邹小清并没有回头。

“钟画不知道邹小清会水,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方义愣愣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感觉哪里不对劲,默默地思索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船会突然摇晃起来?

正从仓库里出来的王叔迎面碰上了章尧,顿时吓了一大跳,忙问钟书发生了什么事。钟书三言两语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心里一惊。早知道这样,他就不会听钟画的话去弄一条船来让钟画由着性子去玩水了。

王叔十分担心钟画的身体,于是赶紧向客厅跑去,要将这件事情立刻向唐佳玉报告。即便是唐佳玉要责怪他,他也认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唐佳玉和唐佳倩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进门就连珠炮似的对着钟书一阵发问。

钟简单说了一下经过,然后就带钟画洗澡换衣服去了。

过了一会儿,钟琴、钟棋、钟诗、钟酒和钟花也一窝蜂地赶来了,七嘴八舌地询问事情的经过。

章尧趁乱默默离开了钟画的房间,没走多远,便看见了方义。他连忙问方义究竟怎么一回事,方义只得将邹小清的话说了一遍。

“看来她们之间还是彼此不了解,要是了解的话,钟画根本就不用伸手去拉小清的。小清的水性那么好!”章尧摇摇头说,“好吧,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是我的错了,竟然给她们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

方义忙说:“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你,原因似乎还挺复杂的。”

“复杂?哪里复杂了?”章尧不解地问。

方义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说不好,只是猜测而已。刚才我看见大家都去看望钟画了,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邹小清吧。”

章尧点点头,于是两人一块儿朝邹家爷孙俩的住处走去。

院门是开着的,方义和章尧直接走了进去。只见一大片树荫下,小宝正在和邹老爷子嬉闹,邹老爷子脸上还满是笑容。

方义和章尧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了同样的疑问。

邹老爷子见方义和章尧来了,忙笑着叫他俩坐下,“桌上有现成的茶水,你们自己倒吧。”

方义却忙问:“小清……她回来了没?”

“回来了。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竟然偏要去那个池子里下水玩,结果弄湿了衣服,不成样子。正在洗澡换衣,你们俩先坐一会儿,她马上就会出来的。”

方义和章尧不禁又相互看了一眼,这才知道,原来邹小清回来后对爷爷说了谎话。

邹老爷子看上去心情还不错,跟小宝玩得很开心。过了一会儿,小宝则转身跑到了方义身边,柔柔地抱住了方义的大腿。

邹老爷子笑骂说:“你这个家伙,天天给你吃的喝的,到头来还是只认你以前的主人。”说着,他从桌上的一串香蕉上掰下了一根,递给了小宝。

小宝连忙伸手接了过来,独自拿着香蕉爬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享用它的美味去了。

这时,翔哥也拍着翅膀飞到了那棵大树上,静静地看小宝吃香蕉。小宝顺手将香蕉递到了翔哥面前,可是翔哥压根儿就不理睬……

“待了好几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话,我的菜园子恐怕又要毁了哩。”说完,邹老爷子端起石桌上的一杯茶呷了一口。

“邹爷爷,今天就要走吗?”方义急忙问。

“明天,明天就回太仓湖去。”邹老爷子哈哈大笑,“待在这个大花园里这么多天,享福也享够了,任务也完成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邹爷爷,要不要再问问小清的意思,也许她还想再多待几天。”章尧忙说。

邹爷爷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她说不定比我还要着急回去。她从小就在太仓湖边长大,她习惯了水边的生活,不习惯这里。”

这时,邹小清刚好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听见了爷爷刚才说的话,笑着说:“是的,爷爷说的没错,我更喜欢待在太仓湖,明天早饭后就走。”

方义和章尧只好都沉默了。

此时,在钟画的房里,除了躺在床上休息的钟画以外,只剩下唐佳玉和唐佳倩两个人,其他的孩子们都被钟书给领出去玩了。

唐佳倩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唐佳玉说:“邹小清这丫头,说实话,我挺喜欢的,大眼睛,人长得也够水灵,还会干很多活儿。只是,她才来几天就弄出了好几件事情,让人悬心,这个倒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唐佳玉轻轻笑了笑,“在水边长大的乡野丫头,经常出些状况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她跟咱们家的女孩子们比,好些方面都要略胜一筹。”

唐佳倩连忙摆手,“姐姐,你这话就错了!她怎么能跟咱家的女孩儿相提并论呢?这完全是两码事儿!”

这一天晚上,钟家大院里相当宁静,没有了欢声笑语,唯有草丛里的昆虫在低声吟唱。月光很皎洁,照得满院子都好似铺了一层银霜。

钟子恒和黄天都没有回来住,他们今晚去了南幽园,那里也有他们各自的住处。

黄天不在,看家护院的工作就由方义一个人来负责了。正好他今晚没有什么睡意,顺着钟家的长廊晃晃悠悠地从南走到北,又从东走到西。他心中有好几个疑问,却找不到人来解答,这让他很是苦恼。

第二天早饭后,邹老爷子带着小清来向唐佳玉告别。

唐佳玉见他们执意要走,便知道强行挽留也不是办法,因此只好答应了他们。王叔将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钱递到了邹老爷子手里。

“这是钟老板的意思,您一定得收下,要不然他知道了会以为您不给他面子呢。”唐佳玉笑着说。

邹老爷子一再推辞却也拗不过王叔,因此只好接受了,并一再表示感谢,然后带着小清一起离开了钟家大院。

小宝倒是一如既往地跟在小清的身后,只是却不见了翔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局长被捕 目送邹老爷子和小清离开钟家大院后,方义的心里有些怅然若失。邹小清在临走前居然将翔哥留给了他。

邹小清在临走前,无意中从钟琴和钟棋的谈话中得知,钟画和方义发生了矛盾,所以钟画的心情才会变得那样不好,最终导致小船在荷池上出了事故,差点酿成了大祸……

于是,邹小清来找章尧,希望章尧可以告诉她事情的经过。章尧见邹小清马上就要走了,不想让她带着疑问和坏心情回到太仓湖,于是就将钟画向方义提出的那个要求说了出来。

没想到,邹小清不但不紧张、不生气,反倒微微地笑了起来,尽管她的笑容中有明显的苦涩,“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以前方义哥哥跟我说过,在翔哥受伤之前,它和钟画的关系非常好。既然她现在这么想要翔哥再回到她身边,那我就成全她吧。小宝我带走,把翔哥留下!”

邹小清说到做到,临行前,她带着翔哥来找方义,当面将翔哥交给了方义,“方义哥哥,翔哥我就不带回太仓湖了,就留给你做个伴吧。不过小宝还是跟着我比较好,它更适合住在太仓湖畔。”说完,她朝方义笑了笑,随即转身走了。

方义手掌上托着翔哥,目光一直注视着邹小清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心里一片凌乱……不用问,邹小清一定去找过章尧,她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邹家爷孙俩离开钟家大院后,方义的心里空空的。他看着在院子里悠闲散步的翔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过,他能感觉得到,翔哥待在他的身边,显得很平静,很乖巧,时不时就飞过来落在他的面前。也许,它还是比较喜欢这样吧。

“以后没有小宝陪你玩,难道你就不想念它了吗?”方义坐在石凳上,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翔哥柔滑的羽毛,一边轻声对它说话。

翔哥或许是听懂了方义的话,它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咕咕”来回应方义。

方义抬头看看太阳,估摸着钟家人已经吃过早饭了,他决定带着翔哥去找钟画,将翔哥送给她。

钟画落入荷池后受了些惊吓,不过经过一番休息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吃完早饭后,她独自待在书房里画画。得知章尧要在学校举办个人画展后,她也开始有这个想法了。不过,她得承认,她还得下更多的功夫才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当方义带着翔哥走进钟画的书房里时,早已得知消息的钟画还是假装出了一副极其惊讶的表情,对方义说:“我……只是跟你随便说说而已,你怎么就当真了?”

方义勉强露出了笑容,“你钟二小姐一开口,谁能立刻判定出是真是假?这不是我的心意,这是邹小清的心意,是她愿意把翔哥留下给你的。”

钟画对于邹小清在荷池奋不顾身地去救她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感恩的意思,她淡淡一笑,“翔哥本来就是属于你和我的,只是半道上被邹小清给劫走了而已。”说着,她就双手接过了翔哥,高兴地托在双掌上。

方义听见钟画说这话,心里是有些不太舒服的,但是他又想起了章尧的话,如果没有那时钟画的帮忙,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翔哥了。于是,他又不得不挤出了笑容。毕竟,他要对钟画感恩。

翔哥倒是很温顺地待在钟画的手掌上,像是在细细地温习从前的味道。它的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也许是寻找到了从前的感觉。

“翔哥就交给你了,只是……”方义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怕我没有邹小清照顾得那样好?”钟画不屑地看了一眼方义,“你别太小看我了!不就是照顾一只很听话的小鸽子嘛,哪有那么难?你等着瞧就是了。”

方义最受不了的就是钟画这难以捉摸的性情,刚才还艳阳高照,现在却乌云密布了。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方义刚走出几步远,就看见林叔在花园里修剪花草。林叔一回头时也刚好看见了方义,然后赶紧朝方义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见林叔神色有些慌张,方义立刻奔了过去。林叔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对方义说:“方义啊,人人都夸你有本事,现在有一件事我觉得特别需要你的帮助。”

“是什么事?很重要吗?”方义赶紧小声地问。

“我听王叔说,公安局的曹局长不知怎么的忽然闹出了人命案子,已经被县里来的人给带走啦!”林叔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要是这消息属实的话,那对我们钟家将会非常不利啊!曹局长要是真的被抓走了,那么楼副局长很可能会坐上局长的位置。那个楼青云绝对不是一般货色,专门做些害人的勾当,将来肯定会对钟老板不利啊!”

方义一听这话,顿时整个人都呆了!曹局长那么聪明睿智的警官怎么会无故闹出了一件人命案子?

“曹局长到底杀了谁?为什么啊?”方义急切地问。

林叔赶紧示意方义小声些,“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连王叔他自己也不清楚,都是通过小道消息得来的。所以我就想到了你,要是想弄清真相,就得你自己去走一趟。这两天钟老板和黄天都住在南幽园却不回家,好像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方义的心里顿时着急起来,他决定马上去南幽园一趟,希望自己可以帮上钟老板什么忙。但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曹局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相信,曹局长一定是被冤枉的,说不定是被谁给陷害了,才落得了如此下场。

方义原本打算今天去钟家茶园去看看的,毕竟,那座山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是他的专属领地,他要对它负责。与此同时,他也想知道章胜正在培育的茶叶新品种是否已经有了新的进展。

正在这时,王叔忽然跑来了,老远就冲着方义招手,方义赶紧迎了过去,“王叔,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急事!钟老板刚才来电话了,让你现在就去南幽园一趟,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你过去一同商量。另外,他叫你不要担心茶园,他已经增派了一些必要的人手在那里打理。”王叔气喘吁吁地说。

“好,我知道了!”方义说着就要回房去换衣服。

“哦,对了!”忽听王叔又说:“钟老板一再让我叮嘱你,千万不要独自去公安局或曹家,那里现在很危险,已经张开了大网,谁去就会把谁给逮住!”

方义连忙回头答应了一声,然后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他现在的脑子比较乱,担心的事有很多。他担心没有了曹局长的保护,龟来码头会出什么乱子;他担心平时钟老板跟曹局长走得比较近,会不会受到某种牵连……

非常利索地换了一身合适的衣服后,方义出了房间,离开了钟家大院,直奔南幽园。

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南幽园,但是他早已听黄天给他描述过那里的状况。

南幽园坐落在乌岭镇的南边,是一块面积非常大的住宅区。和那些普通居民的住宅区不同,南幽园地理位置独特,闹中取静,山环水抱,楼台亭榭,是钟家最有特色的一处房产,里面住的全是在钟家店铺里工作的相关人员。这些人又根据身份和地位的不同,被划分在不同的居住区域。

方义一路飞奔,很快就来到了南幽园的大门口。

南幽园位置独特,知名度又高,方义没费什么力气,便向周围的居民打听到了它的确切位置。

门口站岗的两个人见方义来了,忙让报出名字。方义说了以后,他们又打电话跟里面的人核对,确保一切属实之后,他们才让方义进去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方义便看见黄天站在正门前迎接他。此时的黄天,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那般俊朗调皮的笑容,却是一脸的严肃。他直接带方义走进了大厅,然后上了二楼。

第二百二十九章 保释被拒 方义来到二楼上以后,被黄天带进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

原来二楼是钟家的办公场所。这个大房间是一个会议室,既宽敞又明亮,钟子恒和他的保镖们正坐在桌旁开会。

见黄天带着方义走了进来,钟子恒忙向黄天示意,让黄天暂且带方义去隔壁的房间。

黄天带着方义来到了隔壁的一间房。这是一间办公室,里面摆了几张桌椅,几盆花草,墙壁上还挂着几幅画。站在窗前,能看见外面的一座假山、一个水池和一大块绿色的草坪。

“这里有茶水,你自便吧,我还要去隔壁接着开会。”黄天对方义说,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方义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然后端着茶杯站在窗前,一边看窗外风景一边喝着茶。不过,他此刻心里却是异常郁闷的,满脑子都在思考曹世雄犯下的人命案子,但怎么也想不明白。

等到方义喝下第三杯茶后,钟子恒推开门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着急地对方义说:“曹局长犯下案子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方义赶紧点点头,“已经听说了!只是不知道他杀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钟子恒坐在桌旁,自己倒了一杯茶,急忙忙地喝了半杯后,才说:“可能是误杀。他的枪不小心走火了,杀了河边茅屋里的一位老人,姓陆。我听他们说,你进过那间茅屋,应该认识陆老头儿吧。”

方义大吃一惊,“认识啊!我待在房梁上的时候,他正在屋里刷锅做饭。”

于是,方义就把他在陆老头儿茅屋里见到过的所有情景对钟子恒详细地说了一遍,尤其是关于陆老头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后来听曹局长身边的人说,陆老头儿的茅屋里忽然出现了一条大蛇,然后他尖叫着朝门口跑了过去。正好曹局长持枪站在门口,见陆老头儿往他面前扑来,以为是要无故跟他拼命,就赶紧将枪口对准了陆老头儿以求自卫……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此刻,曹局长的枪突然走火,一枪命中陆老头儿的要害之处,当场要了他的性命。”钟子恒说完,神色凝重,不住地摇头。

方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曹局长一世英名,破案无数,拥有那么丰富的经验,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以曹局长的身手,他的枪怎么会突然走火?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方义急忙问钟子恒。

钟子恒微微点头说:“不止是你,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怀疑。曹世雄自己也说,根本就不是他的枪走火了,而是有人在他身后趁机朝陆老头儿开了一枪,然后嫁祸于他。可问题是,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一点。县里派人来了,审讯了一番后,就连夜将人给带走了。速度太快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情况的。”

“那一定是山里的那伙人干的,他们一共四个人,其中一个有枪,其余三人也有各自的兵器。”方义非常气愤地说,“那条蛇说不定也是他们放的,他们就是要将曹局长置于死地。”

“现在陆老头儿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曹世雄又被县里的人带走了,恐怕这次凶多吉少啊。”钟子恒不禁长叹一声。

方义忽然又想起了林叔对他说过的话,于是问钟子恒:“我听人说,公安局的副局长楼青云一直跟曹局长不和,是不是……他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钟子恒微闭双眼,然后又睁开,皱着眉说:“任何设想要变成现实,关键是要证据。可现在人证物证都没有,光靠怀疑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我以前的确是听曹世雄偶尔提起过,说楼青云这个人确实比较阴险,不太好相处。但他似乎也没有说过关于楼青云别的什么过激的话。”

方义只得沉默了。他认为钟子恒说的对,没有证据,各种假设猜想都将无法立足。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曹局长的安危。如果抓不到真正的凶手的话,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结局……

“方义,你先回去吧。黄天今晚仍然会留在这里,所以家宅那边的任务就要交给你了。千万要小心!现在曹局长出事了,镇上可能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乱子。”钟子恒说完,站了起来,转身去隔壁房间继续开会。

方义也随后跟了出来,然后独自下楼,直接回钟家大院。走在大街上时,他似乎已经能感觉到镇上潜在的一种紧张气氛了。

钟子恒回到会议室后,继续跟楚横他们开会,商谈生意上的大事小情。

由于镇长杨星汉和金禅寺的子修方丈走得越来越近,杨星汉为子修提供了很多便利通道,无形中助长了金禅寺寺院经济的不断发展和壮大。

金禅寺生产的兰香芽不仅在乌岭镇获得了很好的口碑,在其它地方的声誉和销量也相当不错,大有赶超钟氏茶叶玉瓶贵的趋势。

唯一能让钟子恒感到安慰的是,金禅寺的兰香芽虽说口碑和品质都不错,但在产量上却远远难以做到供求平衡,毕竟,他们的生产都是小规模的,无法和钟氏茶叶那么大面积的种茶基地相比。

钟子恒一方面要稳住市场,另一方面也期待着新的茶叶品种尽快诞生,让钟氏茶叶继续保持稳定增长态势。

此外,钟家的其他生意也都需要做好进一步的预防和戒备,不能轻易出了差错。尤其是现在,曹局长出了事,就好比一把遮阳大伞忽然倒下了,这让钟子恒十分焦心。

开完会以后,已经快要到夜幕降临时分了。

钟子恒独自吃完晚饭后,就上床休息了。因为第二天他要亲自去白陵县一趟,希望凭借他个人的声望与能力将曹世雄给保释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钟子恒就让黄天帮忙准备了一只黑色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钞票。

有钱能使鬼推磨。钟子恒对这一点一直比较相信。他希望这次到县里一趟可以有很大的收获……

钟子恒在白陵县城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他们经常在怡山书院碰头,洽谈各项业务。

听说钟子恒要来县里,那些商道上的朋友都相邀聚在一起,要请钟子恒吃饭。

到了中午时分,钟子恒的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县城一家大饭店的门口。

当钟子恒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一瞬,他的那些朋友就已经簇拥着迎上来了。很快,他们一起步入了饭店大门。陶飞和秋亭紧紧跟在钟子恒的身后。

而黄天则独自待在车上看守皮箱。他的眼睛一直在不停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在席间,那些商道朋友纷纷给钟子恒出主意,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保释曹世雄的想法一定实现不了,因为乌岭镇镇长杨星汉也来到了县城,但面对县长的问话,他没有替曹世雄说一句好话,反而说了一些完全不利于曹世雄的话。

听到这个消息,钟子恒顿时感到很失望,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心中的希望。

午饭后,钟子恒毅然决然地来到了县政府,见到了一些重要的领导干部,表达了心中最迫切的想法。

其中一位关键领导倒是十分客气,也非常佩服钟子恒的仁义与大度。不过,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曹世雄身为局长,在办案过程中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法理难容!至于他究竟是不是误杀陆老头儿,那还得等法院的最后判决,现在无凭无证,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啊!关键是,曹世雄是白陵县的公安局长,身居要职却犯下命案,保释……暂且不行!”

事到如今,钟子恒也很无奈,但他还是让黄天当着那位领导的面将箱子打开了,笑着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收下。曹局长的案子恐怕要长期审理才能有结果,这期间的花费与开销恐怕不小……”

那位领导瞟了一眼箱子里的钞票,面露难色,说:“这……那好吧!我先把它留下,看能否派上用场。要是到时用不上的话,一定如数奉还!”

第二百三十章 密谋绑架 钟子恒带着三个保镖和一箱子钞票去了白陵县城,希望能够为曹世雄保释,但结果却令他失望。

不过,心思缜密的钟子恒还是将那一箱子钞票给留在了县城。

曹世雄已经被关进了特殊的牢房里,并且禁止任何人探视,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局面!

如果真正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那么有足够能力打破这种局面的,可能只有钞票了,它将会比钟子恒的个人声望和能力还要管用……

夕阳下山的时候,钟子恒的车子小心翼翼地行驶在从县城到乌岭镇的盘山公路上。

黄天心无旁骛地开着车。天色渐晚,盘山公路弯道多,很容易发生意外状况,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陶飞和秋亭则在一旁说着话。他们俩从一大早就开始谈论,已经为曹世雄打抱不平一天了,直到现在心中依旧愤愤不平。

陶飞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能够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否则的话,曹局长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啊!”

秋亭也说:“这恐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真没想到,杨星汉居然会比我们抢先一步来到县城。要不是他在县长面前添油加醋地一番胡说八道,曹局长的状况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糟糕了。”

钟子恒架着二郎腿,左手放在右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默默地听陶飞和秋亭的对话,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血红的夕阳透过车窗映照在他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冷静。

“那十万元钱……我怕是要打水漂了,太不值!”陶飞还在舍不得那一箱子钞票。

秋亭沉默了一会儿后,对陶飞说:“那也不一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无论放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可能会管用的,尤其针对那些乌合之众。”

这时,钟子恒的嘴角蓦然上扬,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当车子到达乌岭镇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天上的月亮出来了,星星也一闪一闪地眨起了眼睛。漫天的星光犹如镶嵌在苍穹之中的一颗颗宝石,那么闪耀,那么光辉,又那么动人。

到了南幽园以后,钟子恒赶紧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报了一声平安。电话是唐佳玉接的,从电话里能听见八妹钟骄的咿呀声。

钟子恒让唐佳玉早点哄钟骄睡觉,毕竟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唐佳玉温柔地答应了,并让钟子恒对着电话亲了钟骄几下。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钟骄咯咯的笑声,以及几声稚嫩的“爸——爸!”。

钟子恒告诉唐佳玉今晚还住南幽园,然后很满意地放下了电话,嘴角又一次上扬。接着,他独自一人悠闲地吃了一顿晚餐。

正当他准备去洗澡时,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原来是胡昌鸿。

胡昌鸿已经得知钟子恒今天去县城的消息,问事情进展得怎么样。钟子恒看看时间还早,于是便约胡昌鸿出来,一同去雅月社会面。

胡昌鸿很愉快地答应了,并告诉钟子恒,雅月社的凤老板最近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几首流行歌曲,非常受观众的欢迎。

去听苗天凤唱几首歌?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钟子恒的嘴角又微微上扬了。他也觉得自己该抽些时间好好放松一下身心了。最近满脑子公事公务,让他忙碌得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接近八月份的夜晚,不知不觉有了一些寒意。凉风忽然吹在脸上时,像一只冰凉的手偶然滑过脸颊……

在东莱山的翠云湖边,一堆篝火正燃烧得旺盛,时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有几个人影在篝火旁晃动,不住地徘徊,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果然从西边的山道上来了一个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篝火前,火光照出了他高大的身影,也照见了他戴在头上的偌大斗笠和严严实实遮住面容的黑纱。

刚才围着篝火不停徘徊的那几个人瞬间都围了过来,争着问好。

只听戴斗笠的人低声说:“今天有事耽误了,让大家久等,真是不好意思!来,都请坐下吧。”他一面说一面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子钞票,然后一一分发给了其他五个人。

“谢谢大哥!大哥对我们真好!”

那五个人喜滋滋地接过了钱,然后朝着拇指和食指吐了一口唾沫,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点钱了,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确定数目完全没有错之后,他们才纷纷将钱装进了口袋里。有的甚至直接脱下鞋子,将钱塞了进去,然后又穿上鞋子。

这时,戴斗笠的人又说话了,声音很低,也很冷,仿佛十一月份翠云湖上的厚厚结冰。

“最近你们每个人都表现得很好,这是给你们的奖励。我说话从来算数,只要你们肯为我真心卖力,钱绝对不是问题!”

“大哥,虽然你就跟那齐天大圣似的,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们也从来见不到你的真容,不过,这都不会影响我们愿意替你办事的诚心!只要你发一句话,我们一定照办!”五人之中,其中一个胖子义正辞严地说。

“对,对,对!二虎说的完全没错!我们都是出来混的人,别的不说,忠心和诚信最重要!大哥你对兄弟们的好,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们同样也是……也是……”说着说着,三豹忽然就没词儿了。

这时,一龙赶紧给三豹解围,说:“我们同样也是肝胆相照!”

“是,是!我就是想这么说来着。”三豹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他们的大哥却并没有发出任何笑声,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冷言冷语地说:“你们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不过,你们也知道,凡是在乌岭镇混江湖的人,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虽然时刻有崇山峻岭给我们庇佑,但想要过得好的话,还得需要有钞票!”

“那是自然!没钱就是上玉皇大帝那儿看管南天门,恐怕也活不成。”四熊操着沙哑的大嗓门好不容易憋出了这两句,随即嘿嘿一乐,自说自笑起来。

“四熊,你别插嘴,让大哥把话说完!我感觉大哥下面还有重要的话要说。”躺在一旁的五鼠赶紧让四熊停止他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戴着斗笠的人微微点头,像是十分赞同五鼠的话。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后,他又开口说:“现在有一宗大买卖摆在眼前,只要你们够胆量,没几天时间就可以看见你们的腰包全都会鼓起来。”

“真的吗?大哥你这话当真?是什么买卖?快说!”四熊迫不及待地向前探身,恨不得只对他一个人说。

“钟家最近事情特别多,顾首不顾尾。如果你们能顺利绑架钟子恒的小女儿钟骄的话,就可以拿到十万元钱的赎金!”戴着斗笠的人说完后,微微叹息了一声。

一龙忙问:“大哥,不就是绑架钟家的一个小女娃嘛,你叹什么气呀?”

其他几个人也赶紧凑了过来,争着说:“我们愿意去办!”

“现在曹世雄已经被关进大牢了,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那个公安局副局长楼青云,听说只是个花花架子,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当初是靠着他老子的力量上位的。可惜他老子娘都死得早,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窝囊废活在世上。”三豹一说起楼青云,就跟说他家隔壁邻居相似,无所不知。

戴斗笠的人这时短叹变长叹,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们可别忘了,虽然曹世雄下去了,但钟家的几个保镖可还活得好好的!他们每个人的身手,恐怕不用我说,你们也该心里有数吧。”

当戴斗笠的人说完这几句后,其他人都忽然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唯有篝火中的木柴烧得劈啪作响。

“给你们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做还是不做?”戴斗笠的人说着,就缓缓站起了身,“要知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成功了,就会有十万元钞票让你们平等瓜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别样画展 翠云湖边的阴谋随着东莱山夜晚的山风一起,悄悄地刮到了乌岭镇上的某个角落……

当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出淡淡幽幽的甜甜香味时,就意味着暑期快要结束了,唐佳倩即将带着钟书、钟诗、钟酒和钟花返回北京了。

唐佳玉自然是万分舍不得,天天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在这四个女儿身边,总感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还没怎么好好相处,便又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

因此,即便是八妹钟骄,唐佳玉这段时间也很少去管她了,任由丁姨独自带着她在偌大的宅子里到处玩耍。

不少时候,丁姨都会带钟骄去慧子的住处以及汪春芳的住处玩。略微上了点儿年纪的女人,似乎都对稚嫩可爱的孩子有着一种非常特别的美好感情,当作手中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一样。

慧子和汪春芳都特别喜爱钟骄,一有空就伸手来抱她,这倒是让丁姨享受到了不少幸运的轻松时刻。

钟子恒和黄天最近几天基本都住在南幽园,守护钟家宅子的任务就完全落到了方义的身上。他白天尽量抽出一些时间去茶园看看,到了晚上,几乎是整夜不眠,小心翼翼地看家护院。

章尧成了方义的忠实陪伴者,不过,与此同时,方义倒也成了章尧的忠实听众,听章尧一遍又一遍兴奋地讲述他即将在乌中体育馆举办的个人画展。

“你怎么会突然想办一个画展呢?”方义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开口问。

章尧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光,苦涩地笑了一声,“因为我想让自己在某个方面比较突出。我现在身上的优势并不多,除了茶艺,就是画画。在将来,画画可能会成为我的事业!”

方义不禁感叹了一声,说:“这样很好哇!你很有抱负,将来一定会是个名满天下的大画家!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哦。”说完,他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不会忘了你!再说了,我也不想出名,出名以后,会惹来很多麻烦的。”章尧不禁叹了一口气。

方义不解地问:“你要知道,凭你现在的画技,你已经算是乌岭镇的名人了。要是这次画展很成功的话,那你马上就是一位当红的画家了,那就是众所周知的大名人!可是既然你不想出名,为什么还要办画展呢?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哦。”

章尧默默地想了想,觉得方义的话很有道理,这本来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而他却要一本正经地去做。于是,他不再去想了,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现在的自己了。

不过,方义的心思一直比较细腻,他知道,章尧其实是希望能够有更多的资本去和胡阳拼一把,为了钟画……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夜时分。月华如水,星光璀璨。草丛里的虫鸣似乎也渐渐地睡着了。

然而,此刻坐在院子里台阶上的方义和章尧却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他们一会儿面对面地聊天,一会儿又抬头默默地看天空里的月亮和星星。

忽然,章尧问方义:“你……喜欢乔雪吗?”

方义正对着星空发呆,蓦然听见章尧问这话,不由得一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来回答。

章尧虽然看不太清方义脸上的表情,但见方义好半天都不说话,便着急起来,又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难回答?”

被章尧这样一催促,方义显得更加紧张和迷糊了,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甚至感觉嘴被胶带给封住了一样,连张都张不开了。情急之下,他忽然冒出来一句:“那你喜欢钟画吗?”

方义担心夜深人静时分,自己的声音太大会吵醒别人,于是赶紧低声又问了一遍:“章尧,你喜欢钟画吗?”

“我……”章尧很想说出“我喜欢”三个字,可是却突然发现这么简单的三个字竟然如此难以出口。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月光却越来越明亮了,星光也越来越璀璨了。没有人再向台阶上的他们俩继续发问,唯有夜风和着花香悠悠地四处游走。

章尧的个人画展终于在乌中的体育馆拉开了帷幕!

这次画展得到了乌中校长胡昌鸿的大力支持,他邀请了他的很多老熟人和老朋友一同来参观。

那天,当章尧终于鼓起勇气向胡昌鸿提出要在学校开办个人画展的时候,胡昌鸿就表示出了相当浓厚的兴趣。他一直想让外界知道乌中的学生有多优秀,也一直想借助更多的机会来向世人展示乌中学生的才华。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一个!

章尧是乌中学生公认的“优秀画家”,他的画作屡次得奖,也经常被老师和学生们津津乐道。

胡昌鸿心中十分高兴,他原本不太看好章尧的性格,认为章尧多少有些孤僻,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可是这一次,他却发现,原来章尧是如此有胆量、如此有想法的一个学生。

于是,他动员学校所有老师都参与到这场画展工作中来,名义上是在为章尧的画展出力,实际上是在为乌中的名声出力。尤其是书画老师们,他要求每一个人都必须热情地参与其中,不得以任何借口来进行推脱。

其实,胡昌鸿他并不太懂画画,只是看过老师和学生们创作过的一些作品,认为好看的画就是好画。不过这次,算是他走运,章尧的每一幅作品都足以令人震撼。

章尧这次拿出来参展的画,没有一幅是老师们在课堂上教过的模板,全是他自己在生活中即兴发挥创作出来的,比如,落叶林中钟画的舞蹈,太仓湖的白鹅戏水,邹老爷子的屋后菜园,骑峰岭方义习武……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采用有钟画和方义在上面的画作,而是另外画了一模一样的画,却换了一个人物在上面。

画展一连举办三天,吸引了很多人前来观赏,川流不息,乌中校园里顿时成了人潮如织的热闹地方。看过画展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对章尧连声称赞,说日后定会成为光耀门楣的大人物。

章尧倒是不敢轻易骄傲,一再地谦虚,表示自己还需要不断地努力才能获得更好的成绩。

不过,这可把胡昌鸿给乐坏了!他见画展如此成功,于是赶紧让他的熟人和朋友们介绍更多的人来参观,希望有更多人能够知道乌中学生的优秀以及乌中的非凡之处。

胡昌鸿当然也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早已安排人领着那些参观画展的人到处去参观乌中的其他地方,让人们对乌中有更多的了解。

至于安全方面,胡昌鸿也早已想到了,他从楼青云手上借来不少兵将在天舟路上为前来看画展的人们一路保驾护航,以防发生任何意外事件。

方义原本也想去参观画展的,怎奈钟家大宅最近需要他的全力保护,因此只能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然而,当钟画拒绝参观章尧的画展时,让方义着实吃了一惊。他很想知道钟画为什么不愿意去,可是钟画却总躲着他,不想跟他见面,更不想跟他说话。

终于,直到方义看见钟画和胡阳待在书房里时,才似乎明白了一切。

方义顿时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不论胡阳对钟画说了些什么,他都认为胡阳这种做法是不理智的,这和公报私仇没有什么区别。

在章尧的这次画展上,有两个人表现得特别积极,一个是蔡华章,一个是来自中央美术学院的一位中年教授,名叫向忠怀。

很有意思的是,原本这两个人是根本不相识的,但在面对章尧的同一幅画作《白鹅戏水》时,却发生了激烈的火花碰撞,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以后,居然成为了好朋友。

蔡华章和向忠怀都曾见过很多次大型画展,但唯独都对章尧的这次画展情有独钟,认为章尧是书画界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并且两人都有愿意用心栽培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评设计 章尧在乌中举办的个人画展在整个乌岭镇掀起了一股狂潮,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参观。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章尧的名字传遍了乌岭镇的大街小巷。

这也难怪,这个地处深山的小镇上还从来没有人举办过什么个人画展,章尧是一个开创者。

从小就对画画充满了浓厚天赋,再加上后天的勤学苦练,终于,章尧在今天一鸣惊人!

钟子恒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胡昌鸿也给钟子恒打了一通电话,让钟子恒也带上一帮朋友去乌中体育馆参观章尧的画展时,钟子恒才得知了确切的消息。

“还真是没看出来,章尧这小子什么时候又长胆量了?平时在大院里相遇时,他的脸上都会略带几分腼腆与羞涩,这次居然搞了一场这么轰动的‘事故’!”钟子恒坐在南幽园的书房中看着窗外自言自语,然后会心地笑了。

既然是胡昌鸿亲自打电话来相邀,他当然得去捧个场。不过,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胡昌鸿是想为他的学校做宣传,继而为他心目中的大学提前做好铺垫。

那天晚上在雅月社吃夜宵时,胡昌鸿就告诉过钟子恒,他已经看过蔡华章的关于乌岭大学的方案设计图,他觉得非常好,现在已经当作宝贝一样给锁在了家中的保险柜里。

钟子恒当时就笑话他“未免小题大做!”,胡昌鸿却笑着说:“你要知道,其实在蔡华章先生到来之前,我已经看过其他几位建筑师的设计图了,但最终还是蔡先生的设计图拿了魁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让大家一同一睹它的风采呢?”钟子恒一边喝酒一边笑问。

“再过两天吧。杨镇长说了,到时他会设宴请客,然后一同来评论设计图,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虽然蔡华章先生是一位非常知名的建筑师,但他的设计图无论如何还得适合我们本地的特点才可以。要是变成‘纸上谈兵’的话,岂不辜负了蔡先生的一片好意?”胡昌鸿说到这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脸都是笑容,喜滋滋的像个开心的娃娃。

钟子恒当然也替胡昌鸿感到高兴,终于拿到了日盼夜盼的设计图了。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并非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一旦乌岭大学的方案设计图有了,也就很快会进入到施工阶段,需要的资金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尽管杨星汉后来松口承诺,除了向政府寻求支持资金以外,他也会向各界人士筹款,让大家共同为乌岭大学的建立出一份力量,但毫无疑问的是,钟家的钱一定是会排在第一位的,而且数目不小。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已经很多年没有改变了。

当然,钟子恒的心中已经有了谋划,他打算以“交换”的形式来对乌岭大学进行捐助,而非像从前那样直接给钱却不要丝毫的回报。毕竟,钟家的庞大开支每天都在上演,从未停歇过。只是,杨星汉却从来装作不知道而已。

在南幽园住的这些日子里,钟子恒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一方面担心关在县里大牢的曹世雄的安危,另一方面还要打理生意上的事情。除此之外,他还担心钟家大宅子里家人的安危。方义口中常常提到的那只“水老鼠”已经好久没有露面了,说不定哪天又会出来胡作非为,只是不知道他的攻击目标在哪里。而没有曹世雄暗中保护的龟来码头,已经有了一些躁动不安了。

这些都让他感到很焦心。虽然家宅子那里有方义在看家护院,但他依然不太放心。不过有时候他也在想,或许是他太过于紧张了,所以才会如此心神不宁。

每当心情不太明朗的时候,钟子恒会不自觉地带着黄天赶往雅月社。自从那晚胡昌鸿带他去看了苗天凤的演出之后,他便开始变得有些上瘾了。

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苗天凤变得越来越优秀了,她不仅京剧唱得好,还学会了好多其他的剧种,甚至还学会了唱流行歌曲。尽管风格大相径庭,但苗天凤却把握得相当到位,表演得非常出彩。

钟子恒依稀记得他曾一个人独自坐在观众席中看苗天凤的表演,可是现在却不能够了,因为每一次苗天凤演出时,观众席都会座无虚席。

苗天凤穿一身黄色旗袍,袅袅娜娜地静静站在舞台上,不用任何手势,只要轻轻张口一唱,立马就会获得台下如雷贯耳般的掌声。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如今的苗天凤,一副好嗓子已经在乌岭镇出名了,为江胜连带来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乐得江胜连整日开怀大笑。

因此,当杨星汉再次设宴邀请贵宾时,江胜连的名字居然也赫然在列。

这天晚上,雅月社最大的一间包房内,一张大圆桌旁围坐着十来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这些人有的其实并不想来参加这个晚宴,但迫于杨星汉镇长的身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赶来赴宴。

宴席上,最瞩目的并非是来自新加坡的蔡华章先生,而是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设计出来的一张乌岭大学方案设计图。

胡昌鸿终于肯从保险箱里将这张十分精美的设计图给拿出来供大家一睹为快了。不过,每当有人伸手接过图纸时,他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一句话:“千万要小心,这个简直比藏宝图还要贵重十分哩!”

胡昌鸿不顾场合的谨小慎微倒让有些尴尬的晚宴多了几分幽默与风趣,正好缓解了一些人不太愉悦的心理现状。

蔡华章将未来的乌岭大学设计成了中西合璧的版本,有点类似于现在的乌中校园建筑风格,但更加宏伟瑰丽,更加大气磅礴,更加线条流畅,似乎一气呵成,让人光看着图纸,就已经赏心悦目了。

图纸在大家的手中传来传去,这个说好,完全不用改;那个说很好,但是有些地方需要改动一下;还有的说似乎没有突显乌岭镇的本地特色,需要多多修改……

一直坐在桌旁的钟子恒只是看了几眼设计图,便不再说话了。在他的眼中,蔡华章的这种设计是非常完美的。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有多少人会为这所大学的诞生伸出援助之手。

江胜连就坐在钟子恒的对面,毕竟是有过丰富舞台经验的艺人,参加晚宴的这些人当中,谁也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大方,那么得体,又那么幽默风趣,时不时引起大家的一阵大笑。

这倒是引起了钟子恒莫大的关注。于是,钟子恒悄悄地将注意力从金禅寺子修方丈的身上转移到了江胜连身上。他很喜欢此时的江胜连,他谁也不得罪,却又谁都不迎合。

子修的表现一直都是那么冰冷如雪,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钟子恒知道他早已成为了子修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每次只要他们俩相遇,子修的目光中就会出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直接刺中钟子恒的心窝。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钟子恒越来越敢猜测,子修是否就是当年闻喜县的裴家孤儿——裴闯?尽管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想法,但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和这个子修之间有什么瓜葛。

否则,作为一个出家人,如今又荣升金禅寺的方丈,子修看他的眼神之中为何总是会藏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剑?

而当设计图传到子修手里时,他眼神中的那把利剑立刻就消失了,认真地注视着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一边看一边点头,但始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这也就意味着,要么他会跟风,要么他会赞同。

当钟子恒很期待江胜连在最后关头会说些什么时,却没想到他十分巧妙地将最大的难题又送回了杨星汉的手中。钟子恒只得报以微笑,并轻轻地摇头。

见大家围绕着一张图纸来回讨论了几圈儿,却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统一的结果来,杨星汉未免有些失望。最后,他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了钟子恒的身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独特眼神 面对杨星汉那种极其复杂的眼神,面对那么多“仁人志士”,钟子恒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正当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钟子恒身上,期待他解释一下他的微笑和点头时,包间的门忽然开了,苗天凤端着一杯红酒优雅地走了进来。

钟子恒急中生智,忙笑着站起身,爽朗地说:“我看今天这顿饭吃得也差不多了,大学的方案设计图大家也都鉴赏过了,不如大家现在都去给凤老板捧个场,看看她的表演,听听她的演唱,怎么样?”

今晚在座的这些人,不仅是乌岭镇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雅月社当家花旦苗天凤的热心观众。

金禅寺的子修难道也是吗?是的!子修只是性格比较孤傲,其实非常博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酷爱戏曲,甚至还会唱上几段。当然了,如今身为金禅寺的方丈,他主修晨钟暮鼓、佛经禅道。

连江胜连都没有想到,苗天凤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他原本打算认真听听钟子恒将会为乌岭大学出多少钱,可是现在看来,钟子恒是不会再回到那个敏感的话题上了,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不过,钟子恒居然带头鼓动大家去看苗天凤的表演,这又让他不禁感到万分惊喜,赶紧接过钟子恒的话茬说:“钟老板这个主意真是不错!那今晚的宵夜,我就全包场了!”

“好——”

江胜连的话音刚落,大家都不由自主地高呼起来,很多人还鼓起了掌。

嬉皮笑脸的钟子恒其实早就已经注意到杨星汉脸上的阴晴变化了,于是趁着混乱悄声对杨星汉说:“镇长大人,这件事您就别太着急了,我们另外找个时间和地点继续谈下去!”

杨星汉今晚设宴款待众人,名义上说是一起品鉴蔡华章的方案设计图,其实骨子里是想最好在今晚一锤定音,将这件事给完全落实下来。只要资金到位,别说一所大学,就是十所大学,他杨星汉也敢去应承下来。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半路忽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苗天凤无故闯了进来,搅和了这场局。这让他心里非常不高兴,也非常无奈。

然而,顷刻间峰回路转。杨星汉没有想到,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对他说过悄悄话的钟子恒,居然在这个时候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而这些话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抹去脸上的乌云以后,杨星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高声对众人说:“诸位,稍安勿躁!既然钟老板邀请大家一起去捧凤老板的场子,又有江老板请吃宵夜,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走呗!”

说时迟,那时快。聪明灵动的苗天凤见大家已经蠢蠢欲动要看她的表演了,立刻端着尚未品尝一口的那杯红酒快速转身出了包间,快步走向她的化妆室。

“看吧,我们的凤老板已经去准备了,那我们就赶紧去就位吧?”江胜连喜不自禁,巴不得众人一转眼间全都坐上了观众席。

钟子恒脸上笑得爽朗,心里却在暗暗讽刺杨星汉:“真是老奸巨猾的杨狐狸!饭局都请了,却不肯出钱请大家看一场戏!我什么时候说过今晚大伙儿看戏的钱由我一个人出了?很明显,甭管明的暗的,你都盯上我一个人了!”

可是,钟子恒心里仔细想想后,又不得不无奈地笑话自己。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以前的他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不管在哪里,凡是吃喝玩乐的费用,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全包场了。只是,杨星汉不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在改变了……

很快,其他人都高高兴兴地随着江胜连一同走出了包间,纷纷去四楼上的贵宾席入座了。

走在最后面的俩人是胡昌鸿和蔡华章。

蔡华章虽然是华人,但他自小就在新加坡长大,对中国的酒桌文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他完全是个外行,因此一个晚上都坐在那里乐呵呵地看大家讨论他的设计图,对于那些提出要进行修改的人,他不但不计较,反而感到很高兴,以为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提议。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些人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要一心紧紧地捂住他们的钱袋子而已。

“你们中国人果然很热情,今天的晚宴,我没有白来,感觉收获很大!”蔡华章面带笑容,极其文雅而礼貌地对胡昌鸿说。

其实,整个饭桌上的人,心里最别扭的是胡昌鸿。他是真的一心一意想通过方案设计图来让大家更多地了解蔡华章在建筑设计上的过人才华,从而对图纸上的未来的乌岭大学充满美好的憧憬,然后才是慷慨解囊。

可结果与他所想的却是大相径庭,一场友好而富有高雅情趣的品鉴会硬生生被杨星汉给弄成了另一个“鸿门宴”。

更让他感到哭笑不得的是,一直被众人忽视的蔡华章却以为大家都是为他的设计图而高谈阔论,为他心目中的伟大建筑艺术而争相献计献策。

“这个嘛……是的,我们中国人向来在酒桌上都是如此热情的,您要是在中国待时间长,就自然会明白这其中深不可测的……哲理!”胡昌鸿此刻也没辙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蔡华章解释中国人在酒桌上的这种独特的表现。

“哲理?我喜欢哲学!那好,我记住了,以后每年都要来中国度假,多多了解中国的文化。”蔡华章欣然地笑了起来。

“不过,蔡先生,您的设计图暂且不要轻易改动,需要……需要再多几次的这样讨论,或许才能得出一个更好的结果来。”胡昌鸿忽然想起了那些人随口提出的那些毫无意义的修改建议。

蔡华章有点不解,但他稍稍想了一会儿后,说:“这个容易,我再画几张图就是了。”

胡昌鸿听到这话,心中很感动,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歉意,对蔡华章如此专业的态度和精神感到抱歉……

当皎洁的月光照在苍茫的山林间,当微凉的夜风围绕雅月社不停地夜游时,戏台子上的苗天凤站在舞台上专注地表演,而坐在观众席间的每一个人都早已陶醉。

或许,今晚苗天凤带给他们的演出,是最别样的,也是最精彩的。因为这些人中,大多数的心情都相当不错,他们不仅白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还不花一分钱就痛快地观看了苗天凤的专场独演。之前在酒桌上的各种尴尬以及由此而生的各种复杂苦涩心情,也早就一扫而空了。

钟子恒坐在席间,静静地观看苗天凤的精彩表演,心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激,因为苗天凤在走进包间的那一刹那,给了他一个极其关键的眼神,让他摆脱了被众人同时瞩目逼问的困境……

苗天凤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钟子恒在心里这样想。她不但会做很多女人会做的事情,还会做很多女人不会做的事情。

而此时台上的苗天凤似乎也看懂了台下钟子恒此刻的心情,她的眼神里饱含着愉快,更饱含着深情。

没错,当她端着酒杯走向包间时,原本并没有打算走进包间,而只是想站在窗外悄悄且静静地看一会儿就走。她想近距离地看看钟子恒。她没再和钟子恒近距离接触,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当她站在窗外看见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齐刷刷地射向钟子恒时,聪明的她就已经明白,钟子恒此刻遇到了什么麻烦了。

她见过钟子恒的各种笑容,并且牢牢记住在每一种笑容的背后,钟子恒最真实的内心所想。

她看出来了,钟子恒当时的笑容里明显藏着一种无可奈何,藏着一种迫切想要改变局面的求助。

于是,就在此一刻,她快步走上前,不顾门口守卫的阻拦,端着一杯红酒假装从容且优雅地踏进了包间之内。随即,她便给了钟子恒一个独特的眼神,并迫切地期望钟子恒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果然,钟子恒没有让她失望,他很精准地理解了她的眼神,并及时改变了当时他所处的那种被动局面。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七楼夜谈 从雅月社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镇上的每一条街道都是静悄悄的,唯有树叶偶尔随着夜风轻轻摇响。

钟子恒的车在外面等他,坐在车里的黄天见苗天凤随着钟子恒一同走了出来,便不自觉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其他人都走了,钟子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在这之前,他和杨星汉在一个小包间里谈了很久。而那个时候,其他人都还在专心致志地看苗天凤在台上的表演。

当钟子恒正沉浸在苗天凤唯美的歌声中时,忽然肩膀上被人给轻轻拍了一下。钟子恒赶紧回头看,原来是杨星汉。

只听杨星汉笑眯眯地弯腰在钟子恒耳旁说:“何必要等到火灭了时才想起来要打铁?打铁就得趁热。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几句话?”

趁热打铁?钟子恒不禁微微一笑,心里想:这家伙等不及了!也好,反正迟早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的,不如就今晚吧。于是,他笑着冲杨星汉点点头,然后起身随着杨星汉的步伐走了出去。

台上的苗天凤已经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她不禁又开始为钟子恒担心起来,她希望钟子恒能够有很多办法去对付杨星汉一贯的阴险与狡猾。

对于杨星汉,苗天凤向来就与他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因为她特别不喜欢这个伪君子。

或许在很多女人眼中,杨星汉简直就是一块活宝,可是在苗天凤的眼中,杨星汉从来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且这张皮很厚很厚,厚得甚至能够迷惑得了猎人的双眼、抵挡得住猎人的子弹。

杨星汉带着钟子恒一直往雅月社的楼上走,直至上了七楼顶楼。站在楼顶上观看,整个乌岭镇的夜色一览无余。

“哟,杨镇长您可真是有雅兴!这倒是个好地方,我却从来没有上来过。”钟子恒一上来就感觉很不错,直接开口称赞起来。

“你钟老板向来都是个大忙人,每天日理万机,当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到处寻觅美景了!”杨星汉得意地笑了笑,双手撑在栏杆上,享受着花香和明月的沐浴。

钟子恒低头一笑,说:“杨镇长,你这话就差了!难道你身为一镇之长竟然比我这个做生意的还要闲?只是你比我更多一颗爱寻觅的心罢了。”

杨星汉听见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怔,仿佛是被钟子恒给将了一军似的。随即,他转身看着钟子恒,尴尬地笑了,然后缓缓地说:“为钟老板寻寻觅觅,是我向来都最乐意做的事情!”

随即,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中的滋味,也就只有他们俩在明亮的月下各自体会了。

桌上早已摆上了茶果,杨星汉和钟子恒面对面坐下,一边吃茶点,一边谈正经事儿。

钟子恒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于是坦率地对杨星汉说:“上海的陈先生一直都是我们钟家的老客户,我不希望有第三人插足来跟我抢生意。他们家的生意本来就是我做出来的。”

杨星汉其实心里早有盘算过,知道钟子恒肯定会提起这件事,于是笑着说:“这件事其实不能怪我,老兄啊,你要是埋怨我,那可真是冤枉我了哦!陈先生其实之前悄悄来过一趟乌岭镇,并在怡山书院住了三天。他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金禅寺的兰香芽口碑非常不错后,才提出要和子修方丈面谈生意的。”

钟子恒不禁吃了一惊,他也经常出入怡山书院的,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陈先生造访乌岭镇这件事?看来,是子修早有预谋,想要争夺钟家的外面市场……

接着,就听杨星汉又说:“陈先生亲自去了一趟金禅寺之后,对兰香芽大加赞赏,然后当场拍板要了一批货。于是,子修和陈先生之间的生意往来就这样开始了。而我身为一镇之长,有责任和义务向所有前来洽谈生意的商人推介我们镇上的好产品,你说对不对呢?当然了,当这个中间人是十分不容易的,会经常被人冤枉啊!唉!”

钟子恒默默地听着杨星汉说话,久久没有言语。最后,他还是微微一笑,说:“我可从来都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杨星汉忙说:“那就好!那就好!现在,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大学捐助的事情了?”

钟子恒也赶紧说:“是的,我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杨镇长,我得认真地纠正一下您刚才说的话,对于乌岭大学,我这次不再是‘捐助’,而是‘投资’!”

“投资!”杨星汉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是的,是投资,而不再是捐助。我觉得做股东会更好些,就像国外的那些大学一样。他们就做得相当好,不如我也学学他们吧。”钟子恒说完,端起茶杯离开了桌子,走向了护栏边,微笑着欣赏眼前这唯美的一片月色。

杨星汉则静静地坐在桌旁,像是在认真思考,又像是在发呆。他心里非常清楚钟子恒口中所说的“捐助”与“投资”的巨大差别!

钟子恒一直在等杨星汉开口说点什么,可就是迟迟等不到,他觉得或许得给一些时间让杨星汉回去慢慢思考。于是,他又回到桌旁,依旧笑着对杨星汉说:“夜已经深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好,好!”杨星汉像是得了皇上的口谕一般,立即从桌旁站了起来,然后快速向楼下走去。

钟子恒缓缓地跟在后面,低头笑着迈步。他此刻的心情,倒是挺不错的。

杨星汉与钟子恒一前一后又回到了观众席中,继续观看台上苗天凤的表演,直到苗天凤表演完最后一个节目后谢幕。

杨星汉冷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座位,其他人也跟着一一离开了,最后观众席上只剩下钟子恒一个人。

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沉思,嘴角依然上翘,一直留有微笑的温度。

苗天凤卸妆以后出来时,刚好看见走在她前面的钟子恒,于是顿时满心欢喜地叫了一声:“钟老板!”

依旧在低头思考的钟子恒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恍惚着神情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发现竟是苗天凤,便停下了脚步。

苗天凤随后追了上来,笑容满面地同钟子恒说话,就这样,俩人一块从雅月社走了出来。

虽然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提及在包间里的那个眼神,但他们却是各自心知肚明的,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不过,从钟子恒一直微笑着的面庞上,苗天凤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那种情谊与温度,因此感到了由衷的满足。

苗天凤的居所很近,就在雅月社后面不远处的寒月楼。因此,钟子恒便提议送她回去。

苗天凤早已心如潮水,但面上却表现得十分客气和平淡,她微笑着点点头,“那可要麻烦钟老板了!”

钟子恒淡然一笑,“这没什么,几步路而已,夜晚赶路,还是车子比较方便一点。”说着,他就引着苗天凤来到了车旁。

黄天已经从车上走了出来,将车门提前打开了。

钟子恒请苗天凤先上车,并替她关好了车门。平时他都是坐在后座上的,不过今晚,他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苗天凤原以为她今晚会特别幸运地坐在钟子恒的身旁,可是没想到钟子恒却坐到了她的前面,她只能看着他的后脑勺,这不免让她感觉有些失落。

不过,想想过去的那么多天里,她日盼夜盼着能够见上钟子恒一面,结果却总是令她失望,那么今晚,她绝对算是很幸福的了。

黄天不动声色地认真开车,车子行驶在阒无一人的宽阔街道上,速度快得惊人。不大一会儿,就停在了寒月楼的门口。

黄天正要下车替苗天凤开车门时,钟子恒却一把拦住了,随即亲自走下了车替苗天凤打开了车门。

此刻的苗天凤唇齿含笑、面若桃花,美好的心情和着迷人的月色渐次绽放,愈加风情万种、美丽动人。

钟子恒一直站在月光下,目送苗天凤缓缓走进寒月楼的大门。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临行忠言 夜已深沉,乌岭镇的街道上除了浮动的暗香与横斜的疏影外,别无其他。

黄天开着车子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他的目光一直炯炯有神,然而今夜,却有些莫名的暗淡。

车子的后座上,钟子恒歪着身子躺靠在座椅里,目光滑过车窗,飘向遥远黑色的山岚。那里并没有一丝光亮,他却仿佛见到了朝阳……嘴角微微上扬,有暖暖的笑意。

回到南幽园后,黄天等了好半天,却也不见钟子恒叫他给家宅里打个电话报平安。往常不论几时回来,钟子恒总会让他给家中挂个电话。

估摸着钟子恒洗漱完毕后即将上床睡觉,黄天这才硬着头皮敲开了房门,“钟老板,家宅那边是否需要……”

钟子恒这才想起来,正准备开口回答黄天时,目光落在墙上的一面挂钟上,只见时针已经指向了“1”。

钟子恒不觉皱了皱眉头说:“都已经凌晨1点钟了,他们此刻肯定已经睡下了,就不必打扰了。等明天一早再报平安也不迟的,又没什么大事。”

黄天默默地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钟子恒关好房门后,继续回到床上躺着,只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苗天凤的眼神、笑脸、身影……

黄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脑子此时也比较乱,满是钟子恒和苗天凤的种种谈笑风生。

他从小就跟在钟子恒身边做事,看惯了钟子恒与唐佳玉之间的两两相宜、恩爱有加,因此无法接受另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取代了唐佳玉一贯的位置。

这让他感到十分为难。他也想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去管,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心里总是不自觉地感到一些不舒坦。

而此时的钟家大院里,唐佳玉房里的灯却还是亮着的。她还没有睡觉,尽管知道都已经这个点了,钟子恒是不会再给家里来电话了,但她的心中却还是有那么一丝的期待。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书,身边躺着早已安然入睡的八妹钟骄。未来的一些日子里,她都得自己带孩子了。

丁姨年迈的老父亲前两天忽然去世了,因此她昨天请假回家奔丧去了。丁姨是个很孝顺的女儿,眼睛哭得肿了,像两只桃一样。

唐佳玉心里也很难过,除了多给了一些钱之外,还送了一些药材和糕点给丁姨,让她回去要多保重身体,同时还要照顾好家人的情绪。毕竟人已经走了,再多的伤心和挽留也是枉然。

丁姨心中十分感激唐佳玉,一再说着感谢的话和抱歉的话。她说能在钟家宅子里当保姆,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唐佳玉笑着安慰:“人在悲伤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要多给自己一些笑容,不要说太多的话,留着变成往前走下去的力量。”

没有了丁姨的宅子,少了一份宁静,多了一份吵闹。八妹极其响亮的哭闹声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响起,骤然打破一院子的初秋静寂。

第二天早上,唐佳倩早早起了床,然后过来唐佳玉这边看望。她担心丁姨走后,唐佳玉的日子会不好过。家里的八位千金大小姐之中,最难伺候的居然是八妹钟骄!

据说八妹现在的臭脾气,跟当年的钟子恒一模一样。要不是唐佳玉亲口告诉唐佳倩这些话,唐佳倩是绝不会相信的。因为表面上看着,钟骄却是最乖巧的一个好宝贝。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唐佳倩笑着走进了屋里,见姐姐唐佳玉正在给钟骄穿衣服,于是赶紧走过去帮忙。

“当然是睡好了呗!”唐佳玉一边说一边笑,却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钟骄的小胳膊小腿儿没有一刻是安静不动的。

唐佳倩一把抱起四脚朝天躺在床上的钟骄,假意地笑着说:“哦,是吗?既然睡得好,怎么戴上了一副熊猫眼镜?”

唐佳玉忽然愣了一下,“瞎说!哪儿有?我明明睡得很好的。”

“你还骗人!”唐佳倩收敛了笑容,“我一早就问过方义了。他说昨晚上姐夫和黄天依旧没有回来住,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后来整个大院里,就你卧室的灯最晚熄灭。”

“方义……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他了,天天夜里到处巡逻。这一大清早的,你又跑去打扰他做什么?还不让他好好睡觉!”唐佳玉将话锋一转,挪到了方义的身上。

“姐姐,你别故意岔开话题好不好?”唐佳倩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我又没说你是因为夜里想念姐夫才睡不着的!我是想说,你是担心姐夫才睡不着的。你害什么臊呀?都老夫老妻的人了!”

唐佳玉此时已经给钟骄穿好了衣服,不觉淡淡一笑,“他住在南幽园办公,每天不知道忙得跟什么似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他的身边不是还有咱钟家的六位保镖嘛。”

“骗——人!”唐佳倩故意拖长了音调,“你就真的放心将姐夫完全交给他的保镖们?还不是整天提心吊胆地想着他!”

唐佳玉知道自己向来不是妹妹的对手,于是不再说话,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缓缓地递到了嘴边。

“我们过几天就要离开回北京去了。所以呢,有些话,我能想到的,能够说出来的,我还是想在临走前说一下。”

唐佳玉这才感觉唐佳倩这一大清早赶来是有话要对她说,于是赶紧在桌旁坐下,缓缓地问:“你想说什么呢?尽管说!免得等你到了北京以后,又要开始浪费我的电话费了。”

唐佳倩抱起钟骄也来到桌旁,她让一直动个不停的钟骄站在桌上,任由她的两只穿着虎头鞋的小脚在桌上到处胡乱踢腾。

“我知道姐夫各方面一直都做得很好,是个非常不错的好男人,你当初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的确是对的选择!”唐佳倩认真地说,“可是,再好的曾经也无法替代现在,因为这漫长的岁月之间还藏着一个词叫做‘改变’!不论姐夫曾经有多么好,都不能完全代表现在的他。比如说吧,他一忙工作时就在南幽园待上十天半个月,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嘛。万一这中间发生些什么变化之类,你待在家中又什么都不知道的。”

唐佳玉昨夜一宿未眠,本来就已经心生各种疑虑,现在听唐佳倩这么一说,不觉更加心生不安了。

“你说这话,具体是指哪些方面的事情?”唐佳玉怯生生地问。

“姐夫生意上的事,我从来都不担心,因为他有那个本事去摆平的。只是,要说起男女情感方面的事儿,恐怕未必是他的强项了!总之,你自己多留一个心眼吧,以防万一。”

唐佳玉仔细想了想,认为钟子恒的身边向来都是男人作伴,与女色几乎无关,于是笑着说:“妹妹,我看你是多虑了!你姐夫在外天天忙的是工作,跟他打交道的那些人也都是男人,像男欢女爱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再说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嘛。”

唐佳倩一听这话,不禁睁大了眼睛,惊呼起来:“哎哟喂,我的活菩萨姐姐!我可告诉你,就是你妹夫那样的人,都有好几个小女人围在他身边乱转呢。幸好有我在他左右,那些小女人才不敢得寸进尺。像姐夫这种身份和这种人品的好男人,万一被哪个馋嘴猫儿似的小妖精给盯上了,你觉得他是会当场拒绝呢,还是会于心不忍?”

“这……”此时的唐佳玉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倒是从来都没往这上面想过。

“我教你一个法子。像这样的事情,你一定不要当面去问他,而是问他身边的那些人,比如黄天,方义等等。从他们这些人的嘴里巧妙地打探一些小道消息。若是没有,便罢了;若是有的话,便趁早斩草除根。你要知道,你这辈子为钟家只生了八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时,唐佳倩赶紧闭了口。她不禁后悔自己太心直口快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撕毁画作 九月初的钟家院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阵阵浓郁的桂花香,满枝丫的金黄色小花一簇簇地攒在一处,随着晨风摇曳。

再过两天,钟书就要离开家去北京上学了。

她这天早晨起得很早,坐在台阶上看书。这是周先生最近送给她的另外一个版本的《宋词三百首》。相比较从前她看过的那个版本,她更喜欢这一本。

周相宇这几天并不住在钟家大院里,而是回家去住了。每年暑假后至开学前的十来天,是他最惬意的假期时光。这个时候,家里的农活儿比较闲,倒是修身养性的好时节。

钟书知道钟画最近闷闷不乐的,像是又和谁怄气的样子。不用问,一定又是和方义或者胡阳闹别扭了。她心里猜想,应该是和方义闹别扭的可能性更大些,因为前些天,她还看见钟画和胡阳在书房里有说有笑的样子,开心得很咧。

钟书静静地看了好一阵子书,然后站起身,打算去钟画的房间。就在这时,看见方义挑着一担水迎面走来。钟书停下了已经迈出的脚步。

“方义,这一大清早的就帮林叔干活儿了?”钟书笑着说。

方义连忙停下担子,一抹额头上的汗珠,也笑着说:“钟书姐姐早!林叔说,这些花花草草这几天需要多浇水,让我帮他的忙。”

钟书微笑着沉思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地说:“林叔的话,你倒是听得进去呢,怎么钟画的话你就听不进去?你说实话,究竟是钟画对你好些呢,还是林叔对你更好些?”

方义没有想到钟书会突然问他这个,不禁一时间失语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这时,只见钟画手里拿着画夹、画纸和画笔朝这边走过来,见前面站着钟书和方义,便停下了脚步。她有些好奇,想知道大姐和方义在说些什么,但又很不愿意看到方义。

然而这时,方义已经一眼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钟画。他见钟画停下脚步,远远地站在那里,便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挑起担子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丛花草。

钟书透过方义的眼神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忙回头看时,却见钟画正远远地站在走廊上,脸上明显有一些不悦。

钟书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径直朝钟画走了过去。

钟画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身坐在台阶上,无其事地画起了画。

钟书来到钟画身边,笑着问:“今天你怎么起得这样早?在画什么呢?”

钟画并没有很快搭理钟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懒懒地说:“你起得那么早,就是为了跟方义说些闲话吗?”

钟书呵呵一笑,拿书轻轻敲了一下钟画的头,“你怎么知道一定就是闲话,说不定是关于你的好话呢?”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你一问我一答,答非所问地聊了好半天,直到钟画手中那幅画完成了初稿。

钟书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俩啊,真是一对冤家!既然你都不想搭理他了,干吗还把他浇花的画面给画下来,还画得这样细致?”

钟画终于忍不住了,恨恨地瞪着正在前方浇花的方义,“他的心里一天到晚就只有那个邹小清!总是动不动就冤枉我!”

钟书听了钟画这话,不禁心里渐渐明白起来。她猜想,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是为章尧画展的事了!

钟画之所以那天没有去学校参观章尧的画展,是因为钟子恒提前有交代:胡昌鸿请了楼青云在维持画展的秩序,这样反倒是不安全。除了他和他的保镖外,钟家的人都不可以去看画展。

胡阳本来就对章尧一直心有不满,怎奈他父亲反倒非常欣赏章尧的绘画才华,让他一时间也无可奈何。画展那天,得知钟画不会去给章尧捧场后,他心里乐开了花,连忙来到钟家大院,陪钟画聊天说笑。

正当钟书若有所思时,王叔从花园中的一条小路上走了过来,远远地冲钟书说:“大小姐,太太让你去一下!”

钟书忙答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准备离去。不过,她又忽然回过头来对钟画说:“二妹,不是大姐说你。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方义毕竟是个男生,没有咱们女孩子这样心思细腻。他要是不知情冤枉了你,那你就跟他把话说明白呗。你要是不说,他怎么能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呢?至于那个邹小清,依我看哪,她在方义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值得怜爱的妹妹而已,你不必总是无故吃她的醋。不是我说你啊,要是真的比起性格来,连我都觉得邹小清要胜过你好几倍呢!”

说完,钟书便走了,速速地朝她母亲的房间走去。她知道最近母亲一个人带八妹钟骄,多少有些辛苦。丁姨回家奔丧去了,至少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钟书走后,钟画满脑子都是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越想心里越气。最后气不过,竟然将已经完成初稿的画作给撕毁了,然后带着东西负气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方义虽然在不远处一本正经地浇花,耳朵却没闲着,一直在偷听钟书和钟画的谈话。尽管他并不想像这样做一个小人,但结果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做了一回。

起先,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后来听见了钟书的那一番话,才忽然心有所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然而,此时一切却都已经晚了。当他浇完花草后,用眼角瞟向台阶上的钟画时,却见满眼的纸屑在晨风中飞舞,而钟画早已不见人影。

方义心里猛地一怔,眉头不禁骤然凝聚,手中的水瓢掉落在其中一只水桶之中,发出“咣当”一声骤响。

“哟,这是谁怎么胡闹啊!大清早的就到处乱丢纸屑!”

林叔挑着一担水走进院子后,远远地就瞧见了从台阶到草坪上的那些随风乱舞的碎纸屑,忙不迭地大叫了起来。他放下肩头的担子后,从墙角拿起扫帚就要去收拾那些满地的碎纸屑。

“林叔,我来吧!”方义连忙拦住了林叔,并随即接过来林叔手里的扫帚。

林叔向来不能容忍院子里有垃圾,心里正憋了一团闷气,见方义过来帮忙,便将心中的怒气消去了一大半。

方义低着头朝着那些乱纸屑走了过去,但他并没有用上扫帚,而是将它丢在一边,却蹲下身去,用手去捡那一片片的纸屑,并将它们一一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方义从兜里将那些碎纸屑小心翼翼地掏出来,然后坐在桌旁慢慢地拼凑起来。费了好大的精神,他终于拼出了一幅完整的图来,却不觉呆住了!原来钟画刚才一直在画他……

最近一连好几天,方义都没有见到章尧。一问汪姨才知道,原来章尧这些天被蔡华章邀请到怡山书院的流云别墅中做客去了。

章尧因画展而一鸣惊人,不仅收获了很好的名誉,也被向来爱好书画的蔡华章给一眼相中,几次三番邀请章尧去他那里做客,一同研究作画的技巧。

其实,那天当章尧和钟画将那幅让人叹为观止的《百鸽图》交到蔡华章手里时,蔡华章就已经对章尧和钟画刮目相看了。

蔡华章将《百鸽图》带到新加坡后,展现给他的同行和友人们观看,立即博得了满堂喝彩。当大家得知这幅画的作者是两个高中生时,更是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小小年纪在绘画上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然而,对于蔡华章如此的先声夺人之势,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极大不满。谁呢?向忠怀!

身为中央美术学院的一位向来惜才爱才的知名教授,向忠怀对章尧十分有好感。他甚至想立刻就带章尧去北京,让章尧成为他的一名学生。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来自新加坡的工程师蔡华章对章尧竟然也是同样的青睐,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不得已,他只好来到乌中找到了胡昌鸿,希望能得到胡昌鸿的一些帮助。

第二百三十七章 墙内横祸 乌中秋季开学相关事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校长胡昌鸿带着乌中的一帮教师们每天都在学校忙碌。

当向忠怀踏进校长办公室时,胡昌鸿相当吃了一惊。他虽然那天在章尧的画展上见过向忠怀,但其实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不过,对于向忠怀的身份,胡昌鸿早已明了,因此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

向忠怀很坦率,寒暄了几句后,便说明了自己来拜访的意图。

胡昌鸿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后来得知向忠怀是为章尧而来,不禁高兴起来,“你我虽然没有过什么交往,但单从这件事上,向教授,您就值得我敬佩!您一定是个惜财如命的好教师!要是章尧能拜在您的门下,那简直是他此生的一大荣幸啊!”

向忠怀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朗起来,认为这件事到底有些眉目了,于是笑着说:“其实,我猜蔡华章先生定也是爱才如命的人,只不过,他到底是一个搞建筑的,不像我,专门搞绘画这一门类。要论起专业,不是我夸海口,定是我更强些!”

说完,向忠怀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似乎他这是平生第一次开口夸耀自己。

胡昌鸿的心中早已是欢喜异常。他自己虽然不懂绘画,但他一直都希望章尧能够遇到一个高明的老师来指导,以帮助他将来获得更大的成就,同时为乌中多赢得些好的名声。没想到这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居然这么快就到了眼前!

“您放心,向教授!”胡昌鸿十分恭敬地说,“章尧那边,我回头就去跟他把道理讲明白。蔡华章先生毕竟是新加坡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也未可知。其实您不知,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之前章尧和钟子恒的二女儿钟画曾合作画了一幅让人叹为观止的《百鸽图》送给了蔡先生,所以才引起了蔡先生极大的兴趣。至于培养绘画人才这样的大事,正如您刚才所言,自然是应当由您这样名副其实的专业教授来担当了!”

向忠怀听了这话以后,心中十分高兴。与此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条新的信息,于是问:“胡校长,您刚才提到的钟画……不知道是贵校的哪位高徒啊?”

胡昌鸿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面起身为向忠怀添加茶水,一面娓娓道来,对向忠怀介绍起了钟画……

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因此,胡昌鸿留下向忠怀在学校食堂吃午饭。食堂不敢怠慢,特意为他们俩准备了一桌上等的菜肴。

午饭后,胡昌鸿亲自领着向忠怀参观了乌中校园的各处。向忠怀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并表示以后要常来乌中看看。

胡昌鸿心里一直在盘算,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他借机提出请向忠怀在乌中的开学典礼上做一次演讲。向忠怀欣然答应。

第二天,胡昌鸿亲自来到钟家大院内,将章尧接到了乌中校园同向忠怀见面。

说起来倒是也巧,或许章尧和向忠怀之间的师徒关系是早早命中注定的。经过一番交谈之后,章尧对向忠怀的渊博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非常乐意拜向忠怀为师。

直到此时,向忠怀才感觉,原来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本来是极其简单的一件事情,结果却绕了怎么大的一个弯子才达成目的。

向忠怀担心自己这样做会让蔡华章感觉心里不舒服,谁料章尧却说:“蔡先生他其实并不太懂绘画,只是喜欢而已。他叫我过去,也无非就是一起聊聊更多关于绘画的技巧和知识。他是想让他的儿子将来也学绘画。他的儿子虽然年纪还小,但的确在绘画上很有天赋。”

向忠怀听到这里,心中大喜。高兴之余,他提出邀请章尧吃饭,顺便让章尧当他的导游,去乌岭镇各处游览风光。章尧自然不便推辞,因此答应下来。

这一天的钟家大院里,虽然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但到处却都弥漫着一种离别的气息。钟书带着三个妹妹钟诗、钟酒和钟花在房内收拾行李,她们就要离开家去北京读书了。

丁姨不在,唐佳倩见姐姐辛苦,便帮着唐佳玉带钟骄玩,姐妹俩顺便说些悄悄话。虽然天天腻歪在一起,但到了分别时,仍然有许多谈不完的心。

钟子恒这些日子极少回家住,只是偶尔派黄天回来取一些重要的资料。因此,整个大院内显得既空荡又冷清。

午饭过后,忽然有人带口信给王叔,说章胜在钟家茶园不小心伤了脚踝无法行走,让方义赶紧过去一趟。

王叔本不想让方义过去茶园那边。他心里一直记着黄天对他的嘱咐:曹局长不幸入狱了,整个乌岭镇都不太安全,一定要和林叔一起帮着方义看好家宅,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可是,王叔又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他想来想去之后,还是把章胜受伤的事情告诉了方义。方义又是个急脾气,一刻也等不了,便直奔钟家茶园而去。

钟书带着三个妹妹收拾好了所有行李之后,又过来母亲的房里,将钟骄带到院子里玩。她想让二姨和母亲多说些话,毕竟,她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

初秋的阳光已经有一点点懒散了,悄无声息地散落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偶尔有一点刺人的眼。

钟书抱着钟骄在院子里四处玩耍,本想去钟画房里看看她在做什么,可是一想起钟画现在正怄她的气,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抱着钟骄往荷池边走去。

满池的荷叶随风不停地摇摆,偶尔泛起一阵阵波浪。粉色、白色的荷花已经很少见了,碧浪一般的荷叶丛中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许多莲蓬,一个个冷傲地耸立着。

望着一池荡漾的碧波,钟书忽然想起了那天和钟画以及邹小清一起下池乘船游玩的场景,不禁开始怀疑那天是钟画故意将邹小清推倒,致使后来两人都落入了水中……

正当钟书立在池边愣愣发呆时,突然感觉后脑勺上不知被什么重物给猛地撞击了一下,随即便失去了知觉,昏倒在了草坪上。

而此时抱在钟书怀里的钟骄,已经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给抱走了,并和墙外的几个人相互配合,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当钟骄渐渐长大时,钟家人才发现,原来她并不认生。不论是谁伸手来抱她,她都会欢喜地扑到对方的怀抱之中。

那几个大汗抱走了钟骄之后,使劲往北面跑,一直跑到了骑峰岭上。在山巅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这几个人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些人是谁?便是那晚在东莱山翠云湖边商量着要绑架钟家小女儿的那伙人:一龙,二虎,三豹,四熊和五鼠。

在钟家附近藏匿了好些天后,他们才终于开始下手了。这些人为了他们老大口中的那“十万块”,便什么也不顾了。再者,“神探”曹世雄也已经锒铛入狱,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认认真真地打探好了一切消息之后,这五个人开始了终极行动。起初,他们一直担心方义将是他们最大的障碍,可是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候,方义竟然离开了钟家大院,致使偌大的院落居然瞬间成了一个大空壳,再也没有对手了。

“三弟,那封信放在那姑娘身上了没?”一龙问三豹。刚才跳入钟家院墙内去打晕钟书的,正是三豹。

“大哥,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就对我做事这样没信心呢?放心吧,我放好了,放在了她的衣兜里,绝对不会有失误的!”三豹显然有些不太高兴,随即撅起了嘴。

四熊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瞅着三豹手里的女娃,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你们看!这女娃儿倒是奇了怪了!她怎么也不哭一声啊?还这么乐呵呵地看着咱们!”

二虎听到这话,不禁也看了一眼钟骄,然后说:“大家从现在起都要小心些!‘有其父,必有其女。’这话倒是一点儿都不错!钟子恒向来不是好惹的种儿,没想到连他的女儿都这么与众不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双倍赎金 方义离开钟家大院去了茶园之后,王叔心里一直有种莫名奇妙的惶恐不安。

忽然,只见林叔满头大汗地跑来向王叔报告:“快去荷池边,大小姐出事了!”

王叔一看林叔的脸色都变了,煞白煞白的,如同白纸一般,也不问其中缘由了,拔腿就往荷池边跑去。林叔紧随其后。

到了荷池边一看,可把王叔给吓坏了,额头上一刹那间就冒出了许多冷汗。他赶紧将昏倒在草坪上的钟书给扶起来,然后不停地呼唤她:“大小姐!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啊?”随后,嗓子不由得哽咽起来。

但不论王叔怎样叫唤,钟书都毫无反应。

“我们还是快把这件事告诉太太去吧!”一旁的林叔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给王叔出主意。

王叔一筹莫展,心里矛盾极了。他此时此刻万分后悔让方义去了茶园!要是方义在,即便出了这样的大事,钟子恒夫妇也不会直接怪罪到他的头上来的。

不经意间,王叔的右手触碰到了钟书的口袋,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他赶紧低头一看,竟然发现了一封信,于是慌忙抽了出来。

“是一封信!”站在王叔身后的林叔也瞧见了,不禁大叫了一声。

王叔这时才扭头对林叔说:“快!你快去向太太报告!”

王叔的话音刚落,林叔早已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大小姐!大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快醒醒啊!”王叔仍然心怀一丝希望,不停地摇晃着钟书的身体,期待她赶紧睁开眼睛醒过来。

见钟书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沾染什么血迹,王叔略微放下了心。再想想那封信,他便隐隐地感觉到,这可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很快,只听见院子里到处都传来惊叫声和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唐佳玉疯了一般地朝荷池边跑了过来,在她的身后,紧随着唐佳倩和钟家其他几个姐妹。只是不见钟棋和钟画。

原来钟棋一听王叔说钟书在荷池边出事了,便立马跑出母亲的房间,直奔钟画的房间而去,她要将这个万分糟糕的消息赶紧告诉二姐。因为她知道这两天钟画心情不好,像是在怄所有人的气,尤其是在怄大姐钟书和方义的气。

唐佳玉来到荷池边,见到王叔怀中昏迷不醒的钟书,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双腿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钟书!钟书!”

唐佳倩气喘吁吁地随后赶来,也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不过,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林叔口中说的那封信,于是一叠声地问:“信呢?信呢?信在哪里?”

王叔将钟书转交给唐佳玉后,连忙站起身将那封信递给了唐佳倩。

唐佳倩一把夺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展开信来看。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就惊掉了魂魄!

“绑架……钟骄!”唐佳倩失声大叫了起来。

直到这时,在场的所有人才发现,八妹钟骄不见了!

“你说什么!”唐佳玉一听说钟骄被绑架了,霎时间眼前一片漆黑,昏昏欲倒,幸好被钟诗、钟酒和钟花三姐妹给急忙扶住。

唐佳倩的心怦怦乱跳。可是她又明白,现在她不能心乱!于是,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唐佳倩对王叔说:“快去,给柳翁打个电话,让他火速来家里一趟。记住,不要细说别的情况,就只说大小姐突然身体不舒服,请他速速过来看一下。”

王叔点头如捣蒜,随即转身就跑向钟子恒的书房。

接着,唐佳倩又对林叔说:“林叔,你快去太太房间,给钟老板打个电话,让他尽快回家一趟。具体也不要细说,只说回来有要事商量。”

林叔连声答应着去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向唐佳玉的房间。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将你大姐抬到房里去啊!柳翁很快就会来的,不会有什么事的!”唐佳倩赶紧又吩咐钟家其他几个小姐妹帮着她一起将钟书抬回房去。

其实孩子们心里都很明白,大姐晕倒了,八妹不见了,家里出大事了!只是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钟书抬回房间的床上后,都默默无声地守在床边,期待钟书快快醒来。

唐佳玉此时心痛不已,眼泪早已夺眶而出,浑身瘫软,躺在沙发上丝毫动弹不得。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她的宅院之内,居然会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恶事!一想到被绑架的钟骄此时生死未卜,便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流,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大姐她怎么了?”

这时,一声高呼从门外传来,原来是钟画。在她的身后,是惊魂未定的钟棋。

一见到躺在床上的钟书,钟画的心就凉了一半。再看看瘫软在沙发上的母亲,她整个人都不禁呆在了那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还有一封信吗?信在哪里?”钟画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只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回应她。

“方义呢?他不是整天都在看家护院的吗?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不见人影了?”钟画见没人回应她,心里顿时窝着了火,并将这把无名怒火烧到了方义身上。

唐佳倩知道钟画的脾气,是钟家八个姐妹中最臭名昭着的一个,因此她并不想让钟画知道更多的详情,以免她添乱,只是悄悄地将她拉到一边说:“钟画,你先冷静一下。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不论是你大姐还是你妈,她们都需要安静。你稍安勿躁,一会儿柳翁就要来了,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

钟画的脑子早已万分凌乱,但听了唐佳倩的一番话后,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去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快点回家!他也真是的,这阵子不知道在南幽园那边忙活些什么,像是把这个家都给忘了似的!”

唐佳倩连忙一把拉住就要转身离去的钟画,“你等等,先别忙!我已经让林叔给你爸打电话去了。相信他很快就会赶回家来的!”

钟画这才不再说话了。但她的心里却加倍地痛恨起方义来,说好的看家护院,却变成了临阵脱逃?

唐佳倩见好不容易将钟画给劝住了,一颗悬在喉咙的心这才渐渐落了下来。但其实,她也早已心乱如麻,只是脸上装作平静而已。她知道此时此刻一屋子的大小女人,都拿不了大主意,只有她才能尽力维稳住局面。

正当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柳翁的到来时,王叔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另外一封信……

唐佳倩正好站在窗户边,早就看见了王叔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和他手中那同一颜色的信封,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于是赶紧提前迈步出了门,将王叔给拦住了。

“什么事?慢慢说,轻点儿声!”唐佳倩悄声对王叔说。

“信!信!”王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刚才去院门口等待柳翁时,忽然发现门槛上放着这封信。”说着,他连忙将信递给了唐佳倩。他心里也明白,这封信和钟书口袋里的那封信应该有所关联。

唐佳倩用一双极其颤抖的手拆开了这封信,尽管她极其不愿意这样做。当她看到信中的“十万元赎金”变成了“二十万元赎金”时,眉头紧紧地蹙起来,嘴里愤愤地说:“这帮王八羔子!真是一群死要钱财的混蛋!”

可是眼下,她除了悄声发怒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她此刻最担心的,当然还是钟骄的安危。她非常后悔下午只顾着跟姐姐说话,将钟骄交给了钟书去带,结果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柳翁来了!”林叔远远地叫了一声后,匆匆忙忙领着柳翁往这边过来了。

“快请他进来!”唐佳倩顿时眼前一亮,同时将手中的信件藏好。

柳翁背着药箱大汗淋漓地赶来了。他并不知道钟书究竟得了什么病,钟家人如此火急火燎地打电话叫他过来。但一见大家脸上异样的神情,便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二百三十九章 挺身而出 柳翁来到钟家大院后,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直奔房间来。

唐佳倩急忙让钟画带五个妹妹出去,以免影响柳翁诊断。

钟画会意,马上知趣地带着妹妹们离开了房间。但她们并没有走远,而是静静地等候在外面的走廊上。

屋子里此时鸦雀无声,唐佳倩甚至都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来到床前,以便随时听候柳翁的吩咐。

瘫软在沙发里的唐佳玉知道柳翁来了,挣扎了好半天却也没能够坐起身,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胸口发闷,堵得厉害。

柳翁仔细地检查钟书的头部,许久之后,他的眉头终于松开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对唐佳倩说:“的确受伤重了些,但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因此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一段时间来治疗和修养。”

唐佳倩一颗悬着的心此时终于落了地,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菩萨保佑啊!我们钟书从小连巴掌都没上过脸,可没想到居然被那些混蛋……”

说到这儿,唐佳倩忽然闭了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正好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沙发上的唐佳玉,慌忙大叫了一声:“差点儿忘了!那儿还有一个呢!”

柳翁见唐佳倩欲言又止,正满心好奇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时,却猛地被她的一声大叫给吓了一跳,随即赶忙朝沙发这边奔过来。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唐佳玉的脸色,然后微微摇摇头说:“不妨事!可能惊吓过度了,吃点药后再休息一下,就会好的。”说着,他就转身去药箱里拿药了。

至此,柳翁心里不自觉地猜测起来,这钟家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才导致这母女俩出现了现在这些症状。但他向来是个聪明人,从不多问,也从不多嘴胡乱打听,更从不无聊乱嚼舌根,只专心行医看病。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混乱。

听见外面孩子们忙不迭地叫着“爸爸!爸爸!”时,唐佳倩便知道,一定是钟子恒赶回来了。她立即快步来到了门外。

和唐佳倩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钟子恒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姐夫,钟书不小心在院子里的台阶处跌了一跤,受了伤……柳翁正在里边看呢。姐姐一时急火攻心,有些不舒服,正在里边休息,柳翁说没有什么大碍,已经开了药。”唐佳倩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向钟子恒汇报她自己临时编造的“事实”。

钟子恒点点头,急忙来到了屋里。一直紧随他身后的黄天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他默默地察言观色,见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心里不禁怀疑起来。

黄天瞅来瞅去,却没有见到方义和章尧两个人,心里想着要问王叔,但见王叔和林叔远远地站在走廊外一声不吭,便把想要问的话又全都咽了回去。

走廊上很快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唯有穿行在院子里的秋风时不时地撩拨着大家的发丝,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凌乱。

又过了好一会儿,柳翁从屋里走了出来。钟子恒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回去派人送一些药来,按照我所说的给她们用药,然后再静心调养,很快就会没事的。我再每天抽空过来一趟看看。”柳翁一边走一边对钟子恒说。

钟子恒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又要劳烦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柳翁慌忙一摆手,“钟老板,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不必言谢!”说完,他示意钟子恒留步,然后径直朝院门口走去。

王叔和林叔见状,赶紧小跑过去送柳翁到院门口。

在柳翁的一番急救下,钟书已经醒过来了。唐佳倩连忙让钟画、钟琴和钟棋三姐妹进屋照看唐佳玉和钟书,然后对钟子恒说:“姐夫,去你书房,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两人马不停蹄来到了书房后,唐佳倩赶紧将那两封藏在口袋里的信拿出来交给了钟子恒。钟子恒慌忙打开来看。

看完之后,钟子恒怒气冲天,立即将那两封信给撕了个粉碎,随即“呼啦”一下将书桌上的所有物件全部扫落在地,吓得唐佳倩赶紧躲闪到了一旁。

“你们待在家中看好家,我现在就去骑峰岭救人。他们要是敢动钟骄一根汗毛,我钟子恒绝对会要了他们的狗命!这帮不识好歹的混蛋!”说着,钟子恒的双拳狠狠地砸在了书桌上。

“那二十万元赎金……”唐佳倩欲言又止。

“你在家带好孩子们,其余的事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说完,钟子恒转身离开了书房。

很快,钟子恒带着黄天匆匆忙忙地出了家门,并嘱咐王叔和林叔即刻关院门,等他们回来再开……

方义急匆匆来到茶园以后,果真见章胜伤了脚踝,正坐在茶山顶上的凉亭里,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他们带口信叫章尧过来吗?”章胜不经意抬头时,见方义走进了亭子里,因此十分吃惊。

“你们家章尧现在可出息了!今天被胡校长亲自开车接走了,说是要去见一位贵人。”方义一提起现在的章尧,眉飞色舞,浑身是劲。

“他要是真出息就好了!”章胜这话虽然说得很严肃,嘴角却还是隐隐地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会心笑意。

方义随后蹲下身来帮章胜看脚踝处的伤,只见脚面已经红肿得厉害,知道伤得很重。他曾经见过穆野先生为病人治疗脚踝,听见几声“咯吱咯吱”的骨响后,那病人就站立起来了,真是神奇。

可是,方义却不会这样的正骨手法,他只好对章胜说:“还是我来背你吧,回去让柳翁给治一治就好了。”

章胜此时也没奈何,只好听从了方义的建议,让方义背着他下山。

方义背着章胜,一开始倒也没觉得累,只是到了骑峰岭时,才略微感觉手臂有些酸痛,于是他们找了一个地方暂且休息一下。

正当方义四处活动、舒缓腿脚时,突然发现对面的山岭上有好几条人影在晃动。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将那几条人影投射到一块大石头上,格外地显眼。

方义心里一阵狐疑。这骑峰岭一直是钟家的后花园,没有钟家的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活动?

仔细斟酌了一番后,方义来到章胜身边,“山顶上好像有人,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四处乱动。”

章胜有心想要拦住方义,怕他惹是非,可还没等他开口说出一个字来,却见方义已经一溜烟似的跑向了对面的山顶。没办法,他只好忍着脚痛坐在这儿等待方义快快回来。

方义脚下生风,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山顶,然后藏身在一处树丛后面,想看个究竟。

当方义的目光刚刚触碰到那几个人时,脑袋便“嗡”地一声响,霎时间大惊失色。

方义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对面大石头处“水老鼠”的身影!这个家伙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他心中愤愤不平,猜测这帮人一定又在干什么坏事了……

然而,当方义再次仔细观察时,居然发现了其中一人正抱着一个小孩,而那小孩穿着的模样,竟然和钟家的小女儿钟骄有些相似!

方义顿时感觉心跳加速,脑海中也立即闪现出一连串的问号。

不会的!那个娃娃一定不是钟骄!世界上哪有怎么巧合的事情呢?

尽管方义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也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但心中却越来越焦躁了。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悄悄地往前移动,很快又藏身于另一处灌木丛中。

这次,方义看真切了,却也着实惊了,那个小孩真的是钟骄!其中一个大汉正在逗她玩耍,她不停地发出一阵阵稚嫩的欢笑声。

方义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了,立即跳出了灌木丛,冲着那几个人大吼一声:“快把孩子给我!”

第二百四十章 坠崖失踪 方义的突然出现,让对面的五个家伙吓得着实不轻。

五鼠第一个发现从灌木丛中跳出来的方义,顿时大惊失色。他跟方义也算是“老冤家”了,知道方义有些本事,因此不得不提高警惕。

“哟,这不是方义吗?你不待在钟家看家护院,跑到这山头上来做什么?”五鼠一边笑着跟方义搭话,一边不停地使眼色让其他四个弟兄往后退。

其他四人立刻会意,不自觉地往身后的大石头边靠拢。一龙轻声对五鼠说:“五弟,你不是说你曾经耍花样差点要了这小子的命吗?怎么现在真见上面了,却倒怕起他来?”

此时的五鼠心乱如麻,不得不实话对一龙说:“那次……其实不是我下手的,是咱们老大!我……后来只是借机想在你们面前显摆一下……”

三豹一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一边抱着钟骄往后退,一边悄声骂五鼠:“五弟,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现在倒好,人家找上门来了,原来还想指望你去对付他呢!”

二虎在一旁忙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赶紧护住孩子,千万不能让方义给抢了去!不管怎样,我们今天一定要拿到那二十万元赎金!”

四熊在一旁接过话茬:“二哥说得对!现在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不能让那臭小子得逞。再说了,他就一个人,我们弟兄五个人,一对五,难道还用得着怕他?”

这五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对面的方义却是一步步紧逼过来了。

方义并没有回答刚才五鼠的问话,只是瞪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步步向前。他的目的很明显,要赶紧将钟骄给夺过来。

“你们难道聋了吗?没听见我说的话?快把孩子给我!你们要是敢伤害她一根头发,我今天就让你们葬身在这里!”方义气愤极了,一边往前稳稳地迈步,一边再次怒吼。

这时,一龙等人已经靠在了那块大石头上,身后已无退路。五个人面面相觑,被逼无奈之下打算要和方义硬碰硬。

就在这时,三豹忽然将怀中的钟骄举过头顶,然后紧紧地靠在那块大石头上,高声对方义说:“姓方的,你要是再敢往前迈一步,我就将这个小女娃一头碰死在这石头上!你要是不相信的话,那就试试看!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要么拿二十万元出来,要么就拿回一具小小的尸体,随你们选!”

方义一听,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什么?二十万!原来这伙人是冲着钟子恒的钱财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后,只好停下了脚步。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几个人都是亡命之徒,在深山野岭里也不知干过多少坏事了,天不怕地不怕,因此绝对不能跟他们硬拼。

一龙见方义不再迈步向前,心中着实得意,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方义,我们知道你对钟家一直非常忠心,但这次其实与你无关!钟老板很快就会送钱过来的,等我们拿到了钱以后,自然会将这个小女娃还给他。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一龙的话刚说完,其他四人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三豹缓缓地将举过头顶的钟骄又轻轻地放了下来,继续抱在怀中。

钟骄只当是大家逗她玩耍,因此不停地咯咯笑,笑得很开心。她也早就看见方义了,总是不停地张开双臂想要方义抱她,就像在钟家大院里时一样。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她已经命悬一线了。

方义的腰间倒是插了两支飞镖,他很想将它们拿出来立即放倒对面两个人,可是钟骄此刻在他们手上,他不敢自作主张。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山下有人高喊:“山上的人都听着,谁也不要轻举妄动!钟老板来了!”

方义一听,赶紧转过身去看。只见有几个人正从山下赶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钟子恒。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黄天。黄天的手中拎着一只黑色的箱子。方义猜想里面装的应该是那二十万元的赎金。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钟子恒已经知道钟骄被绑架了……

很快,钟子恒带着黄天以及另外四个茶园工人来到了方义面前。方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钟子恒一个眼神给拦住了口。

钟子恒显得异常镇静,只是沉郁的脸上隐隐约约地藏着一股怒气。他望着对面的钟骄,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钱,我带来了!”钟子恒冷冷地说,“现在可以把女儿还给我了吗?”说着,他一挥手,示意黄天走上前将箱子打开给他们看。

黄天立刻往前紧走几步,然后沉稳地打开了皮箱,将里面的钞票展示给对面那伙人看。

一龙等人一看见满满一箱子的钞票,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似的,个个争着往前探身,恨不得一抬手就将钞票抓在手里。

一龙见钟子恒只带了几个人来做交易,心里放心,因此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钟老板果然爽快!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等一下!”五鼠忽然冲着一龙大叫一声,随即提议让方义转身离开,远远地一边呆着,不许靠近,并威胁说:“要是你小子今天敢耍什么花招,那可别怪我们兄弟无情无义了!”

方义早已窝了满肚子的火,恨不得现在就把钟骄给抢过来,怎么肯转身离开?

钟子恒看出了方义的心思,说:“你就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方义看了一眼钟子恒,似乎从那眼神里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于是连忙转身离去,朝山下的方向走去。

等方义走远了,一龙对三豹说:“行了,交易开始!”

于是,三豹抱着钟骄一步步往前,黄天拎着皮箱也一步步往前。当两人面对面时,钟骄忽然张开双臂咯咯笑着扑向了黄天怀里。黄天眼疾手快,立即一把将钟骄从三豹手中抢了过来,同时转身将手中的皮箱用力扔向了方义……

方义一直密切注视着黄天和三豹的一举一动。突然,他看见黄天将手中的皮箱朝他扔了过来,于是立即飞身上前去捡。

此时,黄天抱着钟骄已经和钟子恒等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这下可把一龙等人给气坏了!眼看要煮熟的鸭子居然还张开翅膀飞了。一龙气急败坏地骂了三豹几句。三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他拼了命似的朝方义奔过去,边追边喊:“方义,你给我站住!今天我要跟你拼了!”

一龙、二虎、四熊和五鼠原本朝着钟子恒和黄天的方向去追,后来五鼠提议:“我们要的是钱,既然现在钱在方义手里,那我们就去找方义得了!”

于是,他们四个又朝方义追赶了过来。

方义边跑边回头看,见他们五个都朝自己追来了,这才放下心来。可是突然间,他想到了还在山脚下等候他的章胜。要是让这伙人发现了章胜,说不定又会将章胜抓作人质继续要挟。想到这里,他掉头从侧面又继续往山上跑。

三豹正风一般地追赶,忽然见方义掉头往山上跑,心中不免得意,于是也掉转头跟着往山上跑,恰好与其他四人碰头在一起。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三豹发疯一般地叫喊着。

其他四人早就急红了眼,个个心中愤恨方义,恨不得将他顿时碎尸万段。

方义跑着跑着,猛抬头时,却见一面墙似的大石头拦在前面,挡住了去路。他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平常的一大块山石,于是一纵身飞了上去。

然而,令方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块大石头的后面居然是壁立千仞的山崖。由于用力过猛,他的一只脚已经悬空在山崖上方,紧接着另一只脚失去了平衡,惊愕之余一头坠下了山崖……

“那臭小子人呢?跑哪里去了?”三豹紧随方义身后,眼睁睁看见方义跑到了那块大山石旁,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却不见了人影。

第二百四十一章 清剿歹徒 方义不慎掉入万丈悬崖,连同那二十万元赎金踪迹不见。

一龙等人起先还只当是方义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藏了起来,因此带着四个弟兄到处寻找,可是找遍了附近的犄角旮旯,也没找到方义的人影。一个个气得直跳脚,愤愤地叫骂天地。

后来,五鼠瞅准了那块墙一般的巨大山石,心里琢磨着山石后面是什么,于是让其他人帮忙搭人墙送他上去瞧瞧。

当五鼠爬上大山石一看,可吓坏了!山石后面居然是绝壁山崖!他赶紧哆哆嗦嗦地从山石上爬了下来,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相似,圆睁着两眼对其他人说:“可了不得!”

三豹火急火燎地问:“五弟,你都看见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五鼠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说:“幸亏刚才我没太使劲,否则此刻也葬身万丈深渊了。你们知道这块山石后面是什么?竟然是万丈山崖!”

三豹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五弟,你可别又哄我们!我现在就上去看看。”说着,他就叫着嚷着也要爬上山石去一探究竟。

一龙担心三豹莽撞,万一真的掉下悬崖去送了命就划不来了,于是对三豹说:“你就别上去了,看五弟这样子就知道那上头危险得很。二虎向来办事稳重,让他替你上去看看究竟吧。”

四熊也说:“大哥说得对!还是让二哥上去看看比较稳妥。话说回来,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五弟的话,这山石后面一定是个悬崖,说不定方义那臭小子刚才一失足掉进去了呢!只是可惜了那二十万!”

大家听了四熊的话以后,面面相觑,都认为说得有道理。沉默片刻之后,二虎在一龙、三豹和四熊的帮助下也爬上了山石顶上。

很快,二虎就像泥鳅一样滑下来了,惊魂未定,“五弟说的是实话,这山石后面就是悬崖。要不是这块山石挡着,恐怕谁也发现不了。这座山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块险恶的地方。”

三豹一听二虎这话,顿时气得肺都要炸裂了,他一拳头砸在山石上,“真是倒霉透顶了!这次要不是方义那个混蛋,我们此刻已经将钱弄到手了呢。现在倒好,女娃被钟家抢回去了,二十万也没有了。”

这话说得几个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又是一阵沉默,耳旁只有山风在呼呼作响。

忽然,就听二虎哈哈一笑,说:“我敢保证,方义那个臭小子一定是刚才在逃跑时不小心掉下悬崖去的!那也就是说,钟家再也没有方义看家护院了,这次虽然失败了,我们以后却有的是机会呀!”

二虎这话顿时让几个人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都忍不住乐了起来。一龙说:“来日方长。现在我们回东莱山去吧,今天晚上再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告诉老大。都记住了,千万别漏了嘴,只说方义身手太厉害了,钟子恒带来的人又多,所以咱们才失了手。”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然后跟在一龙身后,匆匆忙忙离开了骑峰岭。

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在他们身后有几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并一路尾随他们去了东莱山……

黄天救下钟骄后,随着钟子恒一路往钟家大院飞奔而去。

见身后早已没有人追赶了,钟子恒停下了脚步,一面让黄天赶紧带着钟骄回家去,一面指挥另外四名茶园工人返回骑峰岭,暗中跟踪那伙歹徒,务必要找到他们的老巢。

钟骄回到钟家大院后,满屋子里都是叫嚷声,有的笑,有的哭。女人们见钟骄平安回家来,这才一个个都放了心。

钟画没有见到方义,于是问她父亲。钟子恒这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并说:“今天幸亏有方义在山上,要不然不会这样顺利。你们都别担心,以方义的身手,再过一会儿可能就要回来了。”

钟画之前已经从王叔口中得知方义到茶园接章胜去了,因此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现在又听她父亲说方义在山头舍命出手,不觉另一半火气也消失殆尽,反倒是担忧起方义的安全来。

“天都快黑了,方义一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钟画不安地问钟子恒。

钟子恒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已经派齐亮、赵兴、秋亭和陶飞去骑峰岭了,让他们将方义和章胜一块儿给带回来。”

夜幕已经降临,王叔赶紧催促厨房做饭。

慧子和汪春芳在厨房忙碌,心里却是一点儿都不踏实。钟骄平安回家当然是好事,但方义和章胜却还没有回来,不得不让人悬心。虽然钟老板已经派人去接应了,可是总得见到人才能安心。

慧子担心方义的安危,虽然方义会功夫,但自古都是寡不敌众,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呢?

汪春芳担心丈夫章胜的安危,况且章尧一大早就被胡昌鸿开车给接走了,却也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要是碰巧路上遇见那些歹徒可怎么好?

晚饭倒是很快就做好了,可是钟家一院子的人却都没有心思好好吃饭,一个个胡乱应付了一下。除了钟骄之外。

刚吃完饭,那四个茶园工人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将情况如实向钟子恒汇报。钟子恒在书房里来回转悠了几圈,然后还是给公安局的楼青云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倒是十分客气。

楼青云答应钟子恒,连夜出警去东莱山抓捕那五个歹徒,不过需要钟家保镖的大力支持与合作。钟子恒也满口答应下来。

自从曹世雄锒铛入狱之后,楼青云代行局长之职,正想找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期待尽快坐上局长的位子。可巧,钟子恒不声不响地就给他送这个机会来了,他决定拿此事大做一篇文章,并借机震慑一下镇长杨星汉,因此心中非常得意。

楼青云令部下全副武装,个个荷枪实弹,雄赳赳地奔赴东莱山。

尽管曹世雄不在了,但他手下的那支精锐部队还在,现在不得不替楼青云效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比以前更加卖力了。听说今夜要抓捕歹徒,人人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钟子恒也说话算话,派楚横和张耘带领一帮人协助楼青云破案。他顺便告诉楚横和张耘,据茶园工人密报,那伙歹徒似乎还有幕后黑手在暗中指使,要是可以的话,继续顺藤摸瓜,将他们背后的那个黑影也给逮住。

楚横和张耘暗暗记住了钟子恒的话,随即趁着夜色随着楼青云的人员一起奔向了东莱山。

钟子恒知道楼青云这次去东莱山,很可能会得胜而归,因此心中放心。只是,当他抬头看看夜空时,发现月亮已经明亮地高悬在头顶,却依然不见方义他们回来,心中不免添了一些担忧。

正当钟子恒在院子里坐立不安时,忽然见林叔来报告:“章胜回来了!”

钟子恒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急忙忙地奔向院门口。还没走几步,就见几个人抬着章胜到了他的面前。

章胜脸上有些痛苦,但仍满口歉意地说:“钟老板,真是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说哪里的话?这是应该的嘛。”钟子恒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往院门口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没见到方义。于是,他问:“方义呢?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其他人哪里去了?”

这时,其中一个工人回答说:“其他人都去找方义了。天黑了,山上路非常不好走,也难找人。怕耽误太久,齐亮让我们先送章胜回来。”

钟子恒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沉,似乎有一大块山石压在心上,让他顿时透不过气来。

他心内思忖,依照方义的身手,只要不是硬碰硬,一定能够很快摆脱那些人的追赶,可是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难道是……他带着那二十万从此逃跑了么?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被针刺了一般疼痛。于是,他不再继续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了,赶紧让他们将章胜送到家中歇息,然后立刻让王叔给柳翁打电话,让火速来一趟。

第二百四十二章 伤心峰岭 这天晚上,齐亮等人在山上彻夜寻找方义的下落,直到快天亮时才派了一个擅长奔跑的工人提前回来向钟子恒汇报情况……

钟子恒书房里的灯光整整亮了一夜。

他静静地在书房里闷坐了一宿,眼看着窗外已经发白,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面前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了高高一摞儿烟头。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烟味。

黄天原本也打算去山上一趟,帮着一同寻找方义的下落。但后来考虑到钟家大院的安全,只得作罢,留下来照看屋宇。这一夜,他没有合眼。所幸的是,这一夜钟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只是有一些躁动不安。

昨晚柳翁来了一趟,帮章胜治好了脚伤,章家这才安稳下来。只是,胡昌鸿并没有送章尧回来,而是打电话过来说,第二天会亲自送章尧回家。汪春芳却为此劳神了一夜,一直担心章尧的安全。

最伤神的自然是慧子和徐林峰夫妇。慧子担心方义的安危,淌眼抹泪哭了一夜。徐林峰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抽烟,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听听屋里的哭声,一筹莫展。

王叔和林叔也是一夜未眠,两人就坐在院门口等候,希望时刻就有人来敲门。然而,直等了一夜,却没有听见一点动静。

正当他们俩昏昏欲睡时,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慌忙起身来开门。

“王叔,快带我去见钟老板!”那工人一头扎进门里来,气喘吁吁地说。

王叔二话不说,赶紧领着工人来见钟子恒。

“人找到了没有?”钟子恒睁大了眼睛,迫切地等待着工人的回答。

“没——有!”无奈的工人只好如实回答,“整座骑峰岭都被我们搜遍了,也没有找到方义。但我们真的尽力了!他们也都快回来了,就在后面……”

钟子恒没有再说话,愣了一会儿神,却不再抽烟,站起身来到了院中。此时,天已经亮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倒是很精神。

没过多久,齐亮等人也回来了,差不多是将工人的话给重复了一遍,只是多说出了很多细节之处。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整个大院里都静悄悄的……

当黄天将搜寻的结果告诉钟画时,一夜没有合眼的钟画,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黄大哥,你猜……方义去了哪里?该不会是拿了那二十万逃跑了吧!”

面对钟画如此的质疑,黄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猜想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想想方义平时的为人处事,他认为可能性不大。但要是联想到方义贫苦的出身,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黄天想了一会儿后,欲言又止。

钟画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可能?”

“骑峰岭那块大山石后面就是峭壁悬崖,也或许他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黄天非常冷静地说。

钟画一下子就怔住了!相比坠崖身亡,她宁愿相信方义一时财迷心窍,卷款逃跑了……

相比骑峰岭上的一无所获,楼青云在东莱山上却是大获全胜,将一龙、二虎、三豹、四熊和五鼠几个歹徒一网打尽,全都给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当然,这其中多亏了楚横和张耘的帮忙。

让楼青云非常惊喜的是,除了这五个歹徒之外,他们在回来的半道上还意外收获了四个家伙,其中一人居然身上私带枪支。没得说,一起用手铐结结实实地给铐上了。

当时这四个人正在趁着夜黑风高打劫高山。高山今天在山里的收获不小,挑了满满一担子的野味正往家赶,忽然就被四个黑影给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人居然从腰里掏出一把手枪来威胁他。

高山在山里生活了半辈子,多少也见过些世面,因此他心中盘算,与其丢了自己的性命,不如将所有的财物都双手奉送给他们。钱财自然是可以再挣的,可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然而,让高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持枪的歹徒居然动了坏心思,想要他的命。惊吓之余,高山只好拼命地往山上逃跑,恰好迎面碰上了楼青云带着警队从山上下来。

楼青云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翻身仗,心情大好,并立即派人将这个特大好消息报告给了镇长杨星汉。杨星汉大为吃惊,表面上表示祝贺,内心里却多少有些惶恐……

从前,杨星汉手里握着曹世雄和楼青云的把柄,所以他这个镇长才有机会力压公安局局长和副局长的威风,着实得意了些日子。然而现在,曹世入了狱,可没想到楼青云却真的开始平步青云了。

楼青云逮捕了九个歹徒,着实震慑了乌岭镇的黑恶势力。那些曾明目张胆在山路上偷抢的歹人,都不敢随意露头了,不少人还改了行,靠正经门路过日子。乌岭镇渐渐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因楼青云打黑除恶有功,很快就被上级正式任命为公安局局长,从此翻开了他官途新的一页。

方义失踪之后,钟子恒的心情郁闷了很久。尽管他不分昼夜地派人去骑峰岭一再搜寻,连悬崖底下的山涧都搜遍了,但方义依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至此,钟子恒不得不认为方义是临时看中了钱财,带着那二十万逃跑了。这让他心中十分不舒服,因此病了一场。

自从方义失踪以后,章尧痛苦不堪。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钟家两天,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不过,不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方义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

可是,如果方义不是携款潜逃,那就很可能是坠崖身亡了,这让章尧实在无法接受。

这一天,痛心疾首的章尧独自来到了太仓湖,将方义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邹老爷子和小清。

邹老爷子听完章尧的话,顿时就惊得目瞪口呆;邹小清更是瞬间嚎啕大哭、伤心不已。

在邹小清一再的要求下,章尧决定带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去骑峰岭祭奠方义。

邹老爷子怎么也不肯相信方义带着钱财逃跑了,因此他只得认为方义是坠入了万丈深渊,小小年纪丧失了性命。

到了骑峰岭,邹老爷子面对着那块山石,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明明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合掌在胸前,不停地祈祷着什么。

邹小清不顾章尧和爷爷的一致反对,爬上了那块山石想看个究竟,果然见到了让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悬崖,顿时伤心欲绝。

然而,在邹小清的内心深处,她是绝对不相信她的方义哥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除非让她亲眼见到方义的尸体。

“我要下去找他!”突然,邹小清一声大喊,随即转身就要下山。

“小清,你这是做什么?不可以!”邹老爷子顿时喝住了她,“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钟老板把所有的工人都拉来这边一连找了几天,难道你比他们都强么?”

爷爷这话让原本满怀希望的邹小清瞬间崩溃,“都怪钟老板!方义哥哥要不是为了救钟骄,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的……”,说完,她就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邹老爷子仰天长叹。过了许久,他说:“这或许就是方义的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逃不掉,脱不了啊!”

章尧站在风口里,一直呆呆地看着那块山石,却始终不发一言。那块山石仿佛就是一块大屏幕,上面满是他和方义曾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可是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走吧,我们回去吧。这山头上风太大,爷爷小心着凉!”章尧终于扭过头来冲爷爷说话。

邹老爷子流着泪说:“是啊,爷爷年纪大了,不敢再像从前一样站在风地里吹了。我原来还一切都指望着方义呢,可是现在……”

邹小清流着泪收拾好了摆在地上的饭菜。章尧将酒瓶里的酒缓缓倒出,一滴不剩地洒在了长满荒草的山头上。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站着钟画,她的双眼早已被泪水浸湿。

第二百四十三章 登门求贤 钟子恒大病了一场后,依然不肯罢休,又请来楼青云帮忙寻找方义的下落,但翻遍了整座骑峰岭,也还是一无所获。

楼青云软语劝慰钟子恒,既然事已至此,就得面对现实。只是楼青云不知道的是,钟子恒有他自己的一块心病,除非是找到方义的尸骨,否则他的后半生怕是都不能好好过了。

思忖再三,钟子恒不得不向所有人宣告:方义坠崖死亡。

九月早就匆忙而过,桂子飘香的十月已然来临。

钟家大院里又只剩冷冷清清的一片,伴着林叔的剪刀一声声“咔嚓、咔嚓”的响,碎了的绿叶上,早又覆盖了一层金黄的枯叶,随着晨风满院子乱跑,有的飘进荷池,有的飞上屋檐,有的越过院墙……

钟家一切恢复常态。钟书、钟诗、钟酒和钟花已经跟随着她们的二姨唐佳倩去北京念书了。钟画、钟琴和钟棋也去学校读书了。家中发生的变故耽误了她们的开学,也影响了她们的心情。

方义的离开,让慧子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悲痛,早已卧病在床。徐林峰忍着悲伤在家照顾慧子,只盼着慧子能早点好起来,让他能再次回药店工作,希望通过做一些事情来排解心中的抑郁。

自从钟子恒宣告方义死亡以后,章尧又变成了从前那般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将以前给方义画的那些画一一翻找出来挂在墙上,整天对着那些画像发呆、出神,茶饭不思,夜不安寝。

见到儿子这副模样,章胜和汪春芳夫妻俩伤透了脑筋。他们想尽了办法,却也不能够让章尧恢复正常的状态。

“都说外甥像舅舅。以前我还不相信这话,现在我是信了!”章胜心里烦闷时,便冲汪春芳发脾气,“我看搞不好啊,他就是第二个……第二个他大舅!”说完,他一甩衣袖出了门,气鼓鼓地扛着锄头、提着镰刀上山打理钟家茶园去了。

一提到“他大舅”三个字,汪春芳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心里难过极了。

章尧只有一个舅舅,本当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为争强好胜与人打架斗殴,后来遭人恶意报复,掉入陷阱,有冤无处诉,导致精神崩溃,整天疯疯傻傻,结果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失足跌入河中淹死了。

更让汪春芳担惊受怕的是,丈夫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章尧很多方面的确都很像他的大舅,尤其是章尧身上的那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呆性。她担心章尧有一天也会莫名其妙地走上他大舅的那条不归路……

这天午饭后,当听见有人敲门时,林叔像往常一样一路小跑着去开院门。不想进来的却是一位陌生人。

“请问……您找谁?”林叔上下打量了这人一阵,十分小心地问。看穿着,这人倒不像是乌岭镇本地人。他斯斯文文的样子,面容慈祥,眉梢眼角却隐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睿智。

“我……想问一下,乌中有个叫章尧的学生,家住这里吗?”来人冲林叔微笑,非常礼貌地问。

林叔心里琢磨,上钟家大院来找章尧的,除了乌中校长胡昌鸿以外,平时并没有别人。难道这位先生是胡校长派来的么?

来人见林叔半天都不说话,知道林叔心有所疑,于是笑着说:“我问过胡昌鸿校长了,是他告诉我章尧住在钟家大院的。”

林叔这才点头回应:“是的,章尧是住在这里。只是最近他身体不太好,所以没有上学校去念书。您是来找他上学校去的吗?”

来人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后,笑着点头。

林叔这才将来人让进了院子里,然后转身关好院门。他在前头领路,将来人带进了客厅,泡了一杯茶后,返身出去,径直走向唐佳玉的房间。

唐佳玉正好迎面牵着钟骄缓缓走来。钟骄蹒跚学步,歪歪倒倒,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母亲的一只大手。

见林叔匆忙赶来,唐佳玉便知有事,因此停下脚步,弯腰将钟骄抱在怀中。“什么事?这么急!”她冷静地问林叔。

林叔便将事情的始末如实报告给了唐佳玉。随即,唐佳玉抱着钟骄走向了客厅。

“这是我们家钟太太。您有什么事就说吧。”林叔说完后,转身迈出了客厅。

来人正在客厅里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花鸟画,一边看一边默默赞许地点头。忽然听见林叔说话,赶紧过来跟唐佳玉打招呼,寒暄了几句后,他说:“我叫向忠怀,是一位美术老师,专教画画的。”

唐佳玉忙笑着让座,招呼喝茶。她以为这位向老师是章尧的老师,因此点点头说:“我们这些日子也正为这件事发愁呢。章尧那孩子最近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去学校。胡校长也打过几次电话来询问情况,章尧父母都一一答复了。只是,看他现在这样子,恐怕一时半晌还是去不了学校……”

向忠怀微微皱起了眉头,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我冒昧地打听一下,章尧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有没有吃什么药?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谁知,这一问却把唐佳玉给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也不知请柳翁来过家里多少趟了,只说章尧没病,是心里郁结不畅所致,吃点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可是章尧吃完药后,一点儿都没见好。这把一世英名的柳翁都给难倒了。

其实唐佳玉心里明白,章尧是因为失去了方义,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除非是让方义活过来站在他的面前,否则谁也无法让章尧在短时间内好起来的。

唐佳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向忠怀,感觉这位老师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跟一般的老师不一样。最关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里透着智慧的同时,也射出一种让人信任的光芒。

唐佳玉思索再三,决定对向忠怀说实话。她心里想着,或许这位不速之客可以帮上章尧什么忙。于是,她叫来丁姨,将钟骄带出去玩耍,然后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对向忠怀说了一遍。

向忠怀听完唐佳玉的讲述后,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这也难怪,两个好在一起的人忽然走了一个,另一个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来,轻轻呷了一口茶,然后接着说:“说实话,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唐佳玉先是一怔,接着心头莫名一喜,赶紧问:“向老师,您有什么想法?请快说!”

于是,向忠怀非常真诚地说出了他自己的内心所想。他就要离开乌岭镇回北京去了。临行前,他突发奇想,想将章尧一同带回北京去,由他资助章尧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

“章尧这孩子,在画画上有绝对超出常人的天赋。要是我不曾遇见他也就算了,既然有缘遇到,我就舍不得放下啊。”向忠怀诚恳地说。

唐佳玉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位向老师并非乌中的美术老师,却是来自北京高校的一位教授,心里不禁欢喜起来。她倒是非常希望章尧能遇到一位伯乐,也好让他这匹千里马赶紧发挥更好的作用。只是,她又怕章尧的父母不愿意。

唐佳玉想了想后,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向忠怀。向忠怀惊喜之余,表示百分百的理解。他打算亲自去说服章尧的父母。

因为向忠怀的到来,秋风萧瑟的钟家大院又刮起了春天的波澜。

钟子恒和唐佳玉极力撮合这件好事,于是连夜找来章胜和汪春芳夫妇,将向忠怀的心意说给他们听。

有钟家夫妇担保,章胜倒是十分乐意,然而汪春芳心里却是有些惆怅。她就只有章尧这么一个儿子,并不期望他大老远地独自去北京求学深造。况且这位向老师的底细,谁也不清楚。

向忠怀见汪春芳思想负担重,无法立刻答应,于是又请来了胡昌鸿做担保人和见证人。

然而,一番折腾之后,汪春芳还是没能跨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最终婉言谢绝了向忠怀的好意。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芦花空岛 向忠怀几次来钟家大院试图说服章尧母亲,结果却未能如他所愿。

面对汪春芳几次委婉的拒绝,向忠怀也没了主意,只好罢休,不再提这件事了。在乌岭镇又住了几天后,便起身回北京去了。

向忠怀走后,唐佳玉替章尧感到万分惋惜,对汪春芳说:“我真是想不明白,这么大好的机会,你怎么就这样轻易放过呢?我妹妹和妹夫都在北京,我的四个女儿也在那边念书呢。要是章尧真的到了那边,他们相互间还可以照应的,你瞎担心什么呢!”

汪春芳知道钟子恒夫妇也是一片好心,便说:“我打心眼里感激您和钟老板!只是……只是章尧现在这个样子就离开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万一……”

这时,章胜走进屋里来接过话茬说:“哪有那么多的万一?全是你瞎担心的!依我看啊,要是章尧换了一个新环境的话,说不定精神状态就会一下子好起来的。”

汪春芳没有再说话,眼角眉梢却都藏了一股无法撼动的倔强。

唐佳玉会意,只好转移话题,说了几句闲话后便走了。刚好丁姨抱着哭闹的钟骄找了过来。

章胜心中烦闷,也随后抬脚出了家门。没走几步远,却又转身回来,扒着窗户往章尧房间偷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章尧竟然没在对着画发呆,而是紧紧握着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倒是让章胜又惊又喜,赶紧跑进房里拉出汪春芳来一起在窗外偷看,两人一边看一边嘀咕,心内渐渐放松下来。

钟子恒这些日子倒是忙得紧。生了一场闷闷的病后,渐渐地又恢复了元气,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只是这一次他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伏案工作,在家不随便接客,也不随便上怡山书院与那些酒肉朋友谈天说地、喝酒猜拳了。即便是杨星汉几次派人来邀请赴宴,他也给推辞了。

唐佳玉心里揣测,一定是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造成的影响。虽说那帮绑匪已经被绳之于法,但好端端的折了一个活生生的方义,对钟家来说实在是损失惨重。

慧子至今都无法接受事实,病在床上天天请医问药。唐佳玉每天过去问候几遍,却始终不见慧子开一下笑脸,心里也不禁添了许多烦恼。

最让唐佳玉担心的是,丈夫会因为方义而在心中郁结一股难以言说的闷气。

虽说他已经当众宣告方义坠崖身亡了,但终究是没有见到方义的尸骨,因此也保不准方义还活着。要是还活着却因为身受重伤而没有被找到,那也就算了。怕就怕他还活着,却是放了一阵烟雾弹后携款逃跑了……

时光匆匆。转眼一个多月又过去了,天气变得冷起来。

钟家大院里的枯枝落叶被林叔收拾得干干净净,却变得空荡荡起来。弯弯曲曲的荷池里插着零零星星的残荷,愈加添了一层秋的伶仃。

太仓湖畔的邹家三间石头房子前,也落了一层厚厚的枯败落叶,却始终没有人来打扫,任凭那些嘎嘎叫的白鹅在上面来回踱着方步,四平八稳。

对于方义的离开,邹小清仍旧无法释怀,她每隔几天就缠着邹老爷子带她去骑峰岭寻找,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让她幸运地将方义给找到。

邹老爷子知道章尧已经得了痴病,不希望再搭上一个小清了,因此对小清百依百顺,不辞劳苦翻山越岭,陪着一起去山头寻找方义。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觉得头晕眼花,胸口也疼得厉害,不能再出门了。

一看爷爷病了,邹小清这才又将心思全都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侍奉在爷爷的床前。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邹老爷子的病却不见好转,这可急坏了邹小清。她决定去芦花岛请神医穆野先生来帮忙看病。

邹老爷子一再叮嘱邹小清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邹小清倒并不害怕这些,但现在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方义,便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一路翻山越岭,到了正午时分,邹小清才终于到达了东江村。在一片吵嚷的犬吠中,邹小清战战兢兢地往前挪步,恨不得能插上一对翅膀飞过去,直接飞到芦花岛上。

幸亏有铁匠“铁拐李”的帮忙,她才安然穿过了村子,来到了芦花岛前。

不过,让邹小清感到十分诧异的是,“铁拐李”告诉她,穆野老夫妻俩以及他们收留的那个“铁面怪人”好久都没露面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岛上住着。

邹小清听到这话时,心里吃了一惊,也凉了一大截子。

而比这更让她感到惊诧的是,东江村里的人们都说银湖芦花岛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怪”!往日银光闪闪的银湖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再也没有发过光了,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湖清水。

后来村民们又很久没有看到穆野老夫妻俩出门,渐渐地便冒出了许多种猜测,甚至连妖魔鬼怪这样的混账话都给编派出来了,弄得人心惶惶,再也没有人敢上岛去请穆野先生看病了。

邹小清一边追问“铁拐李”一边迈步往前走,尽管心中害怕,但还是来到了银湖边上,湖中的芦花岛似乎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铁拐李”见邹小清铁了心要上岛,只好回家拿了一把斧头过来,要陪着邹小清一起上岛去看个究竟。别的村民都说他这是想找死。

“你这丫头真是倔强得很咧!多少日子了,都没人敢靠近这湖和这岛,你今天倒是糊涂着胆子非要上去闯一闯。那好吧,我就舍命陪你上去走一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什么事吧!”

“铁拐李”一边说一边睁大眼睛看着银湖里的水,不住地摇头咂舌:“哎哟,还真是变成了一汪清水咧!”

邹小清来的路上,脑子一直混混沌沌的,里面装满了事情,又是爷爷的病,又是方义的死,杂七杂八一大堆。到了东江村后,被一群恶狗的狂吠给吓醒了一半,还剩下的那一半到现在却还是昏沉沉的不清醒。

她扭头对“铁拐李”说:“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才不怕呢。以前我经常跟着爷爷来这岛上探望穆野先生和穆奶奶,他们一直都过得好好的,你们整天没事儿就知道胡说八道!”

“铁拐李”直愣愣盯着邹小清的脸,“我说傻姑娘啊,难道我们所有村民都在胡说八道?别的不说,你先看看这湖水,它是不是已经变了样?不再像以前那样连大白天都泛着银光了?”

邹小清皱着眉头仔细观察湖水,果然跟从前不一样了!她的脑子忽然完全清醒过来。然而,当她抬头看向芦花岛上的几间茅屋时,眼前又浮现出往日的情景来,仿佛穆奶奶正在鸡舍旁给那些叽叽呱呱的公鸡母鸡喂食……

“你……还要上去看?”见邹小清瞅着岛上发呆,站在一旁的“铁拐李”不禁又问起来。

邹小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岛上真的没有人在住了吗?方义哥哥走得不明不白,现在怎么连穆野先生他们也走得这么不明不白?爷爷又病倒了,这可怎么办呢?

发了一回愣之后,邹小清毅然决然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上岛去了。

“铁拐李”站在木桥这头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抬起脚迈步上去,随着邹小清一道上了岛。

他们俩大着胆子在岛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之后,果真发现昔日温馨和睦的芦花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实实在在的村外空岛,不见了穆野先生,不见了穆奶奶,也不见了毁了容颜的残废人江明。

“真是奇了怪了!他们老夫妻俩怎么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呢?去了哪里?乡里乡亲这么多年,好歹也跟我们打个招呼再走吧。”“铁拐李”平复了一下恍惚不定的心,站在鸦雀无声的茅屋前自言自语。

此时的芦花岛上静静悄悄的。桃林里一片萧条,枯枝杂叶铺了满地。唯有江明屋后的那棵柿子树上,自顾自地挂着好多个鲜红的柿子,像极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在秋日的光照下格外耀眼。

第二百四十五章 北方来信 邹小清空跑了一趟芦花岛,心里感到十分失落。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爷爷。

正当她低头往前走时,迎面却走来一个人。那人从她身边走过时,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忽然,那人返身回来走到她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了去路,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笑着问:“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邹小清心里一阵慌乱,却也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于是抬起头看向他。的确见过面,在金禅寺里见过。

那人看着邹小清,忍不住又笑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曾经在金禅寺里见过。如果我记得很清楚的话,你以前经常去寺里找方义,你们俩很熟,还很要好,对不对?”

邹小清心里一惊,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清洲村的徐健。方义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她有关徐俊和徐健这兄弟俩的大事小情。而眼前这人不论是个头还是长相,都和徐健很相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邹小清将脸转向一旁,冷冷地回答。

那人呵呵一乐,摇摇头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只想打听一下,方义是不是真的坠崖死了?要是你知道事情真相的话,麻烦告诉我一下。”

邹小清一听这话,一霎时怒火中烧,没好气地回答:“他是死是活跟你什么相干!快躲开,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说着,她就亮出了要决斗的架势。

那人一见邹小清怒目圆睁,像极了方义发怒时的模样,一下子就吓得闪到了一旁,内心惶恐,嘴上却依然滑溜:“哎哟喂,好姐姐,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我这就让路,您先请!”说着,伸出双手来摆出热情欢送的样式。

邹小清见状,赶紧抓住时机一溜烟似的向前跑去。她心里烦闷得很,恨不得立刻就到家了,不想再在半道上平添出一个麻烦来。

邹小清猜的没错,路上遇见的这人正是金禅寺的徐健。觉文师叔不知怎的又生病了,而且病得相当厉害,子修方丈派他来芦花岛请穆野先生过去寺里一趟,给觉文看病。

等邹小清已经走远后,徐健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骂道:“简直跟方义一副德性!”说完,他站在原地发了一回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竟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回到家后,邹小清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将芦花岛的怪事跟邹老爷子说了一遍。当然,她自己编了很多话进去,因为不想让爷爷过分受惊。

邹老爷子躺在床上闭目思睡,猛然间听见小清说出这一番意想不到的话,立马就清醒过来了,睡意全无。

“你都看真切了吗?”邹老爷子有些不太相信小清的话,直着脖子问。

“看真切了,没错的。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去深山里采草药了,还没有回来。或许过些日子就该回来了。”邹小清强笑着回答。

邹老爷子从小清的笑容和眼神里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轻轻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爷爷,要不……我去请柳翁来给您看病吧?”邹小清看着日渐消瘦的爷爷,心里感到万分难过。

许久之后,邹老爷子才微微睁开了眼,颤巍巍地说:“这样也好……”接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将家里的事情打理了一番之后,第二天一大早邹小清就动身出发了,急匆匆地赶往乌岭镇上来。

到了柳记医馆一打听才知道,柳翁去钟家大院给病人看病去了,并不在馆中。邹小清仔细思考了一番后,决定去钟家一趟。她心里猜想,柳翁一定是去给章尧看病了。

也不知道章尧现在怎么样了?但愿他的痴病已经好了!邹小清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心里担心着章尧,眼前却总时不时地闪现出方义的音容笑貌,这让她感到很苦恼,也很心痛。

到了钟家,林叔很热情地带着邹小清进了客厅,又是倒茶又是拿点心。邹小清不住地道谢。

“你先等会儿,我去告诉钟太太一声。”随即,林叔笑着转身出去了。

然而,邹小清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钟家并非往日的钟家,钟子恒夫妇正因为一封信的到来而忧烦不已。

这封信来自远方的百家村,也就是方义的故乡。谁写的呢?是乔雪,方义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不论方义心里怎样想的,在他们父母的眼中,他们迟早是要结成一对夫妇的。

那天方义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将写给乔雪的信送到邮局后,便把这件事渐渐淡忘了。可惜的是,如今方义已经不在,乔雪的回信却已然来到。

钟子恒原本不想拆开这封信,可没想到钟骄一不小心就将随意放在茶几上的这封信给撕烂了。在拼接信纸的过程中,钟子恒无意中瞟见了几行字体:“我们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钟子恒对此十分敏感,也十分好奇。他甚至怀疑方义根本没死,而是带着那二十万逃回百家村和这位叫做乔雪的姑娘办喜事去了。于是,他把信中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从字里行间,钟子恒得知,原来乔雪和方义是从小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双方父母指腹为婚,将这件事给定下来了。

看完后,钟子恒心中很不痛快,暗自为他的宝贝女儿钟画打抱不平。难怪方义一直对钟画不冷不热的,原来是因为中间有个乔雪。钟画的一腔热情反倒扑在了一片白雪之上了……

当钟子恒也让唐佳玉来看完这封信时,唐佳玉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揣测,丈夫现在一定是更加怀疑方义逃回故乡去了。

而对于乔雪和方义指腹为婚这件事,唐佳玉倒是没什么意见,觉得方义就应该和乔雪是一对儿,而钟画则只能是方义的一位好朋友。

当邹小清出现在钟子恒夫妇面前时,恰好钟画也在场。很显然的是,对于邹小清的突然造访,钟画的眼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欢迎,更别说热情了。

趁着爸妈和邹小清交谈的时机,钟画悄悄偷看了乔雪写给方义的那一封信。看完之后,钟画整个人就如同木鸡一样呆立在窗前。

钟画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来方义在百家村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她的心中,方义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是活着,也不能够跟乔雪结成连理。方义只配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

一时间想起了方义,钟画心中十分难过,恨不得再去骑峰岭找一圈,然后幸运地将活生生的方义给带回家来……

悲哀至极,她的心中又升腾起一股怒气,并将心中所有的怨恨和怒气都悄无声息地抛向了眼前的邹小清,她甚至将对乔雪的嫉恨也转嫁到了邹小清身上。

不过,此时的邹小清却一门心思扑在柳翁身上,请求柳翁立刻就随她去太仓湖一趟。

“那怎么行?”一直冷眼旁观的钟画忍不住插嘴了,“章尧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柳翁需要天天来家里给他看病。太仓湖那么远,你还是另请名医去一趟吧。”

邹小清虽然不知道此刻的钟画为什么如此嫉恨她,但她从钟画的脸上能看出那些十分不友好的神情。

柳翁冷眼旁观,已经嗅到了一些莫名的硝烟气味,于是笑着对邹小清说:“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些日子医馆里非常忙碌,忙得不可开交,很难跟你走一趟太仓湖。不过,你可以将你爷爷的病情如实告诉我,我给你开一些药带回去。只要不是大病,基本上不用我去也能治得好。”

面对柳翁的回答,邹小清有些不悦,但也表示理解,赶紧将爷爷的病情细细说给柳翁听。

柳翁听完后微微一笑,说:“小清啊,你别担心,没事的。我给你开点药带回去,吃完了保管好!”

邹小清感激不尽,一连声地道谢。

第二百四十六章 无法结案 带着柳翁开的药回到太仓湖,邹小清便一心一意给爷爷煎汤熬药,日夜守护在床前。

过了几天后,邹老爷子果然感觉好多了,拄着一根拐杖从屋里走出来,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晒太阳。

望着波光粼粼的太仓湖,老爷子的眼神里不再似从前那样泛着光,却添了不少的暗淡。

“还真别说,柳翁的药倒是挺管用。”邹小清带着小宝也从屋里出来,小宝跟了她才一会儿,便去湖边大树下招惹翔哥了。

翔哥最近总是喜欢呆在树上,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再到处乱飞、早出晚归。也许是因为它已经厌倦了飞行,也许是因为它想静一静、歇一歇了。秋阳正好,秋光也正浓。

“柳翁的医术再高明,也高不过穆野先生!”邹老爷子皱起了眉头,“柳翁就是一个顽固的老古董,到现在还保存着那块‘医馆’的老旧牌子,早该换了!”

邹小清吓了一跳。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爷爷说过谁的坏话,怎么今天好端端的骂起了柳翁?他们俩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况且柳翁的药还治好了他现在的这身病。

“那依您说,该换成什么?”邹小清在邹老爷子身边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来,仰起头来笑着问。

“该换成‘某某医院’!”邹老爷子嘟囔着说,“时代早就变了,还乱挂着那些个老旧的东西。”

邹小清此刻也摸不着爷爷的脾气,因此只好说:“不就是一块老旧牌子嘛,也许平时根本就没人注意。我昨天听钟太太说,咱们乌岭镇要大变样了。说不定到时像这些老旧的牌子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呢。”

“果真是那样才好!”邹老爷子的眼中不由得闪出一道亮光来。

望着湖上漂泊的几艘小船,他暗暗决定,等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以后,他就动身去寻找穆野夫妇俩的下落……

翔哥只是待在树上不下来,小宝没辙,自顾自地翻过栅栏,进了屋后的菜园子独自玩耍去了。菜园子里的那些蔬菜瓜果,常常变成小宝取乐的对象。

没有了方义,翔哥和小宝跟着这爷孙俩过活儿,倒也过得十分自在,但有时又似乎少了一点什么。而这所缺失的那么一点,竟是谁也无法能弥补得上的。

秋阳高照下的乌岭镇,山野青青,河湖澹澹,碧水蓝天一幅画。

镇长杨星汉最近成了镇上最忙碌的一个人。他已经接到上级文件,乌岭镇各项改革势在必行。然而,令他苦恼的是,钱依然是一个大问题!

可是人人都说乌岭镇靠着山水风景吃饭,比整个白陵县都要有钱,都要富裕。

杨星汉向来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宁可在县领导那里风光一时,也不愿让他们知道,其实乌岭镇是囊中羞涩。也不是这些年没有赚到钱,而是赚到的钱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为了曹世雄一案,杨星汉和钟子恒闹下了矛盾。虽然杨星汉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但面对现实,他也没有办法了。

一旦要解开这个结,杨星汉深知,他的名誉和地位都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损失。

他已经暗中接受了楼青云的一大笔贿赂,并顺理成章将当年的一笔烂账全都推到了曹世雄一个人身上,从此过太平日子。

“只要曹世雄待在大牢里,一切就都好办!”楼青云带着一个黑皮箱子到杨星汉家登门拜访时,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想当初,他名声大,连县长都让他三分,视他为县里的一大活宝。”杨星汉冷笑了几声,“我这个镇长往他身旁一站,就像是一把空气似的,根本没人理我。县里那些领导……有时真是昏了头,要紧的事情都不问我,反而问一个不知情的公安局长。镇长该管的事情,难道是他一个公安局长能管得了的吗?”

“就是,就是!”楼青云见杨星汉又动怒了,忙附和一声。

杨星汉每每想到从前的那些糟心事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没想到曹世雄和楼青云也有一天会将把柄落在他的手里……

要说起当年的那件案子,实在是乱得很,好似乱麻缠住了藤蔓,越缠越乱。简而言之,曹世雄和楼青云不明不白地从中得到了许多好处,而这件事恰巧被杨星汉知道了,成为了一生的把柄。

于是后来,外界很多人都闹不清楚,怎么县公安局的局长和副局长反倒处处赶着讨好一位镇长……

如今的正牌县公安局长是楼青云,吃了一回闷棍以后,他现在处处变得小心翼翼,谨慎异常。唯独杨星汉,让他束手无策。少不得还是要时常陪着些笑脸和小心。

他心里倒是时刻期盼着杨星汉尽快从乌岭镇消失。至于已经入狱的曹世雄,再也无法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了。

杨星汉得知钟子恒最近只肯埋头工作,其他诸事一概不管,心中很是疑惑。他猜来猜去也猜不到钟子恒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这天傍晚,当杨星汉的车子从白陵县驶进吉顺路口时,正好和钟子恒的车子迎面相遇。杨星汉一脸的惊讶。这么晚了,钟子恒要去县城做什么?

见钟子恒迟迟没有下车,杨星汉等不及,倒是先从车上下来,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他下车走过来了……”黄天见杨星汉朝这边走过来,忙扭头对钟子恒说。然而此时的钟子恒却坐在椅子上睡觉,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假装没有听见,反正没有动静。

黄天知道钟子恒的脾气,只好自己打开车门下来,笑着迎了上去和杨星汉寒暄了几句。

杨星汉低头朝车里看了又看,见钟子恒真的躺在那里睡着了,这才作罢,摇摇头说:“我看他最近是太辛苦了。回头你转告他,让他多多保养身体要紧。工作嘛,只要想做,就没有一个到头儿的时候。”

黄天笑着答应了,站在那里目送杨星汉返回车上,直到车子缓缓离去。

黄天回到车子上,发动引擎,继续开往县城的方向。

“杨镇长走了?”钟子恒闭着眼睛问黄天。

“走了!”黄天回答,“不过,看他那样子,似乎并不相信你是真的睡着了。”

钟子恒睁开眼睛,哼了一声,“随他!爱信不信!估计他这趟去县里,又给曹世雄送麻烦去了。”

“我听楚横他们说,楼青云前不久贿赂了杨星汉,两人现在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铁。”黄天冷静地说。

“铁什么?只不过楼青云有把柄在杨星汉手里头罢了。这可是一辈子的把柄,厉害得很啊!不论什么时候翻出来,楼青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钟子恒说完,不禁长叹一声。

“照这么说,曹世雄这回算是栽了大跟头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黄天撇撇嘴说。

“岂止是大跟头!”钟子恒将目光投向窗外,“搞不好这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太阳了!”

车轮在蜿蜒的山路上小心谨慎地往前移动,九曲回环之后,在夜幕降临时分到达了县城。

钟子恒和黄天到了监狱后,见到了曹世雄。

一别多日,曹世雄又苍老了许多。面黄肌瘦,长头发,长胡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一丁点儿神采。

钟子恒心里十分难过,花钱打点了一下,让人给曹世雄理了发、剃了胡须,还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天晚上,曹世雄吃了一顿饱饭。

“谢谢你来看我……”曹世雄抬起头看向钟子恒,满眼里灌着无法言说的忧伤。

“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何必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钟子恒笑了笑,“别灰心!养好精神,等着将来从这里走出去。”

“将来?”曹世雄冷笑一声,“都关了好几个月了,也没个光明正大的说法,只是迟迟不结案,就这样天天关在这里。你觉得我还能走得出去吗?”

钟子恒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悄声问:“当年的那件案子,你……是不是得罪了很多人?”

曹世雄一下子就愣住了,目光粘附在铁门上,久久下不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山村一探 面对钟子恒的善意提问,曹世雄并未立马给出回应。

但曹世雄心里非常清楚,当年的那件案子的确得罪了很多人。至于具体都是些谁,他到现在也还没弄清楚,只知道当时牵三挂四,仿佛密密麻麻一张网。

不过,随着时间的日渐推移,那些人要么已经去世了,要么隐姓埋名,要么远走他乡。让曹世雄最为担心的是,唯一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人,就是现任镇长杨星汉。

对于早已渺渺如烟雾的往事,曹世雄打心眼里再也不愿意提起,更不愿意去回忆。那是一场骇人的梦靥,会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曹世雄才后悔没有妥善处理那些被半夜抛进他家院子中的不义之财。

那时候的他和楼青云谁也没有料到,那样秘密的一件事情居然会走漏了风声,被向来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杨星汉知道了……

钟子恒见曹世雄不愿提及过往,便也不再多问。他只是在暗示曹世雄,若是新帐旧账一起算,一切恐怕会变得非常糟糕,将会对他极为不利。

分别时,曹世雄拜托钟子恒有空时照顾一下他的家人,希望他们不被随意打扰。

“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尽力!”钟子恒说完便站起了身,“倒是你,在这种地方呆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恐怕得时刻有越王勾践的那种精神才能挺过去。”

曹世雄听到这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仰起一张苍白消瘦的脸看着钟子恒,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了那么一丁点儿往日的智慧之光。

离开监狱后,钟子恒带着黄天住进了县城里的一家旅馆。这一夜,他没有睡好,听着街上不知哪里传来的时断时续的铃铛声,恍恍惚惚直躺了一夜。

钟子恒是一个商人,但他和曹世雄之间的交情却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静水流深。不曾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

第二天,钟子恒见到了县里的一些领导,但一听说他又是为曹世雄的案子来的,便一个个都找借口躲开了。他们谁也不想被卷进这场洪波中。当务之急,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车子行驶在返程的山路上,钟子恒对黄天说:“现在各条路都行不通,以后就更难了!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只能选择先好好保护他的家人了。”

黄天连忙说:“这件事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了,您不用再操这份心。倒是方义那件事,不知道您还要不要……”

还没等黄天把话说完,钟子恒就高声回答:“要,当然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您打算这次……派谁去走一趟?”黄天扭头看向钟子恒,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久违的期待。

钟子恒看出了黄天的心思,但他并不打算让黄天去跑腿,想了想说:“我知道你很想跑这一趟腿。毕竟你和方义也算是交情深厚。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不能派你去。天高皇帝远,万一你一时没忍住坏了规矩,我岂不是损兵又折将?我已经想好了,让秋亭去办这件事。他向来公事公办,不会出什么差错。”

“您就这么信任他?”黄天撇了撇嘴,心里很不服气,但也很无奈。

钟子恒微微一笑,“你们都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谁的禀性脾气我不清楚?倒是你们自己,身为局中人,难知局外事。”

黄天微微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当他的目光触及公路边的山峦时,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方义的那张笑脸。他不曾想过,那日骑峰岭慌乱中匆匆一别,就别成了永远。

两天之后,秋亭带着行李独自出发了,一路往北,赶奔方义的家乡——百家村。

然而在秋亭看来,方义绝对不是那种贪恋钱财的卑鄙小人。就算方义至今还活着,他也不会干出那样背信弃义的事情来,只不过是钟子恒自己不放心、不放弃而已。

“穷困潦倒的小山村?也不知道究竟穷成了什么样子。”秋亭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

当钟子恒找来章胜向秋亭讲述百家村的情况时,秋亭惊诧极了。那样穷困的方家,怎么能养得活九个孩子?然而,更让他惊诧的是,从前每一次见到方义,都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点点的由贫困衍生而出的自卑来,却总是那么自信,那么开朗。

“乔雪!”秋亭的怀里揣着乔雪写给方义的那封回信,不禁心中一阵感慨,“没想到方义这个臭小子居然还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小媳妇在家乡等着他!要是乔雪知道方义已经不在人世了,会悲伤成什么样子……”

一路上辗转奔波,一路上思绪万千,秋亭再也没那份闲心思观看沿途的景致了,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到百家村。

不巧的是,路上遇到了一场连绵的秋雨,行驶在公路上的车子又抛锚了,结果耽误了行程,直到第五天的中午,秋亭才来到了百家村。

这里和江南相比,差别太大。这儿虽说也有青青的高山,但屈指可数。不像江南,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峰峦叠嶂、秀峰突兀。

让秋亭最感兴趣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平坦的地势,从东边能直直地看清西边,从南边能直直地望透北边。

正往前走着,一条弯弯的小河出现在眼前。小河里的水有些浑浊,大概是这几天下了秋雨的缘故。在小河的西边尾巴上静静地横着一座不大不小的石板桥。远远地就能听见河水哗哗流淌的声响。

“那东边高坡上就是百家村了吧。”秋亭站在石板桥上,兴奋地看向不远处的村庄。为了找到它,他已经先后向六个人打听过了情况。

“要找到方家,至少还得向一个人打听才行。”秋亭迈开了脚步往前走,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了。

顺着一条约两米宽、长满杂草的土路往前走,十几分钟后来到了西边村口处。

正当秋亭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时,忽然看见一群孩子说说笑笑的从村里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好似一群小乞丐。只是脸上的笑容,和江南孩子一样,也是那么天真烂漫。

秋亭的心中仿佛忽然刮过一阵秋风,凉凉的,透着心。本来打算向这帮孩子打听一下方家住在哪里,可忽然之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帮孩子正往前兴兴头头地迈着大步伐,猛一抬头见一个穿着好看衣服、拎着大皮箱的陌生人拦住了去路,一个个都怔住了。他们赶紧停下了脚步,有些胆小的甚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见自己把这些小家伙们给吓着了,秋亭这才回过神来。他慌忙将手伸进口袋里,随即摸出了一大把糖果向他们展开,笑着说:“你们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从远方来的客人。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下:百家村有个方家,住在哪里?”

孩子们面面相觑,好半天后才有一个胆大的回答说:“要是我带你去他们家,你会把你手中的那些糖果都分给我们吃吗?”

秋亭哈哈大笑,“当然可以!这些先分给你们。等到了方家以后,我再分一些给你们。每个人都有份!”

那个胆大的男孩高兴得跳了起来,欢呼雀跃地说:“兄弟们,还等什么?快去分糖果呗!”

他的话音刚落,其余的孩子们都呼啦一下朝秋亭围过来,纷纷伸手要糖果吃。

秋亭吓了一跳,差点就招架不住。心中不禁得意,幸好提前有预备,否则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些拿到糖果的孩子们一边吃着糖果一边说说笑笑,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听他们口里的话,是要去附近的山林里采蘑菇。

此时,秋亭手里的糖果已经一个都不剩了。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孩子,正是刚才大胆替他的兄弟们要糖果的男孩。

秋亭赶紧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几颗递到那个男孩面前,“他们都吃了我的糖果,却都走了,不理我了。你不能也丢下我不管吧?”

只听那孩子拍拍胸脯说:“放心吧,有我呢。我这就带你去方家。”说完,他一伸手就将秋亭手中的糖果全抓了去,随即塞进了口袋里。

第二百四十八章 你装我演 眼前这个男孩引起了秋亭极大的兴趣,他兴致地勃勃地跟在男孩身后一起去村里方家。

秋亭跟着男孩左拐弯右拐弯,满眼里都是破旧的茅草屋和残旧的土墙院。灌进鼻子里的都是些难闻的臭气味。站在土巷子里的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走过,时不时也有三两人在一起凑着嘀咕些什么。

秋亭的情绪很低落,直到有一户人家院子里伸出来的芭蕉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抬起手,轻轻将那碧绿的大叶片拂到一旁。

那个男孩走在前面。他赤着脚,却走得异常轻快,跑起来时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他不时地回过头来冲秋亭喊道:“喂,你倒是快点跟上啊,你好慢咧!”

秋亭的思绪就这样时不时被男孩的声音给叫醒,一次又一次。“这个百家村果然是一贫如洗!”他在心里不住地感叹。

终于,男孩将秋亭带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住的也是茅草屋,一头大黑猪住的倒是石头房子。那头黑猪正在猪圈里磨牙,不停地撕咬锈迹斑斑的铁门。

方义的家,原来是这个样子的!秋亭静静地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现实中的百家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帮你叫人。”男孩回头冲秋亭说了一声,然后蹦蹦跳跳朝那扇半开的木门跑了过去。

秋亭已经观察这个男孩很久了,他心里猜想,这个孩子很可能就是方家的孩子。他的脸上也有如方义一样的勇敢、自信和乐观。

果不其然,当那个男孩再次出现在秋亭面前时,指着秋亭对他身旁的一位中年妇女说:“妈妈,这个人说他是远方来的客人,要找百家村的方家。”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秋亭后,礼貌地问:“这百家村就我们一家姓方。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秋亭从妇人的眼神中能够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身份有很大的怀疑,说不定也当自己是一个坏人。

“大婶,您好!”秋亭面带笑容向方义的母亲问好,“我是轮船运输公司的,来乡下招工。专招那些力气大、会干活的青年人。听人说,你们家大儿子方义从小就一身是本领。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来我们公司做事?”

秋亭随口胡编的这一套说辞让他自己感觉很尴尬,却让方义的母亲和弟弟感到异常惊讶。他们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忽然,那个男孩说:“我哥哥不在家,早外出了。我们几年都没见到他了。”

秋亭只得僵住了笑容,接着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方义的母亲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是去别家招工吧。”说完,她就拉着那个男孩转身往屋里走去。

秋亭站在那里看他们缓缓进了屋,随后谨慎地将另外一半门也关上了。

秋亭心里琢磨,看这母子俩的情形,方义自从到了江南后便再也没回来过。不过,也不能仅仅凭他们母子的这一说辞就完全下定结论。他得在这个村里多待几天,摸清楚真实的情况。

于是,他离开了方家,悄悄围着百家村转来转去,直到把整个村子的大概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才离开。

经过几天的暗访,秋亭大致掌握了方家和乔家的基本情况。

方家的八个孩子每天起早贪黑,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出门上学,另外两个女孩出门干活儿,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孩子跟在母亲身后或玩耍,或帮忙做点家务活儿。

而乔家这边只有一位体弱的母亲每日忙完家里忙外面,忙完外面又忙家里,有时也过去方家帮些忙。可就是不曾见到她的女儿乔雪。

秋亭打听准了,乔雪在桃花岗小学教书。于是,他决定去一趟桃花岗,找到乔雪。他现在特别想找一个明白人来说说话。

到了桃花岗以后,秋亭顺利地找到了乔雪。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大眼睛、长头发的美丽姑娘。她的眼里时时闪着智慧的光芒,她的言语中满是书香的味道。

秋亭暗自惊讶,这样的一个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从百家村里走出来的!她和方义一样,他们俩都是特殊的个体,是与众不同的一对。

和乔雪说话,让秋亭倍感轻松。他还将自己胡编的那套说辞拿出来讲给乔雪听。心里也着实忐忑,不知道乔雪会有怎样的一种反应。

乔雪听完之后,抱歉地笑了笑,说:“可能是方义没有这份福气吧。他离开百家村也好几年了,到现在也没回过来一次,除了寄回来几封信之外。不过,我们都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很好,还给家里寄回了好多好东西呢。”

看见乔雪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自豪和满意的微笑,秋亭的心中却像是落了一层秋天的冷霜,冰冰凉。

至此,秋亭可以肯定的是,方义去了江南以后就真的没有再回来过!这也就意味着,方义已经葬身于骑峰岭的悬崖之下了。

秋亭不自觉地长叹一声,目光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哀伤。他不想将方义的事情告诉乔雪,只得独自忍受着这份悲苦。

乔雪倒是个热心肠的人,赶紧向秋亭推荐了村里好几个壮实的青年人,“他们干活都是一流的!你们公司要是真的需要人,就把他们都招过去吧。家里人都指望着他们挣钱养活呢!张厂长的砖窑厂已经不开了,要不然他们还可以继续去厂里上工挣钱的。”

乔雪的一番热情倒着实把秋亭给为难住了。他长这么大也没撒过谎,就撒这么一次却把自己给网罗进去了。不过很快,他对张厂长的砖窑厂来了兴趣,于是赶紧将话题给岔开了,问乔雪:“张厂长的砖窑厂为什么不开了?”

乔雪不由得叹息一声,然后如实相告:“张厂长的妻子得了重病,后来死在了上海的一家医院里。张厂长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就把厂子关了,走了。听说他把其余的砖厂也给关闭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又回到上海去了。”

说完,乔雪沉默了一会儿,却又将话题给拉了回来,“你不是要招工吗?把我们村的这几个都招去吧,他们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被乔雪缠得没办法,秋亭只好暂且答应下来,心中却不得不另想办法来打破这张网……

思来想去之后,他和乔雪约定,两天后的中午在百家村的小河边会面,让乔雪带上那几个壮实的青年人一起来。

“既然说了是搞轮船运输行业的,那么每个员工都需要有非常好的水性。”秋亭得意地说,“要是他们的力气大,并且水性又很好,我倒是可以考虑把他们全都给招了!”

乔雪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那可就这么定了!您可不能到时耍赖!”

“一言为定!”秋亭笑着回答,同时整了整自己一身笔挺的西装。

很快,约定的时间到了。

当秋亭出现在百家村那条弯弯的小河边时,河对岸来了十多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乔雪。

秋亭站在河这边举起一只手向乔雪示意:可以让他们下水了。

乔雪会意,一声令下之后,那帮家伙们全都脱掉了外衣,纷纷跳入冰凉的河水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秋亭站在这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河中的那些人,不禁睁大了眼睛。嗬!还真是厉害!一个个活像一条条大鱼似的从对岸游了过来,你追我赶,不相上下。

他们差不多同时到达了终点,然后一个个利索地爬上了岸。有调皮的笑着对秋亭说:“怎么样?我们的水性都还不错吧?”

秋亭心里想:这下可完了!自己撒下的这张网不但没办法收回来,反倒破了一个大窟窿,不得善终了。

正当秋亭胡思乱想时,那帮家伙居然又纷纷转身跳进了河里,往对岸游回去了。

有人在水中冲秋亭不停摆手,并高呼:“秋老板,您还是回去吧。我们才不会上您的当呢。我们谁也不相信,只相信我们的师父——方义!我们一直在等待他回来,回来带我们一起去江南发大财啰!”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五花大绑 听见那帮人的话,秋亭这才明白,原来乔雪一直对他心存怀疑,还将计就计,戏弄了他一把。

“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秋亭站在河这边自言自语,无可奈何地看着对岸的乔雪和那些村里的青年们。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那边的人数好像有点不对头,貌似少了三个人。

正当秋亭出神时,突然感觉两边臂膀被人给使劲摁住了,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紧接着,一条麻绳就上身了,七环八绕地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说:“你给我老实点儿!快走,见村长去!大白天的到处招摇撞骗,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有两三个人在身后推推搡搡,差点儿没把秋亭给推进河里去。没办法,他只好暂且硬着头皮听他们的话。不过他心里倒是暗自好笑,笑这百家村的人虽然穷得叮当响,脑子倒是挺好使,还知道变着法儿对付“外来入侵者”。

“行了,行了!你们别用那么大力气推我好不好?我自己有眼睛,认识路;也有脚,自己会走。”秋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心里冒出了一阵窝囊气,回头大声地冲身后的三人嚷嚷起来。

那三人见秋亭反抗了,一叠声儿地叫了起来:“老实点儿!”

“哈哈哈哈……”

这时,从河对岸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像银铃一般好听的正是乔雪。站在她旁边的那几个青年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秋亭见了他们这副模样,心里十分生气,暗自后悔接了这么个倒霉的差事。不过,当他瞥见乔雪的那一瞬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义……心中的那团怨气又悄悄地消退了。

暂且跟着这帮促狭鬼走吧,看他们到底想干些什么。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想办法逃走。就这么一根麻绳也想困住人么?秋亭一边走一边心里暗暗盘算。

那三人将秋亭带到了乔雪面前。乔雪笑着说:“对不起,秋老板,暂且委屈你一下了。你没想到吧?居然会被我们给拿住了!”

秋亭并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乔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你一直在算计我。演戏的功夫不错嘛。”

没等乔雪开口,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大眼睛青年说:“我们百家村的人从来就不是好欺负的!就算你们这些骗子的骗术再高明,也逃不了我们的法眼。你在村里转悠了这么多天,鬼鬼祟祟的,不是骗子是什么!再说了,去年陈家庄就来过几个骗子,骗了好多东西去。现在我们都学聪明了,再也不会上你们的当儿了!”

另一个青年又说:“除了方义,乔雪就是我们村里最有见识的人。你想骗她,连门儿都没有!幸亏她是女孩子,没有伤害你。要是我啊,早打折你一条腿了呢。”

又有一个青年说:“我们百家村的方家戏班远近闻名,咱们村的人现在各个都会唱戏了。要说演戏,你们这些骗子还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们一声‘师父’呢!”

这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乔雪也忍不住偷着乐,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秋亭的脸,眼神里满是骄傲的神情。

不知怎么的,秋亭听了这些庄稼人的话,不但不再生气了,反而会心一笑。可是他究竟在笑些什么,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倒是肚子忽然一阵咕噜噜乱响,这才感觉肚子饿了。

来到百家村以后,秋亭既没有地方吃,也没有地方睡。那天听见村民说附近就有集市,因此一口气跑到热闹的镇上去下了一趟馆子,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秋亭说:“好吧,既然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就随便你们怎样处置吧。但是眼下能不能先解决一下我的温饱问题。肚子饿得难受,快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乔雪见秋亭说得可怜,便心软下来,对其他人说:“先带他去村长家弄点饭吃,然后再慢慢地审问。”

就这样,秋亭在众人的监护下往村里走去,一直到了村长家门口。

此时村长正和老伴儿坐在桌旁吃饭。秋亭定睛看了一下,见桌上都是些烂咸菜、干萝卜,顿时就没了食欲。

乔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村长。村长听完后,赶忙叫老伴儿去添一双碗筷,让秋亭坐在桌旁吃饭,又叫给秋亭松绑,“即便是骗子,也是需要一日三餐吃饭的!都是父母生养的,别饿坏了他。”

秋亭听见村长这话,心里蓦然一动,更加没有食欲了。坐在那里出神,也不说一句话。

见秋亭只管看着桌面发呆,却迟迟不肯动筷子,村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秋亭,见秋亭长得白白净净的,比村里哪个青年都要精神,还穿着一身好衣服,脚上也是一双好鞋子,便笑着说:“俗话说:入乡随俗。既然你现在到了我们这个穷山村里,就先将就着些吧,别挑三拣四了,先吃饱肚子要紧。”

秋亭心里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就是口里再也说不出来话。

这时,村长的老伴儿端来一碗茶放在秋亭的眼前,“年轻人,一定口渴了吧,喝点儿茶水。别看我们没有好杯子泡茶,但这山茶的味道却是极好的,都是我们自己亲手制成的,你尝尝吧。”

秋亭虽然在江南见过无数好茶水,但一见到眼前这碗碧水青山一般的大碗茶,心里不自觉地一动,立刻就有想尝一尝的冲动。正好他也实在是渴了,于是端起茶碗来就喝。

几大口灌下去之后,秋亭只觉一阵神清气爽,忙问:“还有吗?再给我盛一碗吧。”

村长一见这情景,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连忙招呼老伴儿:“快去,再给他盛一碗来。咱家是没好饭,可要是论茶水,要多少有多少。山头的茶叶够我们喝,就是不能当饭吃罢了,饱不了肚子。”

说话间,老奶奶笑容可掬地又端来一碗茶水。秋亭赶忙接了。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喝,而是顺手倒进了那碗白米饭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那碗饭。至于桌上的烂咸菜和干萝卜,他没再看一眼。

见秋亭咽下一碗茶汤泡饭后就撂下了碗筷,乔雪赶着帮着老奶奶收拾桌子。

村长叫一位青年又给秋亭盛来一碗茶摆放在他面前。秋亭看着那碗茶冒着热气,不知不觉地出了神。他在想象方义那时在百家村生活的状况。他始终不得其解,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山村究竟是怎样培育出方义那样一种性格来的?

村长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一挥手将那些青年们都赶出了堂屋,叫他们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到时再叫进来。

“好了,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说吧,你这次来百家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要说老实话,可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儿!你也看见了,外面那些人虽说是庄稼汉,可也不是好惹的!”

秋亭被村长抑扬顿挫的声音给惊醒。见村长义正辞严的样子,他不得不拿出应有的恭敬态度来。

可是,到底该怎么胡编瞎造一番,才能让这老头儿相信呢?别看这些庄稼人穷,一个个志气倒是不小,还鬼精鬼精的。

沉思许久,秋亭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来。于是表现出一种悲苦的神情说:“我们家在上海,是做轮船运输工作的。可是后来轮船出事了,父母都遇难,家业衰败,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一心想着要振兴家业,可是手里又没有钱,又听人说下乡来招工可以花很少的本钱,所以就来到你们乡下了。”

村长将信将疑,“照你这么说,你倒也不是完全撒谎。只是万一真把工人招了去,就不像你先前说的那么好听了,对吧?”

秋亭连忙点头说:“是的!我也只是想试一试。现在既然被你们看穿了,那也就只好算了吧。”

村长似乎是相信了,但过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问:“那你怎么一进村就开口要找方家?还对方家大儿子方义有所了解?”

秋亭见问,不觉心中怅然若有所失,一时语塞,又说不出话来了。

村长静静地点燃了他的那根长长烟斗,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忍不住咳嗽了一阵子。

烟雾在屋里盘旋了几圈又几圈,上升了几层又几层,然后袅袅地飘向大门外,渐行渐远。

第二百五十章 四爷病逝 村长依旧默不作声,只将长长的烟杆往旁边的桌腿上使劲地敲了敲,发出了一阵叮当叮当的响声。

秋亭瞟了一眼村长,心里有些发虚。从村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他看到了三个字:不相信!于是,他不得不暗中另想办法来应付。

果不其然,村长沉默许久之后,忽然问秋亭:“既然你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那你倒是说几句上海话给我听听。以前张厂长在的时候,偶尔来方义家串门,高兴的时候会说些上海话来听的。只是可惜啊,他到底还是走了……如今空荡荡的平顶山砖窑厂倒是变成孩子们放牛、放鹅的好去处了!”

秋亭愕然了。他忽然又愤恨起这趟倒霉的差事来。要不是钟子恒执意让他来这一趟,他是断不肯过来的。在江南那么多年,从来不需要撒谎和看人脸色行事,可是现在到了这里,却得费着脑子编出一层又一层的谎来。

正当秋亭为难时,忽然听见大门外面一阵吵嚷。

村长向外看了看,接着大声问了一句:“外面吵什么呢?”

这时,只见一个青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说:“村长,快去看看吧,梁四爷怕是不行了,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家里人都围着哭呢。”

村长瞪大了眼睛,立刻站起身,将烟斗随手搁在桌子上,抬腿就走。刚没走几步远,又忙转身回来,严肃地看着秋亭说:“年轻人,别看我岁数大好欺骗,我心里头明白着呢。你说的那些话,至少有一半是谎话。我也不再追究了,放你走吧。只是一件,你得记住:不可以再在村里骚扰任何人!我们庄稼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完,村长火急火燎地迈步出了大门,直奔梁四爷家去了。外面站着的青年们,也都跟着他急匆匆地走了,一个也没留下。有几个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往堂屋里看,同时对屋里的秋亭做出了警告和威胁的手势。

此刻,只有秋亭一人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他发了一会儿呆后,也起身离开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倒是也很想去见见梁四爷。

在这些天的明察暗访中,秋亭了解到,梁四爷和方家的感情极为深厚,两家人每天来往密切,仿佛好得如一家人似的。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梁四爷病重了。

“这个梁四爷在村里倒是挺受人尊重的,又跟方家关系亲厚,或许他对方义的事情有所了解……”秋亭一面走一面猜想。

乔雪正扶着村长的老伴儿从厨房出来,也打算要去看望梁四爷。一抬眼看见秋亭正在往前走,连忙叫住:“喂,秋老板,你要去哪里?村长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

秋亭停下脚步,回转身朝乔雪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笑说:“现在你们全村人都当我是坏人了,人人都提防着,我哪儿还有瞎捣乱的机会呢?放心好了,我没你们想象中那样十恶不赦!”说完,他一溜烟似的就跑过了墙角。

“乔雪啊,你也去送送梁四爷最后一程吧。他一直为你和方义的事操心。就是不知道方义怎么就那么狠心,走了几年了也不回村里来看看,害得梁四爷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老奶奶眼圈儿有些发红,额前的一绺头发被一阵秋风吹起。一截儿白色在风里飘摇。

“好的,我这就去。”乔雪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似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间都倒不出来,“顺便盯着那个姓秋的家伙,不叫他再干坏事!”

乔雪走了,脚下像是生了一阵风,直直地向梁四爷家疯狂地跑去。

此时的梁家门口,已经被村里来探望的人给围得水泄不通了。乔雪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时,一眼就看见混在人群中的秋亭。见他身旁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也就放了心。

乔雪挤进了梁四爷的房间,只见屋里挤满了方家的人。方荣、方华、方富、方贵、方兰、方菊和方莲都垂首站在那里。方荣的手上还捧着刚从山林里采来的蘑菇。

梁四爷这两天忽然想吃点东西,点名要雨后山林里的新鲜蘑菇。于是,方荣带着几个兄弟以及其他村里小伙伴一同去山林里采蘑菇,刚出西边村口就迎面遇上了秋亭。

当时方荣向方华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方华出面对付秋亭,他继续带大家去山林里为梁四爷采摘蘑菇。梁四爷的病越来越重了,一刻也耽搁不了。方华会意,独自出面当了一回“出头鸟”,小心谨慎地将秋亭领进了村子……

村长坐在梁四爷的床榻前,凝神细看。只见梁四爷的目光已经完全呆滞,口里也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了。不过,他的左手大拇指却一直翘着,似乎有话要讲却又无力表达,只好采用这样的手势。

村长心里明白,梁四爷这是在想念方义,希望方义此刻能够站在他的床前送他最后一程。然而,这却是一个多么大的奢望啊!

见乔雪挤进了屋里,村长连忙招手叫乔雪到床前来。乔雪来到床前,村长让乔雪握紧了梁四爷的手,然后勉强笑着对梁四爷说:“四爷,四爷!方义虽然没有回来,但他的媳妇乔雪在这里呢。你就放心吧。只要有乔雪在,方义一定会回来的!上次乔雪写信给方义了,说不定过些日子方义就会回来看你了。等咱们村子家家都富裕起来后,方义还要带你上江南去逛一逛呢!”

村长的这番话,如同静静的林子里响起的一阵喧天锣鼓,屋里屋外的人都听见了,且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是,每个人听到这话后,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渐渐地,乔雪就感觉梁四爷的大拇指变得温柔起来,直至平放在了她的手掌心里。

梁四爷的眼睛终于闭上了。梁家的院里院外都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声,男女老少,无不落泪。

村长面带悲伤,立即指挥大家忙起来,为梁四爷办理后事……

看见人人都在忙碌,秋亭只得闪到一旁,静静地待在一个角落里。刚才盯着他的那几个青年此刻也顾不上他了,各自忙去了。

“如果说梁四爷是百家村的主心骨,那么方义就好比是百家村的太阳。”秋亭站在角落里默默沉思。他现在心中已经毫无疑虑了,方义离开百家村以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回,钟老板该放心了吧。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起身回江南了。”秋亭皱起了眉头,走出角落后,将目光投向了方家的那帮孩子们。

此时方义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披麻戴孝,跪在梁四爷的棺椁前放声痛哭。乔雪领头跪在那里,早已泣不成声。

不知怎的,见到眼前这一幕时,秋亭也只觉鼻子酸酸的,眼中似乎也有泪要往下落。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哭过,这是第一次有流泪的感觉。

他仔细想了想后,决定先留下来,等梁四爷的丧事完毕后再离开百家村。他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就是想再待那么几天。

这几日的天气倒也没有辜负梁四爷生前的期望,天朗气清,一片艳阳。他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念叨,不希望他走的那天是阴雨天,说是雨天路滑,去阴间的路不大好走,怕摔跤、跌跟头。

到了第四天,百家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梁四爷家的门前,只有几只鸟儿站在树上时断时续地叫着。除此之外,便再无声响。

秋亭从镇上的各个铺子里买了一大堆东西,然后雇了一辆拖拉机拉到了百家村,停在了村长家的门口。

村长见秋亭这几天在村里也没干什么坏事,便没有再管他,只是暗地里叫几个人提防着。没想到,秋亭居然自己掏钱给村里人送东西来了,有米面,有布料,还有孩子们喜欢吃的各种食物。

村长一开始执意不收,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秋亭的执着,只好替村民们谢过秋亭,然后将东西一一分摊到每家每户。

“我要走了,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们了!”秋亭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望着村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笑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拦路回礼 虽然秋亭脸上的笑容里依旧裹挟着一丝随意,但他的声音听上去却是相当认真的,因此村长相信了——这个家伙不是在开玩笑。

“你要去哪里?”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声响远去之后,村长走到秋亭面前,认真地问他。

秋亭笑着整了整衣服,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好半天后才回答:“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村长听了后,不觉有些发蒙,觉得这句话似乎应该是出自和尚之口才比较协调,于是冷笑一声说:“你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儿,说上些我们庄稼人听不明白的话。我也不管你要去哪里,只是一条,不许再到别的村子里招摇撞骗去了!”

秋亭看着眼前这老头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像是自己被判了死刑一样,在他眼里永世不得翻身了。“放心好了,我得回家捣鼓那几只破船去了,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又一次飞黄腾达了呢。”

村长没再说话,只当秋亭是在随意耍嘴皮子,因此转过身,往家里走去。没走几步,他又急匆匆回转身冲秋亭说:“村里人都对你表示感谢!”说完,扭头继续往前走了。

秋亭静静地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嘴角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了色。他抬头看看太阳,正高高地照在头顶上,有点刺眼。再看看眼前,村长佝偻的背影正一点点地消失在那条土路小巷子中。巷子里谁家院墙里的硕大绿色芭蕉叶伸了出来,却没能够拦住村长的去路。

远远地听见草垛上大公鸡的喔喔叫声,也时不时掺杂着老黄牛哞哞的叫唤。最响亮的动静,还是那些动不动就聚众闹事的家狗野狗,它们打着闹着,就从村中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往满是阳光的田野中飞奔而去了。只是为了一根从烂泥潭子里寻到的鸡骨头。

秋亭转身朝那条通向村外的黄土路默默地走去,耳畔充斥的各种杂响令他有些莫名的恍惚。但他知道,他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这个四仰八叉躺在山坡上的穷山村——百家村。

“这里,人心倒是极好,家家户户不用关门闭户的,就仿佛一家人似的。”秋亭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就可惜太穷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起来。

可是又一想,虽然江南比这里富裕多了,人心远远比不上这里,可万一哪天百家村也富起来了,还能像现在这样保持和睦友善的亲邻关系吗?

正当秋亭胡思乱想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的路中央站着一个人。他手搭凉棚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竟是方义的三弟方华。

秋亭原打算去方家一趟,看望一下方义的家人。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两腿却不听他大脑的使唤,怎么也挪不去方家。最后,他只好在慌乱中打消了这个念头。方家人口多,他特意让村长多分些东西给他们家。

秋亭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往前走去。一见到方华,就让他想起了方义,恍恍惚惚中似乎是方义正站在那里笑呵呵地等着他……

到了跟前,秋亭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着,盯着方华看了几眼后,笑着问:“方华,你大白天拦在这路中央做什么?难道也学那些强盗的样子,想拦路抢劫?”

方华听了这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出来,将一只布口袋高高举在秋亭的眼前,“这是我妈送给你的茶叶!你刚才和村长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回去告诉了我妈,我妈说谢谢你送给我们那么多东西!可我家里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我妈自己制作的茶叶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带上吧。”

秋亭不曾想到,原来这个小机灵鬼儿一直在跟踪他。这几天村长一直派人在盯他的梢,他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里头居然还夹着这个小机灵鬼的一双眼睛。

秋亭对村长家的大碗茶一直念念不忘,这下正合他心意。他想了想后,伸手进裤子口袋摸了摸,打算送件礼物给方华。可摸来摸去,除了一块手表之外,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就把手表递到方华面前,认真地说:“我从来不收别人礼物。这样吧,咱俩交换,你给我茶叶,我给你这块手表。”

方华一见到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心里就痒得不行。他只是在学校的课本上见过手表长什么样子,却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真正的手表。他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眼睛里似乎放出了万丈光芒。

秋亭只当是方华同意了交换,因此也接过了那只布袋子。他刚打开袋口,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顿时心里乐开了花。要是拿回去给章胜瞧瞧,或许对他研制新茶叶有所帮助。他心里默默地想。

“好了,就这样吧。我要走了,你回家去后替我谢谢你妈妈,顺便代我问候一下你的兄弟姐妹们。”说着,秋亭抚摸了一下方华的头,准备大踏步上路。

“秋老板,请等一下!”

忽然,秋亭听见方华在身后叫他,只得回转身问他什么事。

“我觉得你在离开村子前,还得去见一个人。”方华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他的明亮的双眸里充满了期待。

“是谁?”秋亭不解地问,“去见那个人做什么?”

“这个人你也见过的,就是我们家还尚未过门的大嫂——乔雪。”方华说着,又将那块手表郑重地递给了秋亭,“我觉得,她更需要这块表。她是老师,每天都需要准确的时间。”

秋亭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后,忙笑着说:“那你给她不就行了吗?我还要赶路回去的。”说着,他又抬头看看太阳。

“她那天说,她有一些话想问你,希望你如实告诉她。她并不知道你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她是个非常明白的人,一定有想见你的正当理由。我觉得你应该去见她一面。村长说你并非是一个坏人,但一定是外地人。你这一走,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再来百家村了,或许这辈子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秋亭早已经听得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有情有理的话竟然会出自一个毛头小子之口。得见见乔雪吗?他在心中思索……

方华见秋亭犹豫不决,便将那块手表往秋亭手中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像是身后有一头老虎要吃他似的,一瞬间便消失在了村里那片竹林中。

长长土路的中央,明亮的秋阳底下,只剩下秋亭一个人呆呆地立在那里,似乎已经忘了身在何处。

“方华说得没错,”秋亭自言自语,“是得见一见乔雪,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免得她只顾痴痴等待方义回来,白白耽误了大好青春年华……”

因想着要给乔雪送点东西,于是秋亭决定先去镇上挑选几样礼物,然后再去桃花岗小学找乔雪。

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东西,秋亭在街上红着脸晃来荡去,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匆匆选了几样认为合适的礼物:一条围巾,一袋糖果,一袋饼干和几本书。

见天色已晚,秋亭只好在镇上找了个旅馆住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收拾妥当,直接赶往桃花岗。

乔雪跟着村长料理完毕梁四爷的丧事后,一个人闷闷地回到了桃花岗。一想到梁四爷,她心里就忍不住悲伤。自从方义去了江南之后,梁四爷脸上的笑容就比从前少了许多。后来不知怎的,身体就不行了,天天吃药调理,但还是没能把他从死神手里给救下来。

梁四爷卧病在床时,时不时找乔雪来说话,一张口就问乔雪有没有收到方义的来信。乔雪原本想编谎哄骗过去,但面对梁四爷的那双企盼的眼睛,她一次都没有成功,只得如实回答,此外就是用一些好听的话来安慰。

直到有一天,乔雪真的收到了方义的第一封来信,她高兴得连饭也不吃了,将信拿给梁四爷看。梁四爷看完之后,也是欢天喜地,于是让乔雪回信,第一件就是要乔雪告诉方义他们俩“娃娃亲”的事实……

第二百五十二章 坦言相告 当秋亭来到桃花岗时,天忽然就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

没有雨伞,他只得先找个地方避雨。看看时间,才上午九点多钟。若是乔雪上午有课,那还得等到中午放学时才能见到面。

正当秋亭站在那里思忖时,几滴冰冰凉的雨水滴到了他的头发里。他赶紧抬头向上看,原来是从高高的树叶缝隙间滴落下来的。

他决定还是先去教师宿舍那边碰碰运气,或许乔雪上午并没有课。想到这儿,他将手中的袋子结结实实地扎紧了口,然后向教师宿舍跑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人从院子里边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差点儿和他撞个满怀。

秋亭连忙闪身到一旁,然后对那人连声说着“抱歉!抱歉!”

“哟,这不是前几天来找过乔雪的秋老板吗?”那人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上下打量起秋亭来,脸上满是惊喜。

秋亭见被人家认出来了,赶紧笑着点头问好,然后询问乔雪是否在房间。

“天又下雨了,乔雪当然不在宿舍里,应该是在教室帮忙接雨水吧。教室老旧了,屋顶上的瓦片不知碎了多少处,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跟着下小雨,害得我们根本无法上课。不跟你说了,我也正要去教室帮忙呢,得赶紧走了。再迟一会儿,教室就要变成小溪小河了……”

这位女老师说完,便撑着雨伞朝教室飞奔过去,手里拎着几个脸盆。

教室漏雨?秋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既然瓦片都碎了那么多,天晴的时候怎么不好好修理一番?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秋亭来到乔雪的宿舍门口。见门虚掩着,便径直走了进去,然后将那些礼物全部放在桌子上,随即带上门又出来。看着从屋檐直直飘落下来的长长雨丝,他决定也去教室那边看看情况。

在秋亭的脑海中,学校一直都是江南乌岭镇上的那样子,从来没有将教室和小溪小河联想在一起……不过现在,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百家村的那些土墙茅草屋和残破的墙垣,便也能立即联想到桃花岗的教室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面孔了……

秋亭从墙上扯下来一小块白薄膜撑在头顶上方当作雨伞,出了教师宿舍之后径直往东南方向跑去,那里有一溜儿青砖瓦房,估计就是教室了。好在,这些瓦房比百家村的茅草屋究竟要强许多。

到了一间教室的外面,秋亭站在廊檐下,就着窗户往里边观看。只见教室里黑洞洞的,隐约看见孩子们在各自的座位上待着,有几位老师正在帮他们挪动桌子和板凳。教室里一片闹哄哄的响。

连续看了几间教室都没有看到乔雪,秋亭只好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最后一间教室,才终于看见了乔雪。她正在忙,将地上的积水用水瓢舀起来,再一瓢一瓢地放进身后的一只木桶中。

昏暗的秋的天空,潮湿的雨的空气,嘈杂的水的声响,让秋亭渐渐失去了精神头儿,满心满眼里都是说不出的一种苦涩滋味。

他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出了一会儿神,然后转身走进了教室,去帮乔雪的忙。

秋亭的忽然出现,让乔雪大吃了一惊。她不曾想过,秋亭居然会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中来到学校找她,还帮她一起整理教室、排除水涝。正好她心里也有千万个疑团想请教秋亭,因此心中百感交集。

秋亭帮着乔雪完成了任务后,又走到另一间教室去帮忙,直到将每一间教室都收拾妥当才离开。

到了午饭时间,乔雪留秋亭在学校吃饭。学校里有个小食堂,虽不如镇上饭馆那般好,却也能够解决老师们和部分学生的就餐问题。

乔雪从食堂打来两份饭菜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份留给自己,另一份请秋亭吃。

秋亭见饭菜中没有一丝肉色,最能说得过去的一道菜也就是那碗白菜豆腐汤,便问:“你们从来不吃肉吗?”

乔雪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哪像你们这些大老板那么有福气,顿顿有肉吃。我们一个月才能见到几块肉呢。今天这餐午饭算我请你的,你好歹给我点面子把它吃完吧。”

秋亭苦涩地笑了笑。不过,他还是按照乔雪说的那样去做了,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饭也没有剩下。

吃完饭后,秋亭将带来的礼物一一拿出来送给了乔雪。这倒是让乔雪十分诧异。她还从来没有收到过一个男人送的礼物,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可使不得!我们素昧平生,哪能随便收你的礼物呢?”

秋亭见乔雪有很大的推辞之意,忽然想出来一个主意,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表,一边认真地说:“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要送给你的,而是……”

说到这儿,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此时的确想借方义的名义来劝乔雪将这些东西全部收下,却怎么也说不出方义的名字来,就好像一根鱼刺卡在咽喉的紧要之处,让他无法脱口而出。

聪明的乔雪看出了端倪。只是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满满的镇静。

“秋……老板,这里没有外人,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就直接说出来吧,免得憋在心中难受。”乔雪此刻的语言犹如她脸上的表情,平静极了。

秋亭沉默良久。窗外的雨声不停地敲打着残破的玻璃窗,发出嘈杂的响声,仿佛是在劝他赶紧实话实说,免得耽误了正经事。

乔雪坐在桌子的对面,神色开始有些异样。或许,她已经不能再继续接受秋亭的各种伪装了。

“我听老人说,女人的感觉向来很准。”乔雪轻轻地先开口说话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除了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莫名感觉外,就是觉得你好像在刻意隐瞒我什么。”

秋亭叹了一口气,觉得是时候该说出实情了。

“好吧,我承认,老人们的话是对的。没错,你的感觉很准,我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你。不过,”秋亭顿了一顿后,继续说:“在我说之前,你得做好最恰当的思想准备,否则,我即刻就走,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乔雪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如同木了一般,除了呼吸之外,似乎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感觉。

她强忍着心中抓扯似的痛楚,勉强笑着说:“这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人生再难,也不过生、老、病、死四个字。我已经全碰到过了。即便再有,也相差不了多少。你尽管说你的,只是不要再隐瞒我才好!”

秋亭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乔雪,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竞相撒泼起来。他忽然打定了主意,再也不隐瞒什么了,于是向乔雪说出了实情,告诉了她关于方义在江南经历的一切……

这些话早已憋在秋亭心中好些日子了,他也一直觉得自己和从前相比,竟变了许多,也不明白原因究竟在哪里。直到他吐完心中所有要说的话以后,才终于发现,心中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好似一团团雾霾被清理干净了。

乔雪一直圆睁着两眼听秋亭说话,中间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换任何一种别的表情,就那么呆呆怔怔地听着。只是,那些跃跃欲试的泪水一直在眼眶中徘徊。

她无法相信,方义居然已经死了!她也不肯相信,那么强健有力的一个优秀青年居然将自己永远地埋葬在了异地冰冷的山石之下!

“你……确定方义真的已经死了吗?”乔雪脸色苍白,呆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见乔雪说话了,秋亭暗暗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使劲地点点头,说:“我确定!如果他从那年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百家村,就足以证明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乔雪沉默了。直到这时,她才明白了秋亭此次赶来百家村的真正目的,就是想求证一下方义究竟是死是活。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可叫他的家人怎么办?叫我们百家村怎么办?人人都在盼望他有一天能够荣归故里啊!”乔雪到底还是流出了两行热泪。

第二百五十三章 出资相助 乔雪的感觉是很准,但她并不曾想过,秋亭竟然来自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江南……

从未去过江南,可是只要有人提起“江南”这两个字,乔雪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方义,随即胸中充满了似曾相识的一种莫名熟悉。

然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份熟悉却冷不丁在秋亭的嘴边戛然而止,从此褪去了一切梦中的华彩。她当然不肯接受如此震惊的意外,但她不想在秋亭面前过于失态,唯有两行热泪缓缓滑落。百家村的残破与萧瑟,让她早早便习惯了戴上处变不惊的面具。

“既然你早就怀疑我来自江南,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秋亭不愿意看到乔雪伤悲,于是极力岔开话题。

每次面对乔雪都让他的心颇不宁静,仿佛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乔雪,而是方义。他们俩的身上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那只是一种感觉,我无法判断你是否真的来自江南,更别说是否真的与方义有关了。自从张厂长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像你这样体面的外人来过百家村。我也只是心中暗自怀疑。那天无意中和方华说起你,奇怪的是,方华也有同我一样的感觉,也觉得你好像是一位故人……”乔雪用袖子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然后静静地坐在那儿,目光渐渐呆滞,不再似前些日子那样顾盼神飞。

秋亭这才明白过来。他不禁又恨起这趟差事来,这次不是恨钟子恒偏偏派给他这么个差事,而是恨钟子恒根本就不应该安排这个差事。完全是钟子恒自己多疑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永远都不要让乔雪知道方义的遭遇,就当方义离开百家村后从来没有去过江南,也从来不知道归期。

同秋亭之前的看法一致,方义果然是百家村的太阳,村民们都在等着他衣锦还乡,光耀门楣,振兴山村。然而,现在……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秋亭问乔雪。

此时的乔雪,全部的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秋亭问了好几遍话她都没有听见,直到秋亭重重地敲了几下桌子才将她给拉回到了现实的眼前。

“以后?”乔雪缓缓睁开了那双大眼睛,“我之前想象的以后,现在都已经化为泡影了。但我又不甘心就这样让它化为泡影!”说到这儿,她忽然站起了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秋雨已经停歇,院子里的树叶上一片一片湿漉漉的。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砸在地面上的小水坑里,时不时溅起一朵又一朵浑浊的水花,仿佛一位翩翩起舞的舞者。

秋亭心中涌起一阵忧虑,平静地说:“乔雪,我认为你应该面对现实。既然方义已经不在了,你,以及你的百家村都要继续生活下去,或者重新生活下去。”

乔雪忽然转身过来,激动地说:“你说得倒轻松!你也都看见了,就方家那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靠什么继续生活下去,更别谈重新生活了。当初也就是因为他们家日子太困难了,所以方叔和李婶才狠下心来将一个活生生的方义送到江南去,过继给他的姑姑……但凡家里稍微宽裕些的,谁还舍得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拱手送人?更何况方义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听完乔雪的这番话,秋亭再也无话可说了。平静的心湖猛地涌起了波涛,仿佛要变成大海。但多年的保镖工作经验不停地在他耳畔提醒:要冷静!要冷静!

秋亭觉得自己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他不能再和乔雪有更多一句的对话。他假装走到门口朝外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雨停了。我也打扰了你好半天,该走了。”

听见秋亭说要走,乔雪激动的心情竟又莫名平静了下来,“你是要回江南吗?”

“是的。本来打算昨天就要动身启程的,后来在村口碰见了方华

……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走了。”秋亭不再敢与乔雪直视,于是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院子里。可一想起那些漏雨的教室,他的心湖又不自主地泛起了阵阵涟漪。

“你回去以后,代我们向钟老板问声好。你可以直言告诉他,如果方义有一天真的带着一箱子的钞票活着回到百家村,我第一个陪他一起去江南认罪伏法。既然人都活着回来了,还要那些钱做什么?我们百家村再穷也不怕,只要有人,就够了!”乔雪说这番话时,目光中透出的悲愤如同利剑一般射了出来。

秋亭非常能理解乔雪此刻的心情,不用看乔雪的那双大眼睛,只要听着她这口气,就能想象出她现在满怀悲愤的样子了。

长长叹息一声后,秋亭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会把这话一字不漏地带给钟老板。以后……”他忽然又住了口,不愿意再说下去,想了想之后,转口说:“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保重!”

秋亭转身回来,拿起桌上方华送他的那几包茶叶,“这是方华送我的礼物。我把它带回江南去。见物如见人。”说完,他便径直朝门外走去,穿过院子,出了院门,再也不见。

乔雪呆呆地站在窗前,目送秋亭离开的背影,泪眼婆娑。这背影如此熟悉,和方义的一样,执着而坚决,无情且无声。

秋亭离开百家村时,站在小河西边的那座石板桥上,转身回头看,只那么一会儿,心湖就泛滥了起来……

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手轻轻伸进了上衣的内兜里。当指间触碰到那一叠钞票时,他便有了一个念头,于是赶紧回转身顺着那条熟悉的土路朝村子走去。

当秋亭再次出现在村长家门口时,正在整理门前柴草垛的村长十分诧异。他缓缓站起身,定定地看着秋亭,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秋亭不知道此刻的村长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从他的眼神中却可以捕捉到一层层疑惑的乌云。

“我听方华说,你已经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村长的嘴角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纵横沟壑的脸僵硬成了一块块,好似皴裂的枯树皮。

“我忽然想起点事情来,所以回头来找您商量商量。”秋亭哈哈大笑着朝村长走了过来。

村长更加木然了。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然后也哈哈大笑起来,说:“要是别的事还可以商量。但要是招摇撞骗的勾当,你就趁早打掉歪念吧。”

秋亭现在知道这位年迈却很睿智的村长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他微微一笑,“老村长,我都在村里混了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那么怀疑我?走,进屋说话吧,不耽误你时间的。”

尽管村长的内心很矛盾,但他更愿意相信秋亭并非一个坏人,于是领着秋亭进了屋子。

村长的老伴儿还像之前的每一次见面那样,笑容满面地给秋亭沏了大碗茶,并热心地嘱咐秋亭喝茶。

秋亭一边喝茶一边同村长商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村长点燃了烟斗,默默地听秋亭说的每一句话,精神高度紧张。

商量来商量去,争辩来争辩去,一个多小时后,秋亭终于和村长达成了共识。村长收下了秋亭给的那笔钱。

“砖窑厂变成了荒草地,怎么说都是可惜的!要是真的能把它给盘活了,倒是一件意想不到的美事啊!学校的教室漏雨,就苦于一直没钱来修。”村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熄灭了烟,看着门外的柴草垛满意地笑了。

“就当是我投资好了,若是好,我也高兴;若是不好,你们也没亏什么。”秋亭呵呵一乐。

村长正笑着,忽然又收敛起了笑容,赶忙问:“那你岂不是亏了么?”

秋亭稍稍一愣,接着又笑了起来,“至于砖窑厂,那是投资。投资本来就是一件冒险的事情,有成功就会有失败,有失败也就会有成功,从来没有一定的道理。再说了,我要重整家业,也不在这一点子钱上,您就别担心了。”

“那好!权当是我们借你的。要是真赚钱了,到时连本带息我们一起再还给你。你留下个地址吧,我们保持书信联系。”村长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忙忙地起身要找纸和笔来。

秋亭赶紧阻止他,“您别忙!这村子我已经熟透了。等过两年我再过来看你们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 等待日出 正当村长一头雾水时,却见秋亭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停地挥手,然后大步流星地朝西边村口赶去。

这一回,秋亭是真的走了。他要赶回江南去,不想再在百家村多停留一分钟了。他的心里很矛盾,也很烦乱,因此想着赶快离开,就像他从未踏过这片土地一样。

当他再次踏上小河西边的那座石桥时,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只觉满眼空空、满心空空,走得匆匆却也干净利落,更走得坦然和决然……

秋亭离开百家村的第二天,方叔领着他的方家戏班子从外地演出回来了。一进村后,就直奔梁四爷的坟前,狠狠大哭了一场。这次演出的地方比较远,跨过了两个县,隔着山山水水,因此对梁四爷的过世一点也不知晓。

又过了几天,方叔被村长叫到了家里,与此同时,村里的另外几个男人也被叫了来。大家各自在心中纳闷,不知道村长究竟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不过,当他们看见村长红光满面地端坐在方桌上座时,心里也倒踏实了下来。人人都知道,村长的脸向来就是一块“晴雨表”,究竟是艳阳高照还是漫天乌云,只要看看他的脸就知道了。

村长见大家都到齐了,只是少了梁四爷一人,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但人已离去,再多的北伤也无济于事,还是得睁大眼睛、甩开膀子将日子继续过下去。

“今天召集你们大伙儿来,为的是两件事。”村长很快掩去了脸上的乌云,露出了微笑,“第一件事,是关于江南的方义;第二件事,是关于百家村今后的发展。”

当村长提到方义的名字时,大家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人惊喜,有人惊讶,有人苦笑,有人叹息……只有方叔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又变成了黝黑,且没有任何表情。

村长大致也能猜到大家心里头打的是怎样的算盘,于是赶紧将话锋一转,直接说到了第二个话题上。

他心里非常清楚,自从方义去了江南以后,村里的男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方义身上,盼望着他早日归来,带领大家一起发财致富。可是等来等去,除了江南的几封信和一些物资外,并没有等来他们真正想要的结果。

在毫无尽头的漫长等待中,梁四爷第一个等出了疾病,临死前也没能见到方义一面。因此,自打梁四爷走后,村里很多人都将心思动了动,开始换角度、换方向思考问题了。

村长一直都明白大家心里的想法,也一直苦于没有门路去尝试一把。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杀出来一个程咬金——秋亭。他对秋亭的身份和话语一直心存怀疑,但感觉却告诉他,秋亭不是一个坏人。

而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的感觉是正确的。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秋亭临走之前居然留下了一笔钱!要知道,这笔钱出现得太及时了,这是百家村自谋出路的唯一后盾。

在大家的一片议论声中,村长大谈盘活砖窑厂的计划,并将秋亭留下的那笔钱拿出来放在桌子中央,让大家对着这笔钱畅谈心中的想法。

这一招太管用了!在座的各位都认真地思索起来,然后纷纷献言献策,大谈各自的想法。有了钱做后盾,又有之前在张达丰厂子里工作的经验以及砖窑厂里封存的那些机器设备,人人高兴、激动,脑子一下子变得特别好使,个个都像读了大学的高材生似的,妙语连珠。

这是百家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开得最热闹也最有意义的一次会议。村长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和兴奋,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了爽心的笑容。

会议最终达成了一致协议,各家各户出人出力,要全心全意办好属于百家村自己的砖窑厂,要让村子早点摆脱贫穷的帽子,让茅草屋变成新瓦房……

当大家起身离开村长家时,太阳早已过了正午。虽然过了午饭时间,但大家的心里是喜滋滋的,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方叔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闷闷地往家中走来。刚到门口,九儿就拖着竹马匆匆迎了出来,然后拉着他往厨房里去。

此时家中只有九儿一人。李婶带着方梅和方兰去田野里干活儿去了,留下九儿一个人看家,并一再嘱咐九儿看好厨房,不许猫儿狗儿进去偷食,等方叔回来就领他去厨房吃饭。

九儿完成了任务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离开厨房了,于是骑着竹马出了大门,往梁四爷家门口去了。

方叔一个人坐在桌旁吃菜喝酒,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是滋味。他想到了方义,想起了方义那年离开家时撂下的那句狠话……虽然时间过去很久了,但迟迟见不到方义的面,他的心里总是不得宁静,总担心那句话有一天会变成真的事实。

百家村的砖窑厂很快就破土动工了,人人有干劲,个个有活力。大家说着笑着,一块儿撸起袖子拼命地干活儿,仿佛每挖开一寸土,下面就会冒出黄金来一般。

村长委任方叔为包工头,一再叮嘱他认真细致地安排好各项事宜,尽量不要出现任何差错。方叔带着复杂的心情接下了这个任务,也从村长手中接下了那笔沉甸甸的钱。

方叔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钱,以致于一整晚都没睡好觉。他将钱搁在枕头底下,一夜摸它千百次,直到鸡叫三遍时才朦胧睡去。在梦中,他见到了方义。方义大变了模样,比大家口中的那个“秋老板”还要体面、更要威风……

到了周末,乔雪从学校回到家中。砖窑厂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于是也跑去厂子里要看个究竟。当她站在厂子前面的那棵大树下时,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好不伤心!

然而,在乔雪的心底深处,她是断不肯相信方义已经死了的。她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哪儿也不去,就待在百家村,直到方义回来见她。方义要是一年不回来,她就等上一年;要是十年不回来,她就等上十年……她坚信:只要方义还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秋亭对乔雪说过的那些话,乔雪对谁也没有提起。即便是敏感的方华一再向她打听,她也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地将话题引开,谈论别的人或事。

屡次失败之后,方华也就不再为难乔雪了,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砖窑厂从动工到生产,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渐渐地,开始接订单了,和不少客户建立了友好合作的关系。

当大家看见辛苦劳作终于换来了成果时,都兴奋极了,干活儿时更加卖力了,劲头也更足了。

方叔紧锁的眉头不知何时也已舒展开。不过,他的心底还是时刻牵挂方义的,不时向乔雪打听方义的消息。这让乔雪平添了一层烦恼。只有她一人知道,江南那边怕是再也没有信笺飞来了,可怎么向方叔交代呢?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乔雪只好偷偷地制作假的来信。她费尽心思模仿方义的字迹,模拟方义的口吻给方叔写信,想借此瞒过方叔。

不得不说,乔雪果真是冰雪聪明的!她的法子很奏效,方叔信以为真,认为这些信都是方义亲手写的。他在江南过得很好,而且已经有了回乡探亲的计划……

当方叔将这件事告诉李婶以及孩子们时,整个方家的夜晚都似乎被太阳给照亮了,个个欢呼雀跃,简直比过大年还要开心。

然而,乔雪的心里却是冰凉冰凉的冷。她不敢将心底的秘密告诉给任何人,只好深深地埋藏在那最深邃的角落里,自苦自悲自怜。不过,更多的还是那股子倔强的自强和那份不服命的意念。

乔雪仍像从前那样,认认真真地扮演着方家儿媳妇的角色,尽她所能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毫无破绽。甚至用上了“分身术”,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同时,也扮演着远在江南的那个方义。

第二百五十五章 独自前往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变得干爽起来。

秋意日渐浓郁。南飞的大雁赶趟儿似的一对又一对从空中缓缓而过,时不时落下数声悠长的鸣叫。

雁声里的江南深秋,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天上。澄清的太仓湖在秋阳的照耀下越发明澈了。湖里的秋云轻轻悄悄地推送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向着西岸的三间石头房子步步逼近。

在床上躺了一段日子的邹老爷子,现在已经能下床正常行走了,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恣意驾着渔船纵横湖上,只能眼睁睁望着别的船只来回穿梭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唉——”

应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几片硕大的枯叶从空中倏然而坠。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烟囱里冒出的款款袅袅的炊烟,也伴随着邹老爷子的一声长叹,不声不响地飘向了空中。

厨房里,邹小清正蹙着眉头忙来忙去。不过,嘴角处时不时又挂上一丝淡淡的笑意。

日盼夜盼,爷爷的病终于好了起来,邹小清心里自然是暗暗高兴的,今天决定给爷爷多做几个下酒菜。于是,冷清了许久的灶台忽又热闹了起来。熟悉的药香味道不知何时蓦地收敛,一堆瓶瓶罐罐也被随意散乱在角落里的一张石桌上。

“爷爷,饭菜都做好了,进屋吃饭吧。”邹小清一边整理桌椅,一边朝门外的湖边喊了一声。

听到邹小清的叫唤,小宝快速地从屋后的菜园子里滑了出来,随即直奔堂屋里的饭桌。

一直待在屋顶上的翔哥低头看了一眼小宝,却很快又抬起头,继续直视着湖面上的那几只游来荡去的渔船,仿佛那里会冷不丁冒出它久久期待的那张熟悉的面孔……

钟家大院里再也没有了方义,翔哥便也待不住了。尽管它和钟画相处得很融洽,但它还是循着往日的路径自顾自地飞回到了太仓湖。不过,有时候它会忽然消失一两天,然后又平安归来。邹小清也见怪不怪了,认定它是回钟家大院探望它的另一个主人钟画去了。

爷孙俩今天的午餐比较丰盛。虽然也有荤菜,但并不油腻。柳翁嘱咐过邹小清,老爷子经过这一场病,身子骨已大不如从前,得少吃油盐,而要多些清淡。

午饭过后,邹老爷子独自坐在桌旁发呆。等邹小清收拾完毕之后,他叫来小清坐在桌旁,说是有话要讲。

邹小清知道邹老爷子的心事,于是未等老爷子开口,她便说:“爷爷,我劝你还是先把心里的那件事暂且放一放。等明年春天再去执行你的计划也不迟的。柳翁说了,你这个秋天和冬天,必须安心地待在家中静养,不能劳心劳力。”

“明年春天?那要是耽误了大事可怎么办?”邹老爷子听完邹小清的话后,顿时扭过头来大声质问。

邹小清不禁在心中打了一个冷战。曾听花白头发的老人说过,生过病的人往往脾性也会发生一些变化。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从前的爷爷是不会这样怒吼着跟她说话的。

沉默了一阵后,邹小清暗自在心中想到了一个主意,便说:“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您说怪不怪?还是前些日子做的那个梦!”

邹老爷子忽然屏息了满脸的倔强,目光瞬时变得柔和起来,“你又在梦里见到方义了?他又跟你说,他现在过得很好,叫我们谁也别为他瞎操心?”

邹小清睁大了眼睛,非常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您不必非得亲自去漫山遍野寻找!我相信方义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就真的会过得很好,他本事那么大,什么都不怕。”

邹老爷子将信将疑,目光又落在门前水里的那些白鹅身上,像是自言自语:“我又没想过要去寻找方义,我是想去打听穆野老夫妻俩的下落……”

“那您就更不用操心了!”邹小清故意提高了嗓音,“要知道,穆野先生和穆奶奶一辈子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他们是最大的好人,肯定会有佛祖保佑的。我曾听方义哥哥说,那个怪人江明的寿命只剩下几年了。或许穆野先生他们希望带他去一个不被世人打扰的地方结束最后的生命,所以就不辞而别了。”

邹小清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沙沙沙”的声音,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落叶便从空中洒了下来。很快,地面就铺上了一条厚厚的彩色毯子,连水里白鹅的身上也挂满了落叶,仿佛换了一身羽毛。

“起风了,好大的风啊——”

邹老爷子皱起了眉头,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离开桌子,缓缓迈步走了出去,站在那一层新盖的毯子上,仰头望天。

邹小清心中五味杂陈。她希望自己编的这番谎话可以熄灭爷爷心头的那把莫名火。但与此同时,她自己又不甘心就这样被自己的谎言所说服。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天。

当邹小清带着小宝驾着渔船从湖上回来时,却发现爷爷并不在家中。

邹小清隐隐感觉大事不妙,于是赶紧带着小宝到处去寻找。可是,找遍了整个太仓湖,却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外出也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呢?”满眼失望的邹小清默默地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失魂落魄。

一直等到了夕阳西下,才终于看见老爷子带着翔哥乘着一艘渔船回到了家。

邹小清悲喜交加,强忍着内心的波涛汹涌,笑着问:“你们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奇怪的是,邹老爷子的心情似乎大好,脸上平铺着笑容,“我跟着翔哥出去转了一圈。很久都没出门了,心里憋闷得慌,所以想出去走走。”

邹小清连忙打起精神去厨房做饭。养在船舱里的鱼儿依旧活蹦乱跳的,晚上就做一锅鱼汤好了。

当然,邹小清并不完全相信邹老爷子只是出去走走而已,她甚至猜想他是带着翔哥去了东江村外的芦花岛。

不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照这样下去,对爷爷的身体未必有好处。邹小清皱起了眉头。

又一个深秋的夜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外的枯枝落叶上,发出一片扰人心乱的嘈杂。

邹小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了一夜之后,她决定去清洲村一趟。她觉得自己得去做点什么才好。毕竟爷爷年纪大了,身子或许还能经得起几番风霜雪雨,但心情却未必能够如从前一样好调理了。

出门之前,邹小清已与邹老爷子深谈过几次话,讲明了心中的想法。邹老爷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爽快地答应了。

一路翻山越岭,折腾了大半天之后,邹小清终于来到了清洲村的村口。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暂且休息一会儿。

尽管曾经遭受过洪水的巨大破坏,可眼前的清洲村不但没有变糟糕,反而变得比从前更加好看了,尤其是在这个落叶满天飞的秋季。

邹小清眼前一亮,心中一喜,浑身的疲劳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她站起身继续往村里走去。没走多远,就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香!”邹小清沉醉于花香之中,不禁停下脚步,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是谁?怎么看着不像我们村里的姑娘呢?”

邹小清冷不丁被这一声问候吓了一跳,慌忙循声望去,原来前面路口不远处正站着一位穿粉红格子衣服的姑娘在望着她微微地笑。

那姑娘胸前拖着一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像极钟家大院夏日荷池中的一枝娉婷的粉荷。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十五天 邹小清停下了脚步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朵“粉荷”。她的眼中也同样充满了惊讶。

在这深秋的季节里,那样的一身粉色似乎是在蓄意破坏周边环境的和谐。不过,邹小清却觉得这一抹粉色像是在提前呼唤清洲村的春天的到来……

邹小清继续往前迈步,径直地走向那朵“粉荷”。而那朵“粉荷”竟也迈开步伐,与她相向而来。

“是的,我不是你们清洲村的。怎么,不欢迎吗?”邹小清在距离那朵“粉荷”一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笑意盈盈地望着对方。

“粉荷”也笑了,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容,回答说:“我不是山贼,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好端端的干吗招惹你?我只是好奇而已,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粉荷”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邹小清,她似乎是对邹小清的一双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邹小清感到了一些难为情。马不停蹄地赶山路,赶得满头大汗,浑身发热,于是她就把鞋子脱了,光着一双脚丫子一直来到清洲村的村口。刚才只顾着看对面的那位姑娘,也就忘了穿上鞋子。

邹小清见状,赶紧将提在手里的鞋子放在地上,匆匆忙忙地穿上,然后整了整衣服,又理了理头发,这才又将目光注视在对方身上。

“光着脚走山道?你可真行,也不怕磨出血泡来!”那姑娘笑呵呵地说,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似乎是想了一会儿,她问:“你来我们村做什么?难道也是来跟花婆婆学习种鲜花的?又或者,是来找村长的?”

邹小清感到十分诧异,便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姑娘呵呵一阵乐,说:“最近来村子的几个陌生人,都是冲着花婆婆的鲜花来的。难道你不是?”

邹小清微微皱起了眉头,撇撇嘴说:“我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那也算被我说中了。来村子里找人,第一个要找的肯定是村长。”那姑娘略微收敛起了笑容,“不过,我得告诉你,现在的村长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位爷爷了,更换了!”

“换了谁?”邹小清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慌张。她以前常听方义讲花婆婆的故事,而花婆婆的老伴儿就是村长。怎么忽然换了?难道是……?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新任村长最近并不在村子里,他出门办事去了。如果你真的有急事,我可以带你去见之前的村长,他们老两口天天在家守着他们的花园子。”那姑娘说完后,转身就往一条砂石路上走。

邹小清心里忽然没了底儿,只好跟着她往村里走。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邹小清却不知怎的,非常信任这位长辫子的粉色姑娘——不论是她的笑容还是她的话语,都透着一种隐隐的真诚。

“我叫邹小清。你叫什么名字?”邹小清紧走几步,追上前问。

“村里人都叫我小莲。你也这样叫吧。不知道你今天来村里究竟是想找谁呢?”那姑娘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邹小清。

直到这时,邹小清才看清了,原来她的那双闪烁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疲惫的神情似乎能用手触摸到。

“我……”邹小清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我想找一个叫徐俊的。就是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村里?”

邹小清刚说完这话,小莲脸上的笑容就蓦地消失了一半。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邹小清一番,随即生出了一脸的疑惑,“你……找徐俊有什么事吗?”

邹小清也意识到了小莲眼中的疑惑,“我想找他帮我一个忙!”

正当小莲要张开问话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大声叫她:“小莲,你在那里做什么?旁边的那位是谁?”

小莲听到呼唤声,忙回身去看,原来是花婆婆。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冲远处的花婆婆摇摆了几下手臂。花婆婆会意,停下手里的活儿,推开高高的木门,从门前的一大片花海中走了出来。这便是她最心爱的花园子。

被花婆婆打断后,小莲没有再继续问邹小清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领着邹小清往花婆婆家去。她身后的邹小清此时也是一脸的疑惑,她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儿,但就是没猜透。

来到了花婆婆家,小莲将邹小清介绍给花婆婆认识,谁知花婆婆竟忽然激动起来,甚至流出了两行热泪,“孩子啊,原来你就是邹小清!从前无数次听方义在我耳朵边提起你的名字……听他那口气,感觉你比他的亲妹妹还要亲咧!”

邹小清一听这话,也忍不住落泪。她也从方义嘴里多次听到花婆婆的故事,还吃过花婆婆亲手做的点心。现在终于见上面了,可她们的身边却再也没有了方义。

小莲听见花婆婆和邹小清都提到了方义,并且都忍不住落泪,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她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邹小清想找的人其实不是徐俊,而是方义。

可是很快,小莲又皱紧了眉头,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因为邹小清所不知道的是,新任村长最近不在村子里管事,其实就是出去寻找方义的下落了。

自从得知方义坠崖身亡的消息后,徐俊整日愁眉不展。不论别人怎么说,他始终都不相信,那么活生生的一个方义说没就没了!不久后,他不顾大家的反对,一个人带着防身的家伙出门了。他要去亲自寻找方义,然后再把他活生生地给带回来。

与徐俊亲密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小莲已经非常了解徐俊的为人。她知道一旦徐俊下定了决心去做事,就不会再回头了。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同意徐俊的做法,只是一再叮嘱他要小心谨慎,不可以出现任何差错。

徐俊非常感激小莲的理解和支持,指天发誓,不管能否找得到方义,他都一定会活着回来见小莲。

自从徐俊走后,小莲每天都要来村口好几遍,希望能见到徐俊回来的身影。可是一连十四天过去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小莲心中万分焦虑,只是不肯轻易表现出来,她怕村里人会笑话她。

是的,她已经对徐俊产生了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愫,像是嗜烟如命的人戒不掉的烟瘾,会常常发作起来。她很珍惜与徐俊的相识、相知与相伴,希望能够保持这样的状态直到永远……

花婆婆让邹小清进屋里坐,然后将徐俊去山里寻找方义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邹小清。

“孩子啊,不光是你和爷爷心里难过,我们老两口也好难过的!每次方义来我们家一趟,都会让我们老夫妻俩乐呵上好些日子。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说着,花婆婆不禁又用衣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邹小清不想让花婆婆难过,连忙安慰她:“您别伤心!说不定徐俊哥哥过几天就会带着方义哥哥回来了!”

花婆婆忍住泪水,轻轻地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只是,我骗不了我自己啊!听说钟老板发动所有工人去山里找了,可结果并没有什么惊喜,更何况是徐俊一个人去……徐俊那孩子跟方义的感情太深厚,不论我们怎么劝说,他都不听,偏要出去自己寻找。这都离开十四天了,还不见回来……可怜我们小莲,天天来村口等他。”

邹小清这才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莲,似乎想对她说一些话,可舌头像是打了结,一句也说不出来。

面对邹小清的目光,小莲不好意思再站在门口,于是转身出门,站在了屋檐底下,目光不自觉地又挪向了村口处。

也就在这时,小莲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近了,近了,更近了!她的心似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没错!她没有看错!那个正朝她步步走来的人,不是别的什么陌生人,而是徐俊!

“他回来了!”小莲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大喊一声后,朝着徐俊狂奔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遗失的镖 当小莲飞奔到徐俊面前时,又忽然停了下来。一时间,她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从前的那个徐俊吗?

半个月没见的徐俊,此时已经大变了样,仿佛丐帮一个走失的弟子。浑身上下,衣服没有一处完整的,破破烂烂,随风摇摆。晒得黝黑的一张脸,也好似庙里的泥塑一般。唯一能让小莲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徐俊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竟然露出了笑容。

小莲踮起脚尖,往徐俊身后左看右看。可是看来看去,除了徐俊以外,再也没有看见第二个人影,于是她心里明白,徐俊这躺出行并没有达成原先的目的。

“你……回来了!”小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顺其自然地说了这一句。

“是的,我回来了。之前答应过你,所以不敢失信……”徐俊说完这话后,便收敛了嘴角的笑容。他长长叹息一声,眉头便皱了起来。

正当徐俊要低头时,小莲连忙说:“你不要低头!你不但已经尽了做兄长的责任,而且也尽了村长对村民的责任。至于其余的那些,恐怕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了。凡事尽心尽力了就好。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听天由命。”

徐俊的脑袋停止在那儿,欲低不低,欲抬不抬。听了小莲这番话,他莫名觉得之前有千斤铁锤一样重的脑袋,此刻却一下子变轻了许多。

“徐俊——”随着一声颤巍巍的叫唤,邹小清搀着花婆婆从屋里走了出来,而后快步迎了上来。

小莲赶紧转身走过去,也搀扶起激动万分的花婆婆。

“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花婆婆的眼角又湿润了。

徐俊慌忙微笑着跑了过来,大声对花婆婆说:“我现在是清洲村的村长,当然要回来管事了!说好了就离开半个月,现在时间已到,我能不回来吗?”

花婆婆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邹小清见状,忙说:“徐俊哥哥辛苦了这么多天,该弄点好吃好喝的才对。”

小莲不住地点头,对邹小清说:“是的,我也正想说这句。那我现在就跟他回去,弄些饭菜给他吃。”

徐俊仔细打量了一下邹小清,正想问些话,却听花婆婆说:“你们还要回去干什么?我家厨房里不就有现成的饭菜吗?老头子一大早就去镇上了,我预备了饭菜等他回来吃,却到现在都不见个人影回来。正好,他不回来你们就先吃。小莲啊,你再弄两个菜添上,今天人多。”

邹小清一听,忙说:“那我去厨房帮小莲的忙。”

花婆婆不住地点头,上前拉着徐俊枯树皮一样皲裂的双手说:“走,进屋陪婆婆好好说几句。”

身心俱疲的徐俊此刻有千言万语噎在喉咙里,可就是说不出来,只得跟着花婆婆往屋里去了。

简单洗漱完毕后,花婆婆迫不及待地问起徐俊寻找方义的详细过程。徐俊又忍不住叹了一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当小莲和邹小清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徐俊也刚好讲完了,花婆婆一边抹泪一边招呼徐俊赶紧吃饭。

邹小清和小莲虽然也坐在桌旁,可是一口饭都吃不下去,都傻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徐俊狼吞虎咽,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邹小清几次想开口问徐俊话,但几次又咽回了肚里。花婆婆看出了邹小清的心思,便对她说:“现在你也看见了,就你徐俊哥哥一个人回来了……回去劝劝你爷爷,不要再一个劲地想着独自去找方义了,保重好身子骨要紧,毕竟年纪大了,没有以前那么好使了。”

邹小清微微点头。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徐俊并没能把她的方义哥哥给带回来,这也就意味着她很可能与方义真的已经阴阳两隔了,尽管她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风卷残云一般,徐俊一个人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饭菜,最后抹了抹嘴,打了一个饱嗝,说:“真是太好吃了!山里的野味虽然也好,但始终没有家里的饭菜香。”

通过刚才与花婆婆的谈话,徐俊已经明白了邹小清的来意。不知怎的,当他见到邹小清的第一眼时,总感觉邹小清跟方义有几分神似。他倒是不曾想过,邹小清和方义的感情原来这么深厚,完全胜过了亲兄妹。

忽然,徐俊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将手伸进放在一旁的褡裢当中,摸了好半天后,从里面摸出来一支飞镖,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是方义哥哥的镖!”邹小清一见那支镖,立马认出来,情不自禁地站起身,随即大叫了一声。

徐俊点点头,“我顺着骑峰岭一直找下去,在山涧里找了好几天。后来无意中在一条小溪中发现了它。这可能是方义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不!这不是最后一件东西。他还有五支和这一模一样的飞镖,另外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现在应该都还在钟老板家里。”邹小清说这话时,嗓子有些哽咽。睹物思人,叫她怎能不伤心?

“真的是‘物在人亡’了。”小莲长叹一声,看着那支镖发了一会儿呆。

“既然镖在,为什么总是找不着人呢?”邹小清喃喃自语,然后走过去将那支镖紧紧地握在手中,“徐俊哥哥,这支镖能让我保存起来吗?”

“当然可以!”徐俊回答,“你一定会比我更会照顾它。不过,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一件利器。”

邹小清认真地点头答应,心中有说不出的痛。

小莲希望徐俊能尽快回去睡个好觉,因此向花婆婆告辞。花婆婆微微颔首,并一再嘱咐小莲:“你好好照顾他几天,让他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养足精神。村里要是真有什么急事,到时再向他请示。”

就这样,小莲和徐俊一起回去了。徐俊虽然离家多日,但他的家一直被小莲照料得妥妥帖帖,房前屋后全是美丽芬芳的花草。

邹小清见状,也对花婆婆说:“婆婆,那我也回去了,爷爷还在家里等着我。”

花婆婆本想留邹小清住下,但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强留了,“好孩子,那你就回去吧。趁早回去,不要挨着天黑赶路。”说完,她起身去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工夫,她提着一个油纸包出来了,对邹小清说:“这里是些烙饼和馒头,你带着路上吃吧。回去代我向你爷爷问声好。要是他觉得一个人待在家里闷得慌,就让他上我们这儿来住几天。我们老两口别的没有,空房屋倒是有好几间,粮食也够吃。”

邹小清一再点头表示感谢,然后带着那个油纸包离开了。

这一趟来清洲村,没有白来。她原想央求徐俊带上爷爷去山里转几圈,借此断了爷爷独自行动的念头,让他好好在家养身体。现在看来,就凭着这一支镖,也足以熄灭爷爷的念头了。

走在回去的山道上,邹小清满脑子胡思乱想。一开始,是她死活要去寻找方义的下落,结果爷爷费尽心思打破了她的念想。现在却反过来,爷爷一心一意想去寻找方义,她变着法子来割断爷爷的念头……

要是方义还活着,生活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乱了。可是,世间唯有时光最无情,它怎肯再回头去原地走一遭?

当邹小清站在一处山头上歇脚时,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来了一个人。她端详着那个身影,感觉有些眼熟。等再近些时,她终于看清了,于是赶紧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书院会面 邹小清迅速地钻进了山路旁一处茂盛而金黄的山草中。风起时,山草摇晃,发出呼呼的响声。这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邹小清终于听见了从山路上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听这动静,至少有两个人。而其中一人,邹小清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金禅寺的现任方丈子修。

的确,走在这午后山道上的两人,一个是子修,另一个是子修收的徒弟徐健。跟着子修,徐健变得越来越聪明了,也越来越坏了。

这师徒两人此刻嘴里说的是觉文日益加重的病情。

“方丈,我看觉文那样子,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徐健淡淡地说,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

子修倒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冷冷地说:“他这个病,除非有穆野先生亲自为他治疗,否则只能等死。不管怎样,我已经尽力了。要不是看在他是寺里长辈的情面上,我早就懒得管他了。”

徐健深知这其中的原委,于是显出了一脸的谄媚相,“可不是嘛!自从法新方丈离世后,他一直念念不忘,甚至还说法新方丈根本就没有死,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大概在他心里,法新方丈就是死了,也是占据第一位的,倒是把您这个活生生的方丈压根儿就不放在眼里。我看他八成是病糊涂了!”

子修眉头一皱,立刻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看了一眼徐健,随即又舒展开眉头,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你当真认为他是病了?糊涂了?其实并没有!他是想得太多,患上了心病。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一大半身子骨都埋在土里的人了,对我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我也就不再跟他计较了。你们平时也别跟他过不去,好吃好喝的继续伺候着,就当是送他最后一程吧。”

徐健连忙点头,笑眯眯地说:“遵命,方丈!您一直慈悲为怀,将来一定会修成正果,上天做神仙!”

子修听徐健这话,既可乐又可笑,微微摇头,然后继续向前迈步。不过他心里明白,将徐健这条小哈巴狗养在身边,绝对是他的明智之举。

徐健赶紧跟上子修风一般的步伐。忽然,子修又停下脚步来问:“徐健,你上次去芦花岛,真的没有见到穆野夫妇?”

徐健也知道子修一直有疑心病,但还是吓了一大跳,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子修那张冷漠的脸,然后高声回答:“千真万确!这么大的事,我哪儿能马虎呢!我在岛上找遍了,也不见他们的影子。后来下了岛,去东江村里四处打听,那些村民们都说芦花岛早就空无一人了,都当是一件怪事在说呢。”

子修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这才继续往前赶路。他的眉头紧皱着,似乎又在动什么心思了。徐健紧随其后,不敢再多问一句。

他们要在天黑前赶到镇上的怡山书院去,要见一个重要的商客。而这位商客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与钟子恒有来往的上海商人陈先生。

陈先生虽然已经与子修通信一年多,但从来没有见过面。这次他来乌岭镇,是因为身体有些不太舒服,过来这边山里静养。听人说,这边山里的泉水和稻米可以治病,他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到今日为止,陈先生已经在怡山书院待了三天了。他住得很舒心,还结交了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朋友,因此心情大好,感觉身上的病痛竟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似的。

子修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早已在心中敲起了他的如意算盘……只要能够损害钟子恒的利益,他便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多年的恩怨积压在他的心底,到如今,虽不会像火山那样突然爆发,但也绝不会像孤烟那般随意飘散。

邹小清躲在草丛里,将子修和徐健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得知觉文病重时,她的心颤抖了几下。她想起了在金禅寺的那些日子里,觉文对待方义的那些好……

与此同时,透过草丛的间隙,她看清楚了子修身边那个人的脸。而这个人她曾在山路上遇见过,且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几分和徐俊相似,因此她敢肯定,这个人就是方义曾经口中提到的那个二哥——徐健。

徐健刚才在子修身旁所表现出的那样一副嘴脸,让邹小清深恶痛绝。她不禁感叹,一奶同胞的两兄弟,徐俊和徐健的差别怎么会这样大?

从草丛里钻出来后,邹小清手里握着那支飞镖,追随着斜阳的步伐,大踏步朝太仓湖赶去。她有很多的话需要赶紧对爷爷说。

在日落之前,子修带着徐健赶到了怡山书院。

晚霞映照下的怡山书院,静谧而玲珑,优雅而灿烂,仿佛披上了一件五彩的神秘霞衣,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进了大门之后,子修直奔陈先生的套间。这个套间有三间房,也是子修提前替陈先生预定下的。这是一处绝佳的住所。房前有花草,屋后有树木。站在窗前可以领略无边的山景,拉上窗帘则可以静享一个人的静幽时光。

子修来到门前,刚要敲门,却正好见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而这个人正是陈先生。

陈先生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大和尚,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是看看子修的穿着打扮,忽然大叫一声:“哟!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把方丈给送到了我的门口!我正打算过几天去金禅寺拜访呢。”

子修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微微一笑,“陈先生,您好!我们从未见过面,您怎么敢确定站在面前的就一定是子修方丈?”

陈先生笑而不答,连忙请子修进屋。子修简单地将身后的徐健介绍给陈先生认识。

一直跟在子修身后登堂入室,徐健早学会了眉眼高低,匆匆上前向陈先生热情地问好。陈先生笑着点头,心中感到非常满意。

落座后,子修让徐健在一旁帮忙端茶递水,徐健乐不可支,殷勤而小心地服侍着。同时,一双贼眼四处乱瞅,恨不得将屋里所有的新奇东西都拿过来捧在手里仔细看个够。

寒暄几句之后,子修又问起刚才的那话,期待陈先生给个答复。陈先生呷了几口茶后,缓缓道来:“你们出家人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刚一打开门,眼前就站着一个帅气的大和尚。在乌岭镇的地盘上能遇见您这样佛光满面的和尚,除了子修方丈之外,还能有谁啊?这不就是你们出家人所说的‘缘分’嘛!”

陈先生向来是一个健谈且幽默的人。很显然,他的这番话让子修感觉很舒服,因此,子修的嘴角露出了别样的笑容。这让一旁的徐健见了,都感到异常吃惊。

子修脸上的这种笑容,徐健细想起来,还真是头一回见。

陈先生和子修两个人倒是非常聊得来。到了晚饭时间,陈先生点了几份饭菜,让人送到了套间里。子修平时不饮酒,但细心的陈先生悄悄拿出了一瓶素酒来请子修品尝。

“这是日本的一位朋友送的,带来几瓶给你尝尝。这酒与咱们中国的白酒相比,只是担了一个虚名而已,只有淡淡的酒香,算不上是真正的酒,却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子修微笑着点头,嘴角又一次露出了别样的微笑。一旁的徐健心里暗暗琢磨,方丈今天是真的高兴,要不然也不会笑得这样真心。

两人边吃边聊,陈先生忽然提起了钟子恒,“我倒是有段时间没有和钟先生通信了,打电话他也没接到,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子修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说:“树大招风。钟老板怕是最近杂事缠身,所以没有空闲陪您聊生意经了吧。”

陈先生听着这话,心里陡然不舒服起来。他也知道,自从钟子恒知道他和子修交往后,便不再似从前那般交情深厚了。但在他看来,商场如战场,商人是不得不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抢先一步 子修与陈先生在怡山书院一边吃晚饭一边畅谈,直到深夜才各自休息。

陈先生主要经营茶叶生意,他尤其钟爱乌岭镇的茶叶,因为销路很好。不论是钟子恒茶园里的玉瓶贵,还是金禅寺茶园里的兰香芽,在市场上都十分抢手。果然是好山出好茶。

这天晚上,陈先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见到子修着实令他高兴,也了却了心中的一件大事,不过一想起钟子恒,他心里就有些搁不住安稳了。毕竟,他和钟子恒相识相交在先,已经是多年的生意老友了。这次来乌岭镇,他没有先见钟子恒,却先和子修开怀畅饮起来……

从子修口中,陈先生得知钟子恒近况并不如意,于是想来想去,他决定过几天亲自去钟子恒家登门拜访。入乡随俗,更何况钟子恒是本地的名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先生来乌岭镇这件事,已经有人悄悄报告给钟子恒了。不过,钟子恒的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的记性总是很好,仍然记得那次茶叶调包、损害玉瓶贵声誉的事情。

钟子恒正在南幽园的办公室里独坐,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秋色山峦出神。

这时,楚横轻轻敲门走了进来。他见钟子恒仍然只顾发呆,便指着桌上的茶杯笑着说:“这是钟太太亲手给您做的养生茶。您只顾着窗外美景,却辜负了杯中的好颜色。”

钟子恒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窗外移开,落在楚横的脸上,随后微微轻笑,“你跟谁学的?忽然这样清雅起来?”

“前些天跟弟兄们一起去雅月社看了凤老板的几出戏,回来后我们就都染上戏瘾了。”楚横笑着低下了头,同时用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

钟子恒默然一笑,随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果然茶水已凉,于是随手将它推到了一旁。

“说吧,又有什么新情况?陈先生大约在乌岭镇待多久?”钟子恒冷冷地问。

“具体待多久,我们也不清楚。不过,他既然是来调养身体的,估计会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吧。”楚横若有所思地回答。

钟子恒默默想了一会儿后,说:“明天我去怡山书院一趟,请他来家里做客,趁这个机会尽我地主之谊。”

“那……”楚横一边观察钟子恒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是谈公事呢,还是谈私事?”

“我是主人,他是客人,又是好久没见面了,所以公事就免了吧,只谈私事,叙叙旧。”钟子恒的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又轻轻舒展开。

楚横答应了一声后,却并不走,像是在等待钟子恒的其它吩咐。可是站了半天,也不见钟子恒言语。正当他要开口问话时,却听钟子恒说:“你去忙你的吧。至于子修那边,我没有什么话想问的。”说着,他苦笑了一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睛里和脑海里就总是晃荡着一个大和尚的身影,还真是很好笑的一件事!”

楚横见机忙说:“我认为我们是不是也该暗中采取点行动才好?”

钟子恒连忙摇手,“算了!都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只要他不犯我,我必不犯他。但若是他敢犯我,我也绝对不会只做砧板上的鱼肉。”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楚横也就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很显然,钟子恒已经确定了子修的身份,只是不想跟他挑明而已。不过,楚横心里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子修都出家当了和尚,却仍然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这对钟子恒来说,不就好比剑悬头顶吗?

当楚横转身走出门时,钟子恒却忽然又把他给叫了回来,吩咐说:“让秋亭告诉太太,说她做的养生茶很好喝!另外,以后不许有任何人再提我去雅月社见凤老板的事情!别让那些背后的小人多了一些饭后的无聊谈资!”

楚横听完后,连忙点头答应。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感到很诧异,钟子恒是怎么知道那些小道消息的?这些捕风捉影的话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起的,但也不至于直接吹到了钟子恒的耳朵里……

离开钟子恒的办公室后,楚横在楼梯口处遇见了秋亭。两个人相互打了声招呼。楚横趁机对秋亭耳语了几句,秋亭点头会意,随即登上楼梯,来找钟子恒要一些关于玉瓶贵的资料。

秋亭从北方回来后,将百家村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钟子恒。钟子恒神色凝重地听完了秋亭的讲述,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秋亭不想再花费精力去猜测钟子恒的心思,因为他知道,钟子恒的一言不发便代表了从今以后的不许提起。

于是,钟家大院里便再也没有了方义这个人,仿佛他的人连同他的名字一起变成了院中的一阵秋风,倏然消逝了。

秋亭去了一趟百家村后,竟莫名其妙地对茶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欣然答应钟子恒接替方义帮助章胜在钟氏茶园培育新的茶叶品种,经常待在茶园里同章胜一起搞研究。

第二天早饭后,黄天将车子开到了怡山书院的大门口,准备随同钟子恒一起进去拜访陈先生,同时邀请他去钟家做客。

可是刚往里边走了几步,就见陈先生同子修一起,正坐在一处水边的亭子里喝茶聊天。桌上放着一些绿色的植物,只是距离隔得有点儿远,看不太清。

钟子恒缓缓停下了脚步。黄天想了想,然后轻声问:“我们……还需要再过去吗?”

钟子恒轻轻摇了摇头,说:“既然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又何必上前去自讨没趣?走,我们回去,改天再来。”

黄天虽是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是不怎么舒服的。他虽然理解钟子恒的做法,但却看不惯陈先生和子修的所作所为。既然大家都是因为生意才走到了一起,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交往呢?如今的陈先生倒是有些像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在回去的路上,钟子恒一直在思考刚才看到的那种绿色植物究竟是什么。思来想去,他不由得将它们和茶叶联想到了一起。难道金禅寺的茶园已经培育出了新的品种?

钟子恒心中疑虑。一回到南幽园,他便将楚横和张耘找了过来,问他们最近金禅寺可有什么新的动静。

张耘说:“我去过几次,最近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那个胖和尚觉文病入膏肓外,其他一切正常。”

“觉文病入膏肓?”钟子恒抬头看了一眼张耘,疑惑地问。

“是的,都病了很久了,听说是不行了,熬不过这个冬天。子修也曾派人去芦花岛找过穆野先生,可是穆野先生突然失踪了……”张耘说到这里,忽然就闭了口,因为站在他身边的楚横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提醒他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果然,钟子恒一听到“失踪”两个字,便无故烦躁起来。他将脸转向窗外起伏的山峦后,冲楚横和张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楚横和张耘走出办公室以后,钟子恒花了好一会儿工夫后才强迫自己丢开任何与方义相关的联想,集中注意力思考眼前的问题。

如果子修已经研发出了新的茶叶品种,那必将会对钟氏茶叶构成极大的潜在威胁。

钟子恒的顾虑并非多余。摆在怡山书院亭中那张桌子上的绿色植物,正是金禅寺今年新培育出的茶叶品种,取名叫白香芽。这种茶叶耐寒抗冻,它的表层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小绒毛,其味道比兰香芽更香醇、更爽口,

陈先生自然十分惊讶!他不曾想过,子修不但在兰香芽的销量上下足了功夫,同时还在紧锣密鼓地培育新的茶叶品种。目前兰香芽已经占领了较大的市场份额,要是白香芽更胜一筹的话,那前景定是不可估量的。

第二百六十章 湖上架桥 钟子恒随口一说的“改天”,却渐渐变成了“不知何时”。因为陈先生在怡山书院病倒了。

得知消息后,钟子恒马上派陶飞带着礼物来探望陈先生。

陶飞一直和赵兴在钟家负责管理木材家具这一块生意。钟子恒私底下琢磨,陶飞事情办得不错,就是不大爱开口讲话。现在的乌岭镇形势已经大不同从前,固守老旧的思想是行不通的,做生意得学会灵活。因此,他决定调教陶飞,让陶飞也多接触些新人和新物。

陶飞来到怡山书院后,将钟子恒交代的话一五一十转告给了陈先生。陈先生心里有些愧疚,因此表现得十分客气。

别看陶飞平时话不多,但脑子是非常灵活的。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比谁都清醒。在和陈先生寒暄的时候,他就发现隔壁的房间门是虚掩的,里面晃动着一条人影,时不时从门缝里透出两道锐利的目光来……

既然隔墙有耳,又何必多说闲话。于是,陶飞笑着问陈先生是否要请柳翁来给他看看病。

“不用费心了。我已经想好,明天去山里泡泡温泉。都说那里山好水好,水到病除。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啊。”陈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着令人惊奇的明亮的光芒。

陶飞听到这话,心里虽然有些怀疑,但暂且也没别的办法。他心想:即便是要去山里泡温泉,也得先让医生看看身体合不合适吧?就这么病歪歪的去深山老林里瞎治病,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不过,陶飞转念又一想:既然陈先生如此自信,如此向往,那说不定是有人提前给他做好了思想工作。他现在有意隐瞒,刻意回避,我又何必讨他嫌?

想到这儿,陶飞笑着说:“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就祝您早日康复!要是有需要柳翁的时候,我可以随时帮您请过来。”

听了陶飞的话后,陈先生轻轻摇了摇手,先是表示感谢,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还叫那个医生‘柳翁’?都什么年代了,该改口叫‘柳医生’啰!”

陶飞忙走到床前,依旧微笑着说:“是得改口了!只是时间长了,一时间还顺不过来嘴。”

“顺不过来?那也要顺!”陈先生刚说完,就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我听子修方丈说了,你们这个地处深山的乌岭镇,就快要起翻天覆地的变化了,那些老掉牙的东西,都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改一改!也学学我们上海吧,繁华大都市,每天都有新鲜玩意诞生……”

陶飞见陈先生说完这番话后,脸色显得很难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赶忙劝陈先生多休息,或者睡上一觉。

离开时,陶飞朝隔壁房间看了一眼,那道门缝里虽然没有了锐利的目光,但里面似乎有些动静。

回到南幽园后,陶飞把探望陈先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钟子恒。钟子恒也不得不纳闷,既然上海那般繁华,医疗条件又那么好,陈先生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乌岭镇治病呢?

“这件事有些蹊跷。陶飞,你多留个心眼,至少确保陈先生在乌岭镇的这段时间内是安全的。”说完,钟子恒若有所思地看着陶飞。

陶飞心领神会,严肃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眼看深秋一点点从眼前消逝,落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树枝越来越多,一只只搭建在大小树杈上的鸟窝再也藏不住了,裸露在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即便阳光热闹地洒下来,山林里还是一片萧瑟的模样。

太仓湖边的石头房子前,坐着满头白发的邹老爷子。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大半,但脸色却并不好看。一个人坐在那儿,自言自语,长吁短叹。顽皮的小宝坐在一旁,也学着他的样子,长吁短叹。

金禅寺觉文的病情日益加重,邹老爷子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天天面对着太仓湖的水,遥寄安慰。更让他心添烦恼的是,前两天镇长杨星汉带着几位县领导来太仓湖边考察了,计划在湖上建一座横跨南北的大桥,从此免了山民们跋山涉水的辛苦。

事情倒是一件好事情,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可邹老爷子却徒增了忧烦。他在这湖边住了一辈子,靠着湖水养活。现在倒好,要建桥了,摆渡人的生计没指望了!他和小清还能继续在这湖边住下去吗?

“爷爷,您又在犯什么愁?不就是要建一座大桥了嘛,这是好事呀,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呢。”邹小清从屋后的菜园子里拎着一篮子菜走出来,蹲在老爷子身边,笑呵呵地跟他说话。

邹老爷子哭丧着一张脸,瞅了邹小清一眼,无奈地说:“你倒是说得轻巧!都住了一辈子了,忽然叫我们没了活路。的确是方便了别人,可我们该怎么办?这恐怕也算不上一件好事吧?”

邹小清摇摇头,很认真地说:“爷爷,您看这湖边,这么多年以来,就这么几家渔民住着。尤其是我们家,独门独户,孤苦伶仃的。以前要是我劝您离开,那肯定是劝不动的,因为您对这儿有深深的感情。可是现在,形势变了,逼着我们也跟着一起改变。那正好,我们也该想一条更好的出路了吧。您看方义他们家以及章尧他们家,自从搬去了钟老板家以后,完全大变了样!”

话刚说到这儿,邹小清便一下子掩住了自己的口。她不禁后悔,不小心又提到了方义的名字。她赶紧起身,提着菜篮子去湖边的条石上蹲着洗菜了。

水里漂浮的那群大白鹅,呼啦一下都朝邹小清这边游了过来,它们“嘎啦嘎啦”的嘈杂叫声,顿时迷乱了邹老爷子的思绪。是啊,要是方义在的话,一切都好办!他肯定会有好办法,也一定有能力把问题解决掉……

不知不觉,乌岭镇的冬天悄悄来临了。寒风透过树梢,吹起地上的黄叶一层又一层,有时竟遮挡了行路人的视线。

这一天早晨,太仓湖上静悄悄的,像往常一样。只是湖面上的水雾迟迟不肯消散,直到晌午时分,湖水才显露在眼前。

邹小清陪着邹老爷子吃完了午饭后,说她想去金禅寺一趟,看看觉文的病情到底怎样了。

“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先前是我的身体不见好,你要日夜照顾我,现在我好多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到了金禅寺,替我向觉文问声好。你就说,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就去看望他。”邹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不禁泛起了点点泪光。

邹小清认真地听着邹老爷子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然后不住地点头,“这次我会带上翔哥一起去,路上也有个伴!”

邹老爷子点头同意,“这个主意是正经!以后你不管去哪里,就都带上翔哥吧。走道上带着它,多一份保障,多一份安全。”

翔哥倒像是听懂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似的,拍着翅膀从屋顶上飞了下来,优雅地落在了邹小清的肩头上。

小宝今天倒是听话得很,不吵也不闹,坐在邹老爷子身旁,目送邹小清和翔哥离开了太仓湖。

其实,邹小清的心里是另有算盘的。去金禅寺看望觉文,当然是重要的一件事,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心里盘算,若是明年春天真的开始在太仓湖上建桥了,她就和爷爷一起搬到清洲村去住。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未来的生计——跟着花婆婆学养花种草。既然美丽的花草能够拿到市场上去卖钱,就不怕没有饭吃了。

只是,这一件事她得先同清洲村的村长徐俊好好商量一番才妥当。打定主意后,她便借着去金禅寺看望觉文,半途转道来到了清洲村。

邹小清的身旁再也没有了方义,她只能学着靠自己了。每当想起方义,她的心里就不禁泛起一道波澜。

第二百六十一章 小宝被擒 邹小清像往常一样,徒步翻山越岭赶往清洲村。

然而,这一趟出行却没有像从前一样顺利。在准备下一个陡峭的山坡时,她一不小心跌倒了,连人带包直直地从山坡上滑了下来,摔了个鼻青脸肿。所幸的是,她曾经跟着方义苦练过拳脚功夫,否则后果会比现在要严重得多。

蹒跚地走到一块石头边上,邹小清痛苦地坐了下来,然后揭开衣服上的伤口仔细看,见有些地方不但蹭破了皮,还流出了血,赶紧从布包里取出一条毛巾,撕成几条碎片后,将伤口一一包扎上。

喝了几口水后,她抬起头来看看太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受伤了,即便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清洲村,那也恐怕得到傍晚了。别的她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怕爷爷到时见不到她早些回家,会替她担心。

邹小清休息了一会儿,觉得伤口不是那么疼了,于是又挣扎着开始赶路。前面不远处是一座落满黄叶的山头。幸好山路边有一排排的树木可以攀附,要不然只能爬着上山了。

刚迈出几步远,邹小清忽然想起了她的同伴——翔哥。

“这家伙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都摔倒了,也不过来帮忙拉一把。”邹小清一边往前继续迈步,一边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不过,她心里倒是很明白,翔哥的记忆力那么好,再次踏上这条熟悉的山路时,一定想起了很多从前的故事,尤其是想起了它和主人方义在一起的故事……

“等到了清洲村,得赶紧让翔哥给爷爷送个信!看样子,今晚我定是回不了太仓湖了。”想到这里,邹小清不禁又高兴起来,这次出门幸亏带上了翔哥。

邹小清离开太仓湖后,邹老爷子便带着小宝在门口干起活儿来,劈柴端水,修剪菜园,还腌制了一坛坛的萝卜白菜。冬天已经来了,得再储备一些过冬的食物才好。

午饭后,邹老爷子端着一杯茶坐在门口的阳光里休息。

看着清幽的湖水,粗壮的柳树,以及柳树下围栅里的那一群大白鹅,邹老爷子又不免愁上心头。一想起镇长杨星汉那天带人来考察太仓湖的情景,他的心里就特别烦躁,于是便把所有的闲气都撒在了镇长杨星汉身上。

要不是杨星汉忽然带人来,太仓湖上也就不会要修建什么大桥了!到时桥下少有人来往,这湖的四周怕是要变成一片乱草丛生的荒草地了吧……

正当老爷子独自生闷气的时候,忽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嘶鸣,吓得老爷子差点儿没摔了手里的茶杯。他慌忙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可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儿有动静,除了耳畔那一声声惨烈的叫声。

“不好!”邹老爷子突然大叫一声,干脆摔了手中的茶杯,撒开腿就往湖边跑。跳上家里的乌篷船后,立即划动船桨,出了隐蔽的水湾,直奔太仓湖的中心而去。

邹老爷子听了好半天,才终于听出来了,那一直响彻在耳畔的嘶鸣声,是从小宝嘴里发出来的!虽然平日里小宝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叫唤过,可是当翔哥惹怒它的时候,它就会发出类似这样奇异的叫声。一定是小宝!难道它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循着那一声声嘶鸣,邹老爷子满头大汗地将船划到了湖的南岸。船还尚未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船,顺着陡坡爬上了堤岸。根据那声音判断方向,应该是往南边去了。

此时正值午后,湖面上并没船只来往,岸边停泊着一只只空空的船。有不少人听说太仓湖上要架桥,最近都丢下船只另起炉灶去了。

正当邹老爷子四下里寻找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山路上正走着五六个人,其中两人共同提着一只大网兜,而兜里面装着的正是拼死挣扎的小宝!

可把邹老爷子给气坏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活生生地抢走小宝,简直岂有此理!于是,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飞奔,眼看就要追上那帮家伙了。

这时,那几个人中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听见了身后邹老爷子的叫喊声,于是停下了脚步。他一摆手后,其他人都停了下来。

“那老头儿是谁?他追过来想干什么?”络腮胡子眯缝着眼睛笑了笑,一脸的不屑。

“我看那老家伙八成是来管闲事的。”一个戴着帽子的瘦高个冷冷地说。

“看他一把年纪了,我懒得跟他计较。要是换了别人,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他!不就是一只小毛猴嘛,也值得这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简直可笑至极!”络腮胡子愤愤不平,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时,邹老爷子已经来到了这帮人近前,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终于开口说:“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快把……小宝还给我!”

络腮胡子哈哈一阵大笑,继而面目狰狞地反问道:“小宝?还给你?凭什么说这只小野猴子是你家养的?证据呢?拿出证据来我就还给你。”

邹老爷子满心的怨恨,哪里还听得进去络腮胡子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前闯,要救网兜里的小宝。

小宝见到了邹老爷子,眼里的恐慌已经减去了大半,透出惊喜的光芒,不停地挣扎着要钻出网兜,甚至用嘴去撕咬网线。可是不论它怎样出力,全是白搭功夫,网兜依然牢靠如故,丝毫无损。

“小宝就是我的!我都养了好几年了。你们凭什么把它抓走?快把它还给我!”邹老爷子眼睁睁看着小宝在网兜里垂死挣扎,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拳打翻这帮混蛋。

就在这时,“啪”的一巴掌落在了邹老爷子的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巴掌又“啪”的一声落下了。

邹老爷子只觉两腮发烧,头晕目眩,双脚也不再听他的使唤了,晃晃悠悠之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上了年纪的人,且大病初愈,再加上刚才这一阵焦急和拼死追赶的折腾,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两大巴掌?可怜差点儿没把这条老命给搭上了。

“我们走!”络腮胡子轻轻吹了吹他的右手掌,似乎在欣赏一块获得了冠军的奖牌。“真是不经打!才两巴掌就晕过去了。”他整了整上衣,然后一挥手,让其他人继续赶路。

被困在网兜里的小宝,眼睁睁看着倒在地上的邹老爷子,不禁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的悠长嘶鸣。然而,这声嘶鸣却并没有被这帮铁石心肠的人所理会。他们反倒抬起脚来踹了几下小宝的身体。

邹老爷子躺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轻声呼唤:“快醒醒!快醒醒!”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像是被胶带给黏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只是感觉这声音很熟悉,像……像是方义的声音。

迷迷糊糊之中,邹老爷子感觉自己被人给放到了床上,而且是自己家的床上,因为他模糊听见了窗外有大白鹅“嘎啦嘎啦”的叫声。再后来,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太阳一点点地往下落,离西天隐隐的山峰越来越近了。

那帮人带着抓捕来的小宝沿着山路蜿蜒而行,眼看就要到吉顺路口了。突然,从旁边的山林里窜出来一个人。只见他一身渔夫打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还握着一根长竹篙。他的斗笠戴得很低很低,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半路忽然杀出个程咬金来,可把这帮人给吓坏了。络腮胡子慌忙收住脚步,壮着胆子冲着渔夫大喝一声:“打渔的,你不在河里打渔,跑到这里来吓唬人。还不赶快让开路!”

谁料,络腮胡子的话音刚落,两边脸上就分别挨了一棍子,瞬间疼得他龇牙咧嘴,一阵鬼哭狼嚎。

第二百六十二章 方义回归 众人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渔翁,不是别人,却是方义,正是那个若是再不出现就会被整个乌岭镇给遗忘的方义!

在骑峰岭掉下悬崖的方义原来没有死?是的,他没有死,他还好好地活着,只是如今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多了一条两寸长的伤疤,那是坠崖时留下的烙印,或许会一直伴随他往后的人生。

方义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得如同一块寒冰。只是眼角处,似乎依然留有往日的那种温度。

络腮胡子双手捂着脸,又气愤又害怕,不自觉地一步步往后退。其他几个人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时间也都慌乱了手脚,他们慌忙将装有小宝的网兜战战兢兢地放到了地上,然后跟着络腮胡子一起往后退。

“你是谁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随意打人?你知道我是……”络腮胡子刚说到这儿,忽然见方义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他便把剩下的话全都吞回了肚中。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要是还不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直冷着脸的方义,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络腮胡子一下子没了主意。这时,紧靠在他身边的瘦高个附在他的耳旁悄悄嘀咕了些什么。络腮胡子听完后,先是皱了皱眉头,却很快又点了点头。

“你要是也喜欢这只猴子,那……那就送给你算了。今天可真是倒了邪霉了,就因为一只小野猴,来了这么两个一老一少的冤家……”络腮胡子嘴里嘟囔着,目光一会儿落在网兜里的小宝身上,一会儿又落在方义的脸上,心中依然愤愤不平。

终于,络腮胡子气恼地带着他的那帮人转身离开了。可是过了一会儿,络腮胡子派那个瘦高个又回来了,只丢给方义一句话:“你今天坏了官老爷的好事,日后自然会有人找你算这笔账!”

方义没有搭理,只是冷冷地看着瘦高个,直到瘦高个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

方义皱了皱眉头,不经意地回想着瘦高个口中“官老爷”三个字……不过,他很快又将思绪拉回了眼前,匆忙放下手中的长篙,蹲下身,解开网兜,将小宝放了出来。

一直被困在网兜里的小宝总算是重新获得了自由,它一下子抱住了方义的一条腿,就像从前的日子里无数次的拥抱那样。

方义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触到小宝这种久违的拥抱。他心里很明白,小宝早已经认出了他,并强烈地回忆起了从前的一切。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一阵阵归鸟的啼叫声从头顶上的树梢飘过,在冷风中留下长长的余音。

方义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会儿,决定不回太仓湖,而是带小宝回到西山的新家。在那里,除了他,还有穆野夫妇俩,以及一群渐渐长大的母鸡和公鸡,只是再也没有了银色的湖水和绯红的桃林。

小宝跟在方义身后,快活得无可无不可。它从来都没有料到过,在它遭遇大难的时候,它的主人会及时赶来将它救下。它更不曾料想,有朝一日,它还能再次见到主人并和他继续生活在一起。

当方义带着小宝回到西山时,夜幕已经降临。远远地,能看见半山腰处的几间茅屋中亮着灯火。那便是他们的新家。

穆奶奶已经在门口张望了好多次,她焦急地等待着方义回来。当她再次出来时,只听见一声温暖的叫唤:“穆奶奶,我回来了!”

听出是方义的声音,穆奶奶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她紧走几步上前,正要跟方义说话时,却冷不丁被一只毛茸茸、热乎乎的动物给一下子抱住了腿,吓得她大叫一声。

“小宝,不要调皮!”方义赶紧朝小宝大喝一声。吓得小宝立马转身回到了他的身边,安静地坐着不动。

“小宝?”穆奶奶大吃一惊,“方义,你去太仓湖了?”

方义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进屋再说吧。”于是,他带着小宝同穆奶奶一起走进了他们的家。

穆野先生正在他的药房里研究各种各样的中草药。离开芦花岛的这些日子,他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研制药物上。为了能够消除方义脸上的那道伤疤,他已经连续一周都不怎么出门了。

穆奶奶早已预备好了晚饭,饭菜都端上桌后,她让方义去药房叫穆野先生来吃饭。

方义来到了药房,见穆野先生正聚精会神地在端详一株草药,便没有打扰,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知道穆野先生的心思。为了消除他脸上的疤痕,穆野先生一心扑在了研制新药上,尽管他已多次说过,他并不在意脸上的这条印痕。

过了好一会儿,穆野先生才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方义,他赶忙笑着说:“不用我多猜,一定是来叫我吃饭的吧?”说着,他便站起了身。

方义笑着点点头,说:“穆野先生,我们今天晚上来了一位客人。”

“哦?是吗?”穆野先生睁大了眼睛,“那倒是件稀罕事!我们家里已经很久都没有来客人了,除了上个月来的那头野猪,上上个月来的那只山鸡,还有几个月前来的那条毒蛇。”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义同穆野先生一起来到桌旁吃晚饭。当穆野先生看见小宝时,忍不住乐开了花,回转身对方义说:“我就说吧,你迟早是要回到镇上去的,因为不是他们来寻找你,就是你去寻找他们。”

方义连忙摇头说:“不,不!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回到镇上去的。就像这样跟你们待在一起,比哪儿都强!今天遇见小宝,只是一个意外。”

“傻孩子,竟说傻话!”一旁的穆奶奶笑着说,“你还怎么年轻,哪儿能和我们一样长期隐居深山老林呢!镇上有你的亲人和朋友,你迟早都得回去的。”

吃饭时,方义把如何遇见小宝的事情对穆野夫妇俩说了一遍。

穆野先生思忖了一会儿,问方义:“那你有没有见到邹小清?”

方义顿时一脸茫然,说:“没有!大概出去有什么事了吧。我也等不及她回来,所以安顿好邹爷爷之后我就离开太仓湖去救小宝了。”

穆野先生微微摇了摇头,说:“这倒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没有见到邹小清,那你今晚就应该待在太仓湖。邹老爷子受了伤,万一邹小清今天出了远门不在家怎么办?”

方义不由得放下了筷子,沉默不语。

穆奶奶见状,忙说:“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算了吧。明天你再去太仓湖走一趟,看看情况再说。”

穆野先生放下手中的酒杯,点点头,说:“那也只好这样了。”

这天晚上,方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眼前就会浮现那天从骑峰岭掉下悬崖的情景,身体一直坠落,坠落……直至掉进了山涧,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幸好他有过硬的水下本领,要不然只剩死路一条了。

至于后来他怎么被上山采药的穆野先生发现并救回家中调养身体,他都记不太清楚了。他只知道,那些日子是他最难熬的日子。尤其是当他得知“野人”江明已经病逝的消息,心中更是失落得一塌糊涂。

每当想起从前的种种,他都有一种不想再回人间烟火的冲动。从百家村到乌岭镇,从清洲村到钟家大院,往事历历在目,却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真正获得心灵上应有的慰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他期待的,便是百家村——一个让他自幼深爱却又深受伤害的地方。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迁居新村 第二天,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头,却依然不见方义起床。

正当穆野先生要去叩门时,穆奶奶忙上前拦住,说:“就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吧。昨天晚上三更半夜的我还听见他在床上唉声叹气呢。”

穆野先生愣了一会儿,但还是执意要去叫醒方义,因为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太仓湖那边的邹老爷子,担心若是邹小清真的外出,受伤的邹老爷子没人照顾。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义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方义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里边走了出来,一抬眼见穆野二老站在房门口,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忙笑着说:“我昨天晚上睡得太迷糊了,所以早上起不来。你们昨晚说过的话,我没忘记,都记得呢。一会儿吃过早饭我就去太仓湖走一趟。”

穆野先生讪讪地笑了,点点头说:“你快去快回,等回来后再睡,随便你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梳洗完毕后,方义匆匆忙忙吃了早饭,然后离开了家,朝太仓湖的方向大踏步赶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宝,直到送他到山下的路口,才依依不舍地独自回去了。

在西山林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方义感觉去太仓湖的路径都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清晰了。昨天要不是追着天上的一只鸟儿跑,他也不会到达吉顺路口。他总觉得飞在林子上空的那只鸟儿像是翔哥,于是情不自禁地跟上前去一直追赶,后来就遇到了邹老爷子和小宝……

越靠近太仓湖,方义越感觉从前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不禁回想起了从前在太仓湖的日子。

不知不觉,太仓湖到了。正当方义坐船赶往邹家时,却远远地看见邹家门口站着几个人,但似乎都不认识。

邹家平时也就只跟章家来往的,也没什么别的亲戚朋友。这些人究竟是谁呢?他们来邹家想做什么?方义顿时提高了警惕,并陷入了沉思。

这时,他忽然听见船家跟他说话:“你是真要去邹家吗?看见没?邹家门口的那些人都是来自镇上的,怕是在催促邹家爷孙俩赶紧搬家呢。”

“搬家?搬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搬?”方义连忙回头问船家。

船家苦笑了笑,说:“听说杨镇长已经定下来了,要在太仓湖上造一座桥。凡是住在湖边的人,以后都要另谋生路啰!今天不走,明天没有了活路,还是要走的。你去劝劝邹老爷子,早点搬走早点清净,省得这些人时不时就来打搅,张嘴就要吃要喝的。”

方义沉默了,心里开始焦急起来。要建造大桥了,那让邹家爷孙俩搬到哪里去好呢?

很快,船进了水湾,远远地靠了岸。方义下船,上岸。他知道,整个乌岭镇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因此他戴了一顶大斗笠,尽量将面部给遮起来,不让人认出。

方义没有靠近那些人,而是悄悄走到门前那棵大柳树下将自己隐蔽起来,先听听那些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正听着,忽然感觉一个声音很熟悉,于是他循声望去,果然是杨星汉镇长。

然而,方义从杨星汉嘴里听见的话,却并不是关于建桥,而是关于小宝的。

杨星汉一遍遍地问邹老爷子:“老爷子,你就说实话吧,那只猴子现在到底在哪里?我也是没办法才亲自来找你的。我家那口子真的病得很严重,必须要新鲜的猴脑才能救治。你就说实话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行不?”

方义听到这里,脑袋翁的一声响,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来昨天那些家伙抓走小宝是为了给镇长的老婆治病。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新鲜的猴脑可以治病的啊?方义顿时心里憋足了一股怨恨之气。

只听邹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吼道:“杨镇长,小宝已经被你们给抓走了,怎么还来向我讨要?我为了救下小宝,被你们的人给活活打晕过去了,直到现在头还痛哩!”

杨星汉稍微愣了一会儿神,随后又笑眯眯地问邹老爷子:“既然你都被打晕过去了,那后来又是怎么回来的?还不是被那个渔翁给送回来的,对吧?那你告诉我,那个渔翁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

此时的邹老爷子又急又气,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昨天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就像失忆了一样。渔翁?什么渔翁!他根本就不知道镇长和这帮人在说什么。

杨星汉见邹老爷子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也就失去了耐心,于是生气地说:“好了,别的话我也就不跟你说了,说也说不清楚!现在就告诉你,明天必须从这里搬走。这太仓湖上过两天就要建造大桥了,你们不能再住在这里,碍事!”

“那……那你让我们搬到哪里去呢?”邹老爷子一下子着急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然后张开了双臂,像是在向周围的人求助。可是他周围的人,并没有一个愿意给予他帮助,反而纷纷掉头离开了。

最后,邹家的三间石头房子前,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邹老爷子。

隐蔽在大柳树后面的方义见杨星汉带着那些人乘船走了以后,便走了出来,站在了邹老爷子的面前。

正在发怔的邹老爷子忽然发现眼前居然还站着一个人,他的第一感觉并非害怕,而是似曾相识。此时此刻,他猛然想起昨天他恍惚感觉见到了方义。难道眼前这个用斗笠遮住脸的人就是方义?

思忖了很久,方义才将斗笠从头上给摘了下来,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静静地注视着邹老爷子。

“你……你是……你还活着?”邹老爷子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他担心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说不定只是个幻觉。可是当他向前紧走几步后用力抓住方义的手臂摇晃时,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人就是方义,没错!只是他的脸上怎么多了一条伤疤?

“爷爷,是我,是方义!我还活着……”方义难以掩饰此刻内心各种思绪的纠缠不休,露出了苦涩微笑的同时,眼角也已经渐渐湿润。

邹老爷子听到方义开口说话后,就将方义一把抱住,顿时老泪纵横……

而这一幕,也恰好被从清洲村回来的邹小清看见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身在梦中。

“方义哥哥——”邹小清流着泪喊出了声。

方义听见了喊声,缓缓回过头来,眼角含笑地看着邹小清,许久才说:“小清,你……回来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三个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是天大的一件喜事!邹老爷子和邹小清缓过神来后,赶紧张罗起来,洗菜做饭,热情招待方义。

邹小清将自己去清洲村的事情告诉了邹老爷子和方义,说搬迁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明天就可以搬到清洲村去住。尽管邹老爷子心中有一万个不舍,但最后还是狠下心来决定和小清一起迁居到清洲村,免得镇长那帮人又来找他们麻烦。

因此,到了第二天,方义帮着邹老爷子和邹小清搬家到清洲村。在他们出发之前,没想到徐俊也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来帮忙了。当徐俊见到方义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至喜极而泣,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就这样,邹老爷子和小清在清洲村住了下来,老村长家屋后的四间房子便是他们的新家。从此,他们远离了太仓湖,离开了那个充满故事的地方。

徐俊问方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时,方义沉思良久,默默不语。

第二百六十四章 久别重逢 老实说,对于未来,方义心里的确是没有底的,他目前最简单的计划就是继续待在西山,和穆野夫妇安静地生活在一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冬季的风在清洲村刮得紧,逼得每一条巷子里都空无一人。

邹老爷子和小清住进了暖暖和和的新家里,舒舒服服地过起了新日子。老村长和花婆婆成了邹家的常客,一天要跑好几趟。当小清和花婆婆无话不谈时,邹老爷子和老村长也成了彼此交好的老伙伴。

徐俊留方义在村里住几天,说什么也不让他即刻就回西山去。让方义不曾料到的是,徐俊居然把他安排在他曾经住过的那所房子里,并将里面的物件一一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所不同的是,现在这所房子比从前敞亮多了,也干净多了,还有抬眼可见的芬芳花卉,犹如身在画中游,将往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天傍晚,当落日余晖洒落在徐家院墙上时,小莲笑呵呵地敲开院门来叫方义去隔壁徐俊家吃晚饭。

“方义,饭菜都上桌了,就差你人了。你大哥让你快点过去呢。”小莲笑着说完后,就转身走了。

方义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了笑容,随即迈步出了院门,尽管他脸上的这种笑容有些莫名的复杂。

每次见到小莲的笑,方义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百家村的乔雪……每次都是这种感觉,没有哪一次例外。一想到乔雪,一想到百家村,一想到住在那个遥远北方山村里的八个兄弟姐妹,他的心头就会微微一颤,心底那种隐遁山林的感觉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淡了好些。

一进徐俊的家门,满屋子的饭菜香味便扑面而来。徐俊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来忙去,一回头见方义来了,赶紧笑呵呵地招呼他屋里坐,同时催促小莲给方义倒茶水。

方义没说话,只是面带微笑看着徐俊和小莲在和谐地忙碌,那种夫唱妇随的味道,叫人不禁回味悠长。

席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义终于找回了用嘴说话的感觉,不停地夸赞徐俊的手艺好,“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怎么手艺变得这样好了?”

徐俊和小莲相视一笑。徐俊说:“还能怎么样?不断地练习呗,练着练着就熟了,透了,就像你练少林寺功夫一样!”

小莲忽然来了兴致,笑着对方义说:“早就听你大哥说,你的拳脚功夫可了不得!有空时施展一下,让我也开开眼界呗。”

听到这里,方义的心不由得一阵震颤。他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还会少林功夫这件事,毕竟,自从坠崖受伤后,他就再也没有练过了。他又忽然想起他的六支飞镖,糟糕的是,坠崖以后,一支都不见了。他丢失了最心爱的秘密武器!

然而,徐俊和小莲是无法猜透此刻方义的心思的,见方义又变得沉默起来,他们便也不再多说闲话了,热情地招呼方义多吃菜。

晚饭后,小莲进厨房收拾一切。堂屋里昏黄的灯光下,面对面坐着方义和徐俊。在他们的中间,是两杯正冒着热气的茶。热气层层叠叠地不断上升,在即将触摸灯光的那一刹化为乌有。

这好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面对面夜话。徐俊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将脸色调成了严肃认真的色调,“兄弟,我知道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行动,而且过去无论你做什么,大哥都是支持你的,从来不说二话。但是今天,我却有话要讲了。你难道真的想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深山老林里隐居?你可要想清楚了,穆野先生夫妻俩那可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从前住在芦花岛,现在住在西山,或者以后又住在什么东山、南山、北山,对于他们来说,这完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可你,跟他们不一样!”

方义的目光不由得静静垂落在茶杯里,漂浮,漂浮,低沉,低沉,直至被浮动的茶叶给完全遮蔽。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思绪并没有凌乱,他的心其实已经悸动了许久,在看似不明朗的抉择之中。

徐俊又说:“我也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别的不说,就钟老板那边,那二十万元现金的事情,你就难以洗脱关系。虽然你说坠崖之后完全不知道那只密码箱子的去处,虽然我们大家都可以理解你,但钟子恒却未必!更何况,他当初派人漫山遍野地要找到你,就是想弄清楚你究竟是不是携款潜逃了……”

“那你还不让我隐居?就让钟子恒当我真的死了,不是很好吗?”方义忽然抬起眼皮,反驳徐俊。

徐俊急了,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时,小莲刚好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徐俊神色有些慌张,便猜着了八九分,于是过来给方义添加茶水,然后笑着说:“方义,你大哥是个粗人,如果说话时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方义也自悔失言,忙讪笑着说:“哪有?我们兄弟之间嬉笑怒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在有些问题上出现分歧,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说完,他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小莲察言观色,忽然灵机一动,假装问徐俊:“你前些天不是跟我提起,除了邹小清之外,方义还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哥们吗?要不,我们明天把他给请到家里来跟方义见上一面?”

徐俊恍然大悟,抬头看了一眼小莲,顿时心领神会,忙对方义说:“是啊,我一直把章尧的事挂在嘴边的,可没想到真的见到你时,却又把他给忘了,幸亏小莲提醒了我。”说着,他的眉头便渐渐地皱了起来。

方义似乎意识到了哪里有问题,忙问:“章尧的事?章尧什么事?他现在过得怎样了?”

徐俊一见方义来了精神,就故意愈加皱紧了眉头,同时唉声叹气,“唉,怎么说呢?这说来也话长了。”

于是,徐俊就把章尧的精神状况如何变得不正常的过程详细地告诉了方义。当然,这其中有很多话都是他故意加进去的,故意加深方义的负罪感。

听完了徐俊的讲述之后,方义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他恨不得此刻就立即动身去钟家大院见上章尧一面。

“你说章尧他是不是太傻了些?”徐俊一边摇头一边说,“以为你死了,他就病了……”

方义此时已经心猿意马,他想起了从前和章尧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里的点点滴滴。他忽然站起身说:“大哥,小莲,要不你们明天就把章尧请过来一下吧,我想见见他。”

徐俊和小莲被方义的突然站起身给吓了一跳,不过,与此同时,他们又暗自窃喜,似乎又见到了往日的那个方义。

第二天,徐俊和邹小清果真设法将章尧从钟家大院约了出来,并将他带到了清洲村。章胜夫妇俩向来极其信任邹小清,再加上有徐俊陪伴,因此他们也就放心地让章尧出去一天。其实,他们也早就想让章尧离开钟家大院,出去透透气了。

当方义见到章尧的那一瞬间,他只感觉眼前一阵恍惚,紧接着是一阵眩晕,似乎连站也要站不稳了。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其瘦弱沉郁的少年,还是那个曾经的绘画天才章尧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心药除病 身心憔悴的章尧,似乎只剩下眼中还有一点点生机,还有一点点希望的光芒。

当章尧的目光缓缓上扬攀爬进方义的眼中时,方义能够敏锐地察觉出,章尧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但并非完全是因为他的“坠崖死亡”。他很清楚,这里面的细节有些复杂,复杂到很多话只能深深地埋葬在肚子里。

“章尧,他们说你一直在等我,对不对?”方义紧走几步上前,将手搭在章尧的肩膀上,目光里,声音里,放射出的是那言不由衷的狂喜。

很显然,章尧被方义释放出的这种狂喜刺激到了,他眼中的希望之光在逐渐扩大,扩大,直至溢出了眼眶。

“方义,方义!”章尧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此刻却渐渐有了春日的气息,“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说着,说着,他竟有些激动起来。

紧张站在一旁的徐俊、小莲和邹小清见到这一幕,像是见证了一个伟大的奇迹一般高兴。要知道,到底有多久,章尧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只是自顾自地整天拿着画笔默默无声地作画,一幅又一幅,堆满了整个房间,空气里到处都是画的呼吸。

这样的一场久别重逢,似乎都让每个人的内心悄悄地从空虚变得饱满起来。然而,方义的心中却是无声而又忐忑的。他需要顾虑的,有太多,却又无法轻易说出口。

这天晚上,方义带章尧一起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他想起了刚到江南时住在章尧家的情景……一晃眼,几百个日日夜夜过去了,物是人非,一切都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这一夜,方义和章尧抵足而眠,却并没有什么言语交流。直到章尧沉沉睡去很久,方义才合上了眼。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外面天光大亮,而床的另一头,已不见了章尧。

方义心中顿时一阵莫名的紧张,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后,忙忙下了楼。

“章尧——”方义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叫喊,他担心章尧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当他看到坐在院子石桌旁静静发呆的章尧时,悬着的心才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方义故作镇定地笑着问章尧,“一大清早的,这石桌石凳都是冰凉的,我们换个地方坐着好不好?”

方义的声音温柔得像个女孩,他将手轻轻放在章尧的肩头,示意章尧快点起身回屋。这时,却见章尧仰起脸说:“这小院子挺好,花花草草挺好,我想画画,可惜没有带来画笔。还有,怎么一只鸟都不见?你养的那只小鸽子呢?它在哪里?让它出来玩一会儿吧。”

章尧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猛然在方义的头顶炸开!是啊,翔哥呢?怎么这些天都不见翔哥,也没有人提起?但很快,他就暗自稳定了情绪,平静地对章尧说:“你是说翔哥吗?它调皮得很,每天天不亮就跑出去自己玩了。不过,你放心,它认识回家的路,会回来的!等它回来以后,我让它好好地陪你玩。”

早饭时,徐俊、小莲、方义和章尧围坐在桌旁,小莲不断地拿眼偷看方义与章尧,总觉得自从这俩人见了面以后,都变得比以前正常些了,尤其是方义,因此心中窃喜。

饭后,方义对徐俊和小莲说起了章尧想画画的事情,“我们这里并没有画笔和稿纸,要不送他回钟家大院去?”方义说着就皱起了眉头。他当然不希望让章尧这么快就走,但又不得不替章尧的心思着想,他希望章尧快点好起来。

这时,小莲忽然笑了,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外婆家就有一套绘画工具,原本是我舅舅送我的,后来我没用上,一直闲置在书架上。虽然比不上章尧的那些,但暂且用一下,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吗?那倒是巧了!”方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同时看了一眼徐俊,却发现徐俊的脸上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只听徐俊说:“依我看,还是先送章尧回去吧。一来不让章叔和汪姨担心,二来也不引起钟家人的怀疑,万一钟老板顺藤摸瓜派人来打听消息,那方义……你岂不是要有麻烦了?”

徐俊这几句话,一下子就将空气给凝结成了冰。可是想想,也的确有道理。方义和小莲也只好暂且打消了念头,同意送章尧回钟家大院去。

说来也奇怪,徐俊和邹小清送章尧走的时候,章尧表现得十分正常,就像从前一样,笑着跟大家挥手道别,一个劲地说过几天再过来看望大家。

目送章尧远去,方义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但很快忧愁又袭上心来。小莲意识到方义的情绪有些变化,笑着问他怎么了。在小莲一再的追问下,方义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是担心翔哥?”小莲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的确,最近大家都只顾忙东忙西的,却果真把翔哥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方义决定动身去找翔哥。要不是那天从深山老林里追着天上的“翔哥”往外跑,他也不会走出西山,也就不会再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了。先且不说他和天上那只鸟的相遇究竟是缘分还是孽缘,但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到底还算是一种美好的局面。

小莲准备了一些干粮让方义带在身上,然后送方义出了清洲村。她一再嘱咐方义,不管能不能够找到翔哥,一定要回来给大家报平安。方义答应着去了,在远处的山岭上渐行渐远。

那天,翔哥跟着邹小清一起赶往清洲村,它飞着飞着就在空中遇到了它的同类——另一只灰鸽子。这对于翔哥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于是它就改变了前进的方向,追随着那只鸽子去了……

那只鸽子被跟踪后,自然也很快就注意到了翔哥,并没有排斥,反倒不住地示好。就这样,这两只半路相逢的鸽子各自欢喜地享受着难得的美妙时光,一前一后在林子的上空不停地飞翔。当然,要是论实力,自然是翔哥要强出好多倍。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景不长,当两只欢喜的鸽子在金禅寺附近的林子里嬉戏时,一不小心撞在了猎人设下的陷阱上,可怜那只鸽子跌进了网兜,越挣扎陷得越深,而翔哥则凭着过硬的飞行本领逃过了一劫。

设下陷阱的并非什么猎人,却是金禅寺的徐健。

徐健每天不务正业,在寺里尸位素餐,仗着有方丈子修的庇护,无所不为。实在闲了没事干时,他就想出各种花招来打发时光。有一天,他想到了在林子里设陷阱捕猎的馊主意,并将捕获来的飞禽走兽偷偷在野外做成美味佳肴,大快朵颐。

寺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其中一人就是觉文。虽然觉文已经病入膏肓,但他的神智依然清楚,平日静静地听其他小和尚有意无意地说话,后来听到了徐健在外“开小灶”的消息,暗自在心中愤懑。

徐健知道觉文从前极其偏爱方义,因此心中非常不爽。捕捉到了那只灰鸽子以后,他异常欣喜,以为是抓到了翔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以泄他心头之恨。于是,他把鸽子做成了一大碗鸽子汤,然后派人送到觉文的住处,一勺一勺地喂给觉文喝。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觉文出走 徐健一面派人强制给觉文喂喝鸽子汤,一面却向方丈子修谎报事实,说不忍心看觉文这样惨死,所以特意从深山里弄来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来帮觉文调理身体,死马当作活马医。

子修最近一门心思扑在陈先生身上,因此对徐健的话也不怎么上心,只是淡淡地说:“那些汤药有给柳翁看过么?可别乱吃乱喝,当心害了人家性命。”

徐健连忙点头如捣蒜,一叠声地回答:“看过!看过!现在乌岭镇已经没有了穆野先生,当然一定得送给柳翁看看了。都是正常的药材,不会有问题的,这是柳翁亲口说的。”

子修默默无声,对徐健的回应似乎并没有任何兴趣,但在他的脑海里却一再地出现“穆野先生”这四个字。他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天在悬崖下的山涧里捡到那只装满钞票的皮箱的情景……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钟子恒的二十万元财产给弄到手了。

没错,对于方义的“死亡”和穆野夫妇的“失踪”,子修一直心存疑虑。或许,方义正和穆野夫妇在一起也未可知……不过,子修的心思早已从方义身上转移到了陈先生这儿,毕竟,连钟子恒都宣布方义这个人已经死亡了,还有什么可关注的价值呢?

金禅寺里的香火一如从前般旺盛,晨钟暮鼓,香客络绎不绝。不过子修的精力基本不在寺内,而是早已延伸到了寺外,他眼里所见到的金禅寺,绝不仅仅只是香烟缭绕,还必须是资产丰厚,足以让他立威扬名,足以让他打败钟子恒。他的野心一直在膨胀,而走运的是,他在这条膨胀的路上竟也走得越来越顺当。

对于寺院之内的事,他不再一一过问,寺里几位长辈在帮着料理主事,办理得妥妥当当。对于那些世俗的繁杂琐事,他则交给了徐健一家三口去打理。徐林海夫妇和徐健倒也没有让他失望,尽管有时他也亲耳听见一些小和尚对于这家人的各种抱怨。他现在奉行的原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可怜,卧病在床的觉文有苦难言。他自从进了金禅寺的山门,从来都不去碰一下鱼肉荤腥。可是如今,竟然让徐健这个混小子逼着喝什么鸽子汤,简直是对他的奇耻大辱。更让他恼怒的是,徐健居然告诉他,这只被炖煮的鸽子就是方义喂养的翔哥!

病重的觉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一肚子的委屈,自然而然地,他又想起了法新方丈。他多么希望法新方丈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至少在他临终之前,还能够见上最后一面。

冬天的黄昏,北风在山林间呼啸,如同猛兽在肆意横行。金禅寺里的晚斋已经结束,寺里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静。

觉文住的禅房里一片死寂,一盏昏黄的灯火立在桌上,火焰时不时随着晚风左右摇摆。

躺在床上的觉文忽然在迷迷糊糊中见到了法新方丈!只见法新在一片金光中微笑着向他不停地招手。

觉文顿时心里一亮,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让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迈向了禅房门口。

觉文枯瘦的身体被他眼前的那道金光一直引领着往前走,出了禅房以后,径直地走向那道半掩的山门。或许,再过一会儿,这道饱经沧桑的山门就要“吱呀”一声关上了。

恍恍惚惚中,觉文听见了那道金光里的法新方丈在对他说话:“出走吧,出走吧,出了山门,便是乐土!”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香积厨的一个小和尚刚从碧波泉挑着一担水回来。满头大汗的他一抬眼时,发现觉文正朝山门走来,感到非常惊讶!大家不是都说觉文师叔已经病入膏肓了么?怎么这个时候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那小和尚肩头担着两只水桶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觉文,除了满脑子的疑问之外,竟也忘了开口问候一声觉文,直到觉文旁若无人地迈步出了山门,他才挑着水往香积厨缓缓走去。他此刻脑子里面一片混沌,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觉文出了山门以后,沿着一条小路径直往前走。他也不管此时的山风有多阴寒,脚下的山路有多崎岖,只知道听从法新方丈的召唤一步步向前,朝着心中的那片乐土义无反顾地进发……

当夜深人静之时,除了冷冷的寒风外,便是高天上挂着的那一轮远远的寒月。月华如水,落地似满眼的银霜。寂静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各种飞禽走兽的啼叫,有时不禁令人胆战心惊。

早已习惯了在黑黢黢的山路间跋涉的方义,是从来什么都不怕的。即便是他现在丢失了所有的飞镖,也毫无顾虑。就像从前一样,他随便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甩出去,也能让所有危险物惧他三分。

此时,月光下的方义尽管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但心里却是乐开花的,因为他的肩头正优雅地站着他的翔哥,一如从前,安然无恙。

为了寻找翔哥,方义费尽了周折,就在他感到希望渺茫的时候,却没想到,在金禅寺后面的山林里,却迎面撞上了翔哥。

尽管是久别重逢,但翔哥很快就认出了方义。或许它的记忆中从来就留有那么一处住宅,安安静静地住着它善良且侠义的主人。

方义自然是喜出望外!踏破铁鞋,却在此处意外相逢。他向空中伸出了一只手,翔哥随即飞了过来,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不过,方义很敏锐地察觉到,翔哥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可是它只是一只鸟,又不会开口说话,是没办法弄清事实真相的。

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要现在一切安好,就比什么都重要。方义心里十分高兴,决定带着翔哥先回一趟西山去见穆野先生夫妇。

“翔哥,你很快又要和小宝见面了!但有一条,见面之后,可不要和它一般见识,不许打架闹事,听见没?”方义一边走一边调侃翔哥。翔哥像是听懂了似的,非常乖巧且优雅地站立在方义的肩头,一同赶奔西山的家中。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下来,完全黑了下来。幸好,天上还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在陪伴着他们,因此,方义脚下的步伐反而变得越来越轻快了。为了随时应对黑夜山路上的意外,他挑拣了几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装在了口袋里。

正当往前走时,突然间,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发现前方的山路上有异样。于是,他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三颗小石子攥在手心里,随时准备进攻……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前方山路上的那团黑影很可能是一只野兽,说不定是一只野猪,但又觉着不太像。那团黑影只是静静地卧在那里,好半天却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方义略微放松了心情,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想要去看个究竟。眼看越来越靠近,可是那团黑影仍然没有一丝动静。于是,他停下了脚步,随手朝着黑影扔出了一颗小石子。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方义此时心里已有八九分把握,这个家伙对于他来说,谈不上是什么危险,不如上前去看个究竟吧。

排除了心中的大部分疑虑,他径直走向了那团黑影,到了近前,蹲下身来察看,却发现原来是一个人。只不过不论他怎么呼唤,那人都毫无反应。摸一下鼻孔,还有呼吸,身上也还有热气。这人还是活的。

略微想了一会儿,他决定带这个人回去见穆野先生,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先把他救活了再说吧。

于是,方义弯腰背起了这个人,朝着西山一路快步前行。

第二百六十七章 悄然探听 方义背着那个人一直往西山赶路,大约凌晨三点时,终于到了那几间茅草屋前。

还没等方义叫门,小宝就从门前的一棵树上迅速地跳了下来,惊喜地跑过来抱住了方义的腿。方义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示意它去叫门。聪明伶俐的小宝立刻转身跑去挠门。很快,屋里的灯亮了,穆野先生起来开了门。

“你一出门就是好几天,我还以为你……”穆野先生打开门见到方义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方义还背了一个人回来,“你身上背的……是谁?快到那边屋里去!”说着,就匆忙往东边的一间房走去,那是他的药房研发基地,同时也是诊疗室。

一生行医的穆野先生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让方义将那人放到床上后,便开始诊断治疗。也就是在这时,在微亮的煤油灯下,他和方义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人就是金禅寺的和尚——觉文。

“觉文师叔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方义不禁失声惊叫起来,他无法相信,那个曾经长相似弥勒佛的胖和尚觉文竟然变成了眼前这般瘦骨嶙峋的模样。

“他生病了,病得很厉害,”穆野先生诊断完毕后,长叹了一口气,“幸好你及时把他救回来,要是今夜在山道上待上一夜,那也就只能天亮去给他收尸了。”

方义怔怔地站在一旁,在金禅寺的那段时光顿时浮现眼前……

夜深人静,穆野先生神色凝重地替觉文治病,穆奶奶和方义在一旁随时帮忙。直到窗户纸发白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早饭以后,当方义再次来看望时,觉文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枯槁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方义,似乎是惊喜万分,却只能露出一点点散漫在嘴角的笑意。

“师叔,你放心吧,已经没事了。穆野先生说你只要静静疗养身体,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方义的嗓子有些嘶哑,他极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情绪,不让它们在瞬间崩溃。

而此刻的觉文,内心早已思潮泛滥。他最大的困惑是,方义居然还活着!

没想到在今天,他居然又见到了方义和穆野先生夫妇,一切恍如做梦一般。他仔细想想昨天离开金禅寺的情景,冥冥中感觉这是法新方丈在给他指引明路……于是,他暗自下决心,等养好了身体之后,踏破铁鞋也要去寻找法新方丈。他坚信,法新方丈还活在这个世上。

觉文在西山静心养病,眼看一天天地好起来。

这一天,穆野先生陪着觉文坐在门前晒太阳。方义特意为觉文制作了一张很特别的藤椅,让他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穆奶奶笑着为他们端上了沏好的茶水。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小宝和翔哥在门前嬉戏。

穆野先生指着翔哥对觉文说:“你啊,得感谢徐健给你灌的那顿鸽子汤,让你免走一趟鬼门关。”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觉文不禁合起双掌在胸前,面带愧色说:“罪过!罪过!出家人不该开动荤腥啊!”

穆野先生连忙冲觉文摆手,“不对!不对!要是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参禅拜佛呢?所以啊,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即便是佛祖知道了,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自从觉文来了以后,穆野先生多了一个可以随时说话的人,心中高兴,说的话也变得比从前多了些。

穆奶奶在一旁只是笑,同时在帮方义缝补一件旧衣服。她见方义坐在柴堆前发呆,便问方义在想什么。方义起身来到穆奶奶身旁坐下,笑着说:“没想什么。”

穆奶奶摇摇头,又和蔼地笑了笑,说:“方义啊,你可得跟奶奶说实话,不要瞒我。是不是想去清洲村看看他们了?”

方义讪笑着说:“没有很想。现在邹爷爷和小清定居在清洲村里,有徐俊哥哥和老村长他们照顾,会过得很好的,我们不用担心的。”

“这倒是实话。只是,上次你不是说过的嘛,”穆奶奶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你临走前,小莲让你不管能不能找到翔哥都要给他们一个回音。这都十来天过去了,你也没去村里一趟,他们一定在担心你呢。我看这样吧,眼看冬天的雪就要来了,你去镇上一趟,替你觉文师叔买些过冬的衣服回来,他现在瘦得那么个样子,穿你穆爷爷的衣服不太合适,不保暖。等你回来时顺道去清洲村走一趟,跟他们报个平安也好,顺带也叫他们宽心,把觉文的情况也说一下。尤其是邹老爷子,估计他早就知道觉文病了。”

方义觉得穆奶奶说的完全对。天气越来越冷,觉文师叔却连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要是等到大雪封山的时候再去镇上买,山高路陡,就要艰难多了。

方义性子急,立刻就要动身出发。穆奶奶只好随他,嘱咐道:“快去快回,去清洲村的时候,代我们问声好吧。小清那姑娘挺好的,我可喜欢了,你要……对她好好的。”说完,她忍不住笑了。

穆奶奶这话,方义听过很多次了。他心里明白,穆奶奶是看上邹小清了,希望邹小清可以成为他的恋爱对象。然而,现在的他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也就无暇细思儿女情长了。

方义告别了西山,带上翔哥一起赶往乌岭镇。这是自他坠崖以后,第一次再回乌岭镇。每走一步,往事便一点点涌上心头。最让他惦记的是住在钟家大院里的姑姑和姑夫。

路过太仓湖的时候,方义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头,向湖那边眺望,只见有一些人在湖面上忙碌。“看样子,他们已经在建桥了。”方义喃喃自语,心中却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冬日的白天比较短。当方义到达乌岭镇的街头时,已经是点灯时分,街头巷尾,处处是点亮的大红灯笼在冷冷的风里静默。

方义心里盘算,此时的店铺大部分都已关门了,即便是有钱也难买到合适的衣服了,还不如去钟家大院打听一下情况,要是能见上姑姑和姑夫一面就更好了。

当然,他的心里是有顾虑的。或许他谁都相见,但就是不想再见钟子恒。跌落悬崖时丢失的那二十万元现金,他既百口莫辩,也无力偿还。

沿着街道一边踟蹰一边往前迈步,方义全然没有感觉到冬夜的寒冷,只剩满眼的期待,满心的无奈。

到了钟家大院那熟悉的高墙外,方义停止了脚步,站在一棵树下静静地听墙里面的动静,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争吵声飘来耳畔。

方义侧耳倾听,很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钟家大院向来都是静静悄悄的,就算住的人再多,也没有谁敢肆意喧哗的,怎么今天……

在外面听得不太真切,于是方义决定翻墙入院一探究竟。借着墙边的一棵大树,他一纵身上了墙,然后跳进了院子里,朝着姑姑姑父的住所摸索而去。

此刻敢在钟家大院吵闹的,并非别人,而是钟子恒和唐佳玉两口子。这也的确是一件稀罕事,自结婚到现在,他们一直相敬如宾,没想到到了儿女成群的时候,居然大肆争吵了起来。

而他们争吵的原因也不复杂,只为一个人——苗天凤。唐佳玉早有耳闻,外出应酬的钟子恒常去雅月社听苗天凤唱歌唱戏,这倒也没什么,但久而久之,便有一些闲言碎语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让她越听越生气,终于,酝酿了许久的一场口角之争爆发在了今夜。

对于这件事,尽管钟子恒也是千防万防,但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一点即燃。

第二百六十八章 茶市风波 方义偷偷听了半天,大体也明白了钟子恒夫妇争吵的缘由。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都争论这半天了,居然也没有人来劝和。

顺着院墙根一直往前摸索,不大一会儿工夫,方义来到了徐林峰夫妇居住的那所房子前,见小院的门虚掩着,便闪身进去了。

他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更不想和钟子恒碰面。他此刻最想念的是许久没有见面的姑姑姑夫,特别想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钟家大院里一切如故。冬日的夜晚,寒冷的西北风时不时地游走在树木的枝叶间和地面的杂草间,一阵阵地沙沙作响;幽远而冷峻的月光清澈如水般洒在寂静院子里,处处仿佛笼着一层白纱,朦胧着。

钟子恒夫妇的争吵声不知不觉消逝了,剩下一地清冷的寒月光。钟子恒无奈地走进了自己的书房,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唐佳玉更是赌气回房,重重地甩上了房门。

当方义在小院中探头探脑时,猛然间见姑夫徐林峰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就冲他奔了过来。

方义眼疾手快,飞速上前一把拽住了徐林峰手中紧握的那根棍子,并滑到徐林峰跟前,在徐林峰张口喊人之前抢先说:“姑夫,是我——方义,千万别出声!”

徐林峰吃了一惊,赶忙闭上了差点儿张开的嘴。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慌忙一把拉住了方义的胳膊,匆匆往屋里去。

进屋之后,徐林峰将方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一时间不禁老泪纵横,然后一边擦眼睛一边说:“你这孩子……还真被你姑姑给说中了!”

方义忙问:“姑姑……她说什么了?”

徐林峰忙压低声音说:“小点儿声!你姑姑刚吃了药,在睡觉。”说完,他叹一口气,半晌才又说:“你姑姑自从知道你的事情后,一下子就病倒了,后来我请了假在家照顾她,渐渐地好了许多,但精神明显比不上以前了。她经常做梦,说你在梦里告诉她,你一定会再回来的!这话她天天都拿出来说几遍……没想到,还真把你给说回来了!”

方义只觉嗓子眼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似的难受。他低下了头,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这一夜,方义和姑夫徐林峰促膝长谈,将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理顺,讲给徐林峰听,听得徐林峰内心翻江倒海,悲喜交加。

不知不觉,天就要亮了。方义说要马上离开钟家大院。徐林峰考虑再三,答应了他的要求,并说:“那你放心走吧。你姑姑这边,我会跟她好好解释的。只要她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身体就一定会很快康复的,你不用担心!”

方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于是起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徐林峰的住处,离开了默默沉浸在晨光中的钟家大院。

来到街上,方义买了几个馒头、包子和一张烙饼,然后就着一碗稀饭,坐在路边摊前吃早饭。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似一头饿虎了。

随着朝阳逐渐升起,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买卖的吆喝声也越来越大,一切都在慢慢地还原成乌岭镇原有的白天模样。

方义戴着一顶帽子,低低地遮住了脸上的那条伤疤。正如姑夫所说,脸上有疤痕的人外出,遮挡起来的不是自己的缺陷,而是撑起了一把保护伞,不至于随时受到无谓的伤害。毕竟,横在脸上的一条疤痕,总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很多的杂念,即便那人本心是善良的。

方义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寻找他想要的衣服。要是按照觉文师叔以前的那种肥胖身材,这衣服还真是不太好买,但是现在他瘦太多了,可穿的衣服还是比较多的。然而,让他感到为难的是,街上售卖僧袍的唯一一家店铺居然改颜换面,变成了一家茶叶店。

起初,方义以为这家店里卖的肯定是钟氏茶叶——玉瓶贵。可是当他再多看一眼时,却发现并不是,而是金禅寺的兰香芽和新品白香芽。尽管他已经离开钟家许多日子,可心里到底还是向着钟家的,希望钟家的生意一直红火下去。但眼前的情景,让他有了一些莫名的担忧,为钟子恒担忧。

方义继续往前走,但很快,他又发现了几家茶叶铺,里面卖的大部分茶叶都是金禅寺的兰香芽和白香芽,而非钟氏的玉瓶贵。直到此时,他才认为自己的担忧是对的。以前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钟氏茶叶在高傲地飘香,金禅寺的兰香芽虽也名气不小,但也只不过是陪衬玉瓶贵这朵花的绿叶而已。

正当方义愣在街头胡思乱想时,忽然眼角瞥见几个人从对面匆匆走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人很面熟,仔细一看,竟是钟子恒的保镖之一——赵兴。看得出来,此时的赵兴面带焦虑,似乎是有急事要去向钟子恒报告。

方义快速闪到一旁,在路边摊贩中间蹲下身。他不想被赵兴给认出来,尽管他心里一直都牵挂着这些曾经一起相处过的哥哥们。

等赵兴他们走过去之后,方义站起身走了出来,这时恰好听见那几个摊贩在聊天。

其中一个卖伞的说:“看见没?刚才那几个人是钟家的,看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子,估计又有哪一块地盘被金禅寺的子修师父给霸占去了呢!”

隔壁一个卖面粉的接过话茬说:“可不是么?听说子修师父已经跟那位上海的大客户谈好了,要将兰香芽和白香芽搬到上海去卖,然后还要用船转载卖到海外去。我看这回啊,钟家的茶叶要彻底遭受霜打了哩。”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方义这才知道,原来以前一直和钟子恒交好的那位上海陈先生现在见风使舵,变成子修的合作伙伴了。这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但愿,钟氏茶叶不要输得那么惨吧。

方义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往前走,要为觉文师叔买到合适的僧袍。可是,他从这条街的街头转到那条街的街尾,都没再找到第二家卖僧袍的。一打听才知道,镇上唯一一家卖僧袍的店铺改装成了茶叶铺,是因为金禅寺那些和尚们穿的僧袍现在已经有专门的裁缝替他们量身定制了。

无奈之下,方义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既然觉文如今已经离开了金禅寺,索性以后就别再回去了,趁机还俗好了,再也不要受子修的气。

想到这儿,方义决定买一些普通人穿的衣服,想着觉文师叔现在养病中,大概也不太会介意穿俗人的衣服吧。再者,等他穿习惯了,或许也就自己愿意还俗了。

走进了一家服装店,方义认真挑了两套衣服买下,包好后装进袋子里,提在手上。转身出门往外走,却一抬眼看见了杨家皮货店。他不禁想起了东莱山的高山一家人。

已经冬天了,高山家的皮货生意是不是要好起来呢?不过,想到这里,方义又皱起了眉头。他想起那次杨星汉赖账的事情,忍不住在心里又为高山打抱不平。他希望如今的高山一家可以过得衣食无忧。

该回去了吗?方义站在那里不禁犹豫了一下。他忽然又想去学校看望章尧。徐林峰告诉他,自从章尧那次去了一趟清洲村后,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精神好了,而且比从前还要好。因此,章尧又去学校正常上课了。

不过,徐林峰告诉他,那位向教授又来信了,执意要收章尧为徒,带章尧去北京学画。

第二百六十九章 北上求学 方义在微寒的风中站了许久,然后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乌中了,甚至感觉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当他到达“天舟路”时,抬头看向山顶,发现路边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安装了齐整整的防护栏,这样一来,顺着这条悬崖峭壁上的石阶一级一级往上,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他意识到,乌中校园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

当这所曾经令他心驰神往的校园再一次呈现在眼前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原先的那份热忱了,只觉它是平常的一栋建筑。

正赶上中午放学时间。方义在一棵树后站定,默默注视着学校大门口。刚才在山脚下,他见到了钟家车子停在那里——黄天坐在车里,等待钟画、钟琴和钟琪放学。

没过多久,方义就看见钟画、钟琴和钟棋走了出来,不过,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胡阳,两人正肩并肩地往前走。看得出来,他们聊得很开心。

方义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安静得像树上的一片叶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随即溜进校园去找章尧。

各处都找遍了,都不见章尧的身影。后来,在一处花坛前,发现正在画画的章尧。

章尧画得出神,丝毫没有发现已经站在他背后的方义。

方义默默地站在章尧身后看他画画,虽然对各种画法并不真正了解,但他天性聪颖,能看出什么样的画作是好画作。他也看过从前章尧的许多画,觉得现在的画比从前要更成熟。

大约半小时后,章尧终于完成了画作。那是一幅山水画,画上最明显的是,在青山墨崖上站着一个看风景的长发红裙女孩。在一片青墨色的山石丛中,她的长发与红裙格外迷人……

章尧站起来转身时,蓦地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着实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扬向天空,落在方义的肩膀上。

方义感觉到了落在他肩头的这只手,重重的,很有力量,于是心里不由得欢喜,笑着问:“我没有打扰你创作吧?”

章尧笑着摇摇头:“你轻功那么好,就算是靠在我身上,恐怕也无法打扰到我吧。”说完,他便拉着方义往学校的操场走去。

乌中的操场像是长在山顶上的一片草原,只是这草原上生长的不是青青小草,而是各种各样的石头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红花绿草。

方义和章尧一同迈步在微暖的冬阳下,说着一些话,尽管两个人都不太擅长表达。

方义心中的欢喜依然在延续,但与此同时也滋生了一些忧虑。他知道章尧有些与生俱来的痴性和呆性,只要胡阳出现在章尧的视线里,章尧的心性就会随时改变。看刚才画上的那个长发红裙女孩就知道,章尧的心里依然一直住着钟画。

他们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章尧心情很不错,用手指向远方,一一告诉方义,他看到了哪些山峦,听到了哪些传说,又生出了哪些作画的灵感……

方义看着章尧脸上洋溢的青春光彩,不禁摘下了帽子,让自己脸上的那条伤疤也在阳光下来听章尧讲故事。

“你想好了没?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章尧转过脸来,笑着问方义。他的目光落在方义脸上的那条疤上,心里生出了一些痛。

“我……暂时还没想好。”方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手指着怀里的包裹,“觉文师叔现在病倒了,需要人照顾。等觉文师叔的病好了,我再做打算吧。”

“那你……会回百家村吗?”章尧谨慎地问。

方义的眉头微皱起来,冷峻的目光伸向远处的山峦,流露出无限的惆怅。许久,许久,他才回答:“也想。但还不确定……”

接着,两个人都沉默了。冬天的风在山顶的操场随心所欲,时不时带过来一丝浓郁的花香。

方义忽然想起了“天舟路”旁的防护栏,于是问章尧:“不是说‘天舟路’永远不加防护栏,锻炼同学们的意志力吗?”

章尧说:“我也不太清楚,不知道胡校长后来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听说是金禅寺的子修方丈出资修建的,说锻炼同学们的意志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希望某一天会有意想不到的悲剧发生。对了,子修方丈还为学校捐了一笔钱,资助建立乌岭大学。”

原来子修的双手不止伸向了茶叶市场,还伸到学校里来了。方义低头不语,默默地想着。他不禁又为钟子恒担心了。

可是,当他想起那二十万元时,顿觉无可奈何。要是他能将那钱原封不动地还给钟子恒,那么也就不用变着法子躲藏了。可目前这是不可能的!

“方义,我决定了,”章尧忽然站起身,满脸神采地说:“我决定跟着向教授去北京学画了!”

方义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你决定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的事。向教授给我爸妈写了信,也给胡校长写了信,还给我也写了一封信,一再地劝我去北京学习,说我到了北京后,一切由他包办,我只要好好学画就行了。胡校长说了,如果我去,他也会资助我,希望我将来学成之后为乌岭大学做一份贡献。”

方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希望章尧去北京学画,又不希望和章尧就这样分开。可仔细一想,章尧终于对未来有目标了,愿意振作精神去奋斗了,这实在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因此,心中又忍不住欢喜起来。

向忠怀回到北京后,一直惦记着章尧的绘画天赋,寝食难安。枯木容易找,良才难寻觅,他不愿意就此罢休。于是,他分别给章尧的父母、胡昌鸿和章尧本人写了一封信,详尽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希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事情给办成功。

经过一段时间的焦灼等待以后,向忠怀终于收到了胡昌鸿的来信,信中明明白白写着,会派人将章尧送到北京去,让章尧拜向忠怀为师,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学习绘画,期待有朝一日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不辜负向忠怀的厚望……

当然,胡昌鸿并没有在信中提到让章尧学成以后回乌岭镇工作的话,他心里清楚,以后的事情很难讲,他不能够现在就挑明,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也不迟。

乌岭镇的冬天越来越冷了,眼看第一场冬雪就要降临。

这天早晨,钟家大院里不再像往日一般安宁。章尧已经打点好一切行李,就要离开钟家大院,出发去北京求学了。

章胜和汪春芳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舍,但还是得忍着泪水给儿子送行。他们夫妻心里现在已经十分明白,与其让章尧待在乌岭镇好一阵歹一阵的,还不如让章尧去北京跟着向教授,一门心思扑在学画上,既避免了各种麻烦,也为章尧将来的谋生打下一些基础。

知道章尧要走了,胡阳也特意赶来钟家给章尧送行。今天他显得十分友好,眼中流露出冬阳般温暖的光芒。

钟画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舍不得章尧离开,但见章尧早已经坚决如铁,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当她看着章尧离开的背影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钟琴和钟棋平时和章尧相处得十分融洽,因此早已泣不成声,千万个“舍不得”挂在嘴旁,顺着眼泪一起流淌。

钟子恒夫妇今天显得格外和睦,对章尧千叮咛万嘱咐,对章尧寄予厚望,期待他学成归来。钟子恒早已和北京的唐佳倩通过电话,让她务必顺便照应一下章尧。唐佳倩笑着满口应承下来。

唐佳玉看着章尧离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第二百七十章 林场失窃 胡昌鸿派了两个人护送章尧去北京。钟子恒派黄天开车送他们去机场。

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道上。冬日清晨的阳光一缕缕洒在山岭,与冷峻的寒气相抗衡。

坐在车里的章尧目光凝视着远方,若有所思。不舍吗?那是一定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乌岭镇,从南方奔赴到遥远的北方。但心里的一个念头一直在激励着他:向前,向前,就会有更好的明天!

在章尧心里,最舍不得却又不得不离开的人是钟画。他看见了钟画送别时的眼泪,那一刹那间,他几乎有想反悔的冲动。然而,他到底还是变得比从前理智些了,尤其是经历了失去方义的那段时光的锻打,让他有了更强的自控力。

而胡阳,绝对是一个既聪明又热情的好同学,但绝对不是一个友好且亲昵的朋友。他和胡阳之间,没有友情可言,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那么方义呢?章尧也不停地问过自己,方义在他心中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一席之地?失去方义,他痛苦不已;见到方义,他开心不已。可是与方义为伴为友,却又令他头痛不已。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钟画对方义,到底有多情深!

“那我究竟是更恨章尧呢,还是更恨方义?”章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禁发出喃喃自语的声音。

正在开车的黄天貌似极其专注前方的路况,但他的耳朵却并没有闲着,他听见了坐在旁边的章尧的喃喃自语,心里不禁为之一动。因为方义坠崖,章尧变得痴痴傻傻,可去了一趟清洲村后,却又忽然恢复成正常人了,而且状态比从前还要好许多。难道说,方义并没有死,章尧上次去清洲村见到了活着的方义?

聪明的黄天开始了更加大胆的猜测。他暗自决定,得抽个时间去清洲村走一趟,探一探虚实。如果方义还活着的话……想到这里,他又犯了难。若是真的见到了活着的方义,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到了机场以后,章尧和那两个人一起上了飞机。黄天没有立刻就走,他坐在车里仰头看天,直到看见飞机飞上了蓝天才发动引擎,开车回乌岭镇。

然而,开出没多久,黄天忽然想去探望一下关在监狱里的曹世雄。钟子恒有段时间没有去探监了,也不知道现在的曹世雄在狱中究竟怎样了?上次花费的那笔钱究竟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打定主意以后,黄天调转车头,朝监狱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天经常跟着钟子恒来探监,因此这儿的人从上到下都认识他,也对他十分礼貌和客气。有人说要去报告县长,黄天连忙阻止,说今天钟老板并没有一起来,只是让他代为探监。

在一方斜斜的日光中,黄天见到了曹世雄。他的状态还算不错,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憔悴不堪和满脸的激愤之态。黄天站在牢门外跟他寒暄了几句,并代替钟子恒问候他。

“我的家人……都还好吗?”曹世雄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他最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妻子和儿女。

“你放心,他们一切都安好!”黄天坚定地回答,目光和声音里都透着阳光般的暖意。

曹世雄默默点头,眼角似乎流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你这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黄天压低声音问。

曹世雄愣了一会儿,仔细想了想,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动静,但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我真的不想……”说到这儿,他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我真的不想再呆在这里了!究竟是死是活,快点给个痛快话吧。就这样没日没夜地把我囚禁在这里,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黄天赶紧示意曹世雄小声一点儿,宽慰他说:“你别着急!钟老板为了帮你,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财呢。只要目前没有人敢动你,就意味着离开这里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

曹世雄呆呆地站着,没有说话,只是圆睁着两眼默默地注视着黄天。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温暖,不再像先前那般寒冷了。

离开监狱以后,黄天独自一人驾车回乌岭镇。一路上,他的脑海里都在不停地闪烁着狱中曹世雄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回想起从前的那位气宇轩昂的曹局长,他再一次唏嘘不已。

回到镇上以后,黄天直接来到南幽园,将情况一一汇报给钟子恒,包括他去探望曹世雄这件事。

钟子恒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烟,眉头拧成了疙瘩。知道曹世雄没事,他心里自然是欣慰的,说明上次花费的那笔钱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发挥了作用。然而,他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似乎是一个无底洞,若是光靠钱来填,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填满?

黄天见钟子恒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便想打断,于是问:“这边还有什么事不?要是没有的话,我去学校了,钟画她们快要放学了。”

钟子恒听见了黄天说话的声音,这才将早已飘远的思绪给使劲拉了回来。他猛然摇摇头说:“今天不用你去接她们了,我已经安排秋亭去了。给你安排一项特殊的任务,去一趟溪谷林场,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协助赵兴一起将事情给摆平。”

黄天了解钟子恒的脾气,只要钟子恒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那就意味着他只能听话和服从,而不能再说什么,也不能再问什么了。

溪谷林场是乌岭镇最大的一处私有林场,是钟子恒家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里拥有极其丰富的林木资源,有的树木普普通通,而有的则价值连城。每天从这里运出去的木料不计其数。也就是这片林场,养活了乌岭镇相当一部分没有田地的山民。

黄天到达林场后,见到了赵兴,将事件的过程简单了解了一下。

原来,尽管护林员日夜看管得紧,但还是出了纰漏,最近发现有贼趁夜里来偷树。

赵兴皱着眉头说:“护林员老袁也说他昨天夜里巡逻时,听见礁河那边有奇怪的声响,可是跑过去一看,又没了动静。等到天亮时才发现,少了好几棵粗壮的香樟树和几棵名贵的花梨木。”

黄天不禁握了握拳头,愤愤地说:“看样子,这偷树的贼怕是老手了,不是第一次动手。今晚我们都小心戒备,布下天罗地网,非得把这个胆大妄为的毛贼给抓住不可,看看他究竟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家伙!”

这天夜里,黄天和赵兴在林场的各个角落都安插下了人手,准备来个“瓮中捉鳖”,要将偷树的贼给当场抓住。

深沉的冬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山风时不时呼呼作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的嚎叫。

潜伏在林场里的人各个抖擞精神,随时准备行动。礁河这边安插的人手最多。

礁河是一条山林中的河流,自西向东,环绕大半个溪谷林场。虽然取名为“礁河”,但其实河中连一块大石头都没有,非常平坦的河面,这也为毛贼作案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只要将放倒的树木装上船,就可以顺水将它们偷偷运走了。

到了下半夜,寒风吹在身上让人冷得瑟瑟发抖,与此同时,一阵阵该死的睡意也渐渐袭上头来。所有人都希望那个毛贼快快出现,将他逮住之后,各自收拾家伙打道回府,毕竟,这样的夜晚实在是有些难熬了。

可是,等来等去,直到天光放亮,也不见那个贼的身影。

第二百七十一章 回归朋友 赵兴和黄天带着一帮人在溪谷林场守候了一整个晚上,却没能够抓到偷树的贼,不禁怒火中烧。

于是,第二天晚上,他们又照例在林场守候,期待能有所收获。这次,他们隐蔽得更深,撒下的“网”更大。

然而,事与愿违,彻夜不眠的等候并没有带来预期的结果。当赵兴提议继续蹲守一晚时,黄天摇摇头说:“我看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和人力了。那贼大概已经听到风声了,所以才不敢再出来继续作案。依我看,咱们还是先歇歇,过几天再说。”

赵兴虽然也同意黄天的看法,但他心里不踏实,皱着眉头说:“那要是贼再来偷一次,我们白白受损失了,可怎么向钟老板交代呢?”

黄天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现在每天晚上增派几个人在林场守夜,尤其是礁河附近,多派些人手。我回去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告诉钟老板,看他怎么说。”

商定好以后,黄天离开了溪谷林场,返回镇上的南幽园去见钟子恒。

来到南幽园后,黄天迫不及待地去见钟子恒。可是楚横告诉他,钟子恒这两天没来办公,被江胜连请去雅月社了。

黄天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楚横,楚横也恰好抬眼看了一下黄天,两人的目光一接触,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随即默默不语,然后走开,各自忙碌去了。

看看快到放学的时间,黄天打算去学校一趟。虽说秋亭在替他值班,他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秋亭虽会驾驶车辆,但平时极少操练。

正当黄天往前走时,一抬头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钟子恒和江胜连,张耘跟在他们后面。

黄天放慢了脚步。他猜想着既然有张耘在,钟子恒大概也就暂且不需要他了。况且,溪谷林场那件事也不好当街向钟子恒汇报,于是他绕道从另一条路走向学校。

钟子恒和江胜连一边沿着街道往前走,一边说说笑笑着往怡山书院的方向去了。在怡山书院的一间厅里,江胜连早已安排下了一桌丰盛的午餐。

今天江胜连做东,却只请了两个人,一个是钟子恒,另一个是苗天凤。

钟子恒也是到了那间厅里后,才知道苗天凤也在,这不免让他感到意外,原来江胜连口中一直说的那个“稀客”居然是苗天凤,也不知道他们这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钟子恒也不禁细算了一下,“稀客”这两个字江胜连倒也没用错,的确是很久没有和苗天凤同在一张桌上吃饭了,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误会。唐佳玉已经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同他争吵过好几次了,让他很是头痛。

不论江胜连心里在盘算着什么,钟子恒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最近的烦心事非常多,整天郁郁寡欢,因此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要是江胜连和苗天凤今天不谈公事是最好不过了。

席间,钟子恒等了半天,倒还真没听见江胜连谈及什么公事,只是说了一些闲话,像是特意在替钟子恒解闷。

苗天凤今天的表现更是让钟子恒暗暗吃惊,她像是换了一个人,非常大方且友好地同他时不时地交谈,仿佛他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饭后,桌上换了茶水和甜点,三个人兴致都不错,于是接着往下聊。江胜连时不时拿眼睛觑着苗天凤,似乎在对她说:“你有什么话就今天当面全说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苗天凤自然懂江胜连眼神里的意思,但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却又犹犹豫豫地给咽了回去。她的确有满腹心事想对钟子恒说,可是一见到钟子恒那张书写着豪情快意的笑脸,她又觉得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苗天凤自从听说钟子恒夫妇在家经常为她而争吵以后,情知这与她之前的种种冲动有莫大关系,致使满大街流言蜚语肆意横行,彻底触怒了唐佳玉。而她从来就不是随便的女人,因此千愁万绪折磨得她夜里无法安枕,导致白天精神不佳,直接影响了雅月社的名声。

江胜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苗天凤的心事,于是主动找她谈心,希望能够化解苗天凤心中的烦恼。俩人畅谈了很久,最终苗天凤同意在怡山书院与钟子恒见面,并从此退回到朋友的身份,不再对钟子恒抱有任何幻想。

江胜连见苗天凤渐渐沉默不语,知道她心有不甘,为了避免她心中的火种再次被点燃,他赶紧打圆场结束了这次会面。

钟子恒倒是心情不错,尽管他到最后也没能猜到江胜连的心思,但对这餐饭着实满意,吃得很愉快,聊得也很开心。在闲谈中,他才得知有越来越多的游客到雅月社听苗天凤唱戏了,这无疑会让乌岭镇的名声变得越来越好。不过,当他听江胜连说杨星汉要以雅月社为宣传中心大力弘扬国粹时,心中着实有些不太痛快。凡事要是有杨星汉的参与,迟早都会变了味道。

这天晚上,钟子恒没有回家,在南幽园独自就寝。他满脑子都是大事小情,以致于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最让他头痛的是金禅寺子修有意同他进行的各种顽固较量,在最烦闷的时候,他甚至有过想离开乌岭镇的想法。

唐佳玉见钟子恒不回家,心中不免又生了几分怀疑,于是她叫来秋亭,拐弯抹角想问出点真相来。

秋亭也理解唐佳玉的心思,但他也只能如实回答:“今天陪钟老板去怡山书院的是张耘,想必他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我实在是不清楚。”话说出来后,他又忽然后悔了,觉着本来没什么事,被自己这么一说仿佛真发生了什么事似的,于是赶紧笑着补充说:“钟老板就是去那边吃午饭了,吃完就回南幽园办公了,因为事情较多耽搁了,所以晚上才留在那边过夜的。”

唐佳玉见秋亭也是一番好心好意,便笑着说:“我也只是关心他的身体,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他最近事情多……好了,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秋亭巴不得赶紧离开,于是转身出门后,就一溜烟似的跑远了。

唐佳玉坐在灯前,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去看孩子们。

钟画、钟琴和钟棋都早已洗漱完毕,各自回房休息去了。见钟画房里亮着灯,唐佳玉便敲了敲门。

钟画听出了母亲的声音,于是披上衣服起来开门。唐佳玉走进屋子,坐在钟画的书桌前,简单翻看了一下钟画今天做的功课。

自从章尧离开乌岭镇去了北京以后,唐佳玉发觉钟画和从前相比,脸上的笑容似乎少了一些,这倒是让她有些不太明白了。既然钟画一直都对章尧没有那种感情,那么章尧的离开也就无关紧要了。这倒刚好让胡阳有了更多机会来接近钟画,按理说,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呢。

“我这些日子比较忙,也没怎么同你好好说话。今晚你爸爸不在家,我有空了,想跟你聊几句,不知道我们的二小姐可否赏脸呢?”唐佳玉一边说一边笑着起身,来到钟画的床沿儿上坐了下来。

钟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很显然不像从前那样开怀了。“我当然肯赏脸了,不知母亲大人想跟我聊些什么呢?”她缓缓地说,明亮的大眼睛在灯下一闪一闪的,依然灵气十足。

“我想跟你聊聊……胡阳,他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唐佳玉的眼里饱含温柔的笑意。

钟画想了想说:“胡阳他最近挺好的,各方面都表现得很出色,老师们都夸他了。我们俩相处得也很不错,每天都有探讨不完的话题。我觉得他比从前进步了好多,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唐佳玉听到这话,笑意爬上了眉梢,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入山寻友 唐佳玉在女儿的房间里一直逗留到深夜,漫无边际地闲聊着,仿佛是想把这些年留在肚里的话都给倒出来似的。

钟画也正好毫无睡意,于是就随着母亲的性子,从一个话题滑到另一个话题,说东道西。有时候她也会说出自己的一些不同于母亲的看法,但不像往常那样的咄咄逼人架势,而是多了几分猫的柔软。

夜深了,窗外的寒意已经透过窗户钻进了屋内,不停地挑衅着人的体温。唐佳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也打了个哈欠,她终于有点倦意了,于是笑着跟女儿道了声“晚安”,然后走向房间门口。

送母亲出门后,钟画复又躺下,却越发没了睡意。她的心里其实是装有许多事情的,纷纷杂杂,而刚才与母亲的侃侃而谈只是应付,并非她内心真实的声音。

她倚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冬天越来越冷了,过不了几天,又要见到大雪封山的样子了……一想到白雪皑皑的山岭,她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方义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不过她依然觉得这样一个人一定还在世上活得好好的,只是不愿意再在世人面前露面了。她甚至有种立刻想去寻找的冲动,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章尧?章尧去了遥远的北方,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但愿一切都好吧,毕竟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况且……向教授看起来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听着窗外被夜风吹得哗啦啦响的树叶的声音,钟画不禁喃喃自语起来。章尧离开以后,她感觉生活中忽然多了一个缺口,尽管这个缺口比方义的消失来得更小些,也更圆些。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觉得眼睛微微有点酸胀,于是关了灯,静静地躺在床上。窗外哗啦啦的树叶的响声依旧在伴着寒风飞舞。

“这声音……真的有些讨厌!”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声音与她某天早上醒来时听见的父亲和母亲的吵架声有几分相似之处。

自从母亲得知父亲常去雅月社听苗天凤唱戏后,整个人都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直白的坦率较之从前,大约少了一半,从前的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似乎去赶去了遥远的山峦之外……

第二天,太阳已经爬上了山坡,钟琴和钟棋已经梳洗完毕,钟画却还没有起床。丁姨带着蹒跚学步的钟骄来敲钟画的房门,这才将钟画从被子里给逼了出来。

今天送她们三姐妹去学校的不是黄天,而是秋亭。当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脚下时,钟画问起了秋亭关于钟家茶叶销售的近况。这让秋亭感到很意外,心高气傲的钟二小姐向来是不过问这类事情的。

“还不错!”秋亭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还不错?真的吗?是‘还行’吧?”钟画微微冷笑了一声。

“太阳什么时候从西边升起的?”秋亭笑着问钟画。

“胡阳天天在帮着他爸思考各种关于筹建乌岭大学的问题,我只是偶尔会想到我爸的茶叶而已,有那么稀奇吗?”钟画又冷笑了一声,随即转过脸看向车窗外。此时的阳光有点刺眼,也有点温暖。

秋亭听出了钟画话里的自相矛盾,想笑却又不敢,于是憋住,没再说话,然后目视前方,嘴角却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意。

车子在山脚下的一处平坦草地上停了下来,钟画、钟琴和钟棋相继下了车。在即将转身离开时,钟画忽然问秋亭:“黄大哥呢?他今天去哪里了?”

秋亭似乎早就预料到钟画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坐在车里一脸无辜地说:“他应该是有别的重要任务要完成,具体我也不清楚,等他回来后,你再问他吧。”

钟画一直盯着秋亭的眼睛看,明显是对秋亭给出的这个答案不满意,于是回应秋亭一个相当鄙视的眼神,随即转身离去。

秋亭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位二小姐要是一位“二少爷”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应该会比较好沟通些吧。

秋亭的确不知道黄天究竟干什么去了。黄天昨天请他吃了一顿饭,让他帮忙代驾几天,说是有很重要的私事要去处理一下,三天后就会回来。秋亭建议黄天最好向钟子恒当面请假,免得到时麻烦。黄天却给了他一个白眼,说:“要是能跟钟子恒请假,我还来请你吃饭做什么!”

就这样,秋亭稀里糊涂地接下了黄天扔给的这份任务,却不知道黄天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只期盼黄天离开的这三天一切平安无事!

事实上,黄天是寻找方义去了。眼看着大雪封山的日子就要到来,而他对方义那份执念却一直不曾放下。同钟画一样,他也始终感觉方义还活在这个世上,而他比钟画理解得更为深刻的是,方义不想再露面的原因中,一定包含那二十万的钞票。

有一件事情一直令黄天有些不得其解,那就是子修的财富像是突然比从前增长了许多。金禅寺的香火逐日旺盛会带给寺里一笔可观的收入,这是人之常情,但同以往相比,子修花费金钱的速度似乎远远超过了那些香客们所给予的施舍或馈赠。

胡昌鸿筹建乌岭大学的资金已经到位,不久学校就要正式破土动工了,这里面就有子修的大手笔捐助。杨星汉在太仓湖上建桥一事也已经万事俱备,其中的费用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子修的赞助。此外,怡山书院要建造几处观景台,也没少子修的出资,条件也只有一个:留一处特别的观景台给金禅寺专用。

每当黄天在深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他就会在想一个问题:子修哪来的那么多钱?即便金禅寺的经济已经产生了不小的收益,但膨胀的速度应该没有如此之快,莫非……

有时候夜里做梦,黄天会梦见子修杀死了方义的那种可怕场景,随后,那二十万被子修轻而易举夺走了……

一直以来,黄天并不相信神鬼之说,但自从方义“离世”以后,他却总是做各种各样的噩梦,常常半夜三更被吓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尽管他后来尝试着不再去想方义,以断绝一切噩梦的源头,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他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方义。

如果方义还活着,即便他身手不凡,恐怕也难以独自对付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大雪封山的冬季。更何况,他的确是从骑峰岭的悬崖上跌落下去的,很可能是身负重伤,也或许已经变成一个残废人了……

每天满脑子都被这些犹如乱麻似的问题塞得紧紧的,令黄天感到无比难受,终于,他决定不再继续这样的状态了,他要改变,要去山里一探究竟。如果真的一无所获,那么从此以后,他就当方义真的死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不再去纠结于那份曾经的情谊。

离开镇上以后,黄天决定第一个要去探访的地方便是清洲村,那是方义来到江南以后的第一个落脚处。他原本是想去太仓湖边看一看邹老爷子的,但听一个熟人说,自从建桥消息传开以后,太仓湖已经大变样,原先住在湖边的人家都早已搬走,并没有一个人留在那里生活,除了那些漂泊在湖上的渡船和渔船。

对于乌岭镇以及其周边的地形,黄天和他的兄弟们都早已了如指掌,因此跋涉在林里山间时,对于他而言,并非一件苦事和难事。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方义的死与活,于是脚下就如同生了风一般,匆匆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

第二百七十三章 花前初见 黄天一边在山间赶路,一边在不住地思索。眼看离清洲村越来越近了,他的那种确定感也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方义,这次我一定能见到你!”站在高高山岭上的一棵大松树下,黄天望着平铺在山脚下的清洲村,露出了胜利者独有的笑容。

他又不禁想起了章尧那段时间判若两人的表现,如果不是方义从中助力,章尧的病不会好得那么快。他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也这样确定过。

似一阵风般,黄天很快就下了山,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口处。深秋的这片村庄幽静而美丽,一阵阵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黄天曾在乌岭镇的街头巷尾见过不少卖花的清洲村村民,渐渐地便也知道了清洲村有一位花婆婆。于是他决定先去拜访这位花婆婆,以买花者的身份,这样不论做什么都会比较便利。

迎面来了一个挑担子的老头,黄天紧走几步上前,客气地打招呼,然后向老头打听花婆婆的住处。老头眯缝着眼将黄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番之后,才缓缓开口说话,边说边用手指向花婆婆的家。

黄天一再表示感谢,老头挑着担子微微笑着摆摆手,继续赶路。

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很快,黄天就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当他见到门前那一大片的花园时,不禁暗自在心里称赞不已。“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他忍不住说出了声。

“是谁在那里?”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奶奶从屋里走出来。很显然,她已经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黄天心中暗喜,这位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花婆婆了,果然与众不同。

“您好,请问您是花婆婆吗?”黄天赶紧笑着迎了上来。

花婆婆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对于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危险的存在,反倒是有些似曾相识,上下打量了一番黄天之后,才微微点了点头,“我就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黄天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担心花婆婆对自己有太大的戒心,因此把平时隐藏极深的所有温和都拿出来,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似风吹杨柳一般柔,“您好,花婆婆!见到您真是高兴!我是来买花的,早就听人说您种的花极好,今天特意来您的花园买一些上等的花卉带回去。”

尽管黄天举止文雅、言语柔和,而且又自称是来买花的,但花婆婆似乎也并没有放弃所有的警惕,她再次微微笑着点点头,说:“哦,原来您是来买花的呀,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园里的花开得正香呢,但就怕巷子太深,像你们这么体面的人会闻不到香味,不来买!”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唤:“花婆婆,家里来客人了?”

花婆婆抬头看时,却是小莲,只见她手里提着一篮子蔬菜瓜果朝这边走过来。

小莲远远地就瞧见花婆婆门前有一个陌生男人正在跟花婆婆说着些什么,感到非常好奇,于是远远地喊了一声。

听见身后有人,黄天也随即转身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胸前拖着长辫子的姑娘面带笑容朝这边走过来,她手里那一篮子的蔬菜瓜果正盛开得无比热烈。不知怎么的,他的心猛然就动了一下,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小莲拎着菜篮子径直走向花婆婆的厨房,将篮子挂在屋檐底下的铁钩子上。很快,从篮子里的底部坠落下一颗颗晶莹如明珠的水滴。

“小莲啊,你又送菜来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花婆婆摇头说,眼里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感激。

小莲笑着走到花婆婆身边,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说:“花婆婆,以后不要再说这话了!我那菜园子里的菜多得很呢,就怕您嫌弃不要!”说完,她转身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黄天,然后悄悄问花婆婆:“这人是谁啊?您家亲戚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的。”

“不是!”花婆婆笑着说,“他是远方的客人,是来买花的。”

小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转身打量了一下黄天,感觉这人的穿着打扮跟村里所有男人都不同,人长得也很俊,看起来还挺温和。“如果他买花的话,估计会买很多吧。”她暗自想。随即,眼珠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

“花婆婆,我来帮您招呼这位客人吧。”小莲朝花婆婆眨了一下眼睛,又抿嘴笑了笑。

花婆婆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点头答应。

于是,小莲微微笑着走向了早已呆若木鸡的黄天。

此时此刻的黄天,心里正生长着一片从未有过的天地:在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下,一位笑意盈盈的美丽姑娘正朝他款款走来,仿佛一朵灿烂盛开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曳,摇落下一整个世界的芬芳……

“您好!您是从远方来买花的吧?请跟我来,我带您去花园里挑花,给您挑最上等的鲜花,保管让您满意!”一字一句从小莲的口中漾出,仿佛风中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黄天恍恍惚惚中被这阵风铃声忽然惊醒过来。他虽巧妙地掩饰住了眼中的慌乱,却怎么也无法平息心中的波澜。他不曾想过,自己终有一天竟也会对一个陌生姑娘如此地情不自禁起来。他不禁想起了钟画有时看方义的那种眼神。“大概也是这种类似的灼热吧!”他想。

“走啊,您请跟我来!”小莲已经迈步走向花婆婆门前的那一大片花园,可是回头看时才发现,那个买花的客人居然还愣愣地站在原地,并没挪动半寸地方。

听见小莲的催促声,黄天这才迈开脚步跟了过来。他现在脑子很乱,甚至都忘了自己到这儿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伶牙俐齿的小莲带着黄天在花园里四处转悠,从南逛到北,从东转到西,一圈下来后,黄天购买的花已经达到好几百元了。这可把小莲乐坏了,眼角眉梢都盛满了丰收的笑意。

而黄天呢,早已六神无主,一边听着小莲热情的介绍,一边不住地点头,凡是小莲推荐的鲜花,他都要了。他的目光只敢落在千姿百态的花朵上,却不敢朝小莲多看一眼。他心里很乱,乱得像山脚下灌木丛中长长细细、盘根错节的秋草。

目的达到之后,小莲高高兴兴地带着黄天出了花园,并将这个丰收的好消息悄悄告诉了花婆婆。

花婆婆大吃一惊,从来没有人从她这儿买过这么多花的!这人可真是手脚大方,家里一定是做生意的,就像钟子恒那样的家业。

当黄天将四百元崭新的钞票递到花婆婆手里时,他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稀里糊涂地买下了这么多的花!这下可麻烦了,该怎么把它们运走呢?

花婆婆和小莲似乎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相互看了一眼后,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您是一个人来清洲村的吗?”花婆婆忙问黄天,“还有其他人跟过来不?”

“没有……”黄天刚说出这两个字,却忽然后悔起来,于是赶紧改口,“是我一个人不假,不过其实我来清洲村除了购买您的花以外,还有一个心愿!”

“心愿?”小莲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您有什么心愿呢?能说出来听听吗?或许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很显然,此时的小莲对眼前这位“好欺负”的买花客人有了些许的内疚。她本以为他会自主挑选鲜花,可是他没有;她以为他会跟她讨价还价,可是他也没有。

“我……我想找一个人!”黄天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

第二百七十四章 山岭暗算 一听说要找人,花婆婆的眉头便微微一皱,并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钟家人。难道这人买花是假,找方义才是真?

而此时站在一旁的小莲和花婆婆已是同一种心思。买花人花钱似流水的大手笔,其实早已让她有了潜意识的警惕……她见花婆婆若有所思,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于是笑着问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买花人:“您刚才说要找人?不知道您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怕我们清洲村里并没有您想要找的人呢。”

黄天似乎连想都没想就笑着回答说:“那倒也是,我想找的人应该不在你们村里,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等一等!”一旁的花婆婆连忙打断了黄天,眼神里现出一种期待,“你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妨说来听听。”

黄天听到花婆婆这么说,下意识地将右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缓缓抬升至鼻尖,却又缓缓落下,一直落进了裤袋里。

“我想找一个姑娘……她长得大概就跟这姑娘差不多。”黄天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柔,眼睛只看着花婆婆,却没再看小莲一眼。

花婆婆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脸上多云转晴。原来他是在找一个女人!只要他找的人不是方义,就什么都好说。于是,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黄天面前,如数家珍一般,将清洲村里的所有姑娘一一说给黄天听,除了小莲。

花婆婆这一番举动倒是黄天始料未及的,他原本以为谎称自己要找的是一个女人而非男人,花婆婆和小莲就会完全放松对他的警惕,却不曾料到花婆婆居然来了兴致,恨不得让他把全村的姑娘都给带走。

就在这时,黄天看见不远处的路上跑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直奔小莲,满脸笑容,俩人凑在一处低声细语说了些什么之后,就一起走了。小莲的脸上满是笑容,仿佛一朵春天山谷里盛开的花。

黄天的目光忽然间有些呆滞,缓缓从小莲远去的背影上勉强挪开后,也转身要离开,他压根儿就没听见花婆婆在说些什么,只是一直沉默一直点头,最后摇摇头。

“你……这就要走了?”花婆婆见黄天要离开,忽然着急起来,“你就这么走了,那这些花该怎么办?”

黄天连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一直朝村口默默地走去。他并没有回答花婆婆的问题,只是背着身抬起右胳膊使劲地在空中朝花婆婆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花婆婆愣在了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这时才想起小莲,可小莲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这孩子,临走前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她轻轻地埋怨道。再看看那些已经挑选出来的盆花,眉头不禁陡然皱了起来。

黄天离开了清洲村,闷着一口气翻山越岭,在一处较高山头上的一棵松树下坐着休息。此时此刻的他,心里处处明亮得很,却又有些稀里糊涂。明亮的是,方义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从花婆婆和小莲极其警觉的眼神中他明确了这一点。而让他感到糊涂的是,小莲的一举一动总是在他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

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眼看天就要黑了,一阵冷飕飕的山风从背后猛然袭来,黄天这才警醒过来。他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不禁怅然若失,他迷路了!

难道今晚要在这荒山野岭过夜?喂狼倒是不怕,怕只怕该拿什么来填饱肚子,他不禁苦笑了笑。

站在山顶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黄天决定向西山进发。他忽然想起楚横和张耘曾给他讲述过如何在西山抓捕那个“野人”的故事。“野人”后来失踪了,穆野夫妇俩也没了消息,方义还活着却不见人影……他们会不会此刻正在一起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逍遥隐居生活呢?

黄天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下了山,朝另一个山头赶去。尽管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但他就是莫名相信这一次他一定能见到方义。

太阳早已转到西山的下面去了,山风呼呼而来又呼呼而去,漫山遍野,黑影重重,仿佛掉进了一个偌大的无底洞。

多年的隐身保镖生涯早已让黄天练就了一身胆量,一身本领,不知畏惧。

小心翼翼穿梭在山林间,黄天的脑海中依旧不断浮现的并非是饿狼猛虎,却是笑意盈盈的小莲,这让他感到了莫名安慰的同时,又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与迷茫。他知道,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他对这个美丽纯真的乡村姑娘动了心,动了情。可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是她的堂哥?不对,应该是她的堂弟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天在抬头的一瞬间发现了远处的山腰上竟然有亮光。啊,那是人类的灯火!

“太好了!这里居然还有人住!”身心有些疲惫的黄天忍不住大叫起来,他感到太兴奋了,仿佛发现了一处宝藏似的。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向着前方那一点点人间灯火拼命前进。

从黑黢黢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各种野兽的嚎叫,最让黄天感到熟悉的是狼的叫声,那悠长的鸣叫划破了整个山岭,让人不禁头皮发麻,腿脚酸软。幸好,前方的灯火越来越明亮了。

可是,越接近那山腰处的灯光,黄天越感觉好像四周总有哪里不对劲。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藏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抽了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做一些准备,总是好的。

终于能看清那人间灯火了,是从山腰处的一所房子里发出的。黄天开始兴奋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活生生的方义正坐在屋里的灯光下与穆野先生认真下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黄天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山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憩,眼里露出兴奋的光亮,嘴角早已微微上扬。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石子,正好狠狠打在黄天的右手腕上,只听“咣当”一声,黄天的匕首瞬间掉落在地。

“是谁?”黄天大叫一声,慌乱中一骨碌翻身至大石头后面躲藏了起来。

黄天冷不丁被惊吓了一阵,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里忽然来了气,大声叫道:“明人不做暗事。是谁?有本事出来说话,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本事?”

黄天以为对方被他这样一番数落,一定会立刻现身。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四周有动静,唯有山风在耳畔继续呼啸,而他的防身武器,却早已不知落在了何处。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决意学医 漆黑的山林里,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不远处那山腰上的一点若隐若现的灯火。

黄天心里有点发怵,他侧耳倾听,耳畔除了呼呼的冷冷山林野风,什么也听不见。冷静了一会儿后,他开始琢磨,在这样黑咕隆咚的山林里要是被人偷袭倒也不是一件太可怕的事,可千万别被什么饿狼猛虎给无故袭击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阵莫名其妙的冰凉,不禁打了个寒颤,刚想要用手去摸时,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话:“别动!动一下,小心你的脖子。”这人故意把嗓音压得很低很低。

黄天此时心里五味杂陈,倒是没了多大的害怕,他知道此刻有人正用一把冰凉凉的刀子搁在他脖子上,这把刀子应该就是他刚才在慌乱间弄丢的那把匕首。

“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黑黢黢的山里跟我过不去?都是出门在外,咱们有事好商量。”黄天不慌不忙地说。

背后的那人听他这么说,似乎是犹豫了,迟迟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黄天感觉紧贴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子正在缓缓抽离。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坏事即将过去,好事马上就要来到了。

“黄大哥!”背后那人忽然叫出了响亮的一声。

黄天明白了,他一直期待的那种美好的光明时刻终于降临了。方义那天有没有跌下悬崖他不知道,但他一定没有死则是千真万确的了,而且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有灯没有?黑灯瞎火的,你瞎嚷嚷什么!逮着一个人就瞎认亲,你也不害臊?”黄天的心情复杂极了,又恨又喜,嘴却不饶人。

这时,一束光照在了黄天的脸上,亮闪闪,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紧握那束光的手,然后反向照了过去。

终于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方义!只是与往日的那个方义相比,他的额头多了一道伤疤。

“臭小子,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早就在荒山野岭喂狼了,所以今天特意给你收尸来了……”黄天嘴里这样说着,却一伸手将对面的方义一把拉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一时间两人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彼此用力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穆野先生家。”方义一边说一边将手电筒照向前方,“瞧,就是那里!”

“就算你今晚不出现,我也打算去拜访那盏灯火了,否则被荒郊野外的饿狼给吃了就太不划算了。”黄天笑着说。

方义笑而不答,一路领着黄天到了穆野先生的小房子跟前。

已是深夜,穆野先生他们都已睡下了,那盏亮着的灯是特意为尚未回家的方义留的,这早已成了穆野夫妇的一种生活习惯。

进屋后,方义给黄天端茶递水。黄天说他还没有吃饭,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乱叫了。

“这个容易,穆奶奶的厨房样样都有,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方义说着就转身去了厨房。

黄天惊讶得了不得,赶紧跟过来,将信将疑,“你……会做饭?可别唬我!那能吃吗?”

方义得意地转身,哈哈一笑,“我怎么就不能做饭了?因为我不是女人?其实这也不难,有人教就行啦。都是跟穆奶奶学的,她总是教我,我自然就会了。不光是做饭,我还会看病呢。”

黄天笑着摇摇头,“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那我从此以后可就有口福了哦。”

他们俩在厨房说话,早就惊动了睡梦中的穆野夫妇和觉文,一下子都起来了,想知道这深更半夜的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义赶紧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告诉了他们。穆奶奶让方义陪着黄天一起去堂屋说话,她来给客人做饭。

黄天的深夜到来打破了小屋以往的宁静,他们围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说话。黄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详细说了一遍,穆野先生和觉文听了后,既感慨又欢悦。

他们还想知道更多镇上的事情,想让黄天全都一一讲给他们听。穆奶奶打断了他们,说是孩子赶了那么多山路,又饿又累,让他吃饱了睡觉去,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也不迟。

穆野先生和觉文都认真地点点头,于是他们又回房接着睡去了,嘱咐黄天也早点休息,明天再好好说话。

黄天吃着穆奶奶做的饭菜,不住地夸赞,说是好久都没有吃到这样好吃的饭菜了,这是真正的家的味道。穆奶奶笑了,笑得很暖。

安顿好黄天后,穆奶奶和方义也各自回房睡觉去了。窗外已经是冬天,窗内却暖意融融。黄天这一夜睡得香甜又安稳。

第二天,天气似乎更冷了些,太阳早已经爬过了山顶,却依然感受不到多少温暖。

黄天虽然夜里睡得迟,起得却很早,梳洗完毕后去找方义,见他正半蹲在门前的一块大石头前忙活。走过去一看,原来方义正在给一只受伤的鸟雀包扎伤口,旁边放着剪刀、纱布和药品。

“不用说,这一定是穆野先生教你的了。怎么,你真的要当医生了?兽医?”黄天见方义动作十分熟练,开始相信昨晚方义说的话了:他不仅会做饭,还会看病。

“是的!”方义没有抬头,继续忙他手里的活儿,“不过呢,不止是给鸟兽治病,还有人类。”

早餐后,大家又围坐在一起说话。黄天将镇上的大小新闻都一一说给穆野先生和觉文听,有的令他们开心,也有的令他们难过。觉文一直关心曹世雄的状况,希望他能早日出来继续当公安局长破解法新的案子,但听黄天话里的意思,感觉现在这种希望是极其渺茫的了。

黄天一再询问方义,问他是否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隐居学医。还没等方义开口,穆野先生就先开口了:“这件事你就别再追问了,已经定下了,也不知耗费了我多少口舌才定下的呢。方义是块学医的料,你就放心吧。我把毕生所学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让他做我的接班人,将来不论他去哪里都能救死扶伤,也是一件善事。”

黄天见穆野先生主意已定,方义自己也很愿意,便不再纠结了。他向来非常相信方义的能力,相信他一定能学有所成。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严寒来袭 提到方义学医这件事,穆野先生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一开始,穆野夫妇俩一个劲地劝方义回到镇上去生活,不要像他们老两口这样一直在这山林里过着隐居的日子,没想到现在反倒把方义给留在身边了。

黄天掐指一算,与秋亭约好的三天时间就要到了。方义想留黄天多住几天,黄天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已经答应好的三天,怎么可以说改就改呢?再说,时间待久了,钟老板肯定会起疑心的,到时反而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方义皱起了眉头,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就是“钟老板”,似乎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债主,想锁着他的脖子要那二十万。

黄天看出了方义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你的消息。之前他在气头上,总是千方百计要找到你,现在那股子劲头早已经过了,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不过呢,你也是知道的,钟老板向来手眼通天,迟早会知道你还活着。”

“要我活着去见他倒也没什么,”方义僵直着脖子说,“只是那丢失的二十万我实在补偿不了。我也曾去山崖下细细找过的,但一点踪迹都没有。”

黄天沉默了,一阵阴冷的寒风吹过来,他下意识地提了提领子,“那钱……”,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已经知道它的下落了。”

方义大吃一惊,连忙问黄天钱到底在哪儿,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它拿回来。找着了钱,他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和底气去见钟子恒。

黄天只得把心里的那个猜想告诉了方义,这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想而已,究竟是不是事实,他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方义听完,恨得咬牙切齿,“子修可真是个卑鄙小人,这样丢脸的事他竟然也能做得出来,简直不配当出家人,更不配担任方丈。”

“要是法新方丈还在的话,哪里还有他胡作非为的地方!”觉文忽然从他们身后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叹气,“不瞒你们说,我昨天晚上又梦见方丈了,他在梦里跟我承诺,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黄天听了觉文这话,心里一阵不适,有点担心觉文的精神状态了,法新明明已经葬身火海,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但他此刻也不愿意给觉文再添烦恼了,宁愿让他在心里做着这个美梦。

方义和穆野先生听到觉文在说梦境,相互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他们越来越相信方义那天在山里迷路时偶遇的那个长得很像法新方丈的人,很可能就是真正的法新……不过,这是一个目前还不能说的秘密。

黄天执意要离开,大家也不好继续再挽留,只好跟他道别。临别时,已经和黄天混得很熟的小宝和翔哥一直围着打转,让黄天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了。

方义送黄天到门前的岔路口,翔哥倒是勤快得很,一直送黄天翻越了一座山才返身飞回家。

冬天的山岭处处都是风吹松涛的声音,黄天一直赶路,身上倒是热乎乎的,甚至都要出汗,脸上却被冷冷的山风吹得凉凉的。

他一路走一路琢磨,回去后关于方义还活着的消息要怎么样才能瞒过钟子恒。很显然,章尧那个家伙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幸好章尧去北京学画了,要是一直待在乌岭镇,纸是肯定包不住火的,迟早会败露。

回到了镇上后,黄天见了秋亭,为了表示由衷的感谢,他把穆奶奶送给他的那包干粮递到了秋亭手里,“这个,送你的!味道可好了,像妈妈做的一样。”

秋亭笑着接过来打开闻了闻,立刻竖起了大拇指,“不用尝味道,闻着就好香啊”,他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用我多问,你这趟出行一定是满载而归吧?”

多年的默契已让他们只需通过眼神的交流便能心领神会了。秋亭见黄天并没有要多说话的意思,也就不再问了。他知道,如果黄天哪天想告诉他,他也就能知道答案了。

冬天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树上的叶子落在地上,一层又一层。没过多久,一场大雪从天而降,纷纷扬扬,下了几天几夜。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人们都不敢轻易出门,谁也不想被大雪无辜地困在户外寸步难行。

整个乌岭镇都被皑皑大雪覆盖了,盖得严严实实的,放眼望去,到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也分不清南北。

钟家大院里的积雪被林叔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总也清理不完似的,当别人都冷得直打哆嗦时,林叔却是满头大汗,热得不行。

天太冷,雪太大,学校只好早早放了寒假。不过这个寒假,钟家的“八朵金花”只有一半在家了,另外一半留在北京,就因为这个特殊的冬天,这种特殊的严寒。

钟棋见林叔铲雪铲得满头大汗,而自己却冷得缩成了一团,于是跑来帮助林叔一起铲雪。钟琴也很好奇,跑过来试了试铁锹,最终还是放下了,因为根本就铲不动,铁锹在她手里一点儿都不听使唤。

“要是方义哥哥在这里就好了,这些雪即便再后,对他来说,也只是小菜一碟而已。”钟琴扔下铁锹,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呼呼直喘气,心里嘴里都在念叨着方义的名字,像是要把它给炒熟。

钟棋的力气虽然并不比钟琴厉害多少,可是一听钟琴念叨方义,感觉腿脚胳膊一下子都失去了力量,再也铲不动了。是啊,以前方义在的时候,家里所有的力气活儿都由他一人包揽了,做得格外漂亮。

钟画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冷风嗖嗖的廊檐下看他们三人在院子的厚厚积雪上各自忙活。后来听到钟琴满嘴里念叨方义的名字,心情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似乎比这外面的严寒更厉害几分。

暴雪的天气,天黑得特别早,雾沉沉地压下来,仿佛一口巨大的铁锅倾覆在苍茫的大地上。

林叔听见外面有敲门声,赶紧一路小跑着去开院门。

院门开了,钟子恒冷着脸从外面跨进来,身后紧跟着黄天,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似乎他们之间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钟棋仍在那儿卖力地挥舞铁锹,见爸爸回来了,赶紧扔下铁锹过来迎接,却被眼疾脚快的钟琴大步流星地赶在了前头。

然而,面对女儿满面春风的笑脸,钟子恒却是一脸冷漠相对。

第二百七十七章 雪夜静思 大雪天的黄昏,钟子恒满腹心事地回到家,谁也不搭理,一脸阴沉,直奔自己的书房。

唐佳玉一看他这个样子进家门,就猜想今天这趟出门一定非常不顺利,甚至很糟糕。

见丈夫一改常态,既不搭理孩子也不搭理自己,唐佳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迷惑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心。于是,她叫住了黄天。

此时此刻的黄天其实也特别想像钟子恒那样,谁也不搭理,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掩上窗,最后扑倒在床,蒙上被子好好睡一觉……谁料,唐佳玉叫住了他,瞬间浇灭了他的想象。

不过,唐佳玉并没有像黄天想象的那样会在冷风嗖嗖的廊檐下跟他谈话,而是对他轻声说了一句:“这样大雪天让你跟着一起出远门也真是难为你了,走,跟我一起去客厅喝杯热茶暖暖吧。”

黄天一听,心里顿时有了一丝暖意,可同时又添了一丝苦涩。他知道唐佳玉请他喝茶意味着什么……其实关于今天的事情他什么也不想说,连一个字都不想提。怎奈,唐佳玉要问话,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到了客厅,却看见丁姨正在陪着钟骄玩耍,穿得像只小棉球的钟骄开心得像个小天使,不停地闹腾。

丁姨听见有人进来,忙回头去看,见唐佳玉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变赶紧抱起钟骄出去了。

钟骄扑腾着两只小胳膊嚷着要妈妈抱,丁姨慌忙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差点和钟琴撞了个满怀。

丁姨忙说:“三姐,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呆着去吧,客厅不合适。”说完,她侧身对着唐佳玉的方向努了努嘴。

钟琴会意,朝客厅里又张望了一会儿,心里非常不舒服。刚才爸爸回到家一直冷着脸,她连嘴角都笑僵了,他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本想着来找妈妈撒个娇,说说心里的委屈,可没想到妈妈也冰着个脸不想搭理人。再看看黄天那张脸,竟也和这雪天一个样子,阴云密布。

“丁姨,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他们都这么不高兴呢?真是让人不舒服。”钟琴悻悻地转身跟在丁姨身后,嘟囔个不停。

丁姨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笑着对钟琴说:“大人的世界,其实没有一天是阳光明媚的,总有他们的烦恼。我们既然帮不了什么忙,那就不要再去给他们增添烦恼了。走,一起去厨房看看,看汪姨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钟琴听到“汪姨”两个字,顿时想到热乎乎香喷喷的各种色香味俱全的点心,“那好吧,我们去厨房找好吃的,不给他们添烦恼。”钟琴的眉头舒展开了,一扫之前满脸的愁容。

丁姨带着钟骄和钟琴一起往厨房去了,远远地看见厨房的窗户里透着暖意融融的灯光,仿佛也闻到了扑鼻的香味。

客厅里,唐佳玉和黄天正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唐佳玉的脾气,黄天是再熟悉不过了,跟她说话不用兜着圈子绕远道,有话直说,说重点,说事实,别耍滑头,添油加醋那一套最容易招她反感。

“你的意思是,曹局长这件人命案子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唐佳玉呷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放在了桌上,眼睛看向窗外已经拉下的冬日夜幕,锁紧了眉头。

“钟老板已经尽力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但依然没什么起色,尤其是今天,说破了嘴皮,都没一个人肯听进去,所以他就……”黄天喝了几口茶,将茶杯放在桌上时一不小心弄出很大的声响,杯里的茶也泼了一些出来。他赶忙用桌上的毛巾擦拭干净。

“可是我之前听说曹局长这件案子,其实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唐佳玉看着黄天,眼里露出十分期待的目光。

黄天不禁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太太,这话我们在家里说说倒可以,您可千万别往外面说去。现在关键是人证物证俱全,看起来一点儿破绽都没有似的。”

唐佳玉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曹局长在那里怎样?受苦了没有?他有说什么要紧的话没?”

“在那种地方呆着,肯定没有好日子过,多少受了一些苦的。钟老板总是跟曹局长说不要绝望,会有奇迹发生。每次曹局长听见这样的话,眼睛就会明亮起来,多了几分神采。他反复念叨的一件事就是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他的家人。”黄天说完,又忍不住大口喝茶了。

唐佳玉点点头,“是啊,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家人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天气这么冷,夜里注意保暖。”

黄天一听这话,就像待在笼子里的鸟儿忽然发现笼子的门打开了一样,立刻起身离开了。他的那杯茶,也刚好见底了。

这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鹅毛似的纷纷扬扬。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冷得像冰窖一样,让人没有心思在意雪花的美。

唐佳玉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在心里盘算,要不明天去曹家走一趟吧。

自从曹局长出事以后,她就没有再去过曹家,已经好久都没见到姚芬雨和她的一双儿女了,也不知道这样极其寒冷的天气,她到底过得怎样?

想到这里,她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房间。虽然她知道书房比较暖,但如果丈夫又是独自一人坐到天亮的话,这样大雪的天怕是会作出病来的。她得去那里看看。

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不住地飘落,整个院子看上去像是铺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又洁白又结实。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屋檐下满是风声和落雪声。

唐佳玉见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便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开了,开门的正是丈夫。让唐佳玉感到十分奇怪的是,今天屋里一点烟味都没有,反倒多了一缕淡淡幽幽的花香。

“是谁这么有心?给你送来这样一瓶好看的腊梅花?”唐佳玉看见桌上摆放着一瓶黄得让人心动的腊梅花,忍不住凑过去闻闻花香。

“还能有谁?”钟子恒似乎是有些不高兴,“林叔送来的,这是花匠的分内之事。”

唐佳玉自悔失言,知道自己刚才的问话让丈夫联想到了别的什么人和什么事,便赶紧笑着说:“我冒着风雪千里迢迢过来,可不是来跟你拌嘴的,我是有事想跟你商量,正经事。”

第二百七十八章 探望曹家 钟子恒书房里的灯,一直到深夜都还在亮着。他睡不着。

与以往熬夜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独自在房内抽烟,屋子里没有了烟味,反而多了花香。这是林叔特意给他送来的一瓶腊梅。

林叔在这大院里待了大半辈子,与院里的花花草草相处了大半辈子,不仅了解这院里的花草树木的习性,也深知钟子恒的脾性。黄昏开门时见钟子恒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他就知道钟子恒今天心情很糟糕。

大雪纷飞的日子,院里的腊梅花竟也跟着雪花一起怒放,一阵阵的花香随风四处游走,在各个角落都留下了沁人心脾的香,这清幽的香能让人顿觉神清气爽,似乎可以赶走一切烦恼。

林叔选了一只青瓷花瓶,采摘了一枝开得特别旺盛的腊梅放了进去,然后送到了钟子恒的书房里。

临走时,他笑着劝钟子恒:“这样的大雪天,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又熬夜又抽烟的,恐怕对身体不好啊。年岁渐长,有些不太好的习惯,能改就改吧。”

钟子恒正坐在灯下捧着一只茶杯发呆,忽然听见林叔这样跟他说话,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感动,他想到了当年他的父亲也曾这样跟他说过话,语重心长地说话。他抬起头,冲林叔笑笑,点点头。

钟子恒没有想到都这么晚了妻子还冒着风雪来看他,心里本来是挺感动的,但妻子一进门的问话让他顿时反感起来。在他看来,妻子又想拿苗天凤来说事了,他最讨厌她这样。他和苗天凤现在已经基本不见面了,他很久都没有去雅月社看戏听歌了。

不过,这一次,钟子恒却没有猜到唐佳玉深夜来看望他的全部心思,夫妻俩之间一下子少了应有的默契,倒是不自觉地把话题给引到了一条歪路上……

“正经事?这样极寒的深更半夜,你跑来找我谈正经事?”钟子恒听了妻子的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看着妻子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是的,正经事”,唐佳玉认真地点了点头,“自从曹世雄被关进监狱后,我就再也没去过曹家探望,也不知道姚芬雨和两个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今年冬天这么冷,我很担心,想明天去看看他们。”

钟子恒一听,心下明白,一定是之前跟黄天聊过了。“我每个月都派人过去探望,他们回来说,母子三人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唐佳玉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你做事我还能不放心吗?不过,你给的是物质上的关怀,精神上的东西,是你所给不了的,对不?我过去跟他们说说话,聊聊天,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钟子恒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然后一边放下茶杯一边说:“你这样说我当然能理解,只是这样的雪天你去看他们,恐怕不太方便吧。这些天路上行人都难得看见一个。”

“没事的,我带上丁姨、王叔和黄天一起去,见到他们后聊一会儿天就回来,速去速回。”唐佳玉的语气很坚决,似乎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钟子恒知道妻子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的事情,基本就没有改变的想法了。“那再带上赵兴,让赵兴也跟着一块去,他经常去给他们母子送吃的送喝的,轻车熟路。”

于是,夫妻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唐佳玉问钟子恒是否要回房去睡觉,钟子恒看看时间,说天快亮了,就在书房将就着睡就行了。唐佳玉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出门,回房继续睡她的觉。

第二天早饭后,雪已经停止,不再下了。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到处一片白雪皑皑。林叔和章胜天没亮就起床了,在院子里铲雪、扫雪,到天亮的时候,已经把主要的路径都给清理出来了。

积雪太厚实,车子根本无法上路,只能步行。唐佳玉浑身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带着丁姨和王叔跟着赵兴和黄天一起出发了。

当他们到达曹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路上全是厚厚的积雪,简直寸步难行,小心翼翼地走了好几个小时才到。

这一趟雪天出行,着实把唐佳玉累得够呛,要不是丁姨在她身边一直紧跟着,她都险些摔倒好几次。远远地,能看见曹家厨房顶上有炊烟在不住地升腾,唐佳玉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曹家住在乌岭镇南边的一处宅院里,虽然场地不大,倒也小巧舒适。只是家里没有男人在,到底少了一份暖气和灵气。虽然有烟火气,却也让人感到了几分莫名的落寞。

赵兴常来这里探望母子三人,姚芬雨和两个孩子已经对他很熟悉了,每次都对他千恩万谢。

赵兴先进屋,两个孩子见到他,喜出望外。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出家门了,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忽然见到赵兴,太兴奋。

当赵兴告诉姚芬雨唐佳玉来看她时,姚芬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糟糕的大雪天,她怎么来了?”说着,她一路小跑着出门迎接。

唐佳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姚芬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局长太太再也不见了!她甚至怀疑这人根本就不是她想要见到的那个姚芬雨,不觉暗暗一阵心酸。

姚芬雨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唐佳玉,整个人局促得无处安放。她的眼里有泪光在不停地闪烁,嘴角的笑容一直僵硬在那里,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雪中的寂寥的沉默。

丁姨主动去厨房做饭,让唐佳玉和姚芬雨去屋里坐着聊天。王叔赶紧去厨房帮丁姨的忙。雪天路不好走,时间得抓紧点,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唐佳玉陪着姚芬雨在屋里说话,姚芬雨还未开口就先变成了一个泪人。唐佳玉懂她的心思,也跟着掉了不少眼泪。

“只要人还活着,那就说明一切都还有希望,你不要太悲观。”唐佳玉知道自己说这话其实没有一点底气,但她必须得这么劝慰。姚芬雨要是知道身在狱中的曹世雄可能永远也出不来了,怎么能够承受得住?

“这个……我也知道的,谢谢你来看我!这样恶劣的天气……”姚芬雨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紧抓住唐佳玉的手。

唐佳玉又是一阵心酸,握紧她双手的那双手,太过沧桑。

第二百七十九章 雪地脚印 唐佳玉没有想到,心心念念想见到的姚芬雨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局长太太了,她的变化太大了。

唐佳玉问姚芬雨家里平时可有人来探望,姚芬雨苦涩地笑了,无精打采地摇摇头说:“以前世雄在职的时候,家里隔三差五就来人,总是热热闹闹的。自从世雄出了事以后,除了你们钟家的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来了。两个孩子都说,我们一家与世隔绝了,孤零零地生活在另一个角落……”

一想起曹世雄入狱后家里每况愈下的光景,姚芬雨又忍不住落泪了,感慨现实残酷,世态炎凉。她的一双眼睛也因为经常流泪而导致生病,总是红红的,每天都要涂点眼药水才能好过一些。

唐佳玉实在不想再问下去了,但是忽然想起另外两个人,不得不再问一句:“孟玉兰和梅红娟也不来了么?”

不听则已,一听唐佳玉提到孟玉兰和梅红娟,姚芬雨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手握拳头直锤桌面,“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假情假意!从前亲如姐妹,原来都是假的!别说她们来看我,就连一个电话一个口信都从来没有,唉!”

唐佳玉一下子慌了神,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这样莽撞,激怒了姚芬雨,连忙好言相劝:“你别生气,保重身体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世态炎凉,人心难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过好了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姚芬雨的情绪缓缓落了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聚就有散的时候。想当初我们四个经常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多么美好的时光啊,现在倒好,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就这样吧,随它去吧。她们离我远一点也好,省得哪天引火上身。”

唐佳玉一时语塞,感觉有些尴尬,心情很复杂。自从曹世雄出事后,她也一直没来过曹家。不是她不想来,而是钟子恒不让她来,总是说“曹家现在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着呢”。这次钟子恒忽然同意她来,她倒是挺纳闷的,难道现在的曹家相比之前就安全了吗?

就在这时,姚芬雨的两个孩子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们,要开饭了,快去厅上吃饭。

丁姨和王叔一阵忙碌,用曹家厨房仅有的食材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老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曹家院子里也种了几株腊梅,院子小,满院都能闻见花香。唐佳玉拉着姚芬雨从屋里出来,说这院里的腊梅开得真好,于是拉姚芬雨一起来到腊梅树下赏了一会儿花。

腊梅树上压着厚厚的雪,看似沉重,却压出了沁人心脾的腊梅香。姚芬雨天天住在这院子里,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到了腊梅树的妩媚多娇,闻到了醉人的清幽花香。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大家围坐在客厅里的圆桌旁,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热饭。姚芬雨不停地夸赞丁姨的厨艺。

唐佳玉笑了,“还真别说,我也觉得丁姨做的这顿饭很不错呢。她平时主要负责带孩子,做饭,今天可是头一回哦。”

姚芬雨惊讶极了,“原来丁姨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此时的丁姨和王叔仍在厨房忙着收拾,还没顾得上吃饭。他们不时地关注窗外的天气,担心要是下雪了,回去可就麻烦了,所以得赶紧抓紧时间好好打理一切,然后赶紧回家。

一顿饭的工夫,丁姨和王叔就把曹家的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叫人看着心里舒坦。

午饭后,唐佳玉和姚芬雨告别。临走前,她拉着姚芬雨的手说:“你现在关键是把两个孩子带好,只要你们母子三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其他的事情,子恒一定会尽力而为,你不用太担心。我还会再来看望你们的。”

姚芬雨连连点头,眼中又泛起了泪光。她带着两个孩子送他们出门,站在院门口,千恩万谢,挥泪作别。

此时的天空,一片雾蒙蒙白茫茫的样子,几乎分辨不出天在哪里,地在哪里。似乎是又要落雪了。

王叔和丁姨陪着唐佳玉走在前头,赵兴和黄天走在后面,两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赵兴说:“你都看清楚了吗?我以前每次来的时候,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一直在跟踪。”

黄天拍了拍赵兴的肩膀,“老兄啊,那不是感觉,而是事实。我把整个曹家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房前屋后都有被雪覆盖的脚印,初步算来,至少有两对,一双偏大,一双偏小。”

“我也发现了一些”,赵兴说,“有的是被大雪自然覆盖的,但有不少是人为的,直接用旁边的雪盖上去的。”

黄天冲赵兴微微一笑,“没错,就是这样。”

赵兴问:“那他们母子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黄天想了想,说:“至少目前不会。只要曹世雄在狱中好好待着,他们母子就应该不会有事发生。不过,咱们还是多多提防着比较好。”

赵兴叹了一口气,不住地摇头,“想从前,曹局长多威风啊!有智谋有担当,而且战功赫赫,大家那么敬重他。可是现在,唉,虎落平阳被犬欺。”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钟家大院里早已点起了通明的灯火。开门的是林叔,见到大家平安归来,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和汪春芳早就把晚餐准备好了,就等着他们回来开饭。

黄天和赵兴顾不上喝一口热水取暖,直接来到书房找钟子恒,向他报告相关情况。

钟子恒今天哪儿也没去,一个人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待了一整天,把一个秋天加一个冬天的所有思绪都召集过来“开了一个会”,理清了很多思路,多了很多想法,更看清了一些问题的本质所在。

听完黄天和赵兴的汇报以后,钟子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非常冷静地说:“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料到了。那些一直喜欢在暗处捣鬼的小人,在皑皑白雪上到底还是留下了他们的污点,这是一辈子都擦不去的污点。对于曹家,我们关心的范围要扩大,都要多长几个心眼,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下一次……就要轮到我们头上了。”

黄天忙问:“那我们是不是只能一直守,而不能攻?”

钟子恒沉默了许久,缓缓站起身来看着他们,微微地摇了摇头。

第二百八十章 最后一搏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雪格外大,也格外厚,整个乌岭镇都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着,一望无垠的白茫茫,倒显得山林愈加黑暗了。

秋天的时候,钟子恒对陈先生仍然怀抱一丝希望,尽管他的确很介意陈先生和子修来往频繁,过于密切。但他深知,商场如战场,不论过程怎样曲折,如果到最后能够把生意做成,那么一切的弯弯绕绕都值得,这场仗就算是打赢了。

钟子恒也深知,他和子修之间的较量很早就开始了,大致从子修还是一个孩童时就可以算起。冤家路窄,总是要碰面的,没办法。

这也让钟子恒感到非常苦恼,一场陈年往事牵出来的“账目”,多年以后却依然要清算。他感觉,他的清静日子越来越少了,各种麻烦倒是越来越多了。

在乌岭镇经过一番调养后,陈先生的身体倒是渐渐好转了,这当然离不开子修的精心照顾。柳翁一连好几个月都难得上钟家大院几趟,是因为经常被子修给接到金禅寺替陈先生看病去了。

当陈先生打算回上海的时候,却被子修给留了下来,说是已经到冬天了,秋收冬藏,就在乌岭镇继续待一个冬天,等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到了春天再回上海也不迟。

盛情难却,再加上陈先生也实在太期望自己的病从此以后不会再复发,彻底被治愈,于是就答应了子修,这个冬天不走了,就待在乌岭镇继疗养。

本来陈先生在怡山书院住得挺好,后来被子修一再邀请,一再劝说,最后住进了金禅寺。

“佛门清净之地,最适合修身养性,调养身体。”陈先生最终同意跟着子修一起回金禅寺,子修异常兴奋,但脸上却不露痕迹。

陶飞把这一切报告给钟子恒,钟子恒沉默了很久,心里非常不舒服。他也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和陈先生走得更近一些,让子修钻了空子,从中得利。不过,他并没有完全灰心,不管怎么说,他和陈先生相识在先,也一起愉快地合作过。

陶飞所顾虑的是子修后来培育出的茶叶新品种——白香芽。兰香芽在上海的销路非常好,比玉瓶贵有价格优势,所以深受人们的喜爱。现在,白香芽又更胜了一筹,对钟氏茶叶来说,绝对是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

其实,陶飞的顾虑,钟子恒心里当然是十分清楚的,但他依然想再努力一次,挽回陈先生,让他继续与自己合作。毕竟,陈先生在上海茶行的身份与地位,不容小觑。

眼看要到腊八节了,沉寂了许久的白雪皑皑的乌岭镇终于有了一点节日的味道。腊八节喝腊八粥依然是这里的传统,家家户户都会为这一天而喜悦地忙碌。

要说最忙碌的一家,自然是金禅寺了。因为在这一天,寺里会免费发放腊八粥,从早到晚,整整一天。

这是当年法新方丈践行的善举之一。子修成了方丈以后,虽然强行废除了法新提倡的一些活动,但施舍腊八粥被保存了下来,他正好可以借助这件事来消磨人们对法新的思念。毕竟,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他,行大善的子修方丈,而非早已不见踪影的法新。

钟子恒认为这一天就是一个好机会。子修一整天忙于布施,根本无暇顾及陈先生。况且,这样喧闹的一天根本无法让人静心,陈先生向来喜静不喜闹。

于是,钟子恒派陶飞带了一些礼物去金禅寺拜访陈先生,在那里,会有张耘接应他。

在大雪封山之前,钟子恒就已经安排张耘去了金禅寺,让他想方设法找机会接近陈先生,以免陈先生对子修言听计从。张耘办事向来稳妥,不仅暗中和陈先生见了好几次面,还探听到了一些秘密。

到了腊八这一天,整个金禅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香烟缭绕,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们一直保持这个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今年听说不仅可以领到更多的粥,还可以领到更多的茶叶,热情倍增,也不顾山里的雪有多深,路有多难走了。

果然,这一天子修忙得分身乏术,再也没有时间跟陈先生待在一起了。陈先生一个人待着,出去看了看,见人山人海,只好又回来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心里不禁暗暗佩服子修的品行,对子修也有了更多的好感。

正当他感到有些冷清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只见张耘和陶飞站在门口,满脸堆笑。

陈先生赶紧笑脸相迎,请他们俩进来。不料,就在这时,钟子恒从他们的身后转了出来。

“陈先生,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一向可好?”钟子恒笑着问候。

陈先生万万没有想到,钟子恒居然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顿时手足无措,只连说:“好,好,好!”

进屋之后,两人对面坐下。张耘和陶飞知趣地出去了,轻轻关上门,站在门外把守。

陈先生忙笑着说:“也不知道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刮来了。”

钟子恒也一样笑脸相对,“今天刮的是东风。这腊八节一过,不就是春天要来到了吗?春天一到,好事也就到了啊。”

陈先生知道钟子恒话里的意思,但这让他有些为难,也更加尴尬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之前给了子修满口的承诺,现在到了钟子恒这里,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钟子恒是个聪明人,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陈先生面露难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他依然不死心,想用最后的努力来促使陈先生改变主意。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熟人就不说二话”,钟子恒用手指轻敲桌面,显出一副非常轻松的样子,“我的茶园你是知道的,面积大得很,如果你想培育属于你自己的新茶种,我完全可以借给你足够大的一块地作为你的专属试验地,你想怎样就怎样。此外,所有的人力和物力都由我来提供,你看怎样?”

陈先生听到这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想在乌岭镇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茶园是他那天在子修的茶园里不经意间说出的一个想法,这是连子修都不知道的事情,钟子恒怎么会知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 正面交锋 陈先生左思右想,依然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很想知道其中的缘故,但是面对眼前这种情形,他也无从知晓了。

正在门外把守的张耘和陶飞对于屋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当陈先生沉默良久时,张耘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因为给陈先生制造了困惑的人,正是他。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钟子恒派张耘一个人去金禅寺探听消息,也着实苦了张耘。不过,也正是在冬天厚厚白雪的掩护下,张耘才有了随处藏身的机会。那天在子修的茶园里,陈先生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明明白白,那时他就藏在陈先生和子修的眼皮底下……

屋内此时的空气似乎冰冻了一般,没有了一丝暖气,唯有茶杯里的茶叶在微微地上下沉浮。

陈先生俨然成了一座满脸写着问号的雕塑,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一点反应。钟子恒提出的这个条件实在是诱人,也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可是他现在已处于进退两难的困境了,已经答应了子修,就不能再答应钟子恒。但这样一来,也就要完全得罪钟子恒了。他开始后悔,不应该那么轻率地给了子修那么多的承诺。

钟子恒见状,心里的希望之火相比之前,已明显暗淡了许多。他现在心中有一股愤懑在悄悄地升腾,心想:那个子修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没花多长时间就将久经商场的这位给牢牢掌控住了。

钟子恒已经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不大了,于是将手里的茶杯使劲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惊得对面的陈先生立马回过神来了,他看了钟子恒一眼,只是讪讪地笑。

钟子恒依然用手指轻敲桌面,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想了想之后,说:“我的老朋友,你觉得怎么样?有些机会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啊,错过了这个村,恐怕也就没这个店了。咱们都是常年混迹于生意场上的人,眼光是不是更应该放远一些?”

陈先生干咳了几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但脸色依然很难看。不过,他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很快又调整过来了,不紧不慢地说:“是的,没错,我们都已经是老朋友了,也曾经很愉快地合作过,除了某些小插曲以外……不过呢,我也有我的难处,希望你能谅解。玉瓶贵和兰香芽在上海的销量,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后生可畏,我想这话你是完全能够明白的了。”

钟子恒似乎是没有听见其他话,倒是听见了“某些小插曲”几个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次要不是有小人暗中做了手脚,故意从中作梗,惹是生非,他和陈先生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小插曲?这简直是对钟氏茶叶的侮辱!

但此时面对已然慢条斯理的陈先生,他又不好发作脾气,只得强忍着怒火。他知道,这一趟腊八之行,算是白费了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合作无望了。可是这次竟然就这样败给了子修这个小人,实在是心有不甘。

正当钟子恒满脑子思绪凌乱时,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在争吵,只听一人说:“你们既然是陈先生的朋友,为什么不进屋里,却站在门外?屋里究竟还有谁?在做什么勾当?”另一人显然是被激怒了,大声质问:“请你别乱嚷嚷!什么叫‘勾当’?胡说八道!”

陈先生一听外面有动静,赶紧大步向门口走去。

还没等陈先生到达门口,门就被人给突然推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大殿前布施腊八粥的子修。他像一尊大佛似的杵在门口,双目圆睁,满眼怒火。

外面吵闹了一阵后,出奇地安静,没有了一点争吵声。

子修缓步迈进门,陈先生连忙把他让进来。子修边走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轻声地问陈先生:“怎么,今天有客人来访?我完全不知道,真是抱歉,怠慢了!”

这是第一次,钟子恒与子修正面相撞,而且是在子修的地盘上。钟子恒大概知道刚才门外发生了什么,凭他对张耘和陶飞的了解,他并不担心他们俩的安危,更何况,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光天化日之下,料子修也不敢怎样。

虽然子修并没有跟钟子恒打招呼,甚至都不愿意面对他说话,但钟子恒毫不介意。是冤家,总是要见面的,见面的时候一定不会温柔。

钟子恒依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喝茶,在子修没有搭理他之前,那满眼的怒火他已经领教了。他在心里默默细数了一遍子修蓄意给他制造的那些麻烦,不禁也在心中暗暗燃起了一团怒火。

现在最尴尬的是陈先生,不得已,他先请子修在桌旁坐下,并亲自给他沏了一杯茶递到眼前,笑着说:“你今天那么忙,怎么还有空来看我?外面太吵闹了,我就没出去,刚好钟老板过来看我……可见,我们这几年的友情还依然牢固得很哪。跟你们打交道,也算是我三生有幸了。”说完,他大声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声听上去干瘪瘪。

子修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钟子恒一直在喝茶,好半天都没吭声,心里在嘀咕:也不知道这狡猾的老狐狸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子修才面露笑意,面向钟子恒说:“钟老板今天来该不会也是为了领取腊八粥吧?”

钟子恒正在考虑该怎样张口说出这第一句话,可巧,子修自己送机会来了,他连忙冲门外叫了一声:“张耘,陶飞,你们两个进来!”

很快,张耘和陶飞进来了,只是陶飞的脸上忽然多了几道血红的抓痕。钟子恒看见了,心里明白,嘴上却说:“陶飞,你的脸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跟张耘打架了?岂有此理,太不像话了!”

陶飞正要张口解释,却听子修朝门外大喊一声:“你也进来!”

听到子修的声音,很快,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给绊倒。来到子修面前,嬉皮笑脸地问:“师父,您叫我?”

子修满脸怒气的样子,用手指着陶飞脸上的那几道抓痕问他:“他的脸怎么了?跟你有没有关系?”

那个少年回头看了一眼陶飞,理直气壮地说:“是他有错在先!他骂我!看他那样子,跟方义似的,像是练过武功,我怕打不过他,就……就伸手先挠了他一下。这是正当防卫!”

陶飞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见钟子恒在场,他真想将这臭小子给一脚踹到天边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暗中寻访 陶飞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今天会如此背运,竟一不留神被一个完全不讲理的混小子给挠了一下,在右边脸上留下了道道抓痕。

张耘和陶飞事先也有所提防,在门口把手的时候,两人轮流出去探风,看看外面有没有可疑的情况。谁料,千防万防,防住了每一个光头的和尚,却没防住一个有头发的混小子,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来寺里领腊八粥的普通村民。

这毛头小子不是别人,正是清洲村的徐健,子修特意培养的无门无派、只效忠于他的小膀臂。别看徐健年龄小,才17岁,除了圆滑世故以外,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一直对子修绝对忠诚,这对于子修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因此渐渐地子修对徐健百般关照,甚至是溺爱,不论明里还是暗里。

今天金禅寺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徐健的父母也跟大家一样在忙碌,一刻不得闲。唯有徐健平时滑头惯了,忙到特别累的时候,就偷偷溜到僻静处或坐着或躺着,偷偷歇一会儿。恰巧,他在一个屋檐下的拐角处遇见了正出来探风的陶飞。

徐健从来没有见过陶飞,但是他左看右看,总觉得这陶飞跟方义是同一类人,也是练过武术的人,这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于是,他悄悄地跟踪陶飞,直到发现陶飞回到了陈先生的住处……

让徐健大吃一惊的是,在陈先生的门口居然还站着另一个看上去更加厉害的男人,仿佛一拳就能把他给打倒在地一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健曾被方义折磨过一次,知道拳脚功夫的厉害,一次就把他给整怕了,因此现在他一见到这样的人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心里又怕又恨。

徐健暗自琢磨起来,这俩人是陈先生的朋友吗?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呢?他们守在陈先生的房门外做什么?陈先生现在是不是还安全?想到这里,他只觉大事不妙,赶紧一溜烟地去报告子修。

子修今天一大早就在大殿前和众僧一起布施腊八粥,像模像样,也装模作样,出尽了风头,引得前来寺里领取腊八粥和茶叶的人们纷纷向他投来感恩的目光,仿佛他也是一尊闪闪发光的大佛一般,完全受得起众生的顶礼膜拜。

正当子修内心窃喜、面上洋洋得意之时,突然发现徐健慌慌张张地向他这边跑过来.。他向来保持高度警觉,因此立刻明白一定是有什么情况发生了。

他立马转身朝徐健大踏步走过去,然后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徐健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全都如实禀告子修,最后说:“也不知道陈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安不安全。”

子修心急如焚,没有说话,转身直奔陈先生的住处。徐健见状,撒腿如飞一般跑在前头,随即一阵风似的先往那边去了。

步履匆匆的子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金禅寺实在是太大了,越走越远,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七环八绕,左拐右拐,等到子修赶到陈先生的门口时,却发现徐健正在和人拌嘴。

徐健狗仗人势,一扭头看见子修远远地来了,胆子便瞬间膨胀起来,他趁陶飞不注意,一伸手就去抓陶飞的脸,竟得逞了。

钟家人出门在外都有一定的规矩,尤其是绝对不可以轻易惹是生非,否则必受重罚。

囿于规矩,陶飞只动口未动手,也疏于防范,结果白白地被这个混小子给挠伤了,吃了个哑巴亏。这个小混蛋居然还会抓挠?真是可恶!他愤愤不平,也郁闷至极。

现在面对钟子恒的质问,面对徐健恶人先告状,陶飞心里自然非常不爽,却也不想再辩解什么。出门在外,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钟子恒听了徐健的话,心里早已憋足了气,生子修的气,生这个信口雌黄的毛头小子的气,便转嫁训陶飞:“都忘了规矩了吗?竟敢惹是生非!”

张耘和陶飞垂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任凭钟子恒训斥。

此时,子修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隐隐的笑意。不管怎样,这样光彩的“见面礼”他终于在今天送出去了,挠伤了钟子恒手下的脸,也就等于挠伤了钟子恒的脸,多么畅快的一件事啊,他感到非常满意。

钟子恒原本想借着子修的话来消除尴尬,让张耘和陶飞也去寺里帮忙布施腊八粥,顺便再给寺里添上一些香油钱,但现在觉得完全没必要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陈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左右为难,只好两边说好话,两边劝慰。但他事先已经得了子修给的许多好处,并且亲口给了子修足够多的承诺,现在他只能站在子修这边了。至于钟子恒,他选择暂且保持距离,尽管心里也有其他的想法。

钟子恒白费了力气,白跑了一趟,只得带着张耘和陶飞悻悻地离开了。但他知道,这还只是一个序幕,更多的麻烦还在前方等着他。

在回去的路上,钟子恒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源于那个混小子口中蹦出的两个字:方义。很显然,这个毛头小子见过方义,不管他与方义是否熟识。

方义曾在金禅寺修行过,跟法新方丈以及觉文都很熟悉,对金禅寺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而且方义一身是胆,智勇双全,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让他专门去对付子修,那么许多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

钟子恒在心中不停地盘算,又念起方义的好来了,把之前的那些是非竟抛到了九霄云外,方义是否带着那二十万逃跑了已经不再重要,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方义既然没有回过百家村,那么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还在乌岭镇。乌岭镇处处是高山密林,藏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像方义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回到家以后,钟子恒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待了一整个晚上。每度过这样的一个夜晚,他都会有新的想法和做法。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南幽园,叫来了黄天,秋亭和齐亮。他告诉他们三人,他要继续寻找方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或见骨,不过这次不再大张旗鼓地去寻找,而是暗中行动。

黄天一听钟子恒的这个计划,顿时心内紧张起来,不由得替方义担心起来。要是方义真的被钟子恒给找到,那势必凶多吉少,这可怎么办?

秋亭和齐亮不知道方义还活着,因此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认真寻找方义的下落就行了。要是方义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忧患不止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过了,年三十也就快到了。

一整个冬季的严寒还在乌岭镇流年忘返,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依然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春天的脚步似乎已经不远了,只是这样的春天要比往年来得稍微晚一些。

腊八节过了以后,金禅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晨钟暮鼓,被银蛇般的雪山包围的冬天的寺院,显得更加肃穆。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洒落在整个寺院内,屋顶上融化的积雪一块块地脱落,顺着瓦片倾斜的方向缓缓掉落下来,落地时的“啪”的一声总是会吓跑树上的小鸟,鸟儿们拍着翅膀仓皇逃跑的一瞬,堆积在树上的白雪也惊慌失措地逃跑,似花瓣雨一般纷纷然坠落地面。

被窗外温暖的阳光所吸引,子修走出自己的禅房,在寺院里缓缓走动,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弟子们在各处清扫从屋檐上掉下来的积雪。这样的积雪像是扫不尽似的,清理了这里,那里又传来响亮的砸地声响。

一想起腊八节那天的情景,子修就忍不住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不论是布施腊八粥,还是赢了钟子恒,都让他感到兴奋异常。这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的结果,每一次胜利都会让他拥有更多,也会促使他想得到更多。他觉得,这是他理应得到的一切,这个世界亏欠他的,现在都得一一归还于他。

要过年了,他让徐健带着父母回清洲村去了,他们到底不是佛门中人,逢年过节,都有回到俗世中的必要。

然而,他是子修,不是别的任何人,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所在,达到他的目的才是一切行动的缘由所在,否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正低头走着,不经意抬头时看见陈先生独自站在一棵树下,像是在观赏雪景,又像是在发呆。他也走向了那棵树。

“陈先生,今天感觉好一些了没有?是该常常出来晒晒太阳了,不要总是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子修一边走一边对着不远处的陈先生说话。

可是陈先生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身后有人来了,还跟他说话。他一开始的确是在欣赏寺里寺外的雪景,可是看着看着,心情就变得烦躁起来,总感觉有些失落。对于腊八节那天发生的事情,其实他一直耿耿于怀。人有时很奇怪,总在已然失去的时候惦念起别人的好。

子修见陈先生没有答话,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些:“陈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也不过来找我?”

陈先生这才听见了,稍微慌了一会儿神,然后转过身笑脸相迎:“今天天气不错,就出来晒晒太阳。还是有阳光的日子好啊!”

子修来到树下,笑着问:“要过年了,你该不是想家了吧?不着急,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去,一切更方便。”

陈先生频频点头,“你说得没错,人间好时节莫过于阳春三月了。况且,家里的一切以及生意上的一切,都有人在打理,也用不着我多操心。”

“这样多好”,子修依然满脸笑容,“你只需要在这里好好调养身体就行,有了好身体,比什么都强啊!”

子修这话正说到了陈先生的心坎上,他冲子修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经过几个月的休养生息,他的确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春天的时候回上海了。在这一点上,他在心里是非常感激子修的。如果没有子修,他不会康复得这样快。

两人正在树下说着话,忽然就下起了一阵雪。原来是树上的小鸟受惊振翅飞走,惊动了树上的雪,刚好又有一阵风来助阵,片片白雪便倏然落下了。

陈先生的脖子里掉进了一些雪,湿了衣服,他要回房间去换衣服,便和子修匆匆作别了。

子修看着匆匆而去的背影,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在琢磨,刚才陈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没听见他说话,莫非……

向来擅长怀疑的子修,仿佛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头脑休息过,一直不停地在发问,在思索,在寻找答案,寻找那唯一的答案。

踱步回到禅房,他无法静心打坐,便沏了一壶茶,盘腿坐在那里慢慢喝茶,想到腊八节那天他赠送了无数包兰香芽和白香芽给前来领粥的人们,不禁又笑了。白白送了那么多,难道就不怕赔本?他不怕,什么也不怕,因为他是子修,而非别的任何人。

不过,他也有很多烦恼,其中一个同钟子恒一样,那就是寻找方义的下落。与钟子恒不同的是,他从来都不希望能够找到活着的方义,他希望的是,方义坠崖之后便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跟钟子恒相比,让子修更加寝食难安的是方义,那个来自北方一个小村庄的毛头小子。不过,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徐健有方义一半的本事,那么对于他来说也是如虎添翼了;要是徐健被方义完全取代,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然而,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正如徐健忠于他一样,方义完全忠于钟子恒。

如果方义还活着,将是他最大的祸害。他常常这样想,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发怒。在龟来码头,方义曾给他制造了无数麻烦,一次次破坏他的计划,让他陷入困境。

此外,子修深深地明白,对于在骑峰岭发生的事情,钟子恒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到方义,寻找那二十万的下落,这绝对是一件非常不妙的事情,于他而言。

徐健在子修的眼中几乎是透明的,没有任何可疑点。子修早已从徐健口中了解了方义之前的所有情况。清洲村是方义来到乌岭镇的第一个落脚点,假如方义还活着,这个地方一定会是方义再次现身的地方。因此,徐健不能总是待在寺里,他得经常回清洲村去……

清洲村的新年仿佛是要提前到来似的,已经弥漫了节日的气息。

年轻的村长徐俊在老村长的帮助下早已成长为一个非常称职的接班人,他带领全村的人正迈步走向一个崭新的天地,遍布村里村外的花园和花坛更是为此增添了一道欣欣向荣的风景。

带着子修奖赏的财富,徐健和父母回到了清洲村,准备在村里过一个最得意的年。

他们跟从前相比,更加得意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谁也懒得搭理。尽管如此,徐俊依然像从前一样善待他们,毕竟,这是他的父母和弟弟,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他永远也割舍不下的情。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兄弟不和 山头上厚重的积雪不知何时薄了一些,少了一些。冬天已经站在了即将离别的路口。

乌岭镇上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了,年夜饭就快要端上桌了。

清洲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迎接新年的到来,年三十的这顿晚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人们都在为此而忙碌,忙并快乐着。

徐林海夫妇也在厨房忙碌,心情格外好。以前的每顿年夜饭都是他们夫妻俩张罗,大儿子徐俊在一旁帮忙。今年不一样了,掌勺的是徐俊,他们二人只需要打打下手就可以。

看到儿子不仅当了村长,还做得一手好饭菜,能主外又能主内,这夫妻俩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再也不嘲笑儿子是“呆木头”了,逢人就夸儿子多么能干,他们生了个多么不一般的儿子……

尽管村里人都不喜欢这对夫妇和他们的小儿子徐健,但看在徐俊的面子上,也就只好忍忍了,面上尽量和善些,客气些。

徐俊向来是个明白人,有苦难言的时候,就转移注意力。幸好,现在有小莲一直在身边陪伴着,无形中帮他排解了好多烦忧。

不过,徐俊和小莲虽然亲密无间,但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今晚的年夜饭,小莲并不在徐家,回她自己的家了。这个冬天雪太大,天太冷,山路多危险,小莲来得极少。

年夜饭都已经端上桌了,徐健才从外面晃晃悠悠地回到家。

徐俊见弟弟整天游手好闲,甚至无事生非,心中早已憋了一股子怨气。见他直到天黑才懒洋洋地踏进家门,也不知今天又在外面惹了什么是非,他就忍不住说:“大年夜,我们都忙得不可开交,你也不帮点忙?又去哪里晃荡了?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在家好好待着吗?”

徐健一直介意徐俊对方义的好胜过对自己的好,即便现在方义不知所踪,他也依然耿耿于怀,于是顶嘴:“要你管!你还是去管你的方义弟弟吧,依我看哪,他才是你正宗的弟弟呢,我这个正牌货在你眼里不是早就成了冒牌货了吗?管我做什么!”

“你……”徐俊顿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本就不善言谈,更别说斗嘴了,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徐健,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徐健提到方义的名字,徐俊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他真想去山里看看方义和穆野先生他们,一整个冬季大雪封山,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幸好,方义还活着这件事徐健并不知道,否则,不知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正当徐俊想得出神时,肩膀上忽然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吓得他魂飞魄散。回头一看,竟是徐健。

徐俊气急了,嚷道:“你干什么?想吓死人啊!就不能干点正经事?不给我帮忙,那去帮爸妈的忙,总可以吧?”

徐健并没有说话,直直地盯着徐俊气得发红的脸,好半天他才说:“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刚才我叫你,你都一点儿没听见?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俊听到这话,不禁浑身一颤,心里顿时有些慌乱,赶紧勉强开了笑脸,“你……刚才叫我了?我怎么没听见?可能今晚太忙了,忙得有些晕头转向,脑袋嗡嗡直响,所以才没听见你叫我。”

徐健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哥哥这前后的态度多少有些差距,也许他猜得没错,眼前的哥哥就是心里有事瞒着他,不跟他说。

徐健本想问问邹小清和她爷爷的事情。徐健回到村里后才发现村里添了不少人口,邹小清和她爷爷,还有二叔和二婶:徐林峰和慧子,他们都在清洲村有了自己的新家,而这一切,都是哥哥徐俊和老村长办的好事。

徐健向来憎恨方义,因此也憎恨所有与方义要好的人。邹小清就是第一个让他感到讨厌的人,她和方义的关系太好了,他们走得太近了,甚至像恋人一样。一见到邹小清,他就想到方义,想到方义那么厉害,处处与他作对,可他又斗不过他。

徐家的这顿年夜饭,徐俊和徐健都吃得没滋没味,各怀心事。徐林海和李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徐俊默默地吃着饭,听着父母在那儿谈话,说起金禅寺里的种种,他越听越烦,直到听不下去了。他放下筷子,憋足了勇气,对他们说:“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一件事情……”

还没等徐俊把话说完,坐在对面的徐健就插嘴说:“你别说了,我来替你说吧。这件事你自己说估计也不好意思张开,对吧?你不就是想说你和小莲的婚事吗?我给你们做主了,这事儿,成了,没问题!”

徐林海夫妇正聊得起劲,却听见徐健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有些糊涂,愣在了那里,四只眼睛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直转悠。

徐俊哪里知道自己尚未讲完的话被徐健给抢了过去,也愣在了那里,两眼直直地盯着徐健,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特别想上前去给徐健一个嘴巴子,叫他从此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可是也只是在脑海里想象而已。他下不了手,这是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亲弟弟。

唯有徐健,就跟没事人似的,反倒高兴起来,乐呵呵地喝他的酒,吃他的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这饭桌上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刚要递进嘴里的一筷子菜愣在了唇齿之外。

徐健没有把那一筷子菜放进张开的嘴里,而是放进了碗里,然后放下筷子,又清了清嗓子,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我大哥跟小莲的婚事嘛,你们这是怎么了,有必要这么夸张?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情,难道你们不知道?想结婚就结婚呗,这有什么难为情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李莹终于清醒了过来,也听明白了。她连忙问徐俊:“你要说的是这件事吗?可是我怎么听村里人说,你和那个小莲只是好朋友,平时聊得来,相处得愉快,怎么一下子就跳到结婚上?你们都已经好到这个份上了吗?”

徐林海现在也听明白了,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大口菜,然后问徐俊:“这结婚可是一生中的大事啊,你都想好了?”

徐俊再也咽不下一口饭菜了,把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拍,说:“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小莲……这话是我说的吗?这是徐健说的话!”说完,他冲徐健吼道:“你没事不要乱插话行不?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知道我要说这件事了,那要不是呢?”

徐健见徐俊急了,他也跟着急眼了,大声冲徐俊吼道:“你不是正在和那个小莲恋爱吗?不是这件事,还有什么事?我就提一下,怎么了?你就知道冲我凶,你怎么不去冲你那个方义弟弟也凶一凶?”

第二百八十五章 村中一霸 兄弟俩在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桌上发生了争执,争得面红耳赤。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餐团圆饭就这样变得不再圆,残缺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徐俊一个人独自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呆,他在想念两个人,一个是小莲,一个是方义。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积雪会融化,春风会吹起,小莲也会随着春风一起常来清洲村,常来看望他,常来陪伴他,就像从前一样。

可是方义呢?最冷的冬天过去了,他过得怎样?他们过得怎样?是的,徐健说得没错,在他心里,方义远胜徐健,那是因为方义的好那么明显,而徐健的坏也同样那么明显。

都是弟弟,不是亲弟弟输给了外姓弟弟,而是亲弟弟太让他失望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只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改换了模样,再也无法回归从前的美好。

饭桌上的争论让徐林海夫妇都感到非常头痛,一时间不知所措,任由两个儿子争吵不休。他们倒也没有反对徐俊和小莲来往,只是现在看来,徐俊在饭桌上想说的并非是关于这件事,要不然依照他平常一惯的性格应该不会恼怒成这样子。

“这么晚了,回房去睡吧。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徐俊正在想得入神,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有人跟他说话,回头一看,是父亲。他没有搭理,转过头,继续看着夜空发呆。

徐林海见儿子不搭理他,只好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想跟儿子说说话。上一次像这样近距离坐着,仿佛是在前生的某个时刻。

“现在……你可以说了,饭桌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我在听,你说吧。”徐林海放下了平常的高傲姿态,压低了说话声音,倒像是个父亲的样子。他想知道儿子到底要说什么,当然,最好是说些他愿意听的话。

“是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都在听,也愿意听。”这时,已经收拾好厨房的李莹也走了出来,坐在另一个石凳上。她一直偏爱小儿子,但现在越来越懂事又能干的大儿子让她刮目相看,不得不多给一点关爱了。

徐俊想了想,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要不就把心里话都告诉他们吧,也不知道下次像这样说话是在哪年哪月了。

他非常认真地说:“既然你们都愿意听,那我就说了。你们看,现在我们清洲村变得越来越好了,也越来越美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你们怎么舍得离开呢?留下来吧,别再去金禅寺了,你们又不是佛家弟子,非要去那里做什么呢?待在自己家里多好啊,什么也不缺。”

徐林海夫妇听了徐俊这话,吃了一惊,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儿子竟然来干涉他们的事情了!

徐林海当时就沉下了脸,“别胡说!你懂什么!金禅寺是佛家圣地,哪能由着你胡说八道。清洲村当然是一个好地方,金禅寺呢,更是一个好地方。我们在那里天天有佛祖保佑,衣食住行都不愁,要什么有什么,回来时还带回这么多好东西。这么好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你倒是说说理由。”

李莹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儿子,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雨声了?别听村里那帮闲人胡说八道,他们懂什么!我们天天在庙里做善事,为你和弟弟以及我们这个家祈福积德,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健康,日子越过越好。子修方丈是个特别善良的人,对我们可好了!这方面,你就别担心了。倒是你这个村长,天天为村里东奔西走,忙来忙去,到头来也不见得一点好处,还吃咱自己的喝咱自己的,有时候还要倒贴,把家里的反倒都拿出去给别人了……我可真不知道这到底好在哪里哩!”

徐俊听了他们的话,一言不发,更加似木头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说都是白费力气,他的话,他们肯定是听不进去了。

徐林海夫妇见儿子老这么坐着,也不再说话,便起身回房睡觉去,临走前,徐林海再一次轻轻拍拍徐俊的肩膀说:“小孩子家,别瞎想那么多。再坐一会儿就回去睡吧,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好。”

没有了人的说话声,院子里空空荡荡的,空旷极了,如同暗黑的夜的草原。徐俊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接着发呆,什么也没想,却也什么都想了,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徐林海和李莹就起床了,在本就张灯结彩的房子里又花了好些力气布置了一番。不用说,这样的徐家是整个清洲村最富有最光彩的一户,总算是圆了他们的梦。他们得意极了。

徐俊一宿没合眼,大年初一也没什么事,最闲的一天,索性蒙头睡觉,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蒙得严严实实的,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

恰恰相反的是徐健,这新年的第一天仿佛是他最忙碌的一天,挨家挨户拜年,还挨家挨户给钱,俨然一个财神爷的形象。

村里人知道他的钱都是平时在金禅寺里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因此来者不拒,说几句奉承的话,把徐健给的钱都收下了。收下做什么?回头再交给村长徐俊,这样在村里需要的时候可以帮着做点贡献,比如,山洪爆发或者修路架桥。

有钱能使鬼推磨,徐健得意忘形,觉得村里人都受了他的恩惠,现在都对他好了,对他的尊重远远超过了他的哥哥徐俊,因此更加目中无人。

有两户人家徐健没有理睬,一户是邹老爷子家,一户是徐林峰家。徐健一见他们就会想到方义,心里的怒火瞬间便烧旺了。

他早就手心痒痒,总想在村里找点什么事情做做,泄泄他心里的那份积怨。本来想找方义养的那只鸽子好好出出气,可是后来发现,那只鸽子并不在邹家,也不知是跟着方义一块跳崖死了,还是一起逃跑失踪了。于是,他盯上了邹家房前屋后的花园……

这是邹老爷子和邹小清离开泰屏湖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以前都是在湖边过的,只有爷孙俩相依为命,冷冷清清。现在不一样了,和清洲村里的人们一起过年,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与幸福。

邹家有了新的邻居,是徐林峰和慧子。听说方义坠崖身亡后,慧子就生病了,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尽管后来徐林峰把真相告诉了慧子,慧子的心里还是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整天郁郁寡欢,精神恍惚。因此,在秋天的时候,他们向钟子恒夫妇辞行,离开钟家大院,回到了清洲村。

重回清洲村,徐林峰和慧子又过上了从前的生活,自在,安稳。

第二百八十六章 花园被毁 离开了泰屏湖的邹小清,再也不用靠每天赤脚划船谋生了。住在清洲村以后,她穿上鞋子,过上了跟村里人一样的生活。

有时她和爷爷也会特别想念那些在湖上生活的日子,尤其是在明月皎洁、星辰漫天的夜晚,想念他们的美丽菜园,成群的大白鹅,还有淘气的小宝和我行我素的翔哥……

在清洲村,邹小清跟着花婆婆学会了种植花花草草,房前屋后的空地都被开辟成了花园,种满了各色花草,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芬芳,即便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她爱上了花草,视它们为掌上明珠。

邹老爷子在清洲村的一些荒地上开辟了几块田地和菜地,他特别珍爱属于他的土地,每天辛勤劳作,把它们料理得很好,在秋天终于有了很大的收获,粮食够吃,菜肴丰盛。

自从徐林峰和慧子成了他们的邻居以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便密切了,平时相互帮忙,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又因为方义的缘故,他们之间的情感不似亲情却胜似亲情了。

时间久了,慧子和邹小清走得越来越近,她对小清的印象特别好,非常喜欢这个性格爽快的纯真女孩,心里便存下了一些想法。她也知道钟画对方义一直很有好感,但和邹小清相比,钟画更适合做方义的朋友。

闲聊的时候,慧子也曾跟徐林峰提及此事,徐林峰也觉得还是邹小清更合适一些。钟画的脾气以及家庭背景,都是方义无法承受得起的。可是他心里又十分清楚,钟子恒对方义的好早已超出了一般人,情同父子。

每每提到方义,不论是慧子和徐林峰,还是邹老爷子和小清,都感觉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为方义的将来感到无比担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一面,不知道他在西山过得怎么样了。

自从徐健和他的父母从金禅寺回到清洲村过年以后,邹小清就一直提防着,她知道徐健和方义之间的过节,她特别憎恶徐健的为人,可现在偏又同住一个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尽量避免和他见面,以免引发矛盾。

谁料,越是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一夜之间,邹小清苦心经营的花园被人给毁坏了,一片狼藉。

邹小清早晨起来准备给一些花草浇水,却发现她最心爱的花园被人给糟蹋了,花枝被折断,花瓣和叶子洒落一地……眼前的情景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她无法相信和接受!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干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邹老爷子也被眼前的凌乱不堪惊呆了,好端端的花园子,一夜之间竟然被破坏殆尽。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徐健,在整个清洲村,除了徐健,没人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邻居徐林峰听见隔壁院子里有动静,赶紧跑过来看,不看则已,一看瞬间就傻眼了。“这是谁干的?到底是谁这么缺德?”他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大喊了起来,眼睛看向徐健家的方向。

清洲村的早晨一向静谧,静得仿佛有一点点声响都能被所有人听见一样。从邹家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一些村民,不少人都跑过来看,问长问短,看到花草无端被毁,一时间个个义愤填膺。

老村长也来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阅历丰富,他来了以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一个劲地仔细查看花园的角角落落,希望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可结果令他很失望,一无所获。

有人已经快速将消息送到了徐俊家。

虽然是新年的头几天,徐俊却整天无精打采,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蒙头大睡。他心里很烦,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阳光还没有从他的窗户照进来,他迷迷糊糊,还没有完全醒来,他知道时间还早。正当他打算继续沉睡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家门外叫他的名字,并急促地说村里出大事了。

村里出大事了?徐俊一听到是村里的事情,立刻清醒,紧接着翻身起床,出来询问具体情况。

那个村民赶紧把邹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徐俊。徐俊没再说什么,跟着那个村民直奔邹家。

来到邹家以后,徐俊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的确是一件大事,是他当上村长以后发生的第一件大事,一次性质恶劣的事件。

周围的村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在说着自己的猜测。徐俊听见好几个人都提到了徐健的名字。其实他自己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徐健。徐健整天无所事事,总喜欢在村里到处游荡,动辄惹是生非,他的嫌疑自然是最大了。

可是,这样的猜测也让徐俊感到左右为难。如果真是徐健干的,一家人都会很没面子;如果不是徐健干的,惹恼了他,会很麻烦。

老村长察言观色,心里多少明白了些什么。为了帮徐俊查这个案子,他让村民们都散了,不让他们肆意干扰徐俊思考问题。

等大伙儿都散了以后,院子里只剩下老村子和徐俊,以及邹老爷子爷孙俩。

邹老爷子请老村长和徐俊一起进屋坐着说话。他们在屋里谈了很久,详细了解情况,然后帮着邹小清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老村长说:“花园被毁坏了,还可以重建,小清不用伤心。倒是这搞破坏的人,我们肯定是要找出来的,不找出来决不罢休。”

他又对邹小清说:“去叫你花婆婆来,她对花草非常了解,肯定有比较好的办法来解决花草的问题。”

邹小清擦干眼角的泪,出门去找花婆婆了。在去的路上,她只觉两腿发软,心里难受至极。这时,她想到了泰屏湖,想到了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虽然过得比较清贫,比较冷清,但是从来不用担心被人陷害的问题……她在心里已经敢肯定,这件事即便不是徐健做的,也一定与徐健脱不了干系。

她和爷爷一起搬到清洲村生活,从来的第一天起至今,从来没有得罪过谁,也没有招惹过任何人,一般人根本就没有破坏她的花园的理由,除了徐健——因为曾与方义有过节,所以伺机报复。在这个村里,没有人比徐健更可疑了。

一路在思考问题,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老村长家。邹小清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花婆婆。花婆婆听完以后,就跟着邹小清一起赶往邹家。她说:“我们得快点儿,和时间赛跑,也许还能挽救一些。”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记耳光 火急火燎,花婆婆同邹小清一起快速赶到了邹家,看到眼前的一幕惨状,不觉忧心忡忡。枝不成枝,叶不成叶,花不成花。

邹小清看到了花婆婆紧皱的眉头,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忙惨兮兮地问:“花婆婆,这……还有得救吗?”

花婆婆看到了小清脸上爬满的哀愁,忙笑着说:“虽然看起来情况的确很糟糕,不过你也别小看了这些花花草草啊,它们的生命力顽强着呢,只要我们好好着手处理,肯定可以挽救的。别太担心,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花婆婆这样一说,小清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跟着花婆婆一起,开始动手重整花园。

花婆婆凭借多年的种花经验,全力以赴拯救破败不堪的花园。她的花园也曾遭遇过自然灾害,但后来都恢复了过来,一切如故,甚至更好。

邹小清的花园是人为造成的损害,虽然受伤很严重,但幸好,并没有全部伤害到根本,花草只要有根系在,就不怕活不成。因此,她心里其实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老村长和徐俊离开了邹家以后,一路上仍然在谈花园被毁坏这件事,想尽快把这件事给弄个水落石出。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长春江边。

冬天仍在继续隐退,春天已经能够听得见声响了。

吹在脸上的风虽然还像一双冰凉的手,但河水里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好些,一块块的浮冰,大大小小,从上游往下游缓缓移动,要去它们想去的地方。两岸树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被迫松开紧紧扣住枝条的双手,正扑簌簌地往下掉落,露出去年秋天的模样,也露出了今年春天的初始面容。

冷风吹在老村长的脸上,令他愈加清醒。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他还是向徐俊坦言道:“刚才你也听见了吧?他们七嘴八舌,说这次的事件……很可能是你弟弟徐健干的,你相信不?”

徐俊心里对此早已有了猜测,尽管这让他感到特别为难,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如果真是他干的,我绝对不会包庇他,一定会带他去见邹老爷子和小清,让他给他们道歉,并赔偿一切损失。”

老村长认真地点点头,“你这话在理。要真是徐健犯的错,我们一定要追究,否则保不准还会有下次,下下次……那样的话,我们清洲村可就永远都无安宁之日了。不过,怕只怕,即便是徐健干的,他死活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强迫他认错啊。”

“您说的”,徐俊的眉头比之前皱得更紧了一些,“也正是我所顾虑的。他的性情我知道,您也比较清楚,要是真把他惹急了,我担心他会干出更坏的事情来。唉,真是家门不幸啊!”

老村长沉默良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其实难就难在这里。”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商量了几个听起来还可行的计策后,各自回家去了。这一老一少早已成了忘年交,凡是关于村里的事情,尤其是碰到这种难以处理的事件,他们总是愿意有商有量,磨合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解决。

村里男女老少也不少,但能够找到一个在思想上有共鸣的人,实在太难。同类,从来都是稀有物种。

徐俊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的冷风呼呼地吹来,直往他的衣领里灌。他倒也不觉寒冷,他的心思都集中在将要回家见面的徐健身上。他的心里是有恨的,恨父母从小太放纵对徐健的管教,也恨父母枉为人父人母。可是这些想法,他永远只能深埋在心底,无法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此时,太阳高高地悬在半空中,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到晌午了。

徐健自觉现在的自己是村里的红人,心中万分得意。因此,他平时都会早早起床,然后出去,大摇大摆地满村里晃荡,去东家吃吃瓜子,去西家喝喝茶,口袋里装了几个钱,得意忘形时就拿出来发给那些让他感到开心的小孩或大人,说是送他们的新年礼物。

可是,要是遇到让他难堪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斥责甚至辱骂。因此,村民们大多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并开始疏远他,远远地瞧见他来,就赶紧把院门关上,避而不见。

今天早晨,徐健并没有早早起床,却蒙在被子里睡大觉。先是徐林海跑来叫了几次,他没搭理;后来李莹也跑来叫了几次,他还是没有搭理。他只管睡他的,其余的一概不理。

徐林海坐在桌旁看着快要凉凉的饭菜发愁,心中不悦,说:“这孩子,平时不是起得很早吗?今天怎么掉转风向了?这饭菜都要凉了还不起来吃饭,真是的!”

李莹一大清早起来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看见大儿子徐俊随人一同去了邹家,她便也悄悄地跟过去看了,见到那满花园的狼藉,她也着实吓了一大跳。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刚好她看见了站在邹家院里的徐林峰,一看见就来气,多少陈年旧账一下子翻江倒海全部涌现出来,让她感到非常憋闷,于是立马掉转头回家了。不过,她耳朵向来尖,早已听见有人说这件缺德事是自己的小儿子徐健干的,心里气愤极了,只是当场不好发作。

不过,她素来就是个顶聪明有算计的人,看见徐健今天一改常态,都日晒三竿了还赖在床上不起,心里也直犯嘀咕,难道真是他?

可是当着丈夫的面,她是绝对不肯把心里这话说出去的,只是含糊地应答:“反正大正月里又没什么事情,他要睡就睡呗,随他好了。老大也真是的,不知道一大清早跑出去做什么了,到现在也不回来吃早饭……”

李莹的话音刚落,可巧徐俊就回来了。他低着头进屋,脸色很难看。

徐林海现在越看大儿子越不顺眼,嫌他胳膊肘老往外拐,甚至敢管他的事情。一见徐俊低头进家门也不打声招呼,就立刻问他出去做什么了。徐俊没有回避,把邹家花园被毁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徐林海听完,越发心里毛躁,他才懒得搭理这样的事情,便说:“大正月里的,坏了几盆花也要找你去处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这些外来人真是不懂事,没轻没重!难道他以为一村之长就是为他一家办事的么?”

徐俊一听徐林海这话,登时就圆睁了双眼,气不打一处来,回嘴道:“您怎么能这么说!这是小事吗?这可是一件大事啊,伤天害理的事件!我身为村长当然要管了。”

徐林海见徐俊居然敢冲自己这么大声说话,牛脾气蹭一下就上头了,突然起身来到徐俊面前,二话没说就给了一记耳光。

第二百八十八章 泄露隐情 徐俊从未想过有一天父亲的巴掌会落在他的脸上,尽管他知道父亲一直以来更喜欢那样的弟弟。

当那一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上时,他倒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只是感觉到从内心深处涌出的一股刺骨的冰冷麻木了全身。

徐俊本想回来质问徐健邹家花园的事是否跟他有关,但现在被父亲给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底气与勇气,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他无法挪动脚步。时间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敲不碎,打不破。过了很久很久,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使尽全身的力气冲破了眼前的冰封,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还想走?走吧,走吧!走了以后,你就别再回来了!”被妻子狠命拉到院子里歇息的徐林海见徐俊跟犟了好半天,现在还要离家,更加气愤了,指着徐俊的背影,跳着叫着嚷着骂着,像疯了一样。

徐俊没有任何反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这是第一次,他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跟自己的父母对抗。他忽然感觉心在痛,一阵阵地绞痛。回想这么多年以来他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眼眶蓦然湿润。

离开了家,该去哪里?他不知道,只是一直往前走,想离开这个村子,去另一个地方。这时,一道阳光从树丛后面转出来,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顿觉眼前一片白茫茫。

徐健赖在床上懒得起来,最后拗不过饥肠辘辘,打算起来吃早饭。当他正要起床时却听父亲在外面训斥徐俊,还听见了“啪”的一声响,那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的那种响亮。他之所以很熟悉这种响亮,是因为在金禅寺里,他也常常让这种响亮掉在那些不知好歹的新来的小和尚们的脸上。

“究竟出什么事了?非要动起手来?”徐健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穿好衣服,想出去看个明白。刚到院子里,就听见父亲在那里破口大骂徐俊,让他走了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徐健连忙拿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朝院门外仔细看,只看到了徐俊残存的一点点背影,他摇摇头,又冷笑了一声,小声嘀咕:“他还真走了?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竟敢离家出走了!”

徐林海听见了徐健的咕哝声,转身看过去,见徐健衣衫不整,一副邋遢相,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忍不住骂道:“看看你这样子,像什么?还不快点吃早饭去,饭菜早就凉透了!”

徐健从来不怕徐林海,听到现在教训他了,忙嬉皮笑脸跑过来给徐林海按摩,把他在金禅寺里伺候子修的那套本事全都使出来了,很快就哄得徐林海消了气,展了眉,露了笑。

李莹见丈夫转怒为喜,也笑着说:“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大儿子惹你生气了不要紧,小儿子一定会哄你开心的。”

徐林海一听“大儿子”三个字,顿时又来气了,恨恨地说:“那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不知好歹,就知道一天到晚替方家邹家什么的瞎操心,对家里人却从来不上心,真是白养了!以后要是再看见他和徐林峰一家来往,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原来,自从徐林海知道徐林峰和慧子又回到清洲村安家落户之后,心里就憋了一些怨气,时常想发作却未得逞。

当初,徐林峰一家是被他们夫妻俩给光明正大赶出家门的,不成想现在却又回来了,还过得心安理得,而一心一意帮助他们回归清洲村的竟是自己的大儿子徐俊,这简直是在打他们夫妻俩的脸,叫村里人在背后有机会嚼他们的舌根子。

一大清早他就听见徐俊被人叫出去了,匆匆忙忙,为了邹家什么破花园的事。在他眼里,那邹家跟徐林峰完全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祸根——方义,一到江南就惹是生非,都是被慧子那个外乡人给惯坏的……一想到这些,他就怒火中烧,刚好把所有积存的怨怒都发泄到了徐俊身上。

李莹在厨房给徐健热菜,徐健在一旁洗漱。李莹心里一直有疑问,假装跟徐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你昨晚是因为睡得太沉太香,所以今天早上才起不来?”

徐健正在洗脸,听见母亲在跟他说话,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是啊!嗬,什么都瞒不过您,又被您给猜对啰!”

“那……早上邹家花园的事情,你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也还是睡得太沉?”李莹接着问,不时拿眼觑着徐健的脸。

“邹家花园?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徐健愣了一下,继而睁大眼睛看着李莹。

李莹将一盘菜放到桌上后,也睁大眼睛看着徐健。她不知道徐健这样看着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做贼心虚还是真的一无所知?如果邹家花园的事跟徐健无关,那搞破坏的人又会是谁?谁有那么大的胆量敢这样在村里胡作非为?

李莹暂且找不到答案,不过她看出来了,就算是徐健干的好事,他此刻也不会承认的,只好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们家一些花花草草不知道被谁给破坏了,弄得整个村子一早上都不得安宁。你快点吃饭吧,待会儿又要吃午饭了哩。”

徐健见母亲不再追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踏实了。他暗自得意,自己瞒天过海的本事还真不赖。胡乱吃了几口饭菜,他便抹抹嘴出去了,要去看看昨晚上他花那么大的心思整出来的“杰作”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离邹家还有一段距离,徐健就看见邹小清在弯腰打理那满眼的狼藉,心中不免高兴起来。可是又看见了花婆婆在帮着邹小清收拾,心里立刻不爽了,“这个花婆婆,真是多管闲事!”

毁坏了邹家花园让徐健非常有成就感,他没有继续往前,转身往回走,仿佛他已隔空把方义给狠狠揍了一顿似的,心情大好,无比爽快,哼着小曲儿愉快地走在铺满阳光的村路上。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离家出走的徐俊。他知道徐俊的脾性,逆来顺受惯了,不会有怎样翻天的本事,顶多也就是在村子里四处瞎晃晃,到了天黑自然会乖乖回家的。

可是他现在特别想知道徐俊在哪里,在做什么。反正闲着没事,不如去找找。他讨厌徐俊,可一下子没了这个人,却又觉得少了什么。

正当他顺着一条小路往前走时,隐隐地听见有人在枯黄的高高的野草丛后面唉声叹气,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他给吓趴下:“方义,你要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都住在清洲村多好啊,我们还可以随时随地说说话。可是现在你躲在山林里,我们连见一面都难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新的举动 徐俊赌气离家以后,饿着肚子在村外来回转悠,漫无目的,不知所往。

后来感觉累了,就在一条小路旁停下,坐在一处高高的草丛后面,唉声叹气,继而自言自语。

没想到这么巧,他说的那些话刚好被正在四处寻觅他的徐健全部听见了。徐健万万没有料到,徐俊竟然藏有天大的秘密。不过,一听见“方义”两个字,他吓得双腿顿时就软了,差点儿没跌倒在地。

原来方义根本没有死,躲进山里去了!方义还真是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下去居然还能活命。这么大的事情徐俊居然一直都瞒着我!不用说了,在徐俊心中,方义那个外姓弟弟永远比他这个同胞弟弟更重要。徐健此时恨徐俊恨得咬牙切齿。

与此同时,徐健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安全了。只要方义还活着,他就无法获得安全感,他和方义之间的恩恩怨怨将会无休无止。

徐健悄悄转身,离开了那条路,往村里走去。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相当惶恐,也相当凌乱,需要找一个地方暂且缓一缓。

快到村口的时候,一阵冷风吹在他的脸上,让他立刻清醒了不少。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山峦,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大踏步向村里走去。

而此时的徐俊,久坐路边发愁,连早餐都还没吃,腹中空空,肚子实在饿得难受,这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他感觉有些头晕,眼中满是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实在不想就这样回家,不想再见到父亲那张总是嫌弃他的脸,更不想被他嘲笑。他知道自己跟父亲之间早已有了深深的隔阂,也许此生都无法弥补,这让他感到很无助,很苦恼,很痛苦。

他又想到了方义,尤其是此刻,特别想去山里寻找方义,最好是能够跟他一起隐居山林,从此远离清洲村,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操心,再也没有烦恼……

接着他又想,如果邹老爷子和小清还在泰屏湖的话,他现在还可以去那里看望他们,顺便在湖边多住几日,也过几天清静日子。可是现在他们爷孙俩已经告别水上漂泊的生活,在他的帮助下在清洲村拥有了属于他们的新生活。有时他也会怀疑,他给他们这样的帮助,究竟是对还是错?

也就在这时,他才忽然记起邹家花园被毁这件事。这事目前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他就这样离开的话,就要愧对村长这个称呼了。况且,村里不能一日没有村长。老村长给了他那么多的关爱与帮助,同时也寄予他那么多的期望,他不能让他失望。

此时,他感觉眼睛明亮了一些,心里明朗了一些。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正暖暖地照耀着附近的山岭与清洲村的田野。他又走到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四处眺望,看到了更多的春天的希望。

清洲村的春天已经来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跃然眼前的绿色,被风一吹,似乎都能听见它们呼吸的声音。春天来了,万物都在生长,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他想,他必须得做点什么,得多做点什么才好。临阵脱逃,从来就不是他的本意。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回家吃饭去,早餐午餐一块儿吃。活着,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是最要紧的事,其余的,暂且都靠边站吧。

太阳不断地往头顶的方向靠近,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徐林海和李莹夫妇在家里刚整出一桌午餐,徐健就踏进了院门槛。他看见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两眼直放光,喜滋滋地说:“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然后直接坐到了桌旁,准备大快朵颐。

徐林海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徐健:“你在外面有没有看到你哥?他去哪里了?难道还真离家出走了?这个从小就不成器的东西!”

李莹刚好从外面进来,冲着徐林海说:“好了,好了,不管他怎么样,好歹也是你的亲骨肉啊,你这么说他,不也是在打你自己的脸嘛。他在你眼里虽然哪哪儿都不如你的意,可是这清洲村的老老少少一直都把他当作宝贝呢。看在这份面子上,你就少说两句吧。”

徐林海听了妻子这番话,心里忽然感觉舒服了一些,不再说什么了,坐下来喝酒吃菜。

李莹虽然平时对大儿子徐俊也多少有些偏见,但每当村里人在她面前夸赞徐俊时,她就觉得自己在村里特有面子,这种享受是其他东西所无法替代的。

她来到院门口四处张望,希望徐俊恼够了,也闹够了,就早点回来吃饭。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到底有几斤几两,她心中还是有数的,知道徐俊不会干太出格的事情。

正当她准备转身回院里时,看见徐俊顶着一头阳光回来了,她在心里窃喜,赶紧转身回去,以免让徐俊看见了感觉难为情。

徐俊回到家后,认真洗漱了一番,坐到桌旁吃饭。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大口吃饭,他太饿了。也没有人跟他说话,一顿饭吃得闷闷不乐,一家人各怀心思。

午饭后,徐健独自出了家门,径直走向邹家。他要去给邹家帮忙,帮他们打理被毁的花园,被他在黑夜亲手毁掉的花园。

到了邹家,看到邹老爷子、花婆婆、邹小清以及徐林峰夫妇都在花园里忙碌,徐健赶紧乐呵呵地上前打招呼,尽管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邹小清早已累得腰酸背痛,忽然听见徐健在跟她打招呼,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上前去踹他几脚,她往日跟着方义学的那些腿脚功夫已经很久没用了,正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徐健看见了邹小清那张满是怒色的脸,但他并不介意,一脸认真地说:“邹小清,我一听说你家花园出事了就赶紧过来看看。种花种草什么的,我不太懂,但我给你们打打杂,还是可以的。”说完,撸起袖子直奔残破的花园,也学着花婆婆的样子干起活来。

邹小清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之前她敢确定花园被毁一定跟徐健有关,可是现在……她很想当面问个清楚,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徐健现在财大气粗,要是当场质问却被他否认,可能会惹来什么是非。

徐健的突然加入让大家都有点惊诧,面面相觑,不知道徐健这样做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邹老爷子想了想后,还是对徐健表示了感谢。

徐健听了后非常高兴,说回头一定会拿一些钱来补偿这花园无故被毁的损失,接着又提高嗓门说:“你们都别担心,这事啊,我管定了,都包在我身上!我能为村里做点事,绝对是我的荣幸啊!”

第二百九十章 改变自己 在大家的帮助下,邹小清的花园终于有了好转,尽管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花婆婆从她自己的花园里搬来一些花凑在一起,让小清的花园不至于太过冷清。邹小清非常感激。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对大家的帮忙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当邹小清看到爷爷对徐健也说谢谢的时候,心里有一万个不舒服。从头至尾,她都没给徐健一个好脸色看,不论徐健怎样帮她的忙,怎样对她微笑。

邹老爷子问小清:“你是不是也觉得徐健他这是做贼心虚?”

小情连忙点头说:“那还用说?你看他前一阵子对咱们的态度,再看看今天对咱们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肯定是他心里有鬼!”

邹老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徐健这孩子,看起来也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跟他哥哥相比就像是两家人呢?一肚子花花肠子,唉!”

“是啊,我也一直觉得纳闷呢,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像是亲兄弟。我觉得徐俊哥哥和方义哥哥倒像是一家人似的。”邹小清说完,不觉皱起了眉头。一想到方义,她就有些莫名的惆怅。

邹老爷子也想念方义了,“要是他能像从前一样天天出现在我们眼前该有多好啊!”

“我不希望天天能见到他,只要他偶尔回来看看我们,我就心满意足了。”邹小清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了。

邹老爷子疼爱地看着小清,安慰她:“不要担心,他会没事的,会回来看望我们的。我相信他有能力摆平那些麻烦。”

这天晚上,老村长和花婆婆坐在桌旁吃晚饭,花婆婆把徐健帮助邹小清整理花园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老村长认真思考了很久,然后缓缓地说:“我倒是希望他从此以后改了那些坏毛病,像他哥哥一样真正为村里办些好事。”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接过了话茬:“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村里多做好事的!”

老夫妻俩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吓得一哆嗦。这是谁啊?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花婆婆侧耳倾听,很快听出来了,这是徐健的声音。他这时候来家里做什么?

“是徐健,我去看看。”说着,花婆婆离开桌子,走到外面。

老村长不放心,也慌忙跟着一道出来了。徐健平时不来上门的,今天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徐健也不客气,手里提着几包东西在两位老人惊诧的目光中直接进了屋。他将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这是孝敬您二老的。以前我不懂事,也不太懂礼节和规矩,希望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老村长和花婆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好半天,他们才反应过来,忙过来道谢,并把礼物又放进徐健手里,让他带回去。

老村长说:“只要你以后真的能为村里多做好事,就是送给我们最大的礼物了。至于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先孝敬你的父母。”

都送来了,怎好再拿回去?徐健执意不肯收回,说了一堆好听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健走后,老村长和花婆婆仔细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回,徐健是良心发现,要从此改邪归正了,这是一件好事!

到了第二天,清洲村人见面的时候,先是相互寒暄几句,后来话题竟然全落在一个名字上面——徐健。

原来,一夜之间,徐健给全村的每户人家都送了礼物,都说了一堆好听的话,有些话甚至让一些老人都感动得流泪了。

邹老爷子和小清不仅收到了徐健送来的礼物,还收到了徐健之前说过的重建花园的钱,尽管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收,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徐健的犟脾气,只好收下了。

早饭后,邹老爷子上徐家来找徐俊,可巧,在半路上,他们相遇了。他连忙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徐俊。

徐俊听了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之前徐健在村里就是一个村霸,高兴就给人家钱,不高兴就跟人家打架,不懂礼貌,毫无分寸。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懂事起来?

徐俊和邹老爷子一起来到老村长家,把事情又说了一遍。老村长听完后哈哈大笑,说:“你们来晚了,一大清早就有人来向我报告这件事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徐健这孩子改过自新,想要重新做人,这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嘛。年轻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错了能改,就好啊!”

徐俊和邹老爷子听了村长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正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现在唯一的期盼是,徐健真的能够像老村长说的那样,从此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邹老爷子没有要徐健的那笔钱,他将钱交给了徐俊充公,作为集体资金,希望能为村里做一点好事。徐俊同意了,收下了这笔钱,和之前乡亲们送来的钱放在一起。他去年就跟老村长商量过,要把村里的那条大路好好修一修,这些钱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一连好几天,清洲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离不开徐健,已经有很多人对徐健改变了以往的看法,都说这孩子懂事了,这是村里的福气。

徐健这些天一直没闲着,东家有事他去帮忙,西家有事他也去勤快跑腿,似乎谁家出了难题都有他的身影在。大家都对他的帮忙表示感谢,夸赞的话不知说了多少箩筐。

这下可把徐林海夫妇高兴坏了,大儿子一直被人夸,现在连小儿子也被人赞不绝口了,真是喜从天降。他们感觉在清洲村的面子比从前大了不知多少倍,每天都乐得喜笑颜开。

徐俊跟徐健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冷眼旁观,的确发现徐健跟从前相比,判若两人。虽然他心里依然有些疑虑,但看到徐健每天都在用真正的行动证明他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胡作非为的混小子了,还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的。

清洲村的春天,美得犹如一幅画,处处生机勃勃,鸟语花香。

村里那条旧路正在修建之中。全村男女老少一起上阵,能出钱的出钱,不能出钱的也都赶来出力了。这次,既出钱又出力的人,是徐健。他把一笔钱交给了徐俊,然后扛着工具跟其他人一起去干活了,干得特别卖力,大家都忍不住夸他好样的。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一直冷眼旁观,心情很复杂。他们的邻居徐林峰夫妇也是一样的心情。他们都决定继续旁观下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镇上偶遇 徐健一改往日的言行举止,像是换了一个人,在清洲村获得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

一转眼就到了二月份,村里的那条大路已经修好了,面貌焕然一新,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老村长,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一直希望看到这条路可以变换一个样子,直至今天,他的愿望才终于被实现了。

老村长对徐健刮目相看,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年轻人原来也有这样多的优点,现在看来,清洲村又多了一个青年才俊,这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徐健现在走在村里,再也没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了,大家都对他非常友好,就像对待他的哥哥徐俊一样。

与旁人不同的是,徐俊心里还有好多未解之谜,听到大家都称赞徐健,他心里自然是万分高兴的,可是在午夜梦回的深夜,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总感觉徐健的变化太快了,不太稳妥的一种快速,让他猝不及防。

更让徐俊感到既惊喜又迷惑的是,徐健告诉他,今年他们不再去金禅寺了,就待在清洲村里,像以前一样在村里生活,远离那些是非之地,待在村里好好过日子。

徐俊欣喜之余,心里悄悄地保留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春天的清洲村,最惹人注目的是花,房前屋后的花,路旁的花,水旁的花,整个村子就是一座繁花盛开、香气四溢的大花园。

村里的道路修好了,交通方便了,于是有人开始拉着车子去镇上卖花了,相比从前的肩挑,简直太方便了,果真有天壤之别。

邹小清的花园一天天地转变,终于长成了和之前差不多的美丽样子,这让她感到特别开心。她每天和花婆婆以及慧子一起讨论、研究花花草草,变得越来越在行了。

这一天,老村长陪着花婆婆一起赶着牛车去镇上卖花,邹小清也跟着一起去了。这是她来清洲村以后第一次跟着花婆婆去镇上办事。邹老爷子送她出门时一个劲地叮嘱她:“路上要小心!到了镇上别走丢了……”邹小清觉得爷爷的担心是多余的,但又不得不一一答应。

在路上,老村长好几次提到徐健,不住地夸赞他,并让邹小清跟他成为好朋友,说只有村里人越来越团结,日子才会越过越好。邹小清不想扫兴,只得扣上答应,心里却另有主张。

她的花园无故被毁坏这件事一直都没有查清楚,似乎也被人们给淡忘了,但她的心里却一直记着这笔账。她早已决定暗暗查出那个坏人,以免他继续在村里做坏事。只是现在村里到处一片和谐,没有什么不好的人出现,不好的事发生,仿佛花园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把自己给毁坏的一样。

关于这件事,她和爷爷在家里不知研究了多少个夜晚,一直怀疑的那个人依然还在村里,他们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推测,依旧决定继续等待,等待狐狸露出尾巴的那一天……

花婆婆看出了邹小清对徐健的不喜欢,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老伴儿。老村长知道了以后,决定要劝一劝邹小清,不管他之前和徐健之间有怎样的不快,都希望他们俩能成为好朋友,成为清洲村的好青年。他感觉自己一年老似一年,大不如从前,因此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村里年轻人的身上。

老村长在村里德高望重,受人爱戴,不管他变成一位怎样的老人,邹小清当然也会一如既往地尊重他,但不是所有的事情她都能完全听从他的安排,她必须拥有自己的主张。

老村长的牛真是一头好牛,一路上稳稳当当,腿脚利索。邹小清一路上都在夸赞牛儿,还唱歌给牛儿听,惹得老村长夫妇开怀大笑。

到了镇上,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半空中了,到了吃午饭时间。

自从去年立秋以后,老村长就再也没有来过镇上了。过完了整整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冰雪消融,东风拂面,春暖花开,再次来到镇上,感觉都有些陌生了。

来花卉市场卖花的,大多都是附近山里的居民,其中以清洲村的居多。邹小清看到了好几位清洲村的村民,大家见面后相互问好,然后各自守着各自的摊子去卖花了。至于谁的生意好谁的生意差,那就得凭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了。

花婆婆是清洲村第一个养花的人,她的经验自然也是最丰富的,村里其他花匠可以说都是出自她的门下。若论品相,她种出来的话自然算是上等的,前来购买的人也比较多,有些都已经是老顾客了。

邹小清第一次来花市,满眼都是新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像是要把来来往往的人都给看清楚、猜明白。

正当邹小清好奇地盯着每一张来来往往的脸时,忽然瞥见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可惜一闪而过,一会儿就不见了。

邹小清心中纳闷:他怎么也来了?早上听徐俊说,他们今天要一起去田野里开辟一块菜园子,打算种上更多的蔬菜,为将来做蔬菜生意做准备。

邹小清特别想钻进人群中去寻找,把他找到,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正如爷爷所言,这个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不得不防。

见顾客比之前要少一些,况且已经到了吃午饭时间,老村长提议一起去餐馆里吃饭。花婆婆说:“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看着摊位。”

老村长自然不放心,于是提议他留下,让老伴儿和小清去吃饭,然后给他带点酒菜回来就可以了。

邹小清却说:“这里你们比较熟悉,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先去吃,回来时带一点回来给我就行,我不喝酒,随便吃什么都行。”

邹小清执意要留下看摊位,老村长夫妇拗不过她,只得先去对面馆子吃饭去了。

邹小清见老村长他们走远了,连忙拔腿就追,去追那个熟悉的陌生人,他又出现了,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那几棵大树下。

到了近前,邹小清藏在了一棵大树后面,悄悄地观察。果然不出她所料,徐健本性难移,依然在和金禅寺的方丈子修暗中来往,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又在商量什么样的骇人计划,这般鬼鬼祟祟的样子。

确定是徐健和子修在见面后,邹小清赶紧悄悄离开,担心会被他们发现。原来徐健在清洲村的改过自新都是骗人的把戏,他并没有真的改变,倒像是有了更不为人知的阴谋,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邹小清又回到了花市的摊位前,然后把自己给悄悄隐藏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小村大鱼 老村长夫妇从饭馆出来后,并没有带饭菜回来。

花婆婆说这家饭馆的饭菜味道和去年相比好多了,所以特别想让邹小清亲自进去尝一尝,于是又带着邹小清一起去了馆子。

一车的花花草草此时还剩一小半,今天完全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老村长心里很高兴,坐在那儿哼哼唱唱。午间的顾客比较少,他正好可以悠闲地喝一会儿茶。

“老伯,您这花看起来很不错,怎么卖?”

老村长正在悠闲自在地低头整理花草,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他稍稍一愣,赶紧回头看,见是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头,圆圆的脸,笑起来时嘴角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一看就讨人喜欢。

这位顾客看起来不是一般人……老村长暗自思忖,上下打量完毕,笑着跟年轻人细细地说起每一种花草的价格。

年轻人耐心地听完后,很高兴地说:“那好,这些,我都要了,我先把钱给您,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取走。”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钞票递了过来,并笑着说了一声:“您不用找了。”

老村长心花怒放,心想:今天真是遇见贵人了,全都要了不算,还多给钱。但他没有接过钞票,而是将该找的钱拿出来递了过去,满脸堆笑地说:“做生意得讲诚信,一分钱一分货,我们不会少收,但也不会多收。这是该找您的钱,请收好!谢谢您照顾我们的小生意!”

年轻人见此情形,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没再说话,只是笑着点点头,成交。

年轻人走了。老村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很熟悉,不由得想起了方义,这个年轻人跟方义似乎是同一类型的人。

邹小清在饭馆里快活地享用了一餐,这是她第一次在饭馆里吃饭,感觉饭菜的味道的确很不错,下次她要带爷爷一起来这里吃饭。

花婆婆和邹小清回来后,老村长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她们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就在这时,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每辆车上都载有两只大竹筐。不用猜,取花的人来了。

等那两人到了近前,三人赶紧忙碌起来,将车上的花草一一搬到了他们的大竹筐里,然后看着那两人载着五彩缤纷的花草远去了。

“这个买主肯定是镇上的有钱人家。”邹小清开心地说。

花婆婆也很开心,笑着说:“不一定啊,也许是谁家要办什么喜事需要布置房子院子。不管他是谁家,这么大方爽快的顾客,我们很欢迎。”

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今天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花草都卖出去了,牛车空了,也该回去了。于是,老村长赶着牛车,花婆婆和邹小清坐在车上,一路欢声笑语,回清洲村去了。

那个买花的体面年轻人是谁?是钟子恒的保镖之一,齐亮。

齐亮回到南幽园后,向钟子恒汇报,事情很顺利。钟子恒点点头,并问有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人。齐亮仔细想了想后,回答没有。

钟子恒笑着摇摇头说:“我倒是希望你能够遇见什么可疑的人。他要是经常出现在明里,暗里的小动作就会随之少一些。”

齐亮明白钟子恒的意思,问道:“清洲村只是一个小渔村,我们有必要这么重视吗?”

钟子恒微微一笑说:“当然,必须要重视!虽然它只是一个小渔村,但今非昔比。楚横和张耘已经提前打探过了,村子里的渔业、蔬菜和花卉都有巨大的商业价值,这是一块宝藏之地。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一定是我们的一块福地。”

齐亮先前只知道,想要找到方义,首先必须潜入清洲村,因为这里是方义来到江南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在村里出没。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小渔村里也藏着巨大的商机。

钟子恒又说:“接下来的任务,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吧,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行事,要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可以破例。”

齐亮连忙点头答应,随后转身离开了钟子恒的办公室。

最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早已到来,钟子恒知道陈先生已经回上海去了,这于他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钟家的玉瓶贵将在上海的市场明明白白地输给子修的兰香芽和白香芽。

陈先生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好人,却在上海茶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一个人在乌岭镇休假,调养身体,却照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丝毫没耽误他的上海茶业一如既往兴旺发达。

钟子恒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想要突围,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而楚横和张耘从山里小渔村带回来的消息刚好满足了他的意愿。

齐亮从钟子恒那里出来后,在南幽园的大门口被黄天堵住,问了他几个问题,尤其是方义下落的问题。齐亮只好如实回答,说目前还没有一点消息,等过些日子再说。

黄天表面上满脸愁容,其实心里在偷着乐。只要没有方义的消息,方义的安全也就暂且能够保证了。不过,他依然比较焦虑,担心方义的安危。

与方义一起跳崖的那二十万元肯定永远也追不回来了,各种迹象表明,那笔钱早已经落到了子修的手里,估计现在都被花得差不多了。除非方义答应帮助钟子恒一起对付子修,否则钟子恒不会轻易放过方义……黄天整天都在思考这些问题,最近身心都有些疲累了。

回到清洲村以后,邹小清把在镇上的见闻一一讲给邹老爷子听,包括徐健偷偷跟子修见面的事情。

邹老爷子摸着胡须长叹了一声说:“我就知道,这个徐健从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东西,一肚子花花肠子,想一出是一出。不过,罪魁祸首还是子修,堂堂方丈,不做善事,却喜欢在背地里捣鬼。徐健跟着他,不仅不得善果,还会招来更多恶果。”

邹小清听爷爷讲得很有道理,感觉问题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多了。她问爷爷这次他们可能想干什么。爷爷想了想后,摇摇头说:“坏人的心思,从来难猜透。我们一定要时刻提防徐健,盯紧他的一言一行,以免他惹出什么大的祸事来。”

徐健和子修在镇上偷偷见面后,又悄悄回到了村里,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每天在村里做好事,口口声声说什么“行善积德”。

事实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跟子修暗中接应,已经是第三次了。每一次见面,子修都会给他安排新的任务。他向来听从子修的安排,并乐此不疲,却毫无主见,像个傀儡一般。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新客来访 陈先生离开金禅寺回到上海以后,子修的心里并不安定,尽管他和陈先生之间的交易比较顺利。

子修总是担心情况有变,因此一边与陈先生保持密切的联系,一边不停在乌岭镇采取各种行动。他暗中派人密切关注钟子恒的一切动静,与此同时千方百计从各处捕获利益。

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原来一个小小的渔村里也藏着巨大的商机与财富,心中窃喜。他从徐健口中得到许多关于清洲村的消息,于是改变主意让徐健和他父母留在村里替他做事,这比他们待在金禅寺对他更有利。

然而,当徐健告诉子修方义还活着的消息时,子修犹如听见晴空里忽然来了一声霹雳,震得他心神不宁。

而比这件事更为糟糕的是,有人告诉他,曹局长在山里出事那天,有人看见方义从那间屋子出来,很可能亲眼目睹了整个事件发生的真实过程……

子修感觉自己忽然陷入了困境之中,但他有自我镇定的独特本事,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到面不改色,一如往常。他的一切思想斗争也都是在这样毫不改色的面目下悄然进行的,没有人知道他每天的计划,除了佛祖。

钟子恒将老村长的花买回去之后交给了林叔,让他好好研究一番,然后计划在后面的骑峰岭开辟出一块地,专门用来种一些比较有价值的花草。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林叔去办理。林叔喜不自胜,半辈子跟花草打交道,没想到竟也会有出头之日。

清洲村的春天,花团锦簇,太好看,也太繁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欣欣向荣的喜人景象。

村里的路修了一条接一条,出入越来越方便,来村里看花赏花买花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村民们乐得合不拢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养护自己房前屋后的花花草草,都希望能卖出个好价钱。老村长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每天来向花婆婆取经的人络绎不绝,花婆婆有时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邹小清见花婆婆很忙碌,常常过来帮忙,渐渐地也变成了另一个“花婆婆”,可以独当一面帮助大家解决更多的问题了。

邹老爷子看在眼里,心中高兴,他每天打理好自己的菜园子之后,就按照小清教他的方法帮着打理她的花园。花园里的花长势喜人,吸引了很多人来观赏和购买。邹老爷子喜不自禁,没想到养好花草也能挣钱。

徐俊带着家人一起在田野里开辟出来一大片菜园子,春暖花开的季节,各种蔬菜长势旺盛,家里根本吃不完,他们送了很多给乡亲们尝鲜,乡亲们都说蔬菜的味道非常好。徐俊心里踏实了,这就意味着这些蔬菜可以拿到镇上去换钱了。

其实,他想得更长远,他希望往后不仅有人直接来村里买花,也有人来买菜,还有人来买鱼……只要是能够让清洲村变富裕的道路,他都想去好好走一走,走通,走得四通八达。

徐林海夫妇早已一改往日的态度,现在对徐俊也是百般关爱,就像对待徐健一个样子。徐俊当然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关爱,但心里还是有些防备的,他常常看到他们跟徐健在一起悄悄商量着什么,而且很明显是故意避开他的。但他并不担心这些,毕竟,他们曾经最糟糕的样子他都已经见过了。

这天中午吃过晚饭后,徐俊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去菜园里看看。忽然看见徐健乐呵呵地从外面跑进屋里对他说:“哥,有人来了,新客上咱家来了!你快出来瞧瞧啊!”

徐俊不免一愣,新客?谁啊?这个时候来家里做什么?买花草的?可我们家的花花草草还不够格,也没有卖钱的打算。他连忙从屋里出来,想赶紧把事情弄明白。

正当徐俊带着满脑子疑问从屋里走出来时,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陌生人已经来到了院门口,他款步走进来,脚步稳健,人看起来也非常和善,倒像是一个正经商人模样。

来客一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眉眼之间有一股英气,他断定这就是徐俊,于是非常礼貌地问道:“你就是清洲村的新任村长吧?久仰大名!你带领村民抗击洪水、重整家园的事迹让我非常感动啊!”

徐俊并不认识这个人,可是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那就以礼相待吧。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对自己对村子都已经有所了解。

徐俊非常客气地请这人进屋喝茶,客套寒暄了一阵后,问找他究竟有什么事情。

来客姓王,慢条斯理,交谈起来让人倍感亲切,没有一点距离感。他见徐俊虽然年轻,却是个极为和气的人,非常高兴,把心中的想法说给徐俊听,他想买下徐俊那片菜园里的所有蔬菜。

徐俊一听,惊诧极了!他原本打算过几天用车拉着蔬菜去镇上卖的,却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找上门来买他们的菜,这简直跟做梦一样,不觉心里已经暗暗乐开了花。

“王老板,请问您这是说笑呢,还是当真呢?”徐俊满脸笑容,实在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

“当真!自然是当真!我刚才都已经去田野里看过了,你们家种的这些蔬菜长得真是好啊!只要你同意,价格由你说了算,我明天就带车带人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看怎么样?”王老板非常认真,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恨不得立刻看见徐俊点头答应。

徐俊还没开口,站在一旁的徐健倒先着急了,忙说:“哥,这么好的事情,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你就答应了吧。”

徐俊仔细想了想,要是就这样定下来的话,也就不用再辛苦地拉去镇上卖了,省心省力。不过,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说:“您果真这样爽快,那自然是件好事。只是,这片菜园是我们一家人的劳动所得,我弟弟很显然答应了,我还得问问我爸妈的意见……”

徐健又抢着说:“哥,咱爸妈你还不了解吗?他们天天跟着你一块忙碌,不就是为了能够让这些蔬菜卖个好价钱嘛。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帮你问问,他们正在老村长家看花婆婆的花房子。”

徐俊点点头,让徐健快去快回。

那个王老板听徐健提起花婆婆的花,顿时也来了兴趣,笑着说:“我早就听说你们村里的花养得好,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要是你我之间今天把这笔蔬菜的买卖做成了,下一步我就带车带人来跟你谈论买花的事情。”

徐俊一听这话,简直心花怒放。看样子这位王老板跟钟老板是同一类人,做事爽快,出手大方。要真是这样的话,他让清洲村变富的梦想也就不再遥远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菜园之喜 徐健撒腿如飞般跑出了院门,一阵旋风似的直奔老村长家。徐林海夫妇俩正在花婆婆的花房里到处转悠,不住地啧啧赞叹。

李莹看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脑海里总是不断地浮现出一沓沓钞票,眼里心里手里,到处都不自在起来。她暗暗地想:花婆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靠着这些花草赚钱,我怎么就不行?于是她决定,从明天起,她也要种植花草。

徐林海对花草的欣赏也只局限于它们到底能卖多少钱,其余的都跟他无关,与其说他是来欣赏花草的,还不如说他是来给花草估价的。不算不知道,算了以后,他也是一肚子酸水,幻想着这些花草变成钱以后装进他的腰包里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不经意间,徐林海抬眼时看到了不远处的徐健,徐健也正在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彼此的心里话已经传递完毕。徐林海冲着徐健点点头,徐健便转身离开了。

徐林海转身对正在弯腰细看花枝的妻子说:“行了,人来家里了,这事情算是办妥了。”

李莹抬起头来看向丈夫,点头会意。随后,她站起身来走到丈夫身边,悄声说:“依我看,我们不能一辈子总跟一座寺庙一个大和尚共事,也是时候该为我们自己打算打算了。”

徐林海一愣,疑惑地问:“怎么,你有新的想法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我们像这样吃穿不愁,衣食无忧,难道不好吗?”

李莹见周围人多,不便多说,于是把徐林海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说话。他们站在那里说了很久很久,像是在谋划天翻地覆的大事……

徐健满脸笑容地回来了,还没进院门,声音就先传到了徐俊的耳朵里,说这件事爸妈完全赞同,没有任何异议。

王滨源一听,非常高兴,马上让徐俊定价。徐俊琢磨了好一阵子,又跟王老板详谈了一顿饭的工夫,最终把这件事给拍板定下来了。王老板明天过来收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见王滨源着急回去,徐俊也不强留,送他出了院门。徐健倒是殷勤得很,主动提出要送王滨源到村口。

在出村的路上,王滨源跟徐健一路走一路说话,说得冠冕堂皇。等到了一个拐弯处,见四下无人,徐健对王老板说:“你让他放心,村里这边只要有我在,一切都没问题。”

王滨源放下了之前一直高高端着的老板架子,笑着拍了拍徐健的肩膀说:“你这话,我相信。他,肯定也会相信。”

送走了王滨源,徐健一颗久久悬着的心这才终于安放下来。他之前在子修面前信口开河说的那些话,总算是没有打脸。

王滨源走后,徐俊独自坐在院里喝茶,越喝越清醒,总感觉这买卖来得太巧,也进展得实在是太顺利了,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心想事成?如果明天一切能够顺利的话,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美梦成真的大好事。

今天剩下来的时间,徐俊觉得太漫长了,仿佛是平时的好几倍。为了明天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他扛着锄头去田野里打理他的那一大片菜园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一夜不成眠。

第二天公鸡才叫第一遍徐俊就起床了,匆匆洗漱后直奔他的菜园子。他担心夜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菜园子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因此是一路跑着去的。

等他气喘吁吁地到了菜园子那儿一看,这才放下心来,一切安好,什么事也没发生。他坐在田埂上看着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心情大好,脸上露出了如同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王滨源没有食言,上午果然带人带车来菜园子收菜了。那些人如狼似虎,个个看起来都是能够吃苦耐劳的家伙,下地干活个个都是好手。满满一菜园子的蔬菜瓜果,很快就被收割一空了。

王滨源按照之前的约定,满面春风地将一沓钞票递给徐俊说:“刚才我们都一一称重了,你也亲眼看见了,这是你们的劳动所得,你点点看,少没少?”

徐俊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他刚才亲眼目睹从蔬菜到钞票的过程,惊讶无比,也深信无疑,直接将钱装进了口袋里,笑着对王滨源说:“不用点了,一定够数!”

王滨源见买卖做得异常顺利,自然特别高兴,一个劲地说改天要请徐俊去镇上馆子里好好吃一餐。徐俊也并不推辞,愉快地答应了。在他看来,这就意味着他要和这位王老板进行长期合作了,他的那些梦想就要一个接一个地实现了。

看着王滨源的车子缓缓离开,徐林海夫妇和徐健乐得合不拢嘴,他们的兜里将会入账两份收获了,一份来自子修,一份来自徐俊。

回到家里以后,徐俊把钱放在桌子中央,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围坐在桌旁,心花怒放。最开心的当然是徐俊,他看得远,他的心思并不完全在眼前的这笔钱上,他更在意的是往后更多的钱会以怎样一种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徐林海夫妇和徐健三人现在虽然不缺钱,但他们也从来就不嫌钱多,想了一个比较好的办法把这笔钱给分了,特意让徐俊拿到了最多的一份。徐俊几番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

长这么大,徐俊第一次拥有了专属自己的积蓄,心中似有万千感慨……之前付出了那么多的辛劳,保障了一家人每年的吃喝住行,但他自己的口袋里从来没有多余的钱,全都上交给了父母,由他们全权支配。他也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只要不影响他平时的生活开销,怎么样都可以,身无分文也无所谓。

菜园子里的第一批蔬菜瓜果喜获这样的意外丰收以后,徐俊又开始琢磨第二批了。他决定把规模再扩大一些,种出品种更丰富、产量更高的蔬菜瓜果。

徐俊的菜园子赚了大钱的消息在清洲村不胫而走,徐家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人们纷纷上门来求取种菜经验,也想在自家的地上开辟一个类似的菜园子来,也期待收获这样的意外惊喜。

为了这件事,徐俊决定召集全体村民开一个大会,把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大家,让家家户户都拥有一个可以赚钱的菜园子。

邹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开心得像个小孩,他的小菜园子有大希望了!他每天都在那块荒地上用心,辛勤劳动,不分昼夜,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满眼都是喜人的蔬菜瓜果。

第二百九十五章 谋篇布局 清洲村最鼎盛的鲜花盛开的时节到了,站在高处放眼望去,整个村子完全沉浸在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中,处处是花香。

徐俊的菜园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意外地收获了第一桶金,大大增强了他继续种植蔬菜的热情和动力。

村民们纷纷来讨教种菜的经验,为了方便给他们解疑答惑,徐俊决定召开一次集体会议,思来想去,最后他把开会的地点定在他的菜园旁边,在暖意融融的田野里开一次大会,清洲村的第一个正式大会。

对这次会议最热心的人,当数邹老爷子了。吃早饭的时候,他在饭桌上不停地跟邹小清聊这个话题,句句不离他的菜园子。邹小清也替他感到高兴,他付出的那么多努力终于要有回报了。

现在爷爷菜园子里的菜他们两个根本吃不完,留下日常吃的,其余的全部卖出去,完全可以为家里增添一份可观的收入了。

“等我卖花的钱赚得足够多了,我们也去买一辆车,到时可以开着车去镇上卖花了卖菜了。”邹小清开心地说。

“傻孩子!”邹老爷子笑着说,“你没看见吗?徐俊哥哥家那么一大菜园子的菜是怎么卖出去的?不是自己开车到镇上去叫卖,而是人家开车到咱们村子里来采买!”

邹小清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是啊,村里的路基本修好了,出入村子比以前方便多了,以后坐在家门口就可以做生意了。一想到这个,她就特别兴奋,说等日子变得再好一些,就带着邹老爷子去镇上的饭馆吃饭,去尝那些以前不曾尝过的美味佳肴。

对于这个,邹老爷子倒是非常感兴趣,乐得合不拢嘴。

清洲村的第一次大会进行得非常顺利,村民们个个热情高涨,都愿意跟着徐俊一起学经验,也早点尝到种菜的甜头。

大会的最后,徐俊请老村长和花婆婆发言,老村长分享他的人生经验,花婆婆分享她的种花经验,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那些跟着花婆婆一起种花种草且从中获利的人们,更是备受欢欣鼓舞。

邹老爷子和小清早早就来到了会场,挤在人群里仔细听,认真看。邹老爷子爱听徐俊讲怎样种菜、怎样打理菜园子,邹小清爱听花婆婆分享花花草草的种植经验,两人都有很大的收获。

现在像邹小清一样对花婆婆的花草非常感兴趣的,还有徐俊的母亲李莹。她已经着手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播撒花种子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学做一件事情,而且充满了兴趣,尽管她的初衷只是为了拥有一条稳当的赚钱之道,为以后的生计早作打算。

就这样,清洲村变得比以前更加热闹了,不论是房前屋后还是田间地头,从早到晚都有人们忙碌干活的身影,养花的养花,种菜的种菜,连角角落落地都洋溢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为这个春天增添了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

每天来清洲村的外来客日渐增多,仿佛赶集一般,村里人已经司空见惯,再也不像刚开始时那般拘谨和局促了,他们甚至主动跟陌生人打招呼,还热情地向他们介绍他们想要了解的一切人与物。

清洲村的生机勃勃让子修看到了更多的希望。他对徐健隔三差五送来的好消息感到非常满意,给了徐健不少好处,并一再嘱咐他要看好整个村子,不要让它发生什么意外。

现在的徐健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徐健了,已经成长了很多,变得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稳重了。他现在在子修面前,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唯唯诺诺,换了一种比较自信的方式,尽管他的一切依然被子修牢牢掌控着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除了子修,另一个对清洲村特别关注的人自然是钟子恒了。他不时通过齐亮等人在清洲村的暗中潜伏获得可靠消息,并适时调整他的策略,千方百计排除来自他人的阻碍。除了子修,他也开始防着镇长杨星汉了。

杨星汉在镇上有一间门面,是卖皮货的店,名义上是他的亲戚在开店,但实际的幕后老板却是他自己。让亲戚们代替他做生意,是他聪明的一招,也是自我保护的方式。他可不想因为一间小店而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去年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雪让杨星汉的皮货店收获不小。别看只是一间小小的皮货店,但从毛皮到毛料,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一次极其华丽的资本转身与换服……天气越是严寒,他获益自然也就越多。

杨星汉的皮货店拖欠山里猎户高山的钱这件事在镇上不胫而走,街头巷尾多了好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令他着实苦恼了很久,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不保。后来无奈之下,他只好补齐了欠款,迫不得已,他还给了高山一些额外的钱作为奖励,才让这场风波渐渐平息。

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乌岭镇的大山里有一个叫做清洲村的移民小渔村现在变得越来越美的消息也传到了杨星汉的耳朵里。于是,他开始关注这个小渔村了。没准,这里会有什么好东西,他这样想。

对于山村,他平时少有过问,只要下属没有向他报告相关恶劣事件就万事大吉了。山村的交通是最让他感到头痛的事情,里面的人出来要翻山越岭,外面的人进去更是难上加难。那些派到各个山村去办公的人,回来没有一个不抱怨的,一点点小事情都要花费一整天甚至好几天的时间。

杨星汉要去清洲村进行实地考察的消息被钟子恒的手下捕获,他们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了钟子恒。钟子恒皱了皱眉头,一个子修,一个陈先生,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现在又添了一个杨星汉。

他坐在书房里不停地思索。他不能让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他得想办法让它变得简单一些,更简单一些。子修已经涉足清洲村的菜园子,先下手为强,让他处于略显被动的状态,他也得马上采取行动才行。于是,他决定派楚横和张耘去清洲村再办点事情……

与此同时,钟子恒也从小道消息获知,关于曹世雄的案件,有新的转机,有新的目击证人出现了,也许可以让曹世雄早点出狱。

越是到这个时候,钟子恒越是想要得到方义的帮助,如果方义还活着的话。事到如今,与方义一起失踪的那只装了二十万元的密码箱,他已经不再在意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方义这个人,他的一身少林功夫,他的过人的胆量、聪慧以及与生俱来的善良。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惊惶一瞬 钟子恒的心事越来越多,常常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妻子唐佳玉暗中观察,总想帮上点什么忙,她越来越心疼丈夫了。

然而,钟子恒不以为意,只是说没事,一切都会变好的,让唐佳玉不必担心。只要她把八个闺女带好,让他安心,就好。

唐佳玉嘴上答应,心里却依然在想方设法替丈夫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天夜里,她悄悄打电话给远在北京的妹妹唐佳倩,本想借着问候孩子们的机会向唐佳倩寻求一些帮助,谁料,却被唐佳倩告知一个令人不愉快的消息,妹夫生病住院了,已经好多天没有去机关单位上班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唐佳玉放下电话时,闷闷不乐,蹙着眉头看向窗外。不经意间,她发现她的窗台上多了两盆花,开得特别旺盛。于是,她起身走向窗前。

这是两盆玫瑰,一盆黄玫瑰,一盆红玫瑰,翠碧的叶子衬着娇艳欲滴的动人花朵,淡淡幽香随风扑面而来,令人顿觉神清气爽。

她之前倒是听丁姨说过,钟子恒派人在花市买了很多花回来让林叔研究,准备在后山的骑峰岭开辟出一块地专门来养花。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她也没有去特意过问。

现在看着眼前长势这么旺盛的玫瑰花,唐佳玉不觉动了情,她知道这一定是林叔悄悄送来的,他这个人话不多,办事却从来细心周到。她想知道林叔的花园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于是踱步出去,想去后山看看。

刚出房门,身后便传来一串欢快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看唐佳玉也知道,身后来的是钟画。她放学了,刚从学校回来。

唐佳玉刚停下脚步,钟画就从身后一把将她的脖子搂住,笑着亲热起来,又开始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天在学校的见闻一一说给唐佳玉听。

唐佳玉心里有个小账本,记录着钟画每天的喜怒哀乐。现在的钟画一张口就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提到学校就必定会提到胡阳,把胡阳在学校里一天的情况全都说来听,仿佛是一位说书先生在讲一个长长的人物故事。

至于方义和章尧,钟画已经很久都没有提过了。别人偶尔提及时,她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两个人似的。唐佳玉现在也摸不透钟画的心思了,不知道这样的不愿提及,究竟是遗忘还是惦念。

“陪我一起去骑峰岭看看你林叔的花园,怎样?”唐佳玉用手抚摸着钟画柔顺的头发,轻声地问。

“好啊!”钟画爽快地答应了,丢开手,走在了前面。

唐佳玉微笑着走在后面看着钟画的背影,忽然从心底涌出很多想法来。她很庆幸钟画从小到大一直在她身边长大,从未离开。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不由得又涌起一股悔意,后悔当初不该让唐佳倩带走她的另外四个孩子,隔着千山万水,日日夜夜都是数不尽的深深思念。

钟子恒最近特别忙碌,忙得一日三餐都不能像以前一样准时准点了。他最近常去的地方是怡山书院。中午和胡昌鸿以及几个新认识的外地商人一起吃了一餐饭,在饭桌上把酒言欢倒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回到南幽园后,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春天的窗外发呆,一堆又一堆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升温、发酵,直到膨胀得无法容纳。

最令他烦心的一件事自然还是子修的步步为营。每当他闭上眼睛时,子修那张冷冰冰的脸便会倏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那么冰冷,那么薄情,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如果子修的眼中没有杀气,如果子修对遥远的过往不再耿耿于怀,那么,他就有可能和子修成为朋友,甚至商场上的好伙伴。不得不承认,子修虽然年纪轻轻,但的确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可惜啊,他却偏偏选择站在对面,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最令钟子恒头痛的便是子修眼中的杀气,这种没有任何言语的杀气实在让人生畏,令人胆寒,拥有一种极强的破坏力和毁灭力,尤其是身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家人。一座闻名遐迩的寺院里,方丈居然满眼杀气,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怖?

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想要跟子修和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的子修绝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唯一解决的办法是,让他自己服输。可是,这将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钟子恒立在窗前久久思忖,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有人在他身后连叫好几声,他才艰难地回过神来。

钟子恒缓缓地转身,见黄天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你来了?有什么事吗?”钟子恒踱步回到办公桌前,缓缓落在椅子上,嘴角露出一点点的笑意。

黄天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盯着钟子恒仔细看,看了好半天才说:“您怎么了?不是身体不舒服吧?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啊!”

钟子恒慢慢放下茶杯,慢慢抬头看向黄天,在嘴角又添了一层笑意,问道:“说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钟子恒再一次发问,问得黄天一头雾水。黄天也不敢再说别的话了,连忙严肃地回答:“是您让陶飞带话给我,说有要紧事找我,所以我才来的。您……忘了吗?还是陶飞传错话了?”

钟子恒一愣,皱了皱眉头,又仔细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是的,是他让陶飞带话给黄天,让黄天马上来办公室一趟,有重要的话问他。可是自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是的,没错,是我要找你”,钟子恒笑着说,端起茶杯来喝了几口,又轻轻地放下。他已经想起自己找黄天来问什么话了。

“黄天,我知道你之前跟方义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不似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钟子恒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不再往下说了,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黄天的脸。

黄天没有丝毫的防备,只觉脑袋突然间“嗡”的一声响,仿佛天打雷劈一般。他万万没有没有想到,钟子恒居然会跟他提起“方义”两个字。不用说,钟子恒一定是知道方义的情况了。

可是,钟子恒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据他所知,秋亭和齐亮尚未去过西山,应该还不知道方义的生死存亡……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人去山空 钟子恒最近的确是忙昏了头,满脑子的要事、琐事、烦心事,以致于忘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当然,他的这种遗忘只是暂时的,等他想起来以后,这件事就会变得比任何其他事情都要重要了。其实一见到黄天时他就想起来了,却故意演了一把戏,倒不是想展示自己的演技,而是想知道眼前这个自小跟随在自己左右的人,到了今天究竟有没有改变。

但结果是令他失望的,黄天脸上的那一瞬的惊慌证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某些地方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如从前。

“黄天,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认为一直对你很了解,但是现在看来,其实不然。”钟子恒并没有看着黄天说话,他在摆弄桌上的那杯茶,缓缓摇晃,却又始终没有让一滴茶水洒出。

黄天知道一直隐藏在自己心中的那个秘密,今天怕是要藏不住了,要完全地彻底地暴露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一直瞒着钟子恒而包庇方义的做法是有所欠缺的,不够妥贴的,但他从来没有将这种想法和行为与“背叛”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钟子恒于他而言,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他的恩人,他的师父,他的朋友,他的亲人。而他包庇方义,也只是出于道义与情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特别希望钟子恒可以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

但他最担心的是,钟子恒会认为他这样做其实就是一种背叛。也许,在钟子恒看来,他选择了包庇和保护方义,也就同时选择了背叛和伤害了他。

此时此刻的黄天,只觉脑海里一片凌乱,他不知道该回应钟子恒,唯一想做的就是从这里速速离开,找个绝对清净的地方好好放空一下身心。他感觉太压抑了。

钟子恒向来对他身边的这些心腹了如指掌,熟悉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能准确地看透他们的心思。

见黄天如此局促不安,钟子恒让黄天坐下说话,然后亲手给黄天沏了一杯茶。这是第一次,他亲手为自己的手下人沏茶,而且是一杯上等的好茶。

钟子恒点燃一根烟,缓慢地抽了起来。他最近倒是很少抽烟,哪怕是遇到极其烦心的问题,喝茶倒是越来越多了。

空气似乎是凝固了,让人感觉有些窒息。坐在一旁的黄天要么端起茶杯喝几口,要么低头默默坐在那里,像是在纠结,在挣扎,在拼命寻找开口的契机,尽管这样的契机每一刻都存在。

烟抽到了一半时,钟子恒才又开口说话了,他郑重地说:“黄天,我看得出来,最近你一直心神不宁,对不?你心里藏着一件事情,或者干脆说,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今天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从今往后不必再为此而焦虑了。如果你再次见到他,就跟他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一概既往不咎。如果他还想回来,一切如故,不差分毫!”

黄天听完钟子恒这番话,慢慢地站起身,又纠结了好一阵,终于开口说:“钟老板,您的话,我记住了。我相信您说的一切!如果我再次见到他,一定劝他回来,回到您的身边,就像从前一样。”

钟子恒深深地吐了一口烟,然后将尚未吸完的半截子烟给使劲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说:“那就好,我也相信你!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往后也不会再也类似的谈话了,你只管放心。去忙吧,我也还有些要事要处理。”

黄天定定地看着钟子恒,随即郑重地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阳光斜斜地落在窗户上,裁出一段段直直的线条。窗台上林叔送来的那几盆鲜花开得正旺盛,姹紫嫣红,与阳光相得益彰,为整间屋子增添了不一样的活力与情趣。

这天晚上,黄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一头便倒在了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久久地发呆。他想起之前与方义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心里多了阳光一般的温暖。

这一夜,他没能好好入睡,倒是做了不少梦,梦里除了方义,竟然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的身影,这让他多少有些脸红。

处理完手头的一些事情,到了第四天,黄天决定再去西山一趟。那样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不知道在春暖花开的西山,方义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独自走在去西山的路上,黄天思考了很多问题。有一个问题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秋亭和齐亮接受了寻找方义的任务却一直迟迟没有行动?原来钟子恒早就知道他心里有事,知道他见过方义。都说,知子莫若父,更何况这个“父”是这世间仅有的一个那样与众不同的钟子恒。他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一阵。

春和景明,山清水秀。在春天的崇山峻岭之间穿梭,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漫山遍野的五彩斑斓的鲜艳花朵俯拾即是,迎风招展,惹人怜爱,让人顿觉神色清明,心情舒畅。

站在一处山石上远眺,黄天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寻找清洲村的大致位置,他想起了花婆婆的花房,想起了那天在那个美丽花房里见到过的美丽姑娘——小莲。不知怎的,他的脸又泛起了一阵红润。

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黄天加快了速度,心里想象着马上与方义见面的场景,便一路健步如飞了。

终于,他再一次在深山老林里见到了半山腰上的那几间茅草屋,欣喜之情油然而生。他实在等不及了,朝着茅屋一路飞奔过去。

然而,当黄天再一次站在茅屋的门口时,不觉呆住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里一切都变了,再也不是以前的模样。

人不见了,屋子空了。屋里屋外一片死寂,到处是蜘蛛网,处处布满灰尘。唯一能发出声响的是落在屋檐上的飞鸟,它们发出的叫声那么陌生,仿佛从未听见过。

人去,山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去了哪里?

第二百九十八章 深山一夜 黄天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一路辛辛苦苦来到了西山,迎接他的不是一如往昔的方义的笑脸,而是几间空无一人的布满灰尘的茅草屋。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方义、穆野先生夫妇俩和觉文师父都去了哪里?也只是几个月没有来过而已,怎么一切都变了?

黄天百思不得其解,满脸愁容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发呆。他此时多么希望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不是满耳鸟雀的鸣叫。

他平视前方,想起去年方义曾把眼前的那块大石头当作病床给一只受伤的小鸟做手术的情景……方义跟着穆野先生学医,现在到底学得怎么样了?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搬新家了?会搬到哪里去?为什么事先不让翔哥送信告知一下呢?在这样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之间寻找几个人,和大海捞针能有什么区别?

想着,想着,黄天感觉头痛得厉害,奔波了一整天,他实在是又累又饿,好想吃一顿饱饭,然后再好好睡一觉。他想起了穆奶奶做的可口饭菜,想起方义帮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铺,想起小宝和翔哥围着他追逐打闹的情形……

那样美好的一切,如今却无迹可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黄天苦恼至极。眼看日落西山,可是他的晚饭和住宿还是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处这样的深山老林,万一遇上豺狼虎豹的侵袭,这条小命也就要交代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强打精神,缓缓站起身,开始为他的饮食和住宿做点什么了。趁着天还没黑,得赶紧行动,否则到了夜里,周围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潜在的危险。

他转身走进了茅屋,去找那张上次夜宿时方义为他精心收拾的那张床,脏一点没有关系,只要还在就行,最好被褥也在。

进屋以后,令他有点欣慰的是,那张床依然还在,只是布满了灰尘,但这并不重要。他又轻轻拉开灰迹斑斑的衣柜,令他失望的是,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没有被褥,草席什么的也行,于是他赶紧迈步走向厨房。

在灶下堆砌得高高的柴禾上面耷拉着一床破旧的草席,顿时让他感觉眼前一亮。他取下了那块草席,使劲抖落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它铺在房间里的那张床上。又从灶下抱起一些柔软的松针和枯草铺在了草席下面,这样,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有着落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黄天此时最想弄点吃的,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他认真想了想,决定去房子周边转一转,也许会有一些发现。果然,荒废已久的菜园里的那些恣意生长的绿色再次给了他莫大的希望。他采摘了一些蔬菜,拿到厨房去做饭。

厨房里虽然没有一粒粮食,但是只要能把这些蔬菜瓜果稍微加工一下就行,果腹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直到此时,黄天一颗失落的心才渐渐有了起色,他觉得今晚在这屋里安稳地过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灶下不仅有柴草,还有一包火柴。他将洗净的蔬菜放入滚烫的铁锅中,又从灶台的角落里找来一个瓶子,里面居然有一些早已结了块的盐巴,他用这些盐巴调味,结果成就了一餐还算可口的晚饭。

这天夜里,他胡乱睡了一觉,竟也睡得沉稳,连一个梦都没有。

第二天,天已经大亮,黄天才醒过来。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偏过头看向窗外,不禁心生感慨,悲从中来。

也不知方义他们是否是因为去年的那场罕见的冬雪才离开这里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现在一定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更适合居住的的地方。可是,万一不是呢?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意外?

想到这里,黄天从床上一跃而起,他不能待在这里,他得赶紧回到镇上去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向钟子恒汇报,事不宜迟。也许,钟子恒会有更好的办法。

胡乱吃了一些东西后,黄天离开了西山,火速赶往镇上。

昨天来时的欢喜,到了此时,却变成了满心的不安与焦虑,让黄天倍感不适,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情欣赏沿途的美丽风景了。

一路紧赶,到了中午,他爬上了一个山顶,站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下歇息。山风一阵阵地吹在他的脸上,他感觉自己的头脑在一点点地清醒,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依然在想那两个问题:他们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离开?满屋子的灰尘足以说明,他们离开西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在去年秋天,就是在今天初春。冬季大雪封山的那些日子,出门不便,他们应该不会离开的。

也不知怎的,黄天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钟子恒的身影,这让他的眉头又一次紧皱。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些细节……有些问题,他觉得有必要当面问问钟子恒。

回到镇上后,黄天连夜找到了在怡山书院与朋友一起谈天说地的钟子恒。

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他把西山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钟子恒。见钟子恒半天都没言语,只是一个劲地抽烟,黄天实在憋不住了,带着几分悲哀与努力质问钟子恒:“钟老板,您向来神通广大,是否知道他们四人的下落?或者说,您早已知道他们不在西山,偏又派我去白白地空跑一趟?”

很显然,钟子恒听出了黄天话里的意思,不过他没有立即回应黄天,只是默默站在那里一个劲地抽烟。

钟子恒抽完了手中的那根烟之后,冲黄天勉强地笑了笑,然后笑着说:“黄天,你的心情我自然完全理解。但是,如果你怀疑他们的离开与我有关的话,那么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情分恐怕也要消失了。”

黄天被钟子恒的直截了当所惊醒,但他依然打定主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一次,他是真的怀疑了,心情却也是跟着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矛盾了。

“这件事真的与您无关?”黄天盯着钟子恒的脸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跟我能有什么关系?”钟子恒读懂了黄天眼中的怀疑,他生气了,说话的声音开始改变,脸色越来越难看,音调也越来越高,仿佛一头沉睡的狮子正在醒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首家花店 钟子恒实在气不过,带着黄天匆匆回到了南幽园。他想把这件事处理掉,否则他今晚一定无法安睡。

黄天的脾气上来了以后,好似一头犟牛,再也不见平时的那份果敢与理智了。他依然坚持认为方义等人的失踪与钟子恒定有莫大的关系,尽管他此时此刻毫无证据。

听到黄天和钟子恒在办公室里吵得厉害,刚从清洲村赶回来的楚横和张耘立刻冲进了屋内……

钟子恒知道他们两个回来一定有重要的消息要向他汇报,见他们满眼的疑惑,忙冲他们摆摆手说:“没事,你们先出去待一会儿,不管有什么事,我们一会儿再说。”

楚横看了看黄天,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虽然他不知道黄天为什么而动怒,但他还是希望黄天能够冷静下来,不要失了分寸。

楚横和张耘的出现中断了黄天和钟子恒紧张而激烈的谈话,两人都冷静了下来。钟子恒喝了两口茶,抬头看向对面的黄天,然后郑重地说:“我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他们的失踪与我毫无关系,我毫不知情!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都与我无关。好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冷静之后的黄天,不再言辞激烈,他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后,转身走了出去。他的脑子依然很乱,乱得毫无头绪。

张耘在门口一把拦住黄天,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有话好好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行,毕竟,他不是一般人,他是钟老板……”

楚横也说:“凡事急不得,越是着急越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夜深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也许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会有不一样的想法。要是实在感到为难,可以来房间找我说说。”

黄天没有说话,默默地听两位哥哥把话说完后,转身离开了。他知道今天自己的情绪异常糟糕,不想再让它们发酵,唯一的办法是赶快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

黄天走了以后,楚横和张耘走进了钟子恒的办公室。他们将这些天收集来的关于清洲村的信息详细地汇报给了钟子恒,并各自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顺便对下一步的计划也提出了一些建议。

钟子恒听完以后,感觉心情好一些了。他觉得有些累,便把相关事宜全部交给楚横和张耘打理,自己起身离开,让秋亭开车回家。他想回家休息了,不想处理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

回到家以后,唐佳玉让汪春芳给钟子恒做了一些可口的夜宵。见钟子恒脸色不大好,唐佳玉亲自将夜宵送进了书房。

钟子恒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问唐佳玉家里可好,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唐佳玉见钟子恒这样疲乏,就把已经跳到嗓子眼的话又给咽了下去。不过,她倒是很想把妹夫病重的消息告诉钟子恒。

这一夜,夫妻二人都没睡好,为各自的烦恼而失眠。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钟子恒就告诉了唐佳玉一个好消息,让唐佳玉顿时开了笑脸,烦恼什么的统统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唐佳玉信心满满,说她一定能够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钟子恒点头赞许,给了唐佳玉最信任的眼神与微笑。

乌岭镇的春天,颇不宁静。小小清洲村的袭人醉人的花香,搅动了整个小镇的空气,处处蠢蠢欲动。

镇长杨星汉的鼻子伸得够长,暗中派人去清洲村走了几趟后,决定悄悄收购村里的花,然后让他的亲戚在镇上开第一家鲜花店。他为自己有了这个新鲜而热腾的想法感到无比自豪。

妻子吕桂香却不以为然,认为他堂堂一个镇长要在镇上开个花店,太不体面。卖花能赚多少钱?卖多少花才能抵得上一件皮大衣?还不如动动脑筋把皮货店认认真真经营下去。

杨星汉听见妻子这样一说,心思开始动摇了。他又仔细算了一笔账,确实,开个花店永远也比不上开个皮货店赚钱,这两者有天壤之别。于是,他就把这个想法暂且给束之高阁了。

可是,让杨星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三天之后,乌岭镇上就出现了第一家花店,谁开的?钟子恒。

开业这天,钟子恒穿戴整齐,在花店门口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开业典礼,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钟子恒和唐佳玉一起出现在红毯上,两人携手并进,满面春风。这是第一次,钟子恒和唐佳玉一起出现在这样的公众场合。唐佳玉举手投足大方得体,仪态万方,为钟子恒挣足了面子。

这家花店名叫玉恒春城,从钟子恒和唐佳玉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又因为花店真正的老板是唐佳玉,所以把“玉”字放在了“恒”字前面。唐佳玉一直希望可以帮丈夫做点实质的事情,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尽管这份惊喜来得太突然了一些。

钟子恒把庆贺的酒席摆在了雅月社的大堂里,客人们可以一边吃喝一边听戏。唱戏的主角依然是苗天凤。

钟子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雅月社,发现这里变化了不少。

原来,江胜连接受了苗天凤的建议,忙时搭台唱戏,闲时做点生意。现在,江胜连手里也有了好几家店铺,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靠苗天凤的演唱以及讨好老板们而谋生了。

而苗天凤呢,忙时唱戏,闲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有了自己的一间小店铺,卖油纸伞。每年来乌岭镇观光旅游的人不少,苗天凤很有经济头脑,她看中了油纸伞的市场空间,于是做起了这个营生,结果很受游人欢迎,虽然只有一间小小的店铺,生意却越来越红火了。

今天苗天凤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容可掬。她站在台上唱戏的时候,眼睛不住地看向钟子恒这边,倒不是为了看钟子恒,而是为了看坐在钟子恒身边的女人——唐佳玉。

第三百章 入山疗养 站在台上的苗天凤看到了坐在台下的唐佳玉,并且多次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坐在台下的唐佳玉神情坦然,静静地看着在台上唱戏的苗天凤,还时不时为她的精彩表演而鼓掌。

这的确是一个容易让人着迷的女人,唐佳玉默默地想。不过,她现在的心情是愉悦的,没有过多的杂想。不论过去苗天凤和钟子恒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情感纠葛,她都无所谓了。

这天晚上,苗天凤本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跟钟子恒说上几句话的,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她从钟子恒和唐佳玉的脸上看到了人们常说的“夫妻相”,还看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稀罕东西。

对过往释怀,是对自己的疼爱,也是给予现在的自己最好的礼物,苗天凤这样默默地想。于是,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那些值得浪费时间的人身上,尤其是那些精明的商人。她对经商越来越感兴趣,也越来越喜欢与商人打交道了,除了钟子恒之外的很多商人。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以后,唐佳玉对钟子恒说,直到现在她依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一场梦,且梦还尚未想过来。怎么一下子她就拥有了一家花店,还是这乌岭镇上的第一家花店?她竟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女老板了。

钟子恒笑着回应她,在小小的乌岭镇,这自然是一件十分罕见的事情,可是在别处,比如说上海,完全就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男人可以做生意,女人也同样可以。男人有男人的生意可以做,而女人呢,也自然有女人的生意可以做。只要经营得好,就是好生意,做生意从来不分男女。

钟子恒说到高兴处,把平日在怡山书院与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一起谈论的新鲜事也一一说给唐佳玉听。

难得见丈夫这样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谈天说地,唐佳玉配合得十分积极,并不时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两人一直聊到深更半夜才睡下。夜里,唐佳玉听见了丈夫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睡得很沉稳,一颗悬了很久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不过,一想起妹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她又难以入眠了。

这一夜完全没有睡好觉的,还有杨星汉和吕桂香。

玉恒春城今天开业,杨星汉收到了钟子恒送来的请柬,但找个了借口推辞了。随后,他便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在乌岭镇开第一家花店原本是他的想法,谁料却被钟子恒给抢走了,实在让他生气。

当然,更让他生气的是妻子的阻拦。如果不是妻子执意阻拦,那么今天把想法变成现实的就是他,而非钟子恒。

吕桂香哪里知道事情竟会这样巧,丈夫和钟子恒居然想到了一块儿!可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想法已被别人实现了,那就是属于别人的了,只怪当时自己没眼光。然而,她嘴上却是完全不肯认输的,因此倔强地跟丈夫大吵了一架。

得知玉恒春城的实际老板是唐佳玉时,吕桂香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一直在家相夫教子的唐佳玉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花店的女老板,拥有了那么多的鲜花与掌声,太让人嫉妒。越想越生气,结果她在心底没有送上一句祝福,倒是添了不少诅咒。

唐佳玉有了自己的店铺之后,每天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经营上,家里的事情能放手的就都放手了。

然而,在接到妹妹唐佳倩的好几通电话之后,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妹夫赵时运生病的消息告诉钟子恒,毕竟,这件事会关系到她一直寄养在赵家的四个孩子。

这天午饭后,钟子恒在书房歇中觉,唐佳玉端着汪春芳新沏的一杯花茶走进了书房,等钟子恒喝下半杯茶水之后,她和缓地说出了赵时运的事情。

“佳倩说,她打算让妹夫来乌岭镇修养一段时间,山里空气好,吃的东西也干净,说不定可以让妹夫的病早点好起来。”唐佳玉说。

钟子恒扬起眉毛说:“难怪我觉得你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原来是为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呢?可以啊,让他来吧!我们家的四位小姐这些年也叨扰他们够了,也是时候报答人家了。”

唐佳玉认真地点点头,笑着说:“是啊,是时候报恩了。当然,我希望他来这里以后,身体真的会好起来。”

钟子恒微微皱眉,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后说:“我看问题不大。上海的陈先生之前也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来镇上上疗养的,待了差不多大半年的样子,今年春天回去了。据说,身体恢复得相当好。”

“要是这样,那自然好!”唐佳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日子的顾虑仿佛一下子全部消散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唐佳玉知道黄天和钟子恒之间闹了不愉快,便借机温言软语解劝了好一阵,这倒是让钟子恒感觉轻松了许多。

三天之后,赵时运从北京来到了乌岭镇。

钟子恒亲自去机场迎接。多年未见,赵时运还是从前的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看起来比较消瘦些,精神却还算好的。

到了钟家以后,王叔带领赵时运去看了看早已替他收拾好的三间屋子,一切陈设基本按照他北京的家里样子布置的,这是唐佳倩在电话里特意交代过的,要让赵时运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唐佳玉二话没说,全部都照办了。

赵时运感到非常满意,并且一来就喜欢上了乌岭镇的天气,尤其是现在的这种春风和煦、莺歌燕舞的季节,让他倍感神清气爽。

传说中的小姨夫终于来家了,三个孩子一放学回家就呼啦一下围拢过来,还各自送上了自己的见面礼。

赵时运也好久没见到钟画、钟琴和钟棋了,一转眼她们就长大了,而且变化非常大,再也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赵时运也拿出唐佳倩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了她们。

唐佳玉担心孩子们会打扰到赵时运休息,因此一再嘱咐他们不要轻易去打扰。

多年不见,钟画早就不记得从前的小姨夫长什么样子了,不过,她对如今见到的小姨夫是非常满意的。她暗暗地在想,如果可以找到穆野先生的话,说不定小姨夫的病就能够治愈了。

第三百零一章 暗斗不止 有钟子恒在暗中辅助,唐佳玉的花店生意相当红火,很快成了镇上的一家旺铺。

唐佳玉不仅成功地将店里生意做起来了,而且还帮助人们养成了一种习惯,在家里养一束鲜花或者一盆花卉,在乌岭镇渐渐地成为一种流行时尚,连以前从来不买花的人也愿意这样做了。

看到妻子把花店经营得非常不错,钟子恒感到相当满意。他原本没有寄予多大希望,只要妻子能够维持花店的日常运转就可以了,可是没想到,她的能力远超于此。

其实,让唐佳玉出来做生意是钟子恒的突然之间的决定,也是他的无奈之举。以前他从未想过让唐佳玉出来做事,只要她在家把孩子们照顾好,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临时改变了想法。

楚横和张耘潜伏在清洲村暗中打探消息,发现子修已经将清洲村当成了他自己的后花园,不仅在清洲村悄悄安插人手进行不当调控,还假惺惺地指使手下人充当烂好人行善,掩人耳目,四处收买人心,一心只为他自己的切身利益服务。

清洲村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花海,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是花园,满眼的鲜花成了这个村子的一大特色。更重要的是,或许土壤的缘故,在这里生长的花卉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远胜其他地方的同类品种。可以说,清洲村是一块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

经过一番仔细的考量,钟子恒决定抢抓清洲村的鲜花生意,不能再让子修有任何可乘之机了。谁来开这第一家花店?一定得是一位女性。他之前倒是想过苗天凤,可是仔细一想,这样并不妥,于是放弃了。再后来,他思来想去,最终把目标锁定在自己的妻子唐佳玉身上。唐佳玉平日在家是贤妻良母,但钟子恒非常了解,她的聪慧远不止是管理好一个家庭,还有更多的潜力尚待挖掘。

夫唱妇随,在生意场上,这却是从前的钟子恒所没有想过的,直到现在,他还有那么一点迷糊,不太敢相信妻子已经是一位很出色的女老板了。有时想到这一点,他竟忍不住嘴角上扬。

唐佳玉现在整日忙碌自己的花店生意,家里的大事小情也就逐渐放手了,一般的事情都交给汪春芳、丁姨、章胜以及王叔和林叔帮忙打理,所幸的是,这几个人都是永远值得信赖的心腹之人。

钟氏茶叶在上海的情况虽然也不差,但跟子修的茶业相比,还是逊色不少,这当然得归功于陈先生在上海茶市对子修白香芽和兰香芽的不断推波助澜。

眼睁睁看着上海的茶叶市场败给了子修,这让钟子恒极其懊恼。每每触及这个痛点,他都会比较容易动怒,以致于大家当着他的面再也不敢提及了。

楚横和张耘一直在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但过去很长时间以后,他们俩还是没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来,直到唐佳玉的第一家花店出现在乌岭镇上。

乌岭镇的地盘毕竟是有限的,有一家经营得很好的花店就已经差不多能够掌控镇上的花市行情了,要想扩大规模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对外销售,向乌岭镇以外的地方销售。

于是,他们俩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钟子恒。

对外销售?“外”在哪里呢?钟子恒第一想到的居然又是上海的陈先生,而楚横和张耘想到的是白陵县,毕竟,上海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很不方便,要付出很大成本代价。此外,陈先生一直只是擅长做茶叶生意,对花市恐怕并不了解。

钟子恒当然理解楚横和张耘的想法,不过,对于上海的花市,他依然保留自己的想法,他想再多花点心思来思考这件事情,暂且不急于下定论。不过,将第二家花店开在白陵县,他是完全同意的。于是,这个计划就这样被敲定了下来。

子修暗中派王滨源跟徐俊做成了一笔买卖,收购了徐俊的菜园里的第一批蔬菜,收获很大,影响也很大,瞬间带动了清洲村全村人种植蔬菜瓜果的热情。

有徐健和王滨源这两个人一暗一明地在村中全心全意地助力,子修省时省力又省心,感到非常满意。陈先生在上海又不时给他捎来好消息,他的春茶销量大大超过了钟氏茶叶的销量,这不禁让他得意起来,甚至有些飘飘然了。不论在哪一方面,只要能够打败钟子恒,就能给他带来身心上的极大愉悦。

然而,最近钟子恒在花市上抢占了先机,让子修感觉有些失意,后悔棋差一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一个出家人能做生意,完全是由对钟子恒的痛恨催生的。如果他们之间风平浪静、毫无瓜葛,他也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不过,除了耍一些小聪明外,子修也早已学会了凭风借力,依傍一些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一点点地壮大自己。对于上海的陈先生,他一直关怀备至,从陈先生离开乌岭镇至今,他已经派人去了上海四趟,为陈先生送去上等的药材,以及完全产自大山的各样土特产和上等的补品,希望借此能够牢牢拴住陈先生这棵大树。

赵时运在钟家住了一阵,整日静心修养,明显感觉身体好了一些,这大大增强了他的信心。

由于身体不适,他在钟家的吃喝住行完全单独安排。唐佳玉平常不在家,王叔对此格外上心,事事考虑周全,没出一点儿差错。

身体好转了一些之后,赵时运和钟子恒之间的见面和谈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虽然好几年不见,但再次坐下来谈心时,两人之间毫无隔阂,仿佛如同当初一样。

钟子恒也时常把自己的某些烦恼告诉赵时运,甚至间接把他和子修之间的因果也说给赵时运听。赵时运惊讶不已,但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他也完全能够理解这样的因果,他给钟子恒的建议是,尽量不主动,尽量避免发生正面冲突,心怀怨恨的人最易心狠手辣,尤其是像这样一个披了袈裟的伪君子。

钟子恒沉默良久,点头表示同意。他不禁又想到了子修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和不苟言笑的面容。

第303章 实情相告 赵时运来到乌岭镇以后,在钟子恒的大院里整日看书听曲赏花,一心一意休养身体,脸上的气色日渐好转。

钟画每天都会去赵时运那里问候,见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感到非常高兴,她赶忙打电话给在bj的小姨唐佳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电话那头的唐佳倩听到之后,心情大好,不住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钟画笑她变化真快,一秒钟便入了佛门。唐佳倩笑着说,要不是有这些凡尘俗事缠身,她倒是真的想一头扎进佛门算了。钟画心里明白,小姨夫不在身边,小姨一个人独自在bj照顾好几个孩子,辛苦自然不必说。大姐、五妹、六妹和七妹这几年多亏有她的悉心照顾。

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肉麻的甜言蜜语,哄得那边的唐佳倩声音都融化了,钟画这才放下了电话。她躺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其实她也很想知道章尧现在的情况,但几次话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钟画忽然觉得自己太傻,有一个大活人在眼前不去问,却偏偏对着电话纠结不已。她连忙出了客厅,走向小姨夫赵时运的房间。

赵时运正在书房里看一本书。书桌上的玻璃瓶子里插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花,诱人的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不用问,这百合花一定是林叔送来的。林叔现在是家里的“花仙”,只要哪里有漂亮的花儿,就一定是他的杰作。

赵时运见钟画进屋,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知钟画是有事来找他。“说吧,找我什么事?”他笑着问。

钟画没想到赵时运这么直接,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了,问道:“我想知道,钟书她们四个在你们家平时表现怎样?有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

赵时运笑了,说:“这个你尽管放心,她们可懂事了,从来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倒是我们,经常会给她们安排一些比较麻烦的任务。我想,你小姨在电话里也经常这样说的吧。”

钟画一愣,可不是吗?刚才小姨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这两口子,关系一直好得羡煞旁人,以前还以为只是传说,现在看来,再真实不过了。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章尧的情况?他到了bj以后,一切非常顺利,现在是向教授的得意门生,在学校里的名气不小呢。要是照这样发展下去,前途不可限量啊。”赵时运说完,冲着钟画一笑,像是在问:这个回答你还满意不?

钟画的目光一直落在桌上的那瓶百合花上,她的眼角眉梢似乎都在微笑,很显然,她对赵时运的回答是相当满意的。她当然希望章尧在那边过得好,这样也就免得她时常挂心了。

唐佳玉现在每天早出晚归,家里少了她,多少显得有些冷清了。仅有的热闹往往来自丁姨陪着钟骄满院子玩耍的声音,钟骄最喜欢玩捉迷藏,丁姨就陪着她一起玩。有时汪春芳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儿,也会出来陪她们玩闹一阵。

钟画、钟琴和钟棋只在每天放学后和晚饭后能有空玩一阵子,其余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功课上。周相宇先生回老家养病后,再也没来辅导她们的功课。

又是一个周末,胡阳独自一人来钟家找钟画。钟画正在家里感到无聊,想找个人说话,或者做点什么有趣的事情。当王叔神秘地告诉她有人找时,她就猜到是胡阳。

胡阳见钟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于是提议一起去她妈妈的花店看一看。“你是不是到现在都没去过?”胡阳笑着问她。

“是啊,还没去过。怎么,你去过了?”钟画歪着头,疑惑地问。

“那是当然!”胡阳的脸上颇有几分得意,“花店开业那天我就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了,不过没看见你和钟琴钟棋。”

“我们不是不想去,是爸爸不让,说那里人多事杂,不方便。”钟画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遗憾。“你等一下,我打电话跟爸爸说一声,今天在家闲着也没什么事,我一定要出去走走。”

过了一会儿,钟画回来了,满脸笑容地告诉胡阳:“好了,请示过了,我爸爸答应了。不过,只允许我们俩一起去,不能带上钟琴钟棋。我们等一会儿,黄天会来接我们的。”

钟画其实早就想去花店看看了,虽然她平时对花并不太感兴趣,但是妈妈喜欢,她也就爱屋及乌了。

黄天开车将他们俩送到了玉恒春城的门口。钟画下车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被鲜花环绕的妈妈,感觉她比平时在家的样子年轻了好几岁,因此心中感到十分欣喜。

唐佳玉已经提前收到消息,知道胡阳和钟画要来,特意将店里店外好好拾掇了一番,想给钟画留一个好印象。看得出来,她的这番苦心已经被钟画肯定了,钟画的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惊喜的亮光。

除了去学校之外,钟画极少出门,即便出来,也是由黄天等人一起陪伴的。不过,现在她有自己的想法了,她想经常出来,而且像胡阳那样,可以随时独来独往。

钟画向来是心思细腻的,她明显感觉黄天的状态不太对。之前她有听说,黄天和她爸爸闹了一点矛盾,也不知道现在和好了没有,她很想知道。

午饭后,钟画将黄天叫到花店后面的院子里说话。那里有一个花架,花架上面爬满了红艳艳的蔷薇花,飞来飞去的蝴蝶与鲜花融合在一起,妙不可言。

黄天这几天过得非常糟糕,总是提不起精神,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一是因为他很担心方义等人现在的安危,二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跟钟子恒有没有关系,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信任钟子恒。

“黄大哥,你最近怎么了?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跟我说。”钟画皱着眉头问黄天,看着满脸憔悴的黄天,她有些难过。她知道,黄天这个样子一定是事出有因。

黄天心里一直憋了很多话,想找个人说说,却感觉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最后对谁也没有开口。今天面对钟画的关心,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了钟画。

钟画不听则已,一听这些话,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改变了。

第304章 另有计划 方义还活着?他还活着!穆野先生他们也都还健在,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当钟画听到黄天说这些话时,她完全惊呆了!

得知真相后,钟画一连好几天寝食难安,她把这个秘密牢牢地装在心里,既是欢喜,也是忧愁。

她最近倒是做过一次梦,不过梦里只有穆野先生,他真的来家里了,来给小姨夫赵时运看病,小姨夫吃了穆野先生开的药以后,身体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她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她也一直在心底期盼能够再次见到方义,见到像从前一样生龙活虎的方义,可是从来都没有在梦中梦见过,于是她一直将此归结为:无缘。

现在,她觉得老天简直是在跟她开玩笑,开天大的玩笑。当她将方义从她的生命里一点点地请出去,就快要到彻底忘怀的时候,他居然又出现,活生生地出现了,再也不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谜团了。

钟琴和钟棋感觉到了钟画最近的变化,但几次询问都没有问出什么名堂来,钟画给她们的回答是:最近比较心烦,功课任务太重。钟琴和钟棋信以为真,于是盼望周相宇先生的病快点好起来,早点回来辅导钟画的功课,帮她减轻压力。

最先发现钟画有所变化的人,自然是胡阳。胡阳每天至少一半的心思都花在了钟画身上,钟画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印刻在他的眼中,他很多时候都能精准地判断钟画的心思。然而这一次,他的经验之谈不灵验了,他不知道钟画究竟在想些什么。

胡阳隐隐地觉得,钟画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他,而且是极其重大的事情。可是看钟琴和钟棋的表现,依然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若是真有什么大事发生,她们俩不可能不知道的啊。

因此,钟画的烦恼似乎是会传染的烦恼,她在无形中传染给了胡阳。胡阳为此,终日郁郁寡欢。除非钟画笑了,他才能安心。只要钟画一笑,他的整个世界就能瞬间变得阳光灿烂起来。

胡昌鸿一直以来都在忙碌筹办大学的事情,他在这条道上越走越远,并且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把这件事情给办成,否则死不瞑目。凡是与他交往过密的人,都不禁被他的这种执着给打动了,纷纷慷慨解囊,能帮多少是多少。

如今的胡昌鸿,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他感觉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就在不久前,他还收到了蔡华章的一笔不小的捐助。蔡华章在信中说,他现在有大量的工作要处理,暂且无法实现他的出游计划了。胡昌鸿在回信中言辞恳切,一再表示衷心的感谢。

又是一个周末,胡昌鸿终于可以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坐下来好好歇一歇了。他最近也听说附近有一个叫做清洲村的地方开满了鲜花,吸引了很多人前去赏花游玩,于是他也想带妻儿一起去那里转转。

妻子孟玉兰当然乐意去了,她听说唐佳玉花店里的那些花都是来自那个村子,听说村里家家种植花草,个个都是能手。她也一直爱花,早就想去那里看一看了,看看那个地方究竟是不是那么神奇。

不过,孟玉兰告诉丈夫:“儿子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未必愿意一起去。”

胡昌鸿愣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说:“他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他的老师们都说他现在的各门功课都学得极好,如果有什么烦恼,那一定不是关于学习的。”

孟玉兰在桌旁坐下,叹了一口气说:“我真不知道,咱家的这两个傻儿子都怎么了,怎么就偏偏爱上了钟家的两个闺女?依照我们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着啊?估计都能排成长队!”

胡昌鸿听见妻子说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斜眼看着她说:“瞧你这话说的!‘情人眼中出西施’,这话你不是没听过吧?你找来的姑娘就算排成长城、长成仙女都没有用,他们俩呀,压根儿就看不上啊!”

孟玉兰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看不上?偏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好了吧,也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都好几天了,也没开个笑脸给我看看。”

胡昌鸿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十几下,停下后,他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今天就把这两个小冤家一起带着出去散散心,兴许他们就会和好如初了。”

孟玉兰知道丈夫今天心情不错,有意顺着他,于是笑着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那就这么定了!”

胡阳郁闷了好些天,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蒙着头睡大觉,尽管根本无法睡着。

听见母亲来敲门,他好半天才起身去开门,闭着眼睛问什么事。

孟玉兰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特意重重地加了一句:“今天,我们打算带上钟画一起去。刚才已经和她爸爸说过了,她爸爸同意了。”

胡阳闭了一早上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盯着母亲的笑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最终清醒,然后立即转身去衣柜挑选衣服,今天得好好拾掇一番才行……

钟子恒听钟琴和钟棋说,钟画最近心情十分不好,像是要生病的样子,因此也一直记挂在心。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他也无暇顾及这些了,谁料刚好孟玉兰一通电话打过来,他立马就答应了。钟画跟着胡昌鸿夫妇一起出门,他从来都放心。

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胡昌鸿夫妇怎么也没想到,钟画竟然一口答应了,非常愿意跟他们一起去清洲村。胡阳和钟画一起坐在车上,虽然没有说太多话,但两人的心情看起来都不错的样子。

到了清洲村以后,他们下了车,沿着一条干干净净的路面缓缓步入村里。果然名不虚传,目光所及之处,俨然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胡昌鸿和孟玉兰喜不自禁,一路赏花,一路说笑,很快就进入了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状态。

胡阳看到眼前的花海,也大吃一惊,原来山里还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村庄,简直犹如世外桃源!心情自然而然地跟随着这样的美景渐渐好转起来。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钟画的嘴角一直在上扬。

然而,今天的钟画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钟画了,她变了。她今天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过来,是因为迫切想在村里见到一个人——邹小清。

第305章 再次相见 进了清洲村以后,胡昌鸿夫妇俩走了另一条道,想过过久违的二人世界,让胡阳陪着钟画随处走走,然后再回来碰面。

正值人间四月天,开满鲜花的清洲村仿若世外桃源,耳畔鸟语,身旁花香,春风荡漾,蜂围蝶阵,一步一景,步步动心。山野相恋,人与自然共陶醉。

胡阳指着他爸妈你侬我侬的背影对钟画说:“你看他们……倒是越来越像孩子,又有了贪玩的心,还要避开我们俩。”

钟画心里装着事情,心不在焉,并没有听清胡阳在说些什么,只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直看过去,看到了已经缓缓步入花海的他们的背影。她忽然间有些恍惚,仿佛看见方义从那条道上笑着向她走来,他在说着什么,可是她怎么也听不见,于是不自觉地往前迈步……

胡阳一开始见钟画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方向发呆,以为此时此刻她跟自己想象着同样的情景:他们俩一起手牵手肩并肩地走在开满鲜花的乡间小道上,在灿烂的春日悄悄诉说着彼此的心声。

可是忽然间,他看见钟画往前迈了一步,像是也要走到那条道上去的样子,他慌忙叫了一声:“钟画,你……要去做什么?”

胡阳的这一声叫唤,吓得钟画瞬间醒了过来,她的脸红了,没敢看胡阳的脸,转身朝前走去。不明就里的胡阳反倒心生欢喜,开开心心地跟在钟画身后。

走了好远一段路,钟画的心情才终于平静下来。她在思忖,怎么样才能摆脱掉胡阳?最好是能够找个比较好的地方让胡阳歇息,长时间地休息,这样一来她才有机会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正当钟画在绞尽脑汁思考时,忽然看见前面有一群人说说笑笑,声音很大,说是要去花婆婆家看热闹。

钟画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看热闹足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打发自己,于是她快步走上前拉住一位老奶奶问话,问他们要去看什么热闹。那位奶奶先是吃了一惊,后来见钟画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才放下心来,她告诉钟画,花婆婆是老村长的老伴儿,也是整个清洲村最早种花的人,今天在家搭了戏台,请大家一边赏花一边看戏。

钟画喜出望外,谢过老奶奶之后快速转身回到胡阳身边,建议跟他们一起去看戏。胡阳其实对看戏从来不感兴趣,但是钟画喜欢,他立马答应了,两人随着人群一起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老村长家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台上的戏已经唱起来了,演员们打扮得光彩照人,在台上认真地表演,赢得了台下一浪又一浪的掌声。

钟画和胡阳在后面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看。胡阳见钟画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听了入了迷,他也专心起来,居然也听得入了神。

见胡阳听得入神,钟画悄声在他耳边说想去方便一下,让他在这里等着。胡阳点点头,并嘱咐钟画要注意安全。

钟画起身离开了。她知道胡阳一直在身后关注着她,于是在人群中随便找了一个女人聊天,但她不是在打听茅厕的位置,而是在打听邹小清和邹老爷子住在哪里。她事先已从黄天那里得知,邹家爷孙俩离开泰屏湖以后一直住在清洲村。

打听到了可靠的消息,让钟画既高兴又担忧。她不知道邹小清见到她以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态度,更不知道邹小清是否愿意向她透露关于方义的任何信息。然而,她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论邹小清的态度怎样,她这次来一定要将这件事情给弄清楚。

清洲村并不大,想要找到邹家爷孙俩并不难。在几个村民的热情帮助下,钟画很快就来到了邹小清的家门前。

她站在院墙外,看到了从院墙里伸出来的一簇簇开满花的灿烂花枝,以及一些飞舞的蝴蝶与蜜蜂,心情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这样的居住环境。

院墙里的春天已经让钟画惊叹不已,院墙外的一片花园更是让她格外刮目相看。这花园虽然不大,可是里边的花花草草着实一片旺盛,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实在是惹人喜爱。

邹小清此刻一个人在家,爷爷去老村长家看戏去了,她打算忙完手里的家务也去看一看。她从来没有欣赏过一曲戏,这次是个好机会。

然而,正当邹小清锁好院门准备离开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她顿时吃了一惊!那不是钟画吗?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邹小清一脸讶异的表情虽然已在钟画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钟画大吃一惊。多日不见,邹小清居然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了,褪去了从前的那几分野气,变得成熟了,也变得更温柔了。

“钟画,是你吗?你怎么会来到这里?”邹小清轻声地问钟画,她的声音里溢满了友好。

邹小清不住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同往日那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女孩相比,这个她变了好多,清瘦却不柔弱,还似乎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味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儿了?”钟画款款走向邹小清,笑着说道,“看来你和爷爷搬来清洲村是对的,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地方,连我都喜欢上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邹小清猜测钟画突然来访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最大的可能是和方义有关,因此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就变得很小心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我们这里玩啊。不过,这里看着虽好,但永远也比不上你们家的,你不一定能长久喜欢。”邹小清说完,转身掏出钥匙开了院门。

“能否长久喜欢就要看你的了。如果你是真心诚意待我,那我必定会长久喜欢这里的。”钟画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院门口。

邹小清连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脸相迎,对钟画说:“钟小姐,欢迎你来我们家做客!”

钟画也毫不客气,微微笑着迈步走进了院里。她趁机瞥了一眼,邹小清脸上的那条被她故意烫伤的伤疤,依然还在,只是不像从前那样明显而已。

第306章 不说实话 钟画刚踏进邹小清家的院子,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便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开得正旺的绚丽多姿的花朵,遍布角角落落。

钟画不由得呆立在那里,这个小院虽然远远比不上她家的大院子,但小巧雅致,鸟语花香,处处彰显着鲜活的生命力。

邹小清从见到钟画的那一刹那起,感觉脑袋忽然就像空了一样,想回忆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直到钟画站在了洒满阳光的她和爷爷已经住了很久的院子里,她才想起从前的一切。但她依然难以置信,钟画居然也会像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像做梦一样的情境。

回过神来后,邹小清赶紧邀请钟画进屋坐,并给她沏了一杯茶,这茶叶是爷爷从他自己种的茶树上摘下来后亲自制作的,味道很特别,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钟画平时喝惯了家里的玉瓶贵,对别的茶总是比较挑剔,但此时,她被这种淡淡幽幽的茶香吸引了,于是捧起茶杯喝了几口。不用问,她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正是对这茶的一种赞赏。

邹小清走进厨房去为钟画拿点心,钟画端着茶杯走了出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赏院里的花。看到眼前这些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圃,她不禁对邹小清有了些许的好感。毕竟,并不是每一个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都能一手调教出这样好的花儿来。

钟画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沉思,她想起第一次在泰屏湖见到邹小清的情景,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双踩在船板上的邹小清的脚,从不穿鞋的脚……那时的邹小清和眼前的相比,变化太大。究竟是什么让她改变了这么多,难道是眼前的这些花?

邹小清端着两碟子点心从厨房出来,刚要进正屋,却看见钟画坐在外面,于是她走向那边,将点心放在了石桌上。“这是今天早上新做的点心,我和爷爷都喜欢吃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管怎样,大老远来了,好歹尝一块吧。”邹小清笑意盈盈,话语温暖如春。

钟画看着碟子里用玫瑰花瓣做成的诱人点心,笑着尝了一块,然后嘴角又微微上扬了。邹小清看见了这样浅浅的笑容,便也跟着轻轻地笑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从前发生的一切不愉快,尽管她并不知晓钟画为什么会在今天出现在她的眼前。

钟画当然没有忘记她这趟来的目的,她让邹小清坐下来,陪她说说话。邹小清没说话,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

钟画抬起头,与邹小清四目相对。她非常疑惑,邹小清清澈的眼眸里似乎并没有她想要的答案,但她依然要试一试。“你一直都知道方义还活着,对不对?”她笑着问邹小清,眼光无比温柔。

邹小清只觉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看得出来,钟画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是谁告诉她的?据她所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啊。她能承认吗?当然不能!她永远都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不论钟画是否知道真相。

钟画见邹小清好半天都不言语,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这回看你还怎么藏着掖着?你就乖乖承认吧。

可是,邹小清给出的答案不是直言回答,却是泪眼婆娑。她的眼睛很快就湿润了,并从里面流出透明的液体,一滴又一滴。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提起这样的伤心事?”邹小清抹了一把眼泪,定定地反问钟画,她的目光没有一点躲闪,直直地盯着钟画的脸。

“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或者摇头也行。大白天这样哭哭啼啼的,你想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钟画不高兴了,蹙着眉头说。

“我要是知道方义哥哥还活着的话,我此刻也就不在这里了,一定也跟随他去了。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邹小清又抹了一下眼泪,理直气壮地说,她特别希望钟画此刻能够离开她的小院,不要再待下去。她不想再回答钟画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了!

或许是邹小清演得太好,钟画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心里感到异常失落。但凭直觉,她依然认为邹小清隐瞒了实情,这激起了她的不满,她决定快快离开这里。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有问吧。我走了。”钟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站起了身。

邹小清自然免不了要假装挽留一下,但一车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忽然吞了下去。她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回忆开始翻江倒海。

钟画果真迈开了脚步,走出了院门。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竟然是胡阳,这不禁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差点儿忘了这个一直在花婆婆那里看戏的人正在焦急地等她……

邹小清此刻依然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她的心里悲喜交加,一片凌乱。她甚至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坐到方义出现在她面前为止。

胡阳终于找到了从一户人家走出来的钟画,他欣喜地跑了过来,却并没有问钟画什么话,只是自顾自地对着眼前的花园感慨地说了一句:“这人家的花花草草长得真好啊!”

钟画不想让胡阳见到如今的邹小清,于是笑着对胡阳说:“我也是看见这里的花长得好,所以才走过来仔细看看。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打扰它们享受这样美妙的好春光。”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同时转身离开,向着村口的方向走去。胡阳的脑海里仅存的那么一点狐疑到了此时,早已烟消云散。

他们又在村子里四处转了转,后来在田野里遇见了胡昌鸿夫妇,一眼便能看出,他们俩倒是玩得痛快,活像两个顽皮的孩子。

当胡家的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一直往前进发时,胡昌鸿夫妇俩大声说着笑着,彼此交换他们俩在清洲村的见闻,也时不时询问坐在他们后排的钟画和胡阳,想知道他们这一躺出门究竟过得怎么样。

钟画的脑海里直到现在依然满满都是邹小清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无法忘记这个姑娘,就像邹小清无法忘记方义一样。

第307章 蒙眼救人 这天晚上,夜色阑珊,胡阳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星空,听着屋檐下的草丛里时断时续的虫鸣……

白天钟画在清洲村离开他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起初他很想知道,也有些猜疑,但后来疑虑又消失了,他怕是自己纯粹的瞎想。

可是到了晚上,万籁俱寂,当他独自一人躺倒在床的时候,起初的那一点疑虑竟裹着夜色向他缓缓袭来,并渐渐生成了一团疑云。

与此同时,另一张床上也躺着一个辗转反侧的人,谁?钟家大院里的钟画。她睡不着,满脑子里都是白天清洲村见到的一幕幕,只是片片花海反倒成了模糊的背景,倒是邹小清的一言一行,像刀刻似的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已经很深了,钟画听见窗外有脚步的声响,那是王叔在巡视院子,防止猫猫狗狗打架,影响大家夜晚的睡眠,尤其是怕打搅赵时运在晚间的休息,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

黄天现在不住在这里了,搬去了南幽园。那边事务比较多,楚横和张耘他们忙不过来,有时夜里也需要人手帮忙,钟子恒就让黄天搬去了那里。

黄天也情愿去南幽园住。自从那次为了方义当面顶撞了钟子恒以后,他跟钟子恒见面或待在一起时总是有些顾虑,每天同在一处起居更是让他惴惴不安,心里想着能够早点离开钟家大院。谁知,没过多久他就实现了愿望,这倒也了结了一桩心事。

黄天的离开让钟画感到很失落,她本想着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跟黄天一起讨论方义的事情,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商量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可是偏偏黄天被调去了南幽园,像是故意避开她似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是钟画每天都在认真思考的问题。她想要……去寻找方义,这也是她夜不能寐时思考得最多的一件事,一件秘密的大事,于她而言。可是一想到究竟要怎样才能找到活着的方义时,她又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同样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凌晨两点多钟,有两条黑影忽然出现在白陵县城,他们走在一条比较隐蔽的年久失修的土路上,跨过坑坑洼洼,朝着监狱的方向火速前进。

监狱里有犯人病了,病得非常厉害,但这个犯人身上的案子还没有了结,且是重案要案,所以他还不能死,一定得让他活着!

犯人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只喝得下一些米汤和白开水,眼看着就要跨过奈何桥了,没有人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死不死活不活,颗粒不进。

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正经的也有,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也有,五花八门。有人猜测是中毒了,但又没有任何证据。从县里医院请来了好几个有头有脸的医生来救治,却一个个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案子也别再审了,没得指望了,还是直接预备办理后事吧。

这怎么能行?案件事关重大,这个犯人说什么都得活下去!相关领导一次次召开紧急会议,最后听从了公安局局长楼青云以及乌岭镇镇长杨星汉的建议,去民间寻找医术高明的医生,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还会有希望的。

楼青云和杨星汉各怀鬼胎,他们当然只有一个念头:让曹世雄活下去,刻不容缓!因为他们深知,一旦曹世雄死在狱中,将会有更多的“曹世雄”浮出水面,到时他们根本无力招架。如果曹世雄是被公开宣判致死,那么那些“曹世雄们”也就心服口服了,不再追究了。

他们俩第一个想到的医生自然是柳翁,然而偏偏不凑巧的是,柳翁忽然得了重病,已经卧病在床好几天,性命堪忧。这简直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没办法,只好继续寻找。他们最理想的人选是穆野先生,而且他们已经知道穆野先生和方义都还活着。是谁告诉他们的?金禅寺的子修方丈。现在,子修在他们心中已经成了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非凡人物了。

自从曹世雄出事之后,楼青云和杨星汉的日子并没有当初想象中那么好过,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照常过自己的局长日子、镇长日子,可是一到晚上心里就直打鼓,害怕夜半有人敲门……

那些曾经忠心耿耿追随曹世雄的人,从来都没有放弃拯救曹世雄的希望,他们一直在暗地里寻找蛛丝马迹来帮助曹世雄洗脱罪名,走出困境。他们的确已经找到了新的目击证人,但仅仅凭这一个人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人证和物证。

两条黑影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很快,从大门里走出来一队警察,走在前面的两位用黑布将两条黑影的眼睛给蒙上了,不许他们看见任何人和物。

两条黑影不是别人,却是方义和高山。他们被迫答应连夜赶来牢房救人。不过,方义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另有计划。

方义和高山被他们带进了曹世雄的牢房。曹世雄现在被单独关押在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像是走进了一个深藏在暗道里的迷宫。

高山虽然常年在山里与野兽周旋,胆量是有的,但是他还从来没有同人打过这样的交道,再加上他现在双眼被蒙住,心里还是有三分畏惧的。

方义却是无所畏惧的,现在的他与之前相比,不但功夫大有长进,得到了穆野先生的真传,在深山潜心钻研,医术已经相当高明。他现在既能保护自己又能拯救他人,心无所惧,胆量是越来越大了。

蒙着眼睛看病,方义还是头一次这样行医,但他心中是有数的,因为曹世雄现在的状况与穆奶奶几个月前的状况一模一样,的确是中毒的症状。方义知道这个下毒的人是谁,也知道他的手腕,但想揭发他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他实在是太狡猾了!

那些站在一旁的人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活了半辈子第一次看见医生闭着眼睛给病人看病,简直是华佗在世啊,他们屏息凝神,不敢作声,只在心里暗暗佩服方义的医术。当然,他们更佩服的是穆野先生,名师出高徒,徒弟都高明成这样,那师父一定更是了不得啊。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昏迷如植物人的曹世雄终于醒了过来。

第308章 山中受难 如果不是穆奶奶忽然得了怪病,方义和穆野先生以及觉文根本舍不得离开西山,那个住惯了的如同仙境一样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眼看出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山里的大多数积雪都已融化,浅绿色山草已经从石头缝隙里探出了头,隐隐约约将连成一片的态势。泉水流经山石的声响越来越悦耳了,仿佛山鸟唱出的动听的歌谣。

这天傍晚,如同往常一样,在漫天的晚霞中穆奶奶独自在几间茅屋后的偌大菜园子里锄草,整理菜畦。这儿是个风水宝地,种出来的蔬菜瓜果不仅比山外的长势要好,味道也要好很多。

除了家常的蔬菜以及一些名贵的中草药,穆奶奶还把方义从山中各处采集来的野菜种子和野菜秧苗也种在这里,它们的生命力特别强,一段时间后便会长成蓬勃的一片来,成了餐桌上不可多得的可口野味。

方义在厨房帮着添柴烧火,大铁锅里炖煮着一整只小野猪,这是方义今天在山里的寻觅到的最佳野味,加了各种香料以及中草药的铁锅里早已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简直让人垂涎三尺。方义实在没能忍住,打着“也不知道熟没熟”的旗号,早已将筷子伸进锅里尝了好几块,赞不绝口,恨不得一口气全吃光。

每当方义揭开锅盖偷尝美味的时候,坐在门口下棋的穆野先生和觉文就不谋而合地相视一笑,然后各自摇头。“这个偷吃的贼,也不知道到时还有没有我们的份儿?”觉文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

穆野先生忙笑着纠正:“你说的这个‘我们’里一定是不包含你自己的哟,出家人一不喝酒二不沾肉三不近色……”

觉文吓了一跳,连忙冲穆野先生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要不是每天被穆野先生这样时不时地念叨几句,觉文真的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守规矩,一一破戒。穆奶奶的厨艺太好了,方义这个臭小子也的确太会寻野味了,仿佛这连绵起伏的群山都是他的私人狩猎场。

方义最后一次偷尝了一块野猪肉后,满足地抹了抹嘴,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跑到后面的菜园子里去问穆奶奶的意见。

然而,方义兴冲冲地跑进菜园里一看,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菜园子并不见穆奶奶的身影。西天的晚霞即将褪尽,天色已晚,穆奶奶会去哪里呢?他很快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方义放声叫喊了一阵之后,依然没有人应答,只听见山风在耳畔呼呼作响。会在茅厕吗?方义又跑到茅厕边高声呼喊了一阵,回应他的依然只有呼呼的山风。

菜园子比较大,各种蔬菜和药草高矮不齐地生长在这里,但若要真找出一个人来倒也并不难。于是,方义顺着棋盘一样的菜园子一点点地找起来,他已经猜到穆奶奶可能出了意外,或许是头疼病又犯了,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只要穆奶奶还在这里,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

终于,在一处长得比较茂盛的草药后面,方义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穆奶奶。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痕或血迹,只是从她的嘴里不停地往外涌出白色的泡沫,方义初步判定可能是中了毒,不小心被毒蛇咬伤了。

事不宜迟,方义立即背起穆奶奶直奔前面的屋里……

正在下棋的穆野先生和觉文被方义的仓促脚步声和呼喊声惊住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赶来屋里。

穆野先生一看穆奶奶的症状,瞬间皱紧了眉头。方义会意,飞一般地跑去药房将穆野先生的药箱背了出来,小心翼翼打开后,放在床边。

一旁的觉文看见一向康健的穆奶奶忽然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吓得仿佛失了魂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返身出门,站在门口对着夜幕降临后的天空和大山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

方义陪着穆野先生守在屋里,并辅助穆野先生进行一步步的抢救。看到穆野先生在险情面前稳如泰山的样子,方义不禁暗暗佩服,并暗暗下定决心也要一点点地打磨到这样高深的精神境界。

一个多小时以后,穆奶奶终于醒了过来。穆野先生让方义给穆奶奶喝了几口白开水,等穆奶奶吐尽之后,精神比之前好多了。她微微睁开眼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老头子啊,我们这里不安全……”

穆野先生示意她现在不必多说话,好好休息要紧。穆奶奶会意,闭上了眼睛,安静地休息,很快便睡着了。

方义一直在琢磨穆奶奶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敢断定,菜园子里一定有坏人来过!毒蛇毒蝎毒蜈蚣什么的,他们四个人在山里住了这么久,早就见识过了,穆奶奶自己也会一点医术,肯定不会因为这些个蠢物而说出这句话的。唯一比这些自然界更毒更可怕的,只有人!

想到这里,方义又不声不响地来到了菜园子里,他想坏人一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一定会有所收获。

果然不出方义所料,在菜园子的边缘,一处被山泉水浸湿的泥土里,他发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人类的脚印,男人的脚印。

方义不禁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知道他还活着的人不多,主要也就清洲村里那几个推心置腹的人,他们肯定没有这样的害人之心,这个他敢性命来打赌。至于黄天,那更是不可能,交情甚笃的好兄弟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恶事来?

唯一的可能是……是他!方义此时在心里能够想到的这个“他”有两个,一个是钟子恒,一个是子修。至于钟子恒,方义心里很清楚,他向来做事光明磊落,不会出此下策,但也无法保证他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钢明磊落……

与钟子恒相比,方义倒更愿意相信恶人是子修,因为子修想谋害他的理由更多,尤其是那次他在骑峰岭失足跌入山崖之后,听黄天说子修花钱相当大手笔,那二十万很可能是被子修渔翁得利拿走的,而杀人灭口则成了子修不得不考虑的头等要事。

这一晚,大家都没心思好好吃饭。只有穆奶奶,半夜醒来一直嚷着饿,方义满怀欣喜地服侍她吃了一点米粥和几块香喷喷的野猪肉。

第309章 东山新家 穆野先生严格把关,再加上方义的精心照料以及觉文的天天祈祷,穆奶奶的身一天天地康复了。

在穆奶奶养伤的这些天里,方义日夜加强防备,只要有人在附近出没,他就一定不会放过。住在山里的这些日子,动辄跋山涉水,风里来雨里去,方义不仅练就了更加强壮的体魄,功夫更是有了新的突破。武术是他此生最大的爱好,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不会懈怠。

一切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人来过。这反倒让方义感到心中有些不痛快,他特别希望那个作恶的家伙再次出现,然后被他逮个正着,让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

穆奶奶的身体尚未痊愈时,大家对于那天傍晚在菜园子里发生的事都绝口不提,担心会刺激到穆奶奶,影响她的正常调养。现在穆奶奶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方义再也忍不住了,便问起那天的事情。

穆奶奶的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她坐在床上,腰部用枕头垫着,喝了方义熬煮的一碗乌鸡汤,声音变得洪亮起来。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景,感觉就像平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忽然之间像是有个黑影在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她就感到头痛欲裂,浑身乏力,瘫软在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穆野先生说过,恶人用的毒药成分非常复杂,是各种毒素掺杂在一起的混合物,然后通过针管注射到人的皮肤里,毒性发作异常迅速,轻者昏迷,重者丧命。穆奶奶能够活下来,实在是万幸。

觉文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觉得恶人如果真想要穆奶奶的命,简直轻而易举,将毒药的剂量加大一些即可,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一定还有其他的作案动机。

方义思来想去,认为觉文的分析在理,只是这样一来,这个地方就更加危险了,也不知道那个混蛋还会耍出什么花招来。以防万一,他提议:尽快搬家,离开西山。

离开芦花岛以后,穆野先生夫妇俩好不容易在这里过了几年清静日子,甚至把这里当成了此生最后的归宿,现在却要被迫搬走,谈何容易?舍不得啊!

然而,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之后,穆野先生和穆奶奶还是同意搬家了,与其整天提心吊胆地住在这里,不如换一个地方过太平日子。方义其实心里也非常纠结,但出于安全考虑,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完全可以保全他自己,但要同时保全三位老人的性命,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他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彻查到底,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恶人给找出来,以除后患。

该搬往哪里呢?也许,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方义想到了高山。高山是个猎户,带着妻儿住在东莱山,倒也过得安稳,且离乌岭镇比较近,生活起居也较便宜。

商量好了以后,四个人打点好一切行李,然后告别了西山,向东莱山进发了。临走前,穆野先生和穆奶奶的眼里都饱含了泪水,舍不得茅屋,舍不得菜园,舍不得药草,舍不得房前屋后的花花草草,舍不得这陪伴已久、气息相投的山中岁月。

方义带着翔哥和小宝走在前头,一步三回首,每每望见山腰上的他们的熟悉的家,心里就一阵酸楚。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得忍着,还不时地安慰一路微闭双眼虔诚诵念佛经的觉文。觉文是出家人,一切凡尘俗念只深深埋藏在心底以及早已熟读成诵的经文里,又或许,除了口中的经文,他的心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到了东莱山以后,方义再次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翠云湖,想起初次在这湖边见到高山的情景……多年不见,也担心一切有变,方义让他们三人在湖边歇息,自己直奔高山家去打听情况。

快到中午了,方义远远地瞧见高山家的烟囱里正往外冒着一缕缕青烟,心里十分高兴,飞一般地朝前奔去。到了院门口一看,发现高山家变大了,差不多是原来的两倍大,隔壁的那片小树林已经不见,却见一所新房子坐落在那里,别致而又温馨。

方义正站在那所新房子前发愣时,忽然耳畔传来了一声久违的呼唤:“方义?”

方义循声望去,眼前站着的人正是暌违好几年的高山,他有些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壮实了,也更精神了。

高山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的惊喜,迟疑了许久才又说:“你真的是方义!我听镇上人说,你那年跌下山崖……”

方义冲高山嘿嘿一笑,眨巴着眼睛调皮地说:“这个故事实在是有点长,我们得坐下来慢慢说才行,一直可以讲到太阳下山月亮出。”

高山可高兴坏了,正要拉着方义往家里去,却被方义一把拽住,拉着他一口气跑到了翠云湖边。高山这才明白,原来不止方义一个人。看来这个故事不仅长,内容还特别丰富。寒暄了一阵后,高山一肩挑起担子领着他们往自己家里去了。

这是个格外喜庆的日子。高山一家四口高兴坏了,一个个忙得团团转。大毛和二毛都已长大了好些,不再是之前那两个穿着开裆裤的毛头小子了。他们对方义那时的印象非常深,因此一见面就想了起来,对方义格外热情。

高山夫妻俩杀鸡宰鸭,一番忙碌之后,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午餐招待他们四人。饭桌上,高山与方义有太多的话要说,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俩说话,将这几年落下的关于镇上的新闻全都给补上了。

饭后,高山对他们说:“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听见新房子窗外的树枝上有喜鹊叫得欢,原来应在你们身上。这套新房子现在刚好可以住了,你们今天就住进去吧,在我这里不必客气,就当作是自家一样。”

方义连忙道了谢,说暂且住一段时间,到时再另外换地方住。高山的妻子忙说:“换什么换?不用再换了!你们给我们做邻居,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就这样,他们四人住进了高山的新房子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310章 一封急信 方义在高山家的新房子里住了一阵之后,感觉在这里生活比在西山便宜多了,尤其是看到穆野先生、穆奶奶以及觉文的脸上有了更多的笑容,让他倍感欣慰,心里踏实。

方义依然会每天早起去山里跑步、练功,不论身处何地,他总能找到比较好的锻炼身体的办法以及勤练功夫的好去处。二里地以外有一处地势平坦的山坳,山坳里有一片洒满阳光的松树林,林子的外面是一条弯弯的小溪,溪水从山上顺势流下来,形成一条小瀑布。

春天的山坳里除了明媚的阳光之外,还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以及其它各种争奇斗艳的山花。方义对这儿满意极了,每天早上都会来这儿一趟,雷打不动地完成他给自己定下的所有任务,然后跑步回家吃早饭。

高山所在的村子叫孟元村,面积非常大,只是地广人稀,有的邻居之间竟隔着好几个山头。但高山对村里的每一户情况都了如指掌,他每天在山里狩猎,饿了渴了就会去附近的人家用收获的猎物换取一些吃的喝的,村民们都认识他,都喜欢他的善良与实诚,待他非常好。

得知方义得了穆野先生的真传以后,高山建议方义去村里行医,帮他们看病,山里交通非常不便,他甚至在路上遇见过去镇上看病的病人,可是还没等走到镇上就在半道上死了。

方义和穆野先生商量了一番以后,开始在孟元村

高山夫妻俩是方义在乌岭镇见过的最善良勤劳的人,他们每天早起晚睡,将家里家外一切大小事务处理得妥妥当当,院里院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大毛和二毛已经正式拜穆野先生为师,每天除了上学之外,其余的时间主要花在学医上。

高山和妻子阿青也懂一点医术,但在穆野先生面前,也只能算是小学徒了。他们希望两个孩子可以学到精湛的医术,将来也好谋条生路。大毛和二毛兄弟俩都很聪明,十分乖巧,深得穆野先生的欢心。

附近有一座小庙叫龙顶寺,和金禅寺自然是没法比,但对于觉文来说,这却是一处相当好的容身之所。因此,他收拾好行囊,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离开了。

穆奶奶每天都会将觉文的房间打扫一遍,开窗通风,还将高山妻子送来的花花草草摆在屋内以及窗台上,就像觉文仍然每天在住一样。觉文虽然食宿都在庙里,但也时常回来,每次一进他的房间,整个人瞬间觉得清爽了许多,心里非常感激穆奶奶。

屋后偌大的菜园子成了穆奶奶和高山妻子每天必去的好地方,成了专属于她们的乐园。穆奶奶教阿青种植药草,阿青教穆奶奶认识更多的蔬菜品种,两人相处得异常融洽,情同母女,常常感叹相见恨晚。

如此平静祥和的日子要是能够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啊!

谁料,在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阿青在菜园子里发现了半只男人的脚印,一开始她以为是丈夫的,可是仔细一看却不像,而且只有半只,怪吓人的。她赶紧把这件奇怪的事情告诉了正要出门的高山。

高山立刻来到菜园中察看,虽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隐约感到事态不妙。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半只脚印的怪事……于是他猜测可能跟方义他们有关。当初他并没有问方义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翠云湖边,现在看来,一定事出有因。

事不宜迟,高山慌忙跑到隔壁的房子里,径直走向方义的房间。方义刚刚梳洗完毕,也准备出门去,见高山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便知有要事发生了。

听完高山的话,方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混蛋,居然也找到这里了,真是让人恨之入骨!他委婉地将在西山那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高山,高山惊诧极了,不由得打了一个趔趄。搬到哪里,恶人就会跟踪到哪里,那该怎么办?难道又要搬家?

这回方义实在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说:“这简直是得寸进尺啊,看来搬家永远解决不了问题!这一次,我不再让步了,一定要把那个混蛋当场抓住,狠狠教训他一顿,绝不手软!”

高山问方义是否需要帮忙,方义一边沉思一边摇头,让高山和阿青像往常一样生活,不要乱了阵脚,有他在,不会有任何危险发生。高山当然相信方义的为人,只是心里依然有些担忧。

这天晚上,方义没有睡觉,一直隐藏在房子四周,伺机而动。可是直直地盯了一整夜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这个混蛋简直太狡猾了!他在心里愤愤地说。

又连续盯了两晚,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方义这才稍微放松了些。白天好好睡了一觉后,到了晚间,方义又来了精神,继续守候第四晚。现在要是不把那个混蛋给抓住,他根本就无法上床安枕的。

然而,一直熬到天亮,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照旧。已经是第五天了,方义也有些熬不住了,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睡下了,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连续熬夜后,他太累了,受不住。

穆奶奶见方义熬夜辛苦,特意熬了些野参汤端来给他喝,正要敲开方义房间的门,却听见院门外有人“咚咚咚”地敲门,而且敲得一阵比一阵紧,像是要把门给砸坏了才罢休。

自从上次在西山菜园里受伤之后,穆奶奶的警惕性明显比从前提高了好些,她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不大对劲,完全不像是高山夫妻俩,于是慌忙闯进方义的房间,叫醒了方义。

方义正在做一个噩梦,梦见被一群人持刀追杀,正处在性命攸关之际,观世音菩萨突然现身,救了他……可是猛然间睁开眼才发现,根本没有观世音,却是穆奶奶一脸惊慌地在叫他。

方义一骨碌坐起来,听见了院门外重重的敲门声,连忙安慰穆奶奶,让她不要惊慌,有他在,不会有事的。他走出房间,大步流星地朝院门口走去,同时双手已经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

他镇静自若地打开了院门,却见两个身材高大的陌生人站在门口。那俩人见有人来开门了,脸上多了悦色。不过他们只是冲方义笑了笑,却什么话也没说,其中一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方义,然后,他们转身就走了。

方义警惕地检查了一下信封,见并无危险,这才缓缓打开……

第311章 重见天日 方义拆开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心情一下子就复杂了。

这是一封十万火急的信,要他尽快去救人的信。身为医生,治病救人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义不容辞。可是,让方义帮忙去救的人,竟是被关在狱中的曹世雄!

方义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听曹世雄的情况了,他一直认为只要有钟子恒在相助,曹世雄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可是没想到,原来钟子恒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并不能护曹世雄周全。曹世雄现在已经“病”在狱中,生命危在旦夕。

曹世雄落难前声名远播,现在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下场,让方义感慨万分,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他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年法新方丈身亡后曹世雄将他从金禅寺带走时的情景……方义有自己的判断,曹世雄人如其名,绝不是楼青云、杨星汉之类。

方义将这封信递给穆野先生看,穆野先生看完后一声长叹,紧接着是一阵极大的愤慨,他让方义一定要亲手抓住那“半只脚印”,然后送到公安局去,以免他到处兴风作浪,害人性命。

原来,根据信中的描述来看,曹世雄在狱中其实根本不是生病了,而是被人下毒了,和穆奶奶在西山中毒后的情形类似,只是剂量较少,不会那么快死亡。

“别担心!”方义非常冷静地说,“那个混蛋现在只敢在暗中兴风作浪,说明他害人时还有所顾虑,不敢随意乱来。他在暗中,我们在明处,一时半晌想抓住他,太难了,只能慢慢想办法对付。”

“暗中做鬼,明处做人,这样的‘阴阳人’最为可怕啊!可以认为他现在是有所顾虑,还不敢置人生死于不顾,可是这种人一旦没有顾虑时,一定会变得最可怕。你现在一定要处处小心,我们大家都要处处小心。”穆野先生再一次发出一声长叹,眉头紧锁。

方义连连点头。他不禁后悔了,要早知不论搬到哪里都一样,还不如不搬家,一直在西山住下去,免得现在要连累高山一家人。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回头话也是空谈。算了,暗中躲藏还不如直面阳光,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天晚上,方义没有隐瞒情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高山。高山听完后目瞪口呆,像是在听说书一样,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他并不害怕这些,尤其是听方义说曹世雄有生命危险,立马表示愿意陪方义一起去救他。

“你不知道啊!”曹世雄瞪大眼睛说,“多亏了曹世雄,这山里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太平和安宁。以前很多心术不正的人都藏在这山里头,搅得人心惶惶,大白天都不敢轻易出门。直到曹世雄来了,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最后让他们一个个改邪归正了。有的人感念曹世雄的好,心甘情愿跟着曹世雄出生入死或者暗中帮曹世雄办事。”

方义第一次听高山讲这些事情,更加确定自己没看错人,曹世雄果真是一个英雄人物。不过,他现在的紧急要务是去大牢里救人性命,没有心思听高山继续说下去。两人饱饱地吃了晚饭以后,按照信中给的地址和地图,匆匆没入院门外的夜色中。

阿青很担心高山和方义的安全,穆奶奶安慰她:放心!只要有方义在,就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他们俩走了以后,穆野先生提高了警惕,加强了戒备,当晚就将两所房子的所有门窗给加固了一遍,并嘱咐阿青和两个孩子夜里警醒些,好好保护自己,并将方义在西山打造的一柄钢叉送给了阿青,让她放在床前作为“护身符”。

阿青和两个孩子一直在山里生活,连豺狼都亲眼见过的,也算是见过世面了,早已懂得“好好保护自己”这几个字的内涵,夜里虽然提防着一切动静,但也算睡得安稳。

大毛和二毛对方义的这柄钢叉非常感兴趣,都抢着要,后来还是大毛让着二毛,让二毛把钢叉占为己有,自己心里盘算着让方义再给他也打造一柄。

方义和高山到了监狱以后,不料是被蒙上眼带去给曹世雄看病的。幸亏方义对怎样救治已经了然于胸,否则一定会跟他们发生肢体冲突的,看病看病,不许用眼睛,该拿什么来看病呢?

后来方义在心里反复琢磨,他们除了防范他泄露曹世雄的被关押的地点以外,一定是听从了谁的建议,知道他会看这种病,即便蒙眼也没有问题。又或者是,这是一箭双雕?如果蒙眼后救不了曹世雄的命,他会被定下蓄意谋害的罪名,而穆野先生的一世英名也要毁于一旦?

曹世雄被酒醒了以后,其实方义特别想跟他说话,哪怕是一句也好,但那些看守的警察不给半点机会。无奈之下,方义和高山只好原路返回,离开了监狱。好在,方义聪明过人,被蒙眼带出来往回走的时候,顺手掏出一直藏在裤袋里的小石子,在各处留下了相同的暗号。

回到东莱山,方义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穆野先生。穆野先生沉思了很久,掷地有声地说:“可见,我们现在的一切情况都被他们给掌握了。但也无妨,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们遵纪守法,不为非作歹,量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样!”

高山忽然想起一件事,听人说乌岭镇上最有名的医生柳翁忽然得病了,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反正病得厉害,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方义一听说柳翁生病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一直对柳翁有很深厚的感情,之前好几次遇险都是柳翁救了他。因此,他决定去一趟镇上,去探望柳翁。

方义脸上的伤疤经过穆野先生的悉心治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尽管如此,他已经习惯了出门戴帽子,不戴一顶帽子反而觉得特别不自在。

再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乌岭镇的街道上,方义眼中有光,心中坦荡,再也无所顾忌了。他打算探望柳翁以后,再去见见他的前老板——钟子恒。有些事情,迟早是要了结的,那就赶早不赶晚,了结!

第312章 药到病除 方义走在四月天里的乌岭镇上,独自穿行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像一个久别的老友,又像一个匆匆的过客。

他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这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像从前一样走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他倒是更希望自己像一个匆匆过客,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匆匆过客,可是事实已经由不得他了,他脚下的路正笔直地向柳翁的医馆不断延伸。他太熟悉这条路了,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到达那里。

一想起往日里柳翁对他的好,方义就赶紧加快了脚步,甚至恨不得瞬间生出一对翅膀来,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去。

到了医馆门口,方义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看着眼前这扇久违的大门,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熟悉。

“你是?”这时,从黑漆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人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方义,眼神里一片慌乱,也一片迷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大白天做梦。

方义倒是清醒得很,他一眼就认出了从黑漆的门里走出来的黄天,只是感觉眼前的黄天比记忆中的黄天整整瘦了一圈。

黄天缓缓地走到方义面前,眼神里的慌乱与迷乱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惊喜。“方——义!真的是你吗?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黄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双手狠狠地拍在方义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三四下,终于,他相信了,这是真实,而非做梦。

方义平静地看着黄天,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拳砸在黄天的胸口上。这一次,黄天没有躲开,被方义狠狠地击中一拳,很痛的一拳,却也是很爽的一击。

“闲话有空再说。你怎么在这里?听说柳翁病了,病得厉害,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方义急切地问黄天。

“幸亏你回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些时候,怕是……”黄天哽咽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快走!带我去看看他!”方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等不及了,必须要马上见到柳翁。

黄天立刻带方义进了医馆,直奔柳翁的房间。

柳翁的房间靠南边,屋里有一道道从窗外斜射进来的温暖阳光,很明亮,也很温暖。柳翁静静地躺在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老爷子,快看,谁来了?”黄天快步走到柳翁的床前,然后蹲下身对柳翁说话,并用手指向方义的方向。

此时此刻的柳翁仿佛只有一双眼睛是活,其余的部分都已不能动弹。他转动眼珠,吃力地看向站在面前的方义,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只流下了两行泪,热热的泪。

方义第一次看见柳翁落泪,心如刀绞。柳翁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救了那么多人的命,轮到他自己了,却已无能为力。

方义蹲下身,忍着悲痛,微笑着对柳翁说:“柳翁,您没看错,是我,我是方义,我回来了!没错,我是跌下悬崖了,但我运气好,没有死,活着回来了,我来看你了!”

柳翁死鱼一般的双眼里突然射出两道清亮的光来,他吃力地点点头后,忽然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黄天吓了一大跳,想起老人们常说的话,猜想柳翁这样的情形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浑身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方义却笑出了声,大声对柳翁说:“柳翁,你看,外面的天气真好,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出去散步好不好?”

柳翁将头轻轻地转向窗外,然后又转过来对着方义认真地点了点头,猛然间又说了一句:“好,要散步,还要下棋,杀几盘。”

这时,黄天看见柳翁眼里清亮的光多了起来,越来越像正常人了。他感到很奇怪,一会儿看看柳翁,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方义。他忽然想起方义学医的事情,忙问道:“方义,你也懂医术的,你看柳翁这病……?”

方义笑了,笑得很大声,也笑得很爽朗:“没什么大不了,吃几副药就会好的,不要大惊小怪。”

黄天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方义是在说实话还是在开玩笑。

方义让黄天去医馆的柜台前抓药,然后将这十余味中草药混在一起熬汤。黄天蹲在炉子旁不停地扇风,希望火势更大一些。

黄天在厨房煎药,方义守在柳翁的床前陪他说话。在方义的陪伴下,柳翁开口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多,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清晰。他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穆野先生教给他的“锦囊妙计”,用了果然灵验。

黄天将煎好的药端到了床边后,然后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进了柳翁的嘴里,一勺,两勺,三勺……直到碗空了为止。

“我们出去吧。”方义对黄天说,“让他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之后就会感觉舒服的。”

出了房间门,方义将黄天拉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问长问短,仿佛再也见不着面似的。黄天现在哪有心思告诉方义关于钟子恒的事情,他现在一心一意都扑在柳翁的身上,只盼望他的病好起来,人继续活下去。

方义安慰黄天说:“放心吧,柳翁的病不碍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讶,再加上心脏上的老毛病,才会变成这样的。”

黄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缓过来一口气后才问方义:“你……是怎么知道的?人命关天,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方义不高兴了,撇撇嘴说:“这才多久没见面啊,就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什么时候胡言乱语过?实话对你说吧,派我来给柳翁治病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柳翁的同门师兄穆野先生。”

“什么?”黄天越听越糊涂了,仿佛是在听方义将天书,听来听去什么也没听懂,“方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在胡言乱语?穆野先生和柳翁是同门师兄弟?这是谁说的?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呢?”

方义瞥了黄天一眼,鼻子里一哼:“你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于是,两人坐在树下小心谨慎地说起话来,方义把故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黄天,黄天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第313章 追忆往事 方义在柳翁医馆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给黄天讲起了故事,关于穆野先生和柳翁之间的故事。

穆野先生在东莱山听方义说柳翁病了,且病入膏肓,心情比较沉重,尘封多年的往事便一幕幕浮现眼前。他认真地想了想,情知自己年纪大了,离黄泉路也不远了,有些事情需要让人知道,免得一辈子都不明不白。

也正因为此,方义才有机会了解穆野先生和柳翁的过去。

穆野先生和柳翁都是自小喜欢研究草药的山民出身,他们先后拜了同一位老中医学习医术。柳翁,本名叫柳成,比穆野先生小了整整十岁,一入师门就受到了师父和穆野先生的格外照顾,尤其是穆野先生,对他宠爱有加,甚至是溺爱。然而,这样的关爱并非一件好事,到底惹出来一件祸事,最终送了师父的性命。

有一年老中医下雪天在山上采草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受了重伤。穆野先生和柳翁心急如焚,日夜陪伴在师父的床边悉心照料。一天深夜,师父突然大叫起来,说心口灼烧得厉害,怕是不行了。

正在轮班休息的穆野先生听见师父凄厉的嘶喊声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赤脚来到师父的床前查看病情,发现师父刚刚喝过的药有问题,用错了一味药,导致师父急火攻心,命在旦夕。

一边打瞌睡一边替师父煎药的柳翁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是他抓错了药,结果酿成这样的大祸。他平时极少熬夜,店里晚上有什么事情都是由穆野先生来熬夜完成的。师父看他年纪小,便从来不为难他,尽量遂了他的心意。时间久了,他在吃苦耐劳上也就少了一层功夫。

师父去世之后,穆野先生伤心欲绝,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悔。在这段最难熬的时光里,他遇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穆奶奶,后来他们成了恋人,并结婚了,尽管穆野先生知道穆奶奶患了不孕不育之症,而且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

师父的猝然离世对柳翁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心灵上的重创,他的心脏也因此而留下了奇怪的后遗症,尤其是受到某种极大的刺激后就会突然发作,并且病痛一直持续很长时间。

穆野先生为了帮助柳翁医治这种怪病,费尽了心思,最后终于研制出一种特殊的药物,只是无法起到预防的作用,而只能是在发作后辅助治疗,挽救性命。

后来,柳翁誓死为医,要替师父在这世上救死扶伤,帮助更多的人摆脱病痛的折磨。论医术,穆野先生自然比柳翁要高一层,他见柳翁痛下决心行医,心中十分感动,便将乌岭镇的这块风水宝地让出来给柳翁大展身手,他自己则带着穆奶奶入住深山,有病人来访就替人治病,没有病人来访就继续过着无人打扰的隐居生活。

方义出发前的头一天晚上,穆野先生将一包药交给方义,让方义带去速速替柳翁治病。与此同时,他让方义留心打探柳翁发病的真正原因。他了解柳翁的脾性,如果不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精神刺激,柳翁的病是绝对不会轻易发作的……

黄天坐在一旁的石阶上认真地听方义讲述这些闻所未闻的往事,听完后不由得感慨起来:“真是没想到,原来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过往。”

“这些今天我只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方义冷峻的脸上又多了一些严肃。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黄天有些不高兴了,“我什么时候把你说给我的秘密到处宣扬过?你就放心吧。”

两人又回到医馆里面。来到柳翁的床前一看,果然看到他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他们不禁暗暗赞叹穆野先生的药方真是神奇。

见柳翁的病情好转,方义的心这才踏实下来。他对黄天说,要去拜访钟子恒,并开玩笑地说已经好久没见面了,莫名有些想念了。

黄天感到很惊诧,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他问方义是否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是不是决定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见钟子恒。

方义笑着摇摇头,说:“不这样两手空空,还能怎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是一条贱命,钟子恒要是想要,那就拿去吧!”

黄天也打趣地说:“他要是让你当场拿出那二十万元,你怎么办?”

方义没辙了,半天都没有言语。

黄天哈哈大笑着说:“你就说,等你二十年后再还吧。你每天拼死拼活地替人看病,二十年后差不多也就有二十万了,到时再还他。”

方义歪着头看向黄天:“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那就这么办!”

黄天忍不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紧接着,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压低声音对方义说:“还有另外一条捷径,不用你还半分钱就可以了解你们之间的一切债务了。”

方义忙问:“哦?是吗?什么好办法?”

黄天故意不说,等方义实在着急了才说道:“你娶了钟画做老婆,摇身一变成为钟家的上门女婿,到时钟子恒不但不要那二十万了,反倒要拿出二十万来给你们俩过小日子!”

方义听到这话,才知道黄天是在拿他取笑,趁其不备,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板着脸说:“叫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揍扁了你!”

黄天没防备,挨了一拳,还真挺疼的,急忙捂着胸口不断求饶,方义这才住了手。两人一起向钟家的南幽园走去。

到了南幽园门口,恰好碰到从里面慌慌张张走出来的秋亭。秋亭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黄天身后站着的方义,等跟黄天寒暄完毕之后,才发现黄天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好熟悉啊!秋亭的瞳孔瞬间放大了好几倍,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指着方义悄悄地对黄天说:“这……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像方义啊?”

黄天故作惊讶地反问道:“哦?是吗?他像方义?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秋亭一下子就有点发蒙了,还带点糊涂,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还是黄天的记忆出了问题。这人无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像方义啊!

愣了好久,秋亭又忙问黄天:“如果他不是方义,那么他是谁?你们很熟吗?他来这里做什么?你该不会是要带他去见钟老板吧?”

黄天忍住笑,回头看了看一本正经装作陌生人配合他表演的方义,然后严肃地对秋亭说:“没错,这回你说对了!”

第314章 握手言和 此时的秋亭已经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他还有急事要去办理,不便在这一味地跟他们打马虎眼,临走前悄声对黄天说:“你得小心点,钟老板最近心情不太好。”

黄天点头会意。秋亭一边往外走一边仍然不住地回头朝方义脸上看,越看心里越闹腾,差点撞到一棵大树上。

方义看着秋亭的样子,心里一直在暗笑,让他想起了秋亭以前的种种生活日常,不禁感到一丝欣慰,分别这么久,一切还是旧时熟悉的味道。

黄天站在那里,扭头看了看方义,眼神里有一丝担忧。方义也看向了黄天,并看懂了他眼神里的信息,于是撇撇嘴笑了笑,然后大踏步走过来,走向钟子恒的办公室。

每走一步,方义都感觉时光像是在倒流,流向他跌落山崖前的那些日子。三年的时光,却恍如隔世一般。他本想回忆以前,怎奈这南幽园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牵拉着他的回忆往从前奔去,一直奔向他刚来江南时的样子……

黄天紧跟在方义的身后,他知道方义这次回归一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但心里依然替他捏着一把汗。最近钟老板的心情的确不太好,尤其是当他听说曹世雄在狱中中毒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仿佛正在遭受牢狱之灾且中毒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不过,黄天此时已经做好了随时被钟子恒训斥的心理准备。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好似病魔一样整日缠着他,现在好了,方义回来了,他终于要得救了。

虽然是近在眼前,却像是走了几千里。终于,他们来到了钟子恒的办公室门口。黄天快步走上前,站到了方义前面,在准备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方义伸出右手,在他的右边肩头稳稳地拍了一下。黄天会意,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

办公室里,静悄悄,仿佛只有空气在里面。

钟子恒连日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这间办公室里,早已疲倦不堪,正在躺椅里打盹。他在做梦,做一个梦寐以求的梦,他梦见方义浑身湿漉漉地从山涧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跌跌撞撞地来到他的面前,满脸笑容。正当他喜出望外想要跟方义说话的时候,忽然听见耳畔一声巨响,身旁的山石轰然崩裂开了,仿佛地震一般,吓得他跌坐在地,挣扎着往后拼命挪移身体……

当钟子恒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珠。他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发现窗外一片阳光灿烂,窗前的树叶随风轻轻摇头晃脑,自己正歪着身子斜靠在椅子里,两条腿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两条腿如此紧密地交叉在一起,难怪在梦里怎么也挪不动身体。他又自嘲般地干笑了几声,随即摇摇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几口之后,感觉精神好多了。

他端着茶杯来到窗前,不自觉地回想起梦中的那些情形。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方义真的活着来到了他面前,他究竟是想要方义还是想要方义手里的黑色皮箱?又或者,两者都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钟子恒听见了声响,却懒得回头去看。此时此刻,不论是谁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向他报告,都远不及他和他刚才做的那个梦重要。

“钟老板,我带了一个人来……他想现在见你。”黄天走了进来,如同往常一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向钟子恒汇报,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发抖,他自己感觉到了,却无法掩饰。

钟子恒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还尚未从刚才做的那个梦里走出来,就听见黄天说带了一个人来见他。还真是巧合,睡梦里有人来找,睡醒了也有人来找,他在心里默默地想。据以往的情况推测,这个时候来南幽园找他的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因此他并不放在心上。

钟子恒端着茶杯往嘴里递了一口,然后转身坐回桌子后面的椅子里,冲着黄天悠然地点点头,示意他带那人进来。

站在门口的方义听见了黄天转身向外的脚步声,便镇静自若地迎了上去。他看到了黄天眼神里的复杂,于是冲他笑了一下,轻松的一笑。黄天为方义此时的镇静所折服,他暗自感慨,方义真的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难以沉住气的混小子了。

“钟老板,好久不见,您还好吗?”方义走到钟子恒面前,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礼貌地问候。

钟子恒不听则已,一听方义的声音,顿时手腕一抖,手里的茶杯倾斜了一下,茶水洒在了桌面上。他一直没能从刚才那个梦里完全走出来,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在那个梦里来回进出,因此他并没有把黄天的话当作一回事,也没把黄天带来的人当作一回事,一直没抬眼看向门的方向,直到此时,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内心不禁一阵骚动。好熟悉的声音,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一样,他想。

钟子恒定定地看着桌上倾洒的茶水,他在里面看见了一张脸,正在跟他说话的那张脸。天哪!居然是他!从梦里走出来的人!

钟子恒忽然感觉一阵恍惚,紧接着眼睛变得模糊起来,耳朵也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就是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身体仿佛已不再属于自己了。

方义看出了钟子恒的异样,一旁的黄天也看出来了。黄天赶紧快步走到钟子恒身边,帮忙收拾桌上倾洒的茶水。

钟子恒趁着这个工夫竭尽全力将自己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中。他忽然醒了过来,就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那样,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突然明白了刚才那个梦的寓意,是那个梦在告诉他,今天会有贵人来相见。

钟子恒和方义四目相对,屋子里的空气比之前安静了十倍,耳畔似乎没了一丁点儿声响。

许久之后,钟子恒缓缓站起身,冲方义笑了笑,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说:“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完,他向方义伸出了一只手。

方义快步走上前,也伸出右手迎了上去,仍然不失礼貌地笑着说:“钟老板,别来无恙!我是方义,我回来了,活着回来见您了。”

两只手就这样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仿佛跨越了几个世纪的重逢。

第315章 二次拜师 钟子恒从来都没有想过,梦寐以求的事情却来得如此简易,只是打了个盹做了个梦,就实现了。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难以用言辞来形容,仿佛一个大染缸,悲喜欢忧都搅合在里头,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来。

心情平复下来以后,钟子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像样的笑容,他像从前那样客气地招呼方义坐下,并冷不防抢过黄天手中的茶壶,给方义倒了一杯茶,他才发现,原来倒茶水时发出的声响竟是如此悦耳动听。这是他之前从未察觉到的事情。

见到钟子恒笑了,黄天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暗暗地舒出一口气,退到一旁站着。他不失时机地冲方义笑了笑,方义也冲他笑了笑,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黄天撇了撇嘴。

钟子恒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似乎那些千言万语都在瞬间变成了过独木桥的千军万马,跃跃欲试,却又不得不列队静候。

方义恭敬地用双手接过钟子恒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几口茶后,先开口说话了。他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从那日骑峰岭跌落山崖起,一直说到安顿在东莱山。

钟子恒听得入神极了,像是在听一部被缩减的长篇小说,以至于当方义讲完时他还意犹未尽地坐在那里出神。

此刻方义并非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他故意跳过了“黑皮箱”这三个字,他不是怕提到那笔巨款,而是担心自己圆不了场,越说越让人怀疑,尽管他认为自己对钟子恒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

然而,让方义和黄天都感到诧异的是,钟子恒并没有提到那笔钱,反而对方义在西山的生活非常感兴趣,尤其是方义跟着穆野先生学医那一段,他提了很多问题,问题既有趣又有意味。

了解情况以后,钟子恒感觉心中豁然开朗,邀请方义今天晚上一起吃饭,说是方义的故事他还没听够,要边吃边聊。

方义心里忖度,钟子恒应该会在吃晚饭的时候提到那笔钱的问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一切听天由命吧,他这样想着。只是,当他气宇轩昂地再一次踩踏在乌岭镇街道的那个时刻,他并非这样想的,他那时什么都没想,认为一切都无所畏惧。

钟子恒将晚餐安排在江胜连的雅月社。菜肴丰富异常,全是雅月社的招牌菜。没有旁人,包间里只有钟子恒和方义两个人。

“吃,尽情吃,这些菜都是为你准备的。”钟子恒笑着劝方义吃菜,自己却只是坐在那里,没动筷子。

“钟老板,您也吃啊,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哪能吃得了?”方义抓起一个红烧鸡腿啃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甩开腮帮子吃饭了,这一桌美味佳肴实在是太让人解馋了。

钟子恒坐在对面,喜不自胜,两只眼睛眯成两道缝隙,乐呵呵地看着方义吃饭,说:“我不是吃不下,而是觉得看着你吃饭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惜钟画不在这里,要是让她看见你现在吃饭吃得这么香的样子,她的饭量也一定会大增的。”

方义听到这话,冷不丁停止了咀嚼。钟画?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一阵寂静,像一座山谷;紧接着又是一阵躁动,像一条河流。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了钟画,想起了邹小清,还有那个远在故乡的他心爱的乔雪,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四个妹妹:方梅,方兰,方菊和方莲。

钟子恒见方义在出神,知道他在回忆从前,但以为他只在回忆他的宝贝二小姐钟画。他之所以突然提到钟画,是因为他心里依然有想法,曾经的那个美好的想法。

方义本以为钟子恒今晚单独请他吃饭是有私密话要跟他说,可是直到酒足饭饱后撤下酒菜,钟子恒也没有跟他提起一句在他看来是重要的话,不免心中有些纳闷。

两人又聊了一些家常话之后,钟子恒便起身了,让黄天送方义去柳翁的医馆,柳翁的身体虽说已无大碍,但仍然离不开懂医术的方义的照顾,以防万一。

在回去的路上,黄天迫不及待地让方义告诉他这顿晚饭的内涵所在,方义淡然一笑地对黄天说:“没有一句重要的话,只是拉家常。”黄天不信,以为方义是在故意卖关子,直到看见方义那两道紧皱的眉头,冷峻异常的脸。

夜半三更的时候,一直熟睡的柳翁终于醒来了,精神明显比白天好了许多。当他看见身姿挺拔的方义站在他的床前时,激动得流下了热泪。这是第一次,柳翁在人前掉眼泪,让方义猝不及防,赶忙帮着擦眼泪,并不停地安慰着。

方义一点睡意都没有,看着柳翁喝了一碗粥后,心里踏实多了。他现在有好多问题想问柳翁,尤其是想知道柳翁的老毛病究竟是怎么犯的,但看见柳翁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便止住了口。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柳翁接下来的一番话再一次让他猝不及防,柳翁居然想让他拜师学艺,就在此刻。

深更半夜,柳翁提出这样的要求,让方义莫名感觉大事不妙,慌忙帮柳翁检查了一遍身体,然而一切正常,他这才意识到柳翁这个想法并非临终之言,而是他内心的真实意愿。

这让方义感到有些为难,他已经拜穆野先生为师了,现在又要拜第二个师父,到时回去该怎么跟穆野先生交代呢?柳翁却笑着告诉他,穆野先生对于这件事情只会点头不会摇头。

方义一时间不知所措,说想回去问问穆野先生的意见。

第二天,方义回到了东莱山,将柳翁的情况细细叙说了一遍之后,有些忐忑地将柳翁要收他为徒的话说了出来。他不知道穆野先生会怎么想,于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穆野先生的脸。

谁知,果然如柳翁所猜测的那样,穆野先生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让方义从此以后苦练功夫,掌握医道的精髓。

第316章 长情隐忧 方义心中满是疑惑,但这次穆野先生却不再给他任何解释了,只是一再叮嘱他: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第二天,方义又来到了柳翁的医馆,顺便带来了穆奶奶的新鲜蔬菜瓜果和一些中草药,以及阿青养的几只山鸡。

方义听从了穆野先生的建议,收拾好行李打算在柳翁医馆常住,专心学医。临走前,穆奶奶从菜园子里弄来一大袋子的蔬菜瓜果让他带到医馆吃,另外送了一些日常食用的中草药给柳翁,以帮助他尽快恢复身体。阿青听说方义要去学医了,赶紧逮了几只山鸡让方义带上,这些山鸡养得特别好,一个个健步如飞,滋补身体是再好不过了。

高山对方义说:“东莱山离镇上近,柳翁医馆我认识路,我会经常去看望你,你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我给你送去。”方义感激不尽,连忙道谢。

大毛和二毛知道方义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天天住在他们隔壁陪他们一起玩耍了,心里非常舍不得,一人送给方义一件礼物作为纪念,仿佛从此再也见不到面似的。

方义在医馆住下来后,每天在柳翁的窗边小心服侍,喂汤喂药,端茶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半个月过去以后,柳翁的身体便基本恢复了,只是精神头不再像从前那样足。

在这期间,柳翁口授医道,方义坐在一旁认真地听讲,边听边记,重要的内容全都记录了下来,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

柳翁对方义感到异常满意,打心眼里为自己收了这样一个好徒弟而感到高兴。他至今没有结婚,独自一人生活了大半辈子。以前从未觉得婚姻和家庭对于他来说究竟有怎样的重要性,但是现在他忽然感慨起来,他这一生活得并不差,名利双收,却是不完整的,他缺少一个家庭,缺少儿子女儿。

现在,方义在柳翁的眼中,不仅是一个百年一遇的好徒弟,更是一个千年难得的好儿子。他决定倾囊相授,将自己的所学全部教给方义,毫无保留。

这对于方义来说,简直如虎添翼。之前他跟着穆野先生学医,已经学到了过人的本领,现在又得到了柳翁的真传,对医道的理解和医术的掌握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级。

方义在心中暗暗计划,他今后更要凭本事吃饭,通过自己的本事将那再也无法追回的二十万元给赚回来,去补偿钟子恒的损失,从而活出自己的尊严……每次一想到这里,他整个人便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浑身充满了力量,眼中充满了希望。

在方义专业的治疗和精心的照料下,柳翁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他让方义不要再把心思花在他的身上,只需要一心一意钻研医术就好。方义答应了,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四月天的乌岭镇,春意融融,街头巷尾处处是翠绿如盖的树木与香气扑鼻的花卉,一步一景,景景各异,悄无声息地诠释着山镇的春与山间的美。

这一天午饭后,方义走出医馆的大门,想去街上寻一种柳翁提到过的草药,他想起了钟家的药铺,尽管现在姑父徐林峰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黄天告诉了他很多事情,自他坠崖之后乌岭镇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变化的人,变化的事,变化的景,以及变化的情。

虽然依旧是曾经熟悉的街道,但方义走在人群中,总感觉眼前多了好些陌生,这与他回归后的第一天走在这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想,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是想得太多,却看见得太少了。

黄天曾告诉他,钟画的母亲在镇上开了第一家花店,自开店以来,生意一直很好。方义一直记着这件事,他想去那家花店看看。他想起了百家村的乔雪,乔雪的门前养了好些花花草草,一年四季都有花香。

街上的所有店铺,哪怕长在犄角旮旯里,没有方义不知道的。乌岭镇上的一切,就好似他的掌纹,他一清二楚。

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微风吹在脸上,轻轻柔柔,格外舒服。然而,方义兴致勃勃地往前走时,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跟踪他。他立刻提高了警惕,想起了西山穆奶奶菜园里的那“半个脚印”。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裤兜里有几枚小石子。没有飞镖在身,这些小石子同样可以随时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威力。

方义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朝花店的方向走去。不过,他在心中谋划起来,现在的他出现在乌岭镇,跟随着一道出现的便是危险,他不得不时刻提高警惕。在医馆与世无争地待了好些日子,差点儿让他忘了这一点。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在这里是否还有值得信赖的人,钟子恒越是对那笔钱只字不提,越是让他感到有无法言说的困惑。

终于,方义看见了唐佳玉开的那家花店了,它是那么与众不同,老远就闪着异样的光彩,仿佛山林里一处最美的风景。

方义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前方,与此同时也在静静地聆听后方,他能感觉到,一直跟踪他的那双脚也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他很想回头去看一眼,看看今天究竟是谁对他如此有兴趣。但仔细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对方没有出手,他也就不必回头,以免引出更大的麻烦来。

方义远远地看见花店门口有客人进进出出,进去的女人们一个个都笑容满面地捧着鲜花出来,相互间有说有笑。可见,唐佳玉从家庭主妇转换角色到商场女老板,很成功。

就在这时,方义忽然看见从店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在那里热情地招呼客人,满面春风的样子。是她,钟画!她看起来比从前又美丽了。

方义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朝着前方继续缓缓地走去。他的脚步很慢,很轻,很谨慎,像是一不小心踩上了春风的衣裙。

只是,他并没有径直走向花店,而是与花店擦肩而过。此时,他的脚步更慢了,更轻了,因为他听见身后的那双脚步径直走向了花店,代替了他之前的路线。

“胡阳,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参加你爸的一个重要会议吗?昌旸大学的事情现在怎样了?”

“是的,会议刚刚结束。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一切都已经办妥了,昌旸大学就要出世了!”

钟画和胡阳之间的对话,方义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他!他不禁沉思起来。

第317章 初次行事 方义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加快了脚步,朝钟家药铺的方向走去。阳光恰好照在他的脸上,脸上的伤疤已经消失,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心里有一个疑问,刚才身后的那个人居然是胡阳,他是否已经认出了自己?一直跟踪了几条街,或许已经认出,或许不想认出。总之,胡阳对他的现身已经有所顾虑了。

自从方义潜心学医以后,他的性情变了很多,沉下来了,稳下来了,把从前的那种暴躁甚至暴烈的性情竟改了大半。对于钟画,他再次见到时,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拘谨甚至惶恐了,坦然了许多。

不知不觉来到了钟家药铺,店里的情形还似从前一样,很安静,除了柜台里划拨算盘的声音,便是零零星星的说话声。来这里看病抓药的人都早已习惯,有事说事,办好事以后尽快走人。

在这里,方义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认出方义。方义回想起以前跟着姑父一起在这里工作的情景……他想起清洲村,想去那里看望姑姑和姑父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只听黄天说那里现在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经过一番询问,方义并没有找到柳翁提到过的那种药草。如果依然住在西山,或许某一天能在山上遇到这种草药,当他悻悻然走出药铺的大门口时,这样默默地想。

在玉恒春城,胡玉与钟画依然在说着笑着谈着,店里的那些鲜花仿佛也很感兴趣似的,一朵朵竖起了耳朵,成了他们忠实的听众。

胡阳敏感地发现,最近钟画的心情不错,比前一阵子好多了。本来他以为这是女孩子们共同的性情特征,不知道因什么而高兴,也不知道因什么而难过,就那么突然来了,又就那么突然消失了。

然而,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让他的内心泛起起了一阵阵的波澜,尽管他此刻与钟画正在谈笑风生。

胡阳不太确定刚才看到的那个背影是不是方义,有一点陌生,但更多的还是熟悉。他真的宁愿自己瞎了眼,什么也没看见!他越是回想,越是感觉刚才见到的那个身材挺拔、走姿潇洒、步伐铿锵的年轻人就是方义。他怎么活着回来了?不是早就坠下山崖死了吗?

昌旸大学即将动工的好消息已经被方义活着归来的坏消息给彻底覆盖了,胡阳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嫉恨与惶恐了,眼前的钟画越是笑得天真无邪,他的内心就越是焦灼不安,于是站起身,离开了花店。

胡阳没有和正在店里忙碌的唐佳玉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这让唐佳玉有些怀疑,问钟画是不是又和胡阳闹脾气了。钟画一愣,看着胡阳远走的背影说:“他有不高兴吗?我怎么一点儿都没看出来呢?我们刚才一直聊得很开心啊!”

唐佳玉看着胡阳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看钟画脸上似乎毫不知情的诧异,摇了摇头说:“往常他走时都会笑着跟我打招呼的,今天却没有。我猜八成是哪里出了什么缘故。”

钟画笑了笑说:“妈,我看是你多心了吧。胡阳说他忽然想起他爸今天安排给他的任务还有一项没有完成,所以才着急忙慌地走了。你要是不放心,一会儿回去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一问。”

唐佳玉没有再说话,但她在心里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钟画丝毫没有察觉到胡阳的任何异样,那是因为她心不在焉,她的心早已经飞走了,飞去了柳翁医馆。没错,方义活着回到乌岭镇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那天中午,她在院子里带着八妹钟骄玩耍,玩累了后,把钟骄交给了丁姨,自己准备回房去洗漱,然后歇午觉。就在这时,她看见爸爸和姨夫两人在荷池边散步,边走边聊,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爸爸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开心了,好奇心陡然来袭,悄悄地来到荷池边听他们说些什么。不听则已,一听到他们提到“方义”两个字时,她的心瞬间就蹦到了嗓子眼,甚至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尽管听得不太真切,但是她可以确定,方义回来了,活着回到了乌岭镇了。

钟画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了,她赶紧跑进客厅打电话到南幽园,约黄天到玉恒春城见面……

在钟画的一再逼问下,黄天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只好将真相和盘托出,全都告诉了钟画。钟画悲喜交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心情完全平复之后,才在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厉害,一切都是真的。

得知真相以后的钟画,一连好几天都处于精神恍惚、夜不能寐的状态,一方面她庆幸自己一直的渴盼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另一方面她又责怪方义既然已经回来了却不来找她,直到黄天告诉她方义在柳翁医馆跟着柳翁潜心学医,她才转怒为喜。

现在的钟画和从前相比,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每天有事没事都哼哼唱唱的,笑容多得堆砌在嘴角。钟琴和钟棋同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围着她问长问短,希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喜的事情让她这么高兴,然而,一如既往,她并没有向她们俩透露一个字。

按照往常惯例,钟琴和钟棋猜测一定是先和胡阳闹了矛盾,后来两人又和好了,所以钟画才这么开心。只是,这样的猜测和钟画的天天好心情相比较起来,显得太蹩脚了。

钟画决定去医馆看望方义。既然方义在拜师学艺不能来找她,那么她就去找方义,刚好丁姨这几天头有点痛,她计划陪丁姨一起去医馆看病。柳翁大病初愈,总不能还像从前一样一个电话就让他来家里看病吧。

这一天早晨,天气很好,院子里又多了好些好看的盆花,都是林叔在骑峰岭培育出的新品种。一大早就能看见这些娇艳欲滴的花朵,钟画感觉心情大好。

匆匆吃完早饭后,她陪着丁姨一起来到了医馆门口。这次她们没有坐车,是步行来的,也没有旁人跟着,就她们俩。这是钟画早就谋划好的行动,她要从此单独行动,再也不需要人跟着保护了,立志自己保护自己。

进了大门以后,有人认出了钟画,忙出来客气地招呼。钟画也客气地应和着,只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在四处找寻。

第318章 病外之病 在一个伙计的引领下,钟画陪着丁姨一起走进了柳翁医馆的一间休息室,坐在那里等候消息。

自从柳翁病了以后,他把医馆里的事情都放下了,交给了手下人去打理,除非是患了疑难杂症的患者,他会适当地给一些建议。凡是在医馆工作的人都特别卖力,个个兢兢业业,这也是柳翁一直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情。医馆盛名在外,并非只因他的高明医术。

大家都知道钟家向来跟柳翁来往密切,有人赶紧将钟画带人来看病的消息告诉了柳翁。

此时,柳翁正在后院的房间里与方义谈论一些稀有名贵草药的医用价值和食用价值,听说钟画来了,忙站起身,准备出去看看。

方义正在认认真真地记录笔记,听到“钟画”两个字后,他的笔尖便停止了,不自觉地踌躇起来。她怎么来了?难道是冲我来的?他在心里这样思忖着。他不知道钟画是不是真的带人来看病,只是凭直觉认为她来这儿的目的不单一。他想起了胡阳一路跟踪他的情景。

出神了好一会儿,方义搁置在白纸上的笔尖才又重新活动起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想过。

柳翁出去之后,没过一会儿又回来了,他对方义说:“你出去看一下,你认识的,病人是钟子恒家的保姆丁姨,钟画带她来的。钟画说,没有旁人跟着,就她们两个。”

方义本来铁定了心不出去见钟画的,可是一听柳翁说这次就只有钟画和丁姨两个人来看病,心里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决定出去看看情况。他也明白,柳翁让他出去,一是想让他出去跟钟画见面,二是去给丁姨看病,让他学以致用。他料定丁姨得的并非什么大病,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出去见钟画,倒着实让他感到为难了。

柳翁看出了方义的心思,便一再鼓励他出去:“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她的父亲你都见过了,她和她的家人你不也是要迟早见面的吗?去吧,别再犹豫了。”

柳翁向来是个聪明人,出入钟家这么多年,钟家生意上的事他虽然从不过问,但钟家人的心思,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钟画,方义,胡阳和章尧,这几个年轻人之间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他多少还是能看懂一些的。

方义不再迟疑,放下纸笔,站起身对着穿衣镜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坦坦荡荡地出去了。

钟画在房间里早已坐立不安,来回踱步,这让丁姨愈加感觉头疼脑胀了,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在这时,丁姨看见方义走了进来,瞬间惊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而后结结巴巴地对钟画说:“二姐,你……看……那儿,他——”

钟画正背对着门口,但从丁姨瞠目结舌的表情里,她已经读出了她一直在等待的最重要的信息:方义出现了!她急忙转过身。

在她身后,衣着笔挺的方义正朝他款步走来。他变了,变得比以前成熟了,稳重了,也潇洒自如了。长个头了,高了,也更帅气了。

钟画呆呆地看着方义,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水汪汪的,如同即将满溢的湖面。她几次张了张嘴,却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方义在离钟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非常礼貌地问候了一声以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丁姨身上,问钟画丁姨究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钟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因为之前她根本就没有询问丁姨的具体情况,只是听丁姨说头痛而已。

方义看出了钟画的不知情,便亲自走到丁姨面前细细地询问。丁姨一下子慌乱起来,说了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情况说明白了一些。方义让她不用再说下去了,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转身离开,去给丁姨开药。丁姨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受了风寒之后又连续熬了几天夜,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吃不消,头疼脑热什么的都一起找上门来了。

丁姨听方义说自己没有什么大问题,终于放下心来。不过,让她一直感到很糊涂的是,方义怎么还活着?怎么会在柳翁医馆里给人看病?这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让她猜不着摸不透。

然而,比丁姨更猜不着更摸不透的是钟画,她现在整个人都乱了,她非常不满意方义刚才对她的那种态度。生离死别之后的再相逢,居然像昨天拌了几句嘴后的再相见,没有一点深情,没有一点激动,没有一丝惊喜。她的脾气又上来了,赌气坐在丁姨身边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一个伙计拿着抓好的药包来到了她们的面前,将方义交代的吃法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们。

丁姨听得认真,全都记下了。钟画却始终心不在焉,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时不时地朝门口张望,希望方义快点出现,像刚才一样从那扇门里走进来,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方义再也没有出来。

送药的伙计走了以后,没过多久,又一个伙计来了,他告诉钟画和丁姨,外面有一辆车停在那里,现在送她们回家。

钟画的心情复杂至极,喜怒交集,爱恨叠加,她确定方义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方义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竟然开始躲着她了。难道……是跟邹小清有关?他是不是已经去清洲村见过邹小清了?

钟画越想越气,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流淌不止。她疾步走出了房间,向停在外面的那辆车走去,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就当她今天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

丁姨看见钟画哭了,愈加糊涂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一个劲地跟在钟画后面跑,下台阶的时候差点没跌一跤。

回到家里以后,钟画奔进自己的房间,把房门闩上以后,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感觉自己生病了,浑身都非常不舒服,五脏都在裂开似的,仿佛快要死了一样。

这下可让丁姨为难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她的所见所闻告诉唐佳玉,担心会给钟画带来什么麻烦,可是如果不说的话,她又担心自己会误了什么大事,因此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所措。

第319章 自我治愈 夜色逐渐笼罩钟家大院,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满院的花草香迎着微微的晚风四处徜徉,好不惬意。

汪春芳已经做好了晚餐,王叔、林叔和章胜正在帮忙张罗饭桌。很难得,今晚钟子恒在家吃饭。他最近一直待在南幽园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吃喝住都在那边。

大家都落座以后,唐佳玉发现少了钟画,让钟琴去叫她来吃饭。钟琴却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唐佳玉连续重复了三遍,钟琴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桌子,临走时顺便碰了一下坐在旁边的钟棋,钟棋会意,跟她一起悄悄地走出了餐厅。

钟棋好奇地问:“三姐,妈让你去叫二姐过来吃饭,你偏要拉上我做什么?”

钟琴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个傻子,你没发现吗?二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久都没出来了。”

钟棋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一口气说:“依我看哪,一定又是跟胡阳闹翻了呗。他们两个可真是一对冤家,好一阵歹一阵,我都看不下去了,也懒得管了。”

钟琴摇摇头说:“不对,这次不是那样的,我敢打赌。这次情况好像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傍晚的时候,我看见丁姨在敲二姐的房门,敲了好半天她都没有开门。”

钟棋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看着钟琴,心里忽然也没了主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让妈妈亲自去叫她了。她那个脾气,除了妈妈,还有谁能说服得了?

两人正在沉默间,唐佳玉忽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她轻声地说:“你们两个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进屋先去吃,我去叫你们二姐过来吃晚饭。”

尽管唐佳玉是轻声细语地说话,但还是把这姐妹俩给吓了一跳。听到不用她们去叫钟画了,顿时如释重负,赶紧回头跑向客厅去了。

唐佳玉沿着走廊径直走向钟画的房间,一边走一边思索着钟琴和钟棋刚才的谈话。目前在她身边生活的这四个孩子,钟画、钟琴、钟棋和钟骄,最难伺候的就是钟画,真是让她伤透了脑筋。

然而,与以往不同,唐佳玉这一次没能成功,她没能敲开钟画的门,口都说干了,里面还是不见动静。她一下子失去了耐性,匆忙去厨房找丁姨。

汪春芳、章胜、王叔、林叔和丁姨正围坐在厨房的一张圆桌上吃饭,吃得静静悄悄。这是钟家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除了丁姨,他们几个都吃得津津有味。丁姨心里有事,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当她看到唐佳玉忽然出现在门口时,吓得一哆嗦,知道大事不妙……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丁姨便悄悄地放下碗筷,来到外面。

唐佳玉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丁姨的内心想法,见丁姨一脸心事的样子,才感觉到了几分蹊跷。

丁姨向来胆子小,还没等唐佳玉开口问话,她就将钟画独自带她去柳翁医馆看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没想到,唐佳玉不但没有任何责怪,反倒笑了,她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原来是这样。行了,我知道了,没事了,你接着去吃饭吧。”说完,她就转身走了,直接走向餐厅。

唐佳玉再次路过钟画的房间时,并没有停留。她径直来到餐厅,坐下来继续吃晚餐,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钟琴和钟棋面面相觑,不禁暗暗得意,没想到妈妈也有“打败仗”的时候,竟然和丁姨一样,也没能把二姐的房门给叫开。

钟子恒看了看唐佳玉的脸色,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能理解此刻妻子的心情。为了调节一下气氛,他问起了玉恒春城最近的生意情况。

一提起花店,唐佳玉立刻就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聊了起来。这是她现在的事业,一份引以为豪的事业,不论何时何地谈论起,她都有足够兴奋的理由。

这天晚上,钟子恒没有待在书房,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推门而入,见唐佳玉正坐在床头看一本厚厚的画报。

唐佳玉对于丈夫是否每夜都与她同睡一张床并不介意。从钟子恒给他自己的书房布置了一间卧室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和丈夫共有的卧室将会被时常冷落了,与其执着于此,不如放宽心接受,毕竟,丈夫“江南第一富”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他需要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不论是在南幽园还是在自己的家里。

见丈夫走了进来,唐佳玉借着床头略微暗淡的灯光仔细打量他,明显比从前消瘦了一些,疲倦的眼睛里也少了从前那种特有的光芒。她不禁有些心疼了。自从她拥有了自己的花店以后,她把心思都放在了事业上,而花在丈夫身上的时间差不多比从前少了一半,她开始有些自责了。

钟子恒说他困了,想马上躺下睡觉。唐佳玉赶紧收起了画报,很快关了床头灯,房间里只剩一片黑暗,静悄悄。

正当唐佳玉要入睡时,钟子恒忽然问起钟画的事情。唐佳玉只简单地说了一下。关于方义活着回到镇上的事情,钟子恒早已经告诉她了,因此当丁姨告知事情原委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钟子恒喃喃地说:“钟画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她爱怎么样,暂且随她去吧。等到哪一天头撞南墙的时候,疼了痛了,她自然会收敛一切,变乖乖的。”

唐佳玉听到丈夫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她笑丈夫低估了二女儿的“能耐”,钟画现在明显是已经头撞南墙了,也知道疼了痛了,但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短叹了一声。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王叔和林叔起来清扫庭院的时候,钟画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冷若冰霜,似乎这个春天的清晨全世界都欠她一个美好的微笑。不过,她迈向厨房的脚步却像踩着春风,毫不含糊。

汪春芳透过厨房的窗户一眼就看到了钟画,知道钟画昨晚没有吃饭,赶紧烧火,要做一碗鸡汤面给她补补。

钟画走进了厨房,向汪春芳礼貌地问候之后,坐在桌旁等候正在锅里熬煮的鸡汤面。她想吃东西了,想吃得饱饱又暖暖。

第320章 装病请医

第321章 席上相见 钟子恒领着方义出去以后,赵时运瞬间便活络了,一骨碌下了床,跑到门口,看见方义离去的背影。

他回想刚才方义给他开的那个药方,不禁笑了起来。吃一些解闷的药,病就好了?他敢肯定方义已经知道他其实没病,但又不好当面拆穿,所以才开了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药方。

如果方义当时当着钟子恒的面拆穿他装病的事实,那么他将会告诉钟画,以后再也不必和方义来往了,这人不开窍,有本事却很无趣。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方义像是之前和他商量好了似的,默契地配合他上演了这一出戏。他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钟画才打开房门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尽管她的眼前是鸟语花香、翠色芊绵的春日庭院。

她站在房门口发呆了好半天,忽然听见王叔笑呵呵地朝她走过来,看样子是来找她的。“王叔,有什么高兴的事吗?看把你乐成这个样子。”她看着一路小跑的王叔,好奇地问。

“你姨父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我照着医生开的药方去医馆抓了一些药回来,他吃了药以后,心情果然很好,让我来叫你过去,说是有话要对你说。”王叔的笑容很灿烂,像春天的阳光。

钟画微微点头,心里却犯起嘀咕来,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今天就请医问药的?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于是,赶紧朝赵时运的住处快步走去。

王叔看着钟画离去的背影,收敛了笑容。他本来很想告诉钟画,方义就是那位开药方的医生,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亲口告诉钟画,究竟是对还是错,是福还是祸。

关于方义的故事和事故,凡是住在钟家大院的人们全都一清二楚,从开始到现在。王叔和林叔都是上了年纪的钟家老家人了,半生都生活在钟家,早已成了钟家的一份子,他们对钟家的家事从来关心,但从不过问,心知肚明即可。当然,紧要关头,另当别论。

钟画走进了赵时运的客厅,看见他正坐在桌边悠闲地喝茶。

“刚吃了药就在这儿畅怀喝茶,对药效没有影响吗?”她微微皱起眉头,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带着略微责备的口气问赵时运。

赵时运看着她,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却反过来问她今天心情怎么样,想要吃些什么,汪姨有没有做什么好点心之类。

钟画没有说话,只是稍稍撇了一下嘴角,然后躺在椅子里,默不作声。

赵时运大概能猜到钟画此刻的心思,觉得如果跟她聊些吃的喝的都没用,她是不会感兴趣的,但要是聊一聊方义的话,她一准会来精神的。

果然,当赵时运把方义给他看病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之后,钟画整个人都变了,似喜似怒,似恶似恨……总之,人类该有的面部表情和心理活动,钟画都有了,占全了。

幸好,赵时运擅长察言观色,随机应变,才最终稳定了钟画的情绪,并教她午餐时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见方义,并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钟画回到房间以后,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赵时运最后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话,她现在差不多已经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午餐时间到了。钟琴和钟棋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兴高采烈地跑到钟画的房间。原来,她们已经知道方义的事了。

钟琴和钟棋对方义的印象一直很好,有着旁人无法替代的兄妹之情,她们俩从来没有把方义当作外人看待,在心底里一直当作亲哥哥一样对待。

两人在钟画房里叽里呱啦说了几箩筐的话,句句不离方义,直到忽然想起来,她们的任务是叫钟画去吃饭。

钟画心里很烦躁,打发她们两个出去之后,坐在那里又发了一回呆,这才起身换了一套衣服,走向餐厅。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去见方义?一想起那天在医馆的见面,她心底的恨意就又添了一层。她讨厌看到方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这和从前的那个他差别太大了。

快要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了赵时运对她说过的话,赶紧深呼吸,好好地调整了一下心态以及姿态。

正当她要迈步进入餐厅的时候,忽然听见王叔在不远处大声说了一句:“钟画,胡阳来了!”

钟画连忙转过身,看见胡阳正满面春风地向她走来。她顿觉眼前一亮,很快心里便有了主意。她笑着朝胡阳走过去,问他吃了午饭没有,来找她有什么事。

胡阳笑着说:“我去过玉恒春城了,伯母说你今天没有去她那里。我正好有空,过来看看你,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钟画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没事,就是今天懒得出门而已。那正好,你既然这个点来了,走,陪我一起进屋吃午饭吧,刚刚开饭。”

两人有说有笑地朝餐厅走去,轻快地跨进了大门。

然而,当笑容满面的胡阳看到那张熟悉的大圆桌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心里登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嘴角的笑容消失殆尽。

方义?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胡阳猛然感觉头昏眼花,心跳加速,像是一口气上不来似的。

不知情的钟子恒看见钟画领着胡阳一道走了进来,心情大好,赶紧招呼他们两个入席,哈哈大笑着说:“今天倒像是个好日子,是你们年轻人相聚的好日子!”

一直端坐在桌旁的方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说话。从胡阳那张格外苍白的脸上,他读出了明显的不友好,甚至是怨恨。他又想起胡阳那天长路跟踪他的情景,心想:冤家路窄,总是要碰面的。

钟画笑得格外畅快,亲昵地拉着胡阳入席,又亲昵地挨着他坐下。直到这时,胡阳的精神气才一点点地恢复过来。当方义的目光再次看过来时,他得意地冲方义笑了笑。

方义也以微笑默默还礼。他心里在想,此刻胡阳一定特别想知道他的故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弄个水落石出的。

不过,午餐从开始到结束,方义都没有再看一眼钟画。

第322章 清洲看病 钟家的这一顿便饭吃得实在是不容易,方义、钟画和胡阳各怀心思,仿佛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仗。

吃完午饭后,钟子恒和赵时运都显得很高兴,带着这几个年轻人一起进了客厅,请他们喝茶,顺便聊聊天。

钟琴和钟棋只围着方义打转,问长问短,一刻也不消停。方义倒是厉害得很,凡是她们俩所问的,他都一一给予回答,而且答案令她们俩都感到很满意。

当钟棋提到小宝和翔哥时,方义愣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太忙碌了,都没有时间想起它们,不禁感到有些惭愧。不过,他搬到东莱山以后,就给了小宝和翔哥足够的自由。

高山家的房前屋后都是或高或低的山,正好适合小宝和翔哥生活。方义将小宝安置在孟元村的一个山坳里,也就是方义经常练武健身的地方,小宝也像他一样,非常喜欢那里。它现在在那里过得很好,自由自在。它认识回家的路,有时也会回家去,跟穆野先生夫妇愉快地住上几天或者一阵子。

像以前在清洲村一样,方义在东莱山新家的阁楼上给翔哥做了一个精致的小房子,让翔哥舒舒服服地住在那里。翔哥的天地相比小宝,更加宽阔无边,它想待在家里就待在家里,想出去就随时飞出去转转。

翔哥依然同以前一样聪明伶俐,送信的本领不减当年,只是现在,不需要它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当“空中邮差”了,更自由了。

钟棋一听方义说翔哥比以前更自由,就问能否改天把它带来,让它在这院里再住上一段时间,就像以前那样。

钟棋这话刚好被钟画听进去了,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离着方义远远地坐着,假装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今天回忆了那段与翔哥相处的过往,非常希望能够再次拥有翔哥。

可是没想到方义却说,让翔哥住在山里更好,那里更适合它。与人住在一起,会约束它的,甚至会养成某些不好的习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钟画听到这里,可来气了,她甚至怀疑方义这话是冲着她说的。可是身边的胡阳一直在关注她,她只好压下火气,继续装聋作哑。

胡阳一心二用,一边在跟钟子恒说昌旸大学的事情,一边时刻关注着钟画的一言一行。他不希望钟画和方义搭上话,连一个字都不可以。还好,一切如他所愿。

胡昌鸿多年以来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昌旸大学已经破土动工了,地址选在怡山书院的东边,虽然居高临下,但地势平坦,自然和谐。

天时地利人和,胡昌鸿和他的昌旸大学这回都占全了,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当然,这并非胡昌鸿一个人的功劳,包括钟子恒、楼青云、子修和江胜连在内的白陵县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直在出资出力,帮了不少忙。

除此之外,胡昌鸿身在上海的二儿子胡珏的准岳父岳母也出力不小。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身在新加坡的蔡华章夫妇,他们为这所大学在海外筹集了不少启动资金,简直是胡昌鸿的贵人。胡昌鸿打算在学校开学后聘请蔡华章担任名誉校长。

赵时运逮着了难得的机会,主动和方义攀谈起来,两人倒是挺投缘,聊得很开心。赵时运对方义的喜爱溢于言表,这让一旁的胡阳顿生醋意,心里愈加不舒服了。

正当大家聊得热乎的时候,柳翁医馆打来电话,说有重症病人在医馆求医问药,让方义赶紧回去一趟。

事不宜迟,方义赶紧起身,回去了。

钟画望着方义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无法言说的凄凉。她找了个借口说不舒服,跟胡阳打了个招呼后,独自回房休息去了。

方义急急忙忙回到医馆后才知道,得了重症的病人并没有来医馆,而是派了一个同村的人来医馆抓药。方义说这样不行,得见到病人后经过仔细检查才能开药方治病。

这人没有办法,只好央求方义跟他一起回村里去看看病人,病人好几天都没进食了,怕是再晚些就来不及了,危在旦夕。

当方义得知这人来自清洲村时,又惊又喜。这些日子他一直想去清洲村看看,可就是忙得抽不出时间。现在不得不动身去一趟了,毕竟,救人要紧。

方义背了药箱,跟着这人一路往清洲村赶去。

两人不辞劳苦,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到了村口。路上赶得太急,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方义也顾不上回忆那些过往了,只一门心思往前赶路,以便早点见到病人。

进了村子以后,方义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清洲村变化真是太大了,让人无法相信,仿佛置身一个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不过,现在他顾不上去询问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再催促那人带他去见病人。那人虽说也是庄稼人,但体力明显比不过方义,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如果不是方义一路在他身后催得紧,他很可能此刻还在半道上磨蹭。

左转弯右转弯,在村里七拐八拐,他们终于来到了那户人家屋前。粉墙黛瓦的房子,四周全是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让人赏心悦目。方义在心里替病人担忧,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要是主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些好风景恐怕就要好景不长了……

进屋以后,方义二话没说,快速来到床前给病人看病。

的确,房子的主人病得不轻,幸好赶得及时,否则真的姓名难保了。病人是由于长期饮食不当对五脏六腑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第323章 往事重提 方义正在全力救治的这个人是这家的一家之主,名叫黄书权,今年五十二岁,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串门喝酒,是个十足的酒鬼。

谁料,这回差点儿被饭桌上的美味佳肴给夺走性命。妻子是个老实人,向来逆来顺受,平日里根本就管不了他,反倒少不了助纣为虐。她一直害怕丈夫,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总担心会挨打。

这回丈夫像个挺死尸的躺在床上几天几夜,她又担心得不得了,怕他万一死了自己要守活寡,才平生第一次积极主动地去村里求助,求隔壁一位邻居帮忙去医院抓药救人。

邻居是位好心人,对她家的情况了如指掌,答应帮忙后,立即动身赶往镇上。他早就听说柳翁的医术高明,救过不少人的命,于是直接赶奔柳翁医馆。他本以为柳翁这的像传说中那样神通广大,根据病情的描述就可以直接开药方,谁知并非如此……这才请来了方义。

黄书权的妻子将药煎好以后端到床边,一勺一勺地喂进丈夫的嘴里,一碗药下肚,大约半小时以后,黄书权便安静地睡着了,并有了比较均匀的呼吸。

方义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人的性命算是暂且保住了,期待去医馆抓药的人尽快回来。

黄书权的妻子给方义做了夜宵,早已饥肠辘辘的方义这才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并夸赞黄书权的妻子手艺好,让他尝到了家乡母亲做饭的味道。

等方义吃饱了以后,黄书权的妻子脸上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她一直盯着方义看,终于鼓足勇气轻声地问:“请问医生,您是哪里人?以前来过我们清洲村没有?为什么我总感觉您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方义听到这话,心里猛然一惊,但很快他便平复了心情,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时此刻正在清洲村,一个他曾经住过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其实早就见过他了。

方义笑着问:“您觉得我面熟?那您觉得我像谁?”

黄书权的妻子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您像我们村里徐林峰家的那个从北方过继来的儿子,名叫方义。他曾经在我们村里住过,后来……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又离开了。我那时极少出门,住得又偏远,只见过他几次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忙补充:“当然,天下长得相像的人有很多,如果我认错人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方义连忙笑着摆摆手说:“不会的,就算您认错了,我也不会怪您……更何况,您说得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方义。”

黄书权的妻子感到惊讶极了,又惊又喜。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拯救自己丈夫性命的人居然就是那年那个追着天上一只飞翔的鸽子在村里到处跑的小伙子。

方义正好想知道清洲村里的一些情况,于是和她攀谈起来。没想到,黄书权的妻子看上去柔弱至极,却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她非常热情地把村里这几年发生的变化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方义。

方义根据她的讲述,再加上自己的一系列推算和判断,最后得出了一个意外的结论:黄书权遭遇今天的病痛,与徐健有关。

方义的推测没有错,的确如此。

徐健是子修悄悄安插在清洲村的“全能探子”,简直无孔不入,将清洲村里所有的大事小情都随时报告给子修。

俗话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子修肆意指派徐健做这做那,徐健也不是白痴,他也在村中寻找自己的“鱼饵”,最后选中了黄书权,这个人虽然向来好吃懒做,且酷爱串门吃饭喝酒,但倒是一个难得的“包打听”,他对村里的大事小情比徐健还要熟悉,为人处世还要老道,且十分在行。

邹小清的花园被毁于一旦,里面就有黄书权的“功劳”,这件事是徐健和他一起偷偷摸摸干的,并且干得干净利落,到现在不管是老村长还是新村长徐俊都没能查出来。两人为此没少在一起吃饭喝酒,暗暗庆祝这得来不费功夫的胜利。

徐健有的是钱,只要他开口,要多少,子修就给他多少,只要事情办得漂亮就行。有时连徐健自己都搞不懂,金禅寺里是不是有一个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金库供子修任意挥霍?

不过,这也只是他偶尔想象一下而已,他并不在意钱是怎么来的,只要他自己花得舒坦就行。他抓住了黄书权的弱点以后,就不停地引诱他上钩,让黄书权帮他做事。凡是他自己不便出面的地方,都由黄书权替他出面,神不知鬼不觉,简直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黄书权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天到晚只顾着偷偷与徐健混在一处,不是在喝酒,就是醉酒了睡在哪个草窝窝里,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时间一长,本来就比较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了。而这一次,他惹上了大麻烦,跟死神打了个照面,要不是方义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他早就去阴曹地府报到去了。

方义越想越气,徐健这个混蛋到今天依然贼性不改,还在到处兴风作浪,祸害邻里乡亲。虽然他并不知道更多的细节,但是他敢肯定,徐健在村里一定经常欺负邹小清,邹家花园被毁的事情一定与他有关,他决定找个机会去好好教训徐健一番。

这天晚上,方义只在黄书权家和衣而卧,随便睡了一觉。半夜那两个出去抓药的人也回来了。第二天天不亮,他嘱咐黄书权的家人好好煎药之后,就匆匆出门了。

清洲村虽然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方义仍然能辨认出从前的道路来,一边走一边认出了以前的住户,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姑姑和姑父,刚好他们又和邹家住在隔壁,这样一来,他想见的人基本都能见到了。

不知道姑姑的身体好些了没有?徐俊现在过得怎样?爷爷和小清又过得怎样?方义站在一个高坡上俯视清洲村,满脑子里都是疑问。

第324章 心事难说 静静地凝望着花海中的清洲村,背井离乡以来的一幕幕悄然浮现脑海,千愁万绪袭上心头,方义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下了高坡,他迎着灿烂的朝阳走在蝴蝶翩飞的一条条花径上,扑鼻的花香和着融融的春光,让他的眼睛重新有了光芒。

方义边走边寻思,这时,一个人影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仿佛闻见了熟悉的味道。一定是徐俊!他肯定地对自己说。

当方义正要转身去看那个身影时,没想到那个身影停住了脚步,也同时回过头来看向他,两人四目相触的那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笑了。

方义猜得没错,这个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正是徐俊,他一大早起来就听说黄书权忽然得了重病,连忙赶去他家探望,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碰见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兄弟!

徐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缓缓地往前迈步,朝方义一点点地挪过来,仿佛稍微走快一点带出来的风会把方义给吹散掉一样。他每天都在清洲村的各条宽宽窄窄的开满鲜花的路面上来回奔走,也曾幻想过这般的奇遇,真是万万没想到,梦幻竟也有变成现实的一天……

当徐俊站在方义面前时,他不禁喜极而泣,流着泪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定定地问道:“你是方义?”

方义一直也在盯着徐俊看,见他虽然变黑了,但也长壮了,身体更加结实了,更像一村之长的派头,心里感到非常高兴。他本想先开口,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似的,酝酿了好半天的话,却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听见徐俊在问他话,他赶紧点点头,并大声地回应了一句:“是我,我是方义,我回来了!”

徐俊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方义也连忙伸出一只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别后重逢,千言万语道不尽。

平复心情以后,徐俊知道方义一定最想见到他的姑姑和姑父,提议现在就带方义去姑姑家看看,估计他们这个时间点正在吃早餐,他们总是起得很早,像从前一样善良又勤劳。

方义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与喜悦,跟着徐俊一起大步流星地朝姑姑家走去。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慧子和徐林峰的住处。

院门开着,能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方义听出来了,这是姑姑的声音,很快,他又听到了姑父的说话声和笑声。

为了让慧子和徐林峰有一个心理准备,徐俊先走进了院子里,他尽量用平和舒缓的语气告诉他们夫妻俩,他们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回来了,来看他们了。

慧子和徐林峰愣在原地很久才回过神来,让徐俊没有料到的是,慧子说她最近老是做梦,在梦里见到了方义,就知道方义一定会来的。徐林峰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说他们最近都在思量这件事,到底把方义给盼来了。

尽管如此,当方义真真切切地站在他们面前时,夫妻二人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慧子甚至哭得泣不成声,惹得一旁的徐俊也再一次流泪了。

徐林峰赶紧招呼方义和徐俊一起坐下来吃早饭,他说今天早上多做了几道菜,正好,一切刚刚好。

在饭桌上,方义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们。

听到方义说他拜了穆野先生和柳翁为师,徐林峰夫妻俩可高兴坏了,他们对方义目前的状况非常满意,像是忽然之间吃了一颗定心丸。

早饭过后,还没等方义开口,慧子就赶紧给方义讲起了隔壁的邹家,将邹家爷孙俩住进清洲村以后的所有情况全都告诉了方义。

最后,慧子非常认真地对方义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有点不放心,小清最近不常出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问过邹老爷子了,他居然没有感觉出来,说小清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是我多疑了。可能女人比男人要敏感一些,你去隔壁看看他们,顺便问问小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方义想了想后,答应了。他起身出门,来到了邹家的院门口。

还没等他迈步进去,就见迎面走来了邹老爷子。看气色,他比从前在泰屏湖过得要好,红光满面,这让方义感到很欣慰。

邹老爷子连忙朝方义走过来,也许是太激动了,方义只能看见他不停哆嗦的双唇,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方义紧紧地拥抱住他以后,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方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邹小清熟悉的声音,她站在院子里的花丛中,手里还握着一把刚刚拔起的青草。

“我们刚刚都听见了!爷爷说,一定是你回来了。我也这么想。爷爷正要去隔壁看你呢,你就过来了。”邹小清站在那里笑,却始终没有挪动地方,仿佛双脚被锁在了那里一样。

邹老爷子和方义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方义又把自己的经历再一次说给他听。小清在不远处洗菜,耳朵却一直在细细聆听。

邹老爷子今天心情特别好,他要留方义吃午饭,并一再夸赞小清的厨艺大有长进。他挎着竹篮哼哼唱唱地出门去了,去他的宝贝菜园里摘菜。

方义这才有机会与邹小清独处,他见到了一个既美丽又勤劳的邹小清,相比从前,成熟了好些。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出了邹小清似乎有什么心事瞒着爷爷,就像姑姑猜测的那样。

邹小清本来不想把这件藏在心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一见到方义,她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不但要把秘密说出来,还希望方义能帮她出这口气。

面对方义一如从前的温暖关心,邹小清讲出了自己的心事。她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说出来,这让她感到极其难受,因此,最近总是郁郁寡欢,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但是,在爷爷面前,她又不得不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她一点儿都不想让爷爷为她感到担心。她一直最想诉说的对象是方义,而今天,他居然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325章 寻仇觅恨 邹老爷子和小清中午为方义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午餐,二十多个菜碗,桌面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各色家常菜,却道道精致。

邹老爷子又去隔壁叫来了慧子夫妇一起来吃顿团圆饭,徐俊因为村里临时有事要处理,已经离开了。

方义平常不怎么喝酒,不过今天被邹老爷子使劲劝酒了,连喝了好几杯。慧子在一旁着急,担心方义醉酒了会耽误了给病人看病。徐林峰笑着说:“不要紧的,这就是几杯水酒,度数不高。”

慧子从一进屋起目光就时不时落在邹小清身上,很明显,她发现今天的邹小清和往日不同,脸上有了笑容,而且笑得很自然,不像平常那样刻意。她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猜测是方义帮小清解开了心结。她此刻心里挺想知道真相的,巴巴地等着吃过午饭后再细细地问方义。

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让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好多了,比过年时还要高兴,还要尽兴。邹老爷子又忍不住眼泪汪汪,眼睛一直盯着方义,恨不得就这样把方义永远留在家里。

慧子每每看见邹老爷子看方义的那种眼神,心里都有一种欣慰,因为除了邹老爷子,她曾在钟子恒的眼中也看到了类似的眼神。她看到小清和方义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很顺眼。只是,从方义看小清的眼神里,她并没有感受到怎样的暧昧,这未免让她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坐在她身边的徐林峰看出了她的心思,悄悄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似曾相识的这句:“孩子大了,他们的事情我们其实做不了主的,还是尊重他们自己的意思吧,顺其自然比较好。”

慧子哪里肯像徐林峰这样想,嘴上应着,心里却是照旧希望方义能和小清走到一起,尤其是当她看见邹老爷子那满头白发时,心里的这种愿望就更加迫切了。她看小清,越看越觉得顺眼,心里越是喜欢。

午饭刚吃过,黄书权的妻子找来了,一见到方义就赶紧拉着他往家里去,说他丈夫吃了药以后一直睡在那里,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方义知道肯定不要紧,但是拗不过她,只得跟着往她家去了。

徐林峰对黄书权的为人一直比较了解,虽然对他好吃懒做的性格深恶痛绝,但更多的还是关心和同情。于是,他跟慧子说也去看看生病的黄书权。

邹老爷子却拦住了他:“你先别忙!人家家属急忙忙地来找方义回去看病,说明情况不太好,你现在去看望是打扰病人,对他没什么好处。再等等,等他好些了,我陪你一块儿去看看。”

邹小清见方义走了,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她今天把憋在心里很久的秘密告诉了方义,感觉比从前轻松多了,精神头也足了。只是,她又担心这样会给方义带来烦恼,甚至麻烦。

方义到了黄书权家以后,认真检查了一下,确定黄书权只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危险,是药发挥作用了。他让黄书权的妻子再加一床被子,让病人彻底捂汗,出完汗,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黄书权的妻子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连忙让两个侄子去搬一床被子过来。两个侄子办事利索,很快弄来一床新被子,小心地给黄书权盖上。方义叮嘱他们不要盖得太严实,略微松些。

接下来就是等待黄书权自己醒来。不过,这将是漫长的一觉,最短也要好几个小时。方义收拾好一切,叮嘱那两个侄子好好照看。然后,他就出门了,说是想出去透透气,屋里的药味太浓了。

方义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另有打算。他抄近道来到了徐俊家里,可是不凑巧,门上是一把铁锁,家里没人。

方义估摸着徐俊应该是去田地里干活了,徐俊跟他说过,现在家里最大的事情就是田野里的那几亩蔬菜,简直是个活宝贝,他天天守在那里,像是守着一座金矿似的。

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让方义眼前一亮,简直比邹小清种的那些还要好看,还要丰茂。和从前的样貌相比,有天壤之别。

方义不禁想起了那年在徐林海的院子里教训徐健的那一幕了……这家伙真是不长记性,欠揍!他愤愤地想。

今天,方义一定要找到徐健,不给他一顿教训,他都分不清是非黑白。最好好好揍他一顿,揍一顿管好几年,再揍狠一点,管上一辈子。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摩拳擦掌起来。

在家门口没有见到徐健,方义离开了,去村里找,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混蛋给挖出来!

村里花草繁茂,以至于一条条小村路看起来都很相似,要不是方义对这地方比较熟悉,准会迷路的。

方义正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听见前方有水流的声响,原来是到了长春江边。再一次听见熟悉的乡音,方义感觉心里亮堂堂的,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躺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树上睡觉,翔哥陪伴在他身边……

长春江边的景色与村里相比,是另一种美,能让人一下子开阔眼界的感觉。不过,方义此刻无心赏景,他的一双眼睛在到处搜索。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徐健似乎就在附近。

长春江边的花草长势极好,犹如一条彩色的祥云铺在那里,姹紫嫣红的花朵点缀其间。一棵棵挂满绿丝绦的柳树列队江边,随风起舞,绿意融融。水流声从柳树长长的头发下淙淙流过,发出悦耳的乐声。

就在这时,方义眼前一亮,他看见了那年他躺过的那棵歪脖子大柳树,虽然比较苍老,但姿态格外好看。再定睛一看,方义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连忙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石子,对准了正躺在树杈上睡觉的那人,松开手以后,石子飞一般地射了出去。只听“哎哟”一声叫唤,那人从树下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谁啊?是谁啊?怎么缺德!”那人疼痛不已,破口大骂。他急忙朝四周仔细张望。可是,哪有什么人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刹那间,他感觉后脊背丝丝发凉,不禁打了个冷颤,心想:该不会是黄书权那个死鬼的魂魄来找我了吧?

第326章 拳下留情 徐健不禁害怕起来,仿佛真的被鬼魂缠身了似的。

他听说黄书权突然得了重病,不但没有去探望一眼,反倒躲得远远的,担心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万一病人病糊涂了乱说话,他又刚好在场,那可就糟糕了。

他为这件事头痛不已,天天提心吊胆,担心黄书权病糊涂了以后把不住口风,把他们俩之前在村里村外干的那些缺德事儿全都给抖落出来,让他的颜面一扫而光。如果那样的话,清洲村这个地方他将永远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再次回到金禅寺待在子修身边。

以前,徐健习惯了待在金禅寺里藏在子修的眼皮底下过着作威作福的快活小日子,一点儿都不想回到清洲村里来。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发现待在清洲村里的好处远远大于困在金禅寺里,最大的好处是他有绝对的自由,不需要天天看子修的脸色行事。现在他再也不想回到金禅寺生活了,只想一直像这样在村里待下去,衣食无忧,逍遥自在。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黄书权突然病重,至少目前不能做他的左膀右臂了,好多计划都被迫搁浅,平白无故给徐健增添了意想不到的烦恼。徐健最近一直在村里村外物色新的“鱼饵”,可是物色来物色去,都没能找到一个与黄书权相媲美的人物。

今天他心里烦躁,来到了长春江边散心,走累了以后,爬上这棵歪脖子大柳树,躺在上面休息,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不成想,正睡得香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吓得他树上跌翻下来,摔得浑身酸痛。

见四下无人,耳畔只有河里淙淙流水声和岸边吹过花草树木的风声,徐健的心早已凉了大半截子。他越来越怀疑刚才是被黄书权的鬼魂给捉弄了一下,他忽然决定今天晚上去黄书权家看看,看看他到底咽气了没有。他此时心里非常矛盾,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黄书权死,还是希望他活。

隐身在花丛中的方义一直在暗中观察徐健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不知道徐健在那里愣头愣脑想些什么,但他敢肯定的是,这家伙向来一肚子坏水,估计又在想什么花招去害人了。

方义原本想直接上前狠狠教训徐健一顿,后来转念一想,不如遮住脸面去见他,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脱下外套,蒙住了自己的头脸,又采摘了许多花朵插满了全身,好似一只戴花的刺猬。

徐健此时再也没有睡意了,胆战心惊地向村里走去。刚走到一个岔路口,迎面一棵“开花的树”挡住了去路,一开始他没在意,打算绕过这棵“树”,可是后来发现,不论他怎么绕,这棵“树”始终挡在他的前面,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棵会走路的树,可把他给吓坏了,魂飞魄散,刹那间冷汗涔涔。

这时,只听那棵“树”开口说话了:“徐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村里姑娘,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徐健的确做过亏心事,心里一直有鬼,一听这话,腿都软了,心想:这个怪物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邹小清那个野丫头告的状?好嘛,等着瞧,到时我再好好去收拾她!

他心里倒是根硬骨头,可到了嘴上,却成了软柿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闭着眼睛不停地求饶,一面承认自己的错误,一面赌咒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方义哪里肯相信他的话,先是一再强调,如果徐健再敢去惹邹小清,他就直接把徐健给扔进长春江里喂鱼,然后对着徐健一顿拳打脚踢,揍得徐健鼻青脸肿,瘫倒在地哭爹喊娘。

这一顿胖揍,比几年前那次要厉害多了。当然,方义是习武之人,现在又是学医之人,下拳早已有了分寸,知道打哪里最痛却又不会致命,打哪里会伤却又能很快痊愈。他只是想再次教训徐健一顿,并没有想真正地伤害他,毕竟,徐健是徐俊的亲弟弟,真要是打伤打残了,他无法向徐俊交代。

在徐健能够爬起来之前,方义已经回到了村里,赶到了黄书权家。黄书权的妻子和两个侄子一直守候在床前,这让方义非常感动。他喝了一盏茶之后,黄书权终于醒了,一张嘴就嚷着要喝水。妻子高兴得无可无不可,两个侄子相互帮忙服侍黄书权喝了几口水。

方义见病人已经好转,便打算离开了。临走前,他再三叮嘱黄书权要戒口,三年内滴酒不沾,少吃鱼肉荤腥,多吃蔬菜水果,否则后果会很严重。黄书权当下点头答应,可是后来,他还是因为自己的丝毫不自律而断送了性命。

方义背着药箱出了黄书权家的院门,这次的医药费他本打算不收的,但无论如何也拗不过黄书权妻子的坚决与执着,只好收下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方义感慨万分:“方医生,你救了我家那口子的命,别说医药费,就是从今天起给你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既为黄书权妻子的忠贞而感到温暖,也为她的懦弱不争而感到心酸。

正当方义略有所思地往前走时,忽然眼前出现了三条人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摸出了三颗小石子打了出去,击中了其中一人,那人“哎哟”一声捂着手臂直喊疼。

方义觉着这声音好熟悉,定睛一看,竟是黄天。另外两人,一个是秋亭,一个是齐亮。他不禁哑然失笑,冲着黄天摇摇头,又摆摆手,那意思是,当钟家的保镖这么多年,你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中弹”了,真是太丢人了!

黄天气鼓鼓地站在那里,高声说:“方义,你的石子没长眼睛,难道你也没长眼吗?”

一旁的秋亭和齐亮早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笑黄天被“情”所困,一时分神,吃了方义的亏。

方义再一次苦笑着摇摇头,随后边笑边朝黄天快步走过去。黄天已经挂彩了,鲜红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方义赶紧从药箱里拿出药物和纱布,帮他处理伤口。

第327章 暗中协助 方义帮黄天包扎好了伤口以后,问他当时为什么没有躲开,凭他平时练就的本领应该能躲开才对。

黄天苦笑着说:“你刚才没听见他们俩说的话吗?他们俩说我为‘情’所困!我哪儿知道会在清洲村的一条马路上碰见你啊?我一直以为你在柳翁医馆里忙活呢。还不是因为在这儿偶然遇见你,我才高兴昏了头,一时走了神嘛。”

方义双手抱拳,向黄天连连道歉。他提议一起去他姑姑慧子家,他亲自下厨,为他们三个做一顿饭,尤其要为黄天单独烧一只老母鸡,为流失的那些血做补偿。

齐亮忙说:“这顿饭,肯定是吃定了,但不是今天。今天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方义点点头,问钟老板派给他们什么任务了,能否告诉他,看他能否帮上一点忙。

秋亭,齐亮和黄天相互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后,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方义。

钟子恒原来交给秋亭,齐亮和黄天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方义,活要见人,死要见骨。没想到后来方义自己活着现身了,帮他们三个解决了最头痛的大难题。

在进山一遍遍地寻找方义的过程中,他们三人对西山、金禅寺、泰屏湖以及清洲村这一带的地形已经驾轻就熟,钟子恒对此感到非常满意,派给了他们三个新的任务:找出潜进监狱陷害曹世雄的幕后黑手,以与清洲村进行日常交易为身份掩护。

今天是他们三个执行新任务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方义,还让黄天一不留神吃了方义的一颗石子,战争还未打响,就先挂了彩了。

黄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想想都感觉有点后怕,如果方义今天用的武器不是石子,而是他的飞镖,那么他很可能会平白无故失去一条胳膊。

秋亭和齐亮也很好奇,方义的飞镖怎么没有带在身上。方义说,在骑峰岭坠崖以后,身上的六支飞镖都不见了,可能沉入山涧底部去了。后来在西山他又打造了几十支飞镖,和从前的那六支差不多,不过质量更过硬。

黄天说:“你现在出入一定要多加小心,最好还是带上几支镖防身比较安全。要知道,现在你在明处,恶人在暗处,不得不防。”

秋亭和齐亮也在一旁点头,非常赞同黄天的看法。方义笑着说,本来这次出门是准备带着的,由于病人处境太危险,一时着急赶路,就忘了。

四个人又站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后,在路口同方义分别了。临别前,方义一再叮嘱黄天,让黄天有空就去医馆找他。黄天从方义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什么,连忙点头答应。

方义背着药箱来到了徐林峰家,他要赶回医馆去,特意来跟他们告别。方义给慧子好好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有些虚弱。他留下了几副药,并认真写好了具体的服用方法,交给了姑父。

慧子哪里肯放方义走,说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现在就要走,怎么说也要在家里住上一夜才行,于是死活不放方义回镇上去。

方义笑着安慰她,现在不像从前了,现在他是一名医生,医馆里每天都有很多病人来看病,柳翁身体还没有彻底康复,需要他的帮忙。再说了,只要有空闲了,他就会回来看望他们的,他现在是自由人,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东躲xz的了。

徐林峰也在一旁不停地劝慰慧子,说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了,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慧子这才放宽心,虽然舍不得方义走,但最终还是笑着送他出了院门。

在与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告别时,爷孙俩也一样同方义难舍难分。方义悄悄地将他惩治了徐健的经过告诉了邹小清,让邹小清从此以后不要害怕,必要时就对恶人说:谁敢再惹她,方义就会立马来要他的小命!

邹小清自然心生欢喜,心头的焦虑全都消失不见了。她一再叮嘱方义,要经常回村里来看看他们,这儿是他的家。方义一个劲地点头,让她和爷爷也经常去镇上走走,去了就到医馆那里找他。

一听这话,邹小清不知道有多开心,心里好似开满了鲜花的春天一样。忽然,她想起一件事情,让方义先别急着走。她转身回到屋里,从自己的房间里取来了一个特别精致的红色盒子,郑重地递给了方义。

方义打开一看,居然是他的一支飞镖,激动得连问邹小清是从哪里弄来的。邹小清就把徐俊当初去山涧寻找他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最后带回来的就只有这支镖了。

方义想了想说:“我已经有了新的飞镖了,这一支,就送给你吧。改天有空我再教你怎么用它,以后你就可以用它来防身了。”

邹小清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溢于言表的惊喜,这其实一直是她的一个梦,几乎天天都在做的一个梦,没成想竟然在今天变成了现实。她从方义手里接过盒子,紧紧地抱在胸前,激动的一颗心一直在怦怦直跳。她当这是方义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方义回到医馆以后,第二天傍晚,黄天就来找他了。

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说话。方义极其认真地告诉黄天,曹世雄在狱中被陷害一事似乎与柳翁有关,黄天瞬时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啊?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方义说,目前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但并非毫无根据。穆野先生曾提醒他,柳翁的病这次突然复发,绝非偶然,让他务必查清事情的原委。可是,每当他有意无意地在柳翁面前提及这件事时,柳翁的反应都令人费解,面上甚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这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黄天听完方义的讲述以后,这才有些信服了。方义又提到狱中作案人的手法,火候拿捏得非常精准,完全掌握住了曹世雄的生死命脉,如果这人果真一点医术都不懂的话,曹世雄这次必定死于非命。

这又一次让黄天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他思来想去,踱来踱去,怎么也无法相信向来慈眉善目的柳翁竟然会跟这件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328章 离间之计 尽管黄天不愿意相信柳翁也卷入了这件案子中,但他更加相信方义的判断,于是他决定深入调查。

在判断尚未变成真相的情况下,黄天不想声张此事,因此没有向秋亭和齐亮透露一个字。他们三个有各自的任务,尽管目标是一致的。

方义待在柳翁身边, 掌握着关于柳翁的一切消息,可以随时与黄天联络,然后一同想办法应对。在方义看来,十有八九子修与柳翁私下有联系,或者说有过联系。他甚至敢肯定,如果柳翁果真被卷入了曹世雄的案子,一定是受到了子修的某种胁迫……

在方义的悉心照料下, 柳翁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只是精神上相比从前还是要差一些。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清晨或傍晚的廊檐下静静地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每看到这种情形,方义都有一种想走过去谈心的冲动,但他从柳翁的神情可以看出,如果这个时候走过去无异于无故打扰他,必然会引起柳翁的反感,事与愿违。

方义心里琢磨,想要知道真相,硬来是不行的,只能迂回前进,伺机而动。他最大的希望是柳翁的精神能够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尽管这样的想法目前看来似乎是一种奢望。

徐健被方义在长春江边结结实实地羞辱了一番,回到家后气不打一出来,却又无法说出口,只得自己生闷气。徐俊见他脸色铁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阴阳人,便问他怎么了。徐健一反常态,没有向徐俊诉苦, 只是闷头不语。

徐俊琢磨来琢磨去,怎么也猜不透徐健的心思。他只得怀疑是徐健又在外招三惹四了,结果自己吃了亏。黄书权生病的时候就有一些风声吹到了他的耳朵里,说徐健暗中与黄书权勾结,做了许多不可告人的坏事。徐俊起先并没有把这些话当真,因为相比从前,现在的徐健已经好多了,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况且,徐健为清洲村做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人人称赞。

可是徐俊心里总像是有个疙瘩解不开似的,他决定去黄书权家借着探望的机会探探口风,别人怎么说徐健是一回事,可以不必当真,但如果黄书权能够亲口告诉他一些真相,那么就是另一回事了。

徐俊打定主意以后,这天趁着夜幕降临来到了黄书权家。进门之前,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 唯恐被人瞧见。

黄书权的这条老命总算是被方义给救下来了,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但气色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徐俊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他的妻子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喂瘦肉粥,浓香的瘦肉粥。

黄书权的妻子见徐俊来探望,忙招呼他坐下说话。黄书权心情大好,拉着徐俊的手说了一大车的好话,感谢徐俊在他病重的时候那么关照他,怎么大的清洲村,来探望他的人却没几个。

徐俊笑着陪黄书权说了一会儿话,趁着黄书权的妻子去厨房刷碗的时候他问了几句话,没有直接提到徐健,只说是道听途说的。

黄书权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见徐俊忽然问起这些事情,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但他向来深谙世故,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因此,他只拣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细节回答了徐俊的疑问,其实跟没说也差不多少,反而让徐俊误以为徐健受了难以言说的委屈。

走在回家的路上,徐俊感觉心情轻松多了,心头的许多疑虑都不知不觉地消散了。他抬头看向漫天的星星,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到家后,他直奔徐健的房间,想要跟徐健好好聊聊。谁知,还没推开门,就被他爸妈告知,徐健傍晚时跟着子修一起去金禅寺了。

徐俊大吃一惊,顿时笑容全无,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最怕听见“金禅寺”三个字,最不愿意看到徐健踏进那个地方,可偏偏事与愿违。

傍晚时分,徐健看见徐俊没吃晚饭就出了家门,不像是村里有什么急事,一副轻松的姿态,便以为他是出去散步,四处走走。

徐健对方义的怨恨与日俱增,他这几天把这些怨恨累积在一起,计划全部算在邹小清的头上。他决定今晚就去找邹小清算这笔账,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邹小清吃个闷头亏。

正当他暗自盘算的时候,忽然看见家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居然是子修。他慌忙跑去迎接,谁知和子修说了几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跟着子修走了。

徐林峰和李莹夫妇俩跟着追出去好远,最后只听到徐健回头冲他们说了一句:“去金禅寺,过几天就回来!”

回到金禅寺后,子修与徐健对坐在禅房。

子修毫无表情地看着徐健,许久之后他神色凝重地对徐健说:“这次交给你一个重任,去接近一个叫黄天的人,然后想方设法取得他的同情和信任,跟他做朋友。但是,这件事不能让任何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方义。”

徐健正襟危坐,瞪大眼睛屏息凝神,仔仔细细听着从子修口中蹦出的每一个字,却是越听越糊涂。他知道黄天是钟子恒的司机,但从来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兴趣,现在子修让他去跟钟家的一个司机打交道,还要成为好朋友,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情愿。

然而,子修的话他不得不听,不论子修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都与他无关,他所要做的就是按照子修的话去完成任务,而且要尽量做得漂亮。

子修让徐健在金禅寺住了一段时间,每天要求徐健跟着他一起坐禅念经,活动筋骨,还教授了徐健几套颇有功力的防身术。徐健虽然摸不透子修的心思,但让他做这些事情,他倒是劲头十足,整天乐颠颠,一心一意只围着子修打转。

一个月之后,徐健离开了金禅寺。

这一次,徐健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从笑容到步伐,从言语到内心,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怎么看都有些出家人的姿态了,甚至颇有些子修的样子。

第329章 步步接近 徐健回到清洲村以后,开始不动声色地实施他的计划。

清洲村的夏天,虽然不似春天那般百花齐放灿烂成花海,但依旧是房前屋后花香四溢。花婆婆把握住了大山里的气候特点,已经改良了无数花的品种,村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 且四季各有特色。

说来也是一件罕事,自从李莹跟着花婆婆学习种植花卉以后,进步神速,现在已经成为村里除了花婆婆以外第二个精通花艺的人,她的花草不断被订购,价格也不断地攀升。

李莹向来是一个惯于张扬的人,从来不知道低调, 现在她拥有了花艺在身,更加得意忘形,再也不把花婆婆放在眼里了,将花婆婆苦心传授她花艺的那份浓情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徐林海见大儿子种蔬菜能赚钱,没想到妻子养花也能赚钱,喜笑颜开,竟乐得被他们使唤来使唤去,整天好酒好菜犒劳自己,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快活。至于小儿子徐健每天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再也不去关心了,只要不杀人放火就行。

只有徐俊依然像往常一样关心弟弟徐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徐健这几年也不知去过金禅寺多少次,唯有这次回来以后大不相同,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说话有分寸,待人有礼貌,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又像一个心怀慈悲的出家人。

徐俊见徐健这次完全改过自新了, 心中十分高兴,以至于对子修也有了几分好感,心怀感激之情。他特别想知道这次子修和徐健在金禅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竟然会让徐健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可徐健告诉他的是,他们在寺里没做什么,每天只是坐禅念经而已。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徐俊先前的许多忧虑都不见了踪影,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整个人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活中,更加积极地配合老村长一起处理村中的大小事务,尽管老村长早就没有了村长的身份。

黄天,秋亭和齐亮三人对清洲村越来越熟悉,凭借着他们训练有素的职业素养,现在对清洲村的每家每户的情况都可谓了如指掌。他们最熟悉的当然是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徐林峰和慧子这两家了,毕竟之前在钟家大院就已相熟了。

黄天每次看到邹小清都会想起他曾在花婆婆家门前见过的那位姑娘——小莲, 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直接向邹小清打听她的消息,只是一直很好奇小莲为什么没有在清洲村再次出现。他每天都会特意留心每一个从他眼前一晃而过的姑娘, 总希望那个人就是小莲。

邹小清和黄天他们现在已经混得很熟了, 常常托黄天带一些她做的点心送给方义,黄天成了她和方义的“桥梁”,三人的关系与旁人相比,更加亲近了。

邹小清的隐忧渐渐地消失了,与黄天他们三个来往密切,让她不再害怕徐健会再次来骚扰。曾有好几次,她当着徐健的面与黄天他们说说笑笑,故意显得关系非比寻常。

不过,让邹小清感到很奇怪的是,徐健被方义狠狠修理了一顿之后,再也没来找她的麻烦,且去了一趟金禅寺之后,见到她时变得异常有礼貌,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她暗自在心里琢磨,徐健这是打算重新做人呢,还是另有图谋?

黄天他们三个在清洲村的身份一直掩护得很好,黄天是司机,不管什么样的车子,随时随地都能开起来,从清洲村到乌岭镇的那条山路都快要被他的车轮给包场了。

秋亭比较擅长言辞,因此他每次都扮演谈判的角色,专职跟那些花农、菜农以及渔民在说笑中斗嘴皮子、讨价还价。齐亮则扮作他的好朋友,极力配合他,面带笑容见机行事。

他们掌握了清洲村的所有行情以后,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注意把握分寸,对症下药。子修安插在这里的人是他们最强劲的对手,不论他们要买什么,那些人总会过来有意插手捣乱,有时甚至把一次简单的交易给逼迫到十分焦灼的地步。

这一天,秋亭按照事先的约定来到了花婆婆家挑选盆花。中午天气比较炎热,他想歇歇脚,便坐在花园旁边的草棚下喝水。他一边喝一边欣赏着那些在烈日下依旧随风起舞的花朵,不觉入了迷。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来了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篮子里装了一些瓜果。这人也来到了草棚下,边擦汗边端起桌上的一杯凉开水咕咚咕咚往下灌,喝完后,在桌旁坐了下来,将篮子搁在了桌上。

正在赏花的秋亭被来人打断了思绪,扭头一看,认识!

“徐健,你这满头大汗的,是从哪里来啊?”秋亭笑着问,同时伸头向篮子里望了一眼,看见了几只香瓜和一只溜圆的大西瓜,还闻见了一股诱人的瓜果香。

“刚去我哥的菜园里摘了这些瓜果。天气太热,路过这里,看见你在这里乘凉,我就来了。”徐健笑着说,与此同时,他从篮子里拿了一只黄灿灿的香瓜递给了秋亭,“来,尝尝这个吧,我爸和我哥研究出的新品种。怎么样,看着还不赖吧?”

秋亭早就忍不住了,一连咽了好几次口水。不是他贪吃,而是这香瓜实在是太香了,他又刚好坐在下风口处。他道了谢,接过香瓜后,只用两手轻轻一用力,香瓜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好似切开的一般。

徐健在一旁偷眼瞧着,心中思忖,这钟家的保镖果然有两下子,得多防着些,否则下场跟这瓜怕是没什么两样的……

徐健见秋亭吃得津津有味,于是又拿起一只递了过去,让秋亭打开让他也尝尝鲜儿。就这样,两人在草棚下吃着香瓜赏着花,好不惬意。花婆婆请他们一起吃午饭,却被他们拒绝了。几只瓜瓜下肚,两人早已直打饱嗝。

这天晚上,徐健躺在床上寻思,最近和黄天他们三人打了几回交道,感觉还挺好相处的。只是相比之下,黄天是三人之中最难亲近的一个,这人不爱说话,似乎与人刻意保持距离。果真想要做他的好朋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第330章 积怨成疾 昌旸大学,乌岭镇有史以来的第一所大学在大山之巅拔地而起,预估在秋季开学时就可以正式投入使用了。

胡阳和钟画所在的这一届学生将成为昌旸大学的第一批新生。他们再也不用背井离乡去外地求学了,可以就近在自己的家园里读大学。

眼看着工程一天天接近尾声,胡昌鸿喜不自禁,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工地上, 跟工人们一起同甘共苦,确保工程质量绝对过关。建立在高山之巅上的这些建筑可不是闹着玩的,得确保每一个进校求学学生的最基本生命安全不出任何差错,尽管这些山里的学生早已练就了一身不畏艰险、跋山涉水的过硬本领。

建一所属于乌岭镇自己的大学是胡昌鸿毕生的梦想,但第一次被正式提出来,却是他的小儿子胡阳。相比大儿子胡玉和二儿子胡珏,小儿子胡阳是头脑最灵活的一个, 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将是永久陪伴在他身边的一个, 养儿防老也就指望这个混小子了。

大儿子胡玉早已给胡昌鸿写了好几封家信, 看信里的意思,是打算长久在bj发展了,不会再回到大山里来了,而且决意要和钟子恒的大女儿钟书一起在bj扎根,安家落户。

二儿子胡珏就更不用说了,还没毕业就有了女朋友,在电话里说很可能是做人家的上门女婿,问胡昌鸿有没有什么意见。胡昌鸿哭笑不得,心想:即便我有什么意见,你愿意听吗?愿意服从吗?他非常清楚胡珏的脾性,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放手,任胡珏自己做主。当然,他也非常清楚胡珏为人处世的过人之处,知道不论是哪一方面都不需要他操心的。不过,他和妻子对这门亲事还是相当满意的, 准儿媳屈欣雅是个好姑娘, 她的父母更是这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寻的有缘人,昌旸大学的顺利诞生,他们夫妻二人的功劳可不小,除了出谋划策之外,还呼朋唤友为学校筹款筹物,甚至还为学校引进了一些不可多得的知识分子,从而为学校解除了师资匮乏之忧。

自从章尧去了bj、方义坠崖生死不明之后,胡阳便一门心思用在了钟画身上,他以为没有了竞争对手,这条情路便坦荡无阻了,只要他多用些心思,他和钟画将会从青梅竹马变成终身伴侣。

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方义居然有一天会活着回到乌岭镇,甚至还与他一同出现在钟子恒的家宴上。钟画明显心猿意马,不再像从前那样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阳越想越郁闷,整天心事重重。然而, 他依然像之前那样,只要一有空就想方设法去接近钟画,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钟家大院,强颜欢笑地陪着她伴着她,哪怕他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胡阳都无法安睡,他总在心里不停地追问自己:怎么办?究竟怎样才能将方义从钟画的眼里心里赶走?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必须要采取行动。

酷热的夏季里,钟家大院却是另一番景象,仿佛春天躲到了这里一般。院子里绿树成荫,树荫之下鲜花盛开,各色蝴蝶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花丛之中,不经意间便点缀成一幅天然的景,美不胜收。

赵时运的身体日渐康复,他计划在秋季开学后离开乌岭镇回bj。回京的日子开始倒计时,因此在乌岭镇的每一天他都格外珍惜,仿佛这一走就再也不能回来似的。

幸好,放暑假了,钟画、钟琴和钟棋都在家,房前屋后每天都会时不时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欢笑声,给偌大的宅院增添了活泼而热闹的气息。尤其是八妹钟骄,不论是哭是笑,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一种天下少有的热闹。她长得娇俏玲珑,活泼好动,而且现在能说会道,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赵时运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逗钟骄玩,在她看来,这个小小的机灵鬼将是钟家最厉害的角色,只可惜是一个女娃子,要是一个男娃子,钟子恒大可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一天,钟子恒夫妻俩难得都在家,午饭刚刚摆上桌,却见王叔开了院门,领进了胡阳。胡阳手里拎着一篮子水果笑呵呵地进了餐厅。

唐佳玉连忙笑着招呼胡阳坐下来一起吃午饭。胡阳笑着说,他和他爸已经在工地上同工人们一起吃过午饭了。

钟子恒听了胡阳的话,不住地点头称赞:“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向你老爸学习,吃苦耐劳,善良友好,在工地上跟工人们一起吃住,不分彼此,利他利己。”

胡阳乘机与钟子恒就这件事聊了好一会儿。等到大家都在开开心心用餐时,胡阳却发现钟画并不在场。钟琴悄悄告诉他,说钟画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爱搭理人,一个人在房间里独自用餐。

胡阳赶紧出了餐厅,径直来到钟画的房间。

却见摆在钟画面前的丰盛饭菜一点儿都没动,胡阳只好连劝带哄地让钟画吃下了半碗饭,一碟菜和几口汤。

收拾好饭桌之后,胡阳问钟画究竟哪里不舒服,钟画却说她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却感觉整天病怏怏的,好像哪里都不舒服,也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

胡阳心下明白了八九分。他听钟棋说过,钟画曾经私自带着丁姨去柳翁医馆找方义看病,明里说是去给丁姨看病,实际上是给她自己看病——相思病。

一直埋头胡乱翻看手里一本杂志的钟画并没有察觉到对面胡阳的脸色变化,那张英俊白净的脸早已失去了往日里的那份神采,变得瘦削而阴郁。

“走,去柳翁医馆看看吧,我陪你一起去。既然感觉身体不舒服,不管有病没病,都得去看医生。再说了,柳翁神通广大,你这点小毛病到了他那里,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儿么?”

两人对坐,好长时间不言不语,屋子里静得只听见窗外的鸟鸣。忽然间,胡阳开口说话了,不说则已,话一出口,吓得躺靠在沙发上的钟画浑身一哆嗦,手中那本不知所云的杂志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第331章 失真的笑 钟画的一阵手忙脚乱让胡阳更加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他感到心里涌起了一阵苦涩,但在转瞬间却又幻化成了嘴角的一抹微笑。

胡阳居然愿意陪她一起去柳翁医馆?钟画心中生出疑虑,同时又为自己刚才的失态红了脸颊。她没敢再看胡阳的脸,只是在胡阳如同往日一样的笑语中微微点头。

自从见到方义以后,钟画的心就乱了,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那种平静。是的,她的确有很强大的内心,时常可以不声不响地自愈,但她无法做到往后余生都能像这般强大,对方义的一切置若罔闻。

她在房间里独自徘徊,独自彷徨,独自忧伤……好不容易从低谷爬上来,却又毫无防备地滑落下去。下沉,上浮,不断循环往复,像一个魔咒整天缠绕着她。幸好,胡阳时不时在她身边出现,让她没有机会沉入谷底。

她现在对方义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也不知究竟是爱还是恨,界线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现在的方义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方义,他对她的态度,让她无法接受,以致于胸中郁结,茶饭不思。

心病还须心药医。对于这一点,胡阳比钟画更清楚。他当然不想让钟画去见方义,哪怕是一刻也会让他心生嫉恨。可是,现在面对钟画那张憔悴的脸,他决定带钟画去见方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边餐厅的餐桌上,钟子恒夫妇和赵时运也正在聊钟画的事情,是赵时运先起的头,他说钟画这些天看起来明显消瘦了不少,或许是不小心中暑了,最好是看医生,或者让医生来家里看看。

钟子恒夫妇最近一直忙于各自的生意,孩子们又放暑假待在家里,安全又自由,于是便没怎么把她们的事情放在心上,除了年纪最小的钟骄,她是他们的开心果,时不时逗她玩玩,开心开心。

听赵时运这么一说,唐佳玉立马表示赞同,让王叔给柳翁医馆打电话,让医馆派人过来给钟画看看,最好是能够把柳翁给请来。

谁料,钟子恒赶忙在一旁插了一句:“柳翁大病初愈,不便出门问诊。直接打电话让方义过来一趟就行了,名师出高徒,现在的方义医术可了不得,夸赞他的那些话都已经飘到我的耳朵里来了。”

赵时运在一旁听着,嘴角的笑容不禁渐渐消失了,眉头倒着实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要说,可是刚要开口,却被走进门来的胡阳抢先了一步:“伯父,伯母,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刚才跟钟画说好了,我会陪她一起去医馆看看的,顺便带她出去散散心。”

钟子恒和唐佳玉相互看了看,随即点头应允。胡阳办事,他们向来放心。唐佳玉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后,嘱咐了胡阳几句话。

赵时运看了看胡阳,只好把刚才想要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同时眼中露出丝丝狐疑。

作为一个闲人,一个钟家大院里的旁观者,赵时运的心里一直亮堂得很,对于方义、胡阳和钟画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心里明明白白的。只是,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也是这世界上最难应付的事情,即使他能想到什么好办法,也不一定就能够行得通,最终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去解决。

下午,胡阳陪同钟画一起去柳翁医馆。

他们是步行去的,沿着林荫街道缓步前行。在太阳底下耀眼绽放的紫薇花夹道而迎,一路随风轻轻摇曳,似是在对他们点头微笑。

沿路的凉风与花草树木与钟家大院里的风景有所不同,不够富丽却够开阔绵长,带给钟画不一样的感觉,渐渐地,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胡阳很快察觉到钟画脸色的变化,心中很是高兴,问钟画累不累,是否需要歇息。钟画点点头。他们在路旁的一个花坛边上坐了下来。微风轻抚,鸟鸣声声,周围一片幽静。

两人沉默良久,钟画忽然说:“出来走一走,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就到这里吧,我们不去医馆了。”

胡阳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很快就要到了,何必半途而废?还是去见见柳翁比较好,他医术高明,估计只要看一看你的脸色,就知道该怎样调治了。”

钟画扭过头来看向胡阳,总感觉胡阳的笑容有一点奇怪,像是平时的那种微笑,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她决定不去医馆了,歇一歇就回去。

其实,此刻的钟画有一点迷糊,她跟着胡阳一道走出家门,却并没有那种想去医馆看病的直接目的,或许,她只是想出来走一走,想有个人陪在身旁说说话而已。

胡阳见钟画又皱起了眉头,心中很是不快,收敛了笑容,也皱起了眉头,看向远方。正当他的目光要从一棵高大的松树上晃过去时,却发现松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胡阳定睛仔细看了看,随即对钟画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完,他就大踏步径直朝不远处的那棵松树走过去。

正在松树底下歇息的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方义。他坐在树根上休息,旁边放着药箱,仿佛刚给哪个病人看完病。

胡阳的突然出现,让方义吃了一惊,他以为又像上次那样,胡阳一直在身后跟踪他,不禁暗自责备自己行事鲁莽,疏于防范。直到他看见不远处正在花坛那里歇息的钟画,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胡阳来到方义身边,热情不减头顶的烈日,笑问方义从哪里来,下午还忙不忙。方义也笑着热情回应,说打算回医馆,医馆里事情比较多,还没处理完。

“稍等一下!”胡阳哈哈大笑起来,“跟我一起去看看钟画吧,她生病了,就在那边歇着,怕是已经走不动了呢。”说着,他用手指向身后。钟画正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们。

“哦?她生病了?”方义皱起了双眉,心中喜忧参半。给谁看病都方便,唯独给钟画看病,成为了他心里的一块心病,他又想起上次钟画带着丁姨去医馆找他看病的情形……

胡阳一直在微笑,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方义的脸,仿佛是在观察一张破碎不堪的藏宝图。方义从胡阳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什么,连忙点头答应,随后大踏步朝钟画走过去。

第332章 秘密往来 方义一边朝着钟画的方向走过去,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他现在敢确定,胡阳刚才并没有注意到他在松树下的真正意图。

钟画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方义在向她一点点地靠近……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半道上碰见背着药箱的方义,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是他们两个提前商量好以后设下的局。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毫无道理,以胡阳现在的心性,是断然不肯去跟方义合谋共事的。

离钟画越来越近了,方义渐渐地感到一种不安,尽管面上一副平静的样子。他不知道胡阳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他很清楚钟画得的是什么病。其实他很想置之不理,但又不想伤害到钟画。

于他而言,现在的他与钟画之间只是最正常不过的朋友关系,比从前的关系还要淡一些。他是绝对不会让人认为他是想借着钟画来攀附钟家的,更不会像某些人所想的那样,他想成为钟家的赘婿,好在将来继承钟家的财产,继而名利双收,家财万贯,衣食无忧。

方义来到江南后出入钟家大院以来,各种各样的传言就不绝入耳,他只是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也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然而,这些传言却从未消停过,只要他与钟家打交道,它们就会蜂拥而至。

谣言止于智者。可惜的是,乌岭镇的那些智者不知道都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致使这些谣言无止境地四处飘散。

好在,方义历经波折以后性情改变了很多,对于耳边的风声雨声充耳不闻,只一门心思做他应该做的事情,走他应该走的的道路。

胡阳慢吞吞地走在方义的身后,目光落在方义挺拔的脊背上,却化作了道道寒光。他不打算靠近他们,想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们如何面对彼此,尽管这并非他心中所愿。

在一棵花满枝头的紫薇树下,胡阳停住了脚步,身子斜靠在树干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十几米之外的钟画和方义。他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反复不定。脚底下散发着幽幽花香的紫薇花瓣悄然无声地被他碾碎成一团团夹杂着泥土的花泥疙瘩。

“你看起来瘦了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方义恢复了神情,坦然地站在了钟画的面前,将药箱放在花坛的边缘上,轻轻打开后,一股中草药味儿随即随风袭来。

钟画的心猛地一震,只因她听见了方义口中的“你看起来瘦了些”这句,似是一股清泉柔柔拂过她的心弦,可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欢喜只持续了一会就消失了。她回过神来,木木地看着方义,一个正要给她把脉的中医,一举一动和他的师父柳翁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本正经。

钟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她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儿,一把推开了方义即将靠过来的手腕,冷笑着说:“胡阳刚才一定是跟你开了什么玩笑吧。他说我不舒服?我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哪有什么不舒服,你就那么愿意听他瞎说!”说完,僵直着身子坐下,闭口不语,目光移向了不远处那棵紫薇树下的胡阳。

方义的手腕被钟画推开的那一刹那,像是有一股电流通向了他的全身,麻木了他的身心。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失忆了一般。他很了解钟画的性情,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邹小清的脸,一张经历风雨后挂着彩虹般微笑的脸。

“那好吧,就这样了。天气炎热,你多注意防暑降温,保重身体。”方义将手上的器物又放入药箱内,将药箱重新合上,然后背在肩头,准备转身离开。

钟画见方义要走,心里愈加气闷,愈加一言不发,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这时,胡阳大踏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他一直在那里观察这边的动静,见方义和钟画不欢而散,心中着实爽快。见方义要走了,他才假装匆忙赶过来。

方义冲着胡阳微微一笑说:“医馆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我先回去了。钟画,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胡阳听见“拜托”两个字,心中非常气恼,但面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痕迹,他笑着点点头,说:“我可没那本事照顾好她。反倒是你,你是医生,你得全权负责。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再去找你的。”

方义冲他笑着挥挥手,又回头看了一眼面如冷霜的钟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他心里已经有底了,钟画的病不在身而在心,没什么要紧,只要情绪积极些就没事了。他打算让人暗中送一些可以健脾开胃的药给汪姨,让她做成食物悄悄给钟画吃下。

方义健步如飞地往医馆的方向奔去,但他心里牵挂的却是他在松树底下看到的一切。果然不出他所料,柳翁私底下去见子修了。他从医馆一直跟踪柳翁到这棵松树下,亲眼见到子修带着柳翁一块儿走进了一片树林。要不是半路忽然冒出个胡阳来,他一定会设法跟过去看个究竟的。

倒也是巧合,这天晚上,黄天悄悄来到医馆找方义。方义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黄天。黄天说他白天也在清洲村见到了子修,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他心中疑惑,所以赶来医馆告诉方义,让他多多留意柳翁。

他们认定,子修不会轻易出山,一旦出来,就一定会有什么事要发生。想必他和柳翁之间的秘密来往由来已久,今天绝非第一次。

方义回忆了一下最近柳翁的行踪,平常都没有什么异常,但今天有所不同,柳翁没有像往常一样正常用餐,说是天气炎热,他吃不下,想出去走走,找个阴凉的地方凉快一下。

方义一直在照顾柳翁的饮食起居,柳翁的身体状况他最清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最近胃口越来越好,虽然天气炎热,但饭量却在逐日增加。突然说吃不下饭了,这其中定有原因。方义假装出诊,悄悄跟踪,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也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

夜幕降临时,柳翁才独自回到医馆。乍一看,一如往常。然而方义细看时,却发现他的眼中又出现了病重时的那种恐惧,莫名的恐惧。

第333章 谋得信任 柳翁现在的状态让方义感到担忧,如果旧病复发,那必定会前功尽弃,这将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一场大病差点儿要了柳翁的性命,再加上他的年纪大了,已经经不起太多的折腾,倘若旧病反复发作,就是华佗在世怕也是没辙了。

这几天,方义一直忧心忡忡,每当他看见坐在廊檐下一言不发的柳翁,他就感到心情格外沉重。那些穿透树叶洒落在柳翁脸面上的晃晃悠悠的光斑,让柳翁看起来仿佛一尊雕像,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方义决定回东莱山一趟,去找穆野先生倾吐心中的烦忧,或许穆野先生会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帮他一把。他将医馆的事情一一交给几个可靠的人打理,然后离开,直奔东莱山。

黄天这几天日子也不好过,从清洲村到南幽园,再从南幽园到清洲村,他隔三差五就得像这样来回奔波,不是在去的路上,就是在来的路上。钟子恒交给他的任务,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去执行,只是柳翁与子修牵扯在一起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钟子恒。

如果他将这件事告诉钟子恒,他很了解钟子恒的脾性,到时钟子恒一定会派他着手去调查和处理这件事,那么他就必须放下清洲村那边的一切事务。可是,他并不愿意这样,他不想离开清洲村,因为那个人又出现了……

在黄天的记忆里一直住着一个人,那人便是那个夏天在花婆婆家见到的小莲。他对小莲有一种割舍不下的情,尽管他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尽管他知道小莲和清洲村的年轻村长徐俊关系很好。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他已经从徐俊的弟弟徐健口中得知,小莲其实和徐俊并非恋人关系,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这个消息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是他做梦都想听到的好消息。为此,他很感激徐健的坦诚相告,并开始愿意与徐健保持联系。

这对于徐健来说,实在是从天而降的喜事。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想接近黄天都未能如愿,却在小莲再次出现后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他暗自庆幸,决定要唱一出好戏,牢牢拴住黄天。

又是一个暑假,在县城读书的小莲又来到了清洲村的外婆家度假。去年冬天的罕见大雪切断了她与清洲村的一切联系,直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才从父母口中陆续获知村子里的动静。

现在,小莲的父母有了新的生计,钟家在白陵县城开的第二家花店的店主就是他们夫妻俩。

和钟子恒商议并确定要在县城开第二家花店以后,楚横和张耘便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身为保镖的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县城的街道上相中了一对夫妇,他们有一个小小的店铺,卖五谷杂粮的种子。

楚横和张耘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认为这两口子不但会做生意,而且为人温柔和顺、办事稳妥,完全能够胜任花店主人。他们和这两口子打过几次交道后,这件事便顺利展开了,从此,白陵县城也有了一家叫做玉恒春城的花店。

小莲的父母将花店打理得非常好,生意越来越兴旺,日子也越过越红火了。小莲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姑娘,家里卖五谷杂粮,她就掌握了有关五谷杂粮的知识;现在家里卖花,她又很快掌握了有关花草的一切。这些花草主要都来自清洲村,让她对这个移民渔村刮目相看,且有了更多的好感。

她想起从前对徐俊说过的话:想让清洲村变成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让游客们都来清洲村游玩。没想到,她的愿望现在居然已经实现了。她盼望着暑假快些到来,她也想成为村里的一名游客,以主人的身份。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假期。小莲拜托县城的表姐和表妹在她离开期间代替她帮着爸妈照看花店,一向乐于助人的表姐和表妹爽快地答应了,并希望小莲度假回来时告诉她们发生在村里的所有故事,小莲笑着满口应承下来。

到了清洲村,小莲被眼前的景象所倾倒。外婆告诉她,春天的村子比眼前的还要好看十倍呢。小莲告诉外婆,明年春天她就可以看到了。外婆感到有些不解,忙让她解释。小莲说,钟老板曾跟她父母提过,鼓励她这个秋季去昌旸大学读书,就在乌岭镇。

外婆笑眯眯地问:“那你有把握考上吗?”

小莲撇撇嘴,笃定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可以!”

外婆笑了,笑得合不拢嘴。她也不知道这个常伴她左右的外甥女究竟是不是个好苗子,但村里人都早已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小莲的到来,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徐俊。徐俊一听花婆婆说小莲来了,立马放下手里的锄头去找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徐俊感觉太久没有见到小莲了,非常挂念。他的脑子里藏着许多个问号,要等小莲来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小莲和她的学问,简直是他的知音。

小莲见徐俊比以前更黑了,却也更壮实了,更沉稳更成熟了,心中十分满意。这是她想见到的样子。

两人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下说了长长的话,直到日落西山。

黄天每次在清洲村办事时,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在寻找一个人,一个扎着长辫子的美丽姑娘。这一天傍晚,正当他在长春江边无聊地散步时,一抬头却看见了两个人的背影,在用竹竿挑着两弯鸬鹚的徐俊身旁,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小莲。是她,没错!

碰巧的是,这一幕被一直悄悄跟踪黄天的徐健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原来如此!徐健心花怒放,原来黄天也有软肋啊,这下机会来了!

一连好几天的观察,让徐健确定了心中的猜测,黄天对小莲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人的过去,但是只要知道现在就已足够。

像牵线搭桥或者过河拆桥这种事,徐健早已从老狐狸黄书权那里学会了太多。拿下黄天,他已胜券在握。

第334章 再续前缘 徐健牢记子修的叮嘱,一定要想方设法接近黄天。他向来不善思考,只知道铆足了劲去执行子修交给他的每一个任务。

有了小莲这座桥梁,徐健对于他和黄天之间的关系进展胸有成竹。果不其然,这一招比什么都奏效。

像从前一样,小莲每天都会和徐俊见面, 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小莲帮徐俊解决了很多问题,有时遇到她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就一起去找老村长商议。

老村长常常笑说小莲是诸葛亮在世,是徐俊的军师和贵人。花婆婆说,小莲一个女孩子家懂得那么多知识,真是难得, 心地又这么善良,将来谁要是娶了她啊, 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老村长听着花婆婆这话, 停止了抽烟,往烟袋里又添了些烟丝。再次吸烟后,他往空中长长地吐了几个烟圈,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在眼前缓缓升腾,渐渐散开,直至无影无踪。

徐健瞅准了机会,每当小莲离开徐俊要回外婆家时,他就自告奋勇地走上前,说是要做护花使者,护送小莲回家。小莲总在夕阳西下时离开徐家,眼看夜幕降临,倒也乐意有人陪着回家。

一来二往,小莲对徐健有了更多的了解,同他说的话也比从前多了些。只是,外婆告诫她说,徐健曾经是那个样子,现在虽然改变了, 但只怕本性难移, 让小莲多长几个心眼,同徐健保持适当的距离。小莲若有所思,心领神会。

回过头来,徐健会把小莲对他说的那些话再添油加醋地说给黄天听,没几天的工夫,他和黄天便走得很近了。黄天喜欢听他说一切关于小莲的事情,越听越爱听,直到有一次他提出想和小莲单独见面,让徐健帮他这个忙。徐健喜不自禁,满口答应。

小莲在清洲村常去的另一个地方是邹小清家,她喜欢邹小清的为人,有事没事都会来找邹小清,两人在一起相处得非常融洽。

邹小清每天都会花费大量时间打理她的花园,勤劳好学的小莲自然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好机会,总是跟着一块儿帮忙,即便累得满头大汗,她也感到异常开心。

这一天吃过早饭后, 邹老爷子扛着锄头挎着篮子去他的菜园子里忙活了, 家里留下邹小清一个人在打理她的花园。没过多久,小莲来了, 像一阵春风吹进了邹小清的花园里。

两人正在说笑着忙碌时,忽然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叫小莲。小莲抬头一看,是徐健,而在徐健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她很快就想起来,这人她以前见过。

“黄大哥!”邹小清看见了徐健身后的黄天,高兴地向他挥手。

黄天常来邹小清家,与他们爷孙俩已经处得好似一家人。但他没想到的是,徐健带他来见小莲的地方居然是这里。不过这样也好,看到了邹小清,他感觉自己不再那么紧张了。

徐健自知邹小清对他心存警惕,平时他也尽量避免同邹小清见面,但今天不一样,他一定要达到他的目的。

邹小清连看都没看一眼徐健,只是热情地招呼黄天进院子里坐,并沏上好茶,端来点心。随后她飞一般地跑去厨房拎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黄天知道,这是邹小清亲手为方义做的点心。只是,邹小清不知道的是,最近方义不在柳翁医馆。他想告诉邹小清,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便笑着答应一定亲自送到方义手中。

院墙里黄天陪着邹小清说话,说来说去都离不开方义。黄天早已明白邹小清的心思,他也非常乐意帮她这个忙。不过此时此刻,他在心里牵挂的是墙外花园里的小莲……

在院墙外的花园里,徐健也正在和小莲说着话。小莲从徐健口中得知,原来这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叫黄天,是个富裕的商人。她感觉这个人看起来跟别的生意人不一样,看起来同方义、楚横和张耘是一类人,于是心生欢喜。

徐健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始怂恿小莲去院子里与他们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小莲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正好她也想休息一下,便笑着走进了院门。

小莲从来不惧生人,进了院子,见邹小清和黄天聊得正欢,她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侧耳细听。

黄天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如此近距离见到了小莲,他既忐忑又欢喜,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份从心底悄然涌上来的欢喜,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甘之如饴。

邹小清不知道小莲和黄天曾经见过面,开心地介绍小莲跟黄天认识。黄天和小莲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他们没有多说话,却感觉一见如故。

其实小莲很想知道黄天是否认识楚横和张耘,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在乌岭镇,目前还没人知道她家正在做着钟家的生意,连她外婆也不知道这件事,只知道她家现在改开花店了。

黄天不曾想过,折磨了他那么久的见面,原来是这个样子,简简单单,平平常常,顺顺利利。他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满眼满心都是小莲的一颦一笑。

带着邹小清的点心回到了南幽园后,黄天犯了愁,该怎么处置?方义去了东莱山,不在柳翁医馆。要是等他回来再拿给他,一定会坏掉的。他想了又想,倒不如吃了吧,刚好他也饿了。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黄天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边吃点心边回味着白天与小莲见面的场景。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心里莫名其妙地住进来一个人,让他欢喜让他忧愁。

正当黄天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吓了他一跳,差点儿没被点心给噎着。他连忙喝了几口水,然后匆匆跑去开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他在心里思忖,猜测可能是楚横张耘他们。以往这个时候来敲他房门的,也只有他这帮生死相依的兄弟们了。

门打开了,却见钟子恒站在房门口,月光洒落他一身,嘴角那熟悉的微笑依稀可见。

第335章 身处险境 门打开了,见银色的月光中站着的人是钟子恒,黄天僵在了那里,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黄天在南幽园住了这么久,再晚都是他因公事去找钟子恒,却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钟子恒会在深更半夜拜访某个下属。

这不在黄天的预料, 让他倍感吃惊,甚至是惊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在心中默默地揣测。

“怎么,不欢迎吗?就让我一直这么杵在门口?”钟子恒见黄天半天都不言语,笑着打趣他。

黄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露出招牌式笑容, 恭恭敬敬地将钟子恒请进了屋里。

钟子恒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木盒子里的点心,走近前拈起一块来就往嘴里送, 吃完以后不住地点头说:“味道真不错,都快赶上汪姨的手艺了。不知道你是从哪里买来的啊?”

黄天愣愣地看着钟子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要是说真话,怕钟子恒多心,这里面会牵扯到方义、钟画和邹小清,关系复杂得很,一言难尽。他快速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还是说假话比较保险,他笑着说是让人从街上买来的,也不知是哪家,下次再细细地问。

钟子恒听完以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黄天真是会享受,在这样月明风清的夏夜独自在房里享受美味,这样的生活情趣让他很欣赏。

黄天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只等着钟子恒说正经事,并希望钟子恒可以早点离开, 像这样相处, 只会增加他的焦虑和惶恐。

钟子恒早就看出了黄天的心思,说了会儿闲话后,进入正题,说他想让黄天暂且离开清洲村,收拾一下去一趟上海,去和上海的一位商人谈一次生意。

“那边的食宿我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只要带上必要的行李过去就行。谈完生意以后,去见一下胡玉,都说好了,他会带你在上海好好逛几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长长见识。”钟子恒边说边坐在了椅子上,又拈起一块点心来,津津有味地吃着。

“啊?这……”黄天听完以后,整个人仿佛被冰冻了一样。

这看似从天而降的一件美差事在黄天看来却好似一场灾难,怕什么还偏偏就来什么。现在让他离开清洲村去上海办事?不行!他现在一刻都不想离开清洲村,和小莲才刚刚有点进展,他无法说服自己突然离开。

钟子恒看出了黄天的犹豫不决, 又说道:“你放心, 清洲村那边的事务目前进展得还算顺利, 交给秋亭和齐亮打理就行了。我可告诉你,这次上海之行可是一趟真真正正的美差,你要是不愿意去,到时可别后悔。”说完,他又轻松地笑了,自己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清茶喝了起来,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黄天。

黄天一听钟子恒这话,愈发感到为难了,只觉浑身上下一阵燥热,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而此时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正欢悦地摇曳着他的白色衣襟,阵阵清凉恰似山涧里的一弯清泉。

钟子恒一直在等待黄天的答复,他不知道黄天究竟在犹豫些什么,但已经能感知他的不情不愿。强扭的瓜不甜,他决定这件事不如先到此为止,让黄天考虑一晚上,等到明天再说。

钟子恒把他的想法告诉了黄天,然后背着双手缓缓地走出了房门,渐渐消失在疏影横斜的夹道上的银色月光中……

目送钟子恒离开以后,黄天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一宿都没合眼。他思来想去,决定去找钟子恒表明心意。

早饭后,当黄天来到钟子恒的办公室门口时,恰好撞见秋亭。忽然想到秋亭曾经去过方义的老家百家村为钟子恒办过事,而且办得很顺利,黄天顿时有了主意。

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后,上海之行有了结果,由秋亭去办理,黄天继续留在清洲村处理相关事务。少了一个人,就要多担一份责任,但黄天愿意承受。

秋亭去了上海之后,黄天和齐亮一起负责清洲村的各项事务,相比三个人,两个人的时间更紧了,也更忙碌了。他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时常回南幽园,大多时间只能待在清洲村。

一心一意想留在清洲村的黄天终于如愿以偿,因此,虽然事务越来越繁忙,他的心情却是格外地晴朗,每天都焕发着异样的神采。这种精神倒着实感染了齐亮,干起活来都比之前利索了许多,漂亮了许多。

黄天留在清洲村的时间多了,与小莲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在徐健有计划的安排下,他和小莲见面的次数是从前的好几倍,两人相处得很好,见面后可聊可谈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徐俊并没有意识到,在清洲村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也跟小莲很谈得来。可是后来,徐健时不时在他面前提起黄天,并有意无意地将黄天和小莲在交往这件事告诉了他。

徐俊听完之后不再言语。夏天村里事务多,他也没太在意。可现在细想起来才发现,小莲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的确没有像从前那么多了,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忧伤,一丝落寞,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

夏季的月圆之夜,月光里的清洲村一片寂静,唯有树上的鸣蝉和草丛里的虫唱不绝入耳。夜晚的山村褪去了白日的缤纷色彩,只剩下清灵如水的月光白与层层叠叠的黑影憧憧。

凌晨三四点,在村子南边一棵高大的杉树下,有两个黑影在来回晃动。子修正在树下和徐健悄悄会面。

“事情办得很不错,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奖励。”子修不急不缓地对徐健说,声音依然透着往日不变的冷峻。“现在下手是个好时机,我会派人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你切记,时刻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村民,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与我毫无瓜葛!”

“是!我记住了,师父。”徐健喜形于色,心中异常畅快。

然而,徐健并不知道子修将要派人助他做什么,他只知道随时向子修报告有关黄天的一切消息,以帮助子修达成所愿。

第336章 贵人故人 方义回到东莱山与穆野夫妇相聚。有段日子没回来了,在踏进院门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一种安心舒适的喜悦。

夏天的院子里绿树成荫,鸟雀吟唱,蝉鸣声声。几处小花坛里的各色花草争芳斗艳,随着阵阵凉风悠然起舞。院子角落的栅栏里,鸡鸭鹅也在凉爽的树荫下各自享受着各自的快乐。

方义每次回家,穆奶奶心里就乐开了花,欢天喜地在厨房变着花样儿为方义做美味可口的饭菜,一日三餐,顿顿都有好吃好喝的,从厨房窗户里散发出的香味足以让过路人驻足不前。

穆野先生平时有大毛和二毛陪着伴着,倒也开心得很,但只有方义能让他在开怀大笑的时候深切地感受到人世的天伦之乐。

方义现在每次回一趟家跟从前有所不同了,会带很多礼物回来,送给穆野夫妇以及高山一家。他现在行医所得的酬劳日益增多,口袋渐渐地鼓起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穷得叮当响的穷小子了。

夜深人静时分,方义依然会像往常一样陪穆野先生安安静静地下几盘棋,棋子起落有声,两人却对坐无语,直至分出胜负。与穆野先生对弈久了之后,方义的棋艺明显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穆野先生笑着说:“对弈,要有对手才有乐趣,也才有益处。你再加把劲儿,快要超越我的时候,也就是咱们对弈最开怀的时候。”

方义笑着问:“那要是有一天我超过您了,会怎么样?”

穆野先生眯着眼睛喝了一口淡茶,微微张开眼回答:“不会怎么样,只会听见更多来自黑夜的静谧。”

方义在家待了七八天,将他在镇上的所见所闻以及遇到的所有困惑一股脑儿全都说给穆野先生听,穆野先生认真听着从方义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然后一一分析给方义听,为方义出谋划策。

对于柳翁,穆野先生格外关心,催促方义尽快查出子修究竟对柳翁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他说,像子修这样的出家人,智慧过人,心思更比海水还要深,要是当他只是一条河,那么永远也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据穆野先生判断,柳翁很可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子修手中,所以被子修给牢牢地挟持住了,又或者,子修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旁门左道之术套牢了柳翁,致使柳翁现在无法做真正的自己,无可奈何地被子修牵着鼻子走。

方义再次出发前,穆野先生一直送到院门外,并语重心长地告诫:“你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再轻易受到伤害。而保护你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坚持做个简单的人,你越是简单,就越能看出别人的复杂,从而能够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分清黑白,明辨是非,最终得以及时地避开危险,保全自己。”

方义牢记穆野先生的叮嘱,转身朝乌岭镇大踏步走去。穆野先生站在门口久久凝望方义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柳翁医馆后,方义一面更加用心地照料柳翁,一面更加负责地处理医馆内的各种事务,赢得了比从前更多的好口碑。

一连好多天都不见黄天来找他,方义有点想知道原因。派人去悄悄打听以后才知道,秋亭被钟子恒派去了上海,黄天和齐亮被各种忙碌圈在了清洲村。

钟子恒怎么会突然派人去上海谈生意?莫非又是去找陈先生?

这次不同了,钟子恒对上海的陈先生早已失望透顶,虽然依然在和他打交道,但在生意上,不论是做人的情分还是处事的诚意,都已远不如从前。他听从了小姨夫赵时运的建议,在上海另谋出路,开辟一条新的生意之道。

有一次在怡山书院陪几位新结识的朋友吃饭,其中一个做木材生意的朋友告诉钟子恒,说他有一个亲戚在上海,前不久遇到了一位贵人,发了一笔大财。如果钟子恒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做个中间人,牵个线搭个桥。

钟子恒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位朋友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为人处世真是实在,很快帮钟子恒联系上了上海的亲戚。通了几次电话之后,他们发现彼此非常谈得来,对方答应很乐意帮这个忙,说天下生意天下人做,不分彼此,互帮互助,互惠共赢。

钟子恒在上海的另一条商道就这样悄悄地被打开了,他原打算派黄天去上海洽谈业务,谁料黄天心有所虑,让秋亭去了。

秋亭这也是头一次出这样的远门。其实,他早就想去上海看一看了,楚横和张耘常去上海出差,每次一回来都会对他们讲起大上海的故事,说得他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想一直这么听下去。

被钟子恒派去方义的老家百家村办了一回事后,秋亭对出远门有了更多的念想。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心中的执念有一天竟会变成现实。他实在无法理解黄天的想法,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拱手让给了他。

为了不辜负钟子恒的期望,秋亭为这次远行做足了准备。

陪同秋亭一起去上海的,还有另外两个勤劳质朴的伙计,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个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都是由钟子恒亲自挑选出来的,必定各有所长。之前,他们曾跟随楚横和张耘出差上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到了上海以后,秋亭三人入住了钟子恒替他们早早安排好的地方,样样齐备,衣食无忧。

秋亭非常重视这次出差,严谨对待一切,甚至把时间都规划到了秒针上。与对方接洽几次以后,终于定下了与那位未曾谋面的贵人见面洽谈的时间和地点。

这是一个阴天的上午,天气不是那么燥热,微风吹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茵茵草坡上,白的黄的蝴蝶翩翩起舞。草坡下的条带花坛里盛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花香随风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一处坐落在郊外的私人住宅,仿佛置身一个春天花园,宁静的景象完全不同于沸腾的都市闹区。

秋亭在一位中年男子的引领下走进了这座宅院,但他无心欣赏这里的美景,只想快点见到那位贵人。在净如明镜的大理石桌前等了两盏茶的工夫,终于,贵人来了。

武田夕照?花藤?秋亭在见到那位贵人和他身旁的那位年轻侍者时,不由得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贵人?也是故人啊!

第337章 合作愉快 秋亭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从对面的一条甬道上款步走来的武田夕照。花藤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怀抱一把剑,他也同武田夕照一样,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

武田夕照看起来比以前清瘦些,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自然而亲切。来到近前,他非常客气地示意秋亭坐下说话。花藤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地站在武田夕照的身后,面色冷峻,两眼却炯炯有神。

秋亭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武田夕照和花藤。上回乌岭镇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这主仆二人的消息。钟子恒曾特意托人打听过,却也没能打听到他们的下落。

武田夕照显然根本没有认出秋亭,他像对待任何一个平常的访客一样招待秋亭。他的中国话讲得比从前标准了很多,这让秋亭十分佩服。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正当秋亭想要郑重地介绍自己时,站在武田夕照身后的花藤忽然弯下腰对武田夕照耳语了几句。秋亭不知道花藤说了些什么,不免生出了几分紧张。

听完花藤的话,武田夕照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瞪大眼睛仔细打量坐在桌子对面的秋亭,许久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原来是故人啊!幸亏花藤提醒了我。看我这记性,越来越不中用了。”

秋亭这才明白,原来花藤早已认出了他。那正好,不必再多此一举了,直接以故人的身份畅谈。

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了很长时间,谈到了过去,谈到了现在,也提及了一下未来。

听到秋亭提起乌岭镇,武田夕照十分感慨,说那是一个非常美丽也非常有趣的地方,有机会的话他还会去那里的。他毫不掩饰地说,最想念的故人是钟子恒,很久都没见面了,期待重逢的日子。

原来,上次武田夕照和花藤回到日本后,因家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所以暂且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来往。后来因为生意的发展需要,他带着花藤又来到了中国,暂住上海。他们在上海的生意做得很好,结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生意人。

“没想到,这次跟我合作的竟然是钟子恒!”武田夕照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每一次都是笑容满面,频频点头。

秋亭一颗悬着的心现在终于安然放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进展得这样顺利。他很想立刻给钟子恒打个电话,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他甚至能想象出钟子恒听到这个好消息时的表情。

午饭时间到了,武田夕照邀请秋亭一起吃饭,特意让家里的厨师为秋亭做了一顿中餐,还让厨师做了几道他曾在乌岭镇吃过的中式菜肴。秋亭既兴奋又感激,这一餐吃得回味无穷。

回到住处后,秋亭立即给钟子恒打了电话,将这里的一切如实相告。果然像他想象中那样,钟子恒惊讶至极,也惊喜至极,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同武田夕照好好洽谈,凡是能够答应的条件,一律应承。

不过,让钟子恒和秋亭都没有料到的是,武田夕照不但没有提出任何让他们感到为难的条件,反而处处让步,并承诺凡是他能够做到的,他都会鼎力相助。

钟子恒这次让秋亭完成的任务之一是,让秋亭将最新研制的钟氏花茶卖到上海去,在上海闯出一条与众不同的商道。

一听秋亭提到花茶,武田夕照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趣。花茶是中国特有的一种茶,他也曾尝过市面上的几种花茶的味道,给他留下了挺不错的印象。不过他相信,来自大山里的地道花茶,一定会有某种特色。他相信钟子恒的产品,如同信任钟子恒的人品。

钟氏茶叶玉瓶贵在上海的口碑一直很不错,武田夕照自己家里就购置了不少,他每天都会泡上几杯品尝。来自金禅寺的兰香芽和白香芽,他也喝过,不过他偏爱的还是钟氏的玉瓶贵。

秋亭并没有在武田夕照面前直接挑明钟子恒和子修在上海的茶业之争,他的话题主要集中在钟氏花茶上,按照钟子恒的吩咐将钟氏花茶的方方面面详细地介绍给武田夕照。

武田夕照对秋亭的讲解听得特别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秋亭的反应相当快,每一个回答都有理有据,让武田夕照感到非常满意。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称赞,钟子恒的保镖们不但个个胆识过人,而且富有商业智慧。

秋亭将随身带来的钟氏花茶送给武田夕照品尝。武田夕照想到了一个主意,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邀请他的各路商业好友一同来品花茶,这样就可以听到他们的意见和看法。

品茶会这天,武田夕照的家里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陈先生。

秋亭事先从花藤那里打听到了客人的名单,见到上面有陈先生的名字,他决定回避,不参加。不过,他让跟随他的老伙计洪茂兴代替他出席。还真别说,洪茂兴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以后,俨然一副富商模样,惹得秋亭忍不住大笑起来。

洪茂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的年纪和丰富的阅历让他对人对事都有一种智慧的阅读和见解。而且,他记忆力惊人,在品茶会上,他察言观色,竟然默默记住了每一个客人的名字以及他们所讲的话。

回来以后,洪茂兴将品茶会上发生的一切一一讲述给秋亭,秋亭认真地记录在笔记簿上。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为什么钟子恒会派年事已高的洪茂兴陪他一起来上海了。

品茶会大获成功,武田夕照非常满意,他和钟子恒通了电话,让钟子恒放心大胆地向上海运送第一批钟氏花茶,他笑着对钟子恒说:“子恒兄,你尽管送货来,这边已经做好了市场准备。”

几天之后,第一批钟氏花茶在楚横和张耘的护送下,乘船安全抵达上海的码头。武田夕照特意派了几个得力的人去码头迎接。

很快,这批茶叶就被顺利地分散到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一番品尝之后,好评如潮。

第338章 林间窃听 钟氏花茶很快在上海顺利铺开了广阔的销路,武田夕照自己经营的各个店铺里也都设了专柜供花茶售卖,每天前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

武田夕照心情大好,每每与钟子恒通电话时都忍不住大笑好几次,连花藤都感到惊讶不已,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武田夕照像最近这么开心了。

秋亭没有料到钟氏花茶会火成现在这样,这次出差圆满完成任务,他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身心了。他想起临走前钟子恒的交代,去找胡昌鸿的二儿子胡珏。

按照钟子恒给的地址,秋亭来到了胡珏就读的学校大门口。高雅古典的学校大门设计给秋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第一印象,他站在那里一边仰头端详一边暗自琢磨,乌岭镇的昌旸大学的大门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气派,到时也让山里的孩子们见识见识。听说昌旸大学的设计是来自新加坡的蔡华章先生,也许他的设计会比这个更好……

正当秋亭凝思冥想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招呼:“秋亭哥!”

秋亭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少年郎正朝他轻快地跑过来,额前几绺头发随着他的奔跑起伏跳跃,像一面标榜着青春的旗帜。

胡玉、胡珏和胡阳三兄弟长得有几分相像,都是高个头,浓眉大眼,从头到脚满溢着朝气蓬勃。不过相比之下,胡珏性格比较开朗,爱笑,一笑起来仿佛阴天都能变成晴天。

胡家和钟家往来密切,关系非比寻常,几乎不分彼此。秋亭差不多是看着胡珏长大的,只是胡珏上了大学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

“好小子,你又长变了,我都快认不出了。”秋亭笑着说,他眼里曾经的那个小小少年现在已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不过,笑容依然那么灿烂,让人一见忘忧。

胡珏来到近前,调皮地说:“你老人家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居然能抽得出时间来看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秋亭狡黠地望着胡珏,然后故意东张西望,问:“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那个她呢?没一块儿来?她就不怕我今天把你给拐跑了?”

胡珏一听这话,忽然面上有些难为情,忙回答:“她忙着呢,哪儿有时间理我?我今天心甘情愿被你拐走一天。”

两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胡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递给秋亭。秋亭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三天的旅游规划,吃喝住行样样齐备,简直堪称一本绝佳旅游手册。秋亭忍不住冲胡珏竖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的三天,胡珏带着秋亭满上海闲逛,不论是熙攘的闹市区还是幽僻的弄堂胡同,只要是能进得去的地方,他们都去了。在这期间,屈欣雅邀请秋亭去她家做客,屈先生和太太盛情款待,让秋亭受宠若惊。

结束上海之行以后,秋亭三人乘船赶回乌岭镇。

这一趟上海之行,让秋亭收获满满,同时也感慨万千。在回去的路上,他望着河岸随风摇曳的柳荫,不住地思忖,如果不是黄天拱手相让,他根本无法实现心底的愿望。因此,他在心内对黄天有了十二分的感激之情。

柳翁最近的状态相比从前又差了些,方义不得不愈加小心地照顾他。随着方义的名气越来越大,忙得方义好比一只整天不停旋转的陀螺。

好在,方义用心调教了几个伙计,他们渐渐地变成了他得力的助手。方义教人既有方法又有耐心,使得跟着学习的人上手很快。因此,不少人都想跟着方义多学一点本领,以至于医馆里的学习氛围日渐浓郁,口碑比从前更盛,大小事务也就自然多起来。

方义掐指一算,黄天已经很多天没来找他了,他也不知道清洲村那边的情况进展怎样。让方义时不时费思量的就是柳翁的健康状况,尤其当他外出就诊时总是放心不下留在医馆的柳翁,可是又苦于分身乏术,只好交代几个伙计悉心照看。

方义下定决心要找出柳翁的病根所在。他认为穆野先生的推测很有可能,柳翁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被子修紧紧攥在手里了,因而恐惧,因而屈从。

这一天傍晚,火红的霞光肆意铺陈在乌岭镇上空,映衬得整个乌岭镇如同一幅绚烂的水彩画。太阳快要落山了,到处却还是一片霞光普照的明亮,缓缓暗沉的明亮。

方义出诊回来,背着药箱独自踟蹰在一条通往医馆的小路上。路两旁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与草丛里的虫唱相应和着。这时,一阵微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吹干了汗滴,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正在这时,他看见从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仔细一看,认识,是医馆的一个伙计,他赶紧快步迎上去。

伙计气喘吁吁地跑到方义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方义眉头一皱,立即将药箱取下递给伙计,让他先回去,自己却向南边的一条小路飞奔而去。

南边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上次方义亲眼见到子修和柳翁一前一后走进了林子,今天居然又故伎重演。这次,他必须要抓住时机查个水落石出。

树林里全是高大的树木,在明亮晚霞的反衬下显得幽深而黑暗。不过,方义很快就发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在树林西北角上有一处坟地,散落着几座被深长的茅草覆盖的坟茔,子修和柳翁正站在那里说话。方义飞快地潜伏进了茅草里,一声不响地趴在坟头上窃听。

不听则已,听完他们的一段对话后,方义不禁打了个寒颤。果然,正如穆野先生所料,柳翁确有把柄在子修手里!

只是,让方义难以置信的是,子修究竟是怎么知道柳翁隐藏了一辈子的秘密?天机不可泄露,柳翁也一定知道一旦败露后的严重后果,可怎么就偏偏被子修知道了?这子修,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啊。

从子修说话的语气就可以判断,柳翁在他面前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完全被他挟持住了,无可奈何地听之任之。

感觉他们快要结束谈话了,方义悄悄离开了坟地,心情复杂至极。

第339章 炎夏暗黑 回到医馆后,方义没有心情吃晚饭,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树林里发生的一切仍在他的脑海不住地浮现,无法抹去。

柳翁披着一身月色回到了医馆,早有伙计等在门口迎接,随后陪他一起去吃晚饭。厨房为柳翁单独预备的饭菜热乎乎地端上了饭桌。

柳翁的一日三餐由方义根据他目前的健康状况列出菜单,再由厨房精心烹制而成。柳翁这几天的胃口还不错,像是越来越好的样子,但今晚坐在桌边的他,只喝了几口汤,其余的菜都没动筷子。

伙计悄悄地来到方义的房内,将柳翁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方义。方义并不感到讶异,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正在为此而发愁。病得治,治哪里?治根本。

方义在屋里来回踱步,他在反复琢磨子修在树林里对柳翁说的那些话……柳翁研制的那些毒药现在究竟藏在哪里呢?他把医馆的角角落落都想了一遍,也想不出那些药此时此刻的藏身之处。

对柳翁的了解不算少,在柳翁身边也已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方义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柳翁喜好研制各种毒药,千奇百怪的毒药。

医馆里凡是肉眼能见到的毒药,都是平常用来治病救人的,而非害人的,可是这些药物一旦落到坏人手里,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更不用说那些被藏匿起来的毒性更猛的药物了。

金禅寺和柳翁医馆隔着几座山的距离,子修平时也几乎不来医馆看病抓药,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柳翁这些秘密的?方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柳翁的秘密早在陈先生在金禅寺调养身体的那段时间就被子修探知了。

那天天气寒冷,中午他们三人在一起边吃饭边闲聊,窗外的一树寒梅开得正旺,浓浓花香潜入屋内,不经意间为饭桌增添了几分酒兴。

柳翁兴致很高,在谈到治疗陈先生病痛的疗法时他提到了“以毒攻毒”的古法,借着酒兴他向陈先生和子修阐释了一下其中的道理,不免多说了几句。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子修心眼多,很快察觉到了柳翁几次欲言又止的深层含义。他想让柳翁把那些咽下去的话重新说出来,于是,他从酒窖拿来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故意将柳翁和陈先生灌醉,随后,让人扶陈先生回房休息,自己单独和柳翁待在一处,并设法让柳翁酒后吐真言……终于,他知道了柳翁的秘密,万分惊诧的同时心中也异常得意。

子修是个极其自律的人,从不饮酒。但他在金禅寺有一个非常丰富的酒窖,里面珍藏了各种美酒。这些好酒,他自己完全用不上,却时不时可以用作诱饵去钓他想要的大鱼。柳翁,就是他渔网中的一条稀有大鱼。

柳翁在醉酒的状态下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对子修和盘托出,为他自己埋下了莫大的隐患。此后,他的日子就再也不好过了,不得安宁。子修会时不时来跟他索要某种药方,并让他详细说出具体用法。

柳翁一次次地满足了子修的要求,但与此同时也一再奉劝子修万万不可去害人。子修欣然允诺,并笑着回答:“阿弥陀佛!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

子修是出家人,又是金禅寺的现任方丈,柳翁只得相信子修的话。但他始终对此耿耿于怀,于是从某一天起停止了毒药的研制。他将那些瓶瓶罐罐收拾好,然后全部藏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为了防止再次祸从口出,柳翁又把酒给戒了,从此滴酒不沾。可是,他依然每天在惶恐中过日子,总是提心吊胆,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那一天,子修又来向他索要某个药方,说是要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急用。柳翁看子修面露凶煞之气,担心会出什么意外,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了子修的要求。谁料,子修恼羞成怒,竟然动起手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最后子修还是得逞了,拂袖扬长而去。柳翁却由于惊吓过度,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差一点进了鬼门关,幸亏方义及时出现救了他……

子修倒是聪明绝顶,居然学会了巧妙使用那些毒药,分寸拿捏到位,不会伤人性命,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监狱中的曹世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他是从来用不着亲自动手的,愿意听他指挥的人,大有人在。

而子修与钟子恒的明暗对抗从未停止,且有增无减。这个夏天,他又有了新的计划,毫不知情的黄天成为了他的第一个锁定目标。

如果一直效忠钟子恒的那几个心腹保镖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那么……每当子修想到这一点,眼里便有了两道奇异的光,仿佛暗夜里的一匹狼。

黄天最近心情非常好,在清洲村虽然每天杂事繁多,他却乐此不疲,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小莲的功劳。

小莲和黄天走得越来越近,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多。徐俊因此开始疏远小莲,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黄天也觉察到了徐俊对他态度的一点点转变,也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但他现在对小莲的喜欢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齐亮起先不知情,可是后来发现黄天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悄悄留意起来,很显然,黄天对待邹小清的态度和对待小莲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只得提醒黄天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肩负的任务,谁料黄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把他的话搁在心上。

黄天依旧和徐健走得很近,并坚守承诺,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方义。然而,徐健的身旁却早已多了一双凌厉的眼睛,潜在暗中,随时待命。

夏天是多雨的季节,每一场雨都来得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一天午后,天空中飘来了大团的黑云。黄天独自驾车离开清洲村,在崎岖的山路上逶迤而行,往镇上的钟氏店铺送货。眼看雨来了,他赶紧加速行驶,想尽快转过最后两道弯。可是忽然间,他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随即晕倒在车内。车子失控,直直地冲向了路旁偌大的山沟。

暴风雨到了!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直落而下,哗啦作响。

第340章 河边夜遇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暗,天地之间一片骇人的混沌。

在滂沱大雨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头戴斗笠,浑身上下包裹在厚实的蓑衣中,好似一团黑影,看不清脸面。

他缓缓走到已是水流湍急的山沟边,一低眉就看见了深陷在泥水中四脚朝天的那辆货车,一辆没有了生命迹象的车子。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深沟处面目全非的那一大团……至于驾车的人,他觉得已没有再在意的必要了。

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毫不留情地一直下到半夜,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才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继而停了下来。

清洲村的人们直到雨停了才安心上床睡觉。他们怕了,被曾经的山洪吓倒了,心里有阴影,一见到这样的大雨心里就慌慌,尽管现在的村子已经拥有了极强的抵抗能力。

村长徐俊的心里多少有些矛盾,从天降大雨的那一刻起,他就皱起了眉头,站在门口望着门外腾起的雨雾静静地沉思。不过,他对清洲村现在的抗洪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相信那些每年都要加固一遍的坝堤就像一座座小山一样牢不可破,抵得过山洪的侵扰。

终于,雨停了,徐俊的心情这才放松了好些。已是午夜时分,但他还是决定出门一趟,再去村子的各处巡逻一遍,确保一切安然无恙。他和老村长下午一起冒着大雨围着村子转了好几圈,几处险要地段都仔细查验过了,没有发现什么险情,牢固得很。

带上一把手电筒,徐俊离开了家,走向大雨过后的夜色里。

弯弯曲曲地走了一段路后,夜空里的星星一一亮相了,月亮也从薄薄的云层里探出了头,向广阔的黑夜洒下了如水的月光。

徐俊一边走一边将手电筒左右来回照射,见到有几处树木不堪风雨的袭击,或歪斜,或躺倒在地。他心里盘算着,等天亮后带上几个人去好好打理一番,尽快杜绝一切安全隐患。

耳畔的水声越来越大,徐俊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长春江边。见到河水如往常一样缓缓流淌,他感到很欣慰,不禁感慨:这果真是一条有灵性的母亲河!即使在山洪暴发的年月,它也没给清洲村添任何乱子。

徐俊沿着河岸缓缓地向前走着,当手电筒的光束不经意间落到那棵歪脖子大柳树上时,他不禁露出了微笑,想起那时方义住在村里时常带着翔哥躺在这棵树上睡大觉的样子……

正当他要从这棵柳树旁走过时,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没给绊倒。幸好,他躲闪及时,只打了一个大大的趔趄。

徐俊自从当了清洲村的村长以后,不论是身体还是胆量,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锻炼,像走夜路这种事,对于他来说,纯属家常便饭,早已习惯。

只是,在这深更半夜的河边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绊一下,还是头一回,他不免也心生一丝紧张。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定了定神后他决定继续往前走,不再回头。他心里想着,这东西把他绊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声响,应该是一个什么物件,不打紧,等天亮了再来看个究竟。

走出了几百米远,徐俊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越往村里走心里越是莫名其妙地紧张,反倒是再回头往河边看一眼时心里更踏实。他感觉现在脑子有些混乱,进退两难,于是停下了脚步。

这时,一阵焦急的南风吹过来,在他的脸颊上狠狠地摸了一把,摸干了额头渗出的几颗汗珠。路旁稻田里的蛙鸣和虫鸣此起彼伏,似乎是在对他说着些什么。

他仰起脸看看天空,只见星月同辉,漫天光芒。他在月光星辰下,在急风中,久久地凝望夜空……最后,他转身了,朝长春江边快步走去。他迫切地想要回去看看,想看个究竟,已等不到明天。

近了,更近了。当徐俊的手电筒照射在几米远的前方地面上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心开始怦怦地跳个不停。躺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什么物件,而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湿透的死尸一般的人。

徐俊什么也顾不上了,无所畏惧,撒开腿朝前跑过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救人!他想起了那年山洪暴发的情景,有几个村民被无情的大水从河的上游一直冲到下游……

徐俊很想知道这个趴在地面上的泥人究竟是死还是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给翻了过来,在翻过来的一刹那,他惊呆了,认识!“黄天,黄天!”他失声大叫起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的徐俊已经完全忘记了黄天和小莲之间的纠葛,他只知道不停地呼唤,希望能把黄天给唤醒。他用指尖狠狠地按压黄天的人中,却不见黄天有任何反应。

必须得马上送他去医生那里!早已满头大汗的徐俊立刻站起身,飞快地朝村里跑去。他需要援助。

徐俊一口气跑到了徐林峰家,敲开门后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下。徐林峰二话没说,赶紧从院子里将小货车开出来,带上徐俊一起来到了长春江边。

慧子心神不宁地站在院门口,不停地嘱咐他们要多加小心。

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驶着,向着镇中心的方向拼命前进。到达柳翁医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

睡梦中的方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知道外面有紧急情况,赶紧穿好衣服出来。见到姑父和徐俊时,他着实吃了一惊,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立刻进行救治。

方义不知道黄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黄天的伤势非常复杂,极其严重,性命堪忧。

徐林峰和徐俊一直守在旁边帮忙,一切听从方义的安排,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把人救活就好。可是,当他们看到方义一直紧锁的眉头时,心里一下子没了底。

第341章 途中拦阻 朝东的窗户上蓦地现出一片白,耳畔传来赶趟儿似的鸟鸣,清脆悠长,穿透长夏的晨曦。天亮了,太阳升起了。

房间里依然亮着灯,灯下的三条人影还在摇晃着,交叠着。

方义的衣衫被汗水浸得透湿,双手染上了斑斑血迹,但他丝毫没有分心,依然全神贯注地缝补伤口。黄天身上多处受伤,皮开肉绽,大大小小的血口子纵横交错在一起,好似一张破旧的渔网。

虽时不时有凉风从窗户吹进屋内,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大的降温作用,方义的额头上不断地渗出豆大的汗珠。徐俊站在一旁一边时不时地帮方义擦汗一边也给自己擦,浸透了汗水的毛巾拧出了一股股水流。

徐林峰身上的白色衬衫也早被汗水湿透了,他一声不吭地在一旁帮方义的忙。他曾在钟氏药店做过工,对各种药物以及救死扶伤的常识有一定的了解,现在这些都派上了用场,着实帮了方义的忙。

躺在病床上的黄天一直昏迷不醒,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床单浸染了血渍,片片殷红,让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又感到隐隐心痛。

到了早餐时间,厨房那边有人悄悄探进头来张望,见方义他们依旧在紧张地忙碌,不敢轻易打扰,又悄悄地缩回了脖子。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到了第六次,他刚把脑袋伸进门内就看见方义冲他使劲地点了点头。这个伙计很聪明,瞬间明白了方义的意思,赶紧奔向厨房预备他们的早餐。

早餐过后,方义派了两个可靠的人守在黄天的床前,替换下徐林峰和徐俊,让他们去一个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间里休息。

徐林峰和徐俊实在是太累了,也太困了,一进房间就感觉双眼再也睁不开了,连衣服鞋袜都来不及脱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待在廊檐下的方义虽然比他们两个更累更困,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木然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滞,仿佛经历了一场虚幻之行。

黄天病情的复杂程度令方义无比担忧,尤其是中毒迹象明显。方义第一联想到的是金禅寺的子修,这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人早已坏了本心,惯于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为非作歹。方义隐约觉得,这件事一定与子修脱不了干系。

方义越想越觉得问题很严重,忧心忡忡。黄天现在虽然脱离了危险保住了性命,但能不能完全康复,还不得而知。方义最担忧的是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果那样的话,对黄天来说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依照黄天的性格,是断然不能接受那样一个糟糕的事实的。

大雨滂沱的黑夜,在金禅寺的一间地下密室里,子修正在和一个头戴斗笠身裹蓑衣的男子说话。

子修冰冷地说:“这么大的雨,难为你了!事情办得怎样?”

男子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昂着头说:“您请放心!事情办妥了,干干净净,万无一失。”

子修定定地看着男子,然后垂下眼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睁大眼睛看向男子,没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指着桌子上一沓厚厚的钞票对男子说:“这个,是奖赏你的,拿着,回去吧。”

男子的一双眼睛瞬间溢出了两道贪婪的光,口里连声说着些感谢的话,一伸手便将那沓沉甸甸的钞票塞进了厚实蓑衣覆盖下的某个口袋,且塞了又塞。

男子离开以后,子修独自盘腿打坐,一直到天光大亮。他经常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夜。没有人知道在这样长长的孤独的寂寥的暗夜里,他究竟都想了些什么,除非等到他明目张胆地做出来。

黄天在大雨中赶往镇上送货却迟迟未归,让齐亮不由得心生疑惑。第二天下午,他开车往镇上赶,打算去找黄天。

清洲村这边的工作,少了黄天根本就无法再继续运转。听说秋亭办完差事从上海回来了,齐亮心里高兴得很,认为又可以回到三个人一起工作的状态了,他和黄天可以减轻一些负担了。

“也许,黄天此刻正在南幽园和秋亭说说笑笑呢。”齐亮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有点不高兴了,责怪他们两个太不够义气,明知这边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却不尽快过来帮忙。

正当齐亮带着情绪在山道上开车直行时,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人站在砂石路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连忙停下了车,心里又急又气。

“无冤无仇的,怎么大白天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了?”齐亮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打开车门下了车。

站在路中央的那人很显然已经知道齐亮把车停了,于是缓缓地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齐亮。

“方义?”齐亮这才认出了那人,“怎么会是你?大白天神神秘秘的,你想做什么?抢劫啊?”齐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方义却是一脸严肃的神情,他朝齐亮缓步走过来,边走边问:“你这是要去找黄天吗?”

齐亮微微一笑说:“还是你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思。岂止是黄天,还有秋亭,我要去镇上把他们这两个懒家伙一起装过来。我都快忙死了,他们俩倒好,只顾自己快活,也不过来帮我一把。”

方义来到了齐亮面前,苦笑了两声,又摇了摇头。他告诉齐亮,他知道黄天此刻在哪里,让齐亮跟他一起去见黄天。

从方义冷峻的面庞上,齐亮获得了某种言外信息,于是很快收敛了笑容,赶紧回到车上,将车子掉转方向,载着方义一起返回清洲村。

当齐亮见到躺在病床上浑身缠绕着绷带的黄天时,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黄天这是怎么了?”他失声叫嚷起来。

方义将黄天的状况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他有所隐瞒。

“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我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黄天,给他足够的时间恢复身体。”方义舒展了一下眉头,转身望向齐亮。

此时的齐亮多少有些糊涂了,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只得冲着方义一个劲地点头。

第342章 梦中预见 齐亮见黄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清洲村那边的事务堆积如山,都在等着他去处理,可是现在他连一个可靠的帮手都没有了。

方义仔细想了想,帮齐亮出主意,让齐亮想方设法将秋亭请回来帮忙。方义说了一个“请”字,那是因为他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听说秋亭在上海帮钟子恒办成了一件大事,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回来后,钟子恒一定会对秋亭另眼相看。

齐亮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等到方义提起时,他反倒打起了退堂鼓,原先一心想要把秋亭装运回清洲村的念头霎时间化为乌有。

“纸是包不住火的。”齐亮皱着眉头说,“如果黄天不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恢复的话,钟子恒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

方义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浓黑的双眉凝成了解不开的两团黑疙瘩。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黄天能否恢复健康完全不得而知,只能一切听天由命。钟子恒绝非等闲之辈,或许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情,想瞒天过海实在太难。

齐亮猛地站起身,气愤地说:“真是胆大包天!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非要置人于死地?”

方义吃了一惊,连忙向齐亮示意,让他不要声张,压住火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齐亮的一声吼叫被刚好路过房间门口的柳翁听见了,只见他满脸疑惑地朝他们俩走过来。

柳翁一脸惊诧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黄天,随后又两眼茫然地看向方义和齐亮。房间里的空气瞬间静止了,又闷又热……

方义抢救黄天这件事一直瞒着柳翁,不想惊动他,不想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

柳翁之前常常出入钟家大院,与钟子恒以及他身边的人都相处得甚好,也都处出了感情,尤其是黄天,作为钟子恒的专职司机,包揽了日常接送柳翁的活儿。天长日久,柳翁看黄天的眼神渐渐变了,多了一种慈父的爱与温暖。

柳翁盯着躺在床上的黄天看了很久很久,然后缓声地问方义:“他身体里的毒素全都弄干净了吗?”

方义和齐亮都不免有些吃惊,这老爷子虽说现在精神状态不佳,但依然是和从前一样好眼力啊,居然通过黄天那张沉睡不醒的脸就能判断有没有中毒。

“您放心!我敢保证,现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毒素了,都弄干净了。”方义斩钉截铁地说。

柳翁微微地点头,轻声地说:“我信你。”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后,他又说:“务必,把他救活!不能再害着一个好人了。”

方义看着柳翁微微颤动的嘴唇,心里顿时明白了。柳翁感到心里有愧,认为又是他研制的毒药害了人,还是一个与他特别亲近的人。

齐亮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看不太明白眼前的情景,也听不太明白柳翁和方义之间的对话,但是他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中间一定有故事,或者说,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不禁后悔了,失言多祸事。

倒也奇怪,柳翁离开房间时的背影看起来比之前多了些精神,身板挺拔了些,硬朗了些。

为了不再影响柳翁,方义和齐亮来到了医馆后面的假山前,在林荫小道上悄声细谈。

在谈话过程中,齐亮无意中提到了黄天在清洲村和徐俊闹下的不愉快,以及黄天为了小莲而放弃了这次上海之行,把一个大好机会拱手相让,结果才成就了现在的秋亭。

齐亮不禁怀疑,黄天这次受重伤和徐俊是否有什么关系。

方义沉默了,继而犹豫起来。凭他对徐俊的了解,他自然是不相信徐俊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可是牵涉到小莲,牵扯到男欢女爱,他又不敢轻易断言了。

虽然不太了解小莲,但他深知,徐俊对小莲的感情是真挚的,一片真心,一片痴心。只是,小莲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容易吸引男人,却不容易被男人猜透。但可以肯定的是,小莲非常善良。

有一些内情齐亮不知晓,方义也不便直接透露,只是一再提醒齐亮从此以后做事要千万小心,记得时时保护好自己。

齐亮拍着胸脯说:“这个,兄弟你放心!我从不沾惹女人,一定会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说完,忍不住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从对面一间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冲着方义喊道:“方义,有你的电话,从南幽园打来的,只说要找你。”

方义和齐亮一时间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仿佛有什么灾祸就要降临似的。南幽园?钟子恒吗?消息这么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

两人赶紧快步往屋里走去,同时各自思考应对策略。

方义接过电话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打电话过来的不是钟子恒,却是秋亭。秋亭还像从前那样带着几分淘气,告诉方义他要去清洲村干老本行了,问方义是否有空出去一起吃顿饭。

方义放下电话,回头给了齐亮一个微笑,说:“走,出去吃饭,有人请客。”

齐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地跟着方义出了医馆。

三人来到了街上的一家饭馆,这是他们常来的地方,位置比较偏僻,但环境和饭菜的味道都是相当好的,被他们称为“小怡山书院”。开饭馆的是一对银发老夫妻,不过他们老两口只负责口头管理,其余的事情全都交给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小别重逢,秋亭看起来格外高兴。不过,保镖的嗅觉灵敏度总是要高于常人的,几杯水酒下肚,秋亭便问起了黄天。

事到如今,方义和齐亮只得实话实说。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秋亭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怎样强烈的反应。

秋亭道出了原委。原来黄天出事,他是知道的,从梦中获知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黄天挂在悬崖边上,拼命地向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求救……被噩梦惊醒,秋亭满头大汗,也因此整天心神不宁。

再三考虑后,秋亭婉言谢绝了钟子恒委派给他的另一件美差,执意要回清洲村,继续与齐亮和黄天一起共事。

第三百四十二章 避无可避 秋亭和齐亮一起回到了清洲村。少了黄天,多了许多冷清。 黄天受伤后昏迷的第五天,黄昏里的柳翁医馆,披一身霞光。 晚霞烧红了西天,目之所及,一片沦陷的火焰。几只蝉在茂密的枝叶间声声鸣叫,多了几分打扰,也多了几分静谧。归巢的鸟雀拍着翅膀从烧得旺盛的霞光中成群飞过,落在末尾的那一只正拼命追赶前方的同伴…… 医馆里的伙计们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在院子里的一棵高大樟树下只剩方义和厨师孙正华还在用餐。 孙正华四十多岁,顶梁柱的年纪,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但他不同于常人,看得开,想得开,活得开。 孙正华在家就是一个知暖知热的人,接管了医馆的厨房以后,比自家的厨房还要爱惜三分,每天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医馆上下没有不满意不夸赞的。 方义为医馆的辛勤付出,孙正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很快掌握了方义的饮食习惯,常常给方义单独做一些私房菜。 然而,不知何时,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馆里其他人进了厨房看见小火灶上单独炖煮的那道菜时,总是笑着对孙正华说:“不用猜,这一定是留给方义的了。” “这鸭肫的味道真是太好了!”方义将一盘红烧鸭肫吃了个底朝天,连汤也拌饭吃了,赞不绝口。 孙正华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又用蒲扇不停地扇着风,笑着说:“就知道你好这口!喜欢就好。以后想吃就跟我说,我随时给你做。” 方义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然后问及柳翁的饮食。孙正华让他不必担心,柳翁的一日三餐吃得很好,这几天胃口突然就好了不少,能吃能喝。 方义非常满意地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柳翁这几天的精神头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而且一直没出医馆半步,要么在医馆前后院里散步,要么去房间陪伴依旧昏迷不醒的黄天,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边,会坐很久,直到累了才肯罢休。 “方义,黄天醒了!你快过来看啊!” 正当方义陷入沉思时,从不远处传来的惊喜欢呼吓了他一大跳,愣了片刻后,转身飞奔向黄天的房间。 黄天终于醒过来了!第一个发现的人正是晚饭后就坐在床边用蒲扇帮黄天扇风的柳翁。 柳翁喜极而泣,笑着给方义讲述事情的经过,眼里泛着泪花,像是一个刚刚得到期盼已久的某件礼物的小男孩。 方义看见睁开双眼的黄天,又是难过又是开心又是担忧,总之,心情比黄天昏迷时还要复杂得多。 黄天醒来后,没有嚷着要喝水,也没有说肚子饿,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围在他身边的这些人,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看了一会儿,他又闭上了眼睛,像是累了,想继续沉睡。 柳翁不慌不忙,亲自给黄天把脉,让一旁的伙计给黄天喂了几汤匙汤药,接着又吩咐厨房给黄天做一碗米汤。 “醒了就好啊!”医馆上下见黄天醒过来了,都感到异常高兴,说这又是一个奇迹,总算让人舒了一口气。 一直盼望黄天醒过来的人,除了柳翁医馆里的大家,还有清洲村的徐俊,老村长,以及徐林峰夫妇。村里目前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黄天的事情,他们听从方义的建议,对外守口如瓶。 这天黄昏,晚霞也同样如同一道火光般长啸在长春江的上空。风从上游吹过来,两岸的树木在火红中轻轻摇摆,仿佛燃烧着的舞蹈,热情奔放,惊世骇俗。 徐俊架着一只乌篷船在长春江里捕鱼,他精心调教的鸬鹚正在全心全意地劳作,每一只都是乖巧伶俐的好孩子,却又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 一场大雨过后,清洲村并未发生任何险情,一切安然无恙,反倒给村里带来了丰盛的水产,家家户户的鱼虾都多得吃不完,他们把卖剩下的都不约而同地腌制起来,腌了好几瓮,好几坛子。 徐俊表面上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心底里却是另一番样子。他一直很纠结,纠结该不该把黄天的事情告诉小莲。 一连好几天没见到黄天,小莲坐不住了,在四处打听黄天的消息,但没有人能够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徐俊心里五味杂陈,他很害怕。怕什么?怕小莲来找他询问黄天的下落。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小莲,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小莲真相。这几天,他一直在为这件悬而未发的事情感到忧心忡忡,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夜里也睡不好觉。 可事实往往是,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一只鸬鹚冲出水面,英姿飒爽地落在徐俊脚下的船板上,伸长脖子向徐俊邀功。 徐俊摸了摸它的头,随后轻轻一捏它的脖子,一条鲜活的鱼滑滑地溜出来。他将这条鱼扔进了一旁的鱼篓里,随后奖赏给这只鸬鹚一条小鱼。鸬鹚快活地吃起来,心中好不得意。 眼看着霞光逐渐暗淡下去,徐俊准备回家。 他的目光从岸边隐隐泛红的树林转向岸边,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不是别人,正是小莲,他最近一直害怕见到并尽量躲避不见的小莲。 可是这一回,徐俊知道,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逃避了,除了迎难而上去面对,别无选择。 看得出来,小莲在岸边已等候多时。 她默默地等在那里,是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蹊跷了,徐俊并非像花婆婆和邹小清口中说的那样是因为太忙碌了才见不到他人影,而是故意在躲避她。 徐俊的船在向岸边一点点地靠近,心跳也在一点点地加速。愉快收工的鸬鹚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船头,各自享受着各自的小天地,在这诗情画意的盛夏黄昏里。 船靠岸了。徐俊从船上跳下来,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走向小莲,故作镇定地笑着说:“小莲?你怎么来了?来多久了?也不叫我一声。” 小莲定定地看着徐俊,那眼神似乎在说:“我叫你与不叫,能有什么区别?你会像从前一样理会我吗?” 徐俊读懂了小莲的眼神,忍不住用毛巾抹了一下额头上早已渗出的汗珠。 第三百四十三章 鲤鱼之宴 徐俊再也不敢正眼看小莲了,他害怕与小莲的那种眼神正面碰撞。就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咳嗽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我就说嘛,在这里一准能找到你!”老村长笑呵呵地朝这边走过来,“哦?小莲也在啊,那正好,走,一块儿上我们家吃晚饭去。你花婆婆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碗筷都摆好了。” 见是老村长,徐俊连忙笑着回应:“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看把您高兴的!” “不是什么好日子就不能高兴了么?”老村长做了个嗔怪的鬼脸,随后又变回笑脸说:“你花婆婆舍不得卖,特意留了两条好看又漂亮的大鲤鱼,做了一桌鲤鱼宴。现在啊,就差你们两双筷子了。快点收拾,一起去吃吧。” 小莲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徐俊说,谁料还没等开口,半道上来了个老村长,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不禁后悔不迭,心想:早知这样,刚才就不同徐俊耍性子僵持了,早点开口说明白了多好。 小莲现在感觉自己很被动,一时间不知所措,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最后只得站在那里陪着老村长讪讪地说了几句话。 老村长面上说说笑笑,其实一看小莲的脸色,他心里早已经猜着了八九分。他心里暗暗在下决心:今天非得把这事儿给办妥了不可! 等徐俊收拾好了一切,老村长走在前头,徐俊和小莲默默地走在后头,在薄薄的暮色中一起去赴花婆婆的鲤鱼宴。 到了老村长家,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好了碗筷,约摸十几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盛满了色香味俱全的鲤鱼。 架不住花婆婆的热情,徐俊和小莲除了不时地应对花婆婆劝吃劝喝外,别的暂且什么也顾不上了。 花婆婆不仅花艺精湛,厨艺也是好得没话说。不论什么样的鱼进了她的厨房,都能变成一盘美味。 吃过晚饭,小莲帮着花婆婆一起收拾厨房,徐俊在堂屋内陪老村长说话。 老村长不避嫌地道出了徐俊的心事,徐俊觉得脸面直发烧,甚至烫手,没想到老村长早已知道他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份心思了。 老村长语重心长地对徐俊说:“孩子啊,你要知道,虽说现在咱清洲村已经走上正轨了,家家户户日子越过越红火,但这并不说明你肩上的担子就轻了,相反,是越来越重了。责任!你知道吗?这份责任除了你之外,现在谁也担不起啊!” 说到这,老村长停顿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他看向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徐俊,仔细想了想,又接着说: “我老了,多活一天,也就是在向那山头更走近一步,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了,以后一切都得靠你自己!至于儿女情长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多说,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心用在错的人身上,要用,就用在对的人那里。只有这样,才值啊!” 花婆婆心思细腻,最近看出了老村长有心事。在她的一再追问下,老村长不想再隐瞒,就把黄天的事情对她讲了。花婆婆一开始吓得不轻,没成想会发生这样关乎人命的大事情。 她向来心善,当然是希望黄天能够早日康复。但她心里也矛盾得很,因为她对黄天一直是有看法的,认为如果不是黄天的突然出现,故意插足,徐俊和小莲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之间会顺顺利利的,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枝节来。 老村长的看法与花婆婆恰恰相反,老两口因为这件事深更半夜在家争论起来。不过,道理向来都是越辩越明的。到了最后,花婆婆终于被老村长的道理给说服了,承认老头子是有头脑有见识的。 一面看着徐俊愁眉苦脸,一面看着小莲心事重重,花婆婆再也憋不住了,决定要帮这两个年轻人解决心头之难。她和老伴儿认真商量后,一桌鲤鱼宴的想法就诞生了,徐俊和小莲最爱吃的就是鲤鱼。 盛夏之夜,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夜空,漫天繁星,一地疏影。两旁的稻田里蛙声不绝入耳,和着虫唱此起彼伏。一阵南风吹过来,只觉浑身清爽。 徐俊和小莲并排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小莲的外婆家。远远地,能看见从窗户里透出来的黄晕灯光。 徐俊听进了老村长的话,他决定就在今夜同小莲把话说明白。他告诉了小莲真相,并答应小莲明天早饭后陪她一起去柳翁医馆探望黄天。 这一夜,小莲躺在床上辗转到凌晨好几点依然无法入睡。 她是有预感的,预感到黄天像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一直都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今晚她才知道了真相。 她心里是有怨恨的,怨恨徐俊不早点告诉她事实。可是转念一想,这怨恨又渐渐地消散了。毕竟,今晚徐俊对她的坦白,是那么真诚,那么坦荡。 小莲不想向任何人解释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真正与她谈得来的人、真正懂她的人不是徐俊,而是黄天。 她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一直与徐俊来往频繁,但她从来都只当徐俊是伙伴,是朋友。除此之外,她从未有过什么别的感觉或想法。别人看到的并非就是事实,她也并不想对谁解释什么,除了徐俊。 第二天早饭后,徐俊带着小莲坐上了徐林峰的小货车,一起去柳翁医馆探望黄天。车上堆满了食材,是慧子特意给方义和黄天预备的。为了处理这些食材,她一连熬了好几个通宵。 也许真的有心灵感应,在小莲尚未到达医馆前,躺在床上的黄天忽然感觉心里舒朗了很多,总觉着今天会有什么好事要发生,或者说,是什么喜事即将降落在他身上。 当小莲出现在房门口时,黄天就像触电似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旁的方义和两个伙计一瞬间都怔住了,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想让黄天坐起来都没成功,没想到小莲一出现,一切就都解决了。 方义带着两个伙计离开了房间,经过小莲身边时,他轻声说了一句:“尽量让他保持平和,不要过于兴奋,这对他的康复有好处。” 第三百四十四章 勇敢的心 此时此刻,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黄天和小莲了。 一场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万千言语凝噎在喉,却彼此久久无言无语,只剩四目相对的无声胜有声。 小莲见黄天明显瘦削了很多,心里很不是滋味,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从小莲进门那一刻起,黄天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脸,他看得出来,小莲哭过,眼睛又红又肿,这是笑容所无法掩饰的。 他微微地笑了,轻轻招手让小莲过来,坐在床边陪他说说话,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黄天望着小莲那双微微闪着泪光的大眼睛深情地说,“所以呢,我就赶紧醒过来了,提前做好见你的准备。”说完,黄天笑了,笑得有些吃力却是发自内心的。 此时的小莲面上有了笑容,心里却是冰凉的、隐隐作痛的,她感到非常后怕,不敢想象那天的情景:黄天突然感觉身体不适,随后车子失控直冲山沟。雨越下越大,他被困在水流湍急的深山沟里,后来又随长春江的水流到了岸边,在暴雨后的午夜被巡逻的徐俊发现,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黄天看出了小莲的心思,他笑着告诉小莲,这并不算什么,就只像是做了一场梦,长长的一场梦,只是醒来后感觉有些疲惫,精神不济,身体也有些累而已。 事实当然不像黄天说的这样云淡风轻,他虽然醒过来了,但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特别是双腿,麻木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双腿,他甚至怀疑要是拿锯子锯断的话,他都没有疼痛的感觉。 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担心自己会从此变成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在人前强撑,一旦自己独处时,便有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黄天没有料到的是,这两天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居然是柳翁。在感激之余,他也心生自责,柳翁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现在却反过来整日伺候在自己的床前,犹如慈父一般。 方义却告诉黄天,其实不用自责。柳翁在照顾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医术高明、神采奕奕的柳翁,精神状态好似完全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这是他的一件大功劳。 徐林峰、徐俊和小莲在医馆待了一天,眼看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动身匆匆赶回清洲村。 第二天,又有人来医馆看望黄天。 秋亭和齐亮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医馆门口,正赶上医馆的早饭时间,跟着方义一起吃了一顿早餐。他们说,这是黄天出事以来他们吃得最心安的一餐。 方义将黄天这几天的情况如实告诉了秋亭和齐亮,两人听了,又是难过又是高兴,难过的是黄天不明不白地受了这份大罪,在鬼门关走了一趟;高兴的是,黄天终于醒过来了,脱离了生命危险。 柳翁坐在一旁看着黄天吃完早饭,才起身去吃他自己的。这几天都是这样,他必须得坐在一旁看着黄天大口吃完,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秋亭和齐亮见柳翁从黄天的房间出来了,赶忙过来跟柳翁打招呼,询问黄天的病情。这是方义在早饭桌上特意叮嘱过的,要等柳翁出来后再去探望黄天,否则,打扰了黄天用餐,柳翁会很不高兴的。 柳翁一边吃早饭一边告诉秋亭和齐亮,黄天的病情眼看一天好似一天,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后顾之忧了。黄天的双腿伤得非常严重,要想完全恢复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至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目前还很难说,得慢慢观察一段时间。 听完这话,秋亭和齐亮眼里的那份喜悦顿时消失了一大半。他们又悄悄向方义求证,结果方义证实了柳翁的话。 齐亮憋不住了,摇摇头说:“这下可愁死人了!我们当然可以慢慢等结果,清洲村里的那些事情我们找了几个帮手,目前还可以应付。只是,钟老板那边不得不让人悬心啊。这件事不可能长期隐瞒下去的,我们担心到时无法向钟老板交代。” 方义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如果这件事现在让钟老板知道,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到时钟老板不但保护不了黄天,连你们的安危他也无法顾及了。” 秋亭和齐亮面面相觑,忙问其中缘由。方义随即带他们去了后院那里,悄悄说出了他的计划…… 现在不能让黄天露面,得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这可把所有人都难住了。究竟要往哪里藏才能保证黄天的安全? 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直到晌午也没能商量出一个好办法来。 到了午饭时间,有伙计进来告诉方义,小莲来了,就她一个人,没有人陪着一起来。 方义瞬间绷紧了神经,赶紧出门去见小莲。只见小莲背着一个包袱,满头大汗地站在那里冲着他笑。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那么远的山路!”方义满眼责备地说。 “没事!再远的山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徐叔和徐俊都有事忙,没空陪我来,我就自己来了。”小莲笑着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 这是小莲第一次独自一人从清洲村步行到几十里外的乌岭镇。为了见到黄天,她变得异常勇敢。 午饭后,秋亭和齐亮要赶回清洲村办事,让小莲坐他们的车一起回去。谁料,小莲却不肯。“我要留下来,照顾黄天。”她坚定地说。 大家一听这话,都愣住了,好半天都没人言语,只听见院子里的树叶在风的怂恿下呼啦啦作响。 小莲读懂了大家的表情,笑着说:“你们这医馆里,上上下下都是男人,没一个女人。可照顾人,是我们女人最拿手的活儿。我留下来,不仅可以照顾黄天,还可以照顾柳翁,我觉得他们两个都需要人照顾,而不是他们两个病人相互照顾对方。” 小莲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着实让方义感到为难。 有人帮忙照顾病人,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眼下最迫切的问题是,黄天不能再待在医馆了,必须得尽快离开,去一个可以保护他的地方调养身体。 第三百四十五章 藏身县城 方义感觉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眼下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炎夏高温天气,动辄大汗淋漓,更觉添了一层烦恼。 他很想跟小莲说实话,让她现在就离开医馆,仍然回清洲村去。她要是像现在这样留下来照顾黄天,其实不是在帮忙,反而是在添乱,尽管小莲所说的话不无道理。 然而,每每话到嘴边,方义却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黄天得知小莲要留在医馆照顾他和柳翁,双眼瞬间就有了如同阳光一般灿烂的光芒。 孙正华看出了方义有心事,这天夜里他特地做了两道下酒菜给方义当夜宵,并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方义说话。他劝方义,医馆里的大小事本来就多,凡事往好处多想想,先别着急,慢慢来。 方义明白孙正华话里的意思,笑着说:“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拥有怎么好的心态,那这天下可就真的彻底太平了!” 孙正华没再说什么,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他起身离开,去探望柳翁和黄天。虽然现在夜已经很深了,但他料定柳翁和小莲现在还在黄天的房间里。 果然,他猜得没错,黄天房里的灯依然是亮着的,柳翁和小莲都在里边,三个人有说有笑,场面着实令人动容。 孙正华左脚迈进了房间,原本也要顺势迈进去的右脚却蓦然停了下来,随后退了回去。他想把眼前这个场景如实说给方义听。他敢肯定,方义听了以后心情会很舒畅的。 谁料,他刚准备转身离开,却迎面差点撞上了已经悄悄站在他身后的方义。方义此刻手里正端着饭碗,嘴里还嚼着饭菜。 “你不在厨房好好吃夜宵,跑来这里做什么?会有我随时给你报信的,你又何必跑这一趟?”孙正华的语气里带着几丝责怪,几丝心疼。 “都怎么晚了,黄天居然还没休息?”方义的话里也有几丝责怪与心疼,“夜里不好好休息,会直接影响身体康复的速度的。” “你看你,心里还是怎么着急上火的。我刚才在厨房跟你说的那些话看来是白说了。”孙正华不禁叹了一口气,随后离开了。 方义连忙端着饭碗跟了过来,边吃饭边跟孙正华解释,说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焦急了,心里的脚步已经慢下来好些了。孙正华始终没有搭理他,径直去了厨房。 这天晚上,黄天虽然睡得比较迟,但是睡眠质量特别好,睡得特别香,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日晒三竿才醒来。 然而,方义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基本上没怎么睡觉。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洗漱完毕后独自坐在廊檐下发呆。 同方义一样一夜都没睡好觉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小莲。不过,小莲不是因为发愁而难以入眠,却是因为开心而没有睡意。 小莲看见方义一大清早就坐在廊檐下默不作声,心里猜着了八九分。她在廊檐下的一根柱子后面犹豫起来,很想上前跟方义说话,又怕惊扰了方义。 方义是练武之人,不论身在何处,也不论身心处于怎样的状态,都会对周围的环境有着远远超越常人的警惕性和灵敏性。他已经发觉不远处的柱子后面有动静,尽管此时天色尚未明朗,隐隐暗暗的。 “是谁在那里?”方义朝着柱子后面高声呼唤了一声。 “是我,小莲!”正在犹豫不决的小莲猛然间听见了方义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赶紧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朝方义走过来。 方义见是小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小莲,原来是你啊。在那里做什么?过来说说话。” 小莲这才感觉浑身上下变得轻松了一些,她就等方义这句话了。她有要紧的话想对方义说,十分要紧的话。 正好,方义也有十分要紧的话对小莲说,于是,两人在黎明时分的廊檐下轻言轻语地各自说了一番话。 上午,秋亭和齐亮又来医馆探望黄天。这让方义喜不自禁,他正想见到他们两个,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心里的计划说给他们两个听。 秋亭和齐亮听完方义的计划,虽然感觉不是百分百稳妥,但也算是眼下解救燃眉之急的一个好办法了。不过,这个好办法并非是方义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小莲的主意。 小莲聪慧过人,跟黄天几次认真交谈之后,她心里就非常清楚现在自己该为黄天做些什么了。 原来她只是简单地想留在医馆照顾黄天,也顺便照顾柳翁,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为黄天的安危着想,她必须得尝试一下。 第三天早饭后,秋亭开车护送黄天和小莲一同去了白陵县城。为了掩人耳目,秋亭开的是一辆货车,车厢里安安静静地躺着正由小莲照顾的黄天。 车子缓缓向县城的方向驶去。车窗外没有太阳,这是一个夏日里的多云天气,沿途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照晒,唯有两行绿阴和婉转不止的声声鸟鸣一路伴随。 到了县城,小莲将秋亭和黄天带回了自己的家。 小莲的家在县城北边的一个角落里,地方虽小,但环境是极好的,房前屋后花木环绕,清泉叮咚;远远近近阡陌交错,山水怡然。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天然氧吧,是调养身体的一处绝佳之地。 秋亭见到了小莲的父母,第一次相见,他就对这一对夫妇有了极好的印象,果然与楚横和张耘所说的一样,这是一对面容和善且容易相处的夫妻,最关键的是,可靠。 见黄天已经安顿妥当,秋亭这才放心地开车离去。眼看天快黑了,他得赶紧回医馆去给方义报个平安信。 此时的柳翁医馆院门前,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方义,一个是柳翁。两人都在翘首以盼,期待秋亭快些回来报信。 方义并没有告诉柳翁实情,只是跟他说县城的钟家花店生意需要更多的人手帮忙,黄天懂得管理,钟老板派他去监督一下。黄天暂且去几天,过些日子就回来。 柳翁在心里都埋怨钟子恒一天了,埋怨他不该在黄天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就派给他活儿干。他迫切地想知道,黄天去了县城以后状况怎么,是否一切安好? 秋亭的车子终于平安地停在了医馆的门口,一打开车门,秋亭就冲着他们笑着说:“放心吧,他在那里好着呢,一切安好!” 柳翁抢在方义前头朝秋亭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他想在第一时间确认一下秋亭刚才说的话是否属实,他定要亲自走到近前去看秋亭的眼睛,看他的眼睛是否在说谎。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夜半叹息 小莲只身一人走了几十里山路来到柳翁医馆,把自己的意愿告诉了方义等人。她心意已决,不再反悔。 她从小就饱读诗书,向来知书达理,与人打交道时又善于察言观色,况且之前在与徐俊、邹小清的交往中,对方义的人品与性情已经有所了解。她看出了方义眼里的焦躁、犹豫与忧愁。 她自然是一片好心好意、诚心诚意,但也不能让方义感到为难。方义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然这次肯定不会这样优柔寡断的。 为了探知更多,小莲将心里的顾虑对黄天和盘托出,希望黄天能够助她一臂之力。黄天与小莲一样,也是聪慧过人,自然十分理解小莲的心情与想法,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从出事到现在,黄天的内心其实是非常自责的。要不是他一时间疏忽大意,被恶人暗中算计,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连累了方义,连累了小莲,连累了柳翁,连累了一众兄弟以及其他关心他的人。 黄天暗中打听,从一个偶然在医馆假山那里偷听到方义他们谈话的小伙计口中得知,方义眼下有很多担忧与顾虑,要将他换个地方藏起来,而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悄悄打听、细细琢磨,黄天已经了然于胸,他这次出事不光是关乎他个人的性命安危,还关乎到钟子恒的利益得失,以及一些不便言说的恩恩怨怨,会牵连到很多人与事,是与非。 小莲素来头脑灵活,她想出了好几个主意,坐在黄天的床前轻言细语地一一说给了黄天听。黄天听得格外认真,同时也当起了小莲的参谋。 经过他们俩的秘密商量,认为藏身县城是最安全的可取途径。白陵县城远离乌岭镇,距离会牵制危险发生与恶化的自由度。先远离危险保住性命再说,其余的再慢慢应对。 秋亭从县城回来给方义和柳翁报平安,方义倒是好打发,三言两语就说清楚、道明白了。 可柳翁就挺费事了,害得秋亭一遍又一遍地把白天在县城如何安顿好黄天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给柳翁听。直说到他口干舌燥,甚至嗓子眼都快冒烟了,柳翁才终于罢休。 这天夜里,秋亭没有回清洲村,晚上就睡在了方义的床上。幸好,方义在医馆的房间够宽敞,床也够大够舒适,两个人同榻而眠,倒也各自安好。 夜已深沉,窗外的月光白花花地照进房间里,皎洁月光下的疏影横斜在房间的地面上,伴着阵阵夜风款款起舞。 累了一天的秋亭一到方义的床上就早早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到了凌晨几点钟,他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了睡在另一头的方义在辗转反侧,在微微叹息。 秋亭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没错,不是窗外的风吹树叶声,而是方义的叹息声。难道他到现在还没睡着吗?都几点了啊?再过一会儿怕是要天亮了吧。 “喂,方义,你睡着了吗?我怎么听见你睡觉怎么不老实呢。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在那儿瞎叹息什么?”秋亭忍不住用脚踹了一下方义的屁股。 “谁睡觉不老实?这话应该是我说你才对!怎么大的床,你还老往我身上靠。这大热天的,谁受得了?”方义回应了,带着满腔的嗔怪。 秋亭一下子没了睡意,笑着坐起身来,“我睡觉不老实?我都跟齐亮、黄天他们挤过好几次床了,那床也就只有你这床的一半大小,可他们也从来没说过我睡觉不老实啊。行了,别再找借口了,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吧,何必一个人闷在心里连觉都睡不好。” 方义见被秋亭说中了心事,便一翻身坐了起来,长叹一声。 “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整天长吁短叹的,以后还怎么能长大呢?赶紧点,心里哪里不痛快,说来听听,哥帮你出出主意。”秋亭一仰脖子,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方义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就收敛了笑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秋亭哥,你难道就没看出柳翁有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柳翁?”秋亭一听方义这样说,脑子瞬间就快速转动起来,认真地回想这些天关于柳翁的每一个画面,“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对劲吧?要说有,那就是黄天在医馆的时候和黄天离开医馆以后,柳翁的情绪会有所波动,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可以理解的。” 秋亭说完,不禁又躺了下去,双手枕着头,眼睛看向外面的一窗银白月光。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地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很显然,这叹息声不是来自正坐在对面床头的方义,却是来自洒满月光的窗外。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鲤鱼打挺,秋亭瞬间翻身下床来到了窗边,轻轻推开纱窗往廊檐下细细观看,却见廊檐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披着一身洁白如霜的银色月光。 “他……坐在这里多久了?你肯定知道,对不?”秋亭又轻轻放下纱窗,回到了床上,悄声问方义。 “你睡了多久,他就在那里坐了多久!”方义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我还以为是你一直在叹息呢,唉,这下麻烦可大了!”秋亭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穆野先生上次给你的那些药,都用完了吗?还有吗?” “没用完,还有。但是,有也没用。”方义苦笑了一声。 “为什么啊?”秋亭一翻身又坐了起来,吃惊的一双眼睛刹那间睁大到了极限。 “他犯的不是头痛病,这次的症状与上次完全不一样。他到现在都没有睡,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是因为太累了!从我们熄灯他就在医馆里来回走动,到处寻找,能不累吗?”方义皱着眉头说。 “啊?我太累太困了,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都不知道这些的。那你说,他在寻找什么?找黄天吗?”秋亭此时此刻的心情冰凉透顶,仿佛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 “要真只是在找黄天,那倒也好办。可是,如果他找的不仅仅是黄天,还有他的记忆,那可就真的是麻烦大了!”方义说话间已经下了床,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秋亭还在琢磨方义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一抬头见方义出去了,连忙也跟了出去。 方义来到了外面,站在不远处心疼地望着如同银白月光下一座雕像的柳翁,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在眼眶中打转。 柳翁累了,必须得让他回房去好好休息才行。方义大踏步走到了柳翁的面前,可是柳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依然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一不做,二不休。方义手起掌落,一掌击在柳翁的后颈部位。 第三百四十七章 柳翁失忆 方义一掌将坐在廊檐台阶上的柳翁打晕了,然后背起他,走向他自己的房间。他累了,现在必须回房去好好睡觉。 秋亭跟在方义身后跑了出来,想知道方义究竟要做什么。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方义会当着他的面给了柳翁一掌。非得怎么做吗?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秋亭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省人事的柳翁躺在了他自己的床上,再也没有叹息一声了。 方义叫来一个值夜班的伙计,告诉他厨房里正熬着药,让他务必在柳翁醒来后服侍柳翁喝下。伙计极其认真地答应了,并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 秋亭笑着问方义:“一掌都还不够?你打算让柳翁睡多久?” “最好是睡一整天。他太累了,不睡觉不行!”方义紧锁的眉头终于松散开了,眼里的愁闷去了一半。 “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柳翁,他可是你的师父哦。难道你就不怕他醒来后会生你的气?”秋亭歪着脑袋看向方义的脸,似笑非笑。 方义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秋亭,“只要你不多嘴,他就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多嘴?”秋亭撇撇嘴说,“他要是醒来后依然记得发生过的一切,那到时你挨他的打时,我可不管,除了袖手旁观。” 方义听了秋亭这话,双眉不自觉地又紧紧凑在一起了。他倒是希望到时柳翁醒来时依然能够记得发生过的一切,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早已袭上他的心头,让他一夜无法安枕。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医馆里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洒扫院子的洒扫院子,打扫房间的打扫房间,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做饭的做饭,烧火的烧火,挑拣药材的挑拣药材,背药方的背药方……大家都在忙碌,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照看柳翁的那个小伙计办事特别上心,柳翁醒来以后,他像哄小孩似的哄着柳翁喝下了那碗汤药,很快,刚醒来的柳翁又昏睡过去,睡得很沉,很沉。 早饭后,来医馆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夏天天气炎热,老人和小孩最容易在饮食上出现问题,各种毛病都一股脑儿找上门来了。医馆的走廊上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老人咳嗽声和小孩哭闹声。 方义和他的一帮得力助手们忙前忙后,一刻也不得闲。直到过了午饭时间,他们才有空停下来歇一歇。 清洲村的大小事务堆得像山一般高,秋亭一大清早起来就赶回清洲村去了。临走前,他对方义说,要是到了傍晚还没见他来,那就说明他实在是走不开,来不了。改天再来医馆看望他和柳翁。 柳翁果真像方义说的那样,足足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完全醒了过来。 方义最懂药食同源,他在那碗药里也放了一些富含营养的食用药材,帮助柳翁在睡眠中获取身体所需的一些营养成分。 当最后一个病人由家人陪伴着缓步离开医馆时,乌岭镇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越过了傍晚的界线。 月亮爬上了东北角的屋顶,月光穿过层层树叶落在医馆的院子里,明晃晃,冰冰凉。漫天的繁星在残存的微弱晚霞光晕中若隐若现,渐闪渐明。 方义坐在柳翁的床前,拿着蒲扇替柳翁扇风,看柳翁一口一口地吃掉碗里的银耳百合绿豆粥。这是孙正华按照方义的吩咐特意为柳翁熬煮的,看得出来,柳翁很喜欢,吃得很安静,很舒心。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方义笑着问柳翁,看柳翁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柳翁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抹了抹嘴,笑了,说:“这味道真不错!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吃过,但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说完,他垂下了头,再一次努力地回想。 方义脸上的笑容僵硬在嘴角,渐渐结成了两弯寒冷的冰。 正如他所料,柳翁压根儿就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今天他睡了多长时间,他丧失了记忆。天大的麻烦,到底还是没能逃过,来了! 但方义依然没有完全丧失信心,他很想知道,柳翁究竟是丧失了哪部分的记忆,是否可以通过一些刺激反应来唤醒他的记忆。 他吩咐孙正华为柳翁熬了一锅银耳百合绿豆粥,这是柳翁曾经最喜欢吃的粥,是他的师父、师兄穆野先生和他曾经在夏天最喜欢吃的粥。 柳翁第一次给方义讲这碗粥的故事时,满眼闪烁着欣喜、激动、幸福的光芒。那一幕给方义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可以说是终生难忘。 可是现在,柳翁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忘记了,他失忆了,他的这部分记忆能力基本上丧失殆尽。 这天晚上,柳翁睡得比较安稳,不再在医馆里到处寻找了,也不再在廊檐下一声接一声地独自叹息了。 然而,方义却再一次失眠了,睁着眼睛在床上直躺了一夜,直到天亮时才睡了一会儿。 在方义吃早饭的时候,一个伙计悄悄走进来向他汇报情况。 子修昨天傍晚去过那个小树林,一个人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应该是在等柳翁。结果没有等到,在天黑的时候离开了。今天早上,子修又去了小树林,又在那里等待了很长时间,又是一场空等。可是后来,他忽然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 伙计跟丢了子修,这在方义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伙计已经够机灵了,至少没被子修发现,还没丢掉这条小命。 照这么看来,子修与柳翁之间应该是有约定的,要不然子修不会贸然来到小树林等待柳翁的出现。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预约暗号是什么,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告知彼此的?方义陷入了沉思。 幸亏柳翁丧失了记忆,否则柳翁还会不顾一切再次赴约的。无论如何,柳翁是斗不过子修的,要不是因为柳翁在这一带有医德有名望,恐怕早就成了子修的囊中之物了,看看黄天如今的下场就知道了。 方义越想越郁闷,越思越愤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该死的子修,身为堂堂一寺方丈,行为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孙正华见方义一到夜晚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方义比他的大儿子小三岁,在他眼里,方义其实就是个小孩子,对待方义就像对待他自己的儿子一样。 相处怎么久了,他也知道方义的脾气。有时候,他会用激将法去帮方义缓和一下他的急脾气,意在替他分忧解难,但这一招并非每次都奏效。 他很想再帮方义的忙,但他除了能够掌控厨房之外,别的本事啥都没有。思来想去,他决定给方义做一碗解暑汤,这是他最近新学会的,已经做给家人尝过了,他们都说好喝。 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孙正华见方义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就端着做好的一碗解暑汤来到方义的房门口,正准备敲门时,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的,屋里没人,方义不在房内。 孙正华心里明白,方义肯定又跑去照顾柳翁了。他总是这么不放心,有伙计在照顾就行了,非得自己怎么操心。 想到这里,孙正华朝着柳翁的房间走去。还没到房门口,就突然听见柳翁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白色宫灯 孙正华来柳翁的房间找方义回去喝他做的解暑汤,不料刚到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异乎寻常的动静。他愣在了房门口。 房间里先是传来柳翁的声音,接着是方义的声音,但都不是两人平常的闲聊,倒像是在争吵。孙正华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愣在那里,一步也不敢挪动。 “柳翁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让方义不要再问了。柳翁他到底忘记什么了?为什么让方义不要再问了?”孙正华隐隐约约听见了房内的几句话,实在猜不透,不禁在门口自言自语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骤然从里面被打开了,屋里的灯光亮堂堂地照在门口孙正华的浑身上下,让他刹那间变成了一个被现场逮住的窃听者,无处可藏。 “方义,我……我……我来是想……”孙正华见开门的是方义,一下子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进来吧,门又没锁。你大半夜的一个人杵在房门口做什么?我不担心你会吓到我,但是一定会把柳翁给吓着的。”方义说完,就把孙正华一把拉进了屋里,随手关上了房门。 孙正华只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一样,稀里糊涂地跟着方义一道进了屋,还差点踩到了方义的脚后跟。 此时的柳翁正盘腿坐在床上,但神情落寞,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与白天相比,判若两人。 方义走到床边,弯下腰轻声对柳翁说:“想不起来就算了,就不想了,免得太伤脑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夜深了,还是先好好睡觉吧,怎样?” 柳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方义的话。 孙正华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柳翁和方义,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刚才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能看出柳翁的状态不容乐观。 见柳翁又沉默不语了,方义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一歪身坐在了床边,一筹莫展。他想长长地叹一声,却发现连叹气的力量都已经微弱到了极点。 三个人都在沉默,房间静了下来,静得凝固了空气的呼吸。窗外的夜风躁动不安,时不时撩拨着大把大把的树叶发出时断时续的声响,似是沉吟,似是埋怨,似是幽恨。 沉默良久,方义的目光落在了傻愣愣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孙正华,一时间只觉哭笑不得。这个中年汉子一旦离开了他的厨房,怎么就像一只灵气的鱼儿离开了水一样,只剩下枯等死亡。 方义勉强从嘴角处挤出来一丝笑容,站起身来对孙正华说:“你也听见了,你也看见了,柳翁怕是日后要多多指望你费心照顾了。” 孙正华听见了方义的话,忽然像是睡醒了似的,挺拔了身姿,斩钉截铁地对方义说:“方义,我懂你的意思了!这个你放心,往后柳翁的生活起居什么的,全都包在我身上。我能照顾好医馆的厨房,也就一定能照顾好柳翁!” 方义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孙正华,眼神里充满讶异,但心底里也涌起了一股暖流。他现在巴不得身边能够多几个懂他的帮手,帮他分担一下肩上的担子。 一阵风从窗外钻进来,轻轻抚摸着方义额前的一缕头发,带来丝丝凉爽。方义笑了,对孙正华说:“那就拜托你了,孙叔!” 孙正华还是头一次听见方义如此亲切地称呼他“孙叔”,心里莫名有一阵欢喜掠过。他这时才忽然想起搁在方义房里的那碗解暑汤,赶忙问方义:“我给你做了一碗解暑汤搁在你房间的桌子上了,你现在要不要回去喝?” 方义扭头看了看柳翁,说:“你的手艺,我当然要尝一尝,我喝。不过,麻烦你现在去厨房把那汤药拿过来,让柳翁喝下好好睡觉。” 孙正华明白方义的意思,连忙点头答应,转身跑去厨房。 方义坐在床边等候孙正华。他看着一言不发呆坐在床上的柳翁,心里越发难过起来。 柳翁居然把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那是柳翁自己藏匿起来的东西,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它们的下落! 没过多久,孙正华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了房间。 方义见他来了,这才起身离开了柳翁的房间,回自己的屋里去喝解暑汤。他现在感觉整个身心都不舒服,正好需要一碗解暑汤的及时解救。 柳翁在孙正华的精心照料下安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饭后才醒了过来。 安睡了一整夜的柳翁,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只是他又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有孙正华带着一个伙计在帮忙照顾柳翁,方义放下心来,决定再去寻找那些毒药的下落。 他昨晚尝试过了,问柳翁是毫无用处的,柳翁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究竟把它们藏在哪里了,尽管他已经很努力了。 这些被柳翁藏匿起来的毒药实在是太重要了,方义必须尽快找到它们。一旦它们落到子修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子修几次来找柳翁,却都不见柳翁准时去小树林赴约,他一定会耍新的花招。这个人深不可测,阴阳两面人,佛光掩面的内心深处,却暗藏着蛇蝎般的歹毒心肠。 一想到这里,方义就感到特别懊恼。他再也无法把现在的子修与最初在归来码头偶遇到的那个以慈悲为怀的和尚联想在一起了。 柳翁究竟把它们藏在了哪里?医馆的地盘就这么大,究竟哪里可以安然无恙地藏匿那些瓶瓶罐罐?方义为此一筹莫展。 方义在医馆转悠了好半天,到处寻找,却一无所获。难道说非得把医馆掘地三尺才能找到吗?又或者说,柳翁其实根本就没有把它们藏在馆内?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整个院子。方义独自一人坐在那棵樟树下苦思冥想。 树叶在热风的助攻下不停地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一阵接一阵地吵吵嚷嚷。夹杂在翠色中的几片枯黄飘飘荡荡地从空中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旁若无人地与被强烈的阳光灼烧得发烫发白的灰尘打闹在一起。 方义的目光追随着落在地面与飞扬的尘土搅拌在一起的那几片枯黄,不禁仰起头看向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樟树,像是在仰望一张看不清的模糊的脸。 “方义,你看,那是什么?” 方义自顾自地出神,却猛然间听见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循声望去,见是一个正同样与他一起抬头仰望樟树的伙计,他正用手指着树上的一件什么东西向他发问。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不同,因此能够看到的树的部位也不同,伙计能看到的东西,方义却看不到。方义连忙起身,跑去了伙计现在所站的位置,仰头仔细地查看。 方义看清了,原来繁茂的枝叶里居然挂着一只小灯笼,是一只小小的六角宫灯,正随着穿梭在树叶间的风一起轻快地摇摆。 好熟悉的小灯笼啊!好像在哪里见过。方义不由得寻思起来,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灯笼。 “方义,你把它弄下来吧,我想要。”那个伙计笑着央求方义。 第三百四十九章 暗藏毒针 方义没能在医馆内找到那些被柳翁藏起来的毒药,心中异常郁闷,独自坐在院里的一棵百年大樟树下发愁。 天气炎热,酷暑难耐。医馆里一个名叫国元的小伙计刚刚在药材库里整理完一批新进的药材,忙得汗流浃背,累得腰酸背痛,出来透透气,站在离樟树不远的一处树荫底下歇息。 他嫌外面的风不够凉爽,就从墙角处的芭蕉树上折下来一截枯死的芭蕉叶当作扇子,不停地往脸上扇风。 国元一出来就看见了独自坐在樟树下的方义。和其他伙计们一样,他也很仰慕方义,尽管他比方义还大两岁。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方义开心的时候,是个特别容易相处的人,怎么玩怎么闹都可以。可是,方义一旦独处时,是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的,他一定是在思考特别重要的事情。 国元站在那里拿破芭蕉叶扇风,可是感觉扇过来的都是热风,越扇越燥热,一点都不凉快。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汗越扇越多,还不如去水缸里舀来一盆清凉凉的泉水洗把脸来得痛快。 国元扔掉了手中的破扇子,转身去厨房外面的水缸里舀水洗脸。就在这时,他看见方义正目不转睛地抬头仰望那棵大樟树。他一下子来了兴趣,以为方义发现了树上有鸟窝,便也抬头向树上张望。 国元对着樟树张望了半天,两只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在茂密的枝叶间扫来扫去,没扫到鸟窝,倒是扫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物件,看起来像是一只小小的灯笼,正在那里随风摇曳,晃来晃去。 真是奇怪!谁那么有本事?居然把灯笼挂在了那么高的树梢上?这小玩意看起来可比鸟窝好玩多了。国元很感兴趣,他想要这只同样“有本事”的小灯笼,就冲着树下的方义喊了一嗓子,让方义帮他取下来。 方义正抬头看得入神,国元的一声叫喊把他唤醒了过来。 一只高高挂在半空中的小灯笼?方义来到国元身边,顺着国元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那只灯笼,不由得心中生疑。 远远看起来,那是一只格外精致的古典红木六角宫灯,但除了简单地裹着一圈白纱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精美装饰,白晃晃,光秃秃,似有一种不祥之兆。 “方义,你老实回答我,那只灯笼是不是你挂上去的?”国元扭头望着身边的方义,笑嘻嘻地问。 方义笑着摇摇头,“不是!我好好的往那么高的树梢上挂一只灯笼做什么?既不能照亮,又不能观赏。” “你可别骗我!除了你,还有谁有那个好本事把它挂那么高的?你武功那么好,别不是三更半夜拿它来练功吧?”国元依然认定那就是方义的杰作。 方义被国元憨憨执着的样子逗乐了,说:“你都多大了,还尽想着玩。你不就是想要它吗?我给你弄下来就是,何苦不依不饶地赖我呢。我说不是我干的,那当然就不是了,这还有假?那是一只六角宫灯,精致得很!我们医馆里什么时候买过这么样的灯笼?从来都没有吧?” 国元听方义这么一分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央求方义赶紧把灯笼取下来,他想把它带回去挂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赏玩。 方义来到树下,来回走了几步,仰头认真地观察灯笼悬挂的位置,貌似是被树枝勾住了顶端的璎珞,只要将那根树枝折断,灯笼就会脱落下来。 “国元,你去帮我找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来,要棱角分明的那种。”方义回头对国元说。 “好嘞!马上去办!”国元答应了一声,随即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了院子。 不大一会儿工夫,国元又风驰电掣一般回来了,大汗淋漓地站在方义面前,摊开的手掌上有三枚棱角分明的石块,个个都符合方义的要求。方义不禁笑了,夸国元办事利索。 方义让国元躲开,远远地一旁待着去。国元立刻乐颠颠地跑开了,站在远处瞧着方义,像个心花怒放的孩童一样,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方义施展功夫。 方义的功夫对于国元和馆里的其他伙计们来说,一直都是个传说,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没想到今天居然可以亲眼目睹,大开眼界。 方义挑选了其中一块石头,选了树下一个看起来比较合适的位置站稳,然后瞄准挂着灯笼的那根树枝,用力抛出了石块。 很快,从半空中相继传来两种声音:咚!咔嚓! 缠绕着灯笼的那根树枝断了一截,随风飘飘悠悠地向地面坠落下来。 “方义,我来接!”站在远处的国元看见灯笼被方义仅用一枚石块就成功打下来了,兴奋得无可无不可,撒腿如飞,伸出双手跑过去接住。 国元顺利接住了灯笼,只是姿势不太雅观,接到的一瞬间,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幸好没有弄坏灯笼。 国元将缠绕在那截树枝上的灯笼的璎珞小心翼翼地解开后,喜上眉梢地玩耍起来。果然是一只制作精良的宫灯,即便只裹着一层白纱,也叫人看着欢喜。 国元一边轻轻地转动着小灯笼,一边在心里暗暗地计划,等他把这个小玩意带回家后,他要在这白纱布上画画,画上树木,画上花鸟,画上山石,画上衣袂飘飘的仙子…… 方义远远地看着坐在地上开心赏玩灯笼的国元,忍不住又笑了,心想,国元都十八岁了,却依然这么贪玩。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说明他心灵纯净,心里至今还住着一个爱玩爱闹、容易满足的小男孩。 方义想去看望一下柳翁。天气怎么热,不知孙正华今天又为柳翁做了什么好吃好喝的,要是有,他也想尝一尝。 “啊!疼啊——” 突然,方义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天裂地的叫喊。 怎么回事?他迅疾转身,却发现国元正双手捂着眼睛,在地面痛苦地打着滚,周围尘土随风飞扬。 方义大惊失色,知道大事不妙,一连翻了几个空心跟头后,落在国元身边。他立马跪下身去,一把将国元紧紧地抱在怀里。“国元,你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方义颤抖着说。 “针!针!刺痛了我的眼睛!”国元依然双手紧捂双眼,从他的指缝间,正匆匆流淌着一缕缕黑紫色的鲜血。 方义顿时就明白了。六角宫灯里藏着毒针,伤了国元的眼睛。他慌忙起身,背上国元就往病房里跑去,像发疯了一样。 在樟树底下,那只沾了国元鲜血的六角宫灯正在被热风吹起的尘土里打着滚,那洁白如雪的白纱狰狞着血迹斑斑的面目,自顾自地迎风肆意狂笑。 进了一间病房,方义将国元放在床上。国元已经无法说话了,只剩下喉咙里传出来的阵阵微弱的呻吟。好厉害的毒啊!好狠的心哪!方义又急又恨,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方义是在害怕,但不是在害怕国元中毒这件事,而是他很可能无法解毒。刚才一看到国元中毒的样子,一看到从国元指缝间流出的血水的颜色,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这种毒绝不是一般的毒! 眼下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死马当作活马医。只能奋力一搏了! 此时的方义多么希望他的师父柳翁能够赶过来助他一臂之力啊!可是如今的柳翁,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了,没得指望。 馆里有伙计听见了院里传来的惨叫声,早已追随方义一起来到病房。方义让他们不要慌张,保持冷静,抓紧时间,按照医馆常规方法抢救国元。 第三百五十章 东莱求助 方义带着几个伙计在医馆病房里抢救被毒针刺伤的国元,争分夺秒。 一根银色的毒针深深地插进了国元的右眼,紫黑色的鲜血依然在不断地顺着国元的脸颊往下直流。国元极度痛苦地呻吟着,奄奄一息。 方义先拜了穆野先生为师,后来又拜了柳翁为师,二位师父都倾囊相授,传授了他渊博的医学知识以及治病救人的技能,但唯一没有教授他的,是如何治疗各种疑难中毒病症。 诸如被毒蛇咬伤这类常见的中毒,方义是完全可以轻松应对的。可是,像国元今天中的这种罕见的剧毒,他平常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简直无从下手。 整个白陵县城,独一无二的解毒高手,恐怕只有柳翁了。可是柳翁现在的状况令人堪忧,自身难保,是不可能来助方义一臂之力的。 方义心里万分焦灼,但此时此刻面对如此棘手的病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了,不但要把控好自己的情绪,还要照顾到各位助手的情绪。要是让助手们知道他心里其实也没底的话,那么国元的眼睛势必难保,甚至性命难保。 经过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方义将插在国元眼中的那根毒针拔了出来,用最好的药帮助国元暂且止住了眼睛流血。但情况并不乐观,国元的右眼依然在不住地发紫发黑。 其中一个助手问方义:“我们要不要尝试一下,将这件事立马告诉柳翁,或许他能想到好办法来治疗?” 方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天气实在是太酷热了,柳翁这几天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休息了,以免触发他的老毛病。那样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方义这么一说,那个助手便没有再说话了,其他助手也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他们都知道,柳翁身患一种奇怪的旧疾,一旦发作,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又有一个助手提议:“方义,要不去找穆野先生吧。他的医术比柳翁还要高明,什么样的疑难杂症他没见过?也许他有解毒的好办法。” 方义顿时只觉眼前一亮。对啊,去找穆野先生!虽然穆野先生从来没有传授过他有关治疗这种剧毒的医术,但是并不代表穆野先生自己就不会啊,他或许真的有办法。 想到这里,方义微微点头说:“你的话有道理,我们可以去找穆野先生求助。这件事就由我来处理吧。”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忙轻声对他们说:“你们一定要记住,今天国元眼睛中毒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对外人提起,我们对外只宣称:柳翁中了剧毒,性命难保!” 大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方义要让他们对外说谎,但是他们相信方义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便纷纷表示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 人命关天,时间紧迫,情况紧急,刻不容缓。方义马上吩咐馆里伙计们去办事,一方面派人到处去散布柳翁中毒的假消息,另一方面他自己亲自带人护送国元去东莱山向穆野先生求助。 眼看天快要黑下来了,方义把馆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以后,就让两个伙计用担架抬着国元向东莱山出发了。东莱山离乌岭镇并不是太远,在漫天繁星完全出来之前,是可以到达的。 在东莱山,高山夫妇正和穆野夫妇一起在院子里吃晚餐。大毛和二毛已经放下了碗筷,在一旁的花坛边陪着小宝和翔哥一起开心地玩耍。 夏天的小宝和翔哥更喜欢待在高山家,有两个既聪明又可爱的人类小家伙陪着它们一起玩耍,可比它们自己在山沟山坳里独自玩耍要快乐多了。 大毛和二毛已经跟小宝和翔哥混得烂熟,对小宝和翔哥的生活习性以及脾气秉性都已了如指掌,相处得格外融洽。 在高山家吃过晚餐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爬上了山头,明晃晃地照耀着整座东莱山。穆野夫妇带着小宝和翔哥回到了隔壁他们自己的住处。 今天晚上,阿青用高山在山里的收获做了一桌美味可口的野味,穆野夫妇不免贪嘴,多吃了一些。回到家后,老两口各自找点事做,各自忙碌起来,以免腹内积食影响夜晚睡眠。 穆野先生坐在院子里迎着月光劈柴。院子的角落里堆着高高的一摞柴禾,是白天穆野先生和穆奶奶一起在山里捡回来的。这些柴禾很干爽,是烧火做饭的好材料。 正当穆野先生坐在皎洁的月光里哼哼唱唱地劈柴时,突然听见了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坐在他身旁帮忙递柴禾的小宝耳朵最灵敏,一听见有人在敲院门,就飞也似的向院门的方向跑过去。 到了院门那里,小宝并没有自己动手拉开门栓,而是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身后的穆野先生过来开门。小宝早已得到了穆野先生的驯化,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随意动手开门,以防会有什么不测发生。 穆野先生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跟在小宝后面来到了院门前,他小心翼翼地趴在门缝里朝外面窥视,直到看见了方义那张焦急万分的脸,才一下子打开了院门,知道有情况发生了。 院门一打开,方义就赶紧让两个伙计抬着国元匆匆走了进去,随后对站在院门后的穆野先生说:“中了剧毒!快救人!” 穆野先生料定情况不妙,连忙带着方义等人进了他的手术室。 穆野先生虽然隐居在东莱山高家,但是他在家里特意修建了一间集实验室、手术室和病房为一体的密室,专门研究他的医学理论和实践他的理论猜想。 在他们身后,小宝已经乖巧地关上了院门,并踮起脚尖将门闩栓得结结实实的。翔哥围绕在它身边,飞来飞去,在小宝吃力地插上门闩的那一刻,它也好想帮上一把,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小宝和翔哥很显然已经看见了它们的主人方义来了,但是非常知趣地没去打扰方义,因为它们也已经意识到情况危急,不能去打扰。 第三百五十一章 密室谋划 方义带着中了剧毒的国元来到东莱山向穆野先生求助,到达山里高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幸好天气晴朗,月朗星稀。 穆野先生将方义他们带进了自己的密室之中,二话没说就开始了抢救。方义和两个伙计立在一旁,随时待命。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穆野先生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他示意方义和两个伙计一起出去,让国元在这里好好休息,他现在极需静养。 穆奶奶估摸着方义和两个伙计没有吃晚餐,于是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等候他们从密室出来。方义进院门的时候,穆奶奶一眼就看到了神色慌张的方义,心中感到十分不安。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方义紧张成这副样子。 抬着国元从乌岭镇一路奔波到东莱山,方义和两个伙计早已是饥肠辘辘。国元的毒终于被控制住了,直到这时他们的心情才算放松了一些,身心俱疲地跟在穆奶奶身后去堂屋用餐。 吃过晚饭,穆奶奶先安排医馆的两个伙计去休息,看他们一脸疲惫的样子,实在是让她心疼。觉文不在,房间空着,正好可以安顿下这两个伙计。两个伙计原本是执意要回医馆去的,不打算在这里留宿,怕给穆家添麻烦,是方义劝住了他们。 方义跟在穆野先生身后又来到了密室。此时,国元依然在昏睡之中。穆野先生给他吃了一些特殊的药,可以让他一直安睡到明天中午。 “幸好你们送得及时,要不然啊,这孩子的这条小命就算是不明不白地交待了。”穆野先生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国元,不禁感慨地说。 “穆野先生,”方义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亲口向穆野先生求证一件事,这件事埋在他的心底已经很久了,“国元中的这种剧毒你以前遇到过吗?你的师父是否向你和柳翁传授过制毒之法和解毒之法?” 穆野先生不禁一愣,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方义,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还有什么要说、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们坐下来慢慢谈。”穆野先生让方义坐下来说话。他不慌不忙地在桌上摆了一盘棋。 方义会意,这是又要一边对弈一边闲聊了,是这老爷子的老规矩了。 已经有些日子没碰过棋子了,方义不免觉着有些生疏,但在穆野先生心平气和的一步步引导与挑战下,他很快就找回了感觉,回到了从从容容博弈的棋局之中,无声胜有声。 在下棋的过程中,方义将最近发生在镇上以及医馆的大小事件都一一讲给穆野先生听。穆野先生认真地下棋,也耐心地听方义讲述,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摇头叹息。 两盘棋结束,方义和穆野先生打了个平手。这时,刚好穆奶奶端着茶水和点心走了进来,并问他们今晚打算什么时候休息。穆野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向她摆了摆手。穆奶奶会意,默默地出去了。 穆奶奶刚走,小宝就溜了进来。它直直地冲方义跑过来,一把抱住方义的腿,怎么也不撒手。方义笑着摸摸它的头,又问了它好些个问题,小宝都一一点头回应。 穆野先生苦笑着说:“你看,连小宝都知冷知热地懂得人间道理,一个堂堂的佛家方丈居然那么容易动恶念、起杀心,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方义说:“我总觉得这子修哪里不对劲,在他眼中,这个世界上是不是都没有好人了,全是他的敌人?” 穆野先生若有所思,“依我看,他当初来金禅寺出家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法新方丈好端端的就没了,接着他就接替了方丈的位置,本来名不正言不顺,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既名正又言顺。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有更多让人匪夷所思的诡计。” “所以……” “所以,”穆野先生接过了方义的话,“你让他们散布柳翁中毒的假消息是对的做法!柳翁有把柄落在子修手里,子修需要柳翁的随时助攻,他不可能就此罢休。正好,这次让世人都以为柳翁已经中毒身亡,子修也就没得指望了。” 方义想了一下,问道:“那也就是说,柳翁从今往后就要从世人的眼中消失了。医馆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那我该把他安顿在哪里呢?” 穆野先生微微点头,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该往哪里藏才能确保他的安全呢?让他来东莱山,也跟我们一起生活在高家?这倒也是一个主意,但绝不是长久之计。菜园里的那“半个脚印”,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吃了点心,喝了茶水,又下了几盘棋,夜色早已阑珊,窗外一片静谧。 方义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他一直在等待穆野先生回答他今晚提出的那个问题,但直到现在,穆野先生也没有回答,似乎是忘记了,但更像是在回避。 既然国元中的剧毒穆野先生能够医治,那是不是就等于说,柳翁研制的那些毒药,在穆野先生这里都能够找到相应的解药?方义在心中暗自忖度,顿时感觉有一束曙光蓦然照进了他漆黑如夜的心田。 听到了院子里的公鸡打鸣声,穆野先生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劝方义回房去睡一觉,也许等他们俩明天都睡醒的时候,柳翁的问题就有解决办法了。方义笑着答应了一声,带着小宝一起离开了密室。 第二天,直到日晒三竿,方义却都还没有睡醒。小宝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看到紧闭的房门,它就坐在门口发一会儿呆,然后下楼去报告穆奶奶。 医馆的两个伙计一大清早就起床了,穆奶奶给他们做了两碗鸡蛋虫草面条吃了。见方义还没有起床,穆野先生没让他们去跟方义打招呼,交代了他们一些私密话,就让他们回医馆了。 等方义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在说话。起初他没听清楚,猜不出是谁,后来仔细一听,不禁喜出望外,那是觉文师叔! 方义洗漱完毕,来到了堂屋,一眼就看见觉文正坐在椅子上逗小宝和翔哥玩耍,像是在逗两个可爱又调皮的孩子。 “觉文师叔?你回来啦!好久不见!”方义兴奋地冲觉文打招呼。 觉文扭头看向方义,拿手指着方义的脑袋责怪道:“你自己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还赖在床上睡懒觉!小宝叫了你几次,你都不开门。” “没办法,谁让穆奶奶把我的床收拾得那么舒适呢,一躺下就起不来了。”方义笑着回应。看得出来,这一觉,让他长了不少精神。 午饭后,穆奶奶按照穆野先生的叮嘱为国元单独做了一些食物,让方义端过去给国元吃。 方义来到密室,见穆野先生正在那里给国元更换眼药。国元的右眼看起来明显好了许多,不再是令人恐怖的紫黑色了。 国元已经醒来了,一再对穆野先生表示感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穆野先生说:“所幸的是,银针上的毒药剂量有限,另外方义他们送你来得及时,要不然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孩子啊,你别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时,觉文也来到了密室。“阿弥陀佛!”觉文站在国元的床前,双手合掌,默念了一声。 穆野先生没有隐瞒,把方义对他说的话都告诉了觉文。觉文是菩萨心肠,听不得这些血腥事件,只得在心里一再祈求佛祖庇佑世间好人。 觉文今天偶然从龙顶寺回来探望穆野夫妇,让穆野先生和方义有了一个好计策。三个人在密室反复商量后,觉得此计可行。 第三百五十二章 投奔龙顶 国元需要养伤,需要穆野先生的帮助,暂且只能留在东莱山穆家。方义决定一个人先回医馆。 临走前,穆野先生宽慰他,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眼下这一步,干着急干焦虑都没用,那咱就走一步算一步,不能慌不能乱,一定要以大局为重。方义谨记在心。 方义走后,觉文也辞别了穆野夫妇,回龙顶寺为他们的谋划做实质性的准备。凡事,有备无患。 柳翁医馆里,从东莱山回去的两个伙计悉心遵从了穆野先生的叮嘱,不仅设法稳定了医馆人心,也把柳翁保护得严严实实,外人无法获知关于柳翁的任何消息。 柳翁中毒身亡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乌岭镇,但并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很多人都在观望,一边议论,一边等待事件的后续发展。 有不少人都来到医馆门口打听消息是否属实,但都被看守在医馆门口的伙计们一口回绝了,只字不提,无可奉告。除了看病抓药的人之外,闲杂人等一概不准踏入医馆半步。 高山和阿青不知道方义这次回来探亲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他们夫妻俩平日里极其安分守己,不便过问的事情就不会张口过问,只在方义离开穆家的时候出来送别。 阿青心细,考虑得周到,在方义离开时送了方义一顶斗笠。这是她最近跟着穆野先生学做的一批新斗笠,准备拿到镇上去卖的。 她见方义来去匆匆,猜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放心不下,让方义出门走道戴上斗笠,一来可以遮挡太阳、遮蔽风雨,二来可以随时随地掩护自己。 在回医馆的路上,方义戴着阿青送的这顶斗笠,低低地遮住了脸面,果然感觉掩护性能极好,没有人特意在意他,也没被人轻易认出来。 一进医馆,方义就立刻去见柳翁。 幸亏有孙正华和伙计们的细心呵护,柳翁虽然看起来依然精神恍惚,但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能够正常吃喝,没有别的异常。 虽说医馆原本是柳翁的家,也是柳翁的事业基地,他把一生的心血都花费在了这里,可是眼下形势严峻,为了他的安全和健康着想,方义只得忍痛暂且让柳翁离开这里。 夜幕降临,乌岭镇被一片浓厚的夜色笼罩。街头巷尾亮起了灯笼,人声喧闹,光影重叠。夜风时而清凉,又时而燥热,裹挟着不知就里的片片或大或小的枯叶在忽明忽暗地随性而舞。 方义派人找来了一乘轿子,将服药后已然昏睡的柳翁扶上了轿子,一路护送着来到了东莱山穆家。 院门是开着的,穆野先生带着小宝和翔哥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伙计们将轿子抬进了院子里,一声不吭地等待着,等待着从院门里走进来一个人。院子里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那个人来了。他急匆匆地走进了院子,早已大汗淋漓。 “觉文师叔,龙顶寺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方义急切地问。 觉文擦着额头上的汗,将穆奶奶递过来的一碗凉茶瞬间喝了个底朝天,这才抹抹嘴说:“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们的寺庙虽小,比不得金禅寺,但有真佛啊!等你去了就知道了,宁远方丈是这世间少有的活菩萨。” 事不宜迟,方义让伙计抬着轿子跟在觉文身后连夜赶奔龙顶寺。高山手持一杆猎枪一同前往,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保驾护航。 穆奶奶和阿青也早已做了准备,打点了一包新衣服让方义带上,是特意为柳翁量身定做的,她们争分夺秒,足足赶了一天才赶做了出来。还有一包干粮,也是她们掐着时间点才做好的,还热乎着呢。 一路翻山越岭,一连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才来到了龙顶寺的山脚下。 龙顶寺,顾名思义,坐落在山顶上的一座寺庙,这也就意味着,到了山脚下还不算,还得再爬上三百多米高的山顶才算大功告成。 抬轿子的两个伙计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方义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抬着轿子爬山道了,让他们先在山脚下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说。 于是,大家都在山脚下停住了脚步,各自原地休息,吃点东西,喝点水。天气虽然炎热,好在还有阵阵清凉凉的山风时不时吹过来,掳走了脸上那些滚滚而下、不知好歹的汗珠。 “山下是觉文吗?” 这时,冷不丁从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一声粗犷的呼喊。觉文听出来了,这是龙顶寺里一个师弟的声音。 “正是!正是!我是觉文!”觉文心中一阵欢喜,赶忙挥着手臂向山道上的两盏明明亮亮的灯笼致意。 方义闻听,一转手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向了山上。 原来山道上来了好几个和尚,走在前面的两个打着灯笼照亮。看得出来,虽然是走夜道,但是他们个个脚步轻盈,跟走平地没什么两样。 很快,和尚们来到了方义他们面前,彼此打了声招呼之后,有两个和尚走过来,利索地抬起轿子,顺着山道拾级而上。 方义心里高兴。果然如觉文师叔所言,宁远方丈是个活菩萨,知道他们连夜赶路辛苦,居然派人来接他们上山了。 来到山顶,矗立在眼前的也是一座在夜灯下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寺庙,虽没有金禅寺那般壮观,但一靠近就让人能够感受到这是一处佛门清净之地。 寺里鸦雀无声。有几个和尚步履匆匆地来往着,却是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与方义他们正面相遇时,却连正眼都没瞧一眼。方义在心里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四大皆空的境界吗? 走在前面的两个和尚抬着轿子进了一个角门,方义和觉文跟着走了进去,高山和两个医馆的伙计却被站在角门处看守的一个和尚拦阻在外。 高山和两个伙计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从他们身后又走来一个和尚,先是礼貌地问候了一声,然后就领着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安排他们去歇息了。 抬轿子的两个和尚将柳翁送到了一间禅房门口,一直守候在禅房前的另外两个和尚将柳翁搀扶出了轿子,带他进了禅房,随后“吱呀”一声关了房门。 抬轿子的两个和尚跟觉文打了一声招呼后,便抬着空轿子走了,还是从那道角门出去的。 方义愣住了,傻傻地站在那里。他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外人,一个与世无关的外人,谁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连柳翁都不让见面了?高山呢?那两个伙计呢?怎么一眨眼都不见了! 他刚要开口问觉文,不料觉文却听觉文说:“什么都别说!走,你跟我来!” “去哪里啊?柳翁怎么办?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吗?他一直昏睡到现在,还没清醒呢,我不放心啊!万一……” “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觉文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方义,一双没说话的眼睛立刻打断了方义的话。 方义着实吓了一大跳。从认识觉文到现在,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从觉文眼中射出两道如此严肃的光芒。这幸好是在夜里,远处的灯光比较朦胧,否则方义今晚一准会做噩梦。 无可奈何,方义只得不言语了,闷头闷脑地跟在觉文身后。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寺里静得只剩下风声与脚步声。 走了几段路,拐了几个弯,方义感觉头脑渐渐清醒,不再像刚才那么迷糊了。他边走边在心里揣测,觉文现在应该是要带他去见宁远方丈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隐姓埋名 方义默不作声地跟在觉文身后,任由觉文在前面带路,他没有再多问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走。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练武之人的看家本领之一。方义虽是一路默默跟随在觉文身后,但一张寺里的路线图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心中。一路所遇之人,所见之物,他都已了然于胸。 七转八绕,上阶下坡,在寺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眼前出现了一处院落,很偏僻,高高的围墙里面挺拔着几棵高大的松树。山顶的夜风有些狂野,一阵阵地吹过,便是一阵阵波澜起伏的松涛声流经耳畔。 院门外站着两个和尚,看起来年龄尚小,也就在十五六岁的样子。 见觉文来了,其中一个小和尚双手合掌向觉文行了一个礼,而后转身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他又出来了,恭敬地请觉文和方义进去,并说方丈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 果然是来见方丈的!方义不禁窃喜,被他猜中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被凉凉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把衣服前后左右拉了一拉、理了一理,最后把头往后仰了仰,身板挺得笔直,这才跟在觉文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方义心里早已有数,这位宁远方丈绝非等闲之辈,应该既不像法新方丈那样慈眉善目,也不像子修那样两面三刀,至少是一位特别有本事而且性情刚正的得道高僧,要不然也不会把寺院管理得如此井然有序,处处都有寺规的严格约束。 进入院子,穿过走廊,觉文领着方义来到了宁远方丈的禅房。 一进屋子,扑鼻而来的便是一缕缕檀香的香味,温润醇和,沁人心脾,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这肯定不是一般的檀香!方义在心中暗暗思忖,金禅寺里也有檀香,但香味都远不及这屋里的檀香好闻。 方义满怀期待。他很想见一见这位宁远方丈,想知道这位神秘的活菩萨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与众不同,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世外高人。 觉文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先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行了一个礼。方义紧随其后,却不敢再抬头四处张望,怕一不小心就有损形象。他的眼睛现在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唯有两只耳朵在不停地忙活,时刻捕捉任何可靠的信息。 “觉文,人你都带来了?” “是的,方丈,都带来了。” “那就行了,他们会安排好一切的。告诉你身边的这位小施主,叫他放心。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觉文没有再说话,转身就往外走,顺便拉了一下方义的袖子,让他快跟上,赶紧一起出去。 方义虽然还没有见到宁远方丈的面,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和觉文之间简短的对话。声如洪钟,他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仿佛就是为了形容宁远方丈的声音而造出来的。 正在愣神的时候,觉文的一拉扯让方义回过了神。怎么,这就结束了?话都说完了,没有下文了?这也太简单、太仓促了吧。方义不解这其中的道理。 他都还没来得及跟方丈说上一句半句的话,怎么这就送客了?要不是觉文又拉了一下方义的袖子,方义还会在屋里稀里糊涂地傻站一会儿。 方义哪里肯就这样离开,没说上话也就算了,连面都还没见上一面,就得这么干干脆脆地走人了?他当然不甘心,趁觉文不注意,在脚步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偷偷地向刚才方丈说话的方向瞟了一眼。 像这么偷瞟一眼就见着方丈长什么样子了么?没有!方义瞟了也是白瞟。他偷瞟到的只是横在屋里的一扇绣着山水花鸟的精美屏风。宁远方丈待在屏风后面,不论他偷瞟多少眼,都是徒劳。 觉文带着方义离开了宁远方丈的院子。刚出院门,方义就迫不及待地问:“师叔,这宁远方丈到底什么来头,就那么高高在上?难道我连见个面、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吗?” 觉文哈哈一笑,说:“不是你,是一般人都没这个机会!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此刻就站在你面前的,我都来龙顶寺多长日子了?可是见过方丈几次面,跟方丈说过几次话,我掰着指头都能数得清。” 方义呆呆地看着觉文,好半天才回应了一句:“师叔,你……你终于笑了。刚才一直板着个脸,那么严肃,看起来可吓人了。我都不知所措了。” 觉文忙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食不言,寝不语,你知道吧?在我们寺里,也有类似的规定:少说话,多做事;别说废话,多干实事。这是我们的寺规之一,第二条寺规。” 方义连忙点点头,但略微想了一会儿问道:“那……第一条寺规是什么?” 觉文抬脚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缓缓回答:“第一条:勤思考,别多问!” 这天晚上,方义住进了宁远方丈特意为他安排的一间禅房里,一推开门,方义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令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在金禅寺带发修行的那一段时光。 夜里躺在床上,他不禁在想,要是当初他不是在金禅寺带发修行,而是在这龙顶寺跟着宁远方丈静心修行,那该有多好啊!要是那样的话,他现在应该达到另一种人生境界了。 第二天早上,觉文陪同方义他们一起用了斋饭。饭后,觉文转达了宁远方丈的意思,让方义他们尽管放心,既然龙顶寺已经答应了帮忙照顾柳翁,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确保柳翁安然无恙。 宁远方丈还一再嘱咐,从今往后,柳翁隐姓埋名在龙顶寺,凡尘俗世间便再也没有柳翁这个人了,不必挂念,也不必再来山上探望,若是今生有缘,他日自会再次相见。 他还要求方义他们一定要对此守口如瓶,不要对任何外人提及此事。此外,下山后一定要妥善处理好柳翁医馆的一切事务,务必尽职尽责,倾心倾力。 方义千恩万谢,凡是宁远方丈的嘱托,他都承诺一定会照办。尽管心里有说不出的依恋与不舍,但方义还是带着高山和两个伙计离开了龙顶寺,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宁远方丈的为人,方义是信得过的,他相信就如同觉文所言,宁远方丈是一个世间少有的活菩萨。幸好还有觉文在寺里,觉文会好好照顾柳翁,还会常去穆野先生家探亲,这让方义心里多了一层安慰和保障。 一回到医馆,方义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医馆的事情一堆接一堆地摆在那里,得抓紧时间处理好。 现在整个乌岭镇都在议论柳翁中毒身亡这件事,既然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那就不得不把它给坐实了,不仅要弄得像模像样,还要不出任何纰漏。 柳翁医术高明,声名远播,妇孺皆知。在整个白陵县,论中医医术,除了穆野先生,就是柳翁了,这一对师兄弟是出了名的人物,现在忽然说其中一个中毒身亡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方义思来想去,不禁有些后怕了,感觉自己当时让伙计们把假消息散播出去,多少有些鲁莽了。可是,当时情况实在是危急,情势所逼,他也是为了柳翁的安全着想,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 问题是,眼下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必须得采取行动清除外界的一切猜疑。第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是赶快在医馆挂白幔、设灵堂,为柳翁办理后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吴家灯园 医馆变成了一片白色,白幔高挂,白幡飞舞,远远近近,白浪滚滚。 里里外外都被白色侵占了,医馆灵堂里摆满了花圈。那些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一夜之间都被替换成了白色灯笼。 方义深更半夜在医馆里开了个会,大家聚在一起,暗暗地商量了一些对外的说辞,就说遵照柳翁的遗嘱,他的后事一切从简,简到极致,免除一切鼓乐,谢绝登门吊丧。 消息一传开,乌岭镇上的人们这才彼此奔走相告,说柳翁真的已经死了,是在尝试草药时不小心中毒身亡的。医馆里现在一眼望去都是雪白雪白的,柳翁的关门弟子方义现在是当家人了,继承了医馆的一切。 医馆里面的消息不胫而走,医馆外面的消息也随风而来。有些言论方义听了不免吃了一惊,他遵照柳翁的遗嘱成了医馆的继承人?这可是他之前压根儿就没想过的问题啊。 可是这些言论听起来倒也是合情合理的,柳翁孤独一生,无儿无女,方义是唯一的关门弟子,这继承权自然而然就属于方义了,任何旁人都是没有资格的。 方义心想,好险哪!幸好医馆里的这帮人都是柳翁一手调教出来的良善之辈,这要是有一个起坏心的,那他这回可就要遭殃了,光是毒杀师父、谋夺继承权这一条罪状,就能将他送上黄泉路了。 虽说现在人人都知道,医馆谢绝一切登门吊丧,柳翁的后事办得静静悄悄,但毕竟柳翁身份特殊,悬壶济世,年高德劭,乌岭镇上那些有头有脸的门户都派人送来了花圈,以表心意。 钟子恒不用说,跟柳翁的交情一直很深厚,在第一时间派人送来了花圈,并带口信给方义,等忙完了医馆这件大事后,有空到钟家大院去坐坐,喝杯茶,叙叙旧,散散心。 方义心里很清楚,钟子恒并非真的是想请他去家里闲坐,喝茶聊天,而是想知道柳翁到底是怎么中毒身亡的,想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方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已有了应对策略。 杨星汉、楼青云、胡昌鸿和江胜莲也都送来了花圈。怡山书院也有一些人送来了花圈,他们都是久住的游客,都曾因病请过柳翁去看病,佩服柳翁高超的医术,对柳翁的突然离世感到万分悲痛与惋惜。 方义都一一作了答谢。他心里其实仍是有些惶恐的,担心会冷不丁在哪个节骨眼上出现什么纰漏,导致前功尽弃。幸好,送花圈的这些人即便是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当面为难方义,一切还算比较顺利。 要不要继续等待?眼看天就要黑了。 还有谁没来?需要继续等待?方义在等待子修的出现,但从早上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别说子修,连金禅寺任何一个小和尚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照这样看来,子修肯定是不会来了。方义渐渐打消了继续等待的念头。子修怎么会来,又怎么敢来?他利用六角宫灯暗箭伤人,不就是想当场要了柳翁的性命吗? 国元只不过是误打误撞代替柳翁遭受了那一毒针而已,否则现在眼睛受伤甚至性命堪忧的人不就是柳翁吗?方义一想到这里,胸中就充满了无边的愤怒。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义独自坐在灵堂里仔细研究那个裹着白色绢纱、染了斑斑血迹的六角宫灯。他一直在脑海里搜寻着,搜寻着曾经某一时的记忆。 那天第一眼看见高高悬挂在樟树上的这个灯笼时,他就感觉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要说灯笼,整个乌岭镇到处都是,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哪里都有灯笼的存在。想要在怎么多灯笼里搜寻到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的记忆,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义正在那里绞尽脑汁搜寻记忆,忽从门外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伙计。 这个伙计刚从外面回来,脚步匆匆,大汗淋漓。他快步来到方义的面前,一弯腰盘腿坐了下来,喘了半天的气,才开口说话。 “这几天我一直跟踪子修。柳翁去世的消息,早就有人告诉他了,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伙计一边喘着气,一边继续向方义报告情况:“他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小树林,但是他上街了,去过街上一家灯笼作坊,就是镇子西南角的那家,名叫吴家灯园。” 方义一听“吴家灯园”四个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就是它,吴家灯园!我曾在那里见过这个六角宫灯,就一个,比这个大好些,当时就挂在屋子的角落里,是红色的,但落满了灰尘,像是被人遗忘在角落很久很久的样子。” 伙计一听,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也就是说,子修和吴家灯园有勾连?这个六角宫灯就是吴家灯园制作的?” 方义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毕竟,镇上的灯笼作坊有好几家。但是我敢肯定,这件事一定和吴家灯园有关!我得出去好好查一查。” 伙计一听,连忙说:“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暂且交给我来办。这几天医馆里事情多,没有你在场不行,你不能离开。” 方义想了一想,拍了拍伙计的肩膀,关切地说:“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子修可不是一般的和尚,他是这个镇上目前最危险的人物,什么样的手段都能耍得出来。你可千万要当心啊,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伙计站起身,笑着说:“你放心好了,我没那么笨的,打不过我还躲不过吗?我躲得远远的,不跟他正面起冲突,他也就拿我没辙了。我饿了,得去厨房弄点吃的,吃完就去吴家灯园附近好好蹲守,你晚上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这个伙计就转身去了厨房,去找孙正华要早餐吃,要单独为他做的那一份。 这个伙计名叫林伟,他从小就在医馆里跟着柳翁做事,如今也算是个老伙计了,尽管今年才刚过21岁生日。 林伟向来沉默寡言,但头脑灵活,性格沉稳,办事妥当,因此方义就专门派他盯着子修,只要子修来到镇上,就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为了便于林伟办事,方义让孙正华在厨房给林伟开一个小灶,按照林伟的饮食习惯单独为他做饭,每天为他预备好饭菜,只要林伟回来吃饭,随时都有热饭热菜等候着。 吃过早饭后,林伟就离开了医馆,赶往吴家灯园。不论今天子修是否还会再去吴家灯园,他都打算要在那里蹲守一天。 吴家灯园是一家灯笼作坊,在乌岭镇的西南角上,位置比较偏僻,院墙外面就是山岭与河流。前门临街,后门临山临水。 再次来到吴家灯园后,林伟在附近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一双眼睛只盯着前门的方向看。他万分期待子修的出现,期待听到子修说话的声音,期待见到与子修见面的那些人。 此时此刻,在高高的院墙里面,有两个人正坐在一间房里说着悄悄话,一个是吴家灯园的老板吴新仁,另一个正是金禅寺的方丈子修。 吴新仁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乜斜着眼睛压低声音对子修说:“真是没想到啊,我原以为那根毒针会刺瞎方义的眼睛,然后要了他的性命,却没想到结果被柳翁给撞上了好运。” 子修沉默良久,冷冷地说:“你……真的相信柳翁已经死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牢门不牢 子修又来到吴家灯园,名义上是谈买卖,实际上却是在屋里跟吴新仁说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密话,各怀鬼胎。 柳翁究竟有没有死?吴新仁对子修忽然间提出的这个问题毫无心理防备,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新仁心里很清楚,凭他对子修的了解,子修是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理由会相当充分。 “恕我愚钝,实在不能理解方丈这话的意思。愿闻其详!”吴新仁讪讪地笑着说,瞪大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冷面和尚,在不经意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子修冷笑一声,反问道:“吴老板一向何其聪明,怎么现在突然间就变愚钝了?” 吴新仁听见子修说这话,感觉十分不顺耳,但又向来怯于子修的威严,只好习惯性地忍耐着,继续赔笑说:“听方丈这话,莫非是信不过我吴某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金铜的身手还是有两下子的,我相信这么一点小事,他应该不会轻易出岔子的。” 子修看着吴新仁,压低声音说:“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怀疑金铜的本事,而是想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都被方义那个混小子给骗了!” 吴新仁顿时一愣,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下巴,想了又想,说:“可是,金铜在暗中亲眼见到了那只灯笼染上了血迹,这不可能有假吧?” 子修又是一阵冷笑,随即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这是用金禅寺的白香芽泡的茶,他很满意这个味道。这次来拜访吴新仁,他又带了不少作为礼物送给了吴新仁,价值不菲。 喝了两口茶,子修脸上的冰冷被稀释了一些,他继续说:“每个人身上的血,不都是红色的吗?问题是,染在那只灯笼上的血究竟是谁的?谁能确定那就是柳翁流的血?毕竟,金铜并没有亲眼看见毒针刺伤了谁的眼。” 吴新仁这回没话说了,的确,金铜没有亲眼见到事发的那一刻。那刺伤的到底是谁?方义这小子可真是命大,几次大难不死。原本这根毒针是特意给他预备的,谁知道阎王爷又不肯收留他。 子修对这次行动最不满意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原本是想要了方义的命,谁知方义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整个乌岭镇却都已知晓柳翁在试吃草药时中毒身亡了,柳翁医馆也在像模像样地替柳翁办丧事。 吴新仁对于子修的判断心存疑虑,半信半疑。他实在是难以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人事方面居然都已有了如此这般的谋略与胆略。掩人耳目,大张旗鼓地操办活人的丧事?简直闻所未闻! “那方丈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需要金铜再次动手吗?”吴新仁皱着眉头问,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子修摆了摆手,说:“不急,不急。事业如此,静观其变。金铜是块好料子,你好好待他,留着慢慢用。” 说完这话,子修一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钱来,直直地放到了吴新仁的眼皮底下,“这些钱,一半给你,一半给楼局长。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一切多加谨慎,不要轻易留下任何痕迹。” 吴新仁的一双小眼睛在一刹那间就有了两道惊喜的光芒,他贪婪地望着子修放在他面前的这一沓子钱,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尽管脸上好似风平浪静的湖面。 对于子修的话,吴新仁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子修就是他的一棵摇钱树,只要他稍微使点劲、出点力,就能从这棵摇钱树上摇下来足够他丰衣足食的金银财宝。 然而,吴新仁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他想要的远比子修所能想象的更多。 “方丈,您放心,凡是您交代的事情我一定都会照办不误。至于柳翁医馆,我会派金铜盯着的,加强监督,伺机行动。”吴新仁一边说一边将桌上的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我上次跟您提到的事情,您可别忘了啊!” 子修微闭眼睛,又喝了两口茶,说:“我的记性,你还信不过?既然我说过会帮你拓宽灯笼的销路,那就一定会说话算话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忙说:“记住,你们吴家灯园从来没有卖过六角宫灯,从来就没有制作过!” 吴新仁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一般,“哟!这可真亏得您提醒了啊,要不然我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这可是头等大事,不能忘,到死都不能忘!” 两人又继续压低声音谈论了很久,子修才起身离开了。 一出这间屋子,吴新仁就假装和子修在谈论灯笼的买卖,高言大语,说得天花乱坠,唯恐路人不知似的。 一直隐蔽在吴家灯园院外的林伟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却直犯嘀咕,光天化日之下敞敞亮亮地谈生意、说买卖,很正常,无可厚非,但也完全没必要像这样惊天动地吧。难道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想到这里,他不免提高了警惕。 林伟在暗处盯着前门,先是看见子修走了出来,接着看见吴新仁也走了出来,两人在门口说话时却又压低了声音,叽叽咕咕好一阵子,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看得着急,此时此刻的林伟多么希望自己长了一对顺风耳。 子修顺着门前的那条街一直往前走去,直到转角没了身影。吴新仁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直到看不见子修了,才转身进了院子。 林伟从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子修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回到屋里的吴新仁眉开眼笑地从兜里掏出了那些钱,点了点数后,分作两半,一半锁进了他的保险柜里,另一半装进了一个袋子里,仔细地封好。 这天晚饭后,楼青云家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接着从外面先是钻进来吴新仁的那颗胖脑袋,紧跟着就是他的肥硕身躯了。 不是楼家的门缝太窄,而是吴新仁的体格太过庞大,他又每次喜欢快速溜进来,仿佛身后有一匹狼正在追赶他似的,因此还没等门房把院门完全打开,他就硬是把自己给全部塞进来了。 楼家开门人每次看到他这副德性,总是忍不住想笑,却又没有一次敢笑出声来,只好使劲憋住,脸都憋得跟紫茄子一般。 楼青云刚吃过晚饭,正坐在屋里跟妻子梅红娟说着话,两人也在谈论柳翁医馆的事情。 楼青云身为警官,自然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与警惕,他总觉得柳翁的突然死亡不太正常,可是眼下又没发现哪里有明显的可疑之处。 他的心思依然主要放在狱中的曹世雄身上,对于柳翁的死亡也就不大关心,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反正跟他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他尽了台面上的礼数也就行了。 一听说吴新仁来了,楼青云眼前一亮,连忙让人请他进来说话。他心里明白,吴新仁来找他,要么是送他好东西,要么是管他要狠人。 楼青云在客厅接待了吴新仁,两人相向而坐。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客套的话难免要多说几句。 吴新仁从兜里掏出了那个袋子,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楼青云的面前。 楼青云心里高兴,嘴上却说:“又让子修方丈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啊。” 吴新仁满脸堆笑地说:“楼局长,这话说得连我都不好意思了。方丈说了,每次都要麻烦您,实在是过意不去。但金铜实在是招人喜欢,方丈愿意出这份花费,还希望您多行方便。” “好说,好说。”楼青云笑着请吴新仁坐下说话,“反正金铜已经被保释了,也就快出狱了,只是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办理。现在整天关在牢里也没什么事做,只要你们有需要,随时带他走便是。只是有一点,让他记得回来,可千万别跑丢了!要不然我不好向上面交差啊。” 吴新仁连连点头,把子修对他说的那些话又添了好些好听的说给楼青云听,听得楼青云心满意足。 其实,金铜早就可以出狱了,楼青云只是暂且拿他当作一块诱饵而已。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月下飞贼 吴新仁依照子修的吩咐,亲自去楼青云家登门拜访,将子修交给他的任务办得妥妥当当。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子修来到乌岭镇后一直信奉的人生信条。不管是谁,也不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他能拿得出钱来,就都能拿捏得稳稳的。 但是,子修也深知,虽然有钱就能找到人替他尽心尽力地去办事,但这并不能保证每一件事都能办得让他满意。 他一连花了数笔重金才打通了金铜自由出狱这条通道,但金铜这两次办的事情都让他有些失望,顾首不顾尾,疑点重重,令他日夜忧心。 子修原以为已经除掉了一个黄天,这次金铜要是再顺利地除掉方义,那么钟子恒就会毫无疑问地渐渐陷入缺胳膊少腿的惨淡局面了。 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办得如此不顺利,他一心想要除掉的方义仍是活蹦乱跳的,却把个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弄到手的柳翁给弄没了,让他大为恼火。 尽管眼下还没有十足的证据来证明他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但他敢肯定方义这个混小子一定在搞什么阴谋,柳翁死了,居然连登门吊丧都不让,定有缘故。 他几次三番在小树林等候柳翁的出现都未能如愿,却突然等来了柳翁中毒身亡的消息。柳翁自己就是研制毒药的行家,怎么会轻易因为尝试毒性草药就丢了性命? 这种捉弄人的小把戏,也就乌岭镇上那些不懂行的傻子们才会相信罢了,想要让他完全相信,简直是个笑话! 可现在问题是,方义这个混小子居然大张旗鼓地操办柳翁的后事,硬生生地把假死变成了真亡,让他也一时间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就凭他一张嘴,能把乌岭镇上的那些傻子们都给唤醒吗? 让子修感到更加气愤的是,身为公安局长的楼青云居然也坐视不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子修考虑再三后有了新的计谋。既然楼青云指望不了,那就通过楼青云借来一些力量来替他办事。金铜就是一个绝佳人选。 小树林暗算方义,归来码头调包钟氏茶叶,绑架钟子恒八女儿钟骄,谋害黄天,六角宫灯事件……金铜都有极其出色的表现,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虽然金铜在谋害黄天和六角宫灯这两件事上有所疏忽大意,顾首不顾尾,做得不够漂亮,但他依然是个难得的办事能手,完全不是他那几个同在狱中的所谓兄弟们能够比得上的。 子修心中其实也一直在纳闷,他都已经早早交了保释金了,可为什么楼青云还不放金铜出狱,至今还关在大牢里?到底还有什么重要的手续难以办理? 楼青云就是楼青云,他可不是已经被关进监狱并严加看守的曹世雄,他为人处世要不是有那么两下子,公安局长这把交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坐的。 现在曹世雄犹如一个废人,完全碍不着他什么事,只管在大牢里安分守己地待着就好,至于大牢外面的事,就自然而然由他来操控了。 曹世雄出事以后,楼青云在杨星汉的大力支持下顺顺当当地爬上了局长的宝座,而副局长的位子到现在依然空着,拟定的几个候选人,都被他借故一直压在那里,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 至于金铜,在楼青云看来,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美味馅饼,不偏不倚,正好软绵绵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岂能轻易放过?他不仅收下了子修送来的高额保释金,还想方设法放长线钓大鱼,以手续暂且难以办理齐全为理由扣住金铜不放。 现在,子修又让吴新仁送来一笔好处费,又向他借走金铜用一用,他自然会答应的。吴新仁走后,他就让人连夜放金铜出来了。 金铜和他的几个弟兄那天在东莱山被楼青云率队连夜一网打尽之后,就被关进大牢了。毕竟牵涉到了江南首富钟子恒,楼青云有所顾虑,因此把他们五个人分别关在了不同的牢房,分而治之。 金铜出入牢狱时,楼青云一般都安排在深更半夜。金铜身手本来就好,深夜出入,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 吴新仁按照子修的吩咐,在把一笔大的好处费交给楼青云的时候,也拿出一笔小的让楼青云转交给金铜。 楼青云嘴上笑嘻嘻地答应着一定会照办,却在背地里动了手脚,从金铜的这笔钱中抽出了一个数目放进了他自己的口袋。所谓人间贪婪吃相,大抵如此。 金铜从牢房里出来以后,就直奔镇子西南角的吴家灯园去了。那是他和子修经常会面的地方。 吴家灯园的前门紧闭,后门却是虚掩着的。金铜一侧身便溜了进去,随后进了一间依旧亮着一盏灯笼的房子。屋里没有子修,却是吴新仁和一桌好酒好菜在等着他。 他们边吃边聊。今晚子修不在,回金禅寺去了。吴新仁把子修交代的事情一一详细地说给金铜听,金铜一一点头记下,决定今晚就抓住时机采取行动。 林伟白天从吴家灯园一路悄悄跟踪子修,直到看见子修消失在那条通往金禅寺的山路上才罢休,立即转身回去向方义复命。 回到医馆,林伟向方义讲述了自己在吴家灯园的所见所闻。方义推测,子修跟吴新仁可能又要采取什么不可告人的行动了,让医馆上下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方义交给林伟一个新的任务,让林伟去把镇上几家灯笼作坊都暗地里仔细查访一遍,尽快找出与六角宫灯相关的线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林伟领命。 快到农历十五了,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已经近乎圆满,分外明亮地高挂着。点点星辰散落在高远的天幕上,忽闪忽闪。 隐隐约约能听见树上的蝉鸣,仿佛它能一口气憋到天亮。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群乌鸦,时不时发出一阵呱呱的吟唱,整齐而老练,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夜已经很深了,一阵风吹来,已微微有了一丝寒意。 医馆里到处灯火通明,各处的白色灯笼照得整个医馆如同白昼一般。灵堂里摆满了花圈,燃烧的香烛时而爆出一朵两朵耀眼的灯花。 整个医馆之内,除了院门是关闭着的之外,其余的每一道门都是敞开着的,且空无一人。 快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一条黑影从医馆南边的墙头翻身而下,鬼鬼祟祟顺着墙根慢慢地向前移动,直到潜伏在了那棵大樟树后面。 樟树在院子中央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整个院子里的一切动静。黑影飞身上树,蹲在茂密的树叶间向外张望,两只眼睛四处探察,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又进一步向前探寻,直到溜进了灵堂。 灵堂里空无一人。桌上有几根蜡烛燃烧殆尽,正冒着一缕缕黑烟,随着夜风左右摇晃着。 黑影猫着腰,挨个儿扒开花圈,在仓促地寻找着什么。屋里被灯光照得亮堂堂的,他暗自庆幸,这回不用黑灯瞎火地乱摸索了。 一直待在灵堂房梁上的方义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飞贼的身影跟归来码头那只“水老鼠”实在是太相像了!他不是被关进大牢了吗?怎么会跑出来作害? 第三百五十七章 树上玄机 暗中待在灵堂房梁上的方义惊诧不已,此刻正在灵堂里鬼鬼祟祟作案的黑衣人居然那么像“水老鼠”,再借助灯光仔细一看,果真是他! 跟这只“水老鼠”打过很多次交道,白天黑夜、明里暗里都已交过好几次手,甚至方义这条小命都差点栽在这只“水老鼠”的手里。方义笃定相信,就算这家伙化成灰,他也能认得出来。 方义认真听了林伟在吴家灯园的所见所闻,猜测子修可能又有了什么新的阴谋诡计,就采用了另一种方式加强了医馆的戒备,以防万一。 不料,还真有情况发生了,深更半夜竟然闯进来一个胆大包天的黑衣飞贼。 金铜夜半潜入,见到的却是灯如白昼、空无一人的医馆,不觉心中暗自窃喜,以为最近医馆的人为了给柳翁操办后事都太累了,都在房内休息,即便是打雷也醒不了的。 其实他想错了,他所见到的“空荡荡”只是一个假象,这是方义故意设下的局。医馆里的所有人都已经隐藏起来了,在暗中各处正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掩人耳目。 方义继续一声不吭地待在房梁上,他很想知道“水老鼠”究竟在埋头寻找什么,灵堂里摆放的所有花圈都已经被他翻遍了,但是看他那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一无所获。 金铜在灵堂翻箱倒柜地到处寻找,甚至把所有花圈都挨个儿翻了一遍。 因为他听从了子修的建议,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不可能的地方也许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只可惜,他翻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没能在灵堂里有任何发现。 金铜在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医馆也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那个柳翁究竟把东西藏在哪里了呢? 暗处他曾经来过,到处找过,但什么也没找到。现在算是登堂入室到了医馆的明处了,可还是两手空空,真是让人费解。 看看外面的天,估计过不了多久天也就要亮了,这可怎么办呢? 金铜抓耳挠腮地走出了灵堂,站在门口望了又望外面渐渐发白的天空,心下万分焦急。他的眼珠子不停地在打转,脑子也在飞快地转动,他在思考,这里还有什么地方他还没有到过。 忽然,他想起来了,厨房! 医馆的厨房是一个很不起眼的透明小地方,他都没看上眼,所以一次都没有进去过,也许柳翁真把东西藏在那里了。想到这里,他飞快地朝厨房的方向潜行过去。 方义见“水老鼠”离开了灵堂,看那样子是冲厨房去的,于是飞身跳下了房梁,决定快快跟踪过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金铜蹑手蹑脚地到了厨房门口,可还没站稳脚步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有人正在里边呼呼大睡。 他心想,果然不假,这些人最近都累坏了,连睡觉也不挑地方了,在厨房里都能睡得这么熟,这么香。很好!这样倒是非常省心了,完全不费事,不碍事。 金铜放松了警惕,将厨房门轻轻推开了。眼前是一片凌乱,橱柜的门大开着,里边碗碟什么的,都胡乱地堆叠着,一团乱糟糟。 灶台上锅碗瓢盆更是随意乱放着,横七竖八。灶下杂乱的干草干柴上正熟睡着一个汉子,挺死尸一般,还鼻息如雷。 金铜站在那里仔细观察了一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然间一拍脑袋,像是瞬间开了窍,这些瓶瓶罐罐、水壶酒坛什么的,相当可疑! 他这样猜测着,便去伸手翻动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感觉不中意,又一件一件放了回去。 隐藏在厨房窗外的方义看到这一幕,心里明白了,他知道“水老鼠”在费心尽力地寻找什么了。和曾经的他一样,都是在寻找柳翁煞费苦心藏起来的那些特殊药物,也正是子修一直以来处心积虑迫切想得到的东西。 方义不觉一弯嘴角,偷偷地笑了笑。“水老鼠”想在厨房有所收获?做梦!厨房里的角角落落都早已被他翻遍了、查遍了,根本就没有藏在这里。 看到灶下的孙正华此时此刻把戏份演得那样足,方义暗自好笑,这简直可以直接登台去当演员了,比真的演得还要真实。 果然如方义所料,金铜在厨房一阵乱翻乱找,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两手空空。他不免有些气恼,甚至想发火,但又不得不憋住、忍住。 看样子,这回又是白跑一趟了,这回去该怎么向子修交差?可问题是,到处都找遍了,什么也没发现啊!金铜陷入了苦恼之中,一时间进退两难。 到处都找遍了?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来寻找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把这个医馆彻头彻尾地翻找一遍,要是实在没有任何发现也就算了,都已经尽全力了,难道子修还能怪罪吗? 打定主意后,金铜离开了厨房,展开了全面搜寻的架势。 他又像头几次那样,把整个医馆翻了个底朝天,可最后还是大失所望。时间有限,不能再停留了。无奈之下,只好在太阳出来之前悻悻地越墙逃走了。 方义紧追不舍,一路悄悄跟踪逃走的“水老鼠”,直到看见他溜进了镇子西南角吴家灯园的后门。这里就是他们的窝点,方义愤愤地想。 飞贼走了,医馆里所有装睡的人都“醒”了。 在厨房演戏的孙正华第一个绘神绘色地跟大家讲述当时的场景,说他都快装不下去了,假装打呼噜实在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喉咙都快受不住了,都要露破绽了。听得大家一阵轰然大笑。 方义回来了。大家一下子就围拢了过去。 孙正华问他:“这么大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他抓住?” 方义微微一笑说:“咱们目前的最大任务是先把柳翁这件事办好,至于那只‘水老鼠’,来日方长,自会有好好收拾他的时候。此外,有些事情暂且还不十分明朗,我们也不宜轻举妄动,比如说,他明明进了大牢,却又大摇大摆地到处现身,就算我们现在把他抓住了,那又能怎样?往哪里送?谁来管束?” 大家听方义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纠结了。天已大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方义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默默地思考,徘徊。他在极其认真地想一个问题,毫无疑问,想要在医馆里找到柳翁藏匿的那些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水老鼠”都已翻了个底朝天,还不是白费力气。 柳翁啊,柳翁,你到底把它藏在哪里了?方义皱着眉头寻思着,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正是那棵百年大樟树。他想起了六角宫灯,便不自觉地朝那根断了的树枝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么一眼,方义好像发现了什么,不觉心头一震。 枝繁叶茂的樟树,半空中断了一截树枝后,就露出了一些较大的空隙。从那个位置能够看到粗壮树干的一小块地方,但是那个地方跟别处有所不同,不是完整、平整的,而是有所欠缺,像是凸起来了一点,却又像是凹进去了一点。 直觉告诉方义,树干那里一定有问题。 他迅速来到树下,一纵身飞身上树,很快就顺着树干爬了上去。爬到了树干的那个位置仔细观察后,不禁心头一阵惊喜,他终于找到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转心药壶 方义在医馆院子中央的那棵百年樟树上有了惊喜的发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在高高的树干上有一道极其隐蔽的机关。 这一处树干被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树洞,洞口被挖下来的树皮掩护着,树洞里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里立着一把精致的壶,样子看起来跟平常的酒壶差不多,只是要粗一些。 方义非常肯定,这就是柳翁藏匿起来的那件东西!柳翁可真是一个高手啊,居然能想到怎么一个绝妙的办法,难怪他病得很严重那会儿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究竟藏在哪里了。 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后,方义把树皮又重新扣上,还成原样,然后带着盒子快速下了树,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方义关好房门,插上门闩,一个人默默地研究起这把壶来。 这把壶越看越好看,做工很精致,但拿在手里也挺重,比一般的酒壶要重些。他轻轻打开壶盖,凑上去闻了一闻,果然是药水的气味,便迅疾盖上了壶盖。 方义把药壶放在桌子中央,瞪大眼睛盯着药壶使劲看,身体围着桌子一连转了好几圈。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所有中毒的人都没有当场中毒身亡?而是都还有挽回性命的机会? 牢狱里中毒的曹世雄,菜园里中毒的穆奶奶,中毒后驾车跌下陡坡的黄天,被灯笼里暗藏的毒针刺伤右眼的国元,无一例外都还能被救治,都活了下来,难道都只是因为他们命好才侥幸逃过一劫吗? 子修一再来找柳翁想要这件东西,那么子修到底有没有亲眼见到过这把药壶呢?如果子修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把壶的真面目,那么柳翁又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把药水给他的? 此时此刻,方义满脑子里都是疑问,却没有一个答案来解释。他猜测,子修后来频繁去小树林约柳翁见面,除了一如既往索要药水外,很可能跟他有同样的疑问,怎么想也没想通的疑惑。 方义这下又发愁了。没找到之前,千方百计想找到。现在找到了,却又有了新的问题摆在面前。眼下还有柳翁的大事在等着他尽快去操办,这把药壶该怎么处置呢?藏在哪里才算安全? 抬眼环顾房间四周后,方义又来到窗户旁,来回环顾了一下窗外,窗外是医馆的院子。看来看去,思来想去,偌大的医馆竟没有一处可以藏匿药壶的地方。 被“水老鼠”翻天覆地搜找过的医馆,现在哪哪都变得不安全了。难不成物归原主,还把这家伙放回树洞里?万一“水老鼠”贼心不死又冷不丁杀回来,碰巧把它顺走了呢? 差不多一整个白天,方义都在为这件事情伤脑筋。他必须得尽快想办法把药壶妥善安置,否则很可能后患无穷。 这天晚上,方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要是不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他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他一骨碌下了床,站在窗前冥思苦想。 那把药壶此刻就放在他的床底下,却像一把锋利的宝剑一样倒立在那里,直刺他的床板,让他实在无法入眠。 望着院中那棵直入半空的百年樟树,他又想到了树上那根被他用石头击断的树枝,继而想到了那天挂在树枝上的那只诡异六角宫灯,接着就想到了受伤的国元。 国元在东莱山穆野先生那里,那里很安全,还有穆野先生在帮他疗伤,穆奶奶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些都不用方义操心。但方义想知道的是,国元现在的伤势怎么样了?痊愈了没有? 要不,去东莱山走一趟,去看看国元。想到这里,方义突然间心里亮堂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妥善安置药壶。 方义穿好衣服,怀揣药壶出了房门。在出医馆院门的时候,跟值夜班的小伙计简单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匆匆出去了,连夜奔向东莱山。 夜风凉凉。头顶上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和漫天闪闪的星辰,身旁是此起彼伏的虫唱,嘈嘈杂杂。 深夜走在羊肠小道的山路上,耳畔时不时传来一些野兽的声音,悠长的狼嚎是方义早已听习惯的了。他不禁在想,高山此刻是不是正举着猎枪在瞄准那头嚎叫的狼。 怀里揣着药壶,好似怀里揣着一条毒蛇,方义加快了速度,脚下生风一般直奔穆野先生的家。 没过多久,方义就来到了院门口。他凑近院门,从门缝往里边看,居然看到了灯光。穆野先生还没有睡,他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欣喜。 方义敲了敲院门。没过一会儿,就听里边传来了脚步声,渐渐向院门靠过来。开门的正是穆野先生。 “方义?孩子啊,真的是你啊?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突然来了?”穆野先生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不用说,你啊,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要求我办什么事啊?” 方义带着责备的语气说:“穆野先生,你这警惕性也太低了吧?你怎么敢确定这深更半夜敲你家院门的就一定是我?那万一不是呢?万一是坏人呢,那你可怎么办啊?开门之前至少要先问一声到底是谁吧。” 穆野先生听了方义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冲着方义神秘地说:“臭小子,就你警惕性高?你也太小看人了吧?你快回头看看你身后!” 方义一愣,看什么?看身后?我身后能有什么?我警惕性可高着呢,就此刻跟你说话的工夫,我后背都长了一双眼,背后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都知晓。 心里虽是这样在犟嘴,但方义嘴上可没敢当着穆野先生的面说出来,而是听穆野先生的话,乖乖地转身朝身后看过去。环视一周,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动静,直到收回眼光时,瞥到了隔壁高山家的院门口。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高山正隐藏在他家院门口的一棵树下拿一杆猎枪直直地瞄准着方义。 方义心想,刚才我还在山路上想象着高山拿一杆猎枪瞄准一头狼的场景呢,没想到那头“狼”竟然是我自己啊。算了,下次再也不要瞎想象了。 高山放下了猎枪,朝这边快步走了过来。他已经听见了穆野先生和方义之间的对话,笑呵呵地走过来向方义赔礼道歉了。 “方义,对不住,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实在是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防啊。你要是天天住在这边,那也就不用我随时随刻替穆野先生看家护院啰。”高山扛着猎枪站在方义面前,憨憨地笑着。 “高山大哥,怎么能这样说呢?你替我在这里为穆野先生看家护院,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平时真是太感谢你和阿青嫂子了!正是因为有你们在这里,我才能放心在医馆待着。”方义一时没忍住,动情地说。 高山伸出手来使劲地拍了拍方义的肩膀,“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都跟一家人似的,相互照应。有穆野先生和穆奶奶住在我们身边,我们才不感到孤单啊。这荒山野岭的,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好了,你啊,肯定是有急事来找穆野先生,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回去继续睡觉了。”说完,他就转身回去了。 方义这才跟随穆野先生一起进了屋里。 “你怀里抱着什么?一股子药味!”穆野先生坐在桌旁瞅着方义微微地笑。 “好吧,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你可真厉害,居然都闻得出来药味!好东西,我拿出来你自己看。”方义从怀里掏出那把药壶放在了穆野先生面前,一下子如释重负,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穆野先生仔细端详着眼前这把精致的药壶,拿起来后又认真观察了一番,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缓缓地说:“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酒壶,这是一把转心壶,也叫两心壶、良心壶,好人可以拿它做好事,坏人却也可以拿它做坏事。” 第三百五十九章 独当一面 方义夜半三更来到东莱山,把药壶当面交给了穆野先生。 穆野先生很快就看出了药壶的门道,他曾听他的师父提到过这种酒壶,也跟他讲述过与这种壶有关的故事,但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一般人在平常生活中是不会随便使用这种转心壶的。”穆野先生将药壶放到了桌上,意味深长地对方义说,“因为这种壶用得好就是好事,用得不好就成了坏事。” 方义听穆野先生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壶居然还有不为人知的玄妙,他让穆野先生快些讲给他听,让他也长长见识。 穆野先生拿来两个空的小药瓶,提起药壶先往其中一个瓶子轻轻倒下去,倒出来的液体明显有一股刺鼻的药味,这是药水。 接着,穆野先生又往另外一个瓶子里倒,倒出来的却是像水一样清澈的液体,无色无味。再仔细确认一下,就是清水。 方义感觉自己真是大开眼界了,明明是同一把壶啊,怎么倒出来的竟然是两种不同的液体?他不解这其中的缘故。 为了解开方义心中的疑团,穆野先生又演示一遍给方义看,这一回他让方义认真看他右手的大拇指和无名指的暗中操作。 方义一下子来了极大的兴致,目不转睛地看着穆野先生的手指,看完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手指的暗中操作是关键。 穆野先生说:“所以这种壶又叫做两心壶、良心壶。它里面可以装两种液体,只要用手指在暗中操控,就可以分别倒出两种不同的液体。” 方义拿起壶,凑在眼前仔细看,发现壶把的上端和下端各有一个小孔,倒其中一种液体时,就用大拇指或者无名指摁住其中一个孔。 “我也来试试。”方义说话间就提起了壶操作起来,果真倒出了两种不同的液体。 这时,方义把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疑惑告诉了穆野先生。 穆野先生解释说:“每次我都告诉你,说幸亏剂量不大,否则后果难以想象。为什么剂量不大?这就是这把壶在暗中起的作用了。” 说完,穆野先生又拿来一个小药瓶,提起壶往里面倒,结果倒出来的液体是第三种样子,是刚才两种液体的混合体,药水与清水混合在一起了。 方义恍然大悟,他刚才认真观察了穆野先生的大拇指和无名指,它们什么也没做,没有堵住壶把上下端的任何一个孔。这样一来,药水和清水就同时从壶中倒出来了。 “那也就是说,”方义一下子明白过来,“柳翁给子修的那些药水根本就不纯,里面掺杂了清水,药水的浓度被稀释了,影响了最终的药效。” 穆野先生点点头,“只要柳翁有了这把壶,子修就难以达成他的所愿。柳翁,我这个师弟啊,性子也够执拗,偏要去研制这些东西,终究是自己给自己埋下了祸患,招来了祸事。” “觉文师叔回来过没有?有没有柳翁的消息?他在龙顶寺过得怎样?”方义这时想起了柳翁,迫切想知道他的近况。 “没有,觉文还没有回来过。再等等,等过一段时间可能会有消息的。”穆野先生说,“根据你上次回来的讲述,我相信柳翁在那里会很安全的。龙顶寺不是金禅寺,宁远方丈更不是子修。你就放心吧。” 方义很赞同穆野先生的看法,相信柳翁在龙顶寺一定是安全的。 “你是不是还想问国元的眼伤现在怎么样了?”穆野先生笑着问方义。 方义也笑了,“还是先生了解我。是的,我刚才正准备问呢。国元的眼伤好些了没?什么时候能痊愈?” 穆野先生告诉方义,国元的眼睛已经好多了,但是能不能痊愈不好说,这还是个问题,暂且让他继续养伤,等过一段时间再看看情况。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国元早就休息了,方义不便去打扰他。穆野先生还是老样子,要方义陪他下几盘棋再去休息。方义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义就听见有人在敲他的房门。打开一看,居然是国元带着小宝和翔哥站在门口。国元的右眼裹着纱布,但左眼里闪着朝阳一般的晨光。 眼前这一幕让方义感受到了满眼满心的幸福,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要是能够像这样一直安安稳稳地住在东莱山就好了,早上起来一睁眼就能见到小宝和翔哥。 还没等方义开口说话,却见小宝跑过来一把将房门给关上了。 方义先是一愣,接着哭笑不得。他猜想,应该是小宝想让他快快洗漱了再出来。他们在门口等他。 方义快速洗漱完毕后,站在房门口敲了敲门。房门开了,从外面打开门的正是小宝,他们果然还站在房门口等他一起下楼。 国元笑着说:“方义,原来你拥有这世上两件无比珍贵的宝贝啊!”说着,他用手指指门口的小宝,又指指此刻正落在他肩头的翔哥。 方义笑了,嘴角洋溢着一种知足的幸福。 他俯下身使劲摸了摸小宝的头,又伸出了手掌,让翔哥优雅地落在了他的掌心。是的,国元说得没错,他这两件宝贝是这世上的无价之宝,无与伦比。 穆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餐,满桌子都是方义爱吃的菜。阿青也来了,一大清早就在厨房给穆奶奶帮忙,忙完后才回去忙她自己家的早餐。 早饭后,方义准备回医馆了,医馆里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处理。柳翁那件大事还没有办理,得赶紧回去处理好。 临行前,穆野先生语重心长地跟方义说了一番话。 听了这些话,方义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所肩负的责任。柳翁医馆没有了柳翁,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当家人了。 现在一切都已成定局,这个担子,他挑得挑,不挑也得挑,别无选择。 乌岭镇没有了柳翁,那就只剩下他的关门弟子方义了,方义必须得接下柳翁的一切,除了他的医馆之外,还有他由来已久的医德与名望。 回到医馆后,方义开始着手处理医馆内外的一切大小事务。 他平日里尽心尽力培养的那些伙计们,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不在馆里的时候,他们把各自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实在处理不了的,就等着他回来处理。 柳翁的事情之前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还议论纷纷。终于,现在消停了,人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论是否发自内心。 馆里上下都在问方义一个问题:柳翁的“后事”该怎么处理,是跟平常人一样进行土葬吗? 方义心想,穆野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他已经帮我想好了对策。既然是中毒身亡的,那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样土葬,而是要火葬。 柳翁还活着,要是真给他办土葬,那潜在危险就太大了。 凡是不相信柳翁已经中毒死亡的人,肯定会在深更半夜去挖掘柳翁的坟墓,那样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第一个要预防的人便是金禅寺的方丈子修。他根本就不相信柳翁已经死了,他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一定会想方设法继续实施他的阴谋诡计。 陈先生在金禅寺疗养的时候,柳翁一次次不顾山高水险亲自去金禅寺替陈先生看病,可柳翁照顾的不仅是陈先生的身体健康,更是子修的体面啊!可子修呢,却恩将仇报。 原本陈先生在怡山书院住得好好的,后来是子修为了自己的私利硬是将陈先生说服,跋山涉水搬到了金禅寺去住。 也就是在那段看病的日子里,子修设下圈套灌醉柳翁,套出了柳翁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从此以后,子修就凭借这个挟制、要挟柳翁,致使柳翁身心俱伤,落到了如今不得不以假死的方式从这世上消失的地步。 方义一想到这里,就替柳翁感到万分痛心,更对子修充满了愤怒、怨恨与鄙视。 第三百六十章 平起平坐 这天一大清早,方义就和医馆里的其他人一同忙碌起来。 今天要给柳翁办理“后事”,馆里上下一个个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不论从谁身上都看不出来任何破绽,大家演得像模像样。 方义听从了穆野先生的建议,将“柳翁”进行火葬,然后将骨灰撒入长春江,以免后患。馆里上下都称赞穆野先生是个极其睿智的人,想得太周到了。 伙计们抬着“柳翁”的棺材来到了长春江边,停在之前选好的一处比较空旷的草地上,准备火化“柳翁”。 在这之前,方义已经派人四处撒播了消息,说柳翁中毒太厉害,是当场中毒当场身亡的。所以,尸骨焚烧的时候可能会产生毒烟,任何人都不要靠近,以防吸入毒烟伤害了自己的身体,甚至危及性命。 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之后简直太管用了,不论大人还是小孩,一个跟来看热闹的都没有!谁还敢来啊?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方义默不作声地站在长春江边,不由得发出了一阵苦涩的笑声。水面上阵阵吹来的凉爽的风,扑到他的脸上时,他却觉得犹如凛冬的寒风一样冰冷。 浓烟滚滚,火借风势呼啦啦地燃烧起来,一堆架着“柳翁”的干柴没过多久就烧成了一片灰烬。 馆里跟来的那些伙计们继续上演各自的戏码,个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声惊天动地,也感天动地。 方义披麻戴孝裹在他们之中,跪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他在默默地思考,思考接下来的人生路该怎么走。这条路看起来坦荡如砥,其实危险重重! 长春江里的水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清澈了,宽阔的河面上时不时有飞鸟在盘旋。远处的河面上飘荡着几只渔船,安安稳稳的样子,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 方义带着馆里的伙计们找了一处河水湍急的地方,将收集起来的“柳翁”的骨灰一把把地撒入了河水之中。没过一会儿工夫,那些“骨灰”就随波而去,踪迹不见。 总算是完成了这件大事!伙计们一下子都放松了,个个都想笑出声来,却又碍于走在前面的方义,不敢真的笑出来,只好都憋住。 事情终于办完了,方义走在前头,领着大家一起回医馆。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身后无时无刻不长着一双眼睛的,身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他当然知道身后的这帮伙计们在想些什么,于是不得不提醒他们。 “你们都别太掉以轻心了,事情虽然办完了,但麻烦还没完呢。我们在明处,恶人在暗处。一个个的,可都别放松警惕,该装的还是要继续装下去,可别露出破绽,到时叫人家拿住把柄。都听见了没有?” 方义的声音很小,但字字句句都是那么有力气,掷地有声。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伙计们一个个听得清清楚楚,慌忙收起了憋着的笑脸,立马换上了一脸的悲戚,有的还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眼睛,假装眼泪涟涟。 方义对伙计们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他刚才临走前环顾四周时,发现河边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有异常的动静。如果他没有猜测的话,应该是子修派来暗中窥探的人。 要想让子修相信并接受柳翁中毒身亡的事实,那简直比登天还要难,除非是太阳从今以后打西边升起。这一点,方义比谁都明白。他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着,不敢忽视。 回到医馆,大家一起动手将医馆里所有的“白色”全部拆除,让一切都恢复成原样。 孙正华和几个帮手一直在厨房里忙碌,早已经做好了几桌喷香的饭菜,只等大家忙完就马上开饭。 吃饭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大家早就饿得不行了。 一听孙正华高喊一声“开饭啰”,个个满心欢喜地上桌去吃饭了。这一餐饭,大家都吃得格外香,比以往任何一餐都要香。 方义环顾了一下坐在桌边吃饭的人,看来看去,却没看到林伟,于是问坐在他身边吃饭的孙正华。 孙正华告诉他,完全不用担心,林伟已经在他的小灶上吃过了,此刻正在房间里休息,说是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太忙了。 吃过午饭后,方义来到林伟的房间,刚要抬手敲门,却见门刚好被里边的林伟打开了。林伟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我听见了脚步声,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 方义笑着拍了怕林伟的肩膀,一看林伟那样儿,就知道他有好消息要当面报告。 林伟告诉方义,镇上的几家灯笼铺子和作坊他都已经潜伏进去认真打探过了,但结果出人意料。那几家居然都有六角宫灯在售卖,还摆在相当显眼的位置,唯独吴家灯园一只都没有。 方义不禁冷笑一声,这吴新仁可实在是太狡猾了,明明是自己干的坏事,却处心积虑地栽赃在别人身上。 这样一来也好,真相可就大白于天下了,医馆樟树上突然出现的那只诡异的六角宫灯一定是子修和吴新仁一起勾搭出来的杰作,毫无疑问。 就在这时,有个伙计跑来告诉方义,说是钟子恒从南幽园打来了电话,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去南幽园做客,叙叙旧,聊聊天,散散心。 方义心里一怔,钟子恒的电话来得可真是时候啊,刚办理完医馆的大事,他就来电话了。那也就是说,医馆里的大动静他都已经知道了。 除此之外,方义心中的“一怔”还有一个原因,钟子恒居然邀请他去南幽园做客。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方义来江南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哪一次被钟子恒在南幽园正式接待过。 南幽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江南首富钟子恒接见要客贵宾的地方啊! 心里揣着疑问,脚步却追随着那个接电话的伙计一起来到了医馆的电话室内,拿起话筒的那一瞬间,方义的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莫名其妙就紧张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钟子恒那熟悉的爽朗的笑声,他还像之前那样关心方义的一切,问长问短,关心备至。末了的时候,他说天黑之前楚横会开车来接他去南幽园,就在医馆门口。 放下话筒,方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电话里的钟子恒像是从前的钟子恒,可又不像,他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哪里有问题。 一群归巢的鸟雀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从医馆上空飞过,轻轻掠过樟树的一角后,朝西边飞去了,留下几声依旧回荡在耳畔的韵味悠长的鸣叫,伴随着天空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 医馆门口停下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打开了,打着蓝色领带,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楚横从车上帅气十足地走了下来,嘴角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早已等在门口的伙计赶忙上前礼貌地跟楚横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转身进了院里,向方义的房间一路飞奔而去。 楚横没有跨进医馆的门槛,只站在车旁安静地等待,就像他每次去某个地方接钟子恒那样。 没过多长时间,方义出来了,穿着钟家那时发给他的那一身夏日保镖制服出来了。 “楚大哥!”方义神采奕奕地迈步出了门槛,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冲等在那里的黄天响亮地喊了一嗓子。 听见方义还像从前那样叫他,楚横笑得跟一朵鲜花相似。但是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换了一副认真且严肃的面孔,“回去,再换一身衣服,换上你自己平日最喜欢穿的!” 方义的另一只脚还没跨出门槛呢,一见楚横这副模样,顿时傻了眼,就那么跨着门槛愣在那里。 楚横也愣住了,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忙又开了笑脸解释说:“方义,你要知道,你的身份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医馆之主,不论你去哪里,你都代表着这家医馆。你跟钟老板现在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第三百六十一章 辞官归隐 楚横按照钟子恒的吩咐开车来医馆接方义,去钟家南幽园赴晚宴。 方义觉得自己穿一身钟家夏日保镖制服去赴宴,合规合矩,合情合理,却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被楚横给劝退了。 楚横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容不得方义反驳。但方义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在方义看来,他现在虽然已经名正言顺地接受了柳翁医馆,但在身份、地位以及名望上,还远远不能与柳翁相媲美,他不能就这样冒冒失失地直接取代了柳翁。 然而,楚横告诉方义,说这是钟子恒的意思,不论他现在有怎样的想法以及多少辩驳的理由,都尽量不要辜负了钟老板的一片良苦用心才好。 楚横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方义也实在是无力辩驳、无话可说了,他只好回房去换一身衣服。 若问方义平日里最喜欢穿的衣服是哪一件或哪一套,问了也是白问,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方义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姑姑慧子给他买的,以及在钟家做保镖的时候,钟家发的统一制服。 他从来就不讲究穿着打扮这些,只要干净清爽、大方得体就行。现在楚横突然间要他去换一身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衣服,倒是一下子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孙正华给他提了一个建议,派一个伙计去问一下楚横,今天晚上钟老板都请了哪些人在南幽园吃饭,都是怎样的身份,可以拿来参考一下。 方义觉得孙正华这个提议很好,赶紧让一个伙计去院门口向楚横打听一下。 不大一会儿工夫,那个伙计笑着跑回来了,说今晚钟老板那里并没有什么贵客,就是一餐家常便饭,一起进餐的是他的小姨夫赵时运。 孙正华一听,立马就笑着对方义说:“这不就简单了?只是家里人一起吃顿便饭,那你穿家常的衣服就行了,不用那么讲究,那么正式。” 方义眉头一松,心头一乐,赶忙从衣柜里随意取出一套夏天穿着舒服的家常衣服穿在身上,简简单单,大大方方。 其实,方义是练武之人,日日不离拳脚功夫的锻炼,虽然年龄还比较小,但身材已经练得相当好,别说家常衣服,就是随便把一床破床单披在身上,也够精神帅气的了。 楚横站在门口,老远就看见方义穿一身家常服出来了,干净整洁,大方得体,整个人显得既精神又干练,便满意地笑着冲方义点头。 方义上了车,楚横发动引擎,开车向南幽园的方向奔驰而去。 在车上,方义问楚横,钟老板今天的心情是怎样的,脸上有没有笑容。 楚横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说方义是不是提前跑去南幽园探底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今天钟老板的心情并不那么好。 “我今天忙得昏天暗地,哪有那闲工夫跑去南幽园探底?楚大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啊!”方义撇撇嘴说。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虽然你说我现在是医馆之主,跟钟老板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但实际上我心里慌张得很啊,我哪能跟柳翁相提并论呢?既然钟老板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可就更加紧张了,到时怕连话都说不清了。”方义说完,看向窗外,皱起了眉头。 楚横听出了方义的难处,劝方义不要紧张,更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钟老板今天的心情确实不太好,但并不是因为钟家的生意出了什么大问题,也不是因为狱中的曹世雄又遭了什么难,而是赵时运遇到了麻烦。 方义一听,紧张的心情一下子缓解了很多,倒是忽然对赵时运的麻烦来了极大的兴致,问楚横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楚横犹豫了一会儿,说:“马上就到南幽园了,到时你自己听他们说就知道了。” 车子在夜幕降临的乌岭镇街头行驶,越来越快,没过多长时间就停在了南幽园的大门口。 楚横直接将车开了进去,然后下了车,陪同方义一起去客厅见钟子恒和赵时运。 客厅在南幽园的一楼,装饰得富丽堂皇,让人恍惚间觉得进了宫殿一般,走着走着就能走出昂首挺胸的姿态来。这是钟家最豪华、最气派、最富贵的一处场所。 钟子恒和赵时运正坐在桌旁喝茶聊天,一见楚横带着方义走进来,他们俩忙站起身来迎接。这让方义有些受宠若惊,心情又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既然客人已经到了,那就可以上菜了。钟子恒吩咐了一声后,楚横立刻带着几个人一起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楚横带人来了。楚横走在前头,领着身后二十几个端着菜碗的厨娘走了进来。 这些厨娘统一着装,看起来貌似都是一个样子,整齐划一的阵仗,落落大方的举止,让人不觉眼前一亮。 二十几道菜顷刻间就全部上齐了。上完菜,那些厨娘又排着队整齐划一地跟在楚横身后出去了。 方义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惊讶从头写到脚。原来钟家吃饭还有这么样的排场,以前他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在饭桌上,钟子恒和赵时运都不停地劝方义别客气多吃菜,赵时运还亲自拿起一双公筷给方义夹菜,眼神里的那种说不出的疼爱都快溢出来了。 方义心里一直记挂着赵时运的麻烦,因此一边吃饭一边留心听他们两个的谈话。他感到很庆幸,钟子恒和赵时运居然都没有提及柳翁的事情。 钟子恒和赵时运说话也不避嫌,在方义面前继续谈他们开饭前的话题。 方义听得很清楚、很明白,赵时运这是要做出人生最重大的决定了,他想把北方的职位辞掉,相当于告老还乡,要从今往后留在乌岭镇,定居乌岭镇。 这对于钟子恒来说,原本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他一直都想身边多个可以像赵时运这样随时说得上话的人,时不时帮他出谋划策。 然而,赵时运这次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被逼无奈的举措,为了避祸、躲祸。 今年暑假,唐佳倩并没有带钟书等几个孩子一起回乌岭镇来度假,因为北方那里出了一些状况。曾经故意迫害赵时运的那些人,又动起了歪脑筋,耍出了更卑鄙的手段逼迫赵时运退出官场,归隐山林。 换言之,赵时运在乌岭镇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北方那边出了很多状况,已经将赵时运的生存空间给挤没了。赵时运成了完全被孤立的个体,除了辞官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件事情让赵时运懊恼了好多天,原本已经恢复得很好的身体,一下子又回落了许多,整天忧心忡忡。 钟子恒和唐佳玉帮着一起想办法、出主意,最后劝赵时运干脆就放弃北方的职位算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家子都搬到乌岭镇来,在这里衣食无忧,会比北方过得更舒适、更自在。 一开始,赵时运还有所顾虑,并不同意辞官南下。 如果他果真辞官归隐乌岭镇,只要有钟子恒在,他就并不担心他和家人在这里的一切生活所需。 但是,他自己在这里该做些什么呢?能做哪些事呢?总不能后半生就这样带着一家老小在钟家白吃白喝白住吧? 赵时运的担忧不无道理,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俩也非常能够理解。可眼下的问题是,北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那里真的暗藏着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连职位的生存空间都没了,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还是钟画帮着想到了一个比较稳妥的主意,乌岭镇的第一所大学昌旸大学已经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要在秋季开学了。 钟子恒一下子就明白了钟画的意思,赵时运到时可以去昌旸大学当老师,教授政治学与经济学,这可是赵时运的职业强项。 第三百六十二章 出诊白陵 钟子恒在南幽园设晚宴招待方义,一同进餐的还有赵时运。 方义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听着钟子恒和赵时运的谈话,知道了赵时运现在的处境以及面临的问题。听到最后,他倒是很赞同钟画提出的那个建议。 他曾在钟画的书房里听过胡阳谈及昌旸大学的相关情况。胡阳说,面临的最大的两个难题,一是教师资源,二是学生生源。 有政府的支持、有钟子恒的赞助、有乌岭镇以及其他社会爱心助学人世的积极参与和慷慨解囊,昌旸大学的物质条件已经没什么大的问题,能够给教师和学生配备各种所需的教学硬件设备。 学生生源虽然是个问题,但也并非没有办法解决。昌旸大学的主要生源来自乌岭镇和白陵县本地,乌中的学生本来就是异常优秀的好苗子,毕业后一般都是直接升入昌旸大学读书的。白陵县城的几所中学也具有类似的优厚待遇。 除此之外,昌旸大学还会招收一些来自普通家庭的学生,特别是来自贫困家庭,甚至连学费都交不起的孩子。 这一部分特殊群体学校将会给予特殊待遇,只要这些孩子在学校是真正奔着好好读书的目标来的,诚心实意地肯努力、肯上进就行。 但是,唯独学校的教师资源是最令胡昌鸿伤脑筋的大问题,昌旸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要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富有爱心、热爱教学、才华横溢、博学多才、忠于教育的好老师呢? 眼看离秋季开学越来越近了,就剩这件大事还没有彻底解决掉,现在的胡昌鸿天天都在为这件事大伤脑筋,劳心劳力。 赵时运在官场混迹多年,怎么说都算是一位老江湖了,若是没点儿真本事也就不会无故遭人嫉能妒才了。况且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儒雅沉稳的人才,虽寡言少语,却满腹经纶,才不外露。 政治学和经济学绝对是他的职业强项,除此之外,他对法律知识的了解和解读也远胜过一般人。让他改行,从喧嚣官场到三尺讲台,绝对十拿九稳,甚至不在话下,绰绰有余。 晚宴结束后,钟子恒和赵时运陪着方义一起喝茶,谈心,聊到了很多话题。钟子恒一再强调的是,方义一定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学会挑起柳翁留下的这副担子。 方义心中非常感激他们的理解和关心。但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心存疑惑,为什么直到现在钟子恒都只字不提柳翁中毒身亡这件事?究竟是绝对相信了柳翁已故的事实,还是另有看法和想法,却不便于开口? 思来想去,方义也没能琢磨透这个问题。不过,这样一来也好,省得他再撒一次谎,再编一次故事,硬是把仍旧活着的柳翁想方设法给再说死一回。 然而,接下来钟子恒提到的一个问题,差点没把方义吓出一身冷汗。 钟子恒笑着对方义说:“方义,你现在的身份跟从前完全不同了,名副其实地掌管着一家医馆。你要知道,这家医馆对乌岭镇意味着什么,甚至对整个白陵县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多少高门大户的生老病死,可都与医馆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啊。所以……” “所以,方义啊,”这时,赵时运趁机笑着接过了钟子恒的话茬,“医馆的收入,医馆的账簿,你一定要掌管好。这可是一件大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钟子恒在一旁不住地点头,然后定定地看着方义的眼睛,“方义,咱们俩之间还有一笔账目至今没有算清,是吧?但没关系,我现在也不缺这笔钱用,只是给你提一个醒,怕你忘了。” 听到这里,方义的眼睛都直了,两只耳朵像是刹那间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只看见对面的钟子恒和赵时运在那儿面带笑容继续说着些什么。 是啊,他和钟子恒之间还有一笔账目至今没有算清,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整整二十万!是他自己当时果决地承诺,一定会靠自己的努力来还清的。 方义一下子就迷糊了起来,他们俩现在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善意的提醒呢,还是话里有话?难道是让他把柳翁医馆的账目仔细算一算,然后拿柳翁的资产来还他的欠债? “方义,方义!” 钟子恒的两声叫唤把正胡思乱想的方义拉回到了桌面上,方义连忙答应了一声,尽管神情依然有些恍惚。 “怎么,感觉到压力了?”钟子恒故意把脑袋伸得老长,隔着桌子凑近些嬉皮笑脸地看着方义的脸。 方义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忙笑着解释:“压力,当然有!我就这么突然接手了医馆,一点心理防备都没有,怎能没有压力呢?但是……” “但是什么,你快说,我洗耳恭听!”钟子恒又坐正了身体,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嘴角上扬,靠在椅背上等着方义的回答。 方义也忙喝了几口茶,然后郑重地说:“钟老板,我们之间的那笔账目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私事,与柳翁医馆毫无瓜葛!既然是我承诺还你二十万,那我就一定会努力去挣,挣来还你。但这笔钱无论如何都跟柳翁的财产毫无关系!” 赵时运在一旁听了之后,不禁大笑了起来,他很满意地点点头,“方义,好小子,你果然有志气,我没看走眼!你今晚要是说拿柳翁的钱来还你的债,那我从此以后可就要小看你了,甚至是鄙视你。” 听赵时运这么一说,方义激动的情绪才缓缓回落下来,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钟子恒也赞同赵时运的看法,说:“方义,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混迹怎么久,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你依然坚持靠你自己的本事去挣钱还债,那就要说到做到。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方义听了这话,立马站起身,义正辞严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赵时运一看方义如此认真起来,赶紧用话来安慰方义,让他别这么激动,学会把控好自己的情绪,冷静处事。然后又笑着对钟子恒说,方义毕竟还小,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言行举止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不知不觉,夜深了,方义打算回医馆去了。 这时,钟子恒却意外地告诉他一件事,白陵县的一位领导托他请方义去县城走一趟,帮忙给一个人看一下病。后天就去,到时楚横会开车送方义去那里。 钟子恒还告诉方义,这可是一件好差事,公事公办,有付出有回报,而且报酬丰厚。要求很简单,只要给那个病人全面检查一下身体,确保身体健康即可。 这倒是方义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他没想到,钟子恒请他来南幽园吃一餐饭,竟然会吃出这么多事情来。早知道就不来赴宴了,省得白白伤脑筋。 楚横却笑话他,说他太小孩子气,没见过世面,要快快长大才行。 楚横又给方义解释说,像钟老板、赵时运这样的人物请客吃饭,哪有就光吃饭光吃菜、吃完饭菜拍拍屁股就走人的道理,要是不吃出几件事情来,也就称不上是在吃饭了。 方义倒是把楚横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听进了心里。他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肩头已经有了担子了,而且很沉,很沉。 第三天一大清早,楚横就开车来到了医馆门口,来送方义去白陵县城。 方义出门前,孙正华忙从厨房里跑出来,一边送方义,一边千叮咛万嘱咐,要方义一定要多加小心,白陵县城可不比乌岭镇,人生地不熟的,不得不妨。方义一一答应着,全都记在了心里。 车子迎着清晨的朝阳出发了,顺着蜿蜒的山道一路前行,直奔县城。 第三百六十三章 狱外相见 楚横开车送方义去白陵县城给人看病,方义一路上都在思考钟子恒在前天的晚宴上跟他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见方义一路上都在凝眉深思,楚横也不好打搅,只是劝方义不要紧张,虽然白陵县城不够熟悉,但作为医生,只需要给病人看病就好了,其余的都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方义坐在后座上发着呆,楚横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楚横却以为他的话不仅入了方义的耳,也进了方义的心。 这个领导究竟是谁?跟钟子恒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以前在钟家大院的时候都从没听钟子恒提过还有这么一个领导?方义的思绪不知不觉落到了这个领导身上。 可是反过来一想,方义又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管那么多做什么,今天是去给病人看病,又不是去跟这个领导谈判,何必多想多虑。 这时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南幽园吃饭前的情景,那些端菜碗上桌的厨娘们,一看就是平日训练有素的,但是他之前在钟家大院时都从没见过那些人和那样的上菜阵仗。 还有那间客厅,何等金碧辉煌,也是方义头一次见到的“钟氏金碧辉煌”。 如此看来,终究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方义忽然间觉得自己对钟子恒以及钟家的了解只不过是九牛之一毛而已,有太多的事情都是他不知晓的,未曾见过,未曾听说过。 方义觉得,自己对于钟子恒来说,差不多就是一个透明的存在;可是反过来,钟子恒对于他来说,却是越来越陌生了,一种高深莫测的陌生。 正当方义的思考越陷越深时,车子停了,停在一处花园式的院落前。 “方义,到了,下车吧。”黄天停下车后,扭头对身后的方义说。 方义双眼迷离地看了黄天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车窗外那扇关闭着的大铁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打开车门,背着药箱下了车。 黄天和方义刚刚下车,院落的那扇铁门就不声不响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衣着得体的几个人,最当中的那人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样子。 方义在心里揣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钟子恒口中提到的那位领导了。 果不其然,黄天看见那些人时,忙走上前同他们打招呼。他跟中间那人说话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又是点头,又是弯腰。 方义还是第一次看见楚横对一个人如此恭敬,就连钟子恒也远远不及了,一瞬间就被比下去了。可见,这人的身份地位有多么特殊。 黄天转过身来示意方义过去,方义连忙打起精神,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一番客套之后,黄天极其正式地把方义介绍给那人认识。那人伸出手来同方义握了握手。方义蓦地觉得,这人的体力相当好,手臂暗藏着超乎常人的力量。 这人的面相看起来却是相当的和善,仿佛一直就是慈眉善目,就是菩萨心肠。听见黄天称呼这人“郭先生”,方义也就跟着叫他郭先生。 黄天和方义在郭先生的引领下一起迈步进了院子,一直进入到一间大厅内。 已经有人用茶盘托着两杯香茶走了过来,放在了黄天和方义的面前。 此时此刻,方义心里虽然有很多尚待解答的疑问,但他最牵挂的却是那个一直在等待他去救治的病人。这里人生地不熟,他来这里只是给病人看病而已。 喝了一口茶,方义发现这茶的味道很熟悉,是钟氏茶叶玉瓶贵。这茶叶应该是平日里钟子恒赠送给这位郭先生的,方义在心中暗想。 又喝了几口茶,说了几句话,方义笑着问郭先生是不是可以去给病人看病了,他怕耽搁了诊断的黄金时间。 郭先生点点头,冲着方义笑了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许的笑容。随即,他叫来一个中年男子,让他立刻带方义去见病人。方义立马站起身来,快步跟着那人去了。 黄天坐在那里,看着方义匆匆离去的背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没有跟过去,就坐在客厅里耐心地等待方义诊断完毕后出来。 这个院落也挺大,虽然比不上钟家大院,但也是曲折回环的样子。 东绕西绕,左拐右拐,穿过两条长廊后,方义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前。房门是虚掩着的,可以随手打开。 方义知道,这样的人家必定都有一定的礼数,因此不敢唐突冒昧。 可是,他回转身叫刚才带他来的那个男子帮他打开房门时,却发现他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一个人。刚才带他到这里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已经不知去向。 方义犯了难。这该怎么办?这里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且这户人家就是钟子恒口中所提到过的那种高门大户,主人估计是连钟子恒都要礼让三分的。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帮他把门打开。实在等不急了,他只好用手叩门,轻声问道:“屋里有人吗?我是医生,可以进来吗?” 方义一连问了好几遍,可是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更没有人来应答他的问话。这气氛让方义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来,警惕性迅疾陡增。 略微沉思了片刻,方义往前迈出了一步,果断地用手轻轻推开了房门,坦然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光线很好,窗户朝南,既宽敞又明亮。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了白雪一般的窗帘,飘逸而灵动地舞动着。 方义看见了,床上正侧身躺着一个男子,面朝里边,像是在熟睡。 看着,看着,方义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人的模样跟曹世雄看起来十分相像。莫非正是他? 方义把药箱轻声地放在了桌上,然后走到床前,弯下身冲着床上那人笑着说:“您好,打搅了!我是医生,来给您看病的。请问您现在方便让我检查一下您的身体吗?” 听到方义这样的发问后,那人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吃力地翻过身来,一双凹陷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方义,似有千言万语要对方义说。 “曹局长?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方义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人真是曹世雄。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瘦弱得让人心疼。 一霎时,方义的脑海里又涌现出了更多不解的疑惑。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给曹世雄检查身体,别的任何思绪和想法也就只能暂且搁在一边了。 方义看得出来,曹世雄望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有一种灵动的光芒在微微地闪现。那是生命的希望之光,从最幽暗的人间地狱里生长出来的希望之光。 第三百六十四章 藏龙卧虎 曹世雄的身体看起来异常虚弱,以致于他只肯用眼神跟方义交流,却一直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 方义能够深刻理解此时此刻曹世雄的心情,他读懂了曹世雄眼中的希望之光,忍着心中的悲愤为曹世雄检查身体。 检查完毕,方义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凉。也幸好是那位郭先生请他看病来得及时,否则,就凭曹世雄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一定撑不过一个月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助曹世雄调养身体,他的身体太缺乏营养了。此外,还得想办法让曹世雄保持比较良好的精神状态,内外一起调养,否则事半功倍。只要曹世雄心中依然有坚定活下去的愿望,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方义来之前在药箱里预备了一些一般病人都会用到的平常药,他先用这些药给曹世雄打个治疗的底子,然后坐在桌旁极其认真负责地拿笔开了一张药方。 开完药方,他习惯性地收好纸笔,然后将药方往身后一递。 按照以往的经历,不论在谁家,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他的身后都一定会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接他的药方单子。可是今天,在这里,他向后举过肩膀的药方并没有人搭理。 这时方义才忽然想起来,刚来郭家领他来这房间的那个中年男子早已不知去向,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干什么要紧事去了,简直就是完全失了高门大户一贯的待客礼数。 不得已,方义只好将送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打算一会儿自己去找郭先生,当面递给郭先生去办理。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身后房门口有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响,“方老板,真是对不住!刚才我……我实在是内急,憋不住了,只好暂且离开去解决一下。现在好了,您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我一定照办不误!”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子就将方义给弄糊涂了。话虽不多,可是这其中的道道也太丰富多彩了吧,简直让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方老板?方义心里一阵迷糊。 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如此恭敬地称呼他为“方老板”。可仔细一想,人家也没喊错,他现在已经全权接手了柳翁的医馆,可不就是坐镇一方知名医馆的方老板了么? 方义定了定神,然后站起来,转过身看向身后。人不可貌相,果不其然。方义上下打量着正毕恭毕敬低头弯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 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家伙满脸络腮胡子,从头到脚,浑身上下长得一团漆黑,给任何人的第一印象一定都是活脱脱的江洋大盗的头头,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弱小、如此温柔的一个人。 方义笑着对他说:“哦,原来如此啊。这有什么关系啊?人有三急,此乃人之常情嘛。不知道我该怎么称呼您啊?” 那人一听方义这么跟他说话,还称呼他为“您”,顿时心中一阵慌乱,也不知方义这话里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意思,连忙回答:“我叫秦宗武,因为长得黑,大家就给我取了一个绰号叫‘黑马’。方老板,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去做就好了,您可别跟我客气啊,怪吓人的。” 方义忽然间就想笑,甚至是想笑出声,却又不好意思当着秦宗武的面笑,只好忍住。他一伸手,把那张已经开好的药方递到了黑马的面前,让他按照单子赶紧去县城里最上等的药铺去抓药,越快越好。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方义再嘱咐其他的话,黑马就如同一阵黑旋风似的出了房门,一眨眼间踪迹不见。 方义瞬间就愣在了那里。好轻快、好飘逸、好灵活的身手啊!悄无声息的转瞬之间,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他不禁想起他刚来这里时跟郭先生握手的那个刹那,郭先生的臂力绝非一般人所能拥有。 原来,此地非比寻常,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方义心中的警惕性再一次升温,他必须得万分小心自己的言行举止了。 方义再次回头看向床上的曹世雄,见曹世雄早已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曹世雄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增强营养和多多休息。任何方式的劳心劳力只会蚕食侵吞他自己的身体,直至一切无可挽回。 背上药箱,方义轻声地走出了房间,并轻声地关上了房门。他得去郭家大厅向郭先生汇报曹世雄现在的情况。 在郭家这深宅大院里,没有黑马的带路,方义能否找到回去的路,从而顺利回到郭家大厅?当然能!方义的方向感也绝非一般人所能比,况且他记忆力惊人,来这房间的路上就清晰地记住了回去的路线。 没过多久,方义就回到了郭家的客厅。郭先生正在和黄天说着些什么,两人看起来聊得很投机,很愉快。 郭先生见方义一个人回到客厅,却不见一同前去的秦宗武,便一边招呼方义坐下,一边问:“方老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方义明白了郭先生的意思,忙解释说:“我刚开了一张药方,让黑马去按照药方买药了,越快越好。” 郭先生这才笑着说:“我还以为黑马又去偷懒了。既然他是去办正事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方老板,你可别看黑马长得漆黑一团,五大三粗的,可他办事是绝对能够让人放心的。” 方义听见郭先生一口一个“方老板”地叫他,感觉怎么听怎么别扭,“郭先生,您还是直接叫我方义吧。我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混小子,在你们这些师长面前哪儿敢自称‘方老板’?” 郭先生一听,不禁仰头大笑,随后指着方义对黄天说:“果然不出你所料,他直到现在都还不敢正式面对自己的身份。真是纯真得可爱!” 方义把眼光从郭先生那儿慢悠悠地挪到了对面的黄天身上。黄天此时也正好注视着方义,他们默默地用眼神在说话,一来二去,黄天赢了,方义输了。 迟疑了半天,方义才让自己的笑容不再像刚才那般尴尬了,笑着对郭先生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听您的,您叫我什么,我应着就是了。初出茅庐,还请您往后多多关照啊!”说完,方义站起身,双手一抱拳,给郭先生鞠了一躬。 郭先生看着方义,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年轻人有这份尊敬师长的心,就已经很难得了哦。方义,我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方老板’这个称呼,你多听听也就习惯了。当日我们称呼你的师父为‘柳翁’,是一种更加敬重的尊称,跟称呼他为‘柳老板’其实是一个意思。” 方义认真地听郭先生说话,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和心思也落在郭先生那一双健硕的手臂上。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继续说着聊着,气氛越来越和谐,彼此之间能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了。 午饭之前,黑马采买药材回来了,恭敬地交到了方义的手上。方义大为感慨,黑马果然办事快速高效,简直无可挑剔。 第三百六十五章 被迫分开 方义对黑马按照他的药方采买回来的药材感到非常满意,他不得不相信郭先生的话是对的,黑马办事能力很强。 为了让曹世雄早点养好身体,方义挑选的每种药材都是最上等的,有几种药材是极其罕见的,市面上极有可能买不到。这样的药材如果实在买不到也没有关系,这是方义故意写在药方上的,想借此打探一下这郭家的虚实。 但是,结果让方义大为震惊,药方上所有的药材黑马居然在短时间内都给弄来了,甚至采购了好几倍的份量。可见,郭家在县城的能耐非一般家庭所能比。 这让方义的好奇心大增。他太想知道,这郭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怎么就有这样的好本事?一直被死死关押在牢中的曹世雄,究竟是怎样被他救出来的? 午饭后,郭先生把专职照顾曹世雄的两个人叫了过来,让方义手把手教他们怎样正确使用那些药材,并要求他们必须要按照方义说的去做,要尽力做到分毫不差。要是到时出了差错,一切责任都要归咎于他们,绝不留情。 方义暗中留意观察。这两个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但他们善于倾听,善于学习,也虚心学习,头脑相当灵活,记忆力也是超乎寻常的好,说一遍就能记住,还能一字不差地重述给方义听。 这郭家大院果然是一块藏龙卧虎之地,方义越来越确信这一点。除此之外,他还留意到,在这大宅里来往穿梭的,都是男人。他刚才在宅子里曲折蜿蜒地走了那么长时间,看到从他身边或眼前走过的人,无一不是男人,没见到一个女人。 郭先生说要把专职照顾曹世雄的人叫过来听方义的吩咐和安排,方义还以为是擅长照顾人的女人,等到出现在他面前时,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年富力强的男人。由此不难猜测,这郭家大院里,没有一个闲人,没有一个没本事的人,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 交代好一切,也安排好了一切,方义和楚横准备离开郭家了。 郭先生独自一人送方义和楚横到院门口,他和蔼可亲地对方义说:“方老板,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今天是初次诊断,往后还得麻烦你常来,以确保曹世雄的身体安然无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公事公办,这求医问诊的报酬,到时我会一分不少地派人送到你的医馆。” 方义略微沉思了片刻,笑着回应:“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柳翁交给我的任务,也是我们医者不可推卸的责任,理应如此。以后有需要我的时候,郭先生您只要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 郭先生点头微笑,笑而不语,挥手跟方义和楚横作别,目送楚横的车子一路向南而去,渐行渐远。 方义坐在车里,目光随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游走,心事重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望着楚横的背影说:“楚横,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正在驾驶的楚横听见方义在跟他说话,并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解不开的疑惑。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知道的实情也并不比你多多少,不论你问我多少问题,结果都差不了多少,你是不能如愿的。” 方义一听楚横这话,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他认真想了想,问楚横:“这位郭先生究竟是来救曹世雄的,还是来害曹世雄的?” 楚横沉默了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回应方义:“你提的这个问题,也是钟老板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从今往后,你跟这位郭先生打交道的频率会比钟老板更高,所以,答案将会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方义一听,不禁笑了起来,“这就是所谓的来日方长啊!”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楚横说:“楚大哥,你把车停下,我想下车去县城的几个药铺看一看,顺便为医馆采买一些好的药材。” 楚横把车停靠在街道的一边,刚好对面就有一家药铺。不过,他看了看手表后告诉方义,他今天下午以及晚上在南幽园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不能陪伴方义一起采买药材,得先回去了。 方义心中窃喜,嘴上却说:“楚大哥,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也不能耽误你,你赶紧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晚上我自己回镇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楚横当然相信方义的本事,这个在荒山野岭都能好好活下来的人,他一点都不用担心的。笑着跟方义道别后,他就开车走了,直奔乌岭镇。 楚横走后,方义感觉舒服多了,浑身上下都是轻松自在的。独自留下来为医馆采买药材是真,但也有假,因为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去探望一下隐藏在县城里的黄天,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身体痊愈了没有。 白陵县城是一座新开发出来的城,比乌岭镇可要大多了,面积要大上好几倍。想要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地方寻找到一个人的藏身之处,那就堪比大海捞针,难度可想而知。 但是,顺藤摸瓜就一下子变得容易多了。偌大的县城,叫玉恒春城的花店只有一家,独一无二的一家。只要找到这家花店,一切问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一提到钟子恒的花店,整座白陵县城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钟家买过花的人不计其数。方义没花多少气力就顺利找到了玉恒春城。 这家花店跟乌岭镇上唐佳玉的那家,几乎一模一样,但铺面看起来更大一些,装饰更加华贵一些,花的品类也更繁多一些。在店里忙忙碌碌的店家夫妻正是小莲的父母,碰巧的是,小莲也刚好在店里。 小莲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自己家的花店里见到方义,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心里明白,方义来这里找她,一定是为了黄天。 方义再次见到小莲时,感觉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心里着急,忙把小莲叫到附近一个隐蔽的安全角落里说话,迫切地询问黄天的近况怎样。 小莲先是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跟方义详细说出了详情。 黄天那日跟着小莲来到了县城,隐藏在小莲的家里养伤。小莲的父母和小莲每天悉心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黄天的伤情一天好过一天,逐渐恢复了健康。 在日夜相处中,小莲的父母察觉到了黄天对小莲的情感,也明白了小莲对黄天的心意,但这对于他们夫妻俩来说,却并非一件好事。他们心里有所顾虑,并表明了态度,而且态度相当坚决:小莲还小,人生路还长,马上还要去读大学,因此不同意他们俩现在就在一起。 黄天非常理解小莲的父母,也尊重他们的决定。但是,要让他从现在起完全放弃对小莲的所有情感,他实在是无法做到。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而真正让黄天决定痛下决心暂且跟小莲分开的事情是,黄天在一天深夜发现有人在小莲家的房前屋后出没,图谋不轨。这让黄天感到晚饭担忧,恶人居然找到了他,还不放过他。 为了不给小莲和她的家人带来任何麻烦和危险,黄天决定同小莲暂且分开,他依然回乌岭镇清洲村,去跟他的兄弟们待在一起,同心协力对抗邪恶。 第三百六十六章 打探消息 小莲把黄天的所有情况全都告诉了方义,最后说黄天已经在两天前离开白陵县城回到清洲村去了。 方义有些惴惴不安,着实担心黄天的安危。如果说黄天藏身在白陵县城都不安全的话,那么他回到清洲村以后就离子修太近了,差不多等同于自投罗网,岂不是更加危险? 思忖再三,方义决定赶紧回到乌岭镇,去打听一下黄天现在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安全到达清洲村,此刻是否跟秋亭、齐亮他们在一起。 方义跟小莲匆匆作别,临走前一再嘱咐小莲一定要多加小心,特别是在夜晚,更要好好保护自己,还有家人。 眼下安全要放在首位,平时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以防万一。要是真的遇上了危险,要么就直接报上方义的名字,要么就通过家里的电话向钟老板求助。 “你们家的玉恒春城是钟老板在白陵县城开的第一家花店,钟老板特别重视,我相信他们应该会在暗中保护你们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万一遇到危险,一定要懂得自救。”方义安慰小莲,好让她放心。 小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记下了方义对她说的一字一句。她从没想过,自己和家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身处险境之中。但是,无论如何,怕是没有用的,唯有勇敢面对。 方义急于回乌岭镇,去了县城几家知名的药材铺采买了一些名贵药材之后,就离开了县城。那几个药材铺答应方义会在明天将货送到医馆。 跋山涉水,方义早已习惯。沿着弯弯曲曲的一条从县城直通乌岭镇的山道徒步行走,对于方义来说,更是不在话下。当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他回到了医馆门口。 医馆门口,除了两个伙计在翘首期盼方义的归来,已经备好晚餐的孙正华也在那儿背着两手不停地徘徊,每过一会儿就看一眼县城的方向,望眼欲穿。 方义早上跟着楚横离开医馆的时候,孙正华就开始担心方义的安危了,也不知道这趟白陵之行究竟是凶险多一些,还是吉祥多一些。方义在这熟门熟路的乌岭镇上都能遇到那么多危险的人与事,更何况是在几十里之外的人生地不熟的县城。 眼看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却还不见方义回来。更让孙正华内心感到不安的是,据林伟从南幽园打探回来的确切消息,说楚横下午就已经回来了,就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并没有带方义一起。 正当他们三个在门口焦急等待时,其中一个伙计在不经意抬头时看到了方义,不禁高兴地大喊一声:“回来了!” 孙正华抬眼一看,可不是吗?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背着药箱的家伙不正是他们的当家馆主方义吗?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轻轻落了地。 两个伙计三步并两步小跑着来到方义面前,一个帮忙背药箱,一个围着方义问长问短,最关心的问题是今天有没有被人故意刁难,都想了哪些法子应付的。 “开饭!”孙正华高兴地冲着院子里大喊了一声。那些早已等待的伙计们呼啦一下雀跃起来,纷纷开始行动,调开桌椅,上菜盛饭。 方义没有说别的话,只嚷着肚子饿,要尽快填饱肚子。 大家见方义一个人平安归来,心中都很高兴,一边吃饭一边挨个儿向方义汇报今天馆里的一切大小事务,让方义宽心。方义面带微笑认真听着他们的汇报,也时不时地给一些建议和鼓励的话。一顿晚饭吃得热热闹闹。 坐在方义身边的林伟最会察言观色,看出方义微笑的脸庞下还隐藏着什么不想告诉别人的烦恼。 方义外出一天,又徒步走了几十里的山道,吃过晚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清早去清洲村走一趟,去看看黄天他们现在的状况。他最担心的依然是黄天的安危。 这时,林伟敲开了他的房门。方义感到有些诧异,刚才在饭桌上他问过林伟,有没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告诉他,林伟明明说了没有,怎么这会儿又有话要说?难道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了? 出乎他的意料,林伟反倒问起他来了:“快说!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事情?快跟我说说,兴许我可以帮得上你的忙啊。你心里有事,瞒得了别人,但瞒不了我。” 方义转念一想,心中蓦然开朗起来,何不把这件事交给林伟去办呢? 想到这里,他就把黄天的事情简单对林伟说了一遍,让林伟明天替他跑一趟清洲村,打探一下那里的情况,看黄天是否已经安全到达清洲村。秋亭和齐亮有些日子没来医馆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 林伟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向方义提议,既然事情比较紧急,那他就连夜去一趟清洲村,以免夜长梦多。方义听他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并嘱咐他路上一定要小心。 有林伟帮忙分忧解难,方义放下心来,夜里睡了一个比较安稳的囫囵觉。 第二天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林伟回来了,直接来到了方义的房间。 方义见林伟回来了,而且嘴角还带着笑意,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猜测只有好消息,没有坏消息。 林伟告诉方义,黄天已经回到清洲村了,跟秋亭和齐亮他们待在一起。黄天的身体恢复得比较好,又像之前一样忙碌钟家在清洲村的生意了。只是,他有些改变,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开朗了,脸上没有笑容,说话冷冰冰的。 方义听到这里,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黄天的心事,知道他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活泼开朗了,他的变化是必然的,是无法避免的。想到这里,方义觉得心里堵得慌,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 林伟还说,黄天是一个人回到清洲村的,一路上平平安安,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黄天出事后,秋亭和齐亮一直待在清洲村忙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状况,尽管他们每天都提高警惕,小心翼翼,谨慎行事。 方义坐在桌前仔细听林伟说话,心中一直有所思考,他问林伟:“黄天出事以后,秋亭和齐亮有没有接到南幽园那边询问黄天的电话?” 林伟张口就回答:“这个问题,不是我问的,是秋亭直接告诉我的。他说,他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南幽园没有提及过黄天一次?就好像把这个人给忘记了一样。” “难道是因为南幽园实在是太忙了?”方义自言自语。 “也许是吧。钟家生意本来就很忙,没有一个闲人。”林伟说。 方义心中已有数,他让林伟赶紧去吃饭,自己却继续趴在桌上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账册,想理清这些账目的头绪,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黄天是安全的,没有生命危险。既然子修都已经派“水老鼠”找到县城去了,怎么会不知道黄天的行踪?要是这次在黄天回清洲村的路上动手,那么黄天一定在劫难逃。 先不想那么多了,既然黄天他们现在都是安全的,那就是一件大好事。方义缓缓放下手中的账册,走出房间,去吃午饭。 第三百六十七章 管账新人 方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上午,被那些繁琐的账册搅得头晕目眩,连吃午饭的时候满脑子里都还是那些五花八门的数字在到处飞舞,不得安心。 他在心中暗暗佩服柳翁,感觉柳翁真是这世间少有的一位奇才,不仅医术高明,就连管账也是一把好手啊!怎么多年,那么多本账册,都被他打理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可是这对于方义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吃消的事情,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他在想,要是专门有一个人来负责管账就好了,就像钟家那样,各负其责,每个人都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原来柳翁一直都是自己在管账,也从不请个人来帮忙,这是为什么呢?只能说,是柳翁的能力太过强大了,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也能办好。方义这样在心中暗暗地想,越想越佩服柳翁,不禁又想念起他了。 午饭过后,方义一个人坐在医馆院中那棵百年大樟树下休息,摇晃着一把蒲扇,默不作声。满树的叶子在风的吹拂下“沙沙沙”地响个不停。风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不再似前些日子那般暑热了。 午休时间,馆里一片安静,没有了上午那些看病、抓药人的嘈杂熙攘,也没有了馆里伙计们来往穿梭的忙碌身影和匆匆脚步声响。 厨房里的活都忙完了,孙正华摘下帽子和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也摇着一把蒲扇。他刚把厨房收拾妥当,累得满头大汗,把个蒲扇摇晃得如同一把拨浪鼓。 看见方义坐在树底下乘凉,原本打算去房中睡午觉的孙正华也忽然来了兴致,想在树底下凉快一会儿再回房去休息。他慢慢悠悠地朝方义走过去,脸上的汗水在风和扇子的共同夹攻下停止了汩汩流淌,渐次消失。 方义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根据步伐的频率他已经猜到是谁了。他没有回头,却笑着说:“来这里坐一会儿吧,凉快得很。” “你瞧瞧你,”孙正华拿着蒲扇故意指着方义的后脑勺骂道,“是在思考那些账目吧?既然是在认真思考,又怎能三心二意呢?身后来了个人,都能打乱你的思路,你这也太不专心了!” 方义笑而不语,依旧没有回头,继续思考着他正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孙正华坐在了方义身边的一把椅子上,靠在椅背上任由风吹干他的汗水,吹乱他的头发。一直忙碌一直忙碌,这忽然停下来休息的滋味,真是太舒服了,跟那天上的神仙也差不了多少嘛。 孙正华问方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是否已经理清了所有的账目,有没有遇到什么难懂的问题,要是有,就说出来,或许他能帮得上忙,可别憋在肚子里闷坏了自己。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方义倒是很喜欢听孙正华这个厨子说话,别看他天天只专心做菜做饭,脑子里装的东西可真不少,除非不说,这一说出来,头头是道,还常常能软软地击中别人的要害。 “孙叔,你知道这馆里谁最会管账吗?”方义转过脸来,笑着问正躺在椅子里舒舒服服吹风的孙正华。 孙正华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问?当然是柳翁了。算账这样的事,不是我夸海口,就连钟老板家那专门负责管账的先生也比不上咱们柳翁,差得远哩。” 方义又是笑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去龙顶寺把柳翁请回来帮我管账?” 孙正华一听,才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方义的意思,方义是想要找一个现成的人来帮他管账。柳翁管账再好,他现在也回不来啊,提他也是白提,反倒会惹得方义心生思念。 找个合适的人来管账?什么样的人才合适呢?除了柳翁之外,还有谁最擅长管账呢?孙正华忽然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忙转过脸去对方义说:“有了!找他啊,除了柳翁会算账之外,那就是他了!” 方义被孙正华这突如其来的咋咋呼呼弄得莫名其妙,谁啊?去找谁啊?他是哪个?哪个他怎么会算账?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整个乌岭镇,街道上的行人车辆依旧在来回穿梭,只是不似早晨和上午那般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空气里裹着一层闷闷的热,一整个地从空中铺盖下来,行人踽踽独行,车辆慵慵懒懒。 菜市场上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只见人影,不闻人声。 有一家卖鱼卖肉的正在用木桶打来的水往地面上一桶接一桶地倾倒,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光秃秃的扫帚枝条有节奏地划擦地面的“嚓嚓”声响,是此刻偌大菜市场里唯一活着的动静。 不声不响站在菜场的一个角落里,林伟的一双眼睛来回扫视,四处搜寻。在离那家鱼肉铺子不远的一个摊位上,正低头坐着一个青年人,时不时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或许是因为他天天卖菜太辛苦了,林伟这样想。 林伟朝着那个青年人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走得很小心,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环顾一下四周,以防有什么不测。这个菜市场里的寂静与空荡让林伟不得不时刻警惕暗藏在它内部的危险。 只要陷害柳翁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么凡是医馆的人,就都不会有安宁之日可言,需要时时刻刻提高警惕,谨言慎行,以防不测。这是方义对医馆上下的嘱咐,也是严正告诫。 “钱贵明!钱贵明!”林伟来到那个青年人面前,蹲下身呼唤了两声。这个青年人果真是在打盹,睡得正酣。 “谁啊?谁在叫我?”青年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到处找那个正在呼唤他的人。最后定睛一看,那人就在眼前,而且认识。 “林伟?你怎么跑来这里了?”青年人睁大眼睛,迷惑不解地问。 “馆里买菜的伙计说,看见你最近在这菜场里卖菜,所以我来看看,不知道你这生意怎么样啊?还顺利吗?”林伟关心地问。 眼前的钱贵明跟之前相比,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想想他当柳翁司机那会儿,是那般英武飒爽。 “生意?”钱贵明低头看着摆在眼前的这些早已干瘪打蔫儿的蔬菜,一个劲地摇头。 “柳翁的事,想必你早已知道了吧?”林伟轻声地问,转移了话题。 不用问,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钱贵明守了大半天的蔬菜压根儿就没卖出去一把。话说回来,就这些蔬菜半死不活的模样,谁还愿意掏钱买啊?没人愿意花这份冤枉钱。 钱贵明不住地点头,眼含悲戚,“知道,我知道!我听说后,一个人闷在家里大哭了一场,还跑去我娘的坟头上大哭了一场,念柳翁当日对我们的好。”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又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林伟被眼前这一幕深深触动了,他忙劝道:“好了,都过去了,就不说这些了。走,你跟我走,咱们新的当家人想要见你。你又有用武之地了!” 钱贵明愣在那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感动的。过了许久,他才小声地问林伟:“你是说,方义要见我?” 林伟点点头,站起身来笑着说:“你除了会开车之外,不是还特别会算账吗?走,跟我一起回馆里去,去帮方义的忙,当他的账房先生。” 不等钱贵明说别的话,林伟就一把拉住钱贵明的胳膊,拽着他一同往医馆的方向快步走去。钱贵明紧绷的神经,到这时才彻底放松下来。 离他们不远处,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探出了吴新仁的脑袋。他望着钱贵明和林伟渐渐远处的身影,满意地笑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埋下祸患 林伟带着钱贵明一起回到了医馆。这不是钱贵明第一次来到医馆,却是他的一次回归,也是人生的又一大转折点。 钱贵明原本是柳翁聘请来的司机,柳翁每次外出都由钱贵明负责接送,年复一年,风雨无阻,锻炼了他的顽强毅力,也成就了他的能力,以及一颗炽热且赤诚的事业之心。 他年轻又有活力,头脑相当灵活,还勤学肯干,积极上进,备受柳翁的喜爱。除此之外,他精湛的驾车技术和天生超人的算术能力,深得柳翁的赏识。柳翁有意栽培他,希望能把他一直留在医馆里,成为柳翁的得力助手。 谁料,自从柳翁生了那场大病之后,就不再出诊了,甚至连医馆的院门都极少迈出,就一直待在医馆之内休息,调养身体。钱贵明这个风光的司机一下子成了一副空架子,失去了用武之地。 有一天,钱贵明突然来到病情刚刚好转的柳翁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说他母亲忽然得了重病,看样子怕是不行了,他得回去照顾他的母亲,不能再继续待在医馆陪伴在柳翁的左右了。 柳翁能够理解钱贵明的心情,虽然心里万分舍不得,但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并给了钱贵明相当可观的一笔费用,让他回去好好照顾和陪伴母亲,请医问药,替母亲好好治病,让母亲尽快好起来,恢复健康。 就这样,钱贵明默默无声地离开了医馆,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从此与医馆的人断了一切联系,杳无音信。 直到最近,医馆每天去菜场买菜的伙计刘旺在一个摊位上见到了一个人,起先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这卖菜的怎么跟离开医馆的那个钱贵明长得那么像? 后来,一连好几天,刘旺都看到钱贵明在那里卖菜,说话声音、动作等等,都跟钱贵明没有任何差别。刘旺心里纳闷,就开始向周围人打听。一打听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人正是钱贵明,一点儿都没错。 回到医馆后,刘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孙正华。孙正华感到非常吃惊,钱贵明怎么会跑去菜场卖菜?他当柳翁司机的时候,本事大得很,可比馆里任何其他人都要体面的。 要不是今天方义提起要找人来管账,孙正华也早就把这件事和这个人都忘记了。人各有命,他也是爱莫能助。但是,既然方义提起了管账的事情,他能知道的最合适的人选也就只有钱贵明了,顺便还可以拉这个人一把,让他转个好运气,这不是一件坏事。 方义听孙正华这么一说,才记起了这个人。来去匆匆,他们在医馆极少见面,但是在钟家大院门口,他见过钱贵明,总是文质彬彬地站在车门旁等候柳翁从院里出来。 有这样一个现成的人存在,又会开车又会算账,人见人夸,况且还是柳翁跟前曾经的得力干将,那就再把他请回来吧。医馆里还有他的用武之处。 就这样,方义让林伟去菜市场寻找钱贵明,并一再叮嘱务必把他请回来,说医馆正缺人手,需要他回来继续当差。 林伟去了一趟镇上的菜市场,没费多大气力就把活生生的钱贵明带回了医馆,带到了方义的面前。 今时不同往日。钱贵明不再是曾经的钱贵明,而方义也不再是过去的方义。两人再次见面时,彼此都有各自的感慨。钱贵明多少感到有些尴尬,他之前的英武飒爽之姿早已荡然无存。 方义热情地接待了钱贵明,一番寒暄之后,让林伟先带钱贵明去吃饭。孙正华早已收拾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等候在餐厅之内。 吃饱喝足之后,方义请钱贵明到客厅里用茶,两人开始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对话,最后的结果是,钱贵明答应继续待在医馆,全心全意为医馆做事,为方义效力。 方义心里乐得不行。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一天之内就找到了最佳的账房先生。这下,他可以放心去做其它事情了,再也不用为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大伤脑筋了。 孙正华笑着提醒方义:“这回你不是只得了一个账房先生,你还同时得了一个绝佳的司机,咱们医馆车库里那辆好久没用的车可算是等到上场的机会了。有了司机,有了车,那你以后跑县城可就再也不必徒步走那几十里路啰。” 方义听了孙正华这话,顿时感受到了受宠若惊的滋味,像是在做梦一样。出门不用走路,有司机随时车接车送;账目不必过问,有会计全权负责打理。这样一来,他可就跟柳翁那时的派头差不多了,“方老板”这个称呼不想接受都不行了。 这天晚上,方义让孙正华备了几桌好酒好菜,馆里上下围坐在一起,庆祝钱贵明的回归,也庆祝医馆从今往后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 医馆欢天喜地的庆祝很快就传到了镇子西南角的吴家灯园。 这里也有一桌酒菜,围坐在一起的人只有三个,虽然没有医馆那边那么多,但是一样拥有欢天喜地的庆祝,甚至比医馆更加欢天喜地。 子修向来不饮酒,他一般都是以茶代酒。他也不吃荤菜,只吃素食。不论面对怎样丰盛的酒菜,他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这上面,他只关心跟他在同一张饭桌上喝酒吃菜的人,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坐在子修身边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吴家灯园的老板吴新仁,另一个是一到夜晚就可以来去自由的“水老鼠”金铜。 金铜刚刚从柳翁医馆打探消息回来,说那边正在庆祝呢,好似过年一般热闹。钱贵明在里头如鱼得水,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跟菜市场的那个他有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子修微笑着点头,他由衷地赞赏吴新仁,说他能想出这样的计谋简直堪比诸葛亮在世,既选对了人,又选准了时机。从今往后,方义这个混小子想怎么折腾就让他怎么折腾吧,他越是折腾得厉害,就越能从他身上获利。 吴新仁被子修这么一夸,脸上都笑出了好几道褶子。他说,只要能够掌控住方义的经济命脉,对付钟子恒也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经济筹码,到时一定会把钟子恒打个措手不及。想必钟子恒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狠狠地摔一跤,狠狠地栽一个大跟头。 三个人在灯下又是吃喝,又是闲聊。这一餐饭,比任何时候都吃得要饱,都吃得要欢,都吃得要爽。 老规矩,这次事情做得如此巧妙、如此完美,酬劳是定少不了的。子修给了二人丰厚的报酬。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念成魔 吴家灯园的这顿晚餐,让子修吃得格外舒心。离开的时候,他的嘴角居然是微微上扬的,这是他来到乌岭镇以后的怎么多年里的第二次微笑。 子修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吴新仁比他想象中更要聪明、更有头脑。 吴新仁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钱贵明安插进了柳翁医馆,还直接坐上了财富的宝座,掌握了医馆的经济大权。方义那个混小子倒是有那么一身好功夫,却在掌管钱财上是个十足的门外汉,一窍不通。 子修越想心中就越是得意,心情大好。 如此一来,不但是柳翁之前挣下的所有家财都将乖乖地进入他的口袋,方义从今往后挣来的所有财富也将归他所有。只要他有足够的资本,他就可以与钟子恒对抗到底,直至有一天把钟子恒逼迫到倾家荡产、走投无路的地步,为他冤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此时夜已深沉,如水的月光从空中倾斜而下,毫无遮拦地洒落在子修的身上,将他结结实实地环绕着、包裹着,却怎么也照不进他紧握的双拳中。这双密不透风的拳头里,紧紧握着埋藏在他心底的二十多年的血海深仇。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了报仇雪恨是否值得拿他这一生来作为赌注去跟仇家抗衡、斗争。他也根本就没空去想这个问题,他的整颗心早已被这血海深仇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在他的世界里,唯有复仇才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他毫不吝啬地分别给了吴新仁和金铜一笔丰厚的报酬。他一直都是个讲信用的人,只要那些人肯为他做事,肯替他卖力,他就一定会给他们足够多的报酬。这是他们应得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牢牢抓住他们的心,在他看来。 然而,子修也并非没有一点后顾之忧。那天从骑峰岭费尽心机得来的那笔不义之财,到今天其实也花得差不多了。他需要有足够的资金来维持他的一切暗中活动。真是没有想到,吴新仁却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了这样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帮他解决了心头大患。 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世间事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他白白花了钟子恒的二十万元,可方义那个混小子却向钟子恒赌咒发誓,正在一心一意地努力挣钱来偿还这笔债务。他在花别人的钱,别人在替他还别人的债,折腾来折腾去反正都与他无关,他只需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果然,方义就是个孩子,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傻孩子!他一直就是钟子恒的一块挡箭牌,而现在又成为了自己的一颗棋子。想到这里,子修心中更加得意了,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连眼前的黑夜都胜过了白天。 方义那天在钟子恒的后山骑峰岭失足坠崖的那一幕,子修是唯一的见证人,他藏在附近的一处隐蔽石洞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那一刻,可把他给兴奋坏了!方义死了不要紧,只要能拿到同他一起坠下山崖的那个黑色皮箱,这一趟冒险就值了。 子修藏在石洞里耐心地等待,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骑峰岭,石洞外面的吵嚷与喧闹全都消失不见了,他才从石洞里走了出来。 出洞之后,他迅疾来到了那块大石头跟前,施展轻功不费吹灰之力就飞上了顶部,站在那里向下一看,壁立千仞的山崖下是一弯山涧,那正是方义坠落下去的地方。可是离得太远了,他根本无法看清山涧里的具体情况。 事不宜迟,得赶紧下去,否则那个黑色的箱子就有可能被山里村民捡走了。想到这儿,子修飞身下到地面,抄近道从骑峰岭向山涧飞奔而去。 一来到山涧跟前,子修就开始到处寻找那只黑色皮箱的下落,至于方义究竟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只要那只皮箱。沿着山涧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在下游的一处枯草丛中,他发现了完好无损的皮箱,顿时就笑了,如获至宝。 从那以后,子修就拥有了一笔意外之财,靠着这笔相当厚实的财富,他办了一件又一件大事要事。 子修迎着透着丝丝寒意的夜风,兴兴头头地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不是朝着金禅寺的方向,却是向着怡山书院走去。他早就在怡山书院买下了一套别墅,比蔡华章的流云别墅还要华贵、更有气派,坐拥整个怡山书院位置最好的一处观景台。 在怡山书院有了自己的地盘,子修在乌岭镇上展开一切行动可就方便多了。况且,住在怡山书院可以认识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些人往往对佛家弟子更要高看一眼,子修凭借自己的身份就能够广交五湖四海的各界人士。 子修不在金禅寺的时候,寺里的一切都交给了他的弟子开界去处理。 开界是子修好几年以来秘密培养出来的一个弟子。在众多僧徒之中,他相中了开界,是因为开界跟他有类似的身世,也是一个自小就无依无靠的孤儿,两人同病相怜。开界的性格、喜好、办事能力等方面都跟子修很相似,仿佛是另一个子修。 开界跟徐健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人,但他们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子修入心入骨入魂的虔诚教化之下,他们都对子修表现出了至死不渝的绝对效忠。因此,子修不在寺里的时候把寺里的一切交给开界处理,他甚是放心。 回到怡山书院的家中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子修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在铺满月光的观景台上安然打坐,口中默默诵读《六祖坛经》。如此静谧的夜晚,如此宽敞的观景台,最适宜抛开一切杂念凝神静坐,修养身心。 念着,念着,可不知怎的,子修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方义那时在金禅寺里被他罚抄《六祖坛经》的画面,方义辛辛苦苦抄好的那些经文却被他派人暗中偷走,并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大火,瞬间化为了一阵黑烟,一把灰烬。 紧接着,他的眼前又明晃晃地浮现出法新方丈的法堂燃起熊熊大火的那一幕,火势越来越大,没过多久就吞噬了整个法堂,法新方丈也很快就被吞噬在了茫茫的火海之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去救法新方丈,然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是他自己亲自点燃的。事后,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金禅寺的方丈,而方义却住进了铜墙铁壁的牢房。 子修再也无法静坐了,他猛然间睁开了双眼,随即站起了身,却觉得头很重,难以抬起来,昏昏沉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额头上也开始不断地在渗出汗珠,并顺着脸颊慢慢滚落下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再也无法站稳了,随即“扑通”一声倒在了偌大的观景台上,不省人事。唯有冷冷的夜风从他耳边路过,一点点地带走了他的身体余温。 第二天一大清早,太阳照常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整个怡山书院,满眼的金色光辉在晨风中悠悠地铺展开来,光闪闪,华丽丽。 子修房里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在顷刻间摇碎这一整套别墅,却始终无人接听。观景台上的风,依旧在继续吹着,从深夜到清晨。 第三百七十章 救人为本 一大清早,在怡山书院的一栋别墅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电话就在子修的客厅一角,响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见子修来接。这栋别墅里,只住着子修一个人。 终于,铃声消逝了,再也没有响起。客厅里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一片沉寂,如同深林里的一潭死水般寂静,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子修直挺挺地躺在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偌大观景台上,一动也不动,仍然保持着昨天深夜的那种姿势。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弱如游丝,仿佛一眨眼间就会消失一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太累了,就要沉睡了,要沉睡很久很久,要沉睡很多年很多年,沉睡到一个无比巨大的黑色世界里。是那一阵又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将他从极其沉重的沉睡中拉了回来,拉回到了热烈的太阳底下。 可是,虽然他还能听见,还能看见,却再也没有力气坐起身来,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任由冷幽幽的晨风从他冰冷的身体上跨过来跨过去,无所顾忌。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 他恨透了这个清晨。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恨也是要有气力的,否则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让恨空为恨,连晨风都能欺负他,肆意践踏他的肉体和灵魂。 这一大清早的电话是吴新仁打来的,他有要紧事同子修商量。 子修答应过吴新仁,要帮他出售一批新做的灯笼,销往上海。上海的陈先生已经答应子修一定会帮这个忙,只是希望吴家灯园的灯笼质量能够过硬,能够对付得了上海那帮人的挑剔眼光。 为此,子修对吴新仁提出了极其严苛的要求,务必确保每一只灯笼都能顺利在上海被卖出去,质量上绝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要不然到时不仅影响到吴家灯园的生意,还会极大地影响他与陈先生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吴新仁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他让作坊里的那些灯笼匠人和工人不分昼夜地赶工,严格要求,精益求精,以确保每一只灯笼都能顺利过关。他自己亲自监工,每一只灯笼都要亲自过目,争取不出分毫的差错。 头一批灯笼做好了,吴新仁看了又看,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感觉相当满意,这才打电话给子修,让他先过来把这一批货给好好地验一验。如果这批货能过了子修这一关,他就立马开工做下一批了。 吴新仁昨天晚上也睡得很晚,送走了子修和金铜之后,他还去作坊里检查了一遍灯笼,这才放心回去睡觉。在他的眼里,见到的不是一批等待检查的灯笼,而是满眼的金钱在向他招手,撩拨得他火急火燎。 一大清早起来,他就给子修的别墅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拨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听。他心里纳了闷,这一大清早的怎么会没人接听电话?他知道子修的习惯,没事不会轻易出门,特别是早晨,他是要做早课的,打坐诵经。 难道昨天晚上子修没有去揽天别墅,连夜回金禅寺了?不可能吧,夜都那么深了,他怎么可能还会一路翻山越岭回金禅寺?再说了,寺里有那么厉害的一个徒弟开界在帮他料理一切事务,他也没有必要大半夜的跑这一趟啊? 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吴新仁再也坐不住了,也完全失去耐心了,他必须得亲自去怡山书院跑一趟。他在担心,子修究竟是不在家里听不见电话,还是在家里却故意不接电话?这两者的性质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吴新仁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吃早饭了,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急匆匆地赶奔怡山书院。 身后的一个伙计正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一看他的老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赶紧端着碗碟就赶了上来。可是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不见老板回头看他一眼。 吴新仁来到怡山书院,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子修的揽天别墅大门口。他也来不及喘口气了,就那么直着脖子在门口大声喊了起来。可是喊了好半天,把隔壁的邻居们都给吵醒了,也没能把屋里的子修给叫出来开门。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急事找人,可不是故意的啊。” 见到邻居们纷纷从家里的门窗探出头来张望,一双双眼睛都朝着他射过来,比那利剑还要厉害好几分,吴新仁顿时感到异常尴尬和难堪,仿佛自己是一个被围观的小丑,他低着头不住地向他们说着抱歉的话。 这一招很管用,那些邻居们默默地探出脑袋,又默默地缩了回去,重新关好门窗。一切静悄悄地发生,一切又静悄悄地结束。 吴新仁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也打心底感慨,住在这里的人,果然像子修说的那样,都不是凡人,骨子里都有那么一股子仙气,从来不跟俗人计较。估计在他们眼中,像我们这样的俗人根本就不配他们多费一句口舌。他在心里这样思忖着。 子修的门怎么也叫不开,急得吴新仁在门口团团打转。他觉得自己得冷静下来想一想,子修如此反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他又清楚地知道,子修不仅有世上罕见的怪脾气,还有一身世上罕见的好本事。他曾在席间听金铜提到过。 怡山书院的别墅都是高墙大院,只有一道大门可以进去。里面的确是别有洞天,但外面只要门窗一关,就好似铁桶一般。这么高的墙除了子修和金铜那样的人,谁还能上得去? 正当吴新仁一筹莫展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身影。那人正背着药箱往一家别墅门口走去,眼看就要到门口了。 方义?还真是冤家路窄啊,在这里也能碰到他。吴新仁一时间哭笑不得。可是仔细一想,这也合情合理。怡山书院是柳翁常来常往的地方,现在师父不在,当然只有徒弟继承这种资格了。 吴新仁忽然脑子一激灵,决定让方义来帮他这个忙。现在也不知道子修在里边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况,要是没事倒也罢了,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眼看方义就要敲开对面那家的门了,吴新仁赶紧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方义,方老板,快来这里看一下!情况紧急,人命关天啊!” 方义这时已经到了那家的门口,正准备叩开大门,却猛然间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听声音,还带着哭腔,情知那边有情况。转身循声望去,见对面门口站着一个人,认识,吴家灯园的老板吴新仁。 方义心里也有所犹豫。他一见吴新仁就想起了医馆的那盏诡异白色灯笼,就想起了被毒针刺伤右眼至今还在东莱山养伤的国元,霎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是根本。方义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快步向对面走了过去。 吴新仁眼尖,早就看出了方义站在那里犹豫不决,担心方义顾虑太多不肯出手相助,只好抬起脚就向方义这边跑了过来。一看到方义背着药箱,他就感觉今天万事都不吉利,子修一定是出事了。 吴新仁跑到方义面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方义。方义不听则已,一听让他翻墙进去救的人是子修,顿时就有了掉头就走的念头。 但最终,他还是说服了自己,撇开恩恩怨怨,先去救人要紧! 第三百七十一章 正邪相对 方义内心万分焦灼,到底救还是不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况且,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天职,不论是谁都得救,哪怕是像子修这样一只身披袈裟、佛面兽心的老狐狸。 吴新仁在旁边一直急得不行,一个劲地唠唠叨叨,哭丧着脸求方义快进去看一眼,子修一定是出事了,他是金禅寺的当家方丈,金禅寺可万万不能没有他。 方义听得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吴新仁,冷冷地说道:“你怎么那么确定他现在已经死在里边了?怎么好的大房子难道是给死人住的?” 看到眼前的这栋揽天别墅,方义的心里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子修在怡山书院这里还有怎么好的一个私人住处,一个出家人不好好待在寺里,偏要跑到这里来享受。钟子恒的财富在江南一带首屈一指,也只不过住在南幽园里。 吴新仁听了方义这话,立马不言语了。他总感觉方义这话里话外都像是在骂人,可他又不敢此刻当面顶撞他,里边那位还指望他去搭救呢。他已经敢断定,子修一定是在里边出事了,再不进去搭救,恐怕就来不及了。 方义抬头看了看这面高墙,恍恍惚惚间不由得想起那日在骑峰岭失足坠崖的那一幕。 他在坠落的时候也曾试图向崖壁求助,希望能够抓住点什么救他一命,哪怕是一棵树、一丛草或一块凸起的石头。可是,那崖壁实在是太陡峭了,就好似瞬间被一剑砍开的那样,毫无借力之处,根本无从下手。 幸好,自己命大,掉进山涧里,没有当场被摔死。方义回忆这些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但好在,那些都已成为过去,不复存在了。他暗中比较了一下,眼前的这面高墙比周围邻居家院墙都要高,铁桶一般严实。 做贼心虚的人,终究是内心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到哪里都要想方设法遮遮掩掩,以防露出什么马脚,更担心会随时遭到报应。方义在心里暗暗嘲讽子修。 “你帮我把药箱拿好,我先进去,给你开门。”方义说着,就把药箱递给了身旁的吴新仁,并嘱咐他小心点,里面都是救人命的好东西。吴新仁一听,连忙把药箱紧紧地抱在怀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方义一纵身就上了高墙,接着飞身落地。没过一会儿,厚实的院门就被方义从里边打开了。吴新仁抱着药箱匆匆进了院里。方义关好了院门。 子修的这栋揽天别墅,吴新仁今天也是第一次来,以前他只是听金铜描述过大致的位置和样貌。这一进来才发现,子修的房子居然怎么奢华!他在心里快速打算盘,算一算子修究竟是花多少钱买下的。 方义见吴新仁抱着药箱在那里发愣,忙说:“吴老板,您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啊?再不找,就成一具尸体了。” 方义这一嗓子吓得吴新仁浑身一哆嗦,算盘被打乱了,也不知是什么数了,慌忙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药箱,跟方义分头行动,到处寻找子修。 这房子是古色古香的两层楼,楼下带一个庭院,花团锦簇,苍松翠柏,小桥流水,游廊亭榭;楼上有一个观景台,天地辽阔,层峦叠翠,山环水绕,一览无余。 吴新仁在楼下庭院到处寻找,方义则一转身上了二楼,顺着走廊一边寻找一边留心观察,不放过每一个角角落落。 终于,方义在二楼的观景台上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子修。 还真给吴新仁猜对了,子修真出事了!看这样子,病得不轻,得赶快治疗,要不然恐怕来不及了。这回,我是看在佛祖的面上,才救你一命的。方义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他倚着栏杆冲楼下喊了一嗓子,让吴新仁火速把药箱拿上来,人已经找到了,但情况非常不妙。 吴新仁在楼下找得可真是够呛,楼台亭榭看着美不胜收,可真要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跑起来,简直就是在要他的命。找了老半天也没见到子修的人影,他实在是走不动了,迈不开腿了,就坐在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喘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吴新仁猛地听见方义在楼上叫他,说人已经找到了。他这才又来了精神,跑去客厅拿了药箱,抱着就往楼上跑去,也顾不上脚下还有多少级台阶了。 方义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吴新仁的脚步声,好似快要把整条走廊都给踩踏了。事不宜迟,越快越好,子修还有呼吸,脉搏还在跳动。方义转身朝吴新仁飞跑过去,一伸手接过了药箱,然后飞一般冲向了观景台。 吴新仁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被方义嫌弃的眼神震住了好一会儿。 他实在走不动了,得停下来歇一歇。再不歇的话,他也需要方义来救他一命了。他不得不在心里暗暗佩服方义的好身手,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来去自如,跟他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当吴新仁拖着沉重的肥胖身躯来到观景台上时,方义已经把子修抢救过来了。子修捡回了一条命。 吴新仁提议把子修抬到床上去休息,观景台的地面上虽然铺了地毯,看着也挺干爽,但终究比不上躺在床上舒服,子修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 方义听吴新仁说得很有道理,但心里却在说,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刚才在施救的过程中,子修发现来救他的人竟然是方义,他嘴里说不出来话,眼神里却充满了怒气与杀气,比平时还要更厉害十分的腾腾杀气。浑身上下都在使劲地反抗,不让方义碰他。 方义心里好笑,你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倔强,还这么蛮横,还这么邪恶。要不是看在佛祖的面上,我现在就想一掌劈死你,最好是也给你来一口毒药,让你也尝一尝被毒药寸寸吞噬的死亡滋味。 现在的子修哪里还有力气跟方义斗,方义稍稍一用力就按住了他的手脚,控制住了他的整个身体,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容不得子修有半点反抗。 方义真想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立马报告给柳翁,给穆野先生,给穆奶奶,给黄天,给国元。 “我倒是想把他给弄到床上去,可是你看看他这样子,愿意吗?配合吗?”方义瞅着吴新仁,无奈地笑了笑。 吴新仁哪里会想到,在子修身上竟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会经历常人会遇到的生老病死。他一直以为,子修有佛祖保佑,不是凡人,肯定会远离一切凡人的遭遇,无伤无痛,无病无灾。 现在看到子修已经被方义给抢救回来了,吴新仁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早已落了地,心思又跑到他的头一批灯笼生意上了。他迫切期待子修快点好起来,快去看他的那些灯笼,让它们通通过关,好让他开始启动下一步计划。 “我来试试看!”吴新仁不相信方义的话,麻利地跪在子修身边,像哄孩子似的说着好话,劝子修去床上躺着歇息,身体会好得更快。 果然不出方义所料,不论吴新仁怎样好言相劝,子修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充耳不闻,根本就不理睬,不搭理。 吴新仁劝得口干舌燥,却没有半点效果,也就不再固执地坚持他刚才的想法了,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无计可施。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忙问方义:“我看子修的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到底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方义皱着眉头看向吴新仁,问他:“最近金禅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大喜的好事?” 吴新仁心里有鬼,一听方义这话,顿时大吃一惊。 第三百七十二章 账册残缺 方义这问话,不仅吴新仁听到后大吃一惊,就连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子修心中也是震惊不小。 难道钱贵明的身份怎么快就被方义识破了?方义是不是全都知道了?吴新仁心里直犯嘀咕,脸上的汗水也开始不住地往下流淌。他不停地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正好可以掩盖他那满脸的尴尬。 方义直勾勾地盯着吴新仁在看,在等他的回答。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的回应,就只看见他在不停地用袖子擦汗,擦了一遍又一遍。 “吴老板,这天气好像也没那么热吧,你怎么会流怎么多汗?我还觉着有点冷呢。”方义奇怪地看着吴新仁,一脸的不解,“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再问你一遍,金禅寺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你快回答我,这跟子修的病有关。” 吴新仁的额头还在不住地往外冒汗,但是心情已经渐渐地平静下来了,他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方义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可是又不能不回答。 他暗暗思忖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看着方义说:“我最近在忙生意,忙得晕头转向,也没问子修方丈有关金禅寺的事情。要不,等他身体好了,你再问问他。” 方义也没辙了,叹了一口气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个病啊,不在身体上,而是在身体之内,属于心病。” 吴新仁听到方义这么说,不由得心里又是一惊,忙问道:“心病?你再说详细些,我好好听听,也方便日后更好地照料他。” 方义想了想,还是简单点说吧,说复杂了,吴新仁也听不懂。于是,他就告诉吴新仁,子修的身体状况总体上还算是相当好的,比一般人都强。但是,肝火太盛,特别容易急火攻心,这个也比一般人都强,极其容易发生意外。 见吴新仁听得那么紧张,方义放慢了语速,接着告诉他,子修不能受太大的精神刺激,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喜极而泣,乐极生悲,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要命的事情。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调养精神,好好养心,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健康的。 吴新仁一直瞪大眼睛在听方义说话,越听越紧张,紧张得不停地用手揉搓衣角。他侧耳倾听,想从方义的话里听出一点名堂来,想判断一下方义究竟是否已经知道钱贵明是他们秘密安插在医馆的眼线。 等方义轻描淡写地说完了以后,吴新仁一颗紧张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放心了。你是医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定会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只希望子修方丈快点好起来,金禅寺还等着他回去打理一切。” 方义听着吴新仁这话,心里在想,子修经常在镇上出没,还一个人住在这里,那金禅寺里的事情都交给谁处理了?谁怎么有能耐能够在子修不在的时候接手寺里的一切?难道是徐健?不可能!徐健可没怎么大的本事。 子修虽然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是方义和吴新仁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从方义刚才说的话可以判断出,钱贵明的身份并没有暴露,方义是完全不知情的。直到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方义开了一张药方递给了吴新仁,让他派人去医馆拿药。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他也可以派一个伙计送药到这里来。吴新仁立马笑着回绝了,说到时他会派人去医馆拿药的,顺便把看病的钱送到医馆去。 方义笑而不语,但还是礼貌地表示了谢意。然后,他就背着药箱走了,接着去对面那家看病。幸亏对面那家并不是很着急,只是去简单地复查一下身体,否则他也没空跑来这里救子修的命了。 方义走后,吴新仁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心情不紧张了,额头上也不再冒汗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他感觉就像是在做一场大梦。所幸的是,现在子修安全了,没有出什么乱子。 见子修心里还明白,吴新仁就长话短说,把他作坊里的那批灯笼的事说了一遍,又把如何碰巧遇到方义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他的话刚说完,就见子修睁开了眼,并抬起了一只胳膊。 吴新仁喜出望外,子修这是想要坐起身来,想去床上躺着。他赶紧把子修搀扶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房里的床挪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子修明显好了很多,气色很不错的样子。 他让吴新仁亲自去柳翁医馆走一趟,把方义看病的费用送过去,并嘱咐他,想办法约钱贵明出来一趟,问问他有关医馆账册的事情。吴新仁知道事关重大,连声答应着去了。 虽说子修向来讲信用,说到做到,出手阔绰,但是这次被迫给方义的这笔看病费用是他有史以来最不愿意送出去的一笔钱。他没有想到,钱贵明记录在册的第一笔钱居然是从他这里出去的。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就万分气恼,恨得牙根痒痒,但又不得不按照方义说的去做,要好好调养身体,不能再轻易大动肝火,否则只能是自找苦吃了。 到了医馆,吴新仁见到了方义,将看病的酬劳亲手递到了方义的手上,还自编了一套感谢的话,假借子修的名义说给了方义听。方义心里明白,这些话绝对不会出自子修之口,但又碍于脸面,不好当面戳穿,只是笑着接受了。 见过方义之后,吴新仁又设法见到了钱贵明,并暗中约他夜里到吴家灯园会面。钱贵明点头应允,打算夜里悄悄行动。 到了深夜,钱贵明找了个借口悄悄溜出了医馆,来到了吴家灯园的后院门口。院门是虚掩的,他一闪身就溜了进去。 吴新仁早已在屋内等候钱贵明的到来。他还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打算跟钱贵明边吃边聊。 钱贵明来到了屋里,并没有在桌旁坐下陪着吴新仁一起吃饭,而是神情紧张地告诉了吴新仁一个天大的坏消息,柳翁交给方义的那些账册并非完整的,是残缺不齐的,很多数目都对不上号。 吴新仁一听,心中大惊,不停地让钱贵明好好再想想,是不是他不小心弄错了。钱贵明用绝对肯定的语气告诉吴新仁,他都已经核对了几十遍,账册的确是残缺不全的,一点都不假。 见钱贵明那般肯定,吴新仁一下子就丧气了,再也没有心思吃一口菜、喝一口酒了。那么,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是柳翁,还是方义?他在屋里踱着步,百思不得其解。这下,麻烦可大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一夜,吴新仁无心入睡,只等着天明。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走各边 吴新仁特意在深更半夜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钱贵明,满怀期待地盼望钱贵明带来关于医馆账册的好消息,却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吴新仁就起床了,匆匆忙忙地吃了早饭,然后出门直奔怡山书院去找子修商量。 这两天可把吴新仁给愁坏了,让他头痛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他必须得“一心二用”,自己作坊里的生意处处都要他去操心,还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地应对子修那边的大事小情,两头都离不开他,两头都让他不得安心。 他自己这边的生意倒还是小事,大不了也只是赔钱而已,碍不着性命。可是子修那边的事情可就是大事了,搞砸了不是赔钱的事儿,却是要命的事儿。现在的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已经身陷囹圄,逃不开也离不开子修的手掌心了。 顺着一条林荫小道,吴新仁独自一人走在去怡山书院的路上。他的耳畔依然在回响着钱贵明昨天晚上跟他说的那些话,搅扰得他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可是到现在他都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他只能赶紧去找子修,得把情况跟他说清楚,否则到时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钱贵明是他找到的,是他设法安插进医馆的,可是现在钱贵明查出账册出了大问题,这要是不在第一时间向子修解释清楚的话,往后的日子也就别想好好过了。 吴新仁背着双手往前走,也不看路,满脸的不开心,眉头早就凝成了两个打了死结的疙瘩,除了子修,没人能够帮他解开。 他正心不在焉地低头往前走着,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人身上,可把他吓得不轻,三魂七魄都差不多飞出去了一大半。 这一大清早的可真是够晦气啊,青天白日的连走路都不顺畅,还能撞上人。谁怎么瞎眼走路不看路?真是扫兴!他心里本来就窝着火,一直没处发泄,现在可巧,机会来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样大白天的,你没长眼睛啊?看不见路是吧?”吴新仁一抬头就冲对面的人喊了起来,连撞上的人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脸面。他这大嗓门一吼起来,简直跟狼嗥虎啸一般。 可是等他看清楚了对方的脸面,顿时就愣在了那里,无名怒火也自动灭了一大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嬉皮笑脸赔不是:“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早饭吃得有点多,太撑了。刚才是我莽撞了,我让路,我让路,您先请!” 吴新仁一边说着一边就往一旁退让,弯腰鞠躬,就差点没跪下求饶了。 被撞的这人比吴新仁整整高出一个头,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还戴着一副墨镜,气宇轩昂,仿佛是那画报上的明星一不小心迈步走了出来,来到这乌岭镇观光游览。 这倒也罢了,可在这位戴墨镜的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大汉,浑身上下一团漆黑,凶神恶煞一般,不怒自威。他的目光正笼罩着吴新仁,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吴新仁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他只是想起个大早去怡山书院把那件事情办好,谁料到走到半道上居然撞见了这样两个人物,这万一要是动起手来,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倒还不如给人家赔礼道歉算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惹祸上身。 可让吴新仁没想到的是,戴墨镜的这位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冲着吴新仁微微一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各让一步,您走您的边,我走我的边,咱们互不干扰。这条路也实在是太窄了,狭路相逢,您先请!”说着,他就真的走到了一边,身后那位黑大汉也连忙跟他保持一样的步调,不声不响地站到了一边。 吴新仁又愣住了,心中犹疑不定,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会不会突然在背后袭击他。越想越害怕,他只好再次弯腰鞠躬一再表示歉意,可下一秒就一溜烟似的跑了,拉开架势使劲地跑,能跑多远是多远,再也不敢回头看。 吴新仁一口气就跑到了怡山书院的大门口,这是他有史以来走路速度最快的一次,把路上的行人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直到这时,他才敢回头看一眼,看那俩人有没有跟过来。 一看身后,并没有那俩人的踪影,这才放下心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再也跑不动了,早已两腿发软,只得扶着墙壁停下来休息。 休息得差不多了,吴新仁才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向子修的揽天别墅。 跟子修见了面后,见子修今天气色好多了,吴新仁才绕着弯子把钱贵明跟他说过的那些话转述给子修听。 子修不听则已,一听之后心里也是大吃了一惊,尽管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痕迹。他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心平气和地喝茶,慢条斯理地说话,仿佛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既然钱贵明说账册有问题,那就一定有问题!”子修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地说,“他在这方面很在行,知道该怎么算账查账,应该不是他出错了。出错的是别人。至于这个人究竟是柳翁还是方义,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查下去。现在不必着急,更不必惊慌。” 吴新仁听见子修这话,这才放心地喝了一口茶,并放心地咽下。其实一进门他就感觉口渴,可子修递给他的一杯茶,他一直捧在手里没喝,怕喝了咽不下去。他在焦灼地等待子修发话,等待子修表明态度。 这件事暂且算是搁下了。吴新仁的心情这才好了起来,见子修心情也不差,就趁机把他作坊里的那批灯笼又提了一遍。这一回,子修给了他满意的答复。 子修告诉吴新仁,他最近需要调养身体,不便到处活动,镇上的一些事情暂且交给吴新仁和金铜一起暗中打理。金铜会代替他去检查那批灯笼,只要每一只都符合要求,就不会有问题。陈先生已经来过电话,并说得很清楚,只要没有质量问题,就会很快销往上海。 吴新仁一听到这里,心里立马就乐开了花。眉头畅快地舒展开了,心情大好起来。又陪着子修说了一番话后,就离开了,回他的吴家灯园去了。 这天深夜,金铜出现在吴家灯园的作坊里,按照子修给他的标准对吴新仁的头一批灯笼做了全面的检查。幸运的是,每一只都达到了陈先生的要求,全部合格。 吴新仁喜笑颜开,摆了一桌丰盛的好酒好菜招待金铜。金铜酒足饭饱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他的老地方。如此来去自如,他倒也逍遥快活。 子修在怡山书院又静心修养了几天后,觉得身体恢复得很好,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出去活动了。 可想想这次的遭遇,他心里依旧是愤愤不平的,对于方义的救命之恩,他不但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反而更添了一层仇恨。 他在心里琢磨,医馆账册出了问题,无非是两个人做了手脚,一个是柳翁,一个是方义。现在还无法证明究竟是谁使了阴招,但这两个人都有重大嫌疑。 柳翁现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被方义他们藏到哪里去了,金铜去过东莱山,柳翁并不在那里。如果不是方义动了手脚,那就一定是柳翁,必须得让金铜尽快想办法把他找到,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方义医馆这边,那个叫林伟的伙计是方义的心腹,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还是尽早送他上西天比较好。 第三百七十四章 儒雅香客 子修觉得不能思虑过多,因为他的头又开始有点痛了。 他停止思考一切让他感到烦恼的问题,端着一杯略有余温的茶水,缓步走上了观景台。他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闭目养神。 子修也有害怕的时候,他在这里修养的这些天,都没有打坐诵经,不是偷懒,却是有所顾忌。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体力不支、精神不济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害怕了,不敢了。 每当他回想那天在观景台上打坐诵经时的突发状况,都会心有余悸。他担心那样的经历还会继续在他身上重演,这是他无法能够接受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有一天也会出现状况,他一直都仰仗自己健康的体魄不畏艰险地翻山越岭,从西山金禅寺到乌岭镇中心,回环往复。 可是如今,他有所顾忌了,他把方义那天说的话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并照着去做。这是第一次,他把一个十六岁孩子的话牢记在心。有时,他依然在想,如果方义能够替代徐健成为他的人,永远留在他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可事实恰恰相反,他与方义势不两立。 凡是与钟子恒走得太近、过于亲密的人,都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特别是方义,居然还拥有钟家保镖的身份,处处与钟子恒紧密相连,却总是把他视为仇敌。可这个傻小子始终不明白的是,钟子恒并非是真的对他好,他只是钟子恒的一块挡箭牌而已。 每当子修想起第一次在归来码头见到方义时的情景,心中都会有所感触。那时候的方义刚来乌岭镇不久,人生地不熟,还不属于任何人,而只属于他自己。可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子修心里不禁又暗暗地生起了一团怒火,如果方义再像这样执迷不悟下去的话,他的下场将会跟黄天一个样!凡是与钟子恒交往过从甚密、誓死效忠的人,都得死! 金铜在暗中替子修查得明明白白,黄天直到现在依然还活着,都是方义在背后帮的忙。但子修并不为此而担心,黄天现在虽然还活着,也只是活在他的手心里,是飞不出去的。暂且留着黄天的这条小命,是因为他还有用处,还能拿来继续对付钟子恒。 子修在观景台上闭目养神,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不要再思考任何问题,可是他越是压制自己,那些问题就越是在他的脑海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颠来倒去地上演,致使他根本无法尽心尽力地调养精神。 观景台上吹来阵阵凉风,风里裹着新鲜的山水田园的气息,也裹着醉人的花草树木的芬芳。阳光潇洒自如,在惬意地到处游走,从山峦到低谷,从茂林到草地,从远山到近水,也从子修的眼前到身后。 子修无法安心闭目养神,只好端着已经凉透的茶杯来到了观景台的最南边,靠在栏杆上晒着太阳,任凭阳光洗涤他的全身。茶杯里的水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温度在一点点地上升。子修的手指能够感受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茶杯里的水猛地晃了一下,晃出了几道细细的波纹。 子修将茶杯放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随后朝客厅里的电话铃声走了过去。有人打电话来了。他边走边在心中猜测究竟是谁打来的电话。难道是吴新仁?又是为了灯笼?可是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了,问题差不多都解决了啊。 他带着疑问来到了电话旁,拿起了听筒。还真被他猜到了,电话的确是吴新仁打来的,但事情不是为了灯笼,却是另外一件,连子修都无法猜到的一件意外事件。 金禅寺的开界派了一个小和尚跋山涉水来到了镇上,去了吴家灯园,跟吴新仁说,寺里来了两个很奇怪的香客,正住在寺里,让子修方丈赶紧回去一趟。 吴新仁听了小和尚的话以后心生纳闷,金禅寺的香火旺盛,每天都会有来自各地的香客前来烧香礼佛,这很平常啊!难道这也值得开界派人专程千里迢迢赶来镇上请子修回寺里去? 吴新仁再三思考后,才决定给子修打个电话说一下。他是担心子修现在的身体状况,烦心事能不让子修沾边就不让他沾边。但是思来想去,觉得开界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要子修回去,一定是这两个住在寺里的香客有什么古怪。 子修接了电话,听了吴新仁的报告,也听了小和尚的讲述,他决定回金禅寺一趟,以免寺里发生什么不测。他相信,开界这样做一定有他绝对正当的理由。开界不是一般人,他的见解和想法不论何时都值得在意。 子修离开了怡山书院的揽天别墅,来到了镇子西南角上的吴家灯园,跟开界派来的那个小和尚见了面。小和尚把寺里的情况向子修汇报了一遍。 除了那两位素不相识的香客之外,寺里一切都安好,这让子修感到很欣慰。开界这个人,他果然没有看走眼,选对了,也用对了,总算没有辜负他当初的苦心培养。他甚至为自己的一双慧眼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 吴新仁在一旁听着小和尚的讲述,心里不由得一惊。小和尚口里说的那两个香客不正是那天他在去揽天别墅的道上遇见的那两位吗?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儒雅至极,另一个正好相反。 但是,吴新仁此时不敢当着子修的面提及他那天在道上撞见过这俩人。他后悔那天没有及时告诉子修,现在说晚了,子修会起疑心的,不能白白冒这个风险。吴新仁很了解子修的秉性。 离开了乌岭镇,子修带着小和尚一起回到了金禅寺。 开界早已为子修收拾好了一切。子修一进禅房,目光所及之处,样样都是现成的,件件都是令他满意的。 子修赶路回来感觉比较辛苦,在自己的禅房闭目养神休息了半天,甚至还睡了一觉,而且还睡得很好。醒来后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 开界亲自端来了斋饭。子修饱饱地吃了一顿饭,愈加感觉体力大增,身体已无大碍。 在开界的引领下,子修特意来拜会那两位香客。果然如小和尚所言,这两位香客一看就不同凡响,难怪开界非要让他回来一趟。 一听说金禅寺的方丈特意来拜会,那两位香客早已站在房间的门口迎接了。其中一位自称姓郭,因为遇到了一点麻烦的事情,特意来金禅寺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 子修暗中察言观色,越看越觉得这两人跟他是同道中人,身上都有两下子功夫。他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平心静气地跟他们谈话,并一再嘱咐他们,安心住在寺里就好,寺里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其中那位儒雅的郭先生告诉子修一件怪事,说是前一阵子在归来码头发现了一具尸体,据说是失足落水身亡的。打捞上来的时候,场面着实凄惨,让人触目惊心,不忍再多看一眼。 子修不听则已,一听郭先生提及此事,心情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露声色地听完了郭先生声情并茂的讲述之后,他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郭先生说:“我带着最大的真诚来到金禅寺烧香拜佛,是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天下苍生平安顺遂,多些人间欢乐,少些世间悲苦。” 子修依旧不露声色地听着,面上平静如水,心底却已经好似惊涛骇浪。 第三百七十五章 码头小聚 子修从来都是不怕事的,沉着冷静是他一贯的处事态度。 可是今天,他默默地听着郭先生说的这些话,心潮起伏不定,甚至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他很想知道,这位郭先生究竟是什么人,来到金禅寺礼佛究竟是不是冲着他来的。他们素昧平生,这是纯属巧合,还是故意试探? 码头那件事是子修亲自动手的,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参与,就连金铜也完全不知晓,深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觉,也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谓天衣无缝。就算是以往的曹世雄来办理这件案子,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子修的头上来。子修在心里一直就是这么笃定地认为的。 子修见郭先生杯中的茶水浅了一些,让站在他身旁的开界给郭先生续上。他在察言观色,但郭先生的那张脸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张脸都有所不同,一脸的温和平静,像极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坐在对面话家常。 郭先生又喝了几口茶,然后连连称赞白香芽的味道好,“平时在家中我也喜欢喝各种茶,钟氏的玉瓶贵,你们金禅寺的兰香芽和白香芽,都是上等的好茶啊!今天能在寺里品尝,还有方丈亲自作陪,是我的荣幸。” 子修依旧面不改色,内心早已平静下来。听到郭先生提到了钟氏茶叶玉瓶贵,他试探性地问:“不知道在先生看来,玉瓶贵跟我们的茶叶比起来,是不是更胜一筹?” 郭先生放下茶杯,面带微笑看着子修,“人人都知道,茶叶是乌岭镇的一大特色,要是不同的品种一把算起来,恐怕至少有几十种之多。钟氏和贵寺的茶叶自然是首屈一指,不是任何别家能够比得上的。” 子修听出了这话里的味道,把两家都捧一捧,谁也不得罪。这也就意味着,这位郭先生不站谁的边,他自己独立一方。 郭先生没有再提码头那具尸体的事情,陪着子修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后,就让身后的黑大个去收拾一下行李,准备离开了。 子修没有刻意挽留,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他看得出来,这位郭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他说话做事看似没有目的,没有缘由,其实内心的方向是极其确定的。他说要离开,就一定没人能够挽留得住。 郭先生带着黑大个离开了金禅寺。临行前,子修送了他几包兰香芽和白香芽。郭先生收下了,一再表示感谢。他微笑着跟子修道别,说以后一定会再来。 送走了郭先生,子修心中的忧患又添了一层。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把这位郭先生的底细给好好地查一查,只有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郭先生走在回去的山道上,心情倒是畅快得很。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花草树木,听着耳畔幽幽的鸟鸣,潺潺的泉水,他不经意间又有了归隐山林的念头。 “黑马,你看这山水风光,是不是如同仙境一般?”郭先生停下了脚步,站上了一块大石头,眺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 “先生,您要是喜欢,那咱们就再走慢一些,慢慢走,慢慢看。”走在后面的黑马也只得停下了脚步,眺望着远方。但没过多久,他却又催促起来,“先生,咱们明天还要去码头一趟,今天要是赶不回去的话,可能会耽误明天的正事。” 郭先生跳下石头,回头对黑马说:“什么叫‘可能’?应该叫‘一定’!走,快些走!” 黑马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暗自偷笑。他心想,要是不提醒他,估计他又想归隐山林了。来到乌岭镇以后,动不动就想着归隐山林,那还不如早些把这顶官帽给摘了得了,省得碍事儿。 第二天上午,郭先生带着黑马出现在归来码头。 他们在等一个人。郭先生抬起手腕看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于是提议沿着长春江的岸边散散步。黑马只得陪同。 码头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忙。长春江上船来船往,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这里看不到一个闲人,那些搬运工人一个个都在忙碌着,好似陀螺旋转。 “这里的秩序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郭先生在一艘钟家茶叶的货船旁边停下了脚步。站在船头上的那个英武的年轻人,他认识,那是钟子恒的心腹之一,楚横。 “但愿钟子恒跟那具打捞上来的尸体没有任何关系。”郭先生看着钟家的货船,自言自语。 “这倒也难说,”黑马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要是论关联的大小,我觉得钟子恒比子修方丈的嫌疑更大一些。您看啊,这钟家的货船每天都在跟码头打交道,货运量可比金禅寺大得多,更有机会下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郭先生笑着问黑马。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不敢肯定,也只是猜测而已。像这种案子那是一定要讲证据的,要证据那就得看楼青云了。”黑马说完,朝四周看了看。 这件案子究竟是谁犯下的,郭先生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知道,一旦真的查起来,将会牵涉到很多人,以及多方面的利益。曹世雄的性命虽然现在已经保住了,但是他能不能洗脱身上的罪名,还真不好说。 “郭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正在这时,从不远处跑来一个人,老远就跟郭先生说着抱歉的话。 “他来了!”郭先生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正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他心里明白,楼青云这是卡着点跟他打招呼的,估计早就来了,只不过待在哪个角落里乘凉。 郭先生笑着转过身来跟楼青云打招呼。楼青云的笑容看着着实灿烂,但就是少了那么一份真诚与坦诚。 一听说县里的郭先生要见他,还要在码头见他,他这两天都没吃好睡好,心里一直不得安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他身上。 码头的那具尸体是一个码头工人去河边的小树林里方便时偶然发现的,然后立即向公安局报了案。楼青云一时间慌了神,赶紧带人来到码头,立刻封锁了现场。 这件事给了楼青云当头一棒,让他坐卧不安。曹世雄在位的时候,码头上顶多只是打架斗殴而已,从来没有发生过人命案的。现在倒好,他坐上这个位置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这件案子他本来想给偷偷压下的,不让手下人轻易走漏风声,只要不让县里人知道,他就可以慢慢应对。可他没有想到,不知怎么的就被这位郭先生知道了,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办公室,三言两语,说得他哑口无言。 跟其他人一样,楼青云也一直在心里纳闷,这位郭先生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本领那么大呢?好像手眼通天,发生在乌岭镇的每一件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但既然人家是上面直接派下来的,无需跟任何人打招呼,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郭先生请楼青云到码头上的一家茶馆坐一坐,那里位置比较偏僻,是码头工人常去的地方。 楼青云也不知道这位郭先生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而且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谨慎,不敢疏忽大意。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的这把交椅想要坐稳当,得有多难。 第三百七十六章 心有所虑 郭先生和楼青云在码头的一间普普通通的路边茶馆里喝茶,名义上是在喝茶,实际上是在谈事,暗中进行查案、办案。 楼青云顶着压力来到码头见郭先生,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可是楼青云发现,这位郭先生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倒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他的心情直到这时才逐渐放松下来,茶杯里的茶这才喝出了一点滋味。 郭先生不紧不慢地问楼青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楼青云说,为了这件案子他最近伤透了脑筋,明察暗访,日夜无休,可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摸到,眼下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郭先生没有说话,却指着远处的几个人叫楼青云好好看看。楼青云定睛一看,原来那边有几个人正在吵吵嚷嚷,像是在打架闹事,眼看就要动手打起来了。 “明白!我这就过去看看,非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楼青云以为自己弄明白了郭先生的意思,满脸正气,义愤填膺,站起身来就要往那边冲过去。 郭先生连忙制止了他,冷静地说:“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你要是想管,一天到晚都管不完,那可真是没完没了。像这样的事情,不应该由你这个局长亲自出马,派你手下人去摆平一下就行了。” 楼青云一脸无辜地说:“您说要在这里见我,我哪儿敢带人来。一大清早起来就往这儿赶,就我一个人来的。” 郭先生没有再说话,只对站在身边的黑马使了一个眼色,黑马就冲那帮打架闹事的人大踏步地走过去了。 黑马到了近前,没有劝架,也没有帮着打架,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什么东西捏在手中,只是在那几个人面前晃了几晃。顿时,那些人就变乖了,各自走开,再也不吵不闹了,也再也不敢动手揍人了。 楼青云站在这边看着,眼睛都快看直了,满脸的疑惑和惊讶。他很想知道黑马手中究竟拿着什么东西,那些人怎么一见后就那么害怕,一下子全都变成了乖孙子似的。 等黑马回来以后,楼青云迫不及待地问他:“你刚才究竟给他们看什么了?竟然把他们一个个都吓成了那样?” 黑马嘿嘿一乐,笑着说:“有您楼大局长在这里,我哪儿敢耍什么花招,那还不就实话实说了。我只是让他们看了看我的拳头,然后告诉他们这个拳头是您让我给他们看的,您就在不远处的茶馆里。他们看我晃拳头的时候,我的大拇指在指着您,他们的眼光都落在您的身上,所以才不敢闹事了,全吓跑了。” 郭先生看了看一脸不解的楼青云,“你是一局之长,你有能力摆平的事情,你自己亲自出马当然可以。但是,更好的办法是,能够让别人借助你的威力来摆平,你别事事都要强出头,要懂得隐藏好自己的实力,保护好自己的威望。” 楼青云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用这样的一番话来教导他,心中大为感动,连声对郭先生表示了感谢,尽管头脑里暂且还没有完全领悟这其中的奥秘。 “码头的治安至关重要,你一定要多用点心。这里需要增派一些人手,穿警服的,穿便装的,都要安排上,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郭先生说完后,站起了身,像是要离开的架势。 楼青云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照办。要是您今天没有其他的安排,不妨去我局里坐坐,喝杯茶。” 郭先生扭脸看了楼青云一眼,“改天吧,今天还有别的正事要做。改天一定去,到时我会提前告诉你一声。” 楼青云听着这话,心里直打鼓,也不知道郭先生的意思是改天到局里喝杯茶,还是改天到局里跟他算算什么账。等他想再问得更详细一点的时候,郭先生和黑马都已经走远了,消失在码头来往穿梭的人群之中。 楼青云心里不痛快,决定先不回局里,就在这码头上随处转几圈,亲自摸一摸这里的底细,然后再从局里调一些人过来在这里办差。他一直在琢磨着黑马刚才的那一招,越想越觉得其实就是狐假虎威的意思。 局里现在的事情都由楼青云一个人在把持着,一点权利都不想让外人捞去,甭管什么大事小情,他都想一个人牢牢地抓住,再辛苦再劳累,他也愿意,反正就是不能跟别人分享他手中的权利。 郭先生刚才其实已经暗示得很明显,就是希望楼青云要懂得怎样才能坐稳局长这把交椅,而不是只知道怎样霸占这把交椅。副局长的候选人倒是不少,可位置到现在都是空着的,虚位以待的背后,是楼青云在故意设置各种障碍。 相比较曹世雄,楼青云差的可不是一大截子。可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曹世雄身上有个不明不白的案子在纠缠着,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更别说让他回归原位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来。 郭先生一到乌岭镇就把曹世雄从大牢里弄出来,就是不希望曹世雄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只有先保住他的性命,他犯下的这件案子才能有希望申冤得雪。可是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唯一的目击证人竟然成了落水鬼,凶手至今不知道在何方逍遥快活。 回到郭家大院,郭先生同黑马在屋里商量着对策。黑马把他今天在码头的所见所闻所感一一说给郭先生听,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钟家的货船是黑马的重点观察对象,他的目光大多数时间都集中在他们的货船上,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黑马尽收眼底,他能随时随地用语言再现当时的任何一个场景。这是他的超强能力之一。 郭先生根据黑马所提供的一切线索进行缜密的分析和判断,暂且得出了结论,钟子恒跟这件案子没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如果真要有什么联系,那还得进一步调查,查出新的证据。 至于金禅寺的子修方丈,郭先生心里一直是有很多疑问的,他很想弄明白这些疑问,可是眼下的时机还不够成熟。他知道,子修一定会在背后调查他的底细,不会轻易放过他。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截断归路 楼青云回到局里后,立即调兵遣将,分派两班人马去归来码头执行任务,一班人马身着警察制服,另一班人马身着便装,统一调度,各负其责。 这两班人马之中,没有一个是曹世雄的部下,全都是楼青云上位后一手调教出来的专属于他自己的心腹。 码头上的各处情况他已经摸清楚了,并没有什么大事,只要每天按部就班地巡逻查岗,防止那些码头工人、地痞流氓等恶意寻衅滋事,也就可以保它平安无事了。 这样既轻松又光鲜的差事,他当然要派给他的那些心腹去办,要是办得好,大家都看得见,他的脸上自然有光,还有他的名声和威望,都可以在码头上拥有立足之地了。除此之外,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自然也会乖乖地进入他的口袋。 至于曹世雄曾经的那些能征善战的老部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凡是累死累活的案件,凡是危险重重的案发地点,都让他们一起上。这是一帮可以上战场立战功的将士,比谁都要厉害,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用武之地了。即便有,楼青云也不会把机会给他们。 楼青云当然不傻,虽然他必须得无条件服从上头郭先生的命令,但是他早已是惯于搞小动作的人,时时刻刻都把他自己的切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码头的这件命案直接关系到曹世雄,那个落水鬼据说是一个目击证人,他那天就在案发现场,曹世雄究竟有没有开枪射杀陆老头儿,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可是这个目击证人究竟是被谁杀害的,至今无人知晓。 楼青云和杨星汉一起合力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才把曹世雄最终送进了监狱,他当然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曹世雄无罪释放,回来取代他现在的地位。真正的凶手最好是永远都逍遥法外,所有的目击证人最好都和码头上的那个家伙落得同一个下场,唯有如此,才是一切安好! 暑热已经渐渐退去,早晚的天气逐渐变得凉爽。乌岭镇的夏天正在点点归去。街头巷尾的花草树木经受住了一个夏天的暴晒与炙烤,这个时节看起来显得愈发成熟了,也愈发厚重了。花草繁茂,瓜果飘香。 南幽园里的角角落落,现在都有各类盆花在竞相绽放。这些都是林叔在骑峰岭的山脚下新培育出来的品种,不仅长势喜人,容易养活,还耐晒,抗风、抗雨、抗病虫害的能力也比以前的要强很多。 钟子恒那天派人在花市上购买了清洲村花婆婆的那些优质鲜花回来后,就交给了林叔。林叔专门花时间研究起来,经过反复多次的实验,终于研发出了很多新的品种,各方面性能都优于老品种。这让钟子恒夫妇感到由衷的喜悦。 下午的阳光透过钟子恒的百叶窗,丝丝缕缕地洒在他的办公桌上,仿佛是画了一幅奥妙的光影图。他端着茶杯,望着桌面,观察那些光影,凝神深思。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拉开了百叶窗,默默地看着外面墙角处的那些灿然绽放的盆花。一朵更比一朵鲜艳,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花草树木的美,是完全能够被人接受的,越美丽越动人,越动人越是赏心悦目。无论男女老少,在面对这样的美好事物时,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情愫。可是,人类毕竟不是植物,人类可以包容动物植物,但却无法包容人类本身。 钟子恒的思绪在光影之间游离,也在花草树木之间穿梭。他有心事,心事重重,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应接不暇。 这时,他听到了敲门声,猜测应该是陶飞来了。他应了一声,办公室的门随后就被推开了,陶飞走了进来。 黄天被调派到清洲村以后,钟家大院那边的安保以及其他的事情就由陶飞来全权负责了。陶飞取代了黄天的位置,与钟家大院里的几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也就走得越来越近了。 陶飞与黄天身份虽是一样的,但在很多其他方面都是有所不同的,至少,他没有为兄弟手足之情所困,没有为儿女私情所困,这是钟子恒非常欣赏的地方。 “钟画怎么说?还在哭还在闹吗?”钟子恒坐在椅子里,皱着眉头问陶飞。最近一想到钟画,他就会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 “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把您的意思也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了,但她就是听不进去,依然固执己见。还说,如果您不切断方义回百家村探望的念头,她就会去做傻事,说到做到。”陶飞说这些话的时候,头上的汗珠都快要冒出来了。 钟子恒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使劲一摔,那架势看起来是不摔碎不解他心头之烦恼。可是,偏偏不遂心,只见那茶杯在桌上歪着身子骨碌碌旋转了几圈后,居然没倒下,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甚至连茶水都没洒出一滴。钟子恒看得呆住了,心想,这简直跟钟画一样执拗。 黄天在清洲村中毒受伤、方义暗中帮助黄天藏身县城等事,钟子恒都已经知道了。他知道方义重情重义,在危难时刻帮助自己的兄弟摆脱危险,脱离困境,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钟子恒也明白了一个真相,方义值得他继续栽培和扶持。方义天生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过人胆识,现在又有了立足之地,不仅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本事越来越大,为别人遮风挡雨的本领也越来越强了,这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有些事情如果直接推给方义去应对,那么钟子恒就可以省下很多精神和气力,就可以花更多心思来打理他的各项生意,巩固他的商业王国。所以,方义这一生必须留在乌岭镇,哪儿也不能去。 钟子恒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亮,谁知钟画却忽然跑来给他出了一个难题。钟画一直在心里嫉恨方义在百家村还有一个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乔雪,这对钟画来说,简直如鲠在喉,让她寝食难安。 钟画也希望能把方义永远留在乌岭镇,这一点,跟钟子恒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但是,从今往后切断方义和百家村的一切联系,是不是太狠了些?毕竟,不管那个小山村有多穷有多脏,它都是方义出生的地方,是生他养他的故乡。 如果没有乔雪,钟子恒倒也乐意想象一下钟画和方义的未来,这也并非一件难事。钟画看上方义,说明钟画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可是怎么长时间以来,方义对钟画的态度忽冷忽热,一点都不明朗,甚至有时候是直截了当的避而不见,根源就在于百家村的乔雪。 钟子恒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愁容满面。在一旁站立许久的陶飞看到钟子恒这个样子,知道他心情异常不好,也就更加不敢出声了,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杵在那里,耐心等待钟子恒的回应。 等拿到了钟子恒这边的回应,陶飞还得赶回钟家大院去答复钟画。但愿这父女俩之间的抗衡,可以快点结束,最好是今天就有个结果,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也不知道以前黄天是怎么伺候这一对父女的,反正他是感觉够呛。 钟子恒沉默了很久之后,眉头开始松动了,渐渐舒展开。 “那就按照钟画的意思去办吧!”钟子恒冷冷地说,“时刻盯紧邮局,凡是方义去邮寄的钱财和物品,务必全部截下。还有,盯紧章胜,他在北方那边已经没有其他俗亲,只有一个在寺庙里修行的小侄子。如果他去邮局,那很可能是与方家有某种联系,不论他去邮寄什么,也务必暗中全部拦截。” 陶飞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后,立马就转身离开了,直奔钟家大院。 第三百七十八章 乌岭新贵 陶飞终于等到了钟子恒的答复,马不停蹄开车赶往钟家大院。 跟钟家的几位小姐近距离相处以来的这段时间里,陶飞可是吃了不少哑巴亏。这几位小姐没一个好伺候的,动辄就让他下不了台面。 八妹钟骄还是个小娃娃,这倒没什么,顶多就是哭闹的时候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可是其他三位,想要伺候好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难伺候的,非钟画莫属。钟画通情达理的时候,那倒是极其睿智、极其友善,完全能够胜任姐姐的名号,是钟琴和钟棋的好榜样。可问题是,她通情达理的时候太少,无理取闹的时候太多。 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章尧和胡阳这两位公子哥可以忍受得了她的小姐脾气了。陶飞时常这样无奈地想。听说,黄天跟钟画倒是也能聊得来的,改天得去清洲村好好请教一下黄天。 可一想到黄天,陶飞的心情就不由得冷却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黄天竟然会遭受了那么大的磨难,跟死神打了个照面,幸好这次暗中有方义的帮助。但是,听秋亭和齐亮说,黄天现在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陶飞开着车子行驶在林荫大道上,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一辆车很眼熟。那不是柳翁的轿车吗?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很快就靠近了那辆车,定睛往车窗里一看,刚好看见了坐在后座上的方义。 一见到方义,陶飞本来想像从前一样,热情地给他的这位小兄弟打个招呼。可是忽然想起钟子恒刚才在南幽园交代他去办的那件事情,就再也没有了想要跟方义打招呼的欲望了。他心里矛盾得很,心情瞬间变得异常低落。 方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和之前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出门不用徒步,有轿车代步,还有专职司机为他开车。如果他一直像这样在乌岭镇生活下去,倒也不是一件坏事。陶飞这样想着,心里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 陶飞在犹豫,究竟是要超车,还是这样一直相随?不论哪种情况,都会很快被方义认出来。钟家的这辆车子,方义是再熟悉不过了,想躲都没地方藏。可是如果方义一会儿真要跟他搭话,他担心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 正当他犹疑不定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方义的车子朝着右边那条岔道上开过去了。这可真是天意!陶飞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加快速度,左拐弯上了另一条车道,直奔钟家大院。 陶飞的车子刚在钟家大院门口停稳,一直在门口张望的王叔就飞快地跑了过来,扒着车窗着急忙慌地问他:“怎么样?二小姐交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放心吧,都办妥了,我这不回来复命了嘛。”陶飞冲着王叔笑了笑。 “谢天谢地!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颗心啊,都悬了一天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拿绳子先勒死我算了。”王叔说完,转身就往院里跑去,要向钟画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其实,王叔根本就不知道钟画到底交给了陶飞什么神秘的任务去办,他只知道钟画一连几天都不好好吃饭,还说什么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要离家出走,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些话,听起来没有一句正经的,可把王叔吓坏了。 钟画是王叔看着长大的,比他的那几个远在西海村的儿女还要有感情,他可不想钟画出半点儿事故。再说了,万一钟画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老命也就要交待在这院里了,连几个孩子都看不好,他这个管家当着还有什么用? 王叔一口气跑到了钟画的房前,气喘吁吁地站在紧闭的门外冲里面说:“钟画,你快开门吧,出来一下。陶飞回来了,你交给他办的那些事情,他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就要来见你了!” 王叔的话刚说完,钟画的房门就打开了。钟画从里面走出来,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前方的那条开满鲜花的甬道。果然,她看到了陶飞,他正朝这边快步走过来,嘴角是上扬的,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钟画忙说:“王叔,你去厨房跟汪姨说一声,就说我饿了,想吃东西。多做些点心,我很饿,都能吃得下。” 王叔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差点没把眼泪给笑出来,一面连连点头答应,一面朝厨房跑了过去,老远就冲着厨房窗户里的汪春芳挥手示意。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汪春芳早就看见了王叔,也忍不住高兴起来,赶忙把早已给钟画准备好的点心放进了热气腾腾的蒸笼里,一会儿就能吃上了。 钟子恒几乎天天在南幽园忙碌,唐佳玉几乎天天在她的花店玉恒春城忙碌,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陶飞、王叔等人照料。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们几个天天伴着这院里的几位大小姐,其实感受也差不多,日日悬心,处处小心,谨言慎行,生怕会照料不周,辜负了钟子恒夫妇对他们的信任。 方义的车子开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开向县城的方向。 郭先生派人来给他暗暗送了消息,让他再去郭家大院一趟,帮曹世雄再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是否已经痊愈。 今天医馆的事情格外多,方义一直忙到现在才有空。好在,现在他出门有轿车接送,不用担心天气和时间。钱贵明和柳翁的这辆轿车随时都在待命,不论什么时间出诊,他都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就要紧张兮兮地赶时间了。 方义坐在车子里望着车窗外高低起伏的山峦,心底涌起了无限感慨。 现在的这身行头和这样的待遇,是他从前连做梦都没有梦见过的。他没有想过,也没敢想。他只是想着,只要他一路脚踏实地前行,日子就会越过越好的。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顺当。 车子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起伏前行,方义的思绪也在跟着起伏不定。 到了郭家大院门口,郭先生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见方义精神抖擞地从车里走下来的一刻,郭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看方义的眼神,有着同赵时运一样的意味。 第二次来到郭家大院,不论是郭先生还是方义,都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步,不像上次那么陌生了。尤其是郭先生,看到方义今天这副派头,不停地夸赞他,还笑着问他:“方老板,你现在听我这样称呼你,还觉着别扭吗?” 方义想起了上次来郭家大院时,跟郭先生为“方老板”这个称呼理论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想了想说:“就像您说的那样,被人经常叫,自己经常听,也就习惯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会儿后,接着说:“我始终记得我的宗旨是悬壶救世,治病救人。” 郭先生微笑着点头,从此以后对方义更是另眼相待。 方义又见到了曹世雄,这次情形大不相同。曹世雄恢复得很好,见到方义时也愿意开口说话了,也愿意交谈了,尽管他的话并不多,跟从前叱咤风云的那个曹局长还是有一定的差别。 认真给曹世雄检查完身体后,方义把情况报告给了郭先生,然后又跟照顾曹世雄的那两位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郭先生留方义和钱贵明在家里吃了晚饭,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有不少菜肴都是方义不曾见过的,只知道好吃,吃完后仍觉回味无穷。 然而,方义不知道的是,郭先生从来不在家中宴请宾客,方义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另有所图 郭家大院的晚宴,到很晚才结束。 钱贵明已经站在车旁等候方义,但等来等去,也没见方义的身影。 院子里洒满了月光,花草树木上铺着一层清辉。微微冷的夜风里,散发着淡淡幽幽的花香。静,一片寂静。阑珊的夜色,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头弯弯曲曲地延伸。 郭家客厅的门刚一打开,一阵扑鼻的酒菜香味就从门缝里溜出来,溜进了院子里的月光下,然后和风而走,钻进了疏影横斜的边边角角,角角落落。 门口地面上的狭长灯光里,横着两条长长的人影,一条粗壮一些,另一条细瘦一些。影子在说话,话里透着几分热乎的酒气。 郭先生和方义一样,平时都不怎么喝酒。两个不怎么喝酒的人,今晚却都喝了一点酒,兴之所至。 郭先生能喝酒,但从不嗜酒如命,平时更是极少沾杯。他身居高位,心有顾虑。酒,是好东西,最能成事,但同时也是坏东西,最能坏事。 方义年龄还小,尚未成年,平时基本不喝酒,他也没这爱好,至少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养成这种爱好,尽管医馆的酒柜里收藏着不少好酒,少数是柳翁自己的收藏品,而大多都是别人赠送给柳翁的礼物。 今晚郭先生的心情格外好,他也只能意思一下,陪他喝了两杯。郭先生说他是个潜力股,两杯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就代表着能喝酒,酒量不错。 夜风吹在方义的脸上,热乎乎的感觉,方义用手摸了一下,感觉有点发烫,他猜想应该是酒劲上来了。他觉得有点困,想要回去休息了。 方义看见了站在车旁的钱贵明,知道他已等待多时。他跟郭先生道别,说夜已经很深了,他得回去了。 郭先生看了看夜空,月渐偏西,的确已经很晚了,他也不想再挽留,但是提了一个建议,让方义今晚在这里过夜,这里有的是空房间。夜太深了,山道上行车也不安全。 方义来的时候,是想尽快办完事情,然后尽快回医馆,医馆里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弄到这么晚。 站在车旁的钱贵明听到了郭先生和方义的谈话,他是赞同郭先生的建议的。夜怎么深了,还要开几十里的山道,确实不安全。他的驾驶技术当然没问题,但是他知道,有方义在的地方,就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 跟在方义身边一段时间后,钱贵明发现方义平时行事格外小心谨慎,尤其是在夜晚,哪怕是在平坦宽阔的街道上,方义也会有所警惕。 钱贵明猜测,方义预防的敌人除了子修方丈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人。如果是子修的人,钱贵明是不怕的,但若是别的什么人,他担心自己会跟着一块儿遭殃。 方义正在犹豫的时候,钱贵明走到他面前,说为了安全起见,在这里留宿也不是坏事,等明天天亮再走也不迟。 方义稍微考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郭先生让黑马带方义和钱贵明去歇息。方义住在贵宾房间,钱贵明住在普通房间。 方义虽然觉着酒劲有点上头,但他心里很明白。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郭家大院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跟上次一样,见到的人都是男人,没有女人,而且这里的每个男人看起来都很讲规矩。 但也有例外,黑马就是个例外。方义能看得出来,黑马是郭先生特别器重的人,他在这院里的身份和地位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方义想了一想,他们俩大概就像武田夕照和花藤那样。 在酒劲的助力下,方义上床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是到了夜里几点钟,方义在睡梦中听见窗外有动静。他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轻声下床,来到了窗边,隐藏在窗帘后面。 窗外月光如水,一片寂静。 方义观察了好一会儿,又倾听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他不禁在心中疑惑,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返身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可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他又听见了窗外有动静,跟之前听到的声响一模一样。这一回,方义敢确定,窗外有人,图谋不轨。 他从药箱的底部摸出了几粒小石子,再一次来到了窗前,藏在窗帘后面。窗户是半掩着的,他偷窥外面时,看到了外面的月光里有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方义用手指夹住了两颗石子,瞄准了窗外。他估算了一下黑影活动的范围,只要黑影再次出现,两颗石子至少有一颗能够击中。 没过多久,那条黑影又出现了,好像在那里寻找什么,来来回回好几趟。 方义抓住时机,轻轻一抖手,两颗石子如同利剑一般直奔黑影而去。 打得很准,两颗同时击中了黑影的腿部,疼得那黑影当场跪倒在地,但很快他又站起来,飞身上墙,逃走了。 方义看见黑影逃走的样子,觉着很眼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常常潜入医馆的“水老鼠”。让方义感到很奇怪的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郭先生来的? 看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方义觉得很困,于是又返回床上睡觉去了。这一觉睡得很熟,没遭到任何打扰,一直睡到天亮。 方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窗户里透进来几缕金灿灿的阳光。外面的院子里,郭家的人正在洒扫庭院,扫帚有节奏地发出响声,和着树上的鸟鸣。 吃早餐的时候,郭先生问方义夜里睡得怎么样。方义没有提及夜里的事情,说睡得很好。郭先生将信将疑。方义也看出了郭先生眼里藏着什么事情。 早饭后,方义准备离开时,郭先生把他叫住,让他稍等一会儿,说是带他去后院里走一走,看看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 方义心中有所怀疑,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哪里都差不多的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应该是。方义这样暗想。 满眼鲜活的花花草草,着实惹人怜爱。却有一盆是枯萎的,花枝摇摇欲折,倒是花盆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子很吸引人。 方义的目光突然停落在花盆里,心里不禁一怔,那两颗带血迹的石子不正是他夜里射向黑影的那两颗吗? 第三百八十章 诚心拉拢 方义看到了花盆中那两颗石子,两颗带有血迹的石子。 那是他在凌晨的黑夜偷袭“水老鼠”的暗器。这些石子都是他特意挑选的,具有更强的攻击性和杀伤力,跟一般的石子有差别,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有血迹,就足以证明“水老鼠”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当时看他在月光下当场跪地的痛苦样子,方义就知道他伤得挺重。 其实,方义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不攻击他的腿,还可以攻击别的部位,后果会比腿伤更加严重。 但方义不想这么做,他想放“水老鼠”一条生路,在提醒他快点离开郭家大院,此地不宜久留。 来日方长,有些账是一定要算的,但得选择合适的地点,至少不能在郭家大院里。 方义深知,郭家大院绝对不是一般的高门大户,这里似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跟“水老鼠”有过很多次的明暗较量,但方义直到现在都弄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这对于方义来说,也是一个不解之谜。 “水老鼠”在钟家茶山曾经跟方义坦白说过,他们是各为其主。方义知道他跟吴新仁是一伙的,都是一直在为子修效劳。 但是,一个关押在牢狱中的人居然可以随意进出,来去自如,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水老鼠”背后的主人究竟有多少个,方义实在不得而知,现在唯有谨慎提防。 郭先生看到方义在发呆,假装问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方义想了想说,他在看花盆里这株将死的花,觉得它很可怜,好可惜。 郭先生微微一笑。他走到花盆那里,用手只稍稍碰了几下,那些枯枝败叶就无法承受了,枯萎的叶子纷纷掉落下来,覆盖在盆土表面那些五彩斑斓的石子上,掩盖了方义那两颗血迹斑斑的石子。 郭先生笑着告诉方义,这满园的花草树木,除了这一盆之外,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充满了活力。世间万物,彼此相对,有荣有枯,有成有败。 枯败落寞的时候的确很可怜,很可惜,但繁荣昌盛的时候也是真的让人动心,甚至羡慕不已。植物如此,动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方义听着郭先生说的这些话,似懂非懂。但是有一点他明白,郭先生明里是在跟他说花草树木的兴衰荣辱,暗里却是在说人。至于具体暗指哪些人,方义不得而知。 他在等待,等待郭先生提到他的那两颗石子。他想知道,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花盆里,是早上那些洒扫庭院的人偶然发现后放在这里的,还是郭先生有意安排的。 这个院落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仔细一推敲,却又很不正常,各个都像是脸上蒙了一层纱,让人琢磨不透。 但有一点,方义可以肯定,那就是到目前为止,郭先生对他是没有恶意的,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 可是,方义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郭先生提到花盆里的那两颗石子。他开始有些不淡定了,不知道郭先生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他不相信,郭先生特意请他来后院,就只是为了欣赏这些生机盎然的花花草草。相比较带有血迹的两颗石子,郭先生一定会更感兴趣。但他偏偏就是只字不提。 不过,郭先生说着说着,话题就转移了,不再说花草树木,却提到了另一件事,码头浮尸。 方义已经知道这件事。林伟每天在外替他打探各路小道消息,恰似他的第三只眼睛和耳朵。 码头这件案子是件大事,虽然被楼青云控制住了,禁止私下议论、散布谣言,但是想知道的人自然会有法子知道的。 方义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水老鼠”。钟子恒那些茶叶的事故就是他制造的,骑峰岭绑架案也有他明目张胆的参与。反正“水老鼠”专干坏事,码头这件案子很可能又与他有关。 但是,如果真是“水老鼠”所为,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这次背后的主人又是谁。 听说码头被害的那人跟曹世雄有关,如此看来,“水老鼠”幕后指使人的身份就更难确定了,就连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位郭先生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方义后来就把这件事暂且搁下了,只放在心里琢磨。他一直在等待楼青云的查案结果,但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没想到郭先生今天居然当面提到了这件事。看得出来,他对这件案子十分上心,说一想到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他就担忧整个乌岭镇的安危。 郭先生看着方义,眼里充满了期待。他说曹世雄现在身不由己,不能亲自出面去调查这件案子,如果方义在私底下愿意出手相助,那将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方义不听则已,一听郭先生这话,心里不禁开始直打鼓了。以前他只替钟子恒办事,单身独户,不论做什么都不用顾忌太多。 可是现在他已经接手了柳翁的医馆,身后跟着一大帮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得从大局出发,都要照顾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郭先生见方义有所犹豫,便笑着说,他知道现在方义已经不是以前的方义了,现在的方老板肩负重任,要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 但是,郭先生又说,如果想要曹世雄早一日官复原职,回归原位,继续像从前一样为乌岭镇的安危保驾护航,那么,现在就得多想些法子帮帮他,让他沉冤得雪。 不论何时,人身安全都是一定要放在首位的。乌岭镇的安危关乎到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果杀人凶手一直逍遥法外,那么整个镇子也就失去了安全保障,会一直暗藏隐患与凶险。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如果连乌岭镇都不安全了,你觉得你们柳翁医馆还有安全可言吗?”郭先生说这话的时候,他往常的那种和颜悦色瞬间消失殆尽。 方义愣在那里,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到了那盆枯死的花叶上。花叶凋落,盛颜不再,除非有起死回生之术,否则结局只能是死亡,一片枯寂的死亡。 方义不禁又想到了发生在医馆里的那些意外事件。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恶事的发生,如果不是凶险已经威胁到柳翁的性命,他是绝对不可能就那么轻易地让柳翁隐姓埋名在深山老林的。 方义突然意识到自己肩负的担子更重了,而他一个人的力量是绝对有限的,他虽然能够勉强保全住了柳翁,但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够保全得了医馆里的其他人,更别说还有东莱山,还有钟家大院的姑姑姑父、章尧一家人,还有清洲村的那些善良的人。 看时间不早了,郭先生不再挽留方义,催促他尽快回医馆去,那里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郭先生送方义到院门口,临别前再三嘱咐方义不要有心理负担,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多为大局着想。 第三百八十一章 得意之人 车子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蜿蜒前行,沐浴着晨光。 坐在车里的方义,目光追随着山道两旁的金色山峦,起伏不定。他的思绪也在跟着一起波澜起伏。 郭先生的话一直在他的耳畔回响。他觉得郭先生的话,每一句都是那么有道理,让人不得不接受。眼下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才能令郭先生满意,但他知道,一切以大局为重,一定是对的。 车子带着一片金灿灿的朝霞回到了医馆。早已等候在医馆门口的刘旺老远就瞧见了,一转身就向厨房跑了过去。 孙正华足足等了一夜,却也没见方义回来。但是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么焦虑和担心,因为方义的身边有钱贵明在陪伴。 再次回归医馆的钱贵明与从前相比,更加受欢迎了。不论是管理账目,还是驾车,都是那么认真负责,别人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之处,他都一一牢记在心。 不论方义何时问起,没有一样是他不清楚、不明白的,样样他都能对答如流,不出一点差错。 方义出门在外,有这样细致入微的钱贵明陪伴在身边,医馆上下没有一个不放心的,就连平时最操心的孙正华也都渐渐放宽心了。 方义下了车,走进了院子。在路过院子中央那棵百年大樟树时,他又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向那半截子的树枝。他在心中暗暗告诉柳翁,从今往后,他会更加坚定地护医馆周全,保它安然无恙。 这是医馆里新一天的开始。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孙正华收拾好厨房之后,正准备跟着刘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他最近新学了好几样菜肴,要亲自去菜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 刚要出门时,孙正华一抬头间,看见迎面过来了一个人,看着挺面生,没见过,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平头百姓,倒像是钟家的人。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目光始终跟随着那人。 他给刘旺使了一个眼色,刘旺心里明白,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去了。 那人进去医馆大堂后,让人直接带他去找方义。一个伙计客客气气地带他去了方义的办公室。 方义把柳翁的那间旧办公室简单翻新了一下,作为他自己的办公场所。此刻,他正在给一个病人把脉,神情专注。 给那人开了药方,又叮嘱了他一番话,然后让一个伙计带他去大堂抓药。这个病人久咳不愈,没有早点用药,延误了最佳时机,现在已经有了炎症,需要尽快治疗。 见下一个病号还没有来,方义顺手收拾了一下他的桌面,将东西一样一样摆放整齐,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动作他每天都要重复好几遍,习以为常了。 刚刚收拾完毕,下一个病号的一只胳膊就冷不丁地伸到了方义的面前,吓了他一跳。冒冒失失,不声不响地就来了,伙计也不提前接待一下。方义在心里埋怨了伙计几句。 方义开始给来的这人认真地把脉,可是诊断来诊断去,没诊断出什么毛病,脉象平稳,跟正常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方义不禁皱起了眉头。 “既然查不出来什么毛病,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快跟我走吧!” 还没等方义问话,这个病号居然先开口说话了,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方义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不觉又惊又喜,“原来是你,陶大哥!” 陶飞把手臂缩了回去,坏坏地看向方义,他在嘲笑方义刚才极其认真又极其傻气的样子。他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方义开玩笑了。 方义猜测,无事不登三宝殿,陶飞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八成是钟骄身体不舒服。自入夏以来,带着小孩来看病,或者来给小孩抓药的,最常见。 与往年相比,今年夏天钟骄的身体应该倒是还挺不错的,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来找方义开过什么药方子。钟家今年的暑假比较冷清,另外四朵花都没回来,人少,事情就少,麻烦就少,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现在陶飞亲自来找方义了,那就是说,有谁身体出了状况。看陶飞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即便是谁有了状况,也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陶飞言归正传,说钟画最近感觉身体不舒服,已经拖了好些天了,担心再这样拖下去会拖出什么大病来,所以派他来请方义务必去一趟钟家大院。 一听说钟画身体不舒服,方义的眉头就会不自觉地微微起皱。他想起那次钟画和丁姨一起来医馆看病的情景,名义上说是来看病,实际上是来看他的。他不喜欢钟画这种雕虫小技,这样会让他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很不自在。 但是,今天陶飞亲自登门来请他过去一趟,那应该不是在开玩笑。这一趟出诊,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方义让陶飞先回去,等他把上午的这些病号都看完,就立刻去钟家大院给钟画看病。陶飞答应了一声,要出门的时候对方义说,不管等到什么时间,他都会在钟家大院等方义过去一起吃午饭。 陶飞走了,乘车离开了医馆。一直站在院门旁边的孙正华把陶飞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刘旺告诉他,这人是钟家人,看起来跟方义很熟。 孙正华在脑海里使劲翻,翻了好半天都记不起来这人以前是否来过医馆。钟家的保镖,他最熟悉的是常来医馆的那几个:黄天,秋亭和齐亮。 听刘旺说,方义中午要在钟家大院吃饭,孙正华就打消了念头,不跟着刘旺一起去菜场了,改天再去。 方义忙完医馆的事情,也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钱贵明开着车子,加快速度送方义到钟家大院。 知道方义要来吃午餐,汪春芳和王叔等人足足在厨房忙碌了一个上午,按照钟画的要求忙出了一桌饭菜,就等着方义来。 钟画今天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跟往日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眼角眉梢都藏着一种得意,不被人轻易察觉的得意。 钟画有很多个心愿,其中的一个心愿已经达成了,这是她埋藏在心底的一个最重要的心愿。好在,她的父亲这回站到了她的一边,促成了这个心愿的顺利实现。 自从那天无意中看了乔雪写给方义的那封回信以后,钟画的生活就再也没有真正安宁过,她的内心一直都在饱受着煎熬。方义活着出现在乌岭镇以来,对她的每一次冷言冷语,她其实都牢记在心。 但是现在,她总算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中最大的隐患已经除掉了,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感到得意的事情了。 钟画在客厅大大方方地迎接了方义,就像她的母亲平常接待方义的那种姿态一样。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尴尬午餐 钟画站在餐厅的门口,远远地看着方义从对面走过来。 她看起来很淡定,脸面上平静如水一般。但是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别样的光芒,只有当方义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眼里才会有这种光芒在闪烁。 柳翁医馆发生的事情,陶飞早就已经跟钟画说过了。 准确地说,是钟画听到了小道消息之后,一再找陶飞去打听的。医馆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钟画都会放在心上,因为方义在那里,她也只关心方义的一切。 陶飞跟钟画说,方义跟以前不一样了,大不同了,他现在是医馆的当家人,掌管着医馆的一切,就像柳翁在的时候那样。而且方义年轻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比起柳翁,方义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画听得想入非非。她早就想见见现在的方义了,她能想象得出方义现在的样子。但想象终归是想象,怎么都比不上见到方义本人。她最近一直在闹情绪,闹得身体不太舒服,这对于她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她让陶飞去医馆去请方义到家里来给她看病,这次是真的身体不适,不需要她去演戏,不需要她多花心思去设计什么局了。这让她在面对方义时又多了一份坦然与自信。 一想到从今往后方义再也不能跟百家村有任何联系了,再也无法跟那个乔雪通信了,钟画的嘴角就会忍不住上扬,心情格外舒畅。 为了今天的午餐,钟画花费了不少心思,绞尽脑汁让厨房做方义最喜欢吃的菜。汪春芳对方义的饮食习惯还是相当了解的,分寸拿捏得比较好。 方义刚来江南的时候就是在汪春芳的北湖村家中度过的,后来慧子夫妇在钟家大院住的时候,她也经常去串门。久而久之,她对方义的日常饮食起居就更加熟知和了解了。 方义也早看见了钟画,他一步步地靠近钟画,眼睛一直在观察钟画,不用把脉他也能断定,钟画这次是真的病了,一看就知道气血不足,身体比较虚弱。 看着方义在向她一步步地靠近,方义的眼光一直停落在她的脸上,钟画忍不住一点点地展开了笑容。她的脸上依然显得那么平静,但内心深处却早已荡起了层层波澜。 钟画一直都在努力克制这种情绪的荡漾,但她眼睛里闪烁的那种独有的光芒,她始终都无法掩饰得了。 今天的午餐是钟画为方义特意准备的,钟画以礼相待,请方义坐在平时钟子恒坐的那个位置。方义犹豫了一下,没坐,坐到旁边一个比较偏的座位上。 毕竟,出过几次门,赴过几次宴,方义对于礼数还是能够把握得住分寸的。他能够感觉得到今天的钟画跟以往有所不同,眉眼之间,言语之间,那种客气和礼貌,都像极了她的母亲唐佳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方义在心里暗暗揣测,不知道钟画心里是不是又在打着什么小算盘。他对钟画的这种不信任的猜疑,最主要是从邹小清眉心处的那块伤疤开始的。 去年的那天晚上,钟家大院的那次篝火晚宴,方义一直都记忆犹新。邹小清眉心处的那个伤疤成了他心里一个始终解不开的结,尽管那个伤疤已经被穆野先生治好了。 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今天都不在家吃饭,都在外面各自忙各自的生意。现在作陪的除了钟画,便是陶飞、钟琴和钟棋。 几个年轻人在一起吃饭,倒也没了那么多的礼数和约束,这让大家都感到比较放松。钟琴和钟棋更是感觉既轻松又自如,高高兴兴地陪着方义一起吃饭。 她们俩依然像之前那样,是两个十足的小机灵鬼,目光总是在饭桌上来回晃悠,从钟画晃悠到方义,又从方义晃悠到钟画。 眼见为实。钟琴和钟棋相信了陶飞之前说过的话,方义果然跟从前不一样了,多了一份成熟,就像她们的爸爸身上的那样一种成熟。 这让夹在钟画和方义中间的陶飞感到非常不自在,他觉得自己杵在中间简直就是太碍眼了,太碍事了。只有他一人想要快快结束这顿尴尬的午餐。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叔笑呵呵地领着一个人进来了,“钟画,胡阳来了!” 这句话可把陶飞给乐坏了,别人甚至都还没听清楚王叔刚才嘴里说了什么,他就先离开座位,过来热情地跟胡阳打招呼。 钟画和方义也连忙起身。钟画走过来笑着跟胡阳打招呼。方义只是起身站在那里,看了一眼胡阳,却没有说话。 钟琴和钟棋忙问胡阳吃过饭了没有,要是没吃,就坐下来一起用餐。 满屋子的人,满桌子的饭菜,可胡阳的一双眼睛哪儿也不看,就只盯着方义一个人看。这个臭小子如今倒是真的大变样了,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凤凰就凤凰,凤凰也还是麻雀变的,我倒想看看你能当得了几天! 胡阳原本是兴兴头头地来见钟画的。昌旸大学就快要开学了,他有很多趣事想跟钟画分享,趁着今天有空,特意过来看望钟画。午餐他已经吃过了,跟他父亲胡昌鸿一起在怡山书院吃过的,有人请客。 见方义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上陪着方义一起吃饭,胡阳哪里忍受得了这种场面。明明吃过了午饭,而且还是吃了饱饱的一餐,他偏说没吃,非要坐在钟画旁边陪着一起吃。 钟琴和钟棋已经放下了碗筷,她们提着胡阳带来的几大包礼物出了餐厅,有说有笑地去了客厅。她们迫不及待想要打开那些礼物,也不管午餐到底有没有吃饱了。 胡阳一来,方义就感觉杀气来了,再好的饭菜吃着都不香了。本来他对今天的饭菜是相当满意的,正吃得津津有味。真是巧合,每一样都是他喜欢吃的。 胡阳坐在钟画身边陪着一起吃饭,一双眼睛却时不时有意落在方义身上。他们俩到现在谁也没跟谁打招呼,都是陶飞一直杵在中间说笑着打圆场。 陶飞对他们之间的各种纠葛早有耳闻,还有那个被迫离开乌岭镇北上学画的章尧,以及泰屏湖的邹小清。他虽然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这种事情,傻子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陶飞曾无意中听到胡昌鸿跟钟子恒提过,说章尧学成之后还会回到乌岭镇的,而且很可能会成为昌旸大学最年轻的美术教师。 到时候,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纠葛怕是仍要继续上演呢。他一想到那个场面,就感觉头痛。与此同时,他又很庆幸,庆幸自己不是黄天,无情无爱,无牵无挂,一身轻松。 现在的陶飞,更加想快快离开餐桌了。可是,论年龄,他是大哥;论资格,他还是大哥,依然是要乖乖遵从饭桌礼数的,得合钟家的规矩。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备战新职 钟家大院里的今天这顿午餐,对于陶飞来说,仿佛吃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胡阳气势汹汹地坐上桌跟着一起吃饭,大家的胃口就都变差了,再也闻不着满桌的饭菜香了,倒是闻着了一股浓浓的酸醋味道。 钟画心里明白,胡阳藏在脸上的不悦是因为方义,方义袒露在眼神里的不屑是因为胡阳,两人谁都没把谁放在眼里,各自不给对方好脸色看,他们俩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午餐结束。 钟画想埋怨胡阳,怪他来得太突然,把事情也做得太不像样了,一点礼数都不顾了,就顾着自己生气。可是钟画到底还是忍住了,她不想再跟胡阳为这件事而翻脸了,担心到时不好收场。 不论是胡阳,还是方义,钟画都不想得罪,唯一的办法就是得罪她自己。 刚离开餐桌不久,钟画就说自己头痛,感觉不舒服,让方义尽快给她看病,然后开个比较实用的药方给治一治。 方义早就看出了钟画的毛病在哪里,完全可以直接给钟画开个药方。但是,他考虑到胡阳在这里盯着,到时又免不了要说他故意显摆,在钟画面前添油加醋说他的坏话,挑拨离间。 为了避免产生更多不必要的摩擦和麻烦,方义遵照平时的看病步骤,一本正经地给钟画看了病,结果跟他之前的预想相差无几。 方义开好了药方,递给了王叔。王叔拿着药方正要往外面走,陶飞叫住了他。陶飞接过了药方后直奔院门口,他要去柳翁医馆抓药。抓药是其次,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赶紧逃离现场,出去透透气。 见陶飞走了,方义也站起身打算离开,却被钟画叫住了,希望他能够留下来陪她说说话,说是好久都没在一起聊天了,都感觉生疏了。 方义别的话都没听进去,就只听见了“生疏”两个字,也就只对这两个字比较满意。他委婉地拒绝了钟画,说医馆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然后指着一旁的胡阳说:“正好,有他在陪你,我放心!” 说完,方义转身就离开了客厅,直接迈步走向了远处的院门。 钟画看着方义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凄凉。但是,这次跟以往不同,她并没有登时生气,反倒是心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在心中暗笑,方义现在走得快,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是没关系,他迟早会回心转意的,她有这个把握。 目送方义离开后,胡阳的心情大好,他坐在钟画对面,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昌旸大学的一些趣事。 钟画对别的都不太关心,她只关心她的姨夫赵时运现在怎么样了。 一听钟画提到赵时运,胡阳就更加来劲了,说赵时运将会成为昌旸大学最勤奋的教师之一,将来必定是一位名师。钟画很愿意听到这些,不禁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到钟画笑了,胡阳就越发来精神了,把所有跟赵时运有关的事情都给抖了出来,哪怕是有一点点沾边的,他都拿来说给钟画听,听得钟画也心情大好了。直到这时,胡阳的脸上才没有了任何一点不悦了。 赵时运打定主意决定辞官归隐乌岭镇,就真的行动起来了。他很重视钟画给他提的那个建议,去昌旸大学当老师,从京城官场正式迈向三尺讲台。这对于他来说,是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那就也要成为他人生的一次华丽转身。 跟钟子恒夫妇连续商量了几天,赵时运最后决定离开钟家大院,直接去胡家大院找胡昌鸿商议。 关于这件事,钟子恒早已提前在胡昌鸿耳朵边吹过了几次风,胡昌鸿当时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非常欢迎赵时运来昌旸大学就职。 昌旸大学开学在即,可是胡昌鸿依然在为学校的师资力量而发愁,而担忧。学生倒是够了,教师却不够了。他为此伤了不少脑筋。谁料,钟子恒很快就给他找到了一个,还就在眼前,还是出类拔萃的现成资源。 赵时运被胡昌鸿热情邀请到了家里,作为座上宾盛情款待。一来二去之后,这俩人倒是相当投缘,很快就从陌生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 赵时运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为他的新工作积极备战了。他很快就从钟家大院搬进了昌旸大学的教师宿舍,成为了第一个入住新校园的教师。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时运心里很清楚,毕竟他这次的跨度很大,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职场,他这一步跳跃,跳得比谁都要猛。他必须要作长远打算,要想站好这个三尺讲台,他得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做好一切职前准备。 心里有了明确的计划,后面的路就比较好走了。赵时运为了抓紧时间多学习,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勤奋学习,刻苦锻炼,没日没夜地发愤图强。 胡昌鸿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在他看来,其实赵时运根本就不用这么勤奋努力,就凭他混迹官场怎么多年,站上讲台随便讲一讲也就差不多了。他跟赵时运谈过话,聊过天,赵时运一开口,他就知道此人非比寻常,必定会成为学校的教育先驱者。 然而,令胡昌鸿感动的是,赵时运这人做事太认真了,对自我的约束能力太强大了,将来绝对是其他老师们的好榜样之一。因此,胡昌鸿心中异常高兴,不止一次地在钟子恒面前夸赞赵时运。钟子恒也为此而感到开心和骄傲。 可是,胡昌鸿眼下的高兴是有限的,还有很多烦恼在等着他。开学在即,新老师的队伍还没有完全排列整齐,人手还不够。这可把他给急坏了,日夜为此悬心。来了一个赵时运根本不够,还差好几个呢。 就在胡昌鸿感到很为难的时候,胡阳提醒了他一下,说他二哥胡珏的准岳父岳母是一定能够帮得上忙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胡昌鸿这才意识到,上海那边完全有能力帮得上这个忙。胡珏在来信中就曾提到过这件事,是他太忙碌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跟上海那边联系上以后,果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屈欣雅的父母在这方面伸出了援手,帮了胡昌鸿的大忙。直到这时,胡昌鸿才感觉完全松了一口气。 果然,好事多磨啊!胡昌鸿不禁在心中万分感慨。这一路走来,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但是,这一切都值得。 第三百八十四章 开学典礼 胡昌鸿和胡阳这对父子一起同心协力,克服种种困难,终于把他们心中的理想变成了眼前的现实,专属于乌岭镇的大学诞生了。 昌旸大学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即将迎来第一批入学新生。 最近一段时间,整个乌岭镇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凡是家里有适龄读大学的孩子,都在跃跃欲试,要去昌旸大学读书。 想要进入昌旸大学,需要参加两场考试,一场是统一招生的考试,另一场是昌旸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那也就是说,拿到了统一考试的入学资格还不够,还得参加在昌旸大学举行的“门槛考试”。 胡昌鸿和学校董事会一起商议并最终确定的这项“门槛考试”,其实是钟子恒提出来的。 钟子恒当初在考验方义的时候反方向用了这一招,结果顺利地将方义拒之于乌中大门外,从此改变了方义的整个人生命运和人生轨迹。 当然,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钟子恒一直藏在心里,至今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要是让方义知道他当初为了把方义留在自己身边,故意从中作梗,让方义失去了入读乌中的大好机会,那结果可想而知,方义一定会对他产生某种怨念的。到时他和方义之间的关系,也就要蒙上一层难以磨灭的阴影了。 也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这份亏欠,在学校董事会上,钟子恒提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在统一招生考试之后,再在昌旸大学举行一场“门槛考试”,内容和方式与统一招生考试完全不同,目的是让学生们在进入大学之前,更加懂得读大学的真正目的和意义,成为身心都健康的好学生。 “门槛考试”的内容实在是丰富多彩,主旨是在考察学生们的身体素质、心理素质和行动能力:独自行走天舟路、弹琴、下棋、绘画、书法、唱歌、跳舞、游泳、划龙舟、篮球、足球、乒乓球、跳绳、踢毽子、采蘑菇、刺绣、缝被子、补衣服、纳鞋底、挑水、砍柴、劈柴、推磨、买菜、做饭、打渔,等等。 “门槛考试”其实是昌旸大学迎接所有入学新生的一种别样仪式,是要让学生们增强读大学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在心中早早树立一种好好读书的坚定信仰,而非只是一句简单的嘴上口号。 经过多次开会商讨之后,校董事会最终做出了招生政策的优化升级:不光是乌岭镇,整个白陵县城的所有高三学生都可以顺利进入昌旸大学读书。 除此之外,学校还会招收那些出身贫寒但愿意进入学校好好念书、改变自己命运的适龄青少年,这个特殊群体会被昌旸大学特殊照顾,享受各种优惠政策,包括可以免费入住入读。 胡昌鸿和学校董事会的成员在开学之际一个个都忙得晕头转向,不停地开会,不断地商讨,一次又一次地修改方案,折腾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算尘埃落定。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最后一个隆重的仪式了——开学典礼。 九月一日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暑热已退,天地清爽。风从山中来,带来了一阵阵秋天的清凉与干爽。飞鸟自由,山花烂漫。目之所及,皆是美好。 昌旸大学里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处处张灯结彩,到处锣鼓喧天。 新生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各自穿着干净整洁、大方得体的衣服整齐划一地坐在主席台下,等待着校长宣布开学典礼开始。 胡昌鸿今天的心情格外激动,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忍不住躲在办公室里偷偷哭了一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止不住地往下流,想拦都拦不住,干脆就让它们使劲流、尽情流,反正也没人看见。 正当他哭得带劲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大声告诉他,赶紧去大会现场,全校师生都在等着他大驾光临,都在期盼一睹他的风采。 胡昌鸿听出来了,这声音不是别人,是他的宝贝小儿子胡阳。 他在心里纳闷,平时这臭小子来找他,从来都不带敲门的,都是直接硬闯的,甚至横冲直撞,性子可野着呢。跟他的想法一样,反正是在老爸的办公室,又没人看见。 敲门的人,正是胡阳。胡阳是这第一批新生中的一员,也是这所大学的功臣之一。虽然跟着他父亲一起劳心劳力怎么长时间,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他今天的心情跟他父亲是一样的,格外激动,无比激动。 但胡阳表达激动的方式跟他父亲不一样,他是比谁都开心,笑得合不拢嘴。谁都没能预料到他会笑成今天这个样子,把一旁的钟画都惊呆了。从小一起长到大,都十几年了,钟画今天是头一次看到胡阳笑得如此开心。 胡阳和钟画也像其他学生一样,一起坐在台下等待典礼仪式开始。可是等来等去,胡阳都没见他的父亲大人出场,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究竟还在忙些什么。 实在等不及了,胡阳才决定离开会场去找他的老父亲。 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他老爸的办公室。建校以来,他老爸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办公室,有时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边一整天,忙东忙西,忙得出不了门。 可是刚到办公室门口,胡阳就听见从办公室里传来异样的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是哭声,有人在里边哭。 在胡阳的印象中,他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他父亲的哭声,这还是第一次。他站在门口静悄悄地听了一会儿,听着听着,自己也要忍不住落泪了,这才大声朝里边喊话,喊得一本正经。 胡昌鸿慌忙擦干眼泪,对着玻璃镜子前后左右一通乱照,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然后迈着铿锵的步伐朝门口走去。他打开门的时候,以为胡阳会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等他一起。 可是门打开的时候,只见外面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臭小子,跑得怎么快,也不等等我!要是不小心跑跌一跤,把牙给栽掉了,那才叫好玩呢。”他笑着骂了儿子,忽然间觉得在背后这样骂他还感觉挺爽的。 在万众瞩目之下,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之中,昌旸大学的校长胡昌鸿终于现身了。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会场,站在主席台上大声宣布:昌旸大学开学典礼现在开始! 第三百八十五章 演讲嘉宾 在昌旸大学的开学典礼上,校长胡昌鸿发表了激动人心的开学演讲。 这完全是一次临时发挥的即兴演讲,胡昌鸿之前没有做任何准备,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真情实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却字字句句都碰在了现场所有人的心坎上,打动了台下的每一个人。 胡昌鸿的开场白演讲赢得了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正当大家都期待着这位神采奕奕的胡校长还能继续讲两句时,却见胡校长热情地将坐在台下前排的一位男士请上主席台发表演讲。 这位中年男士来自异国他乡。他从今往后的身份又多了一种,那就是昌旸大学的名誉校长。这是胡昌鸿的想法和提议,后来在学校董事会上也获得了全票通过的表决。 这位男士在走向主席台的过程中,坐在台下的胡阳和钟画一直在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们都感觉这背影实在是有点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就在他走上演讲台即将转身的那一刹那,钟画想起来了,这人就是来自新加坡的蔡华章先生。 胡阳随后也想起来了。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他们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难忘情景:钟画和章尧一起联手画了一幅《百鸽图》,从蔡华章手里换回了方义的小灰鸽子翔哥。 蔡华章是胡昌鸿今天特意请来的嘉宾之一。蔡华章一家三口都来了,前几天就到了乌岭镇,他们依然像往年那样,住在怡山书院的流云别墅,那是他们在中国的家。 蔡华章对昌旸大学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不仅是这所大学的总设计师,还在新加坡为它募集了相当可观的启动资金,仅次于钟子恒的赞助,要不然昌旸大学也难以像现在这样顺利拔地而起。 胡昌鸿对蔡华章的名誉校长职位要求并不多,他也知道蔡华章在新加坡每天日理万机,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不可能要求他每天都待在乌岭镇帮助料理大学各项事务,那纯粹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 他只是希望蔡华章在学校的一些重大日子里能够到场露个面,平时给学校的各方面提一些独到的见解和看法,或者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原本有些犹豫的蔡华章最后还是答应了胡昌鸿,愿意接受这个职位。开学典礼的演讲,是胡昌鸿对蔡华章提出的第一个请求,说这是建校以来的最重要、最重大时刻,蔡华章必须得来,还必须得发表演讲。 蔡华章在电话里都听得很明白,也非常能够理解胡昌鸿的心情,一一答应了胡昌鸿之后,就带着妻儿飞过来了,尽管他在新加坡那边是真的很忙,一堆事务都尚未处理。 不论是相貌、胆量、品行,还是阅历、见识、学识,蔡华章都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 他的演讲做了充分的准备,充满了时代感、知识性和趣味性,一下子就打开了学生们的视野和想象空间,听得他们个个精神抖擞,一会儿凝眸深思,一会儿眉眼含笑,获得了一致好评,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从此以后,这位名誉校长蔡校长在每一位学生的心里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同时也成为了他们仰慕和崇拜的精神领袖。这其实也是学校董事会一致表决通过任命蔡华章为名誉校长的原因之一。 蔡华章离开演讲台之后,学生们都开始猜测和期待下一位演讲者究竟是谁了。在他们看来,今天不论是谁站在演讲台上,一定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都恨不得这些优秀人物能够在台上多待一会儿,多说一些话。 胡昌鸿今天请来的这些嘉宾之前都是保密的,除了他和董事会成员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到典礼的现场,更没人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 因此,胡阳和钟画也是不知情者,跟其他学生一样,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演讲者真正亮相才恍然大悟。他们俩现在也跟其他学生们一样,也在猜测接下来登台演讲的人物究竟会是谁。 接下来相继登台的两位演讲者,是胡阳和钟画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向忠怀教授,另一个则是他当时在乌岭镇极力劝说并资助,目前仍在bj求学的学生,章尧。 胡昌鸿上次在向忠怀离开乌岭镇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希望等到昌旸大学开学的时候,向忠怀能够亲自到场,上台发表演讲。胡昌鸿对向忠怀资助章尧求学这件事极为赞赏,也极为感动。 胡昌鸿求贤若渴,遇到像向忠怀这么好的教授,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他甚至都曾梦想过向忠怀能够有朝一日来到昌旸大学教书育人,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但是,今天向忠怀带着章尧一起来到开学典礼的现场,是完全出乎胡昌鸿的意料之外的。这算是向忠怀送给胡昌鸿的一份最特别的优厚庆典礼物。 向忠怀这次带章尧回来一趟可不是回来探亲的,而是章尧已经做出了明确决定,在bj学成之后马上就会回到乌岭镇,为昌旸大学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这是章尧亲口对向忠怀说的。 向忠怀一再提醒章尧要三思而后行,依照章尧现在的求学成果和未来发展趋势来看,将来必定大有所为。如果留在bj,一定能够出人头地,前程锦绣。 但是,章尧的态度异常坚决,一再说他矢志不渝,学成之后一定要回到乌岭镇,为昌旸大学做自己的应有的贡献,除此之外,一概都不考虑。 跟章尧相处了怎么长时间,向忠怀也非常了解章尧的脾气和秉性,见他态度如此果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一切按照章尧自己的意愿来执行。 刚好胡昌鸿这次邀请向忠怀再次回到乌岭镇,并在昌旸大学的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讲。向忠怀就把章尧一同顺便带回来了,让他见见世面,顺便跟家人相聚一下,哪怕时间很短。 章尧在回来之前,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想起从前的过往,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判若两人 章尧那时离开乌岭镇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理想,学成之后还会回到乌岭镇。 不过,那时他对未来还只是一种心怀美好的憧憬和向往。但是现在,他心中的目标已经越来越清晰了,除了乌岭镇,他不会再做别的选择。 这次跟着向忠怀一起回到乌岭镇,见到了独一无二的昌旸大学,更加坚定了章尧心中的信念。 向忠怀本来就是常年生活在讲台上的大学教授,他在开学典礼上的这次发言,与其说是一场演讲,不如说是给昌旸大学的学生们上的第一堂课。 他慈眉善目,言语含笑,娓娓道来,侃侃而谈,听得台下的学生们一个个如沐春风,眼中有光。 他是极其懂得与学生们互动的,只要他一提问,现场的学生们都在台下争先恐后地回应着,山呼海啸一般,气氛热烈而又融洽。 胡昌鸿和学校董事会的一众人等都忍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交口称赞向教授的这第一堂课上得实在是太好了,让学生们提前感受到了大学课堂的氛围,这是一个绝妙的开始。 一直坐在台下观看的赵时运听了向忠怀的演讲,欣赏的同时,却不禁担忧起来。向教授给了这样一个课堂范例,这对于其他教师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压力,到时学生们会不会在心里暗暗地比较?毕竟,先入为主。 然而,听了章尧的台上演讲之后,赵时运心中的这种顾虑却又顿时减少了。他看得出来,今天台下的学生们最喜爱的是章尧的演讲。 章尧和他们同龄相仿,这是一大优势。但更重要的是,章尧的演讲确实很出色。 章尧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的时候,台下的学生们都沸腾了,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一阵接一阵。 当章尧最后表达学成归来的愿望时,学生们更加激动了,用最热烈的掌声对这位未来的小老师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胡昌鸿在一旁听着章尧的演讲,暗自佩服向忠怀的眼光和良苦用心。回想起向忠怀那日到学校来找他索要章尧时的情景,他的内心再一次充满了感激之情。 胡昌鸿坐在那儿满脸含笑,不禁开始幻想了,想象着昌旸大学的老师们都能像向忠怀一样好,一样美好。 然而,台下却有人早就不高兴了,一脸的惊讶之余,还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其他学生越是欢呼雀跃,他越是气急败坏。这个在整个会场唯一生闷气的人,就是胡阳。 章尧走上主席台演讲的时候,胡阳的眼睛都看直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是真实的,他也多么希望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是假的,是他的幻觉而已! 胡阳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却又无可奈何。然而,让他更加感到郁闷的是,坐在他身旁的钟画在看到章尧的那一瞬间,眼睛里竟然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蔡华章来到开学典礼现场的时候,钟画就已经感到异常惊讶了,觉得这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章尧的出现,让她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钟画依稀记得章尧离开乌岭镇离开钟家大院时的场景,那时的章尧和眼前的章尧,简直是天壤之别。 眼前台上这个气宇轩昂、镇定自若、慷慨激昂的章尧,除了和之前的那个章尧长得相像以外,其他方面一点儿都不像,甚至包括举手投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钟画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的章尧,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忧郁的少年了,他成长了,成熟了,还成长得这么快。 章尧学成之后会回到昌旸大学当老师,那也就意味着,胡阳和钟画到时都会成为章尧的学生,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会从朋友的身份直接跳跃到师生的关系。 这一点,是在章尧的演讲结束后胡阳和钟画都同时想到的一点。钟画都觉得这难以让她接受,胡阳就更不用说了,他只感觉心一直在下沉,下沉。 昌旸大学盛大的开学典礼在热闹欢腾的鲜花和掌声中结束了,校园里到处都是一张张热情洋溢的青春笑脸。 可是,独自站在校园一角的胡阳,此时此刻的心里却正在下着一场大雪,漫天白雪纷飞,将他的整颗心都给冰冻住了。 眼前的一切,他再也看不见,也再也听不见。他把自己封闭在这个角落里,一个人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冰天雪地的孤冷世界。 散会后,钟画忽然不见了胡阳,便到处寻找。 可是她找了很久都没有见到胡阳的人影。她本想让胡阳陪他一起去见章尧,去叙叙旧,去聊聊天,毕竟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 钟画在到处寻找胡阳,陶飞却在满校园里到处寻找钟画。 此时的章尧,正坐在陶飞的车里,他要乘坐陶飞的车一起去钟家大院见他的父母。离别了这么长时间,他对他们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尽管这一切平时都只深埋在他的心底。 章尧回到乌岭镇的时候,第一个想见的人其实是钟画。刚才在台上演讲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一直在台下寻找钟画。后来,他的目光竟然先落在了胡阳身上,而后才落到了钟画身上。 胡阳当时在台下看章尧的那种表情,被台上的章尧一次次地捕捉到,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这一切早已在章尧的意料之中。 他回乌岭镇之前的好几个夜晚都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就把回来后能够预料到的一些情况都在脑海里走了一个过场,其中最主要的是与钟画的相见,与胡阳的相见,还有与方义的相见。与他父母的相见,倒是放在了次要的位置。 但是现在,章尧坐在陶飞的车里,最想见到的人却是他的父母,还有方义。 正当章尧等得有些着急的时候,看见车窗外走来了几个人。陶飞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钟家三姐妹。他们总算是来了,章尧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在回去的路上,钟琴和钟棋像从前一样说着笑着,缠着章尧问长问短。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钟画看得出来,钟琴和钟棋对现在的章尧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能理解他们的这种热情,但她不理解现在的章尧对她现在这般的冰冷。 钟画原想着见到章尧后可以好好叙叙旧,可是现在看章尧对她如此冷淡,也就再也没有了想要攀谈的欲望了。她的心,空空如也。目光呆滞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起伏山峦。 章尧也时不时看向窗外,车子一路前行,顺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这一段路这么漫长却又这么短暂,这么熟悉却又这么陌生。 车窗上映照出的钟画的身影,就在章尧的眼前。章尧的视线变得模糊了,只觉心中有万千言语要说,却又只凝噎在喉。 第三百八十七章 短暂相聚 向忠怀带着章尧回到乌岭镇参加昌旸大学的开学典礼,是当天到达的。 进了校园,向忠怀带着章尧直接去办公室找胡昌鸿,紧接着他们就在胡昌鸿的办公室准备今天的演讲。 章尧心里是一直都在惦记着他的父亲和母亲的,他盼望着能够尽快去钟家大院见他的父亲和母亲。遗憾的是,他的三个姐姐都嫁到了深山的村子里,这次他回来,时间非常有限,怕是不能够与姐姐们相聚了。 陶飞开着车子直奔钟家大院的方向,眼看就快要到了。 这一路上,章尧的目光始终都没有落到钟画那儿,硬生生地把钟画冷落在一旁,反倒是跟钟琴和钟棋有说有笑,有问必答。 陶飞坐在前面开着车子,但早已对身后车内的异样情况有所察觉。他一直在侧耳倾听,希望能够听到章尧和钟画说话的声音。但让他感到失望的是,直到他把车子稳稳地停在钟家大院的门口,也没能如愿。 陶飞下了车,打开一侧的车门,钟画最先走下车,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前进了院子,然后走向了她自己的房间。 钟琴和钟棋下了车,跟章尧一起迈进院子。她们看着钟画远去的背影,猜测情况不妙,钟画又不高兴了,也不知道今天又是谁得罪了她。 钟琴向钟棋提议,她们俩一起去找钟画,问她个明白。章尧哥哥好不容易大老远回来一趟,她摆这个臭架子到底是给谁看,一点礼貌都没有。难道章尧离开钟家北上求学的那天,她的眼泪都是假的吗? 这俩姐妹在商量的时候,章尧已经顺着那条熟悉的小道往他家的小院落快步走去了。等她们俩回头找章尧时,却见章尧早已走远了。 “我还以为章尧哥哥会和我们一起去找钟画的,可是你看他,一门心思奔着他自己的家去了。”钟琴撅着嘴跟钟棋抱怨。 钟棋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这就对了!钟画一路上都没有跟章尧哥哥说话,自顾自地闷在那里。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俩在闹别扭。可是章尧哥哥才回来,到底什么时候得罪钟画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往前走,在不经意抬头的时候,却见钟画进了房间,并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两姐妹只好停下了脚步,相互对视了几秒后,各自回各自的房间去了。她们知道,只要钟画一关上房门,再多的劝说都是没用的,她不会搭理。与其惹她气上加气,还不如让她自己先好好冷静一下。 离熟悉的小院落越来越近了,章尧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不平静。他不知道母亲现在是否在家,也许还在钟家的厨房里忙碌着。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天天埋头在茶山上搞研究,家似乎只是天黑后回来睡一觉的地方。 令章尧没有料到的是,他刚要跨进院门,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等候多时的父亲和母亲。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他回来了。 汪春芳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又是高兴又是伤心,见到章尧时,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有两行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章胜的眼睛也早湿润了,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章尧笑,却又笑得那般勉强。 章尧回来的消息是王叔悄悄告诉他们的。钟家药材店的一个伙计来钟家大院送些上等的药材,顺便告诉王叔,说章尧回来了,还在昌旸大学的开学典礼上演讲,讲得可好了,街上到处都在说这件事。 王叔听了之后,比章尧的父母还要开心,连忙跑去厨房告诉了正在忙碌的汪春芳,并让她回去准备一下,章尧很有可能会回来看望他们。 可巧,章胜忙完了茶园里的事情后回来了,今天比往常要早很多。夫妻俩一听说儿子回来看望他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他们日思夜想的儿子终于回来看他们了! 平时在钟子恒夫妇面前,不论是章胜还是汪春芳,都是不敢轻易流露对章尧的思念的,唯恐钟子恒夫妇会感觉心里不舒服,毕竟当时是他们极力撮合章尧跟着向忠怀北上求学的。 今天钟子恒夫妇不在家,章胜夫妇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把平时对儿子的思念一股脑儿都倾倒出来,在家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等待章尧回来。 听王叔说,他们的儿子今天在大会上的演讲特别优秀,他们的眼里心里都早已盛满了难以言表的骄傲和自豪。 又回到了熟悉的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和母亲,章尧忍住眼中的泪水快步走上前,和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午饭后,章胜问章尧这次回来能住多久。章尧说最多就两天时间,没办法,bj那边的功课不能落下太多,否则难以跟上。况且,向忠怀教授也就只请了两天假。 汪春芳听章尧这么说,心里越发舍不得了,拉着儿子问长问短,嘘寒问暖。她能明显感受到,章尧变了,变得比从前好太多了,这让她感到无比欣慰。章胜对此更是感到高兴,但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太多,防止章尧会骄傲自满。 章尧夜里在自家的床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床了,说他今天在临走前一定要去见一个人。 钟琴和钟棋也一大清早就过来给章尧问好,却听章尧说今天上午要出门,下午就要离开回bj了。这俩姐妹慌忙跑来告诉钟画。 钟画得知章尧这么快就要走了,之前心中堵塞的那些不痛快很快就畅通了一大半。她猜想章尧今天肯定要去见方义,就问章尧是否愿意带她一起去柳翁医馆看望方义。 章尧原本只是想独自一人去见方义的,可是见钟画如此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就心软了,答应了她。 陶飞开车送他们俩来到了柳翁医馆。谁料,方义早已得知章尧回来了,正要出门去钟家大院找章尧去,结果看见章尧就站在他的面前。 钟画心里是明白的,应该让方义和章尧单独相处一会儿,于是她默默走进了院子,随便找了个地方,暂且独自一个人待着。 远远地望着方义和章尧在那棵百年樟树下说着悄悄话,钟画的心里居然涌起了一阵暖意。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说话了,心情很复杂,有开心,也有难过。 钟画希望时间可以就此打住,让方义和章尧多待一会儿,多说一些话。但她更希望的是,她和他们之间的相处能够回到最初的那种样子。 但是钟画也知道,时间总是一直向前的,总有改变在发生,谁也阻拦不了,唯有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不让时光白白流淌。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临别之恨 章尧来到柳翁医馆见方义,同时也是辞行。 阔别多日,两人相见之时,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他们俩在彼此眼中的最新印象是一样的,都感觉对方变了,变化很大。可他们自己对自己却并没有类似的意识。 见钟画远远地在树底下一个人待着,方义就让孙正华去招呼她,自己则带着章尧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有很多话想对章尧说,只想说给章尧一个人听。 孙正华见方义把钟画撂下不管,只带着章尧去房里说悄悄话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赶忙跑到樟树底下去招呼钟画,比往常更加热情百倍。 钟画看着方义和章尧远去的背影,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既然方义和章尧都在有意避开她,要是她硬是跟过去,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自己独处。 孙正华满脸的热情反倒让钟画感觉不好意思,只得勉强笑着跟着他去客厅。 医馆的客厅并不大,但看起来却让人倍感舒服。桌上的茶杯里正冒着热气,茶杯泛着银亮的光,隐隐约约映照出窗外绿树红花的影子,往前每走一步,影子也会随之变化,仿若一幅会流动的画。 桌上还有一盘精致的点心,不同的花色,不同的形状,充满了食欲。在钟画看来,这些点心跟汪姨做的那些,完全可以相媲美了。 孙正华满脸含笑地在一旁招呼钟画喝茶,吃点心。他看得出来,钟画对茶和点心还是挺有好感的,他这才放下心来。这是他最近新学的手艺,这一盘是专门给钟画的,厨房里还有两盘是给方义和章尧的。 方义将章尧带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人面对面坐在桌旁说着话。 林伟去了昌旸大学的开学典礼现场,早就帮方义打听到了可靠的消息,学校的董事会成员中唯一没有到场的是金禅寺的子修方丈;向忠怀带着章尧回来了,并出现在了演讲台上,章尧的演讲广受师生们的好评。 方义实在是难以想象,从前的那个忧郁少年如今居然能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高高地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演讲。现在章尧就坐在他的对面,他按耐不住满心的好奇,问章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章尧笑着告诉方义,说来话长,但一个人的改变是由两方面决定的,一是外因,二是内因。在bj待了这么长时间的经历让他发生了改变,此外就是向忠怀教授正确而又极其有耐心的陪伴和良苦用心的教导。 说到这里,章尧就把自己在bj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感详细地告诉了方义。同样,章尧也对方义的改变大为好奇,方义也坦诚相见,全都说给章尧听。 对于章尧执意学成之后回昌旸大学的决定,方义在赞赏的同时,又有一些隐忧。他很想告诉章尧,乌岭镇其实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这里藏着很多危险。 但方义又很清楚,章尧的性情里原本就有一颗忧郁的种子,便没有说出口,不想给章尧增加任何心理负担。只要有他在乌岭镇,谁也别想伤害到章尧。方义在心里这样想。 两人正互相倾吐心里话的时候,有人在敲门。 方义打开了房门,只见孙正华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嗔怪方义待客不周,连杯茶水也不给章尧倒上。 “这不有你在嘛,所以我才不用那么操心。”方义笑着说,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盘子里的点心。他猜章尧应该会喜欢的,因为这点心看起来很像是他妈妈做的。 果然不出方义所料,章尧对点心的味道赞不绝口,说有空的时候让方义领他妈妈过来跟着孙正华学着做,他妈妈一定会非常乐意。 孙正华听了之后,乐得合不拢嘴。刚才钟画在客厅夸过他了,现在章尧又夸了他一遍,心里美滋滋的。 章尧下午要跟着向忠怀一块赶时间回bj,只好跟方义就此道别了。两人依依不舍,但都给对方打气,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见。 临走前,方义悄悄地递给了章尧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柳翁医馆的电话号码。章尧说他平时学习特别忙碌,没有足够多的时间花在写信上,请方义见谅。方义表示理解,于是立马想到了电话。 陶飞开车送钟画和章尧回到了钟家大院。 章尧又回到他在钟家的小院落,跟他的父母道别。汪春芳和章胜心里万分舍不得章尧离开,但还是忍住泪水给儿子送别。一想到儿子过两年还会回到他们身边来,心里又有了莫大的安慰。 至于钟画,章尧依然没有单独跟她说什么话。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跟钟画说些什么话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就完全没必要了,而他真正想说的那些话,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即便是说出了口,又能怎样?能改变什么?钟画现在和胡阳在同一所大学读书,日日相伴,仍在延续他们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 而他只是一个外人,从来都是,一直都是,从胡阳那嫉恨得让人可怕的眼神里甚至可以看出,他始终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既然如此,还要讲什么情说什么爱,不如烂在心底算了。 章尧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没有话对钟画讲,一句都没有。因此,他没有跟钟画道别,直接让陶飞悄悄地送他到昌旸大学跟向忠怀会面。 到了昌旸大学,章尧才知道,胡昌鸿已经在怡山书院设宴给他和向忠怀送行。陶飞又送他到怡山书院。 进了宴会厅,章尧发现,钟子恒夫妇和蔡华章一家人也来了。这让他感到非常意外,也感到格外开心。这些也是他想念的人,想见的人。 可是,他仔细一看,胡阳居然也在席上,正好跟他面对面坐着。有胡阳在的宴席,不论饭菜有多丰盛有多美味,章尧也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胡阳还像在会场那样,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时不时就冲章尧扫射过来。章尧有时避开,是不想跟这样气量狭小的人计较。有时他又不避开,也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胡阳。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似有战火在燃烧。 宴会结束后,向忠怀带着章尧走向大门口。胡昌鸿派人送他们去机场。 唐佳玉就站在章尧身边,一连嘱咐了章尧好些话,舍不得章尧就这样再次离开。钟子恒在一旁笑着提醒,说章尧还是要回来的,这只是继续去求学。 胡阳不声不响地来到了章尧的身边,冷冷地说了一句:“老实说,我根本就不希望有朝一日你跑回来当我的老师!” 不料,章尧也冷笑一声回复道:“老实说,胡同学,我一直都非常欣赏你。来日方长,咱们到时课堂上见!” 第三百八十九章 同病相怜 章尧跟着向忠怀一起走了,又踏上了北上求学之路。 离开乌岭镇的时候,章尧跟向忠怀说,这一次离开,他会加倍努力学习,不再因任何事情而分心,一直到学成之后再回乌岭镇。 向忠怀见章尧态度如此坚定,心中感到高兴的同时,又莫名多了一点担忧,总觉得章尧说这番话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刺激。可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次章尧回来,各方面表现都非常不错,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章尧沉默不语,久久地望着高空中的蓝天白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小纸条,上面是方义写的电话号码。 望着窗外的渐渐坠落的夕阳,云海相连的样子像极了雾霭中的泰屏湖。章尧想起了湖边的邹家爷孙俩,想起了小宝,想起了翔哥。翔哥送信的那一幕幕,让此刻的他不禁眼眶泛红。越是牵念,越是神伤。 钟家大院里,除了风声、鸟鸣声、树叶随风摇摆声,只剩一片寂静无声。 钟琴和钟棋神情落寞地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陶飞也在,也是一样的神情落寞,他刚刚被这俩姐妹劈头盖脸埋怨了好一阵。 章尧让陶飞偷偷送他去昌旸大学,跟钟画不辞而别,这也就同时拒绝了与钟琴和钟棋的告别。可是钟琴和钟棋早就准备好了礼物,要给章尧送行。 后来她们发现,章尧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了,跟她们连个招呼也没打,心里难过极了。随后她们跑去钟画房里想问明情况,谁料钟画竟也不知道章尧已经离开了,正在那里又气又恨又难过万分。 钟画赌气跑去找陶飞理论。陶飞早已有防备,知道钟画一定会来找他兴师问罪,早早地编好了一篇说辞在心里。 然而当钟画圆睁两眼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却慌得把那篇说辞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字都没想起来,只好束手就擒,钟画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如实回答。 审完陶飞后,钟画明白了,是章尧有意不跟她道别,宁可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也不愿意跟她说句道别的话。既然人家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情了,她又何必自讨没趣。想到这里,钟画决定从此把章尧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才好。 在胡家大院里,胡阳独自一人坐在院子的一处凉亭里发呆。 对于他来说,章尧走了原本是一件好事。可章尧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就如同一根芒刺一般刺得他浑身上下都难受。他还是第一次领教到了章尧的厉害,这以后要是不幸成为了章尧的学生,那日子可怎么过? 他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迁怒于人。思来想去,他却又找不到一个可以发火的对象。心里倒是有几分埋怨他父亲,连章尧回来这件事都不提前给他透露一点风声,让他猝不及防地招架,猝不及防地受伤。 可眼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即便是狠狠埋怨父亲也是徒劳的,父亲以前就一直看好章尧,现在更是对章尧刮目相看,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期待章尧回到昌旸大学任教了。 胡阳觉得心中异常烦闷,想出去走一走。他倒是想去钟家大院一趟,可是一想到钟画在章尧临行前也不知道偷偷说了些什么,就把想去的念头给一把掐灭了。 还是去学校走走吧,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去学校里到处转一转,看一看,兴许心情会变得好起来。想到这里,他就离开了家,独自徒步去学校。 现在的乌岭镇,跟从前相比,已经大有不同了。 一眼望去,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昌旸大学学生们的身影。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差不多将整个白陵县的学生都给招来了,街上到处人头攒动,一张张青春的笑脸随处可见。 胡阳正朝前走着,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认识!钟子恒曾经的御用司机,黄天。可仔细一瞧,他又仿佛感觉是自己看走眼了,这个黄天和从前的黄天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胡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黄天也认出了胡阳,见胡阳和他一样无精打采的,就忍不住问他。 “我心里烦闷,想一个人到处走走。现在准备去学校转转。黄大哥,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做什么?”胡阳尽量提高了一下嗓音,极力证明他还有说话的力气。 黄天只是怔怔地看着胡阳,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胡阳看得出来,黄天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欲言又止。他对这种心理非常有感触,千言万语堆砌在嘴边,却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字才好,最后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若是有人能懂,便是万幸。若是无人能懂,便是不幸。 胡阳见黄天有难言之隐,就把他拉到了一旁的树荫下,陪他一起坐在花坛边沉默,任眼前行人如流水,一波接一波地匆匆而过。 黄天也猜到了胡阳有心事。对于胡阳的心事,他是比较清楚的,无非就是为了钟画。说起来倒也简单,钟画心里只有方义,方义心里只有乔雪,章尧心里只有钟画,胡阳心里也只有钟画。 能够惹胡阳不开心的,莫过于钟画,方义和章尧三个人。章尧才回来,现在又走了。最有可能导致胡阳不开心的原因,就在于章尧。黄天这样猜想着,也这样试探性地问胡阳。 果然,胡阳说他正在为章尧而感到苦恼。这个人就是导致他现在不开心的原因,也将是他这一生不快乐的原因。 黄天自己心里也正为小莲的事情感到万分苦恼,他也就没有更多的心思和情怀来替胡阳分忧解难了,只是劝他,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别钻进死胡同里。可是话刚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开始嘲笑自己了。 两人又沉默地互相陪伴了一会儿,黄天站起身来,说他还有事要回清洲村去办理。他拜托胡阳一件事,希望他能帮这个忙。胡阳也站起身,打起精神说,只要是他有能力帮得上忙的,就一定会帮他。 于是,黄天就把藏在自己心里的一件事情对胡阳说了。胡阳这才知道,原来黄天也正为情所困。这个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一定会办好。 两人又相互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黄天便转身离开了,去一个约定的地点跟秋亭和齐亮会合,然后一同回清洲村。 胡阳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黄天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一点暖意,不禁感慨:同病相怜,同忧相救。 “小莲?”胡阳一边继续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一边嘴里念叨着黄天刚才告诉他的这个女孩的名字。 第三百九十章 清净之莲 黄天托付胡阳帮他办一件事情,在昌旸大学帮他找到一个叫做小莲的女生。 胡阳当时满口答应,以为这并非一件难事,他对昌旸大学的角角落落都熟悉,想找一个人也难不到哪里去。 可是后来胡阳仔细一想,才知道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女生那么多,要找一个大眼睛、扎着长辫子的叫做小莲的姑娘,不容易啊! 黄天只知道那个姑娘叫做小莲,可是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平时在家里或在熟人面前随口叫的小名,学校的点名册上肯定不会只写着“小莲”两个字。 此外,特征也不明显。大眼睛、长辫子的姑娘在昌旸大学里比比皆是,随处可见。那些来自深山老林里的山村女孩基本都是这种长相、这副打扮。 胡阳在开学典礼的会场上一眼望去,稍不留神就会以为她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家庭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 胡阳不禁苦笑了起来,笑黄天可真是个痴情种,连人家的正经名字都不知道,就对人家一往情深到这步田地,反倒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现在的黄天相比之前,起码瘦了一大圈,以往神采飞扬的样子已不复存在。胡阳不由得感慨起来。 可是再想一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钟画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语,都能时刻在他心上刻上烙印。可到头来,哪一次伤的痛的不是自己? 这可真是自作自受啊!自作孽,不可活。他忽然这样在心里骂起自己来,甚至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他甚至在想,如果他的心里从此以后没有了钟画这个人,他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胡阳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顺着天梯一般的石阶一直往上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学校大门口。这段通往学校的山道就叫做天梯路,跟乌中门前的天舟路差不多,只是相比之下,要更宽阔一些,更平缓一些,没有那般陡峭。 昌旸大学坐落在高山之上,能进昌旸大学的学生,身体素质都很过硬,个个腿脚都有点功底,走山道跟走平地类似。有的甚至一口不喘、健步如飞,仿佛也有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的本领。 进了学校大门,胡阳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这儿看看,那儿瞅瞅。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的确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与其说是校园,倒不如说是花园。这里花草树木繁盛,每走一步都能见到不一样的秀丽风景。每一处都有特色,有的是中式风格,有的是西式风格,有的是中西相结合的杰作。 不得不让人佩服蔡华章的绝妙设计,胡阳又在心里这么想。虽然他早就对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习以为常了,但只要他置身在此环境之中,就会感觉身心都能够得到安放了。 胡阳顺着一条苍台花径往前走,四溢的花香将他包围,像是也要把他变作一朵芳香扑鼻的花朵一样。到处飞舞的蝴蝶也跑过来凑热闹,围着他不停地打转,翩翩起舞。 胡阳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只只翩飞的蝴蝶,仿佛看到了钟画婀娜婉转的舞姿。钟画是乌中跳舞最好的女生,没有人能够跳得像她那样好。而他自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最懂得欣赏钟画的舞姿之美。 突然,一只慌了神的小蜜蜂开着小飞机向胡阳的脸上直扑过来,吓得胡阳连忙蹲下身躲避。他这时才发现,眼前除了花花草草和蝴蝶蜜蜂之外,什么也没有,更没有翩翩起舞的钟画。 刚才是谁在心底幻想着生活中不再有钟画的样子?生活中不再有,又能管什么用?入了眼入了心的钟画,怎么也擦不掉了。胡阳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再一次自嘲。 就在这个时候,胡阳忽然闻到了一阵扑鼻的清香,这是荷叶和荷花的香味。他这才想起来,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荷池,他在暑假里曾见过满池荷花盛开的样子。 那时他跟着父亲一起在学校的建筑工地上吃住,为了赶进度,有时他也会参与其中,帮着工人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他感到很累的时候,他就坐在荷池边休息,看满池绽放的荷花,闻清新扑鼻的荷香,还躺在荷池边的青青草地上,听荷叶随风飒飒摇曳的声响。那是完全独属于他的美好时光。 胡阳站起身,加快了脚步,向前面的荷池走去。 到了路的尽头,一望无际的荷池展现在他的眼前。满池的荷叶正随风摇曳,但已没有了那些亭亭玉立的荷花。荷花变成了莲蓬,一个个举着小拳头藏在硕大的荷叶里,挺立在清清的水面上。 他沿着荷池缓缓踱步,这是他来过很多次的地方,很熟悉,但唯有今天不同,总感觉挺陌生的。荷叶和莲蓬都只顾着它们自己,并不在意他的感受。 胡阳本已经不再指望还能见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娇艳荷花了,可眼角的余光偏偏在这个时候瞥到了几朵粉色的荷花,就在不远处的荷叶之间。这让他眼前一亮。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几朵荷花,忽然心生怜悯。 原本满池的荷花现在就只剩下了这么楚楚可怜的几朵,等到秋天的时候,一场秋雨过后,这池子里也就只剩下枯枝败叶了,所有美好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忽然间,胡阳听见了不远处有人在吟诗。其实这也是他刚才想到的诗句,只是还未等他说出口,就已经有人替他说出来了。但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一个女生。 胡阳转身循声望去,看见一位短头发的女生正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她的目光也正好落在那几朵残留的荷花上。 “相思迢递隔重城”,就凭这一句,胡阳敢断定,这个女生在表达她的思念,无奈和孤寂。这和他此时的心境倒是不谋而合。 要不是这个女生一头短发,胡阳会立刻联想到黄天跟他说的那个小莲姑娘。站在荷花池边吟诗作赋,也只有名字里带有“莲”字的女生最相宜了。 胡阳感到很好奇,于是走过去跟那个女生打招呼。到了近前他才发现,这个短发姑娘也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皮肤白皙,面容清秀,娇俏玲珑,好似一朵出水芙蓉。 女生见到有人朝她走过来,并不感到慌张,依然是神色淡定,只是眉眼之间长着一段隐隐的愁。 “这位同学,你好!我叫胡阳。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个荷池。”胡阳露出了笑容,温柔地跟对面的女生打招呼。 “我认识你,你爸爸就是胡校长。”女生冲着胡阳礼貌地笑了笑,“我叫沈蒨,是文学系的新生。” 第三百九十一章 喜从天降 胡阳在学校的荷池边遇到了一个文学系的新生,名叫沈蒨。 如果沈蒨留着一头长发,梳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就像黄天之前跟他描述的那样,那么他就真的把这位独自站在荷池边吟诗作赋的姑娘当作小莲了。 在胡阳看来,沈蒨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既不同于钟画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同于邹小清那样的小家碧玉,倒像是她们两个人的合体。 这是他和沈蒨的第一次见面,他并不真正了解沈蒨,心中所想也只是他的一些猜测而已。但是,他已经愿意当沈蒨是一位老朋友了。第一眼看着就面善的人,即便不了解,往后也差不到哪里去。 胡阳在乌中时,全校女生都知道他是胡昌鸿胡校长的第三个儿子,喜欢和仰慕他的女生其实也不少,但是一看到他经常和钟子恒的二女儿钟画待在一起时,就自动偃旗息鼓了,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了。 差不多整个白陵县的女生,从来就没有人敢轻易把自己和钟画进行比较。悬殊太大了,大家都有自知之明。和钟画在一起的男生,也没谁敢轻易追求了,免得到时自讨没趣。 胡阳虽然怎么多年的心思都花在了钟画身上,但是对钟画以外的女生,他也有过偶尔的留意,知道她们在谈论些什么,在偷偷想些什么。他最讨厌有事没事就在他和钟画背后乱嚼舌根的女生,不屑一顾。 可是,今天遇见的这个沈蒨,亭亭玉立,有着如同荷花一般清澈的双眸。他在她的眼中虽然看到了一些潜滋暗长的忧愁,但更多的还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与澄澈。 胡阳在脑海里快速回忆了一下他在乌中见到过的那些女生,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起有个叫沈蒨的女生。因此,他现在可以断定的是,沈蒨不是乌岭镇本地人,应该是来自其他什么地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沈蒨,你不是我们乌岭镇人,对吗?”胡阳见沈蒨跟他说话时不躲不闪,落落大方,心里感觉格外放松。 沈蒨笑了,直直地看着胡阳的眼睛说:“都说你好聪明,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不假!我不是你们乌岭镇本土人,我是来自白陵县城的,是被你的昌旸大学一纸通知书召唤来的。” 说完这话,沈蒨就笑了。然后转过脸,又将目光转移到前面荷池里那几朵残存的荷花上。她看荷花时的表情,像是在跟它们说着什么话,说着只有她和荷花才能懂的一些话。 胡阳听了沈蒨的话,忽然来了兴趣,很想知道沈蒨是怎么知道他的,和她的那些女同学在背后都是怎样说他的。问沈蒨这些话,其实也是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她眼中的愁绪,跟他眼中的那些,极为相似。 胡阳看不到此时此刻自己眼中的万千愁绪,但站在他面前的沈蒨就仿佛一面镜子,正在照着他,照出了他眉宇间那些说不出口却又载不动的许多愁。 沈蒨笑着告诉他,到了昌旸大学以后,她就听人说起了胡阳的故事。她也知道,那些女生茶余饭后喜欢在背后谈论一些关于男生的话题,这其中难免掺杂了一些她们自己的私心,有好话也有坏话。但她,只听那些关于事实的部分。 “她们说你在家排行第三,还有两位哥哥,对吗?”沈蒨又转过脸,笑着问胡阳。 胡阳冲她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和确认,“哥哥们都在外地求学,一年也就回来几次探望我们。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陪伴着父母。” “那就行了。我需要知道这些事实就行了。其余的那些,我虽然都听见了,但跟没听见也没什么区别,不去搭理。”沈蒨说完,又将目光转向了荷池那边。 一阵风吹过来,荷叶在荷池中摇摆身姿,翻滚着一波接一波的独特浪潮。天空中飘来了一大团乌云,眼看就要下雨了。 胡阳抬头看看天空,提议他们一起去找个亭子避避风雨,免得到时变成了落汤鸡,不划算。沈蒨答应了,临走前转身时,目光却依旧呆呆地停留在那几朵荷花上。 胡阳一直在观察沈蒨的眼神,以及荷池里的那几朵荷花。他觉得,这里边有故事,或许,跟他的故事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又暗暗地在心中生出了一些感慨。 校园里的楼台亭榭随处可见,胡阳对它们比较熟悉,带着沈蒨来到了一个比较幽静的凉亭里。这个凉亭建在水面之上,四面临水,只有一座长长的木桥连接在假山的一端。 看得出来,沈蒨很喜欢这个亭子。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亭子正面的那块匾额,竟然写着“悦己”两个字。 “这个亭子的名字是谁取的?真是别出心裁!”沈蒨看着匾额,若有所思。 胡阳笑了,猜到她会问到这个问题。他之所以对这个亭子印象深刻,除了这里的环境格外清幽之外,就是这个亭子的名字。悦人再多,都不如悦己。 他告诉沈蒨,学校里所有的楼台亭阁都是新加坡的蔡华章先生设计的,各处的名字是他和他的太太陈舒婉取的。 他们夫妻二人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和佳人,平时都偏爱研究中国的古典园林,这给蔡华章先生的设计带来了很多灵感。他的太太总是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才子和佳人。夫唱妇随。难怪人们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原来道理在这里。”沈蒨说着,将目光从匾额上挪开,转向了胡阳。 胡阳并没有躲避沈蒨投送过来的目光,因为他有一种预料,接下来沈蒨要说的话很可能就是他想听到的那些肺腑之言。他并没有要偷窥人家隐私的意图,他只是想知道,沈蒨跟小莲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沈蒨现在的确没有黄天所说的那样的长辫子,相反,她是一头短发。但是,胡阳总觉得,除了头发之外,沈蒨别的方面似乎都很像小莲。 “胡阳,我问你,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沈蒨忽然眨着一双大眼睛问胡阳。 胡阳一下子就听呆了,果然跟他预料的差不多,这个女生很可能就是黄天一心一意渴求见到、渴求找到的那个小莲。她终于忍不住想要说她跟黄土的故事了,她也愿意跟他分享她内心隐秘的情感了。 不知道该怎么正面回答沈蒨的问题,胡阳想了想后,摇摇头,说一见钟情其实只是一种传说而已。这世上要是真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就好了,整个人间都将是幸福美满的样子。 “我相信!”沈蒨立刻反驳胡阳的看法,“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一见钟情!我那天在开学典礼大会的现场见到了他,他站在台上演讲的那一刻,我就确信: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一见钟情!” 胡阳听到这里,不觉就呆了,也傻了。他听得真真切切,沈蒨刚才口中提到的那个“他”,是章尧!他的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但是所有的复杂又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激动和兴奋给征服了。 “你是说,你对章尧一见钟情!”胡阳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睁大眼睛看着沈蒨,万分期待她的肯定答复。 沈蒨的目光坚定而又执着,她冲着章尧使劲地点头,“是!就是章尧!” 胡阳只觉眼前一片光亮,都快亮瞎了他的双眼,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不住地点头说:“不管我刚才说了什么,那都是随口说说而已。但是现在,我想跟你说,我跟你一样: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见钟情!绝对相信!章尧那么优秀,你绝对看对了人,我敢保证。” 沈蒨歪着脑袋看着胡阳,总感觉他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她愿意听胡阳说“我相信”三个字,这是她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话。 这天晚上,章尧高兴得一夜没合眼。沈蒨对章尧一见钟情,他一定要竭尽所能成全这门好亲事。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有贼入校 原来沈蒨并不是小莲,但胡阳却为此而感到兴奋不已,高兴得一夜都没有合眼。 幸亏,沈蒨不是小莲!胡阳的心情直到现在才终于好了起来,他的脑海里正在画着一幅蓝图,一幅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蓝图。 开课第一天,胡阳早早就到了学校。他在学校大门口等候钟家的车子。他的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容,与刚刚爬上山头的朝阳一样,让人一看就心生愉悦。 等来等去,没有等到钟画,却等来了沈蒨。 胡阳有些纳闷,难道沈蒨不是住校生,跟他和钟画一样,也是家住在镇上,有人送她来上学? 他很想走过去问沈蒨,可是沈蒨只冲他一笑就往校园里快步走去了。她顺便用手指着她后面,让胡阳看她手指的方向。 胡阳朝沈蒨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钟画正朝学校大门口走过来。 他这才明白,沈蒨是让他看钟画。看样子,沈蒨对他和钟画之间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只是不愿多嘴而已。 光从这一点上,胡阳就看出了沈蒨为人处世的可贵之处,从此他对沈蒨又多了一份信任和钦佩。 钟画今天的心情并不好,还在为章尧的不辞而别生闷气。钟琴和钟棋倒是性子爽快,烦恼和不悦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们心里也恨章尧不辞而别,可是一想到章尧过两年还是会乖乖地回到钟家大院,回到她们的身边,心里所有的怨气就又都消散了。她们暂且把这笔账先留着,等到两年后章尧回来时再找他好好算账。 钟画的脸在胡阳看来就是一张再清晰不过的晴雨表。 胡阳老远就看出了钟画今天的心情天气,是多云,是阴雨,反正不是晴天。相比较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胡阳更愿意看到钟画脸上的坏天气,这反而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既然钟画不开心,那就只能陪着她一起不开心,尽管胡阳自己的心里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钟画心情不好的原因,可能在于章尧。这足以说明章尧离开之前,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见钟画越走越近,胡阳连忙迎了上去跟她说话。他故意提到章尧,没想到一下子就真的把钟画心中的那团火给点燃了。 “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个人,我不想听!”钟画看起来非常懊恼,很快就打断了胡阳的话。 胡阳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也多少能够猜到一点东西。他假装很委屈的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陪着钟画一起快步往教学楼走去。 他们俩很幸运地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这也就意味着,他和钟画从小学一直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这是一份任何别的人都无法替代的情谊。胡阳为此而窃喜了好多天。 到了教学楼前,胡阳和钟画一同走向了他们的班级,走进了他们的大学课堂第一课。 给他们上第一堂课的不是别人,却是钟画的姨父赵时运。 第一堂他们就要听赵时运给他们讲政治学与经济学,这与他们的专业课很不一样。因此,当他们看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赵时运时,心中充满了期待。 赵时运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俨然一副教授的派头。但是他的眼神里却藏着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不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慌张。 但是这样的不淡定,其他学生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只有钟画和胡阳能够看得出来,能够感受得到。因为他们对赵时运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特别是钟画,她对赵时运的了解要比胡阳对赵时运的了解更多,也更深刻。 赵时运的第一堂课上得很成功,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他们的眼神、笑容和掌声已经给了赵时运最好的评价。 赵时运离开讲台走出教室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还在担忧他。这个人就是钟画。 在赵时运搬到昌旸大学的教师宿舍楼去居住之前,一直都是在钟家大院生活的。朝夕相处,钟画对赵时运的了解自然比较多。钟画很想知道,赵时运今天藏在眼神中的那些慌乱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赵时运的第一堂课取得了成功,与他之前的各种努力是完全分不开的。 他的辛勤耕耘,有了与之相匹配的收获,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今天他却无法完全高兴起来。 回到教师办公室之后,赵时运独自一人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很快就陷入了沉思。他从昨天就在一直思考一件事情,很奇怪的事情,他的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人翻过,他敢肯定。 可是,他不明白,他的办公室内并没有什么值得偷窥、值得翻找的好东西。那人来到处翻找,究竟是在找什么呢? 赵时运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思考,眉头紧皱。 不管怎样,好端端地被人乱翻一通,是一件特别让人生气的事情,他很难做到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在课堂之上,他已经极力克制住自己有些烦乱的思绪了。 他思来想去,决定应该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校长胡昌鸿。这件事可大可小,存在一定的危险性,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算了。 想到这里,他站起了身,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待会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胡昌鸿以后,胡昌鸿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不会认为他这是在小题大做,容易引起别的同事们的内心恐慌。 赵时运来到了胡昌鸿的办公室门外。 他站在门口悄悄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好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声响,除了一阵唉声叹气。听起来,里边的胡昌鸿心情也不好,也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发愁。 站在门口想了好半天,赵时运最后还是决定敲门进去。他心中一旦有事,他就想说出来,不想憋在心里独自难受,独自担忧。 赵时运定了定神后,敲了房门几下。 “进来!”里面的胡昌鸿听见了敲门声,便像往常一样回应了一声。 赵时运轻轻地推开了门,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他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胡昌鸿,也看到了他一脸的不高兴,甚至是气恼。 这个时候,赵时运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他想退缩,想溜走,那他也不知道心里憋着的这件事情究竟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开口了。 胡昌鸿请赵时运在对面坐下,说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如果有,就不妨直说。 赵时运没有多想,就直接把心里面担忧的事情完全告诉了胡昌鸿。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胡昌鸿居然大为惊讶,说他也遭遇了一样的困惑。 胡昌鸿坦言,他绝对敢肯定,有人来过他的办公室,到处乱翻过他的东西,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的担忧和赵时运的担忧是一样的。 赵时运皱起了眉头,“现在我们可以确定,一定有贼闯进了学校,要么是外人,要么是熟人。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严查到底,绝不能姑息纵容!”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安保失策 校园办公室出现了异常现象,胡昌鸿和赵时运秘密商议着对策。 学校才刚开学就发生了贼人入室偷盗的行为,如果传扬出去,一定会对学校的声誉产生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 胡昌鸿当然同意赵时运提出的“一查到底”的提议,但是具体该怎样查,查哪些人,去哪里查,什么时候查,这些问题还得慢慢商议,不能一蹴而就,既要避免打草惊蛇,又要保护师生安全。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能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来。 胡昌鸿让赵时运暗中走访一下,究竟有多少老师跟他们俩有过相似遭遇,有没有人丢失什么贵重东西,若是有,赶紧登记在册,到时一并处理。 赵时运答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转身回来,隔着胡昌鸿的办公桌俯身低语,让胡昌鸿尽快去查访一下财务室的情况。凡是窃贼,不论在哪里作案,最感兴趣的东西一定是金钱。 胡昌鸿不听则已,一听这话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滑落下去。他怪自己太大意了,夸赞到底赵时运是在官场混过的,遇事知道大小轻重利害。他决定马上就去财务室一趟,亲自去一探究竟。 赵时运走后,胡昌鸿立马出了办公室,直奔学校财务室。 学校财务室的门敞开着,里面有几位工作人员正在那里忙碌,一个个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在收拾窃贼闯入之后的残局。 完了!这里出事了!胡昌鸿一看到眼前的情形,不觉心里凉透了一半,心脏都跟着收紧了好几圈。他站在那里,只觉两腿打颤,已经迈不开脚步了。 有人发现了此刻正站在门口的胡昌鸿,连忙咳嗽了一声,以告知大家,校长来了。 那几个正在忙碌的人一个个扭头看向门口,见校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都开始直打鼓。其中一个人匆匆跑了过来,请胡昌鸿进去坐着说话。有什么命令,只管发布就是了。 胡昌鸿依旧站在那里,还是没有说话,大眼瞪小眼,看了那人老半天后,才悄声问了一句:“你这里,什么情况?” 那人正是这财务室的主管,彭主管。他仗着自己出自名校,身上有点本事,平时颇有几分得意之态,即便是跟胡昌鸿说话,也带着几分傲气。但今天他一改常态,连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了,胡昌鸿一看就知道这里出事了。 彭主管面对胡昌鸿满脸的疑惑与严肃,不敢隐瞒,只好实话实说。 财务室好像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飞贼,把所有的文件等物都给翻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现在他们都在盘查点数,看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现在结果怎样?”胡昌鸿急切地问,眉头紧皱。 “校长请放心,到目前为止,还尚未发现有东西丢失。这已经是我们在盘查点数的第十遍了。”彭主管说完,忍不住抹了一下额头。有几滴汗水正在淙淙地向他的眼睛步步紧逼。 胡昌鸿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霎时,他感觉两腿不打颤了,心情放松了下来,又摆起了往日校长的谱儿。 但是他没有走进去,只站在门口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并让彭主管继续忙他的工作,他看一会儿就走。 彭主管一听这话,这是要现场监督啊,慌忙转身回去,继续带领那几个人细细地清查所有物件,连一张小纸条、破纸片都不放过。 彭主管的办事能力,胡昌鸿是信得过的。之前有过岗前测试,只要是他经手的账目,每一笔都处理得分毫不差。 可至于这财务室无缘无故闹飞贼,要是真说起来,倒是他这个校长必须要担责了。他一直都忽视了校园的安保工作,也没这个意识。 胡昌鸿一直都坚信,昌旸大学的全体师生们自己会管好自己,不需要采取任何外在强制监管措施。 可是,他没有考虑到的是,师生们自己能够管好自己,但是他们也需要人来适当地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目前学校除了东西南北四个大门的门卫老头儿日夜轮流值班之外,并没有配备任何一个所谓的安保人员。 胡昌鸿不禁联想到了曾经的公安局长曹世雄。就连那样的神探警长都被人陷害,无故遭受牢狱之灾,至今案子都还没有被侦破,更何况是校园里这么一大群手无寸铁的良善师生。 直到此时,胡昌鸿才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钟子恒拥有那么多保镖的真正价值和意义。这可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要不是这次突如其来的异常事故,胡昌鸿会一直想当然地认为,他在这乌岭镇完全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一生。现在细想来,竟是他自己太过天真了。 离开财务室之前,胡昌鸿又把彭主管叫到跟前悄悄嘱咐了几句。 他让彭主管务必严防死守,不能再让财务室出现任何异常状况。另外,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宣扬出去,否则必将受到直接降薪甚至离职惩罚。彭主管当下领命,义正辞严,并立下了军令状。 胡昌鸿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心中烦闷,坐在那里思前想后。如果真是歹人作案,究竟是外贼还是内贼? 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多年以来,自己从来都没有得罪过谁,怎么就忽然间遭人报复了。要是这次的事件只是一场某个学生或某些学生的恶作剧,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里的学生都是才刚招收的新生,个个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挑选出来的,不论是统一考试,还是“门槛考试”,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为人品行,都还是能够经得起考验的。 更何况,这些新生大多初来乍到,连学校里有几个凉亭都还没数过来,怎么可能就大着胆子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开始作案了。这绝对不可能!他越想越肯定,这案子一定不是学生干的,肯定另有其人。 这天晚上,胡昌鸿在自家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以致于在夹一只鸡腿的时候一不留神让鸡腿掉进了饭桌中央的汤碗里,顿时溅了妻子和儿子一脸的油水。 孟玉兰和胡阳吓了一大跳,相互对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对胡昌鸿说:“飞贼是飞贼,鸡腿是鸡腿,你别搞混了!” 胡昌鸿一惊,看样子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可是仔细一想,不禁怒喝一声:“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胡阳一看父亲发怒了,慌忙起身来到胡昌鸿身边,又是陪笑又是按摩又是安慰,一个劲地劝他不要心急,更不要发火,凡是慢慢来,办法总比问题多。 原来,今天放学的时候,钟画依然还在担心她的姨父赵时运,就邀胡阳一起去办公室探望赵时运。 赵时运当初来到乌岭镇,是因为身体健康出了问题。好不容易养到现在把身体养好了,要是再出现什么问题,那会让钟家的人都跟着一起担忧了。 因此,钟画决定去问个明白,想知道是不是姨父在学校住得不习惯,影响了身体健康。如果是,那就再搬回钟家大院去住,来回让陶飞开车接送就是了,反正路也不远。 赵时运在办公室接见了这两个小机灵鬼。 既然他藏在眼神里的秘密都被他们看出来了,那还不如把事实跟他们两个说一说。也许,他们可以帮忙想到什么好办法。毕竟,青春的力量,谁也不敢小看。 于是,赵时运实话实说,把飞贼入校的秘密悄悄告诉了胡阳和钟画。他们得知实情以后,震惊、愤怒的同时,决定一起帮学校分忧解难。 第三百九十四章 昌旸护卫 胡昌鸿本想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学校出现了飞贼的秘密。 可他哪里知道,在自家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妻子和儿子都已经知道这个秘密了。 胡昌鸿生气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当着妻儿的面,狠狠地骂了赵时运几句,怪他沉不住气,把不住口风,说漏了嘴。 孟玉兰知道丈夫向来也好面子,甚至有时候死要面子活受罪,她也只好跟着他一起狠狠骂了赵时运几句。与此同时,她偷偷地给胡阳使了一个眼色。 胡阳看见母亲在对他暗示什么,心下立刻明白,也跟着一起说了赵时运几句不好听的话。 可是说完之后,他又在心里偷偷祈求赵老师千万不要怪他,他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被逼无奈之下,只好照做了。 这一天晚上,胡昌鸿倒是睡得比较踏实,可是孟玉兰和胡阳都没有睡好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边数羊一边帮胡昌鸿想办法解决问题。 昌旸大学才刚成立就发生了这样性质恶劣的事件,要是一旦张扬出去,名誉一定会受损,坏的影响让人不敢想象。 第二天早晨,孟玉兰洗漱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特别明显,甚至有点吓人。 她心里想,这两个黑眼圈算是白长了。翻来覆去一整夜地思考,不但没想出半点好主意,反而白白长了两个黑眼圈,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早餐做好了,孟玉兰走到胡阳房间门口去敲门,让他快些出来吃早饭,以免耽误了上学的时间。 顺便呢,她很想知道儿子昨晚有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来帮他老爸一把。最好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让他老爸也对他刮目相看。 章尧在学校开学典礼上出尽了风头,胡昌鸿回家后在孟玉兰面前口口声声大赞章尧优秀,放眼全校学生,简直无人能及。 孟玉兰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在她的心里,她的胡阳才是真正最优秀的孩子,谁也比不上。她一定要帮儿子争这一口气。 可是,她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胡阳来开门。情急之下,她只好推门而入,闯了进去。 房间里哪里还有胡阳的人影?被褥倒是叠放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也不知道这一大清早的跑到哪里去了。 胡阳一夜未眠。他一直在想办法帮他父亲对付学校里从天而降的飞贼。直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想到了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于是一大清早起来就去钟家大院找钟画去了。 钟画听了姨父赵时运在办公室里的那一番讲述之后,心内着急,也在帮忙想办法,也是一夜都没有睡好觉。 正在吃早餐的时候,王叔急匆匆地带了胡阳进来,说是有要紧事要跟钟画商量。 钟画招呼胡阳坐下来一起用餐。胡阳还没吃早饭,连忙坐下来,津津有味地就吃开了。 碍于钟琴和钟棋在场,胡阳和钟画都没有提及校园飞贼的事情。 等到了学校,胡阳就拉着钟画去了一个角落里,把自己折腾了一晚上想出来的好主意说给钟画听。 “组建昌旸护卫队来维护学校的安全?”钟画讶异了,不禁怀疑这个主意的可靠性与可行性。 胡阳却是一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就放心吧,我觉得没有问题。去体育系招十几个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今天就可以把这件事给办齐全了。” 钟画将信将疑。这时,她又听见胡阳说话了,竟然也派了一个任务给她,让她去找方义来当教练,将那十几个体育系的学生训练成钟家保镖一样的人物来维护学校的安全。 钟画着实吃了一惊!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头一回,胡阳张口求人了,居然来求方义帮忙办事了。 钟画面上虽然不露痕迹,心里却是十分乐意去办这件事的。胡阳通过她来求方义办事,如果方义答应,那么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此就要改善了,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然后分头行动,各自去办各自的事情,并约定,事成之后到时在赵时运的办公室会面。 午休时间,柳翁医馆里一片幽静,唯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在院子里反复循环。偶尔有几只飞鸟相继停落在繁茂的枝叶间,自由自在地鸣唱。 方义没有午睡,正在房间里和林伟说着话。 他们现在的谈话看似正大光明地进行,却是秘密地彼此倾听。一旦有人走过房门口或者窗前,他们就会立刻转移话题来打掩护。 没有办法,医馆事多人杂,想找个地方说悄悄话并不容易,于是他们就想出了这个瞒天过海的谈话方式。 两人此刻正在悄悄谈论子修。 昌旸大学开学典礼那天,学校董事会的其他成员都到场了,唯有子修缺席,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按理说,子修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谋求更多的体面、人脉和金钱,这样彰显面子的重大时刻,他应该不请自来才对,结果却缺席了。他当时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据林伟打听来的可靠消息,当天子修在昌旸大学出现过,也在怡山书院出现过。也就是说,他当天在乌岭镇,而非在金禅寺。 方义和林伟都在怀疑,子修那天一定又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子修那天的具体行踪,目前还无法得知他在当天都做了些什么。 正当两人讨论得有来有去的时候,有个伙计来敲房门,说钟画来了,有事找方义。 方义心中纳闷,不知道这个时候钟画来找他究竟有什么事情,连忙出去见她。 钟画已经被孙正华请进了客厅,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方义。钟画上次来过一回这里,倒是很喜欢。 孙正华刚好又学了几样新式糕点,赶忙从厨房挑了一些上等的端到了桌上。 钟画很喜欢,也很欣赏,笑着说,她上次回去之后在汪姨面前提到过这件事,汪姨说愿意过来跟着孙正华学做几样糕点。 孙正华听完后,立马就紧张起来了。忽然被高高抬举,原来是这样一种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感觉。 方义来到客厅,问钟画来找他究竟有什么事,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听到方义依然惦念钟家大院,钟画心中欢喜。于是,她就顺着这条惦念的思路往上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知道方义的为人,向来守口如瓶,因此没有对方义隐瞒,将学校无故出现飞贼一事如实相告。 方义不禁心内一惊,这件事倒是和他刚才与林伟的谈论不谋而合。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 钟画请他去当昌旸护卫队的教练,每周给队员们上几节少林武术课,传授他们一些正当防卫和看家护院的本领。 钟画还说,谈钱不伤感情。学校会照常付给方义工资,以表重视和尊重他的这份特殊工作。 方义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妨碍,应该不耽误医馆的事情,就答应了钟画。 钟画喜出望外,善意提醒方义不要反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方义笑着点头允诺了。 回到学校后,钟画直奔赵时运的办公室。而在那里,胡阳此刻已经满面春风地在等候她了。 两人碰面后,都面带笑容,都抢着跟对方汇报各自的情况,还都用了同一个词来形容他们谈判的过程:一拍即合。 赵时运也跟着一起高兴,立即宣布:昌旸大学护卫队今天成立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费尽心机 赵时运完全支持胡阳和钟画的想法和做法,为昌旸护卫队的组建和成立积极出谋划策。 钟画去了一趟柳翁医馆,顺利邀请到了方义的加盟。 有了方义的承诺,昌旸护卫队的组建和成立才有了实质性的意义。方义愿意来当教练,让钟画吃了一颗定心丸,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胡阳去了一趟体育系,就凭着他校长三少爷的身份在系里游说了一番,结果就收获了几十人的踊跃报名。后来又经过一番相互切磋与较量,最终获胜的二十人顺利组建成了昌旸护卫队。 胡阳在乌中的时候,凭着校长之子的身份就已经备受关注,具备一定的号召力。况且,他还擅长篮球与小提琴,更是赢得了不少学生的好感。那次在书法大赛中又出人意料地拿到了冠军,人气一下子直线上升。 进入大学以后,关于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迹早就被传扬开了,女生就不用说了,不少男生都对他充满了好奇,想跟他打交道、做朋友。 胡阳也知道自己在“坊间”的那些闪闪发光的传说,去体育系游说那帮英雄好汉的时候,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正好派上了用场。因此,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甚至还得到了体育系老师们的大力支持。 那些进入昌旸护卫队的男生个个喜形于色、跃跃欲试,决定借助这个特殊的校园组织好好大干一场,尽心尽力,充分发挥自己的各项才能。这比进入校学生会还要体面,还要实用,还要光荣。 胡阳游说的时候,只说要建立一支足够自律的队伍,给全校师生树立强身健体、健康生活的榜样形象,可没敢说其实是为了对付乘虚而入的校园飞贼。 他之所以在游说的时候义正辞严、口若悬河、无所畏惧,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原因之外,还有方义所给予的力量加持,尽管这种力量是无形的,看不见的。 那时胡阳让钟画去柳翁医馆游说方义,心里其实就已经有底了。 他相信方义一定会答应钟画的。他特意提醒钟画一定要把工资待遇这一点在方义面前多强调几遍。钟画并没有思考这其中的具体缘由,就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方义的家世和背景,胡阳早已从他父亲和钟子恒日常的聊天中了解得差不多了,知道方义不远千里来到江南的原因。方义重情重义,一定会处处顾及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和乡亲。财富是方义的软肋,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钟画办完差事后来到赵时运的办公室时,满脸含笑,胡阳就知道事情办得很顺利,也正如他所料。 钟画为胡阳这次愿意低头求方义办事而感到格外高兴,对胡阳的态度明显比从前好了不少,连说话的声音都变温柔了。而这,却也早已在胡阳的意料之中。 孟玉兰却不了解儿子的所思所想。她问胡阳为什么非要请方义来当教练,他又不是不知道钟画对方义的那份深情,这样岂不是让钟画和方义有了更多接触的机会,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胡阳却笑着告诉他母亲,他虽然不能把控住钟画的想法,但是他绝对相信方义的品行。方义身在曹营心在汉,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钟画这儿,而是在遥远的百家村的乔雪那里。 这话听起来绕来绕去的,孟玉兰都快被绕晕了,捋了好半天才把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给掰扯清了。但是她心里依然不放心,提醒胡阳还是要多些提防,可别费尽心机到时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胡阳劝他母亲不必多虑,这些他都有考虑过,到时见招拆招,一定不会把事情弄糟,只会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越来越顺,越来越好。 孟玉兰这才又笑了起来,给胡阳打气,承诺不论到时发生什么状况,她都只会站在她宝贝儿子这一边,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儿子把钟画娶回家当媳妇。 胡阳听到他母亲这么说,脸上忽然就热辣辣地烧了起来。孟玉兰笑他脸皮太薄,要想最终把钟画娶回家,那就必须得脸皮厚实些,死缠烂打也不怕。 孟玉兰还特意提醒胡阳,要多向他大哥胡玉学习。胡玉和钟书现在双栖双宿,真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感慨起来,说她养的这两个儿子怎么就这么邪乎,偏偏跟钟家的两位千金看对了眼。这到底是不争气呢,还是太争气了。 方义答应了钟画之后,果然就立即行动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昌旸护卫队成立后没几天,方义就接到了胡阳打来的电话,让他去学校给护卫队的同学们上武术课。 这天上午,方义把医馆里一些重要的事务处理掉了,剩下的就交给了他的那些帮手,由他们帮着打理。钱贵明备好了车,已在门外等候。 孙正华看到方义要出门,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衣服拿了出来。这是他特意去集市上找裁缝现做的,为方义量身定做的,适合方义练武时穿。 他得知方义要去昌旸大学当武术教练后,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还为方义的穿戴发起了愁。这些事情也就只有他足够心细才能想得到,医馆里的其他伙计们大都年龄比较小,平时也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孙正华笑着把衣服递到了方义手中,方义先是一愣,打开来看了一下,心中顿时充满了感激。孙正华叮嘱他早去早回,在别人的地盘上务必要注意安全。 车子顺着宽阔的街道一直往昌旸大学的方向驶去。阳光把前方照得亮堂堂的,满眼都是明亮的光。两边的树木房屋成了光的陪衬,也成了光的归宿,沐浴着光,又呵护着光,彼此相依,彼此相长。 方义想起那个早晨追着黄天的车子往乌中的方向飞奔的情景。他那时那么渴望考进乌中,却最终只能与乌中擦肩而过,今生无缘。如今,他从未想过要踏进昌旸大学的校园,却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学校的教练。 命运究竟是什么?方义不得而知。他现在所理解的是,如果不能与命运相抗衡,那就好好做自己,直到有一天命运主动为他逢山开道、遇水架桥。 车子停在了天梯路的第一个石阶旁。方义让钱贵明先回去,到时会打电话通知他几点来接。于是,钱贵明开着车子走了。 方义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耸入云的天梯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钟画领着他第一次行走乌中天舟路的情景。时光荏苒,往事却历历在目。 在昌旸大学的校园门口,赵时运和胡阳早已在那里等候方义的到来。 直到此时,胡阳都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父亲。但他有足够的信心,只要让他父亲观摩一下方义的第一堂武术课,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第三百九十六章 明暗勾结 赵时运和胡阳站在学校门口等候方义的到来,没过多久,就看见方义沿着天梯路拾级而上,款步而来。 “他来了!快快迎接我们的方大侠吧。”赵时运看见方义这一身侠士的打扮,笑着对胡阳说。 “他是来上武术课的,这一身行头刚好合适。”胡阳也忍不住笑了。但是他的目光里,还是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丝嫉妒和羡慕。他能想象得出钟画看见这样的方义时,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而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一点。 方义带着一阵风来到了赵时运和胡阳的面前。 他已听钟画说了,赵时运上的第一堂课非常成功,深受学生们的欢迎。于是,他开玩笑说,改天也要到赵时运的课堂蹭课去,多学点文化知识。 赵时运笑了,说方义的意思他懂,就是希望今天他也去昌旸护卫队的课堂去好好上一课。让他当方义的学生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方义不要动辄对他进行体罚就行。 胡阳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个互相吹捧,没好气地调侃说,等把校园飞贼给逮住了,他们俩想怎么蹭课就怎么蹭课,现在还是先把各自的人身安全摆在第一位才对。 提到校园飞贼,方义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向他们打听具体的细节。赵时运想了想说,这件事事关重大,让方义还是尽量少知道一些为妙,他只要把护卫队的课上好,就可以了。 方义见赵时运有意隐瞒,也就不便再问,跟着他们直接奔向学校体育馆。护卫队的队员们早已在那里等候方义的到来了。 等他们三人走进体育馆的时候,却发现校长胡昌鸿居然坐在那里观看护卫队的队员们在一起演练的场景,还看得饶有兴致。 胡阳一看,顿时露出了笑容,他的计划总算是可以一步步顺利执行了。只要他父亲站在他这一边,后面的路就要好走多了,顺畅多了。 方义走过去礼貌地跟胡昌鸿打招呼。 胡昌鸿笑脸相迎,格外热情,竟然也开口称呼方义为“方老板”,但很快又改成了“方老师”和“方教练”。方义一瞬间就多了好几个身份和头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好笑。 胡昌鸿从妻子孟玉兰那里得知了胡阳的计划,他当时确实在心里责怪胡阳刻意瞒着他,但是到了体育系一打听才知道,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很支持胡阳,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胡昌鸿很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方义的第一堂武术课,胡昌鸿心里是有所期待的。毕竟,方义之前一直在为钟子恒办事,多少学到了一些本领,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功底,那简直是如虎添翼。而他的学校正需要这样有本事的教练。 赵时运私底下已经向胡昌鸿汇报过情况,说那贼人绝对是有备而来的,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他和胡昌鸿来的。学校有那么多老师和其他工作人员,但只有他和胡昌鸿被盯上了,出了乱子。 至于财务室,据赵时运分析,有两种可能性。如果贼人是冲着人来的,那么财务室就只是一个顺便。如果贼人是冲着钱来的,那么财务室就是一个关键。眼下的重点工作是,赶紧增强学校安保力量,保护财务室,保护师生们的安全。 方义的第一堂课上得特别成功,那些学生们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教练看起来也就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年龄,但一身本领却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闪光点。 在家乡百家村的时候,方义就训练过村子里的一帮“水鸭子”,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游泳教练了,拥有一支强悍的“水鸭子军团”,积累了相当珍贵的管理经验。 现在教授这些大学生腿脚功夫,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他都已经有了训练人的经验了,今天只是又拿出来锻炼一下自己罢了。 胡昌鸿、胡阳和赵时运感觉像是开了眼界一样,在一旁观摩方义上课,身未动,心已动,仿佛他们也跟着一块流了汗,学到了新的本领。 没有不透风的墙。方义给昌旸大学的学生上课一事,早已经由钱贵明传到了子修的耳朵里。 这对于子修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方义时不时就要去学校给那帮学生们上课,这就给钱贵明在医馆暗暗动手脚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更容易采取行动。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然而,方义跑到昌旸大学去给那些学生上武术课,这无疑是在给子修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子修还想在学校里弄出点什么花样来,就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了。 昌旸大学在刚开学就出现的这件案子和这点乱子,是子修派钱贵明在光天化日之下做成的,就是在开学典礼那天。 当时全校上下都在为开学典礼而忙碌,而专注。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典礼会场上时,子修便派钱贵明偷偷潜入学校,有计划、有目标地捣乱了一通。 钱贵明不虚此行,不但摸到了学校财务室的一些具体情况,还从胡昌鸿的办公室保险箱里顺走了五万元钱。胡昌鸿到现在都还没有觉察到这件事,也许,他早就将这笔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子修没有出席昌旸大学的开学典礼,是因为他去归来码头处理一些重要事情了,将吴家灯园的几批灯笼装上了货船,发往了上海。 陈先生对吴家灯园制作的第一批灯笼感到格外满意,后面加紧催促子修,让他再发几批货去上海,那边已经有很多贵客下了订单,个个数目都不小。一条新的产业链就这样被开发出来了。 子修对这份意外之喜感到由衷的满意,他又加紧催促吴新仁加快速度,把需要的货都给尽快赶出来。吴新仁早就心花怒放了,亲自在作坊监督工匠们制作灯笼,日夜赶工,马不停蹄。 到了九月一日这一天,上海所需的那些灯笼都已准备完毕,只等着装船发送。子修非常重视,为了以防万一,他亲自去了归来码头监督装货。 与此同时,子修又给了楼青云一笔钱,让他的那些手下们在码头平时多担待些,帮忙暗中保护。这笔钱其实就是子修交给楼青云的一笔名正言顺的保护费。 楼青云为了迎合郭先生的命令,把他的那些心腹都调往了归来码头,每天在那里像模像样地维持秩序,维护治安。时间稍微一长,楼青云的这种迎合就渐渐变了味儿,开始暗中收取码头各家各户的保护费了。 除了钟子恒以外,其余的大小商贩都在暗中自愿给楼青云送保护费。 楼青云一开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到了后来,就变成明目张胆的来者不拒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坐享其成。 第三百九十七章 栽赃陷害 子修在暗中送给楼青云的每一笔保护费,楼青云都如数收下了。 在楼青云看来,子修是金禅寺的方丈,不论他做什么事,都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要顺着他的心意办事就可以了。 他对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以及相处状态是感到非常满意的,在乌岭镇,没有人能够比子修更好相处了。他从来都不用开口多说一句啰嗦话,该来的好处就全都来了,一分都不少。 楼青云处处替子修着想,子修也时时不忘报答他的恩情,两人的关系也就自然而然地越走越近了,尽管他们平时的交往少之又少,似有若无,连在一起见面说话的次数都能掰着指头数得过来。 他也从来都不去考虑子修究竟在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有怎样不可告人的企图,以及会否有一天出什么意想不到的纰漏,他只要能时不时地收到子修回馈的丰厚报酬,就足够了,就是万事大吉。 日伏夜出的“水老鼠”金铜现在不仅在替子修办事,也在暗暗地为楼青云卖力效劳了。 一来二往,楼青云早已看出了金铜的利用价值。他多次在心里盘算,能够被子修看上并重用的人,一定非同小可。既然金铜能够为子修办那么多的好差事,也就能为他卖点力气,毕竟,金铜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 为了笼络金铜,楼青云变聪明了,再也不从金铜的身上捞油水了,反而动不动就给金铜一点好处,从而逐渐取得了金铜的信任。 金铜心里其实也明白,他现在仍然是一个遭受着牢狱之灾的人,虽然他一直都在替子修卖命,但他的小命实际上仍然掌握在楼青云的手中。如果楼青云想要他的小命,也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 既然楼青云已经表明了立场和态度,他也就该知趣些,识相些了。相比之下,楼青云是一个更好侍奉的主儿。他再怎么老谋深算,也无法与子修相提并论的。 金铜有时也在私自暗想,若是有一天,这两个主儿相互掐架打了起来,那么他就很可能是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了。到时候,他就卷上铺盖和票子离开乌岭镇,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子修办理完了吴家灯园的那几批灯笼后,就离开了怡山书院,回到深山里的金禅寺去了。他想在寺里过上一段清静的生活,暂且避开镇上的那些是非。 郭先生很显然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码头浮尸案一日不破,郭先生对他的怀疑也就一定不会消除。与其待在他的眼皮底下谨小慎微地过日子,不如回到寺院里避避风头,过些快活日子。 子修离开了乌岭镇,但他的左膀右臂依然在那里替他打理一切。吴新仁和钱贵明在明里帮子修打理那些太阳底下看得见的大小事务,金铜则在帮他完成那些月黑风高下的特殊任务。 在离开镇上之前,子修又去了一趟吴家灯园。深更半夜,他和吴新仁、金铜又在一起碰头,秘密商量着一件事。 在昏暗的灯光底下,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桌子的中央放着一摞钞票,整整五万元。这是钱贵明从胡昌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偷出来的一笔钱。 子修故意问吴新仁和金铜,要是把这笔钱分给他们俩,他们是否愿意接受。 吴新仁和金铜相互看了一眼后,默契地笑了。他们知道子修说这话是在故意试探他们有没有贪心贪恋。要说他们看着眼前这一摞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是,跟子修打交道都怎么长时间了,他们对子修的脾性还是相当了解的。如果是子修真要给他们,就不会这样明知故问。如果子修是在明知故问,就说明他们又得接受子修下达给他们的新的命令了。有事要发生!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子修分派给他们一个新的任务,让金铜把这笔钱送到郭家大院去。同时,他又拿出一封钟子恒的亲笔信,让吴新仁模仿钟子恒的笔迹写一张纸条,落款署名写钟子恒。 吴新仁自幼练得一手好字,而且极为擅长模仿。他模仿的那些名人字画,简直能够以假乱真。子修也是这方面的爱好者,但是跟吴新仁相比,他愿意甘拜下风,第一次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吴新仁和金铜明白了子修的意思,二话不说,立即着手去准备。 第二天,子修就放心地离开了乌岭镇,回到了金禅寺。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要是再继续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 自从郭先生带着黑马来过金禅寺之后,子修就在心中有了防备。他暗中派金铜查找郭先生的下落,尽力搜找一切关于郭先生的消息。 金铜花了一些时间,终于打探到了可靠消息,并锁定了郭家大院的位置。 上次他夜探郭家大院,准备对留宿在郭家大院的方义和曹世雄下毒手。可是进了郭家大院以后他才发现,里面戒备森严堪比皇宫大内。除了方义的住处没有人把守之外,其他地方简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在慌乱之中一不小心中了方义的暗器,受伤后越墙逃走,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因此他不得不对郭家大院高看一眼,从此有了新的认识和提防。 后来金铜把这件事如实告诉了子修,子修这时才意识到,这位郭先生绝对不是一般人,不能跟他硬拼,只能伺机智取。 子修为这件事倒是花费了不少脑筋。他一直在思考,希望能够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对付郭先生。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制服不了这位郭先生,有朝一日必定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甚至是灾难。 正当子修索尽枯肠也没能想出一条妙计的时候,钱贵明刚好在无意中给他送来了一条可行之计。从胡昌鸿的保险柜里偷出来的这五万元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甚至能够发挥大作用。 吴新仁写好了纸条,金铜看了以后大为惊诧,简直模仿得一模一样,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估计就是钟子恒自己看了也一时间难以分辨真假的。 这天夜里,金铜行动了,又一次来到了郭家大院。这次跟以往不同,这次他是来送钱的,背着个钱袋子优哉游哉地就来了。 已经领教过郭家大院的厉害了,因此,他这次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来的。这几天他一直在观察天气,要等一个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才肯行动,也才敢行动。 终于,金铜等来了一个绝好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夜风处处呼号,伸手别说不见五指,就连一个大活人站在对面都难以看得见。 轻轻悄悄摸到了郭家大院的墙根底下,金铜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钱袋子,然后慢慢悠悠地送进了院子的一处角落里。 第三百九十八章 虚实难猜 金铜有备而来,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摸摸地将子修交代的那五万元钱送到了郭家大院里。 他在郭家大院吃过亏,这次不得不加强戒备,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郭家大院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地方。这是他以鲜血的代价换来的经验和教训。 他在来的路上苦思冥想,究竟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一举两得,既能保障他自己的安全,又能把事情办得漂亮,甚至完美。 这天夜晚,夜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到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风格外大,一路上耳畔听见的都是呼号的风声。风声爬上房屋,越过院墙,穿过树叶,忙忙碌碌,不休不止。 在路过一片竹林时,金铜耳畔的风声就更加猖狂了,整片竹林都在风中摇摇晃晃,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用他出面,让一根竹竿作为他的替身去帮他执行这趟任务。 于是,他钻进了竹林,徒手劈断了一根竹子,摘掉枝叶之后,扛在肩头继续往前走。他心中暗自得意,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张兮兮,放松了心情,优哉游哉地摸黑走向郭家大院。 来到了郭家大院的墙根底下,金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和竹竿一同藏好,静静地等待时机。他侧耳倾听,听院里的动静。 大约听了半个多小时,确定院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动静之后,才用竹竿轻轻地挑起钱袋子,再轻手轻脚地伸进了院墙的一处角落里。 他屏住呼吸,使出超出平常任何一个时刻的臂力,让钱袋子不声不响地从竹竿的一端滑落了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响声,无声无息。直到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得意洋洋地扛着竹竿离开了。 这次的任务的确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但是最终还是被他圆满完成了,因此心中格外得意。又路过那片竹林时,他潜入到竹林深处,将那根竹竿掩埋在了满地的枯竹叶之中。 第二天清晨,刮了一整夜的大风终于停止了呼号,天空露出了熟悉的鱼肚白,太阳也从山的背后悄悄爬了上来。天空放晴,格外清朗。 郭家大院的院子里如往常一样,响起了一声紧接一声的笤帚扫地的旋律。 院子很大,到处都能听见这样的摩擦声。院内的不少人都早已习惯拿它当作起床铃声了。 郭先生已经起床,正端坐在窗前喝一天的第一杯清茶,吃第一口早点。这是他每天早晨起来之后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他保持这种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习惯成自然,想改都难。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扰了他的思路,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最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被任何人或事干扰,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冲着房门口说了一声:“进来!” 房门打开了,秦宗武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郭先生的目光来回游走,从秦宗武到他手中的那个异样的袋子,又从那个异样的袋子到秦宗武的浑身上下。看样子,又发生了什么好事,这一大清早的!郭先生的眉头不觉又皱紧了一些。 眼前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上次方义住在这里的那个清晨,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秦宗武也像这样敲开了郭先生的房门,也是带着这样的一副表情,只不过那时他手里不是拎着一个什么异样的袋子,而是握着两颗血迹斑斑的小石子。 自那以后,每每想到那两颗血迹斑斑的小石子,他就再也不想吃摆在他面前盘子里的那些点心了。它们越看越像那两颗小石子,叫人一刹那间就倒了胃口。 “黑马,又出了什么事?”郭先生把那盘点心推到了一边,远远地搁在了桌子的一个角落里。他要是再稍微用力一下,就会掉落在地了,直接翻了盘子,撒了点心,弄脏地毯。 黑马的脸拉得老长,他在自责,为他夜里的失职而自责。上次有方义在场,叫贼人吃了个大亏之后顷刻之间就越墙逃跑了。 那两个石子上的斑斑血迹还可以替他证明点什么,比如,不是他失职,而是贼人太过愚蠢,连方义的两颗石子都招架不住就落荒而逃了,都等不到他施展拳脚功夫。 可是眼下,这个钱袋子能帮他证明什么?除了能证明他失职之外,别无其他。送袋子的人,连人影都没机会瞧上一眼。这简直是对他的一种人格侮辱。 黑马跟了郭先生很多年,郭先生非常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他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钻进去之后还不容易出来。于是,他就笑着对黑马说:“我今天心情很不错,有什么事你就照直说吧。我想,应该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它和它的主人的问题。” 听了郭先生这话,黑马才总算感觉心里平衡了一些。他把扫院子的伙计发现钱袋子的事情详细叙说了一遍。然后,他递给了郭先生一张字条,像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看完了纸条,郭先生的心情也和黑马一样,不情不愿。 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件事跟谁有关系他都愿意相信,但唯独不相信是钟子恒做的。凭他对钟子恒的了解,像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会轮到钟子恒来动心思。 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走到了窗前,看向窗外的高墙大院。 窗外满是金灿灿的朝阳,阳光倾泻在院墙上,沐浴着墙头上刚刚露头的几棵小草。清晨的微风拂过墙面时,小草游游地在风中招摇。 郭先生又转过身来,让黑马把袋子打开,将里面的钱都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桌面上。他打开那张纸条,一会儿看看上面的字迹,一会儿又看看桌面上的那一摞钞票。没错,口吻和字迹都是钟子恒的,钞票也长得跟钟家的一模一样。 他记得刚来乌岭镇的时候,在县里见到过钟家的钱,一沓子钱。整整一箱子的钱,到了他面前时,却只剩下了一沓子。钟家的钱都会用同一种金丝线绑缚,这种金丝线在乌岭镇只出现在钟家。 郭先生让黑马把钱又重新装进了袋子里面,连同那张纸条一起封锁住。 码头浮尸案尚未侦破,县里又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处理,所以最近郭先生比较忙。他掐指算了算,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跟钟子恒联系了,没有一起吃顿饭,没有一起喝杯茶,没有一起说说话。 是请钟子恒来县城一趟呢,还是他去乌岭镇走一趟?他此刻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得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究竟哪种方式更委婉一些,至少不会伤害彼此之间的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 第三百九十九章 彼此试探 郭先生斟酌再三,最后决定还是亲自去乌岭镇一趟,与钟子恒见个面。 不管这钱与纸条是不是钟子恒本人的意思,他觉得都有亲自去一趟的必要,只有彼此见面了,才能离事实和真相更近一步。 曹世雄的案子一拖再拖,一直悬而未决,这对于乌岭镇来说,无疑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本以为有了最新的目击证人之后,这件案子就可以很快结束了,谁料目击证人还没有正式露个脸,就不明不白地成了落水鬼。 郭先生被上级直接调派到白陵县,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尽快破了曹世雄的案子,以维护乌岭镇的治安管理。副局长楼青云顺利地接管了曹世雄的职位,虽然能够起到一定的管理作用,但是对曹世雄的案子却没有半点帮助。 到任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郭先生只好把黑马安在了乌岭镇一段时间。黑马拥有超强的视觉记忆能力,凡是他在乌岭镇见到的人与物,回来后都详细地说给郭先生听。 从黑马流水线一般的讲述中,郭先生好多次都捕捉到了金禅寺方丈子修的踪迹,这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堂堂金禅寺方丈不在寺内坐镇,却经常在街头巷尾出没,这其中必有缘故。 码头浮尸案发生不久后,子修在归来码头现身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没有正式露面,而是藏藏躱躱,遮遮掩掩。他借助黑纱斗笠遮住脸面,在码头行色匆匆地来来去去。 郭先生又派黑马去金禅寺打探消息。每当子修不在寺里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叫做开界的年轻和尚接管寺里的一切,把所有大小事务打理得妥妥当当。这个开界是子修一手培养起来的,为人行事与子修极为相像。 黑马还说,他仔细观察过了,不论是子修还是开界,应该都有不凡的身手,他们的身上透着一股力量,练过武术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后来,郭先生决定亲自去金禅寺走一趟,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位我行我素、身手不凡的高僧。但他更大的期望是,能够从子修的言行举止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证明他与码头一案有所关联。 如果真能够如愿的话,他的这趟金禅寺之行也就不是空跑一趟了。可是,直到他见到了子修以后才知道,他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了。 子修这个人冷言冷语冷面冷心,浑身上下都只有一个“冷”字,任他说什么,都无法撼动子修的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更别说能够从他身上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想都别想,即便是搬出天地与佛祖来,都毫无用处。 郭先生离开金禅寺,一回到郭家大院就开始加强戒备,以防子修会在暗中做些什么手脚。 果然不出他所料,该来的还是来了。他那天刻意留下方义和钱贵明在郭家大院住宿,是因为他相信已经在深更半夜来过几次的那个黑影还会再次出现。他想借助方义引蛇出洞。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方义竟然只用两颗小石子就把那条小蛇给吓跑了,连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留下。他这才相信,乌岭镇上那些关于方义的传言有很多都是比较真实的。 钟子恒一直对方义刮目相看,是有一定道理的。郭先生猜想,钟子恒对方义必定是有所寄托,所以才如此器重。而方义愿意为钟子恒效力,却还只是很单纯的回报方式。在那天的晚宴上,他已经试探过了,看清了这个孩子的一些本真面貌。 现在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是,这不过年不过节的,钟子恒给他送来这样的一份厚礼,究竟意欲何为?如果不是钟子恒所为,这些专属于钟家的东西又无法解释。 郭先生的车子离开了郭家大院,直奔乌岭镇的方向。 司机在前排开车,郭先生带着黑马坐在后排。郭先生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山川树木,若有所思。黑马抱着那盆枯死的花坐在那里,目视前方,神情严肃。 这盆枯死的花就是今天郭先生送给钟子恒的礼物,里面还有上次方义攻击那条黑影之后的那两颗石子。这两颗石子已不再是血迹斑斑,早已还原成了原样。 到了南幽园,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大门口。 有人从门房走出来,站在车前询问。就在这个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对那人轻轻一摆手,示意他让开,让那辆黑色轿车直接开进来。 那门卫赶紧退到一旁,恭敬地请黑色轿车开进去。 高个子年轻人不是别人,却是楚横。他跟郭先生见过面,也曾去过郭家大院,对郭家的车子与人都已比较熟悉。只要他在南幽园,大门口的一切动静都逃不过他的一双眼。 楚横的办公室正对着南幽园的大门口。他向来眼力极好,又擅于观察,凡是出入南幽园大门口的人与车,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捕捉到。 一见到郭家的车子停在大门口,楚横连忙派人去给钟子恒送信,然后自己先下来迎接。门卫出面询问,也正好给他争取了一定的时间。 钟子恒在一间小客厅接见了郭先生。他们曾在县城见过几次面,也吃过几次饭,饮过几次酒,谈过几次话,但在南幽园像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却还是头一次。平时他们主要靠电话联络彼此。 楚横已在暗中派人告诉钟子恒,说郭先生把那盆花又送回来了,但不同的是,它现在是一盆死花,不再是之前鲜活的样子。 钟子恒心里不免吃了一惊。长势那般喜人的一盆君子兰,到了郭家大院却变成了一盆死花,还被郭先生亲自给送回来了。这让人多少有些沮丧。 他笑着迎接郭先生的时候,心里却在暗暗琢磨,郭先生这次带着死去的花来,究竟是想物归原主,还是想弃旧换新。 钟子恒在南幽园设下午宴招待郭先生。南幽园的厨房立刻忙碌起来,人人都在尽心尽力。他们知道,只要是钟子恒在东边的小客厅招待的客人,绝对都是贵客,一点都不能怠慢,必须做到分毫不差。 在午宴之前,郭先生让钟子恒陪他在南幽园的花园里逛一逛。 一进南幽园,郭先生和黑马就看到了这里争奇斗艳的花草。有一处比较特别,全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盆花,而黑马手中所捧的那一盆,应该就是其中的一盆。 郭先生让黑马把这盆枯死的君子兰放到了那些花盆中间,并一再向钟子恒表示歉意,说他没有照顾好这盆君子兰。 钟子恒只是笑了笑,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兰能够在你郭先生的手中死去,是它的一种莫大荣幸。只能说,它是寿终正寝了。” 第四百章 君子协定 郭先生带着一盆枯死的君子兰来南幽园跟钟子恒见面。钟子恒却视他为上宾,在南幽园设午宴热情款待。 这盆君子兰并非只是一盆普通的花,它原本是钟子恒送给郭先生的一份礼物,承载了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言而喻的约定与承诺。 钟子恒派人在钟家大院的后山骑峰岭山脚下开辟出了一块地,专门作为林叔潜心研究各种花草树木的基地。在林叔的精心照料下,这块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处花木繁盛的花园。 林叔原本就有相当扎实的园艺功底,自从有了这块风水宝地之后,他的园艺本领与日俱增,不断培育出新的花卉品种。 钟子恒派人从清洲村购买的那些优质花卉切实帮了林叔的大忙。林叔认真研究这些花卉,结合各种因素反复进行各种实验,结果培育出了很多更加优质的后代升级系列花卉。 君子兰算是林叔花园里的佼佼者之一。为了能在骑峰岭养出更加优质的君子兰系列,林叔花费了不少心思。其间出现过很多种意料之外的状况,遇到过不少麻烦和困难,但最终都被他给克服了。 一天早晨,林叔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观察花草,发现那一排君子兰长势喜人,花开得极好,整株看起来既高贵又典雅。他越看越喜欢,觉得这花非比寻常,应该能够配得上钟子恒的书房。 于是,他从那一排之中挑选了最好看的一盆,送到了钟子恒的面前。 每次钟子恒看到林叔面带笑容给他送花来,他都会感觉心情大好,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林叔小心翼翼地把这盆君子兰放到了钟子恒书房中最显眼的位置。 钟子恒围着这盆君子兰左转转右转转,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堆积在心头的那些阴霾正在一点点地消散,有一种拨云见天的明朗。 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钟子恒要处理的麻烦事莫名又多了一件,而且是个大麻烦。 在怡山书院与几位新老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人悄悄透露消息说,县城里最近新来了一位神秘的“管家”,手中的“拐杖”厉害得很,甭管你是谁,他都能拿“拐杖”敲你,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小命呜呼。 钟子恒见这人把这位“管家”说得如此神乎其神,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他暗暗决定要派人去县城好好打听一下真实情况,不能完全相信道听途说,但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相信。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钟子恒的担忧不无道理。要是新来的这位“管家”果真像传言说的那样手眼通天,他的麻烦也就要随之而来了。 曹世雄的案子,他原本只是出于道义为朋友两肋插刀。后来见情势对曹世雄的确是越来越不利,性命攸关,绝不能等闲视之,他才想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法子。 他送去县里的那一箱子钞票并没有被送回来,就足以证明他的法子还是有点用途的,到底是发挥了某些作用。 然而,福祸相依。现在县里来了一位这样的“管家”,要是真细细地查起来,他那一箱子的钞票必定无处躲藏,一定会被查个水落石出,到时一条藤上的所有蚂蚱都会被拎起来挂在太阳底下晒。 没过几天,钟家的保镖们就各显神通从县城打听到了一些可靠的消息。 新来的“管家”最近在县城活动频繁,在各种场合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此人不爱说话,平时沉默寡言,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超越常人的大气与沉稳。人们都礼貌地称呼他为“郭先生”。在郭先生的身边总有一名保镖时刻跟随。这人长得黢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彪形大汉。 郭先生目前住在郭家大院,那是一个环境极其优美的地方,但地势也相当特别,四下无邻,为它独尊,而且处处戒备森严,一般人绝对进不去。 钟子恒获得这些消息后,跟楚横和张耘等人连夜商讨了一番。然后一如从前,他又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整天。 他在想办法破解眼前的这个棋局。这回是遇到对弈高手了,想要轻而易举地赢得这盘棋,实属天方夜谭。他必须得想出点别的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才行。这一回,他不得不慎重行事,落子无悔,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正当钟子恒感到内心异常焦灼的时候,林叔给他送来了一盆花,一盆开得极好的君子兰。他一再打量着眼前的这盆君子兰,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 当天他就带着这盆君子兰,由楚横陪着一起来到了县城。经过一番周折,他见到了传说中的郭先生,并将这盆君子兰亲自送到了郭先生的手中。 见了面之后,钟子恒才发现,这位郭先生并不像传言中那么难以靠近,不仅有着相当好的面相,还是一个相当好相处的人。 钟子恒在县城一连住了好几天,跟郭先生见了好几次面,吃了好几次饭,饮了好几次酒,两人差不多已经处成了朋友。 对于那盆君子兰,郭先生格外看重,特意让人放在他花园中的一个显眼位置。这盆花开得太好了,即便不是放在显眼位置,它依然能自我显眼,一枝独秀。 钟子恒在离开县城之前,又跟郭先生见了一面。郭先生那天着实比较忙碌,但依然抽空见了钟子恒,就在他的郭家大院。他们最后的话题聊到了君子兰,两人自此也就有了一份默契的君子协定。 郭先生详细地查过曹世雄的案子,来龙去脉早已掌握得一清二楚。他心里很清楚钟子恒这趟来县城的目的。要是真说起来,钟子恒还算是有功劳的,甚至可以将功补过。 要不是钟子恒的那一箱子钞票,郭先生在这次的行动过程中也就不会走得如此顺利了。顺着人找钱,难。但是顺着钱找人,可就容易多了。 一整箱子的钞票,最后到郭先生面前时,却只剩下了一沓子。其余的钱去了哪里?顺藤摸瓜,顺着钱找人就行了。那些染指的蚂蚱一个都没逃掉,全都乖乖地落网了,一网打尽。 郭先生面临的“拦路虎”还真不少,这些蚂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力量薄弱者。但不管怎样,能除掉多少是多少,先把路开出来,然后车才能开进去。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挺感谢钟子恒的。 自从到了白陵县,郭先生没有一天闲着,天天都在忙碌,大事小情数不清,都在等着他一样一样地去处理。心思都在工作上,他花在其他事情上的时间和精力也就自然少了。 也是由于他疏于照顾,少有关心,结果在一天早晨他忽然发现,钟子恒送给他的那盆君子兰出了问题,眼看就快要死了。 郭先生也感到很纳闷,花园里那么多花花草草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偏偏就是这盆君子兰出了问题。他也问过园丁了,平时都是照常浇水,照常施肥,正常养护,可就是不见好转,吓得园丁一直躲着他,还想方设法避而不见。 无奈之下,郭先生也试过一些紧急救治的办法,但还是无法挽救它的生命,回天乏术。几次一折腾,不但没见转好,反而加速了花的死亡。 郭先生为此感到很郁闷,这要是普普通通的一株花草也就算了,可这是钟子恒送给他的,他们还因为这盆花口头签下了一份君子协定。现在花却被他养死了,简直大不吉利。 一筹莫展之下,郭先生也就顺其自然了,但也有了一些不同于往日的思考。 第四百零一章 新任副局 钟子恒在南幽园以贵宾之礼热情设宴款待郭先生。 关于那盆枯死的君子兰,两人在饭桌上都没有刻意提起,但各自心知肚明。 钟子恒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顺畅,脸面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痕迹。他也对郭先生明说了,说君子兰死在郭先生手里是一种莫大的荣幸,是它的寿终正寝。 郭先生心里也明白,钟子恒这是在给他面子,在给他台阶下。但至于钟子恒心里是否有其他所指,他暂且还不得而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子恒笑着问郭先生,说现在君子兰作为见证者却已经寿终正寝,那么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是否还算数。 郭先生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没有白来。他一直在等待和期望的,便是钟子恒的立场和态度。他迫切地想知道钟子恒跟那张纸条和五万元钱究竟有没有什么瓜葛。 既然钟子恒都把话说到这里了,郭先生就非常明确地跟他说,君子协定永远都算数,总不能让一盆花来左右他们俩的人生吧。 花有荣枯,花有生死,这是自然现象,顺其自然就行了。不论什么时候,一盆花都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约定和承诺。 钟子恒听见了郭先生这么样的一番解说,一颗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地了。只要君子协定在郭先生那里算数,一切就都好办了。 然而,郭先生的心里是保留了一些看法的。毕竟,那五万元和那张纸条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从钟子恒今天的言行举止可以判断,他是毫不知情的。 但是,反之,如果钟子恒今天的所有表现都是装出来的,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来日方长,也并不着急在此一刻,再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就是了。 对于郭先生来说,今天能把枯死的君子兰亲自送到钟子恒面前,就已经是他自己的大功一件了。这件事困扰了他相当长一段时间,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个令他满意的结局了。 午宴过后,郭先生便要离开南幽园了,说县城那里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回去处理。 钟子恒也不打算挽留,亲自送郭先生到大门口。 郭先生的车子缓缓离开了南幽园,钟子恒独自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等他回转身的时候,发现楚横站在他的身后,看样子也站了很久。于是他问楚横,有没有看出什么破绽,郭先生和黑马今天来这一趟是否只是为了送回这盆已经枯死的君子兰。 楚横说,他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除了送回君子兰之外,郭先生应该是为了某件或某些别的事情而来。黑马脸上的异样表情比郭先生的还要明显一些。 钟子恒沉默不语。他同意楚横的看法,但也正是因为同意,才有了新的隐忧。至于他和郭先生之间的君子协定,他当然能够遵守诺言。但问题是,如果有一天郭先生自己违背了,那又该怎么面对和处理? 郭先生和黑马回到郭家大院时,有一个人已经站在院门口等待他们的归来。 郭先生一下车就奔那个人去了。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很惊喜但也很惊心,他都认不出来了。 回到屋里,他们面对面坐着,彼此好久都没有说话。 郭先生让那人先开口说话,他很想听听他的声音。他的容貌已经被改变了,即便是他的亲戚朋友甚至家人,现在也都不能把他给轻易认出来了。 那人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说话了。他问郭先生今天在钟子恒那里一切可还顺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郭先生一听,顿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感到很满意,现在的他除了容貌改换得绝妙之外,声音也变得很棒,连说话的腔调都跟从前判若两人了。 “怎么长时间的精心设计和打造,我们总算是没有白费力气啊!”郭先生躺在沙发上,仔细打量着对面这个连他也不敢轻易相认的人,不住地点头,再次表示他的满意。 这时,黑马走了过来,也盯着对面那人不住地看。看了半天之后,他提出了一个建议,说要是再显得卑微一些就更好了。 毕竟,到了那里以后,是要耐着性子长期做个听话之人的,第一眼就要能够让对方看得出来,从而扫除他的任何戒心和心理防备,以免为日后埋下隐患。 郭先生听完黑马的分析,点头表示赞同。的确,要是第一眼看起来就能让对方感到很放心,就可以免除不少后顾之忧。 对面那人此时此刻虽然面露难色,但他依然愿意去继续进行改变,直到让郭先生和黑马都完全满意为止。他站起身离开了,回房去继续对着镜子练习,勤学苦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为了这样完美一天的到来,郭家大院上下都下足了功夫,一丝不苟地执行郭先生下达的每一项指令。 要让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有多么不容易!但是,曹世雄愿意去尝试,愿意去改变一切,只有这样的改变,才能让他最终回归真正的自我,重见人生的光明。 自从被郭先生解救出来之后,曹世雄就一直待在郭家大院养伤,一刻都没有离开。 养好了伤,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时,郭先生就帮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从头到脚改变自己,变成另一个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朝一日回归真正的他自己。 坦白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需要一段时间的艰苦打磨和锤炼。 曹世雄原本以为他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可是听了郭先生的解析和建议以后,他就忽然有了重生的勇气、力量和信心。他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等待下去,他必须有所行动,有所改变。 见曹世雄已经下定决心,郭先生就请来了一位高手为他改换容颜,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所幸的是,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离开郭家大院去乌岭镇上任了。 怎么长时间以来,曹世雄有家不能回,有妻儿却不能相见,饱受了种种精神上的煎熬。但好在,痛苦的一切都过去了,新的日子即将开始。 曹世雄出了事,楼青云很快就爬了上来,接替了他的正局位置,却一直处心积虑阻挠副局的顺利诞生,致使直到现在副局仍是一个空位,而局里的一切都掌控在楼青云的手中,只手遮天,目中无人。 郭先生也曾多次明里暗里提点和暗示,希望楼青云能够有所改变,愿意配合。但结果是令郭先生异常失望的,楼青云对他的话阳奉阴违,而且胆子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势必造成严重后果。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郭先生也就只好采取非常措施了,亲自去给局里送一个副局,并要让楼青云当面收下。 在去局里之前,郭先生先给楼青云去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楼青云像往常一样热情似火,恭维讨好的话说了几箩筐。 郭先生对此早已习惯,但是这次,他却愿意配合楼青云,尽拣楼青云喜欢的话说,说得楼青云心花怒放,恨不得能够插上翅膀去天上翱翔一圈。 车子行驶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坐在车里的曹世雄心潮起伏不定,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像这样活着是在哪年哪月哪日了。 到了乌岭镇,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局里的大院中。 对于曹世雄来说,这里的一切曾经是那么熟悉,而今却是如此地陌生。但是,除了楼青云。 楼青云出来迎接的时候,曹世雄的双眼突然就燃起了熊熊火光。郭先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将眼中冲天的火光给熄灭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郭先生轻声却又严肃地提醒曹世雄。 郭先生笑着把改头换面的曹世雄介绍给楼青云认识,并亲口告诉他,这位就是新来上任的副局长纪晨光。 郭先生难掩内心的喜悦,楼青云现在居然一点都没认出来,还笑着跟曹世雄握手,尽管他心不甘情不愿。 第四百零二章 蓄意刁难 郭先生亲自将改头换面的曹世雄送到了楼青云的面前。 楼青云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皮笑肉不笑。从他上位至今,在局里一家独大,只手遮天,都早已习惯了,哪里能忍受得了从天而降的纪晨光。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不断从中作梗,副局的位置就可以像现在这样永远保持悬空的状态,没有人能够坐得上去。可他哪里想到,这位神通广大的郭先生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位姓纪的,直接把他摁在了副局的座位上。 虽然楼青云心里有几万个不乐意,但他不得不给郭先生面子,也不敢不给。这一回,他是真的领教到了郭先生的厉害了。这郭先生简直不是人,他简直是神啊!谁敢随随便便去惹神?先供起来再说吧。他在心中暗自盘算。 既然动不了神,那就动动人呗。楼青云眯缝起他的一双小眼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郭先生离开了以后,局里就只剩下楼青云和纪晨光这两个人物了。 楼青云客客气气地把纪晨光请到了怡山书院,特地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一桌山珍海味摆上来,差点没把纪晨光吓倒在地。 纪晨光在心里想,这一桌饭菜得花多少钱啊!他在郭家大院住了怎么长时间,都不曾见过如此丰盛的一桌饭菜。怎么长时间没有接触,楼青云变了,变得越来越豪横了。 曹世雄再次见到楼青云时,第一印象是楼青云跟从前相比,变白了好些,长胖了不少,一看就知道平时伙食不差,估计心思也是够闲的。心宽体胖,正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但他一直都没有想通,以前的那个黑黑瘦瘦的楼青云究竟是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了现在这副心宽体胖的模样。 曹世雄最清楚不过了,乌岭镇的局长可是从来都不好当的,处处是深山老林,地势异常险要,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大小事故发生。他那时在位时,感觉一年到头都没有闲暇的时候,每天不是正在办案,就是正在奔赴办案的路上。 不过,既然过去的曹世雄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纪晨光,今时不同往日,不论在哪个方面,他都得时刻注意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地位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跟楼青云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钟子恒曾经提醒过他,要他千万防着楼青云些,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可那时他并没有把钟子恒的逆耳忠言放在心上,直至后来酿成了不可收拾的残局,害苦了自己,也害苦了家中的妻子儿女。 想到这里,纪晨光不由得悲愤交加,竟不自觉地握紧了两个拳头。他甚至想立刻站起身,将眼前的这样一桌美酒佳肴给掀翻在地,再把楼青云打个鼻青脸肿,以泄心头之愤、之恨。 “纪局!纪局!” 楼青云突如其来的两声叫唤响彻在纪晨光的耳畔,一下子把他唤醒了过来。他看着对面的楼青云,心里有些慌乱。但好在,他已经学会了及时克制自己的情绪,立马又给了楼青云一个勉强的笑脸。 楼青云刚才一直在热情地向纪晨光介绍这满桌的菜肴,每一道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食材做的,以及吃下去后对人体有什么好处,说得头头是道,俨然一位美食专家的模样。 可他说了好半天之后才发现,坐在他对面的这位纪局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走神了,目光呆滞,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心思。他只好喊了两声,同时心里充满了疑惑,感觉这纪局挺奇怪的。 纪晨光立刻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给楼青云行了一个军礼,然后不住地称赞菜肴的丰盛,不住地感谢楼青云的盛情。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了感激之情,听得楼青云顿时乐开了花,翘着二郎腿,摆起了局长的谱儿。 楼青云第一眼见到纪晨光时,并没有怎样的深刻印象,只觉这人长得黑黑瘦瘦的,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刮倒似的,柔柔弱弱,平平无奇,因此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此外,纪晨光一见到他就立刻行礼问好,一副听话的模样,甚至是一副奴颜婢膝的德性。这让楼青云心里很受用,越发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个窝囊废,即便是能够坐在副局的位置上,也是不能够坐得稳当的,更长不了。 但楼青云的圆滑世故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虽然纪晨光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弱不禁风的窝囊废,但他还需要多使用一些手段来试探试探,以防自己看走眼。饭桌上最能窥探一个人的真面目,因此他这才决定请纪晨光吃一餐饭。 见纪晨光直到现在都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楼青云心里非常得意,这与他一开始的推测与判断相吻合,并没有什么差别。于是,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怀疑和猜忌也开始动摇了。 这一餐饭,楼青云吃得格外尽情尽兴。以往吃饭时,伺候他的人都是那些小兵小卒,今天可大不相同了,堂堂新到任的副局长纪晨光亲自在饭桌上伺候他。 他想吃哪道菜,纪晨光就热情地端到他的面前,还亲自用公筷夹起来送到他的碗中。他想吃虾了,但又说不想一边吃一边吐虾壳,纪晨光就赶紧帮他剥虾。他感到异常惊讶,原来这纪局剥虾的本事怎么厉害,堪称一绝。 狂妄自大的楼青云有所不知,纪晨光的这些“饭桌本领”其实都是提前特意训练过的。他会的本事可不止在饭桌上,还多得很呢,就连按摩和搓澡都做得堪称一绝。 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吃了如此痛快又舒服的一餐,楼青云的心情好到无法形容。 他又忍不住得意起来,这回不是在心里咒骂郭先生了,而是在感谢郭先生,感谢他给自己送来了怎么一个既听话又懂事的副局,这可实在是他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一件大好事,天大的好事。 吃完饭后,时间快到下午三点钟了。楼青云说他有些累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觉,让纪晨光替他跑一趟归来码头,去那里巡逻一下午,切记不能出什么乱子,否则一切后果由纪晨光自己来付。 纪晨光满口答应,然后就立马转身去了归来码头。 纪晨光刚走,楼青云就找来了一个手下。楼青云在这个手下的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并一再叮嘱他要把事情办得足够漂亮,且不许出任何差错,否则回来就要受罚。那手下答应一声,便飞快地去了归来码头。 来到归来码头后,纪晨光站在高处向水面上眺望,一时间感慨万分。他终于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他曾经以为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站在这块地盘上了。 归来码头现在看起来比从前更要繁忙一些。来来往往的码头工人,迎来送往的运货船只。一眼望去,到处一片熙熙攘攘,匆匆忙忙。 纪晨光看到了局里的那些人,有些穿着制服,有些是便衣打扮,但都逃不过他的一双法眼。不过,虽说这些人都是局里的,但绝大部分他都不认识,觉得很面生,他猜想应该是他出事之后才来到局里的新人。 他从高处下来,沿着河边往前迈步,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边走边看岸上的人和水里的船。 他看到了钟家的货船,也看到了金禅寺子修的货船。这是条件反射,只要他留意钟子恒的一切,也就会同时留意子修的一切。这两家是他曾经关注的码头重点,现在依然还是。 正当纪晨光沿着河边缓缓漫步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根碗口粗的长毛竹,不偏不倚,正好一下子横扫在他的后背上。只听“扑通”一声响,他被毛竹当场扫落进了河水之中。 第四百零三章 码头遇险 纪晨光正在归来码头沿着水边慢走,他的思绪也在随着脚步漫游,往事历历在目。然而,一场飞来横祸将这一切瞬时化为泡影。 一根碗口粗的毛竹不偏不倚正好击中纪晨光,将他直接掀翻进了河水之中。深深的河水刹那之间将他吞没,任他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扛着粗毛竹将纪晨光击落入水的那个男人惊慌失措至极,不停地叫着嚷着,恳求周围人下水去救人。 一听到有人呼救,很快,一大群码头工人都呼啦一下围拢了过来,想知道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有几个会水的立马脱掉了上衣,准备下水去救人。 然而,扛着毛竹的那个男人仿佛发疯了一般,肩扛毛竹一直在那里原地转圈,嘴里不停地喊着救人,可他自己就是不知道挪动半寸地方。 长长的粗壮毛竹带着犀利的风声在空中不停地呼呼旋转,致使围观的人根本靠不了近前,那几个想去下水救人的也被挡在了十几米开外。 “喂,你赶快让开,到一边去!你是吓傻了吗?”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也等不及了,冲着扛毛竹的大声叫喊,让他带着他的毛竹速速离开,别挡在那里碍事。再这样下去,落水的那位就只能变成落水鬼了。 但这样的愤怒提醒根本就没有用,那人还在岸边扛着毛竹直打转直转圈,看起来都已经走火入魔了一般。 岸上很快就乱了,人声嘈杂,叫喊声一片,乱糟糟,吵嚷嚷。 有人急着要下水救人,可偏偏靠近不了岸边。有人不会水,干脆站在那里看好戏,看那人如何耍弄那么粗的一根毛竹,反倒把落水的人给忘在了脑后。 水中一直在不停地咕嘟咕嘟冒着水泡,浑浊的带状范围正在不断地扩大。 纪晨光在水中扑腾了好一阵,本想离岸边近一些,可是结果发现,他越是扑腾,就越往深水中下沉,离河岸越来越远。呛了好几口水后,他只觉头晕耳鸣,再也辨别不出方向了,眼看即将遭受灭顶之灾。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突然之间,一双有力的手一把将他拦腰托住,然后带着他向更深的河水中不停地游去…… 岸上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变得安静了,再也没有了吵嚷声,恢复了秩序。工人们都在埋头忙着自己眼前的活儿,肩扛的肩扛,手提的手提,拖的拖,拽的拽,拉的拉,没有一个闲人,各忙各的,人影憧憧,来去匆匆。 扛着毛竹疯狂转圈的那个男人早已不见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一根不停旋转的毛竹引发了轩然大波。围拢过来的码头工人越来越多,以致于一场救人行动竟然稀里糊涂改变了方向,演变成了一场打架斗殴事件,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这边的骚乱很快就被楼青云安插在码头的那些警员们发现了,一个个如狼似虎,冲锋陷阵一般向这里压过来。不到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把这帮人给治得服服帖帖,没人再敢闹事了,随后各自逃窜,慌不择路。 那几个想救人的一边逃跑一边不住地朝河中张望,可是河面上除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之外,并不见有人在水中挣扎。他们只好无奈地叹息,并不住地摇头,又一个落水鬼降生了。 上次码头浮起的那具尸体,到现在都不知道姓什名谁。今天倒好,明明可以活着上岸的这位,却活生生被淹死在了水里,只能说,算他倒霉了,阳寿只有这么长,没办法。 码头浮尸一案尚未侦破,楼青云早早就死死地封锁了消息,尤其在归来码头这里,他不许任何一个人谈论此事,否则直接送进大牢关起来。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小道消息早已走得漫山遍野都是,这里的绝大多数码头工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件人命案发生了,只是平时敢怒不敢言而已。 纪晨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可是床一直在微微地摇晃。窗外透进来一束光亮,亮光里裹挟着长春江独有的河流气息,以及那丝丝缕缕的山货清香。这是乌岭镇独有的记忆与味道,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他还活着,没有被河水淹死。他现在躺在一张床上,一张船上的床上。这里是长春江,他自小长大的地方。纪晨光虽然感觉头比较痛,但头脑很清晰。 他觉得口很渴,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想下床去倒一杯水喝。可是他发现,在他的床前摆着一张木椅,椅子上有一杯茶水和一盘糕点。他根本就不用下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 纪晨光的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在心里万分感激他的救命恩人。这应该是一个极其细心的人,考虑周到,心地善良。或许,他已经猜到搭救他的人是谁了。 实在是口渴难耐,纪晨光赶忙伸过手去端起了那杯茶,一连喝了好几口。他品出了茶水的味道,这是钟氏的上等好茶玉瓶贵。 他放下茶杯,躺靠在床头休憩,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船舱。这儿是堆放货物的地方,周围堆着高高的货物,一箱箱,一柜柜,码得整整齐齐,收拾得干净利落。要是单看眼前的这张床和几张桌椅板凳,还误以为这是一间卧房。 坐在床上休息了一阵之后,纪晨光感觉头没有先前那么痛了,精神渐渐地好转起来。他开始去回想之前在码头发生的那一幕,回忆他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他想起了那个瞬间,一个粗壮的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了他的腰部,然后他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结果就在瞬间落入水中。想到这里,他才隐约觉得腰部正在隐隐作痛,犹如炭火灼烧一般。 既然落水了,那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想到这里,纪晨光莫名感到有些心慌。他慌忙用双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紧接着,他又快速检查了一下手臂和两条腿。 发现没有什么异样,这才逐渐放下心来。他记起了郭先生曾对他说过的话,说这位世外高人的手艺无可挑剔,即便是落水了,身体各处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远离一切水源,跟水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自找麻烦。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脸,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要不然前功尽弃,一切都将成为枉然。想到这里,他决定赶紧下床,去找一面镜子来好好地照一照,得确保他现在的脸面是完好无损的。 可正当他要起身下床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门被打开了,一张洋溢着笑容的脸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转身关上了门,然后继续微笑着朝纪晨光走了过来。 纪晨光的心里荡漾起了一阵春风。他果然猜得没错,救他的人,果真是钟家的人。这个阳光帅气、浓眉大眼、聪明睿智、身手不凡的高个子年轻人,曾协助他在乌岭镇破解了不少大小案件,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好印象。他是钟子恒的重要膀臂。 “你醒了?现在感觉怎样?你的腰部受伤了,但是别担心,我已经替你去请医生了,请了乌岭镇最好的医生,他一会儿就到。”楚横一边往椅子里的茶杯续茶,一边笑着跟纪晨光说话。 楚横将续好的茶水递到了纪晨光的面前,“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你!” 纪晨光笑着接过了茶水。他确定他现在是绝对安全的,不必再下床去照镜子了。 第四百零四章 小计得逞 纪晨光原本打算能够尽快在船舱内寻找到一面镜子,以确定一下他的面容有没有遭到河水的损害,这事关重大。 谁料,正当纪晨光想起身下床的时候,门却被打开了,楚横满面微笑地走了进来,还极其礼貌地给他续了茶水递过来。 一开始,纪晨光的心里还多少有些慌乱,可是他一直盯着楚横的脸看,楚横的目光也一直都没离开过他的脸。两人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楚横竟然都没有认出他就是原来的乌岭镇正局长曹世雄。 当楚横微笑着将那杯茶水递到纪晨光的手里时,并嘱咐他完全不用担心,这里绝对安全,他这才完全放下心来,知道现在的自己绝对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中,没有任何危险。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楚横压根儿就没认出他来,这就是最大最好的安全感了。他在心里不禁得意起来,并非常赞叹那位易容高人的手艺,果然如郭先生所言,简直无可挑剔。 “年轻人,是你救了我?”纪晨光端着楚横递过来的茶杯,并没有马上喝,却是定神地望着楚横的脸,问他话。 “是的,是我救了你。”楚横依然面带微笑,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些不解的疑惑,“当时我刚好站在船头上,突然发现远处的水里有动静,就猜测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就跳下去向你那边游了过去。” 纪晨光很想知道当时的一些具体情况,于是就让楚横再说得详细一点,他想听整个事件的全过程。楚横见状,便把他当时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直到认为没有任何遗漏为止。 楚横说他有一点不明白,说纪晨光落水的时候,当时岸上刚好有一大群人在那里挨挨挤挤、吵吵嚷嚷,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发生了不小的争执,但那么一大片乌压压的人在场,却没有一个愿意跳下水去救人的。 纪晨光若有所思,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可疑点。他这次回归乌岭镇,完全可以说是初来乍到,除了在局里见过楼青云和几个下属警员之外,还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 但他的确是在河边遇袭落水的,要么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要么就是码头工人一不小心碰撞到了他。当时岸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于引来了那么一大群乌压压的人,还吵吵嚷嚷。如果说这只是一种巧合,那也未免太巧合了。 纪晨光心里开始有所怀疑,但他依然希望这次落水只是一个意外,他不希望怎么快就陷入到一个巨大的网中,尽管他有破网而出的本事。 感谢的话,自然是少不了的。纪晨光对楚横表示万分感激,说来日方长,他改天请楚横吃一餐饭,并将奉上一份丰厚的谢礼,以酬谢救命之恩。 楚横微微一笑,礼貌地回绝了。他说他常年在这归来码头做事,不知见过多少人意外落水,也见过许多人都被好心人救上了岸,自己也曾救过不少。这对他来说并非一件难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并不需要任何答谢与酬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又有人来了。 楚横听见了敲门声,连忙笑着说:“他来了!我都快把他给忘了。我去开门。”说着,他就转身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有些神色匆匆的样子,风尘仆仆,像是一路狂赶过来似的。 一进门,那个少年就迫不及待地问楚横:“楚大哥,他现在怎么样?情况严重吗?” 楚横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忍住笑,引领少年往床边走来。 楚横没敢当着少年的面笑出声来,是有原因的。他此刻在想:你在学校教学生们武术课,固然无可厚非。可是我却听说那些学生们特粘人,即便下课时间到了,他们也不让你走,问长问短,请教你这个请教你那个,非要扣着你不放,逼迫你一再拖堂。我要是不把情况编派得严重些,你能来得这么快? 躺靠在床头的纪晨光一看来人,认识!他这才想起来,楚横一进门时就跟他说过,已经请了乌岭镇最好的医生了,马上就到。可当时纪晨光没想到这位最好的医生就是方义,他在潜意识里还认为是柳翁,尽管柳翁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 纪晨光一见到方义,心里就莫名有些慌张了。楚横看的是外表,只要他的外表没有问题,楚横就不可能会把他认出来。可是现在,方义要看的是他的内里,望闻问切,一个都不能少。 况且,之前在郭家大院养伤的时候,唯一常来给他看病调养的人正是方义。方义现在对他的身体状况可谓是了如指掌,绝对比他自己还要更清楚。如此一来,他这个瞒天过海的秘密很有可能会被方义发现。 眼看方义正一步步地朝这边走过来。方义朝床这边每靠近一步,纪晨光就感觉心脏又加速了一阵。 堂堂神探警长,曾经不知破获过多少大案要案,可没想到,今天却被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年吓得瑟瑟发抖,神情紧张到无法形容。 方义一直都没有等到楚横的正面回应,还以为病人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心情不免有些紧张了。他在来的路上,一再催促钱贵明加快车速,说楚横那里情况危急,有人性命难保,得即刻救人。 钱贵明被方义催促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委屈巴巴地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要是再开快些,那可就不用再这么费心费力地开车了,他们俩连人带车将会一起准时飞到归来码头,然后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楚横的船上。 方义听钱贵明这么一说,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不再言语了,由着他开。 来了。到了。方义站到了纪晨光的面前,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纪晨光的脸,不看则已,一看他就感觉自己现在更紧张了。这病人看起来的确是病得不轻,病入膏肓的模样,脸色大变,浑身颤抖,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怪病。 站在一旁的楚横也不由得纳闷了,真是奇了怪了,刚才看这人还好好的样子,怎么现在一见到医生,病情就变得这么厉害,跟刚才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估计是他身上还有别的什么病,被河水浸泡以后,现在一并发作了。 方义赶紧放下药箱,刚要伸手过来给纪晨光把脉,却被纪晨光颤抖的声音给止住了。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嘴唇也在猛烈地发颤,上下牙齿在口里打架,打得咯咯直响,根本就说不清楚话了。 纪晨光费力地翻了一个身,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腰部,向方义示意这里此刻疼痛难忍,他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 方义赶忙掀开纪晨光的衣服一看,吓了一大跳。岂止红肿,都流血了,腰部全是用手抓挠过的痕迹,一条条一道道,血痕累累,血迹斑斑。 楚横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连忙帮着方义打开了药箱,在一旁帮方义的忙。他把这人救出水面的时候,的确发现他的腰部受伤了,但当时并没有这么严重,只是看起来又红又肿。幸亏他催促方义快点赶来,要不然还真要闹人命了。 一通忙碌之后,纪晨光的腰部被方义收拾妥当了,红肿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消退,现在只需要静养便可。纪晨光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一切安然。 方义目测,这个病人除了腰部的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现在见病人情绪稳定,神色无恙,也就免除了望闻问切等那些个繁琐的步骤了。 他开了一张药方递给楚横后,就合上了药箱,脸上露出了笑容。 纪晨光躺在床上偷瞄方义的脸,见他笑了,知道自己闯过了这一关,他又绝对安全了。只是,这苦肉计还真的有点疼啊。 第四百零五章 行医探案 纪晨光无奈之下使用苦肉计来避开方义深入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以免他的秘密被方义发现。 没想到这一招还挺管用的,方义帮他治疗了腰部的伤以后就停止了,没有再继续给他检查身体。 楚横派人将方义开的药方送去了柳翁医馆,没多久那人就将药全部带回来了。楚横又命他就在船上熬药,帮助纪晨光尽快养好腰伤。 钟家的这艘船这几天都会停在归来码头。这是一艘将要开往上海的货船,运送的是各类山货和木材。目前,山货已经齐备,只差木材。 钟家的木材主要集中在溪谷林场。楚横和张耘从上海那边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最近木材生意比较吃香,建议钟子恒加紧向上海输送几批木材。 钟子恒考虑再三后,又同赵时运一起商量了一下这件事。赵时运认真分析后提出建议,先把一些旧木材运送一批去上海,试探一下,如果行情果真不错,那就继续运送几批新木材。 钟子恒认为这个方法比较稳妥,于是采纳了赵时运的建议,往上海发送了一船旧木材。后来事实证明,木材行情果然很好,这才决定加大力度开发溪谷林场的新木材,然后继续发几批货去上海。 楚横和张耘分工协作。楚横负责采收新山货,张耘负责开采溪谷林场的新木材。 这个时节山里的各类山货也很紧俏,除了钟家自己的山场之外,楚横还负责收购了一些山民送来的山货,严格把关,收上来的品质都相当不错。 张耘带着一帮人去了溪谷林场,正在日夜赶工开采新木材。溪谷林场的不少树木刚好都已成熟,可以进行适当开采了。 现在,楚横采收的山货都已在船上了,只等着张耘那边的木材一到,就开船向上海进发。溪谷林场那边的礁河与长春江相通,新开采的木材可以通过水路直接运送到码头这边的船上来。 钟氏茶叶依然是钟家的主流生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向上海发送一批。上海那边有武田夕照在接应,茶叶生意一直进行得比较顺利。 钟子恒没有想到,跟陈先生断绝了交往,却跟武田夕照又联系上了,一起合伙把生意又做了起来。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子修的兰香芽和白香芽在上海那边的销路很不错,这都得归功于陈先生的大力支持。 但钟氏花茶在武田夕照的牵线搭桥下已经拓展了新的渠道,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上海,而是转移到了日本市场。这一点,却又是陈先生和子修始料未及的突破点。 方义见楚横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背起药箱离开了。楚横跟着他一起下了船,送他到码头的一条小路上。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方义停下脚步询问了黄天一些情况,关于船舱内那个病人的情况。 楚横没有多想,就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了方义。方义这才了解到那人在他去之前与去之后的变化,反差巨大,跟他心里的猜测有些吻合。 方义并不打算此刻就把心里的猜测告诉楚横。而是一再告诉楚横,多多打听那个人的一些情况,也许对他后续的治疗有帮助。毕竟他落水后,身体出现了那么大的反应,以防再次发作时会有生命危险。 楚横一听,再回想一下在船舱内见到的那人发作时的严重情形,觉得方义言之有理,答应方义到时一定会把那人的消息如实相告。方义笑着转身离开了。 方义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向前走,一路走一路思考整个事件的始末,越思考就越觉着这其中有蹊跷。 刚才在船舱之内,其实方义看出来了,那个人是因为害怕而在一直躲避他,而并非是因为腰部的伤痛。为了减少他的恐惧感,方义这才罢手,不再给他看病了。 从他的手臂和腰部,方义可以判断,这人的身体素质根本就不差,反而相当好。因此,即便不给他看病,他也没什么大碍。至于腰部的伤,很明显是刚刚新添的伤痕,并非是在水中或出水后不久留下的伤痕。 方义断定,这个人害怕医生看病胜过害怕落水生病,其中必有缘故。 他的眼神,他的手臂,他的全身,都在配合他的恐惧心理做出了一系列的过激反应,要么就是他真的害怕,要么就是他在假装害怕。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要想知道真相,现在还不是时候,耐心等待楚横的消息,到时自然会真相大白的。如果一定要说复杂,还是那人为什么会好端端地落水这件事本身。 楚横说后来岸上的骚乱很快就被平定了。不用说,码头上现在到处都是楼青云的人,平定骚乱的人一定都是楼青云的部下。如果是一场蓄意谋害,那么那个制造骚乱的凶手此时正在逍遥法外。 钱贵明的车子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大路上等着。钱贵明正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回头一看,方义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接过了方义的药箱。 在回去的路上,钱贵明问方义,那个病人的病情怎样,可有生命危险。方义想了想说,性命暂且能够保住,但恐怕只保得住一时,却保不住一世。钱贵明听了之后,不再言语。 过了几天,方义正在药材库里整理一批从县城新进的药材,一个伙计慌忙跑了进来,说是有电话找方义,听声音像是南幽园的楚横。 方义连忙过来接听电话,他一直所期待的事情总算是有了新的进展。 伙计猜得没错,打来电话的正是楚横。他此刻在南幽园,问方义是否有空出来一趟,他们找个地方见一面。 方义心下明白,答应了楚横,在镇上的花鸟市场相见。 乌岭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便是花鸟市场了。这里每天都可以来赶集,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卖花卖鸟。清洲村的花草闻名遐迩,不少村民现在都会聚集到这里来卖花,卖一些不常见的新鲜花卉。 只要有怡山书院在,花鸟市场就永远都不会散场,永远都生意兴隆。 住在怡山书院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兴趣爱好大多稀奇古怪,越是新鲜有趣的东西,他们越是看重,越是喜欢,越是愿意慷慨解囊,反正他们谁也不差这个钱。 当初徐健就是瞄准了这一点,才在花鸟市场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将方义的小灰鸽子从家里偷出来,然后以一万元的高价卖给了来自新加坡的蔡华章。幸好,翔哥有福,遇上了好人。否则,恐怕早就成了桌上的一盘菜了。 花鸟市场人山人海,也正好是个见面的好地方。对于方义和楚横来说,在这里见面,比在任何别的地方都要安全。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场面,谁也不会注意到谁究竟在干些什么。就是彼此之间说话时有些费力,说太小声,担心彼此听不见;说太大声,又怕别人听见了。 两人见面后,楚横就把关于那人的消息全都如实告诉了方义。 方义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他早已断定这人不是一般人,但从未料到他居然是乌岭镇的新任副局长。 第四百零六章 空喜一场 楼青云和纪晨光那天在怡山书院分别后,楼青云说自己有些累了,不舒服,让纪晨光代替他去归来码头巡逻。 谁料,两个人就此分别后,一别就是好几天,还差点就是一辈子。 楼青云在怡山书院的宴席上一再试探纪晨光,试来试去感觉心里有底了,差不多了,可以到此为止了,这人根本就不足为虑,往后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更别说什么危险了。 可是纪晨光刚刚离开,楼青云就又变卦了,暗中派他的一个心腹警员去码头跟踪纪晨光,并设法继续制造麻烦来试探纪晨光的虚实。他甚至暗示,若是有什么重大意外发生,也不必惊慌,不过就是多花费一副棺材板的事。 这个警员立刻就明白了楼青云话里的意思,领命而去,去归来码头大胆执行楼青云的命令了。 楼青云的手下也有很多奇才,这个警员就是其中一个,名叫申勇,因力气大而被楼青云重用。桌椅板凳什么的,他轻而易举就能高高举过头顶,顺便还能转个百八十圈,非一般常人所能相比。 申勇来到了码头,看到纪晨光正在沿着河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想得那么入神。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堆长长的毛竹,他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从毛竹堆里悄悄抽出了一根来,扛在肩上假装搬运工人。当他走到纪晨光身边的时候,趁其不备,用力横扫过去,正好打在纪晨光的腰部,一下子就将纪晨光击落水中。 紧接着,他就站在原地卖力地施展他的本领,阻止任何人下水去救人,直至把一场救人行动演变成了一场混乱不堪的码头骚乱,并成功地引来了楼青云的那些手下警员。他们都是相互认识的,即便不算太熟,脸面还是认得的。 在混乱之中,申勇扔掉了肩上的毛竹,摇身一变,变成了便衣警员,反而跟着他的同伙们一起对抗那些闹事的码头工人。没费多大力气,骚乱被平定了,工人们也都吓跑了。 申勇这时再望向河面时,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纪晨光一定是沉入河底了,一命呜呼了,他这样猜想着。离开码头后,他直奔局里,向楼青云邀功领赏去了。 楼青云安排纪晨光代替他去码头巡逻,自己却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大觉。正睡得香的时候,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来开门。 申勇一头扎了进来,差点没把楼青云撞倒在地,楼青云也没看真切来人到底是谁,就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你没长眼睛啊!大白天的,这样冒冒失失,难不成身后有鬼在追你啊!” 申勇一听这话,忍不住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局长大人,您可真是再世诸葛,神机妙算啊!这回被您猜对了,身后还真是有鬼在追我呢。” 楼青云听出了声音,这是申勇在说话。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瞬间瞌睡全无。他定了定神,想起了之前自己派给申勇的任务。照这么说,这回事情是办妥了。 楼青云转怒为喜。忙拉着申勇到桌旁坐下,让申勇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说给他听。申勇可来劲了,绘神绘色地讲述了整个过程。听得楼青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惊喜,直至最后心花怒放。 他没有想到,原来事情可以进行得如此顺利。纪晨光还没来得及坐上副局的这把交椅,就先去阎王殿那儿报到了。好!实在是好! 楼青云大喜过望,决定立刻奖赏申勇,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沓子钱放到了申勇的手中,让申勇自己出去下馆子好好大吃一餐。 不过,楼青云一再叮嘱申勇,甚至是严厉警告他,这件事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他立马就要蹲监狱去吃牢里的大餐了。申勇点头如捣蒜,一边答应一边后退,不大一会儿工夫,人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纪晨光死了,变成了落水鬼,楼青云心里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反而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决定回家去跟妻子梅红娟好好庆祝一番。 回到家中,楼青云把事情的经过又跟妻子梅红娟详细地说了一遍。 女人相比男人,总要胆小些,也心细些。一听纪晨光死了,她当然为丈夫感到高兴,但同时又不免担忧起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纪晨光真的死了,那就再去码头看一看,看看他的尸体浮起来了没有。 妻子一语点醒了楼青云。楼青云这时头脑才冷静了下来,认为妻子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落水死了,那就去找到尸体,见到了尸体,也就心安了。 这时,他忽然又想到了之前在码头发生的那一起浮尸案,那件案子还没有侦破,要是水面上再出现一具浮尸,他可没法子向郭先生交差啊。 事不宜迟。楼青云决定赶紧派人去归来码头,告诉那些日夜在码头巡逻的警员们,务必盯紧水面,一旦发现浮尸,立马进行打捞并隐藏,不许走漏任何风声。 局长的口头命令如同圣旨一般转瞬就传达到了码头各处,所有人员都立马领命行事,在码头展开了拉网式秘密搜查。可是从夜里搜到天亮,从白天搜到天黑,别说浮尸,连一条鱼都没见着。 消息立马又传了回来。楼青云心里直犯嘀咕,这不合情理。按理说,早就该有动静了。莫非是被人提前捞走了,悄无声息找了个荒草坡掩埋了?这可真是多管闲事!他越想越郁闷。 妻子梅红娟又给他出主意,说暂且按兵不动,要是再过几天还是见不着尸体,那就去向郭先生当面报告情况,就说新任副局玩忽职守,连椅子还没坐上去,人就不见了踪影。到时,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纪晨光自己身上,与他们丝毫不相干。 楼青云这才一改满面愁容,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夸赞妻子真是太聪明了,好比再世女诸葛。 一连等了好几天,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纪晨光的消息。 楼青云决定开始行动了,他要亲自去一趟县城,去拜访一下传说中的郭家大院,去院里拜见一下郭先生,上次他来局里太匆匆,来了没一会儿就走了,连杯茶都没喝。 这天一大清早,楼青云就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吃过早饭后就赶往县城去。 梅红娟心情甚好,让厨房给丈夫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菜肴,还特意从酒窖里拿出了珍藏了好多年的一瓶好酒。 正当他们夫妻二人准备拿筷子开动早餐时,忽听有人来报,说副局长纪晨光来见,有事要找局长当面商量。 楼青云夫妇一听这话,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之中差点没打翻一桌菜肴。 梅红娟先缓过神来,命令来人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要一字一句地说,不许说漏一个字,更不许说错一个字。 来人也被这夫妻俩的反应给吓傻了,吓呆了,吓得两腿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就在那儿干张着一张嘴杵着不动,好似一根木桩。 梅红娟刹那间急了眼,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冲到那人面前,眼看就要扬起手来扇他嘴巴子。 “手下留情!” 随着一声高呼,纪晨光顶着满头的晨光从门外走了进来,款款迈着八字步,走得稳稳当当。 第四百零七章 祛除猜忌 楼青云的妻子梅红娟正要扬起手来对一名前来报信的警员动粗,却被及时赶到的纪晨光大喝一声给叫停了。 纪晨光迈着八字步,不慌不忙地走到梅红娟的面前,仿佛梅红娟看不见他似的,停下脚步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直逼梅红娟的视线。 梅红娟高高扬起的右手缓缓落下,变成了顺手整理衣服的动作。堂堂局长的太太,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她经常跟着楼青云出入怡山书院,各种各样的场面都见识过,临危不乱的本事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只见梅红娟讪讪地笑着来到那个警员身边,悄悄地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个警员听完后,脸色变得愈加煞白,立马转身就走了,迈着颤颤巍巍、歪歪斜斜的步伐走向了楼家的院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梅红娟才慢慢转身看向了站在眼前的纪晨光。 她瞪大眼睛上下直打量,还小心翼翼地围着纪晨光转了好几圈,然后变戏法似的拽出一条散发着浓浓香水味的丝帕来,一边擦拭着眼睛,一边带着哭腔说:“纪局!果真是纪局啊!纪局,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跑到哪里去了?这几天可把我们夫妻急坏了啊!” 梅红娟假装用丝帕擦拭眼泪,却在暗中向一直傻愣愣站在桌旁的丈夫楼青云递眼色,递了好半天,才被楼青云接收到了。 楼青云得到了妻子的暗示,心领意会,胆子立马就变大了。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门外的纪晨光,然后离开了餐桌,颤巍巍地向纪晨光走了过来。 眼看就要来到纪晨光的面前了,楼青云突然一个趔趄没站稳,正好身子往前倾,一个前倾直接熊扑在纪晨光身上。紧接着,他张开大嘴干嚎起来:“纪局,你可回来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纪晨光吓得不轻,只觉身子越来越沉重,不停地往后倾倒,眼看就要撑不住了,他只好一个劲地往后退。 熊扑在纪晨光身上的楼青云意识到了某种危险,这才停止了干嚎,也停下了脚步,还顺带拉了一把快要倒地的纪晨光。两人这才各自站稳了脚步,面对面杵在那里。 楼青云不好意思地直搓手,“不好意思啊,纪局。刚才情绪有点失控。你是不知道啊,再次见到活着的你,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也实在是太兴奋了。” 纪晨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被楼青云胡乱弄皱的衣服,没好气地说:“怎么,才几天没见,你和弟妹就当我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楼青云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拉起纪晨光的一只胳膊就往餐桌那边走去,“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快过来,咱们喝杯水酒压压惊!” 纪晨光嘴上没言语,心里却在感觉好笑,这夫妻俩适合唱双簧,不去雅月社跟着苗天凤一起学唱戏,还真是屈才了。 梅红娟早已叫厨房又新添了几个菜上桌,酒也倒满了,筷子也摆好了,只等着楼青云和纪晨光过来入座。 纪晨光一看满桌菜肴如此丰盛,不吃白不吃。坐下来之后,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菜,大快朵颐。 楼青云夫妻俩一看这情形,心里才终于安定下来,不慌了,也不乱了。楼青云忙着劝酒,梅红娟忙着劝菜,把一顿早餐吃得热热乎乎,热热闹闹。 吃完早餐后,楼青云又领着纪晨光进了客厅。梅红娟早已吩咐人沏上了好茶,端上了上等的好果子,好点心,唯恐纪晨光脸上有不悦之色。 纪晨光饱饱地吃了一餐,心情很是不错。见楼青云夫妻如此小心伺候,心里很是满意。这还是头一次,副局享受到了正局千年难得一遇的悉心伺候。 知道楼青云早就憋不住了,在等着他主动开口跟他们说故事,从那天下午到归来码头巡逻一直到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纪晨光偏偏不着急,慢慢品着好茶水,慢慢尝着好果子,慢慢嚼着好糕点。 眼看着梅红娟等得不耐烦了,不得不开口问他了,纪晨光这才开口说话了,把这段故事半真半假地说给他们夫妻二人听。 楼青云听完纪晨光的讲述后,情绪又异常激动起来,劝纪晨光最近就不要去局里办事了,好好在家歇息几天,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去忙那些案子也不迟。妻子梅红娟也在一旁顺着丈夫的意思殷勤地规劝纪晨光。 纪晨光笑着领受了他们的这份好心,立刻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他在家休息的这几天,就劳烦楼青云好好照料局里的一切大小事务了。楼青云满脸堆笑地答应了。 纪晨光走后,梅红娟马上问楼青云,纪晨光刚才说的这些话到底能不能完全相信。要说是假的吧,倒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 楼青云眯缝着眼睛笑了,说他刚才已经试探过了。说着,他就将双手伸过来,凑在梅红娟的鼻子底下,让她好好闻一闻。 梅红娟很是不解,连忙凑近丈夫的双手使劲闻了几下,只觉一股子药草味直袭鼻孔,她赶紧将丈夫的双手推到了一边。 楼青云笑得更大声了,告诉了妻子其中的缘故。他刚才扑过去抱住纪晨光的时候,双手摸到了他的腰部,索性用力摸了个遍。因为申勇曾告诉过他,说用毛竹打伤了纪晨光的腰。 纪晨光说他这几天哪里都没去,就只待在家里安心养伤,这是真的,没有撒谎。此外,楼青云又说,他抱住纪晨光的时候,也试探了一下他的力气,浑身上下软软弱弱,没有一点男人的勇猛力量。 楼青云总结说,这足以证明纪晨光没有说谎,也没那个必要。归来码头上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要是纪晨光果真敢有什么隐瞒的,日后一旦对出来,绝对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直到此时,这夫妻俩对纪晨光的各种猜忌才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该怎么办? 楼青云又在想办法了。他说,既然纪晨光现在又活着回来了,郭家大院也就再也没有去拜访的必要了。 梅红娟仔细琢磨了一阵后,又想出了一条妙计。郭家大院不去了,那就换个方向,换个人,去镇长家,去见老伙伴杨星汉。相比之下,这个人更管用,也更好用。 楼青云一听,心中大喜。要不是妻子提起,他都快要把这个老伙伴给忘在脑后了。纪晨光来到乌岭镇上任这件事,杨星汉目前应该还不知道,正好去借机拜访一下,赶在纪晨光之前去会一会这个老熟人。 这天晚上,楼青云夫妻就带着一份厚礼来到了镇长杨星汉家。 他们掐准了时间,到达杨星汉家时,杨家大院刚好才吃过晚饭,适合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 杨星汉见到了楼青云夫妇送来的厚礼,喜笑颜开,比见到这夫妻俩要开心得多。他知道,楼青云必定是有事才上门来找他,要不然平时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 杨星汉其实早就习惯了跟楼家这样的交往方式,只要时不时有厚礼到他手里,人来不来,见不见,都无关紧要,还顺便少了预备饭桌茶水的麻烦。 这天晚上,杨家客厅里的灯火一直亮到了深更半夜才熄灭。 第四百零八章 移祸于人 楼青云和梅红娟夫妇改变了方向,不再去县城拜访郭家大院,却带着厚礼来到了杨家大院。 这天晚上,杨星汉和吕桂香夫妇在客厅作陪,一直陪着楼青云夫妇聊到深更半夜。纪晨光成了他们今晚的话题主角。 杨家和楼家虽然在心里各自都有一个算盘,但聊到了纪晨光,他们就有了共同的利益抗争对象。现在的纪晨光虽然是在副局的位置上,但在他们看来,跟曾经的正局曹世雄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既然纪晨光是由郭先生亲自送来局里上任的,那就足以证明纪晨光跟郭先生的关系非同一般,不可忽视,说不定他就是郭先生派来乌岭镇监视镇长与局长的奸细。杨星汉这样分析给楼青云听。 听得楼青云感觉两腿都要发抖了。从开始到现在,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只在纪晨光身上,还根本就没那份心思考虑到郭先生身上。现在听杨星汉这么一分析,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杨星汉又说,纪晨光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不代表他以后就不会作怪。万一郭先生真的是他的幕后靠山,到时真要作怪的话,不论是镇长还是局长,那都得缴械投降,谁也斗不过他。 楼青云越听杨星汉说话,心里就越发毛,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了。梅红娟在一旁轻声提醒他,让他跟杨星汉讨个好法子应对纪晨光,听听杨星汉会怎么说。 楼青云正好也想到了这里,于是赔笑问杨星汉可有什么锦囊妙计应对眼下的局面,毕竟纪晨光是他们目前共同的敌人。 杨星汉一直在那里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跟楼青云说话,在气势上就先压倒了楼青云。现在他见楼青云向他讨要锦囊妙计,心下欢喜,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发挥关键作用了。 杨星汉比楼青云年长十来岁,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他故作为难的样子,先是放慢了脚步,凝神深思。后来不再背着双手踱步了,又来到桌旁坐下,继续跟楼青云面对面。 楼青云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脑袋空空,就干等着杨星汉给他喂点主意了。梅红娟在一旁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又使了一个眼色。 妻子就坐在他的身旁,任何一举一动他都知晓。楼青云会意,立马站起身来,伸长手臂给杨星汉的茶杯里续上了新的茶水。 杨星汉这才开口说话了,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跟楼青云说了一番话。这番话说完,不但楼青云夫妇叫好,坐在一旁的吕桂香也直夸丈夫的这个主意最妙。 杨星汉虽然贵为一镇之长,动辄就在乌岭镇呼风唤雨,大显神通。但是一到他妻子面前,他就瞬间矮了一截,常常是言听计从。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楼青云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吕桂香比梅红娟要更狠更辣。 他们一直商议到接近午夜零点的时候,才罢休。楼青云夫妇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杨家大院。 回到家里,楼青云和梅红娟仍然没有睡意,两人在睡前又商量了好一会儿才关灯安寝。这个夜晚,他们总算是睡得踏实一些了,是纪晨光出现在乌岭镇以后,他们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楼青云夫妇走后,杨星汉夫妇也没有睡意,他们也在家里盘算来盘算去,一直到凌晨好几点才就寝。其间,吕桂香又给杨星汉出了好几个主意,既要千方百计提防着纪晨光,又要时时刻刻牵制住楼青云。 杨家夫妇和楼家夫妇都已进入了梦乡的时候,一个人独居在家的纪晨光却丝毫没有任何睡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貌似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一直到天明。 纪晨光毫无睡意,就算闭上眼睛也睡不着,还不如睁着眼睛思考一些事情。他现在最思念的是他的妻子姚芬雨和两个孩子,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们了,甚是思念。 他早就想回家去看看妻子和两个孩子了,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跟他们面对面,他们也认不出来了,见了也是白见。身不由己的时候,他只能把所有的思念都往肚里默默地咽。 那天方义走后,楚横让人在船上给他煎熬了汤药,喝下去之后,一直睡到吃晚饭时间。醒来后,他感觉整个人比先前舒服多了,方义开的药方果然灵验。 楚横暗中听从了方义的建议,坚持留纪晨光在船上养伤,说外面根本就不安全,只有在钟家的船上,才是最安全。 纪晨光听从了楚横的安排,只在船上安心静养,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走出船舱半步。在这期间,他在夜晚听见了岸上有异常的动静。楚横告诉他,那是楼青云的部下在夜晚巡逻,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将整个码头都给围住了。 楚横说这话的时候,纪晨光知道他其实是话里有话,猜测楼青云发动属下是在码头寻找他的下落。但他并没有告诉楚横实情,想一直就这样隐瞒下去。 好在,楚横不是好管闲事的人,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楼青云的那些警员们发现,以免发生什么不测,甚至会给钟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纪晨光满口答应下来,就那样不声不响地在船舱里待了好几天,直到夜晚再也听不见什么异常的动静了。 他的腰伤好多了,他想要离开了。临走之前,他告诉了楚横自己的身份。楚横大为惊讶和感叹,但还是亲自开车护送他安全回到了乌岭镇的家中。 楚横劝纪晨光现在不要着急去局里忙工作,先把自己的腰伤彻底养好,以防发生什么不测。 方义的话始终在楚横的耳畔回响,以致于楚横总担心纪晨光的安危,担心万一病痛发作了,纪晨光又是一个人独居,到时真的有生命危险可就麻烦了,连个去医馆送信的人都没有。 楚横感到非常不理解,堂堂一个副局,怎么偌大的家里如此空空荡荡,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纪晨光笑着回应,他来到镇上的第一天就出了意外,连副局的办公室在哪里都还没摸着方向就发生事故了,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安排。 楚横临走的时候留给了纪晨光一个电话号码,告诉他需要帮助时,就打这个电话找他。纪晨光感激不尽。 纪晨光的住处比较偏僻,是郭先生特意为他挑选的一处宅子,方便他暗中行事。郭先生建议他暂且不要在家中安排人员居住,如果实在需要人手,他可以随时从郭家大院挑选两个送来。 认真考虑了一番后,纪晨光表示先让他自己独居一段时间,等把一切都摸透了,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 在家一连休息了好几天,纪晨光感觉腰伤好得差不多了,这才决定去局里看一看。为了稳妥起见,他去之前,先给楼青云打了一个电话。 到了局里以后,纪晨光正要跨进门槛时,却隐隐约约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怎么对劲。 他提高了警惕,迈进了门槛,直接朝里边走了进去。这时,他的眼前猛地一亮,他见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就在离他不远的前方。 “纪局,早安!” 那些人齐刷刷地站成了好几排,在那里列队迎接纪晨光的到来。 纪晨光不由得心中一阵感慨,这些人可都曾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那帮兄弟啊!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又回来了,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连忙加快脚步走到近前,跟他们一一握手问好。 那些人个个兴奋异常,一个接一个地紧紧握住了纪晨光的手,可是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谁都没有认出眼前正在跟他们握手的人,就是他们朝思暮想的曹世雄。 此时,楼青云正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偷窥,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把曹世雄的老部下全交给了纪晨光,也就等于把他自己的担子全卸下了,一起转移到了纪晨光身上。从今往后,他远离了祸端,而纪晨光则包揽了所有的祸端,甩都甩不掉。 第四百零九章 礁河沉船 纪晨光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休息了几天后来到局里,居然见到了他原先的那些老警员,居然还能像从前一样跟他们一起共事。 这些曾经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现在并没有一个能够把他认出来,但纪晨光的心里却是一片光明,他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这些人个个都是好样的,每一个人对于他来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跟从前一样的热情与光芒,但是跟从前相比,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清瘦了好些,这与他在码头上见到的那些警员有明显的差别。 纪晨光不禁在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同在一个局里干事的,却有怎么明显的差别,无非在于一点:一波人常常办理肥差,心宽体胖;另一波人常常办理苦差,清瘦如柴。 他有点糊涂了,越来越想知道,他不在局里的这些日子里,究竟都发生了哪些事情。他甚至现在就想叫几个警员出来问话,让他们把过去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向他汇报,越详细越好。 然而,每当他感觉自己有所冲动的时候,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能着急,得有耐性,一切慢慢来,以免弄巧成拙,到时收不了场。为了这次重新回归,他吃了那么多苦头,绝不能因一时的冲动而导致前功尽弃。 这些警员们此时都在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站在他们眼前的纪晨光,期待这位新来的副局能够跟他们说点什么。可是他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副局说话,不免心中有些焦急了。 纪晨光心中不是没有话可说,而是有太多想说的话,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警员们察觉到任何异样状况。要知道,这些老部下对曾经的曹世雄实在是太了解了。 还没等纪晨光开口说点什么话,楼青云从不远处大踏步朝这边走了过来,紧接着就开始了他标志性的演讲,昂首挺胸,目光却永远落在警员们脑后的上空。 警员们一个个心里纳闷,这些话一大清早楼局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一模一样,一个字都没改动。 他们只好猜测,楼青云的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新来的纪副局长听的,要不然他没有必要再背一遍演讲稿。 纪晨光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听完以后,心里的一部分疑惑也就随之解开了。原来楼青云对他的老部下是特意“另眼相看”,话里有话,话里藏话,既在教训曹世雄的老部下,也在顺便教训他。 不用多说什么,更不用反驳,只要言听计从,处处顺着他的意思,他就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了。纪晨光站在一旁专心聆听,心里已经有数了。 楼青云像模像样地又背完了一遍演讲稿。他刚背完,纪晨光就带头在前面鼓掌。那些警员们也都很识趣,见机行事,跟上了纪晨光的节奏,也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叫好声不断。 随后,楼青云又摆起了局长的谱儿,先是客客气气地将纪晨光介绍给警员们认识,然后又郑重其事地将警员们介绍给纪晨光认识,让他们彼此熟络熟络,培养一下感情。 楼青云表面上是这样,但心里是一万个不情不愿。他刚才看到了纪晨光跟这些警员们初次见面的场景了,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的曹世雄,总感觉这纪晨光跟曹世雄在为人处世上多少有点相似。 他接受了杨星汉的建议,把曹世雄的老部下暂且交给纪晨光,让他们跟着纪晨光办事。这样一来,以后局里的大案要案全都推到纪晨光和这帮警员身上,由他们负责处理。要是哪天办得不好,那就由纪晨光一人担责。 楼青云心里一直想的是“借”,而非“给”。曹世雄的这些老部下实在是太能干了,哪怕是龙潭虎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曹世雄不在局里的这些日子,乌岭镇能够比较安定,全都靠这些人在暗地里负重前行。 要是哪一天纪晨光真的把这些人变成了他的心腹,那麻烦可就大了。楼青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非常不舒服。所以,他才把一大清早的演讲在此刻又背诵了一遍,既是在严正警告这些警员们,也是在暗中告诫纪晨光。 早会散场后,楼青云笑呵呵地领着纪晨光去看他的新办公室。 纪晨光跟着楼青云走到里边一看,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俱全。他当面对楼青云表示了感谢。送楼青云出门后,他就在办公桌旁坐了下来,开始了他的正式办公,第一天伏案工作。 楼青云交给纪晨光的第一个案件就是前不久发生的码头浮尸一案。 纪晨光其实心里已经有所预料,楼青云一定会怎么做。码头浮尸一案郭先生非常重视,如果他破案了,到时去郭家大院邀功领赏的是楼青云。 可是如果他无法破案,到时楼青云就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而楼青云只等着看他的笑话。 正当纪晨光独自坐在办公桌旁陷入沉思时,有警员慌忙来报,说钟家溪谷林场出事了,一艘装载木材的货船沉入了礁河,情况危急,钟家已经报了案。 纪晨光一听是钟家出了事,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当即决定带人前往礁河去办案。 楼青云比纪晨光提前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悠闲自在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走廊上的动静,听到纪晨光匆忙而去的脚步声时,他又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纪晨光去危险的地方办理危险的案子,楼青云则若无其事地出门去了归来码头。在码头随便溜达几圈,一天的办公时间也就给混过去了,不仅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有好几笔大大小小的数目可以收入囊中。 纪晨光带领一队警员很快就赶到了礁河。 礁河旁边就是钟家的溪谷林场。张耘最近一直带着工人在这里砍伐树木,开采木材。第一批木材前两天已经运上货船发往了上海。 第一批木材从砍伐到装运都比较顺利,谁料第二批木材却在眼皮底下出了问题。一艘装运木材的小货船从礁河出发后,稳稳当当地向长春江的主干航道行驶过去。谁料,却在礁河的出口处出了意外。 这艘船在拐弯处的水面上却突然颠簸起来,没过多久就沉入了河中。船上的几名工人全都落水了,船上的木材有的沉入河底,有的则顺着水流飘向了远方。 小货船下沉的速度太快了。等到张耘带着工人们赶到的时候,水面上除了漂浮的几块木材之外,什么也没有。 张耘立刻让会水的工人下水去救那几个落水的工人。那些人有的会水,有的不会水。可眼下的情况是,不论是会水的,还是不会水的,都已不见踪影。 思考再三后,张耘觉得事出必定有因,立即派人将这件事报告给了钟子恒。 钟子恒正在怡山书院同胡昌鸿在一起谈事情。忽然接到紧急电话,说溪谷林场发生了重大事故,有货船沉入了礁河之中,船上的工人有生命危险。 胡昌鸿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吓了一跳。他刚才还在跟钟子恒聊学生龙舟赛的事情,聊到了船,聊到了水。谁想,偏偏钟家的船在水里出了事故。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今天就不聊这些了,真是够晦气的。 钟子恒匆匆跟胡昌鸿作别。出了怡山书院之后,他直奔南幽园。到了南幽园,认真核实了一下情况,觉得此事有蹊跷,另有隐情,于是让楚横即刻报了警。 第四百一十章 不翼而飞 胡昌鸿见钟子恒匆匆离开了,自己心里也正烦闷着,随即也离开了。 从怡山书院出来一直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胡昌鸿的心里就像压着千斤重的大石头一般,片刻都喘不过气来。他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反复落在对面的保险柜上。 他的保险柜原本是他这屋里最值钱的东西,可是现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也就变得一文不值了。他多么后悔,要是当初把那五万元钱存到银行里去,也不至于现在落到了贼人手里。 今天他原本想请钟子恒吃顿饭,顺便跟钟子恒提一下这五万元钱的事情。 他非常想跟钟子恒解释清楚,以免拖得时间太长,而钱又找不回来,到那时再告诉钟子恒,恐怕钟子恒会对他产生各种怀疑。 可是他哪里想到,饭菜还没上桌,钟子恒就被迫离开了怡山书院,回去处理突发事故了。这是一件不小的案子,估计钟子恒最近都不会再有闲暇来搭理他了。这让他感到十分苦恼。 保险柜里的钱忽然不见了,这是胡昌鸿从来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他的保险柜可不是一般的保险柜,是胡珏的准岳父特意从上海给他弄来的,密码系统极其复杂,目前也只有他能够打开。 谁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飞贼的本领大得很,偏偏解锁了保险柜的密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那些钱。等到胡昌鸿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令胡昌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个飞贼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打开保险柜的。那么复杂的密码系统,他居然都能破解,除非他是受过这方面的技能特训。钱不见了,保险柜却完好无损,实在令人费解,也实在令人愤慨。 胡昌鸿的心里一直保存着一个念想。他还在期待着有一天武田夕照能够再次来到乌岭镇,带着日本学生一起来到这里,跟这里的学生进行一场龙舟友谊赛。 当他还是乌中校长的时候,这个念想就非常强烈。那时武田夕照还在乌岭镇,还在跟他友好来往,也满口答应了这件事。可是后来武田夕照回了一趟日本后,就再也没了消息。这件事也就被迫搁浅了。 但是,胡昌鸿千方百计从钟子恒那里筹来的比赛赞助资金已经到手了。他对这笔钱格外珍视,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除非是天天放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才能完全放心。 为了找到一个绝对好的地方存放这笔钱,胡阳帮他出了一个好主意,说上海是一座繁华大都市,好东西多得很,不如就麻烦一下二哥,让二哥想办法弄到一个优质的保险柜,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胡昌鸿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于是打电话给胡珏,让胡珏尽快把这件事给办了。没过几天,胡珏就打电话回来说,事情已经办妥了,屈欣雅的父亲帮了忙,会派人送来一个上等的保险柜。 等保险柜到手了,胡昌鸿一连高兴了好几天。他按照胡珏在电话里交代的步骤,给这个保险柜设置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密码系统,只有他可以顺利打开。 他把五万元钱放进了保险柜里,又把保险柜放到了他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事没事就能瞄上一眼,这才绝对放下心来。 按照胡昌鸿的计划,这一笔资金肯定是填不饱保险柜的肚子的,他要放长线钓大鱼,让保险柜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起来,装足够多的钞票。这对于他以后在学校开展一些活动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举措,有钱才好办事。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胡昌鸿的美梦落空了。飞贼潜入了校园,摆在眼前的东西,一件都没偷,偏偏对他的保险柜下了死手,分文不剩。 那天胡昌鸿正在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给方义加课。 方义的武术课太受学生们欢迎了,每次下课时都被学生逼迫着拖堂继续上,方义又不好推辞,只得遂了学生们的心愿。 可是这样一来,既耽误了方义的日程安排,又影响了学生们接下来的上课情绪。有的老师对此表示不满,希望学校认真处理一下这件事情。 胡昌鸿接到消息后,坐在办公室里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说来也奇怪,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不远处的保险柜上,这东西老是在不经意间引得他走神。于是,他就走过去打开了柜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出了意外状况。 保险柜外面套着一个装饰柜,柜子上放着一盆鲜花。远远地看着,天天都一个样,并不会让人轻易产生怀疑。况且开学那几天,胡昌鸿天天忙得团团转,心思从来都没放在这个保险柜上。 后来,发现校园里进了飞贼,胡昌鸿慌乱之中检查了能够看得见的所有东西,发现什么都没丢,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保险柜,他也只是从外面往里面看了几眼,看起来完好无损,也就没再多想了。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并不需要这笔钱用,而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此时的胡昌鸿,心乱如麻。 他从一开始就对内对外封锁了飞贼入校的消息,现在要是报警的话,担心会严重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可要是不报警,这件事他又无法向钟子恒解释清楚。 赵时运已在暗中帮胡昌鸿查明,除了他和胡昌鸿的办公室被飞贼动过之外,就是财务室了。其余的地方都安然无恙。 胡昌鸿只好得出一个结论,那飞贼就是冲着他的保险柜来的。这果真应验了赵时运之前的推断,做贼的都对钱最感兴趣。 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但赵时运依然没有在学校食堂见到胡昌鸿的身影。 平时到了吃午餐的时间,赵时运常常会在半道上遇见胡昌鸿,然后两人一起去食堂包间吃饭,边吃边聊。对于学校的管理与教学,他们两人有很多共同的想法,常常在一起深入探讨。 赵时运猜想,胡昌鸿不在食堂吃饭,那就必定是出去吃了,或许是他请客,或许是别人请他。雅月社可能性不大,怡山书院倒是极有可能的。 吃过午餐,赵时运像往常一样走向学校的办公大楼。 进了大楼,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今天的教学任务比较多,他得多花点时间备课。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就当是在休息了。 方义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要是真让他帮忙出一个主意,他也觉得挺为难的。方义每天在医馆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其实也挺累的。 依照他的想法,最好就保持现在的样子,不要再加课,估计方义也没那么多的闲暇时间。他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胡昌鸿。 正在这个时候,听见有人在敲门。他打开门一看,走进来的人居然是胡昌鸿。他不由得笑了,赶忙热情地招呼起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借柜引贼 赵时运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人居然是胡昌鸿。他心里想,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见胡昌鸿满脸的不快乐,两处眉毛都快挤到一处变成一个毛球球了,赵时运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此刻也不便多问,赶紧把胡昌鸿请了进来,热情地招呼上。 胡昌鸿的身子差不多是被自己拖上沙发去的,有气无力地瘫软在上面。他目光游离,神情落寞,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赵时运在一旁倒茶水。 赵时运将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了胡昌鸿面前的茶几上。胡昌鸿此时的确感到有些口渴,于是努力地往前探了探身,然后缓缓地伸长了手臂,慢慢地端起了茶杯。 胡昌鸿刚把茶杯递到嘴边,却立马又放下了茶杯,差不多是扔到了桌面上。 坐在对面的赵时运吓了一大跳,以为胡昌鸿是被茶水烫到嘴了,赶忙问要不要紧。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准确起身去倒一杯凉开水过来。却听胡昌鸿说:“没事。只是今天不想喝玉瓶贵。” 赵时运听了这话感到异常不解,胡昌鸿平时最爱喝的茶就是钟氏茶叶玉瓶贵,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跟一杯茶过不去?他不由得默默思考起来,很快就由玉瓶贵联想到了茶叶的主人钟子恒。 赵时运不禁心里暗自揣测,要说是跟一杯茶过不去,那也未免太离谱了。但是,如果是跟茶叶的主人钟子恒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或者矛盾,那倒是可以理解的,不算离奇。 跟胡昌鸿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赵时运还是头一回见到怎么一个不快乐的胡昌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在酝酿氛围,希望胡昌鸿可以快点告诉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困难,居然会把堂堂一个校长打败成这副模样。 要是比耐性,那绝对是赵时运更胜一筹。他就那么一声不响地坐在胡昌鸿的对面,不说话,也不喝茶,就等着胡昌鸿自己开口打开话匣子。 可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胡昌鸿的耐性仿佛一下子大增了许多,他也就那么静静悄悄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 赵时运心想,要是像这样静坐下去,等候下去,那下午的课也就别想去上了,所有的计划都要泡汤了。他决定,今天就依着胡昌鸿,就像哄孩子似的先哄他一哄,等他道完了委屈,自然也就没事了。 想到这里,赵时运站起了身,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凉开水端了过来,亲手递到了胡昌鸿的左边眉毛跟前。胡昌鸿倒也配合,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赵时运从胡昌鸿手中拿走了空杯子,又去倒了一杯过来。这次换边了,递到了胡昌鸿的右边眉毛跟前。胡昌鸿再次接了过来,又一饮而尽。 两杯凉开水下肚,胡昌鸿忽然感觉心里头舒服一些了。终于,他愿意开口说话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给了赵时运听。 赵时运听完之后,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整整五万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钟子恒即便有再多的财富,也经不起像这样一丢就是丢好几万。他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积少成多一步步积攒起来的。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屋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唯有从窗外时不时传来学生们在操场上活动的声音。 赵时运思考了许久,然后说,眼下正好也用不着这笔钱,那就先想方设法找到钱。怎么优质的保险柜都不安全,倒不是保险柜的问题,而是那个飞贼的问题。 飞贼在光天化日之下潜进校园盗取钱财,这样的胆量已经大得足够惊人了。更可怕的是,偷盗的本领也大得足够吓人,如此复杂的密码系统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破解,还不露任何痕迹,绝对是贼界的武林高手。 赵时运继续分析,丢失的这笔钱就算找不回来,至少也要查明究竟是被谁给偷走的,防止这飞贼以后还会再来光顾。这么有本事的飞贼,来一次就得损失一次,不丢失钱财也会丢失其他重要东西。 “这么有本事的飞贼,谁能应对得了?”胡昌鸿听到这里,忽然发问。 赵时运认真想了一会儿后,回答:“我听钟子恒说过曹世雄的故事。要是曹世雄现在还在任上,倒是可以报警请他帮忙。只可惜他出了事情,现在连自身都难保。” 两人不禁又陷入了沉思。屋里的空气,也焦灼了。 “方义!”胡昌鸿和赵时运几乎同时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在乌岭镇,除了钟家的几个保镖外,他们还熟悉的有本事的人也就是方义了。方义的武术课现在已经风靡整个校园了,男生们一个个都跟着了魔似的在追他的课,蹭他的课,简直就是纠缠不休。 赵时运正好借此机会把心里的那个想法跟胡昌鸿明说了一下,建议不再给方义加课。胡昌鸿说,维持现状不加课倒也是一个办法,但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什么都可以挡得住,但就是学生们的热情你挡都挡不住。 赵时运忽然想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办法,不给方义加课,那就给方义加学生,让他给更多的学生上课。这样,既可以不打扰方义的日程安排,又可以迎合学生们的学武热情。 胡昌鸿蓦地把脑门一拍,说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这么好用的办法,他居然都没有想到。 第二天下午,方义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上课。 胡昌鸿早已派胡阳在学校大门口迎接。胡阳刚看见方义从天梯路上露头,就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告诉方义现在立刻去校长办公室,校长有事要跟他商量。 方义见胡阳从脑门到下巴都写着“十万火急”这个词,便什么也不问了,跟着胡阳一道匆匆走进了校园。 胡阳把方义带到了胡昌鸿的办公室门前,就转身离开了,让方义自己进去。 方义不知道胡昌鸿今天找他究竟为了什么事,但看到胡阳一反常态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他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回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到了里面一看,胡昌鸿正在弯腰倒茶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胡昌鸿转过脸来看向方义,十分客气地招呼他坐下。 方义是个急性子,脸上早已画满了问好,没有闲心思喝什么茶,他直接问胡昌鸿这么着急忙慌地找他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快点告诉他。 胡昌鸿面露难色,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方义。方义听完,扭头看向了那个保险柜。 他刚才进门的时候,目光就已经跟那个柜子打过照面了。这间办公室宽敞又明亮,保险柜摆在背光的书架旁边,属于暗黑角落。这恰恰是最容易吸引方义目光的一种角落。 方义站起身,朝着保险柜走了过去。他搬走了那盆花,接着把外面的一层装饰柜拿开,露出了里面的保险柜真容。这保险柜看着就非同一般,果真是好东西。 打开保险柜后,方义左看右看,简单研究了一番。他也确定,这飞贼果真是一位高手,作案不留痕迹。 胡昌鸿一直在旁边杵着,一会儿看看方义,一会儿看看保险柜,就等着方义跟他说一说抓贼计划。 方义一转脸时瞥见了胡昌鸿脸上的焦急,便笑着对他说:“校长大人,这个保险柜你暂且借给我使唤使唤,让我带回医馆。飞贼不是喜欢它吗?那就让他来找我好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做贼心虚 胡昌鸿在办公室向方义倾吐心事,方义听完后,表示愿意帮胡昌鸿这个忙,设法抓住那个贼。 胡昌鸿万分期待,以为方义会给他提供一个抓贼的万全之策,却没想到,方义只是跟他借用一下他的保险柜。 保险柜现在空空如也,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摆设了,摆在哪里都一样。要是方义觉得摆在医馆更有用,那就摆在医馆。只是,摆在医馆能否抓住那个飞贼,可就两说了。胡昌鸿虽然嘴上答应了方义的要求,心里却直犯嘀咕。 方义笑着告诉胡昌鸿,将保险柜换个地方,不管能否抓到贼,至少那贼以后不会轻易上校长的办公室来捣乱了,会去医馆碰碰运气。 胡昌鸿听方义话里的意思,感觉方义不仅是要把保险柜摆在医馆,还要往里头装钱,顿时感觉这样做会很不稳妥,劝方义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方义安慰胡昌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先试一试再说,要是飞贼真敢来医馆偷盗,到时定让他吃点苦头,不是少一条胳膊就是断一条腿。 胡昌鸿听方义说得如此轻松,心里虽然仍有所疑虑,但嘴上已不再说些什么。他答应方义,今天方义离开学校的时候,可以把保险柜一起带走,带回医馆去。 胡昌鸿看着方义一脸轻松的样子,仿佛胜券在握,便也心生期待,期待方义能够顺利办成此事。他很想知道,那个飞贼究竟是哪路神仙,长的什么模样,家住哪里,到时让他饱尝一下蹲大牢的滋味。 暂且放下这件事不提,胡昌鸿跟方义商量起课程的事情。方义说他的时间确实很紧张,加课肯定是不现实的,加学生倒是可以考虑,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又说,加学生扩大武术班规模倒是可以考虑,只是眼下不行。昌旸护卫班可谓是精英班,他们肩负的责任比一般学生都要大,传授给他们的武术内容也必定比一般学生要多要广要深。 方义建议,现在最好维持现状,不加课也不加学生。等昌旸护卫班的学生顺利毕业后,再考虑教授普通班。不让他们跟着一起抓贼,练习武术,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嘛。方义笑了。 胡昌鸿觉得方义所言有理,但又顺便提了一下拖堂的问题。方义说,他可以做到不拖堂,只是需要胡昌鸿来帮忙,找个合适的时机亲自跟学生们解释一下,以免他们心生怨念。胡昌鸿满口答应了。 这天放学后,方义果真毅然决然地到点就下课了,留下那些热情的学生们站在操场的秋风中各自晾凉。至于安抚的事情,方义不去管了,自有胡昌鸿去管。 胡昌鸿早已在远处静观其变。见方义走了,学生们的热情也凉得差不多了,他便上场了。他和颜悦色地跟那些学生解释了原因,顺便又给了学生们一些真诚的承诺,才最终解决了这个问题。 胡昌鸿派了两个人抬着保险柜跟着方义一起下了天梯路,来到了车旁。 钱贵明正在等候,见方义来了,连忙下车来给方义开车门。他的目光立刻就落在方义身后那两人的身上,再定睛一看他们抬着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担心自己会失态,他赶紧装作若无其事。 方义让那两个人将保险柜放到了车上,并表示了感谢。那两人没有立即转身回学校,却站在那里冲着方义笑。方义询问了半天,他们才说了心里话,问方义什么时候会再招生,他们也想到时蹭蹭课。 方义想了一会儿后,笑着说:“蹭课可以,但前提是你们要先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否则到时不但课没蹭成,饭碗也被你们的胡校长给端走了。” 那两人忍不住笑了,随后一溜烟似的跑向了天梯路,回学校去了。 在回医馆的路上,钱贵明的心里一直不安定,便问方义带回来的东西是什么。方义如实告诉他,是一个保险柜,带回医馆去装钱。然后他笑着对钱贵明说:“这个家伙带回医馆去,以后就归你管了!” 钱贵明这才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由得加快了车速,向医馆的方向直奔而去。 车子停在了医馆门口。刘旺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见方义回来了,便打算扭头跑向厨房去向孙正华报告,不料却被方义给叫住了。 方义告诉刘旺,去叫两个伙计来搬东西。刘旺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方义让人把保险柜抬进医馆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了钱贵明。他让钱贵明把医馆里现有的一些钱全部都放进保险柜里存着,顺便也把保险柜的密码告诉了钱贵明。钱贵明的表情显得异常严肃,答应了一声,就去照办了。 晚饭过后,林伟来到方义的房间,问起了保险柜的事情。方义没有跟林伟说实话,只是告诉他,这是胡昌鸿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林伟说,他去看过了,那个保险柜被钱贵明放在账房里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不知道里边现在一共存了多少钱。他也不便直接开口问钱贵明。 方义让林伟放心,说钱贵明办事向来严谨,账目管理得一清二楚,不会有任何问题。他平时有跟钱贵明聊过,发现钱贵明真是一个天才,凡是与数字有关的东西,他都有独到的见解。 林伟听方义这样说,也就不便再多问了。但是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想法的。不是因为钱贵明出了什么问题,而是钱贵明再次回归医馆后,各方面都表现得太好了,没出过一点儿差错。 钟子恒的溪谷林场又出了问题,林伟已经告诉方义了。可是这回,他又带给方义另一个消息,乌岭镇来了一个新上任的副局长,名叫纪晨光,正在带人着手查办钟家的礁河沉船事件。 纪晨光?方义眉头一皱,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这个名字以前在哪里听过。他只好断定,这个名字他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人,是个新人,陌生人。 照这么说,楼青云从今往后就有伴了,就是不知道他跟这位纪先生相处的感觉,和前面的曹先生相比,有没有什么不同。方义倒是对这位新来的纪晨光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好奇,很想有机会认识一下。 林伟离开了方义的房间后,左转转右转转,转来转去又转到了钱贵明的账房里。他从窗外往里看了看,钱贵明正在伏案工作,忙着核对账目。桌上摆满了账册和纸笔。 钱贵明不经意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窗外的林伟,就笑着跟他打招呼。 林伟这才走了进来。他先是跟钱贵明闲聊了几句,然后借着话茬走到保险柜跟前,问长问短。他本以为,钱贵明会耐心地回答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结果却跟他的想象反差太大。 钱贵明只顾伏案核对他面前的那些账目,对于林伟的各种刁钻提问,他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 林伟见状,便知趣地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转身回来,笑着提醒钱贵明:“明哥,这保险柜里装的可是咱们医馆的命根子。你可千万小心谨慎些,以防哪天被贼给盯上了。” 钱贵明手中的笔不由得一滑,在纸上瞬间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他连忙用袖子盖住了那条毛毛虫一样的痕迹,然后冲着林伟淡淡一笑,说:“放心好了,医馆里不会有贼的。外面的贼,就算来了也偷不走。” 林伟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转身走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东莱飞信 林伟离开账房时嘴角流露出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一根芒刺扎在了钱贵明的后背上,让他坐立不安。 方义失去了柳翁这样的靠山,却不料又多了一个像林伟这样的帮手,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钱贵明回想了一下柳翁尚在时的柳翁医馆,在脑海里来回搜索了几十遍,都没能搜出一个像样的林伟来。 那时,林伟只不过是医馆里的一个小伙计,寡言少语,默默无闻,若不是有人偶尔叫到他的名字,大家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是如今,这林伟还真是长本事了,竟然成了方义的一条膀臂。 钱贵明心中十分不安。他能够看得出来,林伟已经对他产生了某种怀疑,这样对他以后的任何行动都会形成极大的障碍,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如果不把此人尽快除掉,必将后患无穷。 暗中盘算了很久之后,钱贵明决定先找个机会去吴家灯园会一会吴新仁,跟他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他倒是可以自己做主,但又担心万一办得不妥,到时出了差错,会无法向子修解释。 林伟离开账房后,本打算去钟家的溪谷林场一趟,探一探那里的情况,也不知现在进展得怎样了。 这件事并非他很在意,而是方义很在意。毕竟,方义至今仍是钟家的人,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悄悄掩盖了这一事实。 如果柳翁没有出事,至今依然安然无恙地坐镇医馆,方义现在这会儿应该也在钟家的事发现场,帮着一块出主意想办法。 路过厨房的时候,嗅觉灵敏的林伟闻到了异常诱人的香味,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向厨房走去。他猜想,孙正华一定又研制出了什么新花样,简直把人肚里的馋虫都快勾出来了。 林伟猜得没错,孙正华又长本领了。他之前一直都在尝试学做新的糕点,今天灵光乍现,竟自己研发出了一道新式点心,将茶叶、果蔬、面粉等融合在一起,做成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甜点。 看见林伟走了进来,孙正华赶忙笑着邀请他来品尝他的杰作,说正愁没个人来品鉴一下,好给他点建议,以便日后再进一步改善。 林伟听见孙正华这么一说,可就不客气了,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一下。孙正华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林伟不停咀嚼的腮帮子,期待着一句像样的评价。 看林伟这副吃相就知道,这回孙正华研制成功了一道异常好口味的点心。林伟第一口还没吃完,就又抢着吃了第二口,一边吃一边朝孙正华竖起了大拇指,并连连点头。 孙正华一看,喜不自胜,恨不得此刻邀请全馆的人都来品尝一下。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他这次没有失败,各种配料的比例应该是达到了最上等的黄金比例。 林伟抹了抹嘴问孙正华:“这道点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里面肯定添加了不少钟氏茶叶玉瓶贵吧?闻得出来,也尝得出来。” 孙正华笑了,也给林伟竖起了大拇指,“好小子,这个也被你知道了。我可告诉你,这是我的独家秘方,你可不能把它泄露了出去。” 林伟坏坏地笑了,说孙正华之所以这么看重钟氏玉瓶贵,是因为到时要在钟家厨娘面前大展身手,好好地显摆显摆。 林伟一语道破了孙正华内心隐藏的小秘密,被孙正华偷袭了一下,狠狠地揍了一下屁股。林伟其实本来可以躲开的,但是为了给孙正华一个台阶下,就甘愿挨揍了。 趁着四下无人,林伟悄悄地跟孙正华说了几句话,他让孙正华从此以后对账房先生多多留意一下。医馆的命根子都掌握在钱贵明手里,万一哪天出了什么差错,医馆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让林伟没有想到的是,孙正华居然也一直隐藏着跟他一样的想法。孙正华说,现在的钱贵明跟从前的钱贵明相比,的确是更加优秀了,但总让人觉得这样的优秀太不真实,像是在演戏。 孙正华又说,方义对钱贵明太信任了,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全权托付给了钱贵明,这不得不让人悬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天出事了,医馆分文不剩,就真的会面临灭顶之灾了。 两人在厨房里又悄悄商议了一会儿,才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孙正华继续忙他的厨房大事,林伟出了医馆后直奔钟家的溪谷林场。 方义今天比较忙碌,去给镇上的几户人家看病了。这些病人都是老病号了,病得下不了床,方义只好亲自登门去给他们看病,记录他们的病情。 这些病号就住在乌岭镇上,并不隔得很远,因此方义就步行去了,没有用车,正好可以锻炼一下他的腿脚功夫。 天气已经转凉了。季节交替之际,各种各样的疾病也在悄然侵袭人们的身体。对于常年卧病在床的这些病人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相比严寒的冬天,虽然好扛一些,但也有不少人没能抗住,只得撒手人寰。 方义回到医馆的时候,孙正华一眼就看出了哪里不对劲。 孙正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贸然上前询问,于是端出一块他今天新做的点心来,放在了方义的面前。方义品尝了以后,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他夸赞孙正华的这道点心做得非常成功。 趁着方义心情转好的时机,孙正华试探地问方义,今天去看的那几位病人情况都怎么样,是不是都已经好转了。 方义这才告诉孙正华,有一个病人没能撑得住,走了。他的家人哭得昏天暗地,让他不禁想起了他在百家村时的一些经历,心里很难过。 孙正华劝慰方义:“自古以来,人都有一死,谁也逃不了这场劫难。各人自有各人的命,真的留不住,那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就连佛祖也只能渡有缘之人,更何况是像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身为医生,只要你尽力了,问心无愧了,就可以了,不必挂怀。” 方义听得很认真,这才感觉低落的情绪有些好转了。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像穆野先生那样,多多研制出更好的药物来,要为病人减轻病痛,要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声,闷声闷响的。 方义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总感觉这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他连忙跑了出来,想一探究竟。孙正华也赶紧跟着跑了出来,帮着方义一块寻找这奇怪声音的来源。 很快,他们发现墙头上站着一只小灰鸽子,正在那里歪着脑袋四处张望,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咕咕叫声。 “翔哥!好家伙,你怎么找来了?” 这下可把方义给高兴坏了。站在墙头的那只鸟雀正是翔哥。自从搬家到东莱山以后,这是它第一次来到医馆。 翔哥看到了方义,张开翅膀飞了过来,一如从前,优雅地落在方义张开的手掌上。它的腿上绑着一封信,它是来送信的。 方义高兴之余,迫不及待地取下了信笺。他第一眼就找落款,原来是穆野先生写来的信。 第四百一十四章 山中新徒 方义出诊回来后,心情非常低落,孙正华正在医馆的客厅里语重心长地解劝。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住在东莱山的翔哥居然来送信了,这是它第一次送信到医馆来。 这下可把方义给高兴坏了,他的翔哥越来越能干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前不久的一天晚上还梦见了翔哥,没想到今天就美梦成真了。 孙正华从来都不知道方义还养了这么一只既可爱又聪慧的小鸽子,居然还会给人送信。他从方义的手里接过小鸽子之后,就舍不得再还给方义了,带着翔哥去了厨房,弄些好吃好喝的,好好犒劳这位大功臣。 看到落款处写着穆野先生的名字,方义连忙打开信来看。信里说,国元的眼伤已经痊愈了,即将重回医馆继续当差。这对于方义来说,又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穆野先生原以为国元中毒受伤的眼睛会留下一些后遗症,后来幸好在穆奶奶的菜园中发现了一味很罕见的草药,制成药膏后给国元疗伤,居然产生了非常好的疗效。 穆奶奶从西山带来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草药种子,然后把它们都种在了东莱山屋后的菜园里。穆野先生对这些草药逐一进行了各种研究,做了很多实验,从而研制出了一些新药。 方义一直都觉得医馆药材库里的工作离不开国元。国元在的时候,药材库里的所有药材都被他整理得妥妥当当,随便什么时候进去都是满目清爽的样子。只要他在,随问随答,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很快找到想要的药材。 现在好了,国元要回来了,医馆的事务又可以更加顺利地开展了。方义此时的心情畅快了很多,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好些。 方义将信笺收起来,这时才又想起了翔哥。他猜翔哥现在一定在厨房大快朵颐,于是朝厨房走了过去。 进厨房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翔哥正被孙正华当作上宾热情款待着,它的面前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大盘子,盘子里摆成了圆圆的一圈:白米饭、花生米、青菜、豌豆、绿豆、麻籽、小麦、高粱等。 方义感到相当吃惊,原来孙正华的粮仓里藏着这么多的宝贝,有些是他平时极少见的。 孙正华见方义的眼里充满了好奇,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起来。他告诉方义,这些东西平时做饭做菜时都有用到的,只是当它们端上饭桌时,就换了一种身份了,比如麻籽和高粱,做点心时就用到过的。 方义弯下腰来,蹲在一旁看翔哥津津有味地吃东西,微微上扬的嘴角里盛满了满足与幸福。孙正华忍不住笑他,说他看翔哥吃饭的那眼神,像极了一位老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吃饭的样子。 方义也笑着回应,他从第一天喂养翔哥的时候起,就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只是,他觉得他这个老父亲当得一点都不合格,还不如一个初次见面的厨子。 孙正华没好气地冲方义瞪了一眼,说既然老父亲不合格,那就把翔哥交给厨子带吧,厨子可以保证翔哥每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方义盯着孙正华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着说:“要是那样的话,翔哥还能飞得动?还能去送信?那还不得胖成毛球啊!估计到时翔哥离躺在厨子刀下砧板上的日子也不远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这时,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的翔哥,已经飞上墙头歇息去了。方义在墙头上放了一碗干净的清水。翔哥低头乖乖地喝了几口。 孙正华问方义能否让翔哥今晚在医馆过夜。方义告诉他,翔哥现在的家在东莱山,它是一定要回家去的,不会在陌生的地方过夜。 方义回到房间,提笔给穆野先生写了回信,然后绑缚在翔哥的腿上,让翔哥带回东莱山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翔哥就飞回了东莱山,停落在穆野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穆野先生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认真地阅读一本医书,看得正入神的时候,却见翔哥忽然落在他的面前,不禁眉眼都笑了起来。 国元让翔哥送信那会儿,穆野先生还十分犹豫,担心翔哥会不会迷路。如果到时跑错了地方,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那可就麻烦了。 穆野先生的担心是多余的。为了证明这一点,国元跟穆野先生打赌,要是今天翔哥送信失败,他就连续去山上打柴十天,一天都不休息。如果翔哥今天送信成功了,穆野先生就再教他认识十种新的草药,他一定会全部学会。 穆野先生知道国元的心思,无非就是想再多学一些医药知识。但他不知道的是,翔哥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方义住在柳翁医馆的。国元既然敢跟他打赌,就说明国元这次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翔哥去医馆给方义送信后,国元才对穆野先生说出了实情。 原来,每次方义离开东莱山的时候,翔哥都会一路跟踪方义到医馆门口。国元是偶然一次发现的。那天他发现方义离开不久后,翔哥也就朝着方义离开的方向匆忙飞了过去。 出于好奇,国元立即跟了过去,一直追着翔哥拼命地跑。最后他发现,翔哥居然在柳翁医馆门外的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他这才知道,原来翔哥早已知道了方义现在的住处。 后来,国元就想到了方义曾经用过的办法,飞鸽传书。 虽说东莱山离乌岭镇并不远,但毕竟在深山里,交通极为不便,又没有电话可以随时联络。既然翔哥有这个本事,那就继续让它发挥才干好了。 翔哥这次成功送信回来,大家都很高兴。穆奶奶给翔哥准备了一顿美味大餐,但她发现翔哥已经吃得饱饱的。她猜想一定是方义在医馆好好款待了翔哥。 方义在信中说,医馆现在一切安好,不必牵挂。他还说,他特别期待国元的回归。穆野先生看完信后,心中着实高兴。 跟国元打赌,国元赢了,穆野先生输了。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穆野先生必须得教国元再认识十种草药,穆野先生非常乐意地照做了。 国元再过几天就要回医馆了,穆野先生非但不挽留,反而希望他能够尽快回医馆去,做方义的得力助手。 要不是国元因为眼伤来到这里疗伤,穆野先生也就不会遇到这么一个学医的好苗子了。国元很有学医的天分,在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日夜都在攻读医书,格外刻苦努力。 国元告诉穆野先生,他原本是不识字的,自从跟了柳翁以后,耳濡目染,就渐渐学会了读书认字。他从柳翁借给他的那些医书上认识了很多字。 穆野先生思量再三,觉得也是时候给方义找一个好帮手了。于是,他开始传授国元医术,国元每天能理解多少、能接受多少,他每天就传授多少。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国元已经掌握了相当丰富的医学理论知识,而且学得相当扎实。国元的药理基础本来就很好,现在更是如虎添翼。 穆野先生偶尔也会派国元悄悄地去镇上打探一些关于方义的消息,知道方义现在奔波于医馆与昌旸大学之间,担心医馆会缺少好的人手,决定让国元尽快回医馆去帮方义的忙。 国元毅然决然地答应了。他已经准备好一切,再过几天就动身回医馆。 在东莱山的这些日子里,国元跟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不仅穆野先生夫妇感到很满意,就连高山夫妇也经常夸赞国元能吃苦耐劳,办事又牢靠。 国元在这段时间里还交了两位好朋友,大毛和二毛。听说国元要走了,两个小家伙最近心里很难过,他们一点都舍不得国元离开。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中途搭救 国元就要离开东莱山了,高山一家预备了一桌酒菜为国元践行。 大毛和二毛这几天一有空就围着国元转,心里万分舍不得。以前,方义在的时候,他们以为可以一辈子留住方义,可是方义后来还是走了。 后来又来了一个国元,国元眼睛受伤了,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国元留在身边一辈子。可是,现在他们才知道,连国元也是留不住的,只能让他走。 母亲阿青很清楚两个孩子的心事,就实话告诉他们说,国元的眼睛好了,要回到镇上的医馆去。医馆里有方义哥哥在,他每天都要忙很多事情,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天天都又困又累,需要国元哥哥的帮助。 大毛和二毛听母亲这么一说,才答应放国元回去,去医馆给方义哥哥帮忙。 父亲高山对他们说,等他们两个长大了,也可以去医馆帮方义哥哥的忙,去帮着一块治病救人。所以现在他们更要加倍努力,继续跟着穆野爷爷认真学习医术。 国元临走前,还特意跟小宝和翔哥道别。 看得出来,小宝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它最近总是待在国元身边,不声不响地陪伴着国元,再也不调皮捣蛋了。 翔哥没看出有多伤心难过,它高高地待在树上,似乎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张开翅膀护送国元到柳翁医馆。 穆奶奶和阿青一起做了一些吃的喝的,让国元带回医馆给方义和其他伙计们品尝。穆野先生则嘱咐了国元好些话,让他牢记在心,回去后带给方义。 国元笑着挥手跟大家道别,泪水却在眼眶中一直打转。他背上包袱出发了,离开了东莱山,直奔镇上医馆。 在路过翠云湖的时候,国元停下了脚步,坐在湖边歇歇脚。他抬头看看天空,觉得时间尚早,于是就打算在这山里采一些药草带回医馆。穆野先生教会他认识了那么多药草,他想自己在山中亲自找一找,见一见。 翠云湖旁边有好几条狭长的小道。国元挑选了其中一条稍微窄一点的走了进去。他想,窄一点的山路,平时走的人应该不多,各种山草不受人打扰,会长得比较好。他期待着能在这条山路上遇见他认识的那些药草。 国元顺着这条狭窄的山路一直往前走。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他之前的判断是对的,他遇到了好几种认识的药草。这让他顿时来了兴致,继续满怀期待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忙着采药。 不知不觉,太阳逐渐偏西,一晃眼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国元蓦然抬头时,不禁心中有些发慌,他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眼前是一座比较高的山头,身后却已不见了那条山草茂盛的狭窄山路,而是一处茂密的山林。他居然在不经意间穿越了一片茂密的山林。 趁着太阳还有下山,得赶紧找到出路,尽快回到镇上去。要不然,等到天一黑,就很有可能遇到无法预见的危险了。 东莱山夜晚的野兽嚎叫声,国元早已躺在床上听习惯了。可是像这样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闯进野兽的地盘,他还是头一次。他可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野狼的口中餐。 越想越感到害怕,国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眼前那座比较高的山路快步走去。山上全是突兀的山石,相比那片茂密的树林,国元感觉要安全一些,哪怕这种想法只是他眼下的一种心里安慰。 终于,他来到了高高的山顶。这里地势比较高,站得高看得远,国元从这里可以辨别出方向。令他感到开心的是,他看到了一条山路,山路蜿蜒曲折,却看起来是通向乌岭镇的方向。 他敢肯定,只要他顺着这条山路一直往前走,就会离镇上越来越近的。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休息了,肩头扛着他采集的那些药草,顺着那条山道一直往前紧赶。他恨不得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达到医馆门口。 正当国元顺着山道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好像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他停下了脚步,向四周看了看,见山道旁有一棵快要枯死的松树。 国元快步走到枯树旁边,费了一些力气折断了一根比较粗的松树枝,拿在手里当作武器。事到如今,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智取不了的时候,就直接拿武器冲上前去硬拼了。 他拿着那根松树枝又回到了原路,继续顺着这条山道往前走。可是他越往前走就越觉得身边总有一种异样的动静挥之不去。他只好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感觉那动静就在他的附近。 国元抬头看看天空,太阳虽然渐渐在下沉,但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野兽应该还不敢随便出没的。那么,一直在他耳畔挥之不去的异样声响究竟是什么呢?他停下脚步沉思起来。 他站在那里闭眼细听。凭着他在医馆里这么多年的经验,他逐渐敢确定那声音不是来自于野兽,而是来自于人类。他推测,很可能是一个受伤的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而且这种呻吟声往往意味着离鬼门关不远了。 国元觉得,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力量,一股来自医者悬壶救世的英雄主义者的力量。他有了一种使命感,现在不能就这样继续赶路一走了之,他得停下脚步去一探究竟,去看看是谁受伤了,居然如此痛苦。 此时此刻,国元的胆子猛然间就大了起来,他又侧耳仔细听了听,确定了那种声音的方向后,迈开步伐朝那边迅速走了过去。 果然不出国元所料,他在一块偌大的岩石后面的野草中发现了一个满身血迹的人,看样子倒像是从这块岩石上跌落下去的。也许是急着赶路,脚下打滑,才一不小心跌落下去的。他心里这样猜想。 国元小心翼翼地沿着岩石的边缘滑落下去,很快就来到了那人面前。然而,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在这荒山野岭遇到的这个浑身是血的人,居然是他在医馆的好兄弟林伟。 “林伟,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国元一下子崇尚前去,紧紧地把奄奄一息的林伟抱在了怀里。受了重伤的林伟现在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知道痛苦地呻吟着,而且呻吟声越来越微弱。 情况十万火急,必须立即行动!国元立刻对林伟进行救治。好在,他随身带了一个药箱,是穆野先生送给他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经过一番紧急抢救之后,林伟的呼吸逐渐恢复了正常。此时的国元,已是满头大汗,浑身湿透。 第四百一十六章 希望之船 国元在回医馆的路上沉迷于沿途采集草药,结果耽误了时间,不料却在半途发现了身受重伤的林伟。 国元使出浑身解数,将差点步入鬼门关的林伟给拽了回来。见林伟脱离了生命危险,国元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此时他已筋疲力尽,双手满是鲜红的血。 躺在林伟身边闭眼休息的国元,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林伟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想起了自己那天在医馆被毒针刺伤眼睛的遭遇,不由得怀疑一定是恶人又来作恶了。 想到这里,国元慌忙从草丛里爬起来,警惕地朝四处张望。他觉得这里现在非常不安全,得赶紧给林伟换一个地方,先隐藏起来再说。 国元目测了一下,前面的路边好像有一条河流,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带状的水面,河边的树木格外繁茂。他决定带林伟先去那里找个地方藏起来,顺便洗一洗身上的血迹。 此时到了日落时分,太阳已经落到了西山的山坳里,眼看就要落山了,夜幕就快要降临了。 国元心中万分着急。他将虚弱的林伟拖到了一边,从附近弄来了一些长长的茅草,厚厚地铺在草地上,把有血迹的地方全部都遮盖了起来。 做好了这一切后,他背上了昏睡中的林伟朝着前面那条河流艰难地走过去。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背上像是压着千斤的担子,实在是令他寸步难行。 国元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回到医馆后,一定要让方义教他一些武功,就算达不到方义那样高超的地步,至少也可以帮他强身健体,增强力量。 好不容易一步步地挪到了那条河流的不远处,目光穿过浓密的树木能触及宽阔无边的河面了。国元感觉自己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好想此刻放下林伟,歇息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从远处的山峦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嘶鸣的狼嚎,仿佛一声霹雳划破了黄昏的天地。 国元刹那间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摔倒在地。他的额头上倏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很快就如雨幕一般遮住了他的双眼。他也顾不上伸手去擦了,一边不停地眨眼,一边加快脚步向河流的方向蹒跚而去。 到了河边,国元仍然不敢懈怠,他在认真地寻找落脚点。他多么希望此刻能够看到河流上漂来一只船,那样的话,他和林伟就都可以得救了。可是眼下,河面上什么也没有,一望无垠。 堤岸上有一处地势比较和缓,形成了一个凹口,紧挨着水面。 国元连忙在此处的岸边放下了林伟,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林伟挪进了凹口里。躲在这里,比较安全。国元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了一点。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终于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他打开包袱,拿出水壶来,往林伟的嘴里轻轻地喂了一点水。见林伟全都喝下去了,他的心情不由得又放松了一点。 他觉得肚子很饿,于是又从包袱里拿了一些吃的填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他想为身体多多补充能量,保存足够的体力。他知道自己和林伟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前面是河流,后面是野狼,今夜生死难料。 然而,就在国元满心忧虑的时候,忽然看到河面上远远地出现了一盏渔火,有一条渔船正在缓缓地向他这边驶过来。 国元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心里想着有船来搭救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幻境,就真的来了一条船。 可是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好疼啊!是真的! 国元几乎是喜极而泣了。他猛地站起身,冲着河面上那盏孤孤单单的渔火大声喊了起来,一连喊了好几嗓子,差点没把嗓子喊破了。 幸运的是,那盏渔火的确正在朝他们一点点地靠近,仿佛早就看见了他们似的,仿佛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林伟,你再忍一忍,我们有救了!从水路回去,一定会更快。”国元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蹲下身告诉林伟这个好消息。 此时的林伟依然处在昏睡的状态,对于国元的兴奋,他一点都没感受到。 国元站起身,拿起那些长长的药草,对着那只船不停地挥手,希望船家能够把他们看得真切一些,加快速度驶向他们。 这时,从河边的树上传来了一声鸟叫。很奇怪,这是国元在东莱山最熟悉的咕咕叫声。 翔哥?国元不由得心头一紧,接着又是一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往哪个方向想,好像不论怎么想都是一种侥幸。可是这声音真的是太熟悉了,他甚至敢肯定就是翔哥的声音。 翔哥既然会懂得跟踪方义,那也就会知道跟踪他。他离开的时候,翔哥或许也在一路跟踪他。想到这里,他才决定扭头看向身后的那棵树,想看看树上的那只正咕咕叫的鸟雀是否是翔哥。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楚,那只鸟雀就张开翅膀蓦地一下从树上飞走了,直直地飞向了河面的上空。 国元顿时感到很失落,原来他真的是在妄想。翔哥的主人是方义,又不是他,翔哥怎么可能会像跟踪他的主人一样一路跟踪他。只有它的主人才有这种超越一切的召唤能力。 看着那只鸟在水面上渐飞渐远,国元的心情一点点地在下沉。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现在多么希望有个伴给他壮壮胆,哪怕是一只鸟也好。要是那只鸟是翔哥,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惜啊,它不是。 国元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远飞的鸟雀身上,却没注意到远处的那只船已经越来越近了,正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急速地划过来。 直到这时,国元才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那只船就是专门来搭救他和林伟的,从一开始出现一直到现在,它都是在冲着他们的方向而来。船家是谁?是熟人吗? 国元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方义在医馆曾经常提到泰屏湖上的邹家爷孙俩,他们是水上高手,长年累月在泰屏湖上跟渡船打交道。 现在的国元思绪不禁有些凌乱了,他甚至幻想对面的船家就是邹老爷子或者邹小清。他盼望着那只船能够快些靠近,再快一些,他已经等不及了。 正当国元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船上传来了一声呼喊:“国元,别担心,我们来了!” 这一声呼喊离得很近,国元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明亮。 那是方义啊,一点都没错,正在划船的那个人是方义! 国元又惊又喜,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湖面,眼泪终于止不住了,顺着脸颊直直地流淌下来。他的嗓子完全哽咽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唯有拼命地向对面的船上挥舞着手中的药草。 也就在这个时候,国元又看见了一只鸟雀,它正围着那只船不停地飞旋。这次他看清了,也敢肯定了,那正是翔哥。 第四百一十七章 趁乱灭口 船靠得越来越近了。方义正在拼命地划船,在他的身后,是孙正华。 国元听见了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也看清了方义和孙正华的脸面,这才赶紧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露出了笑容。 船到了近前,翔哥最先飞到了国元的面前,像往常一样缓缓落在了他的肩头。国元赶忙伸出一只手来,翔哥知趣地飞到了他的手心里,眼睛却看向了躺在岸边的林伟身上。 方义刚刚停稳了船,孙正华就从船上着急忙慌地跳到了岸上。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起默契地将林伟抬进了船舱里。方义又帮着国元把占满了鲜血的包袱、药箱和药草都搬到了船上。 方义急忙调转船头,直接划向对岸。这条河流与礁河、归来码头都是连在一起的,到了岸边,也就到了码头,离医馆也就不远了。 国元此时心里有很多疑问,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但是现在他感觉太累了,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孙正华看着疲惫不堪的国元,心疼地对他说,想睡就先睡一会儿,一切等回到了医馆再说。现在有他在照顾林伟,让国元放心。国元心领神会,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国元醒来的时候,船刚好到了归来码头,方义刚把船停稳。 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码头。停靠在岸边的大小船只上亮着一盏盏灯火,与天上的月光星光相互辉映。 今天晚上这里很安静。码头上隐隐绰绰来回晃悠的,基本都是楼青云的那些部下。他们酒足饭饱之后,此刻正在码头上到处巡逻,却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方义不想让楼青云的人知道他们的事情,于是跟孙正华和国元商量,打算瞒天过海混过去。 方义说,要想瞒天过海混过去,那就得借助钟家的力量。林伟早已打听清楚了,现在在这个码头上,楼青云的人谁都敢碰,唯有钟子恒他们不敢碰。 孙正华催促方义赶紧去钟家船上借人借力,怕耽搁太久,会对林伟很不利,他们得尽快带林伟回到医馆去好好治疗。 方义离开船,悄悄地上了岸,直接奔向了钟家的几艘大船。那几艘船紧挨着停靠在一起,刚好可以为方义作掩护。 国元和孙正华已经在船舱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方义来,就按计划行事。码头上那些巡逻的警员看起来很懒散的样子,与其说是在巡逻,倒不如说是在各自散步。 没过多久,水面上划来了两只小船,直接来到了国元他们的船后面。 国元看得真切,船上有方义,还有钟子恒的头等保镖楚横。国元和孙正华心里这才有底了,一切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 在钟家两辆运货车的掩护下,方义等人顺利从码头赶回了医馆。 一到医馆,国元就配合方义给林伟做进一步的身体检查和更深层次的治疗。 林伟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并非被利器所伤,却是拳打脚踢所致。从伤痕来看,对方不仅人多,而且下手很重,既狠又毒。 钟子恒的溪谷林场出了祸事,一艘装载木材的货船在礁河突然沉没,船上的木材全部散落在水中,船上的人员也都落了水,而且至今一个都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事发突然,祸从天降。钟子恒觉得其中必有缘故,于是报了警。新任副局长纪晨光带着一队人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礁河现场。 这些天,不论是纪晨光还是钟子恒,都在为这场祸事而感到苦恼。损失了一船木材倒也没什么要紧,关键是失踪的那几名船员到现在一个都没有找到,让人不得不悬心。 钟子恒抽调了不少人手去礁河一起协助纪晨光查办此事。纪晨光初步判定,这不是一场意外事故,而是有蓄谋有组织的犯罪活动。要想彻底查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得另想办法,还得多花些时间。 林伟这些天一有空就去礁河现场打探情况,然后回来跟方义报告,不论收获了怎样的消息,他都会带回来说给方义听。也幸亏有了林伟的辅助,方义才可以足不出户就能及时了解镇上的大事小情。 今天,林伟像平常一样来到了溪谷林场。林场里一片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了前不久热火朝天的忙碌场景。 钟子恒已经下令暂停开采林场的木材,把人手都集中到了附近的礁河事发现场,尽全力帮着纪晨光一起查找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期盼着能够早日破案。 林伟混在岸上的人群之中,也在帮着一起查找线索。这件事方义一直很在意,他其实是在帮着方义尽一份钟家保镖的义务。 到了傍晚,眼看太阳要落山了,林伟决定离开礁河,回医馆去。 他沿着一条偏僻的山道往镇上的方向走去。这是他平时常走的一条山道,虽然有点绕弯,但是他可以来去自如,轻车熟路,不会轻易被人发现,避免了各种麻烦,比如警员们的严密盘诘。 正当林伟顺着山道往镇上走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有人在吵吵嚷嚷,像是为了赶路互不相让而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林伟走到了近前,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 几个卖鱼的推着一车鱼要往北边去,几个卖菜的推着一车菜要往南边去。他们都怕天黑赶路,因此都在赶时间,结果相向而遇的时候互不相让,各自出言不逊,然后就发生了口角。 刚好看到林伟经过,卖鱼的领头就跑过来一把拉住林伟,让他给评评理。谁料,卖菜的领头也跑过来一把拉住林伟,也让他给他们评评理。还没等林伟说话,他们就先吵了起来,甚至直接动手了。 林伟连忙帮着劝架。这时,双方的人都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却不是为了跟对方打架,而是一哄而上,居然都对林伟动起了手。 正在劝架的林伟突然感觉身体上到处都在发痛,起先他以为是在混乱中被他们双方的人误打了几下,并没有在意。可是渐渐地,他发现眼前所有人的拳头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大祸临头。 林伟经常出门在外打探消息,方义放心不下,担心他的安危,因此暗暗地传授了林伟一些武功,希望在他遇到危险时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今天,无故闹事的人太多了,一眼望去,都是乌压压的人头,好几十人。林伟也着实施展方义传授给他的那些武功对付了一阵,但怎奈寡不敌众,很快他就受了重创,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林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他很有可能命丧于此。但是他根本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群恶人手里,他要逃出他们的魔掌,要拼尽全力夺回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林伟从地上的松针下抓起了一把把疏松的沙土,拼尽全力朝这帮人的脸上扔了过去,一下子就乱了他们的阵脚。 最近一段时间林伟正在跟着方义学习投掷飞镖,他扔出去的每一把沙土都如飞镖一般直刺对方的脸面,一般人都难以招架得住的。 林伟这才趁机逃离了他们的围追堵截,与他们分开了一段距离。然后,他朝相反的方向撒腿就跑,拼命地往前跑,鲜血也在随着他的飞跑而不断地向四处飞溅。 第四百一十八章 翔哥引路 林伟在偏僻的山道中拼尽全力逃离了那帮恶人的魔掌,拼命地向深山里逃生。 他不敢走正道,担心那些人会循着一路的血迹追上来。他只能在草丛中艰难地穿梭,不料身体又时不时地被山中那些尖利的芒刺所伤,简直是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逃到了山中一个偏僻的地方。 见不远处有一块大岩石,林伟本想走到那块岩石旁坐下来歇一会儿,却不料脚下没有踩实,一不小心从岩石上跌落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岩石下面的杂乱茅草中,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伟在剧烈的伤口疼痛中苏醒了过来。 他起先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开眼后,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上面的那块大岩石,隐约地记起了之前从上面跌落下来的情景,这才确信自己还活着。 然而,此时的林伟感觉自己跟一个死人也差不了多少,浑身上下,从外到内,没有一处不在剧烈的疼痛中煎熬。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 无奈之下,他用尽仅有的力气来提高呻吟的声音作为一种求救信号,期待路过的人能够听见这种临死之前的求救声,能够过来搭救他。他现在还不想死,一点都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如果真的要死,那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堂堂正正。林伟在心里不住地这样思考着,越想越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快要挺不住了。 他甚至在想,与其像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直接去金禅寺找子修那个大和尚当面算账! 不论这些恶事是不是他干的,一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干脆直接跟他拼上一命,哪怕就是当场被他打死了,也是值得的,至少死得其所。 林伟没有想到,就在他绝望的时候,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激切地呼喊他的名字。他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了曙光,他有希望活下去了,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来搭救林伟的这个人,正是从东莱山赶回医馆的国元。幸好方义和孙正华及时赶到,林伟和国元才得以脱离险境。 回到医馆后,林伟得到了方义的及时救治以及医馆上下的悉心照料,伤势一点点地好转起来了。 国元一直都很想知道那天是不是巧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方义划船,才知道方义的水上功夫居然也那么厉害。 孙正华告诉国元,其实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翔哥,是翔哥提前飞回医馆报信的。接着,他就把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讲述给国元听。 钱贵明请了一天假,回家去给他去世多年的母亲上坟了。他最近夜里做了好几次梦,总是梦见他的母亲,心里一直不安。 方义非常能够理解钱贵明的心情,就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回山里的村子去了。 没有人开车,方义又不会开车,就自己步行去昌旸大学教课。正好最近他一直在加紧锻炼自己的腿脚功夫,步行出门也正合他的心意。 等方义教完课回到医馆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太阳正在向西天的山峦缓缓坠落下去。 谁料,这时翔哥突然出现了。但是它这次看起来有些异常,没有像上次那样停留在医馆的院墙上,而是在医馆的院子上空不停地盘旋。 方义刚从客厅出来。他口渴了,站在院子里喝茶,顺便吹吹傍晚清凉的风。 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需要像这样惬意地休息一下。可是,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院子上空的那只鸟身上,感觉它很像翔哥,但又不敢立马确定。 翔哥也刚好看见了方义,没过一会儿工夫,它就开始绕着方义不停地盘旋起来,像是在跟方义暗示着什么。 方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还从来没见过翔哥有过如此异常的举动。他敢确定翔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这是在向他传达重要信息并请求紧急援助。 孙正华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里出来,正要朝方义走去,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愣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他跟方义的想法一样,认定翔哥这是在向他们求助,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危急情况。 方义和孙正华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即带上几个伙计跟随翔哥去一探究竟。 其中一个伙计提醒方义,前几天翔哥送信来,穆野先生说国元会回到医馆来,估摸着也就在这两天。翔哥是跟国元在一起的,现在却只有翔哥,那就可以猜测是国元在回医馆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又有一个伙计说,天快黑了,也不见林伟回来。如果可以判断是国元出了异常状况,那也就要同时考虑林伟的安危了。 大家仔细一想,认为他们两个的分析都很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跟随翔哥一起去外面打探实际情况,但愿国元和林伟他们两个今天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都能平安回来。 翔哥此时已经飞出了院子,朝着西边的方向飞去了。 方义顾不上大家了,飞快地跑出门去,跟了上去,心急如焚。 孙正华把厨房里的事情暂且交给了刘旺,自己立刻带着那几个伙计也一同追出了门。他们的速度比不上方义,但也紧追不舍,个个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翔哥不停地往前飞,一直朝乌岭镇的西边飞过去。跨越了一条条街道,一栋栋屋舍,前面渐渐出现了山峦和河流。这分明是到了乌岭镇中心的边缘境地了。 方义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预测这里离钟氏溪谷林场不远了。前面就是礁河,可以看得见大面积的水面。 经过一番思考,方义决定兵分两路,一路走山路,一路走水路。大家都表示同意。那几个伙计决定一起沿着山路去寻找,他们从小在山中长大,走山道都有各自丰富的经验。 方义和孙正华一起走水路。他们在附近的水面上向一位老人家借了他的渔船,然后直接从河面上向对岸驶去。河面一望无际,没有树木山峦的遮挡,也比较容易观察周围的人与物。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不见了翔哥,也不知道它朝哪个方向飞去了。山林挡住了大家的视线,翔哥飞得又高又快。不过,翔哥是在穿越眼前的这片山林时跟大家走散的。 几个伙计推断,翔哥发现的险情一定就在这山林和河流的附近,不会太远。 他们正往前奋力地跑着,忽然有人发现河边的一条山道上到处都是血迹,心里顿时凉透了一大截。 很快又有人发现,这条山道上的中途地面上有打斗过的迹象,山草歪歪倒倒,到处都是沙土和血痕,还有车轮轧过的痕迹。 他们决定再兵分两路,一路人顺着血迹往前寻找,另一路人顺着车轮的痕迹往前寻找。他们相互叮嘱,务必小心行事,切记都要想方设法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就把小命给弄丢了。 幸运的是,顺着血迹一路追寻的几个伙计在山林的尽头发现了翔哥,它正停在一块大岩石上。他们慌忙朝着那块大岩石跑了过去,结果真的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厚厚铺盖的茅草下面,都是鲜红的血迹。 这个时候,翔哥又飞走了,朝着不远处的礁河飞了过去。 没过多久,在礁河的水面上,方义和孙正华就有了重大收获,他们在翔哥的引领下发现了正在对岸等待紧急救援的国元和林伟。 方义看到了不停挥舞着手臂的国元,却也看到了躺在岸边的林伟,便不顾一切地将船靠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警长上门 国元那天离开东莱山回医馆,一路上其实并非他一个人独行,他的头顶上还有一个家伙一直在陪伴着他一起同行。 国元离开穆野先生的院子没多久,翔哥就张开翅膀起飞了,没过一会儿它就追了上来。它在国元头顶的上空慢慢地飞翔,时不时地停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或者一块高高的山石上。 可是,翔哥飞过了翠云湖,才发现情况不对头。它一路跟踪的国元居然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翔哥只好返回原路,到处寻找国元的下落。 后来,在翠云湖旁边的一条窄窄的蜿蜒山道上,翔哥终于发现了被它跟丢的国元。原来这个家伙路过翠云湖的时候改变了路线啊,害得它折腾了好久才找到。幸亏它能飞得高看得远,要不然恐怕只能先回医馆慢慢等候国元归来了。 国元在半途中搭救林伟的过程,翔哥在空中盘旋时看得一清二楚。它意识到情况不妙,于是赶紧朝着医馆的方向飞过去,它要以最快的速度去给方义报信,请求支援。 翔哥去过医馆,见过林伟,而林伟又常常跟方义在一起,所以它认得。凡是经常与方义在一起的人,翔哥都会在潜意识中当作是好人,是熟人,是自己人。 幸亏翔哥及时飞到医馆去报信,才最终避免了难以想象的悲剧的发生。 钱贵明回到医馆后,见到了国元,感到很惊讶。方义没有说太多,只说国元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去山里养身体了,现在恢复健康了,就回来了,医馆也正好缺人手。 再次见到国元对于钱贵明来说是一种惊讶,可是当他见到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林伟时,满心里都是一种震惊,甚至是惊吓。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种震惊与惊吓摆在脸上,相反,他对林伟的不幸遭遇充满了怜悯和同情,也充满了愤怒与愤慨,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替林伟报仇雪恨,绝对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林伟听到钱贵明说这些话时,心里是异常复杂的。还真是巧合,他遭遇不幸的当天,钱贵明并不在医馆,回家去祭奠亡故的母亲的。他的梦也真是做得很巧,这不年不节的,他都梦见了他的母亲好几次。 钱贵明是否跟他这次的遭遇有所关联,林伟不得而知。但林伟在心底从此跟钱贵明划了一条界线,正义与邪恶的界线。平时可以称兄道弟,但到了某种关键时刻,他也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林伟一直在心里暗暗琢磨,自从方义把胡昌鸿的保险柜放在医馆由钱贵明看管以后,到现在都安然无恙,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飞贼到现在都还不来偷钱,也不知道最近都在哪里忙生意,估计生意还不错。那个飞贼要是真想偷钱,就算方义在医馆,他也不会惧怕的,他还是会来的。 柳翁刚出事那会儿,方义在的时候,医馆可是也来过一个飞贼的,只不过那飞贼白白忙活了一场,最后一无所获而已。就是不知道,此飞贼是否就是彼飞贼?林伟思来想去,还是不能确定这两个飞贼是否就是同一个人。 想着想着,林伟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钱贵明跟那个飞贼彼此认识,他们就可以里应外合,默契行事了。要是那样的话,这个保险柜就算放在医馆一万年,都会平安无事的。 林伟正在凝神思考时,忽听有人敲门。他估计应该是刘旺来给他送汤药了。他朝着门口回答了一声后,门开了,果然是刘旺,他又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是孙正华按照方义开的药方在厨房给林伟熬的药,刚刚熬好的,热气腾腾。刘旺将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就垂手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看着。 这些天林伟活成了一个药罐子,天天汤药不停,连饭菜他都感觉是一股药草的味道。他有时确实有过耍滑的念头,想动歪脑筋少喝一点。 孙正华看出了林伟的小心思,现在比之前看得更严了,自己的眼睛不到场的时候,就让刘旺的眼睛代替。 刘旺在医馆第一听方义的话,第二就是听孙正华的话,他们的话对于刘旺来说简直比圣旨还要管用。现在林伟也没辙了,不敢耍滑了,只得乖乖地喝完每一碗汤药,一滴都不能剩下。 林伟刚把药喝完,突然听见窗外一片吵嚷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混乱。他赶忙让刘旺出去看一看。刘旺答应了一声,抄起床头柜上的空药碗拔腿就往外跑,仿佛是要跟谁去拼命似的。 刘旺来到前院里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来了好多警员,看样子已经把整个医馆都给包围住了。他在心里揣度,应该是跟林伟受伤有关。警察一定在山上发现了可疑行迹。 方义此刻不在医馆内,钱贵明送他去昌旸大学教课了,按照以往的惯例,要到晚饭前才能回来。现在馆内能够应付得了这种场面的,也就只有孙正华了,他年龄大一些,阅历又多一些,多少有些胆量。 想到这里,刘旺正要去厨房找孙正华,却见国元陪着孙正华一起从厨房走了出来。他们的腰上都系着围裙,上面都粘了一些面粉,应该是在做什么面食,很可能是在给林伟做包子或馒头,林伟前几天曾提到过。 孙正华一边用围裙擦着满是面粉的手,一边满脸堆笑地走向了那一队警员,招呼他们进客厅喝杯茶水,有什么话进屋慢慢谈。 谁料,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员们一个个都无动于衷,依然要干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活像雕塑一般。 医馆里的那些伙计们起先还在跟他们吵嚷,后来发现他们压根儿都不搭理,只好不再吵闹,却也学他们的样子,站成了一排,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跟他们静静地对抗,个个一副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从医馆门口走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警长,看起来一点都不凶悍,甚至还有点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严肃与正义,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那位警长来到了孙正华和国元的面前,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是厨子,估摸着也做不了主,便让他们把当家的方义立马叫过来,就说局里有话要找他谈一谈。 孙正华连忙赔笑,跟这位警长说了实情。警长稍微沉思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刘旺身上。他让刘旺走到他跟前来,然后让刘旺把他手里的药碗递过来给他看一看。 刘旺心里害怕,以为这下自己要闯大祸了。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该把这药碗给狠命地扔到院墙外边去。 奇怪的是,刘旺心里所想却被眼前这位警长看出来了,只听他呵呵一笑,冲着刘旺说:“你现在后悔没把这碗扔到院墙外边去?后悔也来不及了,它都到我手里了。” 刘旺这下可吓得不轻,再也不敢有什么想法了,强迫自己把脑袋放空了,什么也不想了。 谁知,眼前的这位警长又说话了:“该动脑筋的时候,还是要动一动的。去,立刻把方义叫回来,就说我们在这里等他,有要事相商,刻不容缓!” 刘旺听到这里,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二话没说,飞一般跑向了医馆的院门口。 第四百二十章 追查凶手 刘旺飞一般地跑出了医馆的院门,直奔昌旸大学而去。 一想到警局里的人都找上门来了,刘旺的心情就格外紧张,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给医馆带来什么大的麻烦。更要命的是,那位警长居然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只药碗,这下想隐瞒都瞒不住了。 刘旺一路上拼命地跑着,也一路上在寻找着,希望能够看到钟家的车子,然后载他一程,这样就可以快点到达大学门口了。 可是即便他望眼欲穿,也没瞧见钟家的车半个影子。他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这时,他又在幻想,要是翔哥能够出现就好了,可以帮他把消息快些送到方义那里。 然而,这些想象都只是想象而已,没有一个能够真正帮得上刘旺的忙。没有办法,刘旺只好靠他的双腿发力,继续风一般地朝学校跑去。 好不容易跑到了学校大门口的位置,可是一抬眼却看见了一段高耸入云的石阶路,他当时就吓得两腿发软,迈不开半步了,只得坐在台阶那里发愁。 他心里一个劲地纳闷,平时方义和那些学生们到底是怎么上去的,这么陡峭的石阶路啊! 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刘旺的不远处。刘旺定睛一看,不禁心中暗喜,那是柳翁的车子,他们自己的车子。钱贵明一定在车里,说不定方义此时也在车里。 刘旺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车子跑了过去。还没到车子跟前,只见车门打开了,钱贵明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万分惊诧地看着刘旺,问刘旺不待在医馆干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明哥,方义呢?他人现在在哪里?家里来了一位警长和一大队警员,让他赶紧回去处理问题。警长说得倒好听,说是有事要找方义商量。依我看,他是来给方义送麻烦的。”刘旺急得满头大汗,慌忙跟钱贵明报告情况。 钱贵明不听则已,一听刘旺这话,心头立马一紧,差点就露出了马脚。 略微镇静了一会儿后,钱贵明劝刘旺不要担心,只要有方义在,就不会有事的。警察办案,挨家挨户打探一些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惊慌。 刘旺听了以后,心情这才平静了一些。钱贵明看了一下手表,告诉他方义很快就要放学了,再稍微等一下。 两人都在那里沉默着,一言不发,只等着方义快点出现在他们面前。 没过多长时间,方义出现了,沿着天梯路一直拾级而下,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眼前。刘旺睁着两眼直直地看着方义,方义刚才轻轻松松就从那么高的石阶路上走下来了,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 方义走在天梯路上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下面车旁多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刘旺。他心里琢磨,刘旺不在医馆待着,却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反常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连忙加快了速度。 到了近前,钱贵明把刚才刘旺对他说的话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方义吩咐,即刻赶回医馆,车速加到最大。 三个人乘车一路急赶,没过多久便到了医馆门口。 今天的医馆着实热闹,院门里外都站了警员,一个个荷枪实弹,威风凛凛。 方义一看,心里着实有些吃惊,这些警员的身影他都比较熟悉,是曹世雄的那些手下人。以前曹世雄在位的时候,总是喜欢带着这帮人出去办案。方义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金禅寺,法新方丈出事的时候。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方义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他感觉不会出什么事情,毕竟,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医馆里的伙计,大家都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还没等车子停稳,方义就已经跳下了车,径直走向了院门口。站在院门口的几个警员一看方义回来了,也都认识,便没有阻拦,让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方义走进了院子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曾见过的身影,那天在钟家的船上。 纪晨光正在医馆院内的那棵大樟树下来回走动,看样子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当他再一次扭头看向院门口的时候,却发现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少年。他们是见过面的,而且初次见面的方式有些特殊。 纪晨光在心里想,方义看起来比之前要更成熟更稳重了,看来是个很不错的当家人。但他心里此刻是十分矛盾的,既想让方义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又担心方义会真的认出他来。 “您贵脚踏贱地,可真是稀客啊,警长!”方义笑着对纪晨光说。 纪晨光远远地冲着方义微微一笑,简单寒暄了几句话,然后就步入了正题。 方义也知道今天是瞒不过去了,就把相关的事实全都告诉了纪晨光。纪晨光听完以后,微微点头,然后他要求去见林伟,让林伟把所有情况如实说出来。 于是,方义带着纪晨光以及纪晨光的一位贴身警员一同去了林伟的房间。他们在林伟的房间待了挺长一段时间。 这可把外面的人急坏了,也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情况。孙正华悄悄责怪刘旺没有跟着方义一起进去,国元却帮着刘旺说话,说他刚才看见方义冲着刘旺使眼色了,让他不要跟进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纪晨光和方义以及那个警员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情况不容乐观。 纪晨光带着他的警员们离开了医馆,顺便也一同带走了方义。这让医馆里的人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国元经过一番察言观色以后确定,方义一定是协助那位警长一同追查凶手去了,不必替他担心。倒是躺在床上的林伟以及一回来就不见了人影的钱贵明更值得他们担心。 孙正华认真想了想,非常赞同国元的推断。因此,他们继续回归岗位,各人去忙各人的事情,尽最大努力做好,别让出门在外的方义担心。 纪晨光根据林伟提供的线索,带着方义以及警员们一起来到了礁河旁边的那条山道上。 被医馆伙计们用沙土掩盖的那些血迹,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纪晨光的一双法眼,他就是根据这些血迹以及礁河水面上的那位老船家的话,才最终找到医馆去的。 现在钟家沉船事故还没有查办清楚,他不能放过任何一条可疑的线索。不论林伟这件案子是否跟钟家的案子有关,他都得严肃查办下去。 要想找到那些卖鱼的人和卖菜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很精明,车轮的印痕到了镇上就没有,就消失了,这足以证明他们就是凶手的帮手。要想追查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就必须先找到这些人。 追查凶手,迫在眉睫,事关钟家的安危和方义医馆的安危。如此看来,必须得下一番苦功夫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潜心学武 方义被纪晨光带走以后,医馆上下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林伟的伤还没有痊愈,还躺在床上天天喝药,还需要人悉心照顾。钱贵明回了一趟家,回到医馆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幸好孙正华向来拥有比较好的心态,安慰大家不要担心方义,各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别给方义,更别给医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外,孙正华又悄悄叮嘱刘旺不仅要照顾好林伟,让他的身体尽快恢复起来,还要留心一下钱贵明的饮食,哪怕少吃些饭也行,但是不能不吃饭。 钱贵明跟着方义一起回到了医馆,但后来就不见了人影,连方义被纪晨光带走的那一刻,都没见到他。国元心细,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后来跟孙正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钱贵明这样的行为是异常的,不符合常理。他猜想钱贵明是不是有什么心思瞒着大家。 国元这话正好碰在了孙正华的心坎上,但他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钱贵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只好劝国元平时不要把这些话挂在口头上,心里有数就可以了。另外,多多留意钱贵明的举动。 国元明白了孙正华的意思,从此小心谨慎,以防祸从口出。他从东莱山回到医馆后,感觉其余人都没有什么异样,除了钱贵明,他越看越觉得不再像从前那么熟悉了,反而是有一种莫名的陌生。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听见有人在敲医馆的门。 方义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孙正华辗转难眠,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快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可是还没等他睡熟,就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他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立马下床准备去开院门。 孙正华刚来到院子里,却看见刘旺像一阵风似的跑在他前头去开门了,一边跑一边说:“一定是方义回来了!” 刘旺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院门,果然如他所愿,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方义。只见方义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却仍不忘给了刘旺一个温暖的笑容。 “是方义!方义回来了!”刘旺高兴得手舞足蹈,扭头冲着身后的孙正华大声叫喊起来。 方义让刘旺小声些,天还没亮,别吵着其他的伙计们,让他们再多睡一会儿。 孙正华见到方义终于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连忙奔向厨房去给方义准备早餐。方义到这个点才回来,夜里肯定没有睡觉,现在一定是又累又困,得赶紧让他吃饱喝足,然后好好睡一觉。 方义匆匆吃过早饭,又洗了个澡,然后就去房间睡觉了。正如孙正华所料,一夜没合眼,在山林里折腾了一整夜,现在的他是又累又困,必须得好好睡一觉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快到上午八点的时候,方义睡醒了,立马起床。他要去昌旸大学一趟,却不是为了上课,而是为了请假。 国元悄悄告诉了方义有关钱贵明的情况。方义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今天自己步行去学校,不让钱贵明开车送了。他嘱咐国元,钱贵明可能是这次回家给母亲上坟后心情不好,有空多开导他一下。 趁着这个机会,国元给方义提了一个建议,让方义自己学会开车,就像钟家的那几个保镖一样,个个都会开车,出门特别方便,想去哪儿就自己开车去。 方义不由得一愣,觉得国元的这个提议相当好,平时他都忙糊涂了,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躺在眼皮底下的一个小问题。 一路施展拳脚功夫,方义特意抄小路来到了昌旸大学。他直接来到了胡昌鸿的办公室。 胡昌鸿见方义这一大清早的就赶来学校,而上午又没有他的武术课,心中感到疑惑,知道一定是有不寻常的情况,赶忙请方义坐下来慢慢说。 方义就把请假的理由跟胡昌鸿简单说了一遍,重点放在了配合警局调查案件这一点上,并皱着眉头说,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胡昌鸿也知道事关重大,由不得方义自己做主,便安慰方义不必担心课程,幸好武术课不同于其他课程,即便没有老师在课堂教授,学生们也可以自己在课上课下多多练习。 方义说,他需要离开学校一段时间。在他离开学校的这段日子里,就由昌旸护卫队的队长祁超凡同学代替他看管同学们,课上监督复习功课,课下负责抽查功课。 胡昌鸿见方义都已经安排好了,就更加放心了,让方义不必担心学生们的学习,除了队长祁超凡,他也会时不时亲自监督同学们在课堂上的学习。 胡昌鸿希望方义可以早去早回,除了昌旸护卫队,还有一大帮学生都在等着跟他学习武术。作为校长,可早就对他们做过承诺的,不能言而无信。 方义笑着答应了,说这个承诺是他们俩那时合谋而成的,作为共犯,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定会信守承诺的。他又跟胡昌鸿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宜,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学校,直接回医馆去了。 最近钟家的货船在礁河出了事情,钟家上上下下都不安心,每天都在关注事件的进展。钟子恒也因此加强了对钟家大院的安全保护,以防发生不测。 钟画这些天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懒得说话,总喜欢一个人待着。 胡阳依然见不得钟画不开心。钟画的脸上一旦有了愁容,他的心里也就跟着一同阴云密布起来,没有了一点阳光。 沈蒨有时会在操场上偶遇满怀心事的胡阳,便问他为什么不快乐,是不是又跟钟画闹别扭了。胡阳勉强笑着回应她,说她每次都猜得很准。 沈蒨取笑他,与其这样不快乐,不如去找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去做,让自己忙碌起来,然后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如果能帮得上钟画的忙,就去帮她。若是什么都帮不了,那就帮自己吧,反正不能给自己添乱。自己都乱了阵脚,那就更没有资格去帮助钟画了,除了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之外。 胡阳觉得沈蒨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除了学习之外,去找点事情做,让自己忙碌起来,然后拥有更多的资格和能力去帮助钟画。 这天下午,体育课的间歇,胡阳独自一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刚做完运动,热得满头大汗,他坐在树荫底下吹着风,凉快凉快。 在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落在了武术班的那帮学生们身上。奇怪,今天居然不见方义,只有队长祁超凡站在前面监督大家上课。 胡阳连忙跑过去打听了一下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方义有事请假了,要离开一段时间。 胡阳忽然间心情大好,一扫之前脸上的愁容。既然方义不在,那他可就有事可忙了。他立刻跟祁超凡说,他也要加入到昌旸护卫队中来,要每天跟着大家一起学武。 祁超凡一开始以为胡阳是在开玩笑,后来见胡阳言辞恳切,满脸认真,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只是祁超凡感到很纳闷,胡阳跟方义都那么熟悉了,为什么方义在的时候胡阳没有这个想法,如今方义刚走,他的学习劲头就来了,还如此热烈。 不过,祁超凡在接纳胡阳入队之前,先跟他来了个“约法三章”。胡阳入队之后,一视同仁,不论在哪方面都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必须跟大家一样起早贪黑,勤学苦练,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逐出师门,永不再接纳。 胡阳当下就表明了态度,从此往后,潜心学武,勤学苦练,无惧风雨。 第四百二十二章 武力抗衡 方义请假离开了学校,跟随纪晨光一起办案去了。 昌旸护卫队的武术课程暂停,现在由队长祁超凡负责监督课上学习以及课下演练。祁超凡不仅是队里个子最高的一个,也是武术学得最好的一个。 方义之所以如此器重祁超凡,还因为这个学生平时有极强的自律与担当。这是每个人在理论上都能够拥有的做人好品质、高品质,但在现实生活中能够真正对号入座的却总是屈指可数。 第一次点名时,方义就留意到点名册上这个与众不同的名字——祁超凡,他很想知道是否会人如其名。后来方义就刻意留心这位同学的言行举止,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他的点滴成长。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好在,祁超凡并没有让方义失望,果真品学兼优,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因此,在最后一轮遴选队长的时候,方义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选择了祁超凡。方义非常相信他的眼光,绝对不会看错人。而时间也已然证明。 让大家都始料未及的是,方义前脚刚走,胡阳后脚就进来了,赌咒发誓要加入昌旸护卫队。祁超凡无奈之下答应了胡阳的请求,但是跟胡阳约法三章,彼此相约遵守。胡阳毅然允诺,矢志不渝。 不光是祁超凡,其他队员们也都感到纳闷,方义在的时候胡阳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可方义一走,胡阳就把自己给硬塞进了队伍之中,也不知道这堂堂正正的胡三公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这些队员们都对此事感到很新鲜,也感到很好奇,他们暗自在心中打着邪恶的小算盘,特别想看胡阳在课上课下出糗的样子,到时他们可就有好戏看了,没有什么比旁观胡校长的三公子出糗更可乐的事情了。 然而,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这个胡三公子一入队伍居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拼命三郎,没日没夜地勤学苦练,磕破了膝盖不喊疼,摔倒跌伤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胡阳这一番表现不仅没有被其他队员们笑到,反而害得这些队员们个个都绷紧了心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甚至比从前更加卖力了。他们生怕到时会被胡阳给比了下去,那可就丢脸丢人丢到家了,都没法再见方义了。 有那么几个好事者在背地里揣测,说胡阳如此拼命练功学武,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有人就说,或许是跟那个钟家二小姐钟画又吵架了,又失恋了,没处发泄,所以就狠命地折磨自己。 胡阳和钟画的故事在校园里早就人尽皆知,有的聪明人还给他们俩简单地捋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几代世交,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相爱相杀。 只要有人看见钟画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或者胡阳愁眉苦脸、独来独往,小道消息马上就出来了,这俩人又闹掰了,又相爱相杀了,这也不知道究竟是胡阳第几次失恋了。更有甚者,有人居然还真的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这次胡阳加入昌旸护卫队学武,动静闹得比较大,以致于没过多久全校师生都知道了这件事。胡昌鸿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而是第一个知道。 胡昌鸿曾当面答应方义,会在方义离开期间帮他监督课堂。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在方义走后的第一次课堂上,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胡阳居然也在队伍中跟着一起练武。 虽然胡阳在课上笨手笨脚,远远地看着多少有些煞风景,但胡昌鸿觉得儿子的这种奋发拼搏的精神还是值得他感到骄傲的,于是也就暗暗地应允了,没有去干涉。这其实也正好圆了他自己的一个梦,青春年少的武侠梦。 知子莫若父。胡阳的心事,胡昌鸿后来慢慢地也就知道了一些。 他心里越来越明白,儿子有时一反常态,痴痴傻傻,神经兮兮,不全是因为跟钟画闹了别扭,而是在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方义。 有一天下午,胡昌鸿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到处巡逻,顺便监督那些不在教室里上课的老师和同学们。 昌旸大学的教学从一开始就是开放型的,除了体育课和武术课之外,也不限定其他课程必须在教室之内上课,而是根据课程内容的实际情况来决定。凡是要求去教室外面的任何场地上的课,只要合情合理,都会得到批准。 胡昌鸿从一个课堂转悠到另一个课堂,不知不觉就又转到了方义的武术课堂。 方义的武术课,不仅其他老师和学生爱看,校长胡昌鸿其实也爱看,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拥有更多的观赏自由和观赏权利。 远远地站在一旁,悄无声息地观赏,在观赏一场精彩的武术表演,常常看得胡昌鸿心血来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常想,要不是他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不敢轻易折腾,否则他也会加入到队伍中去跟着方义一起学武,就算不能够侠肝义胆地行走江湖,至少也可以强身健体。 正当胡昌鸿在幽僻的角落里独自欣赏方义的武术课时,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不远处的一双眼睛,明亮的大眼睛。 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处幽僻角落里,粗壮的大理石柱子后面,一名女生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方义的武术班,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的方义。 钟胡两家是几代世交,钟画是胡昌鸿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那双大眼睛对于胡昌鸿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了,无论在哪里出现,他都能认得出来。 钟画在体育课的休息空当儿跑来观赏方义的武术课,但是,她的这种含情脉脉的观赏跟他的这种江湖侠客的观赏相比,性质上是完全不相同的。胡昌鸿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忖度,不知不觉间,他开始理解并懂得胡阳的反复无常了。 毕竟,方义来到江南以后,一直都跟钟家走得很近,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有亲身参与过、经历过,日久天长,年纪相仿的青年人之间彼此有了好感,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胡昌鸿虽在道理上能够说服自己,但是在情理上他未免要偏心一些了,他要站在自己的儿子这一边了。不管怎么说,胡阳和钟画的情感是从小到大点滴培养起来的,胡阳对钟画又是如此地痴情痴心,他很心疼儿子。 只是,至少到目前为止,胡昌鸿并没有发现方义对钟画有怎样的暧昧情感的流露。 胡昌鸿曾听钟子恒提过,方义在他的家乡百家村有一个青梅竹马并指腹为婚的姑娘,这是胡昌鸿对方义一直以来都比较放心的原因之一。 在胡昌鸿看来,儿子胡阳加入昌旸护卫队的理由可能有很多,但是其中肯定有一条是,胡阳想要在力量上与方义相抗衡。 他当然不希望胡阳在这方面与方义实打实地硬拼,但他特别支持胡阳的这种自我鞭策与拼搏进取。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介绍新友 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看到方义来上课,钟画心中不安,私底下让陶飞去帮忙打听一下。 谁知,陶飞就站在她的对面直接跟她说,方义请假离开了学校,跟着纪副局长一起去查办案件了。这次的案件事关重大,方义医馆的人也受了伤,很可能跟礁河沉船事件存在某种关联。 钟画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又添了一层担忧,她担心方义的安危。不论方义的身手有多好,她依然担心方义的安危,这也是她去不掉的心头牵挂。 方义不在学校,胡阳却去了昌旸护卫队学武,钟画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时,大惊失色,还以为胡阳是去方义班上捣乱的。 胡阳去了昌旸护卫队学武以后,一门心思都在勤学苦练上,就没有再来找钟画了。钟画倒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胡阳来不来找她,她都觉得很平常,无所谓。 可是,有一天中午,一个叫沈蒨的文学系女生特意来找钟画,约钟画一起去校园里走一走。 钟画对这个女生感到很好奇。开学怎么长时间了,她是第一个来找钟画出去散步闲谈的女生,但她们彼此并不认识。但是,当沈蒨提到胡阳时,钟画才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沈蒨约钟画一起去学校的悦己亭。这里也是胡阳第一次约沈蒨的地方。 沈蒨对钟画没有隐瞒,把她和胡阳之间的相遇和相识的过程都告诉了钟画。于是,钟画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女生更加感到好奇了。 沈蒨笑着问钟画:“胡阳去昌旸护卫队上武术课,其实是为了你,你知道吗?” 钟画先是一愣,接着淡然一笑,然后摇摇头说:“他去学武术,顶多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怎么会是专程为我而去的?要是他真的是特意为我而去的,他就应该在方义教授学生第一堂课时就去报到的。” 沈蒨看着钟画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免替胡阳感到了一阵透心凉的悲哀。她此刻的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她才知道,原来在钟画的心里,胡阳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他去做什么都跟她无关。 一时间,沈蒨只觉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幼稚,现在的做法也太欠考虑周全。早已准备好的一篇心里话,现在完全说不出来了,一下子就没了用武之地。 此刻她在思考,该怎么把自己刚才说出去的话给收回来。思考再三,她只好采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跟钟画解释说,她也是听别人胡诌的,就信以为真,所以才跑过来找钟画的,想听听钟画的想法和看法。 钟画倒并没有责怪沈蒨的草率和鲁莽,反而觉得沈蒨的这种率真的性格挺讨人喜欢的,她愿意跟沈蒨多接触,甚至是交个朋友。 在钟画看来,沈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生,至少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总是一见到她就远远地躲开。 像沈蒨一样的女生,钟画还曾见到一个,那就是泰屏湖的邹小清。只可惜,邹小清跟她不是一路人,她们俩永远都无法成为朋友。 沈蒨没有想到,歪打正着。她原本以为这次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没想到钟画倒是对她产生了兴趣,还愿意继续跟她交往。她当然求之不得,就爽快地答应了。 胡阳最近像是着了魔一样,只要一有空,他就在拼命地学武练功,精益求精。 现在在校园里,想要像以前那样拐个弯就能遇见胡三公子或悲或喜地迎面走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那些常常约胡阳一起打篮球的男生,不免都为此感到很遗憾。 不过,沈蒨是个例外,她想见胡阳时,就一定能见到,胡阳也一定会准时来跟她见面。 这天傍晚,沈蒨又约胡阳出来见面,地点就选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学校的荷花池。 胡阳准时来赴约。可是,他到达荷花池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两个人,除了沈蒨之外,还有一个女生,她正坐在荷池旁边的草地上埋头看书。那种专注的神情,令胡阳心生钦佩。 沈蒨和胡阳坐在荷池的这边谈话,把荷池那边的一片天地都留给了那个依然在埋头看书的女生。 沈蒨问胡阳这几天的功力怎样,有没有长进,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方义。 这话幸好是出自置身事外、落落大方的沈蒨口中,要是出自钟画之口,估计胡阳连立马就跳荷池的想法都有了。 胡阳并没有生气,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方义那身功夫是时间累积的成果,他现在才刚起步,没法跟他比。但是,长进倒是真的不少,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像被更换了一样,焕然一新。 胡阳说完,就捋起袖子让沈蒨看他健硕的胳膊。沈蒨扭头看了一眼,果然觉得胡阳的胳膊上蓄积了惊人的力量,但她同时也瞥见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仿佛一块旧衣服上横七竖八的补丁。 沈蒨顿时感到一些心疼,既心疼胡阳的良苦用心,也心疼他的良苦用心钟画却不懂。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蒨突然笑着对胡阳说:“要是你哪天改变主意了,不再单恋一枝花,那我就把她介绍给你,做你真正的女朋友!”说着,她就用手指向了不远处读书的那个女生。 胡阳听到沈蒨说这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哭笑不得地瞟了一眼沈蒨,让她别再拿他开玩笑了,他最近心情一点都不好。 沈蒨却不以为意,劝胡阳识相一点,说那个正在读书的女生是目前中文系最有才华的才女,名叫卓文嘉,不但才貌双全,而且品行端正。更要命的是,性格也好,特容易相处。 胡阳听沈蒨这么一说,不由得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女生。他相信沈蒨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没有骗他。那个女生虽然一言不发,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地读书,就已经是一道让人心向往之的别样风景了。 “卓文嘉,你快过来,我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认识。”沈蒨瞥见了胡阳看向卓文嘉的眼神里多了一种无法言表的温柔,便自作主张邀请卓文嘉过来。 胡阳正看得入神,正在发着呆,却忽然听见了沈蒨的一声大喊,吓得他连忙从草地上站起身,不停地冲沈蒨摇头又摆手,然后小声对沈蒨说:“我都叫你别再开玩笑,你怎么还来?这种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的!” 沈蒨也被胡阳的反常举动给吓了一跳,等她缓过神来时,却听见那边的卓文嘉在回应她:“不着急,你们等一下,我把这一段看完就过去。” 空气忽然间就莫名刹住了脚,夕阳卡在了半山腰,晚霞停止了蔓延,归巢的鸟雀也忘记了扇动翅膀,荷叶不记得下一个舞步该朝哪个方向,时光停止了流转的步伐。 沈蒨忍不住笑了,胡阳也露出了笑脸。 “我只是想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而已,你紧张什么?你看看人家,大大方方的,一点儿都不尴尬。”沈蒨说完,忍不住又抿嘴笑了起来。 “是,她一点儿都不尴尬,尴尬的人是我。在她眼里,我连书上的那段话都还不如呢。”胡阳委屈巴巴地说,“但是,我倒是愿意跟她做朋友。这个女生,果真不一般!” 这时,那个女生已合上了手中的书,正款款迈步朝这边走过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近在咫尺 卓文嘉手里拿着一本书,笑脸盈盈地从荷池的那一头朝着这边的沈蒨和胡阳走了过来。 胡阳这才看见了卓文嘉的脸,也证实了沈蒨之前跟他所描述的那些话:文学系最有才华的才女,才貌双全。 卓文嘉此时此刻的笑容里,步态里,就藏着她读过的书、走过的路,以及盛开过的思想之花。 胡阳的目光不禁有些呆滞了,随着卓文嘉的步伐在向他一点点地靠近,他的思绪也在跟着一点点地凌乱起来。他总感觉眼前正向他款款走来的卓文嘉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卓文嘉走得越来越近,就要到眼前了。胡阳不敢再直视,赶忙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蒨。 沈蒨一直在偷偷观察胡阳的面部表情,冷不防见胡阳突然间转过脸来看向她,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故作镇定地冲着胡阳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 沈蒨有意要让胡阳和卓文嘉彼此认识,彼此了解,最好是能够发展成她所设想的那个样子,成为一对恋人。要知道,为了今天傍晚这一刻的到来,她费了多少心思。 想给胡阳找一个女朋友,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若是论门当户对,那自然是那位钟家的二小姐是最佳人选了,可人家偏偏不搭理这位青梅竹马且痴情痴心的胡家三公子。 除了门当户对之外,若是论彼此意趣相投、彼此性格合适,沈蒨觉得,卓文嘉倒是跟胡阳很般配的。要是他们俩真的成了好事,那自然是胡阳的福气。 沈蒨从开学那天就开始留心观察卓文嘉了。在她看来,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衡量,卓文嘉都是男生心目中好女孩的最佳人选。她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就连最不起眼的洒水扫地这件事,她都做得比一般人周到,比一般人更好。 每一件事情都有它发生的缘由。沈蒨下定决心要给胡阳介绍一个女朋友,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依照她的一贯脾性,若非胡阳来求她,她才不会管这样的闲事。但是,唯独这一次,她愿意尝试一下。 在一次体育课上,沈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钟画竟然在偷偷地看方义上课,那种全神贯注的眼神分明就是浓浓爱意的真实写照。 胡阳曾跟沈蒨提及过他与方义之间的故事,但是闲聊过程中胡阳却只字未提钟画,尽管这其中的点点滴滴其实都与钟画紧密相关。因此,沈蒨并不知道钟画与方义的任何故事。 然而,体育课上的那一幕被沈蒨无意中捕捉到了之后,她就不得不留意钟画的言行举止了。不止这一次。只要是方义在教学,而钟画正好也在上户外课,她就发现钟画总会忍不住抽空去偷看方义。 在钟画看方义的眼神里,没有了一点点钟家二小姐的身份与地位,唯有情意满满的深深爱恋。沈蒨直到这时才明白,表面上看起来阳光活泼的胡阳却总有那么多的悲喜欢忧。 卓文嘉来到了胡阳和沈蒨的面前,但她只是看着沈蒨说话,问沈蒨想要给她介绍怎样的一位新朋友,那人此刻在哪里。 胡阳在一旁傻傻地听着,瞬间不知所措。原来在这位才华横溢的大才女眼中,他不光是连她读的那本书上的一段话都不如,还是一个太阳底下独立行走的透明人,跟空气没什么差别,她都没看见。 沈蒨忍住了笑,然后用手轻轻指了指站在她身边的胡阳,神秘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卓文嘉于是将目光从沈蒨脸上挪开,飘到了一旁的胡阳身上,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胡家三少爷啊。他就不用介绍了,全校女生都认识的,自然也就包括我在内了。” 胡阳仍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却冷不丁被沈蒨用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手臂,暗示他快些跟卓文嘉说话,她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尴尬人偏逢尴尬事。胡阳急得脸都红了,还是卓文嘉替他解了围。 卓文嘉伸出一只手来,“胡阳,你好!我叫卓文嘉,很高兴认识你!初次见面,我也没做准备,身边没带什么礼物,就只有手中这本书,不知道可否以书交友呢?” 胡阳这才感觉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些,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慌忙也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握了一下卓文嘉的手,然后又迅速地抽开了。这是他第一次跟女孩握手。握完之后,他不禁再次紧张了起来,以至于面红耳赤。 远处,一轮通红的夕阳正从西边的山头缓缓坠落,红艳艳的霞光映照在胡阳红彤彤的脸上,让人无法分辨究竟是晚霞染红了脸庞,还是脸庞害羞的模样。 夕阳到底还是落下山去了,夜幕开始慢慢降临。三个人一起边走边聊,有说有笑地走在晚霞漫天的暮色里,走在凉风拂面的校园里。 此后的几天里,胡阳的心情相比之前,竟感觉好了不少。他每天依旧忙碌不停,忙完自己的所有美术专业课,还要接着忙碌武术班的各项体能训练。但是,他心里的烦恼却好像少了不少。 这一天,结束了一上午的学习后,胡阳正抱着一摞书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却在一条小径的转弯处遇见了卓文嘉。 卓文嘉一愣,问胡阳搬怎么多书做什么。胡阳笑着告诉她,这些书放在教室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该认真整理一下了,带它们回寝室去,一本一本地做个彻底的总结。 卓文嘉笑他,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快要考试了,才想起要认真善待这些书了。 胡阳见瞒不过去,就只好先承认了,但是一转眼间他又反驳道:“是谁告诉你我平时不烧香的?我每天都在认真烧香的。抱佛脚,是为了考得更好。” 卓文嘉没再跟他理论,只是微微笑了笑。她刚要转身离去时,却被胡阳给叫住了,说有一件事情搁在他心里很久了,他想请卓文嘉帮个忙。 卓文嘉感到很好奇。她很想知道,在这个校园里,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无所不能的胡家三少爷,就连这所拔地而起的昌旸大学的成立都有他不可磨灭的一份大功劳。 胡阳将那一摞厚重的书放在不远处的一张石桌上,然后请卓文嘉坐下来说话。尽管他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埋藏在心底的话即将脱口而出时,还是被迫在嗓子眼里直打转,转得昏天暗地。 卓文嘉等了老半天,却也不见胡阳开口,便笑着鼓励他别担心,有话就直说,哪怕是什么秘密也没有关系,她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绝对守口如瓶。 胡阳自然是相信卓文嘉的,只是他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出口,说出来之后会不会带来什么坏的影响和结果。 终于,胡阳还是鼓足了勇气,认认真真地问卓文嘉:“我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沈蒨有没有小名?如果有,叫什么?是不是叫做小莲?” 卓文嘉一听这话,只觉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直沉到了深不见底的心海最深处。 第四百二十五章 因爱放手 胡阳从来都没有忘记黄天托他办的那件事,他也一直在尽全力帮忙,但是至今都没有进展。 他曾找人查看了学校里所有班级的点名册,把那些名字里带有“莲”字的女生都一一找了出来,希望能从中找到黄天口中的那个唯一的小莲。可是,结果并不如他所愿,没有一个像黄天所描述的那个对的小莲。 然而当胡阳第一眼见到卓文嘉时,他就有了一种特殊的熟悉感,就是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他很相信自己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将卓文嘉与小莲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卓文嘉的胸前并没有拖着一条长辫子,而是像钟画一样,长发披肩,比钟画的头发还要稍微长一些。所以,要是继续按着长辫子的标准在校园里来找小莲,就是找一辈子也找不出来了。 不仅是卓文嘉,学校里的很多女生现在的发型都变了,很难再找到胸前拖着一根长辫子的女生了。她们都更换了发型,不少女生都向钟画看齐,把长发剪短了,可扎成马尾,也可披在肩上,这样比较好打理。 认识了卓文嘉以后,胡阳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很想当面问卓文嘉,可是又怕太唐突,会把事情弄糟糕。但他又不想继续被这个问题所困扰,越早解决越好,了结了这桩心事,他日后才好再见黄天。 思前想后,他决定大胆地尝试一下,看看卓文嘉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事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卓文嘉可能出现的几种反应,他都考虑了一些应对的策略。 今天偶然在这里相遇,这倒是个好机会。于是,胡阳就把憋在心里的话跟卓文嘉说了。他一直在留意卓文嘉的反应。借着沈蒨的幌子来向卓文嘉打听小莲的消息,果然让卓文嘉一时间失了方寸,乱了阵脚。 胡阳现在敢判定,当他提到小莲时,眼前这个笑容骤然僵硬在嘴角的姑娘,就是黄天托他寻找的在清洲村初识的小莲。胡阳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他还想继续再观察一段时间,以确保他的判断没有错。 卓文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笑着对胡阳说:“在学校相处这么长时间,我也没听说沈蒨有什么小名,更别提有人叫她小莲了。你怎么对她的小名这么感兴趣?既然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当面问她?” 卓文嘉的这种反应,是胡阳预料中的其中一种。他假装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要是当面问沈蒨这样私密的问题,担心会惹沈蒨不高兴,毕竟,沈蒨的心里只装得下她的那棵瑶(尧)草。 胡阳居然连沈蒨暗恋章尧这件事都知道了,卓文嘉感到十分惊讶。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沈蒨跟胡阳的关系怎么好,告诉胡阳一些心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像胡阳有时也会把他和钟画的一些事情说给沈蒨听一样。 “你倒是会说话,还说得这么轻松。”卓文嘉又取笑胡阳,“是的,沈蒨的心里只装得下她的那棵瑶草,而你跟她相比,又何尝不是半斤八两,心里只装得下你的那朵钟花(画)?” 胡阳没想到,居然被卓文嘉将了一军。一提到钟画,他的一身锐气就在一瞬间被挫得毫无影踪了。 两个人都各怀心事,便各自沉默了,不再言语了。 深秋的午后,阳光借着风的翅膀,从茂密的枝叶间摇摇曳曳地洒落下来,变换成一朵朵无色无香无味的小小光圈,在微微凉的石桌上轻轻荡漾着,细数沙漏悄无声息的坠落。 胡阳先起身离开了,临走前说改天请她和沈蒨一起吃饭。卓文嘉坐在那里看着胡阳渐渐远去的背影,独自一人发着呆,很久,很久。 钟家礁河沉船事件虽然还没有完全破案,但是纪晨光和方义以及钟家的几个保镖已经掌握了一些重要的线索。 正如郭先生曾对方义说的那样,乌岭镇貌似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深山小镇,但这里其实并不太平,时常风起云涌。 钟家在礁河沉入水底的那艘货船已经打捞上岸。失落的所有木材都找回来了,损失很大,有的已不能再用,只能当作柴禾。失踪的那几名船员也都找到了,只可惜全部遇难,无一人生还。 这几名船员的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痕,尤其是颈部。纪晨光断定,他们先是在水底被人恶意纠缠住了,继而被活活掐死的。凶手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钟子恒为此大发雷霆,发誓这次一定要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不揪出幕后指使人,誓不罢休!哪怕是面对面决一死战,他也在所不惜。 钟子恒将所有钟家保镖召集到了南幽园,秘密地开了一次会,做出了好几项重大决定。楚横、张耘、黄天、赵兴、齐亮、秋亭、陶飞等人齐集到场,个个肃然领命,严阵以待。 黄天身体上的伤现在虽然算是痊愈了,但心里面的伤却一直无法得到疗愈。他从县城回到清洲村的第一天起,就有了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想法。 他认真考虑过小莲父母跟他说的那些道理,字字句句他都冷静地琢磨过,没有一句是错的,都是对的,对得让他无言以对,也对得让他痛心疾首。 他不想再连累小莲,不想再给小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不想让小莲身处任何危险之中。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小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面容憔悴,身心疲惫。 从楚横和张耘的谈话之间,黄天得知,小莲考上了昌旸大学,像其他女生一样,住进了学校的宿舍。他不禁心中窃喜,他想去学校见小莲。 得知昌旸大学开学了,黄天忍不住亲自来到了学校,他想见一见小莲,就只是简单地见一面,说几句话。 然而,他那天并没有能够实现这个简单的小小愿望。在回去的途中,他偶遇到了同样满怀心事的胡阳,便拜托胡阳帮他寻找到小莲,若是可以的话,代他保护好小莲。 胡阳很爽快地答应了黄天,这才让黄天感受到了些许的安慰。回到清洲村后,他依然像之前一样埋头工作,但心里多了一份期待。 正当他决定抽个合适的时间再次去学校找胡阳时,却不料钟家的货船在礁河出了重大事故,钟子恒将他们几人全部召回了南幽园。 再次回到南幽园,在距离上离小莲更近了,但黄天却感觉这次在心理上他离小莲的距离却更远了,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伊人南山南,水阔天外天。 这一天,黄天又独自一人来到了昌旸大学。他见到了胡阳。 只是,还没等胡阳兴奋地告诉黄天有关小莲的事情,黄天却先开口告诉胡阳,不必再帮他寻找小莲了,他已经决定了,从此放手,忘记曾经。 黄天在说这些话时,嗓子明显哽咽了。他又一再叮嘱胡阳,千万要替他保护好小莲,让她远离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而他,也会继续在暗中保护小莲,哪怕山高路远,天涯相隔。 第四百二十六章 深夜怪声 子修离开怡山书院回到金禅寺,至今每日不出寺院山门半步,修身养性,清静无为,貌似虔诚向佛,不问凡尘俗事。 至于山门以外的事情,子修都早已或明或暗地做好了种种安排。 清洲村的一切事务由王滨源和徐健及其父母在替他把持,码头上的货运往来由楼青云、吴新仁、钱贵明以及上海的陈先生在帮他明里暗里张罗。而那些向来见不得阳光的是是非非,则由“水老鼠”金铜等人在给他卖命。 金禅寺里的大小事务,开界一向办理得十分妥帖,子修完全可以不用再费心费力了。但开界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聪明人,只要子修在寺中,凡事他都会先主动向子修请示,然后再自作主张。 子修倒是乐得清闲自在,想过问就过问,不想过问就任由他的这些心腹们去操办。他每天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打坐参禅、诵读诗经、观花赏鸟等这些闲事上,日子过得心安理得。 不过,子修的耳目遍布整个乌岭镇,无论镇上发生了怎样的事件,他都能很快获得消息,从而在暗中适时动动手脚。 码头浮尸一案至今没有告破,郭先生也没有再来金禅寺寻衅滋事,子修心中很是得意。让他得意又舒心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钟子恒的货船在礁河沉没,船员遇难,损失惨重。纪副局长一上任就被人命案缠得日夜不安。凡此种种,都成了子修在寺中整日悠闲自在的理由与依仗。 “想跟我斗?那我就奉陪到底!”子修向来冷漠如冰的脸上,时常也会现出这样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火热。 然而,自小到大一直困扰子修的那个噩梦至今仍在无休无止地困扰着他。像平常人一样,他也会做梦,而且怎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同一个血腥的噩梦。 年幼时在家中院子里的草丛中所目睹的那一场杀戮,化成了他的可怕梦境,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与恐惧。特别是在梦醒来的那一刻,他有时甚至感觉自己也要被黑夜中的这个噩梦给无情地吞噬了。 每每从梦中惊醒过来后,他都别无选择,唯有强迫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打坐参禅,以祛除心中的一切杂念。对于他来说,打坐参禅到天光大亮,是习以为常的一件事。 子修的孤独与寂寞是无边无际的。若不是那年法新方丈收留了他,让他一时顿悟入了佛门,他或许早就不在这个人世间了。 对于法新方丈的死,在子修看来,这是必然的事情,不能完全怪他。他虽然入了佛门,但法新却无法帮他祛除心中的伤痛与仇恨,这是法新方丈的错。收留了他,却不能帮他,那还不如当初不要多管闲事。 法新方丈死去之后,被大火夷为平地的那个地方,后来被子修重建了,变成了一座美丽的花园。他在里面种植了各样花草,最外围则种植了一圈茶树,子修自己种植成功的如今已闻名遐迩的兰香芽和白香芽。 只要是在寺中,子修每天都会来这花园里逛一逛看一看。浇水,施肥,捉虫等杂活,他都会自己动手去做,尽管有好几个小和尚在帮他进行日常照料。 现在这段时间,子修的心思算是闲了下来,相比从前,他每天会更愿意花更多的时间来打理这个花园。他希望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这个特殊的花园能给他带来好的因果。 上海的陈先生给子修写来一封信,邀请子修去上海参加一场久负盛名的茶商活动。这是一个广交国内外友商的好机会,陈先生希望子修能够亲自出席,而不是每次都由他来代替。 子修认真考虑了一下,回信给陈先生说,他愿意去参加。他让开界寄信的时候,顺便又给陈先生寄去了各种上等的药材、山货、皮货等好物,同时又汇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款。 然而,最近几天深夜,子修总会听到山门外有敲木鱼的声音。夜深人静时分,虽然帮助他毁了那个噩梦,但也干扰了他静下心来打坐参禅。 一开始的两天晚上,子修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可是一连好几天,他都会在深夜听见一成不变的敲木鱼声,有时甚至让他感到后脊背在阵阵发凉,毛骨悚然。 这天早上,又被怪异的木鱼声搅扰了半夜的子修无精打采地走出禅房,在寺院内独自散步。 他夜里没有休息好,因此心情很不好。那些和尚们像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问早安,他都没有搭理,一个也不想理睬。 有胆小怕事的小和尚一见子修绷着个脸,心中就害怕。到了子修跟前,也不知道究竟是问好合适,还是不问好合适,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最后只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子修。 子修心中有事不得其解,正在郁闷着,冷不丁见旁边忽然多了一双奇怪的眼睛在奇怪地看着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顿时发起怒来,突然就给了那个傻愣愣的小和尚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那小和尚向来就害怕子修,现在被子修用这样一种眼神杀了过来,一下子就慌了神,两腿立刻瘫软在地,紧接着就趴下直磕响头,嘴里还不停地求饶:“方丈饶命!方丈饶命!” 恰好这一幕被更早起的开界看到了。 他连忙跑了过来,二话没说就把小和尚给搀扶了起来,连哄带骗地说:“这一大清早的,你走路也不当心点!这幸好是撞在了方丈身上,要是撞在了墙壁上,恐怕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昨天夜里你都干什么了?竟然到现在还没有睡醒!还不快回禅房去再洗把脸,好好清醒清醒。今天的早课你就不必参加了,我准许你在禅房歇息,安心养养精神。” 那小和尚两腿直打哆嗦,浑身颤抖不已。他原以为今天在劫难逃,不是要被子修方丈惩罚,就是会被开界师兄惩罚。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却因祸得福,居然不用去参加早课了。 小和尚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然后稀里糊涂地回他的禅房去了。可是,他一路走一路想开界师兄刚才说的那番话,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糊涂。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回禅房去接着睡大觉。 开界办事,向来令子修满意,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连子修自己都很难想象,如果刚才不是开界及时出现,他会对那个小和尚做些什么。就凭他现在的臂力,一胳膊拐出去,都能把那个孱弱的小和尚给拐到院墙外边去。 别人不知道子修的心事,开界却知道。昨天深夜,其实他也听见山门外面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木鱼声了。真是奇怪,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就像在耳边敲打似的,声音又脆又响,简直摄人心魄。 子修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他试探性地问起开界这件事情。谁知,开界的感受跟他是一模一样的。两人都不由得惊诧了! 师徒二人都沉默了,然后默不作声地一起来到了那座花园前。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长势良好,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娇俏玲珑,光彩夺目。 开界悄悄给子修提议,今天晚上不妨出去一趟,去山门外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那里装神弄鬼。 第四百二十七章 师徒追声 子修其实跟开界有一样的想法,准确地说,是他更想知道最近每天深夜从山门外传来的怪异木鱼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法归想法,但真正行动起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子修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多疑多虑的人。他先是怀疑木鱼声的真假,被开界证实以后,他又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必要去把它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开界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是异常坚决的,他一再劝子修派人去好好查一查,毕竟深更半夜出现这样诡异的声响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开界耐心地跟子修谈论自己的看法。如若是有人故意在夜半三更装神弄鬼吓唬人,那就把他抓起来教训一顿也就完事了,总比每天晚上都被这种鬼一样的东西莫名其妙地打搅要好得多。 子修虽然听进去了开界的话,但开界没有说出口的话,才是他更加在意的话外音。万一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一个像样的结果来,反而让更多的人知道寺里每天深夜都被一种诡异的木鱼声搅扰得不得安宁,到时一定会让金禅寺的名声无故受损。 开界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他说,这种木鱼声也就是最近才出现的,以前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想必事出有因,多半是谁在那里捣鬼,要故意损害金禅寺的名声。要是不查个底朝天,恐怕日后会引来更多更大的麻烦。 子修陷入了沉思。他渐渐愿意采纳开界的意见了,但是同时他也提了一个条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查办这件事就由他们师徒二人在深夜悄悄地去做,不要让任何别的人知晓。 开界嘴上是爽快地答应了,可心里却是另有看法的,他不大情愿。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像这样的事情,多派寺里几个师兄弟去暗暗地查办就行了,根本不必他自己动手。深更半夜,山门外黑灯瞎火,万一磕着碰着撞着了什么,可是一点都不划算的呢。 这世界上到处都有关于鬼神的各种传说。人人都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人人也都说,平常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 要说开界心里一点都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毕竟他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就是做过亏心事的人,还是个做过亏心事的和尚,是真的害怕夜半果真会有鬼来叫他的门。 可是眼下,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子修已经决定要亲自去查办这件事了,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主意了,开界也就只好硬着头皮逼迫自己上阵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师父子修在这件事上,比他更要胆小。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不久,子修就把开界叫到了自己的禅房,让开界陪着他一起打坐参禅,以便到了深夜师徒俩一块秘密行动。 师徒二人并排打坐参禅,但一直到夜深人静时分,他们俩谁也没有心思默念一句经文。念什么经文都没用,他们的心思早已跑到黑黢黢的山门外头去了,根本就不在这屋里头。 到了深夜,正当他们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听得不耐烦时,忽然间,耳畔就传来了那熟悉的诡异木鱼声。一声声地传过来,又脆又响,就在眼前,就在耳边,仿佛一伸手就能在耳朵边把它给逮住似的。 开界早已把持不住了,心里七上八下不自在,只是在那里佯装镇定而已。慌乱之间,他都想不起任何一句经文了,只好在那里不住地默默念叨着“菩萨保佑”。 子修静坐时向来最是规规矩矩,纹丝不动,双目微闭,两手合掌于胸前,好似座钟一般,稳稳当当。然而,听着这熟悉而又怪异的木鱼声,他的心里也是异常慌乱的。 有一句话子修一直藏在心里,从来都没有跟开界提到过,那就是,在他印象中,这样怪异的木鱼声他是听过的,是已经过世的法新方丈曾经惯用的敲木鱼手法。 法新方丈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平常,但只有子修知道,自己的这位师父从来就不是一般的僧人,他的佛门功力常人难以企及。所以,无奈之下,子修那时唯一想到能够除掉法新方丈的法子,就是用火攻,夷为平地,不留痕迹。 若不是子修心中有所顾虑,他根本就不需要找开界来壮胆,就凭他现在的本事,他完全可以一个人把这件事给暗暗地摆平了。怎奈,也不知是怎么的,亡故的法新最近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心神不宁。 木鱼声依然响彻在整个金禅寺,响彻在子修的禅房,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摄人魂魄。 开界实在憋不住了,悄声问子修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子修立马回应他,现在就可以行动了。于是,师徒二人吹灭了禅房里的灯,摸黑来到了山门口。 奇怪的是,他们到达山门口之后,那诡异的木鱼声就变得微弱了,声音越来越小。等他们打开山门走到外面时,木鱼声居然消失了,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师徒二人顿时纳了闷,默默地站在漆黑的夜风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看来,这一趟摸黑出来是白跑了一趟,什么也没有查到。不过,他们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紧张了。 既然平安无事,那就回禅房去,继续打坐参禅。 回到禅房后,师徒二人盘腿席地而坐,继续打坐参禅。这一回,他们的心神定了下来,没有了杂念。一直到天快要亮了时,开界才起身回他自己的禅房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子修又把开界叫了过来,让他再陪着一起打坐参禅。开界心里明白,子修这是不甘心,想要今晚再行动一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实说,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此这次是心甘情愿的。 开界心里虽然依然感到很害怕,但是他更想把事情给弄明白,要是一直像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他在这寺里定是会无法安生的。 开界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听见了诡异的木鱼声,可怎么到了跟前就没有了,就消失了。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他白天在私底下悄悄地问过寺里的其他师兄弟们,幸亏他问得巧妙,要不然可就要当场出糗了。 其他师兄弟们都坦然相告,跟开界说,他们夜里睡得可香了,什么声响都没听见,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他们还反过来劝开界,不要让自己太过操劳,免得夜里睡不安稳。现在方丈在寺里,有些事情可以移交给方丈去管理的。 第二天晚上,那诡异的木鱼声又准时出现了。这一次,子修和开界一听到木鱼声从窗外传来就立刻起身追了出去。可是同前一晚一样,等他们到了山门口,木鱼声就变小了。再打开山门时,木鱼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界问子修,事不过三,已经尝试过两次了,还要不要再尝试第三次。 子修坚定地回答,要!于是,第三天晚上,他们又在一起打坐参禅。可是,这天晚上整个寺院都是一片静静悄悄,别说什么诡异的木鱼声,就连山上熟悉的野兽的叫声都没听到过一次。 至此,师徒二人才决定放弃追查,恢复正常的起居生活。子修提醒开界,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泄露此事,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开界承诺,绝不泄露。 第四百二十八章 地下暗道 子修和开界师徒二人,一连好几天被深夜的诡异木鱼声搅扰得无法安心,可经过一番探查后,却一无所获。 深夜的木鱼声忽然来了,却又忽然走了,让这师徒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张扬出去,只得憋闷在心里。 此后的连续好几个夜晚,那诡异的木鱼声都没有再次出现,师徒二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不论是什么东西在施法作怪,只要不来搅扰金禅寺的安宁,就随它去。 开界依然心存疑虑,但也不敢再在子修面前提及此事。他现在开始频繁烧香拜佛了,每日勤勤勉勉,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在心中暗想,寺院是佛门清净之地,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在这里肆意撒野。 子修心里也仍旧有不少疑问,但相比前些日子,他的头脑冷静下来了,心情平静下来了,胆量又大起来了。 经过一番细致入微的思考与判断,他不再把那诡异的木鱼声当作一回事来对待了。他已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人死不能复生。他那天是亲眼看着法新方丈被那场熊熊烈火给吞噬的,尸骨都已烧成了灰烬,怎么可能还会出来为妖作怪?那诡异的木鱼声八成是来自哪个不安好心的歹人,很有可能就是钟子恒或者方义派来的人在暗中捣鬼。 一想到钟子恒和方义,子修就无法再把控住自己的情绪了。 一怒之下,他先是打烂了自己禅房中的瓶瓶罐罐,然后发现仍不解气,于是又来到了他的地下酒窖,一连砸碎了好几个酒坛子,把个酒窖弄得杂乱不堪,一片狼藉。 发泄完之后,子修又来到了他的花园里。说来也真奇怪,他一走进这个花园,心情很快就变好了。他像往常一样,给这里的花花草草浇水、施肥、捉虫,心里还充满了希望,希望它们能够长得更加茂盛。 从建立这座花园到今天,子修无数次走进来,又无数次走出去,来来回回往返其中,却从来都没有发现这座花园的地下秘密。 这里原本是法新方丈生活的地方,要不是子修心生邪念放了那把邪火,法新方丈至今仍会住在这里,仍会以德高望重的方丈身份继续坐镇金禅寺。 知子莫若父,同样道理,知徒莫若师。从法新方丈第一天在金禅寺收留子修开始,他就对子修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法新方丈看来,子修的确有慧根,但他心中累积的怨念早已暗淡了慧根的光芒,进入佛门潜心修行是子修今生唯一的出路。子修在走途无路之时出现在了金禅寺的山门口,随后被法新方丈善意收留,这是他与金禅寺的缘分。 佛渡有缘人。既然子修是金禅寺的有缘之人,法新方丈便自愿担起了帮助子修潜心修行的人生责任。那时他很有信心,他相信子修在这里一定会得到极大的改变。 然而,日久见人心。经过年复一年长时间的相处,法新方丈发现,子修心中的怨念与仇恨并没有在日复一日的打坐参禅、诵念经文中有所释然,反而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子修会武功,有极好的身手,是法新方丈此生见过的最厉害的武林高手。他的心中也因此有了隐忧。 子修善武,也尚武,却始终被他心中累积的怨仇所挟持,连佛门清净之地都无法帮他祛除心中的黑暗,长此以往,必将酿成不可预估的祸事。 法新方丈苦思了一段时间后,决定为自己寻找一条退路,也是唯一的一条逃生之路。他在暗中派人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从他的住处一直挖到了寺院山门外的一座山上。 这项地下工程耗时好几年,悄无声息,无人知晓。为了不被子修发现,法新方丈只好谨慎行事,做了长期的打算,只雇佣几个人,在每天深夜偷偷地行动。 后来,果然不出法新方丈所料,子修终于有一天把控不住自己了,走火入魔,心神完全被他心中的邪念所控制,竟然真的动了弑君杀父的念头,要对他的恩师狠下毒手。 幸亏法新方丈事先有所防备,才幸免于难。在大火熊熊燃烧的那天晚上,他从这条地下暗道逃走了,逃到了深山老林里,从此隐居于山林,再也没有出现在乌岭镇。 法新方丈在隐居后的日子里,唯一一次露面,是为了搭救在深山里骤然迷路的方义。 那天法新方丈像平时一样,趁着天气好,去山里的泉水潭中洗澡。却不料竟然遇见了迷失在这片山林里的方义。法新方丈的隐居之地离这片山林并不远,长居此地,他对这片山林的气候了如指掌。 太阳渐渐西沉,夜幕即将降临。如果方义在太阳落山之前仍然无法找到出路离开这片山林,势必会有生命危险,因为这里一到夜晚就会有极其厚重的瘴气产生。瘴气想要一个人的性命,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法新方丈利用树叶摆出了一个指路形状,暗示方义走出此地的方向。好在,方义向来聪明,破解了大石块上那一大堆枯树叶里的奥秘,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在瘴气来临之前离开了那座山,也远离了危险。 为了不被方义发现,法新方丈暗中派随身小童子在方义吃的野果子上涂抹了一种药物,致使方义吃过后视觉会出现问题,不论是看人还是看物,都会出现重影,而且盯着看的时间越长,出现的重影就越会有更多层。 药效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方义离开那座山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失效了。法新方丈猜到这件事一定会令方义感到迷惑不解,但他只要看到方义平安离开了危险之地,也就心安了。 至于他还活在人间这件事,法新方丈并不想让方义知道。所谓的人间对于他来说,竟变作了一个是非之地,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再现身的。他在人间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金禅寺的子修。 子修在金禅寺以及乌岭镇的所作所为,其实法新方丈都已有所了解。现在身为隐居深山的僧人,他不能够像子修那样肆意插手人间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救赎。他不忍心看到子修一错再错,希望子修能够早日实现自我救赎。 金禅寺最近深更半夜出现的诡异木鱼声,其实是法新方丈在黑夜中悄悄派人做的手脚。子修即将大难临头,他希望自己能够再出一点力,为自己亲自领养的这个徒弟保住一条性命。 在这人间,现在唯一真正了解子修的人,只有法新方丈一人。除了他能看见子修的善以外,别人能看见的都只是子修的恶。如果子修能够弃恶从善,必将是佛门一大幸事。法新方丈至今都对此深信不疑。 虽说子修是与佛有缘之人,而佛也只渡有缘之人,但子修是个佛门例外,若要让他真正得到拯救,依然只能靠他自己对自己的救赎。 深夜再也没有了诡异的木鱼声,子修在金禅寺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每天清晨早起,他都会来到他的花园,从这里开始他的新的一天。 这天早晨,子修刚走进花园去锄草,却见一个小和尚从山门那边跑过来,神色慌张地对他说:“方丈,山门外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赖在那里,怎么也不肯走。” 第四百二十九章 乞丐入寺 子修正在清晨的阳光中拾掇他的花园,却见早起去开山门的小和尚急慌慌地跑来向他诉说一件事情。 山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衣衫破烂、浑身邋遢的小乞丐,一大清早的就赖在门口不走,还口口声声说要见方丈。 子修听完了小和尚的讲述后,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锄头,站在那里沉思。 没见钟子恒或方义的人来寺里闹事,倒是莫名其妙来了一个要饭的在门口耍赖,这倒是一件新鲜事。一个要饭的小乞丐,即便有再大的本事,又能怎样?去会一会这个小要饭的,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子修放下锄头,让小和尚在前边带路,一起来到了山门口。 果不其然,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躺在山门外面的墙角处,正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芯,悠闲自在。听见有人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也不睁开眼睛瞧一瞧,仍旧躺在那里,自顾自地嚼着他的稻草芯。 子修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乞丐,看样子年龄也就跟方义差不多,身子很单薄,像是长期以流浪乞讨为生。眉眼之间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与傲气,这一点倒是和那时在金禅寺带发修行的方义有几分相似。 一看到这个小乞丐,子修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时在寺里带发修行的方义,但是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秘密角落里却隐藏着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当年的自己。 往事如烟,再次浮现眼前,却历历在目。 那年那月那日的子修,也和这个小乞丐一样,带着满脸的倔强与傲气一路挨家挨户乞讨过活,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了隐蔽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乌岭镇。 大雪纷飞的清晨,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晕倒在了金禅寺的山门口。可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坐在床边为他烧炭炉取暖。 “喂,小乞丐,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见我们方丈吗?现在他来了,就站在你的面前。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完了快点走人。”小和尚仗着子修方丈站在他身边,胆子也就陡然大起来。 那小乞丐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然后用手肘懒懒地撑着脑袋,顺便架起了二郎腿,嘴角依然叼着那根稻草芯。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欠他似的。 小乞丐乜斜着眼睛觑着眼前这个又高又大的和尚,却压根儿就没把这方丈放在眼里。“你就是这里的方丈?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有什么似是而非!”子修冷冷地回应他。 小乞丐蓦地睁大了眼睛,把嘴角的那根稻草芯使劲地咬了一下,愣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是不是饿了?是!我现在是不是想吃东西了?是!方丈是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是不是该救人于水火之中?是!” 子修听了小乞丐这话,竟也不自觉地愣住了。略微想了一下之后,他对身边的小和尚说:“带他去香积厨,先弄点吃的喝的。再让开界师兄给他弄一身干净衣服,让他洗完澡后换上。” 说完,子修就转身离开了,继续回他的花园去锄草,他今天要把花园里的草全部锄尽。就他自己一个人干活,不让平时打理花园的那几个小和尚帮他的忙。 山门口的小和尚虽然听见了子修的吩咐,但心里却一点都不情愿。这个小乞丐简直不知好歹,更不知天高地厚,身为乞丐居然还如此傲慢无礼,连方丈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太可恨了。 可是方丈偏要善待这个家伙,不仅要管他吃喝,还要管他穿戴。要是这个家伙懂得感恩也就罢了,可他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一声,像这样的人,救他有什么用?还不知道日后会闯出怎样的祸事来。 小和尚心里愤愤不平,却不敢表现在脸上。这个小乞丐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得千万小心伺候着,要是他嘴碎,又喜欢乱告状,那到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无奈之下,小和尚只好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把小乞丐请进了山门,然后客客气气地带他去了香积厨。 小乞丐到了香积厨以后,大摇大摆地坐在桌旁等候着吃喝。 那个小和尚连忙把他的情况跟香积厨里的师兄弟们悄悄说了一遍。大家一听是方丈吩咐做的事,谁也不敢怠慢,赶紧各自忙碌起来。 小和尚又连忙跑去找开界,把子修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开界。 开界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作一回事。在他看来,一年到头,山门外也不知来过多少乞丐,每一回他和子修都是这样打发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那小乞丐在香积厨一顿狂吃海喝,饭量大得惊人也就罢了,酒量居然也大得惊人,把旁边偷看他吃饭的那些和尚都吓了一大跳。有人就悄悄说,要是照他这么个喝法,方丈酒窖里私藏的那些酒,恐怕没几天就能被他给全部喝光啰。 等小乞丐吃饱喝足之后,开界又派那个小和尚带小乞丐去寺里后院的泉水中洗澡换衣。 这是小乞丐平生第一次泡温泉,欢喜得了不得,洗了又洗,泡了又泡,赖在温泉里老半天都不出来。急得那小和尚在岸边直跺脚,千哄万哄求他快点上岸来换上新衣,然后快点走人。 小乞丐根本就不搭理小和尚,仍然自顾自地痛快玩水,直到他玩累了,玩腻了,才懒懒地爬上了岸,穿上了干干净净的新衣服。 直到这时,小和尚才松了一口气,领着小乞丐往山门那里走去,送小乞丐离开。小乞丐一边往外走,一边不住地回头望,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到了山门口,小和尚迫不及待地将小乞丐送出了山门外,然后一伸手就要关门。小乞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急什么!现在你想关门,过一会儿你就得乖乖地又把门给打开,多费事啊!还不如就这样敞开着。” 小和尚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小乞丐的话,咣当一声就把山门给关上了。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个活阎王给送走了。幸好他就在寺里待这么一阵子,这要是天天在寺里待着,谁能受得了。 可是,正当小和尚乐颠颠地往寺院里走时,却迎面碰见了子修方丈。他连忙跑步上前,喜滋滋地告诉子修,他已经把小乞丐给送走了,小乞丐走得体体面面。 不成想,子修却当面浇了他一头冷水。 子修让他再回去打开山门看看,若是小乞丐已经走了,那就罢了;若是小乞丐还没走,还靠在墙角懒洋洋地晒太阳,就把他再带进来,带到花园里来。 小和尚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难以言表。还真被那小乞丐给说中了,他还得再去把山门给打开?他不服气,在心里暗暗跟子修打赌,他赌小乞丐一定已经走了,走得无影无踪了。 想到这里,小和尚急忙又转身回去,急匆匆地回到了山门那里。他慌里慌张地打开山门后,往外瞅了瞅,却一下子就傻眼了。 那小乞丐根本就没有走,如方丈所料,他正靠在墙角里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嘴角处又叼着一根稻草芯。 还没等小和尚说话,小乞丐却先开口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刚才我让你别关门,你偏要关。现在倒好,还得再把门打开,还得再请我进去。”说完,他就来到山门前,径直走了进去。 山门口只剩下一脸茫然的小和尚,愣愣地杵在那里。 第四百三十章 变相泄愤 小和尚眼睁睁地看着小乞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自己却独自一人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乞丐居然知道方丈在想什么,方丈居然知道小乞丐在做什么,他们初次见面却像是旧相识一般,这可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小和尚一边关山门一边思索,满脑子里都是一个个问好,不得其解。 不用小和尚带路,小乞丐倒是聪明得很,他进了寺院后直接奔向子修所在的花园。他刚才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知道子修正在那个花园里锄草。他心里很纳闷,怎么大个寺院,居然还要方丈自己亲自动手锄草。 他来到花园里,直接走到子修面前,很是得意地冲正在低头锄草的子修笑了笑,然后说:“我就知道方丈还会叫我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想让我帮你给这个花园锄草,对吗?” 子修并没有立刻搭理小乞丐,他依然只顾低头锄草。太阳高高地在天空照着,就快到晌午了,他一刻都没停下来休息,汗水早已湿透了大褂。 小乞丐见子修不搭理他,便自己自作主张,蹲下身来在那里用手拔草。别看他身子单薄,干起活来倒是像模像样,没多大工夫就把他周围的杂草拔得一干二净,比子修锄得还要干净。 子修还是沉默不语,依旧不搭理小乞丐,只顾自己干活。小乞丐也不理睬子修,继续蹲在地上认真地拔草,拔得越来越利索,像是一个驾轻就熟的老手。 关好山门后,小和尚跑来跟子修汇报情况。可是到了花园里一看,方丈和小乞丐居然都在卖力地干活,两人像是在比赛似的,只顾干活,连头都不抬一下。小和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想开口却又不敢开口。 这时,开界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个情景,他也有些纳闷,便对小和尚说:“你没看见方丈干活很辛苦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取茶水过来给方丈解解渴。” 小和尚一听,赶忙飞也似的跑开了,去香积厨倒茶水来。他心里是很感激开界的。要不是开界来了,他还不知道要傻站在那里到什么时候。看方丈那样子,就是站到天黑也不可能理睬他。 开界知道今天子修心情非常不好。一大清早那几个管理花园的小和尚就跑到他那里诉委屈,说方丈无缘无故不让他们进花园干活,偏要自己一个人在那里锄草,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开界仔细揣摩了一下,然后吩咐他们去别处自己找活儿干。等方丈需要他们的时候,再去帮忙。若是方丈今天一天都不使唤他们,那就不用再去花园干活了,就把花园留给方丈一个人处理,他想怎样就怎样。 那几个小和尚心里很高兴,按照开界的吩咐各自找事情做去了。有了开界替他们撑腰,他们也就不担心方丈会找他们的麻烦了。 开界站在花园外面盯着那个小乞丐使劲地看,越看越觉得这个小乞丐很像之前在寺院里带发修行的方义。虽然他没见过方义,但方义这个名字在寺里人人皆知,他们早就把方义的事迹跟他详详细细地说过了。 子修的心思,开界多少还是能揣测到几分的。他见子修此刻默许小乞丐在花园里帮忙干活,也就大概能够知道子修接下来想做些什么了。子修在这个寺院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无人敢拦阻。他便知趣地离开了。 到了吃午饭时间,有小和尚过来请子修去吃饭。子修这才放下锄头,离开花园,去吃午饭了。 子修走后,小乞丐才直起腰站了起来。他四周环视了一下,却并没有见一个人来叫他去吃饭,便只好饿着肚子继续干活。他走过去将子修的那把锄头捡了起来,开始用锄头锄草。 等到子修吃完饭再次来到花园里时,却发现所有的草都被小乞丐锄完了,弄得干干净净。那些锄过的草都被堆在一处,在阳光的照耀下早已干瘪,变成了一堆枯草。再看小乞丐,正在一棵大树下枕着锄头木柄睡大觉。 子修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小乞丐。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小乞丐身边,只用脚轻轻一挑,就把锄头挑得老远,致使睡梦中的小乞丐一跌身就趴在了地上,差点没啃一嘴土。 “要是想吃顿饱饭,那你就跟我来!”子修站在那里冷冷地冲小乞丐说。话音刚落,他就转身走了。 迷迷糊糊的小乞丐刚才正在做着黄粱美梦,却没想到突然就跌醒了,跌得他浑身酸痛。可是等他清醒以后,刚好听见了子修说的那话,顿时就来了精神,一翻身就站了起来,快步跟随子修而去。 走了很远的路,转了好多个弯,小乞丐才看见前面的那个大和尚方丈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小乞丐,然后朝着一个地下室走去。 小乞丐的鼻子很灵,刚接近地下室,就闻到了一股酒香。他很开心,认为这下不仅有饱饭吃,还有好酒喝,于是径直跑了过去。 可是到了地下室一看,小乞丐惊呆了。多么可惜啊,那么多坛子的酒都被打碎了,到处都是细碎的酒坛碎片。酒早就洒得满地都是,只剩下扑鼻而来的酒香,却早已不见了酒的模样。 子修盘腿在一张矮桌子后面坐下,不慌不忙地指着满地的碎片对小乞丐说:“你现在用手把这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然后把屋子收拾干净。” 小乞丐在心里想,原本还以为是带他来这里吃顿饱饭喝顿好酒的,没想到竟然是让他来收拾这些碎片。这个方丈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好端端的非要摔碎这些好酒坛子,看样子他的脾性很不好,估计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敢再言语了,照着子修的话去做了。他心里开始有点发怵。在这个酒窖里,只有他和这个大和尚两个人,万一惹怒了大和尚,大和尚很可能会像摔酒坛子一样把他也给摔得稀巴烂的。 小乞丐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在花园里那一幕。他发现他枕着睡觉的那把锄头竟然飞到了老远的地方,也不知道这大和尚究竟是怎么弄走它的,反正不像是常人干的事。 无奈之下,小乞丐忍饥挨饿蹲在那里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杂乱的酒坛碎片。没一会儿工夫,那些锋利的尖角就割破了他的好几个手指,鲜血直流。他只好一遍遍地用衣服擦拭流淌出来的鲜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小乞丐终于捡完了所有的碎片,也收拾好了屋子。他心里不禁暗喜,期盼着可以得到一顿饱饭,最好还能够喝到一顿饱酒。这里醉人的酒香早就把他肚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随后身子往后踉跄了几步,便直直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四百三十一章 柴房美梦 夜色凝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雨越下越大。暗黑的夜里到处都是一片哗啦啦的雨声,伴着一阵阵呼号的大风。 也不知是夜里几点钟,柴房的屋顶终究还是撑不住瓢泼大雨的一遍遍侵袭,开始漏雨了。雨水从房顶的瓦片缝隙中滴落下来,连成一条条长长的雨线。 落下来的雨水撞击在柴禾上,顺势溅起一朵朵水花。有几朵比较大的水花飞溅得比较远,飞散的雨水纷纷落在了小乞丐的脸上。 迷迷糊糊的小乞丐满脸都是雨水,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是安静而又深沉地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天,只不过雨声变小了,风声也微弱了。处处都能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从房顶的瓦片上,从树叶的最尖端,一滴滴,坠落。 小乞丐的一根手指忽然间动了一下,紧接着,其他的手指也跟着次第动起来。他的手渐渐恢复了正常,微微地张开,又微微地合拢,来回反复。 没过多久,他的嘴巴也开始动起来,舌头从里边偷偷地溜出来,贪婪地舔着嘴角处尚未干涸的雨水。 舔着,舔着,他就醒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了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厚重的夜的黑。空气中裹挟着柴草的味道,湿漉漉的沉闷。 唯有耳畔时断时续的雨滴的坠落声,在提醒小乞丐,他没有死,他还活着。这时,他的肚子蓦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他这才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饥肠辘辘,却依旧被迫在酒窖替那个大和尚方丈一片一片地捡起满屋子的酒坛碎片,替他把满眼狼藉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双手受伤了手指一直在不停地流血。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抬起了两条手臂,让两只手轻轻地握在一起。他能感觉到,两只手上都有粘糊糊的液体在缓缓流动。应该是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后变成的潺潺溪流吧,他这样想。 他饿了,很饿,很饿。他想吃东西,太想,太想。肚子仍在咕咕狂叫,叫得他浑身越发没了力气。他伸出手来,在身边摸了又摸,除了干的湿的柴草外,什么也没有摸到。 要是柴草也能当饭吃,那该有多好啊!他这样美美地想着,竟不自觉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却也只能努力到微微的程度。 他用手从身旁抽出一根稻草来,然后十分熟练地将它剥开,从里面抽出那一小截最干净最纯粹的稻草芯,放在了嘴角,微微笑地叼着它,就像他白天出现在金禅寺门口时那样。 现在的他别无选择,除了等待。要么等待有人来给他送饭,让他继续活下来;要么等待有人来将他的尸体抬进山林里,悄无声息地掩埋。 可是,他不能死,至少今天不能死。他还要去深山幽谷之中去见师父,跟师父讲述发生在这里的真实情况。到那时,他才算真正完成了师父交给他的任务。 在这人间,他谁都可以辜负,唯独不能辜负师父。是师父,在危难之中救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给了他如父如母般的关爱与温暖。师父,是躺在这里的他现在最想念也最牵挂的人。 窗外依旧是黑乎乎的一团,看不见一点光亮。与其这样躺着苦等下去,不如睡着,再去做个黄粱美梦,即便是在梦里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 想到这里,小乞丐开始强迫自己睡觉了,只要他能睡着,他就一定能活下去。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也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就可以留着仅有的力气继续活下去。 睡吧,睡吧。小乞丐不停地暗示自己去入睡,去做梦,做个黄粱美梦,饱饱地吃一顿。这一回,他如愿了。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和尚,也算是小乞丐的老相识了。 “喂,小乞丐,快起来吃饭!吃完了饭,你还要去碧波泉挑水呢。这可是方丈的吩咐,我是来传话的。”小和尚说完,从木质的饭盒里拿出了几样饭菜来,放在小乞丐身边。 小和尚站起身,刚要转身离开,却一眼瞥见了小乞丐的双手,血肉模糊的瘦弱的双手。他不禁有些心疼了,眼神里闪烁着慈悲。 小和尚刚走,小乞丐就立马睁开了双眼,他兴奋极了,此时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他听见了小和尚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在心里万分感激小和尚来给他送饭吃。 他睡着后真的又做了一个黄粱美梦,在梦里饱饱地吃了一顿饭,没想到一睁开眼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是活人才能够享受到的人间美味。 再也等不急了!他端起饭碗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恨不得连碗也一块儿吃进肚里去。 饱饱地大吃了一顿后,小乞丐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他又活过来了。他爬起来,慢慢地走到了柴房门口。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阳光灿烂地照耀在寺院内,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焕然一新的样子。活着,多好!他不由得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感叹。 他离开了柴房,一个人来到了后院。又见到了那满池清澈的温泉水,他想起了自己昨天在这里洗澡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他走到一处正汩汩流淌的温泉旁边,伸出脏兮兮的双手,痛痛快快地给它们洗了个温泉澡。 望着那些血渍被泉水冲走的时候,他感觉心情骤然好了起来。手上虽然伤痕累累,但心里却被温泉水暖和和地抚慰着。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想起了小和尚说的话,那个大和尚方丈今天又给他安排了新的活儿干,去什么碧波泉挑水。也不知道那个碧波泉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这寺里的温泉一样。 小乞丐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柴房门口。这时,他看见柴房门口放着一担水桶和一根扁担。他明白了,这是让他赶紧去碧波泉挑水。 “出了山门,往南边走,不需要拐弯抹角,就照直往前走,到时你就能看到那口天然水井了,那里就是碧波泉。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来回挑水,把寺里那几口大水缸都挑满了才能有饭吃。听见了没有?” 在离小乞丐不远的前方,一棵粗壮的大树下面,那个小和尚背着双手一本正经地站在那里,像念经似的给小乞丐下达了今天的任务。 “照你怎么说,我今天指定是吃不上一顿饱饭了!几口大水缸?一天挑满?他这是活活要我的命啊!”小乞丐非常不满地抱怨起来。 “方丈的话,我已经传达给你了。说不说,是我的事。做不做,是你的事。”说完,小乞丐转身就走了。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小乞丐的双手。 小乞丐看着小和尚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他走上前,挑起水桶,向着山门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泉边老人 小乞丐挑着两只木桶急匆匆地跨出了山门,直奔南边碧波泉的方向。 他心里非常着急。他已经领教了大和尚方丈的厉害,要是今天不把寺里那几只大水缸给挑满水,就没有饭吃了,就又得忍饥挨饿在柴房待一整个晚上。他一点都不想这样。 按照小和尚说的那条路线,小乞丐挑着担子照直往前走。可是,他越是期盼着早点见到碧波泉,越是觉得那眼泉在跟他作对,偏偏躲着他,不让他早点发现。 深秋的山道,弯弯曲曲,落满了凋零的树叶,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发出律动的响声。在这寂静无声的山林中,这种律动是唯一散发着的人类的气息。 小乞丐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往前走一边又不住地回头看,他担心自己会迷路,会把自己给弄丢了,得多花些心思记住来时的路。万一遇到危险,他至少还知道往金禅寺的方向跑回去避难。 正往前走着,小乞丐忽然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人的咳嗽声,伴随着几声水瓢舀水的声响。他立刻停下了脚步,侧耳静听。 没错,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前面就是碧波泉了。想到这里,他赶紧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刚才在路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零零的山道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特别希望能够遇见一个猎户或者一个樵夫。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听见了人类的咳嗽声,这才把心里积攒的那些担忧和恐惧给彻底放出来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前方的那眼泉。碧波泉到了!他兴奋极了,又加快了步伐,朝着泉水的方向兴冲冲地小跑过去。 好清澈的一眼泉,比金禅寺的温泉看起来更加干净清爽,更加清澈透亮。难怪那个大和尚方丈非要这里的泉水,这水太好了。小乞丐站在泉边,看着自己和一担木桶在水中的轻轻荡漾的倒影,默默地笑了。 他放下扁担后,打了满满两桶水。他觉得有点口渴,于是拿出水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起来。这水的味道是甘甜的,喝下去后感觉很舒爽。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人的咳嗽声和舀水声。人呢?他把周围都看了一个遍,却都没发现一个人影。也许,挑水的人已经回家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他的心里却有另外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不住地上窜下跳,他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越是这样怀疑,他心里就越是发怵。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想到这里,小乞丐立马挑起水桶就往回走。不管这里究竟有没有人,他先离开这里再说,回到寺里就安全了。 小乞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挑着担子一个劲地往寺里赶,就好像身后有一匹野狼在追赶他似的。 终于,他又回到了金禅寺的山门口。抬头的一瞬间,看着那匾额上闪闪发光的三个大字,他一直紧张的心情才变得平静下来。这里有佛祖保佑,不怕!他忍不住笑了,暗暗地自嘲。 小乞丐一回来,小和尚就出现了。他走在前头,领着小乞丐到了那几口大水缸跟前。 小和尚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看着小乞丐往水缸里倒水,眉头不禁早已凝结在了一处。 小乞丐提起木桶就往水缸里倒。倒第一只木桶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也没发现什么。可是等他倒第二只木桶时才发现,满满的一桶水不知何时变成了不足半桶水。他一下子就傻眼了,愣愣地站在偌大的水缸前,心灰意冷。 “照你怎么个挑法,就是挑到明天,挑到后天,你也挑不满这几只大水缸。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帮不了你。”小和尚一脸无奈地说。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总不失时机地滑落到小乞丐的那双手上。 “我也没指望你能帮我什么忙,”小乞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以及脸上的汗水,“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坏人,我只求你帮我一个忙,千万看着点,可别让人把我辛辛苦苦挑来的这点子水给舀走啰!” “这个你放心,没人会碰你的水!倒是你自己,得千万小心些,别再弄伤了你的手。等挑完了水,你还要上山去砍柴,还要打扫整个大佛殿。”小和尚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又冷又硬,但眼神里依然闪烁着慈悲。 小乞丐没有再言语,挑着两只空桶又出了山门,再次去碧波泉挑水。 一路上,他的心里是异常绝望与失望的,没有丝毫的希望。那大和尚方丈明摆着是在欺负他,在折磨他,让他去完成他根本就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很气恼,心里一直在思考着这些让他感到异常焦虑不安的问题,便把其他的事情暂且都抛到了一边,只顾往前走,径直走向碧波泉。 快要到泉边的时候,小乞丐冷不丁又听到了人的咳嗽声和水瓢舀水的声响。他赶忙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凭直觉,他认为那的确是人发出的声响,绝对不是兽类。 算了,管他呢!反正今天除了卖力干活之外,什么也做不了。饭也没得指望了,一定是没得吃了。一会儿要是真碰见野狼什么的,就让它吃了好了,省得再去帮那个大和尚方丈又是挑水又是砍柴,还要打扫。 小乞丐赌气继续挑着担子往前走,这回他倒是想见识见识,碧波泉那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远远地,他又看见了碧波泉。不过这次,让他转忧为喜,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坐在泉边,正在那里像他一样就着水瓢悠闲自在地喝着泉水,而不是一头什么野狼。 小乞丐见到人了,心中高兴,连忙大步跑到了碧波泉边。他刚放下水桶,准备跟那人搭话时,却听那人先开口问他:“你是在为金禅寺挑水吗?” “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小乞丐看清了对面那人的长相,是一位老人,像他幽谷之中的师父一样,须发皆白,和蔼可亲的面庞上满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说曾经他在这里见过一个跟小乞丐差不多的少年在为金禅寺挑水。 小乞丐感到非常好奇,便问那个少年是谁,怎么不再给金禅寺挑水了,后来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什么。 老人依旧只是呵呵地笑着,并没有回答小乞丐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他只是一再提醒小乞丐,若是做得了,就继续做;若是做不了,就赶紧逃。金禅寺绝对不是一个佛门清净之地,能逃离就逃离。 说完这些话之后,老人就提着他的那桶水离开了。他的背影高大伟岸,健步行走时,手里稳稳当当地提着那只水桶,水桶里漂浮着那只水瓢,晃晃悠悠地发出律动的悦耳之音。 见老人走远了,小乞丐也挑着担子离开了碧波泉。在回去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老人的那一番话在久久回荡。 第四百三十三章 助力逃生 小乞丐再次从碧波泉挑着一担水跨进了寺院的山门。 这一回,水桶里的水依然在路上泼洒了一些,但比上一次要好一点了。可是小乞丐并没有因此而看到丝毫的希望。 两担水倒进大水缸里,也就只盖住了水缸的底部,离装满还早得很,还差得远。 小乞丐四处望了望,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和尚。不过,小和尚倒是没有骗他,的确帮他看住了水缸里的第一担水,没有被人舀走。 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后,小乞丐准备离开,继续去碧波亭挑水。然而这时他的肚子饿了,发出了一阵咕噜噜的响声。 他的目光来回寻觅,又把周围使劲看了好几遍,却怎么都没发现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他又跑进柴房找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可当他即将放弃寻找的念头时,却突然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这气味很熟悉,就是他在大和尚方丈的酒窖里闻过的那种香味,当时可把他给馋坏了,但就是一滴也喝不到。 小乞丐连忙循着酒味找起来,结果发现在那几口大水缸的夹缝中搁着一坛子美酒。他立刻蹲下身把酒坛子来回摸了好几遍,但不敢打开来偷喝。那方丈可不是一般人,太厉害了!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敢动他的酒坛子。 小乞丐只能望梅止渴,一步三回头,看了又看,最后咽了咽口水,转身继续去挑水了。 他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忽然间变得开心起来,也许这酒是给他挑水的奖励,要不然放在水缸那里做什么?等他把那几口水缸都挑满了,就能喝到酒了。 一想到酒的醇香与美味,小乞丐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把碧波泉边那位老人跟他说的那些话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忘记得一干二净。 在那一坛子芬芳美酒的诱惑下,小乞丐拼命地挑水,来回奔波,都不想停下来休息。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小乞丐挑着一担水跌跌撞撞地进了山门。他已经筋疲力尽了,眼看就要倒下了,幸好被从身后突然冲过来的小和尚给扶了一把。 “慢点,慢点,别洒了!都快到水缸跟前了,要是一不小心全都洒了,可就白费这趟力气了。”小和尚冲着小乞丐不停地嚷着,一边嚷一边继续用双手推着小乞丐往水缸的方向走去。 在小乞丐的帮助下,这一担水总算是保住了,没有被小乞丐给浪费掉。 可是,这一担水倒进水缸里以后,小乞丐便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他豁出命去挑水,挑了一整天,到现在居然还有一口大水缸空在那里,可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挑了,他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一样。 小和尚看到他这个情形,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告诉他今天没饭吃了,早点进柴房去睡觉,明天接着挑。挑完了水,还要去山里砍柴,还要清扫整个大佛殿。 小和尚刚要转身离开,躺在地上的小乞丐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指着那坛子美酒颤巍巍地问:“这酒真香!是给我喝的吗?” 小和尚愣了一下,然后劝他不要再做美梦了,今天的任务没完成,连饭都没得吃,还想要酒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冷冷的夜风呼呼地吹进寺院里,小乞丐不经意间打了好几个寒战。 小和尚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即从袖子里使劲抖出来一个白馒头,快速递给了小乞丐,“别说话,快吃!吃完了就赶快进柴房睡觉去。留着力气明天去山里砍柴,山里有野果子可以填饱肚子。” 对着小乞丐的耳朵悄悄说完了这些话,小和尚便匆匆离去了,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寺院的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小乞丐手里攥着这个白馒头,脑子猛然间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小和尚这是在帮他。他连忙把馒头紧紧地藏进了怀里,然后站起身,歪歪倒倒地走进了柴房,关上了门。 在漆黑的柴房里偷偷吃下了小和尚给的馒头,虽然能让小乞丐暂且缓解一下饥饿带来的痛苦,但到了深夜,他就饿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的寺院里,除了角角落落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虫唱声,便只剩沉沉入梦的黑夜。 小乞丐将柴房的门轻轻打开了一道缝隙,悄悄向外张望,确定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便蹑手蹑脚来到了那几只水缸前。他一刻都没忘记放在那里的那坛子美酒。 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打开酒坛子,偷偷地喝起酒来。直到喝完了大半,才放了下来。真是好酒!他擅长喝酒,但是还从来没有喝过怎么美味的酒。 趁着浓黑的夜色,他把酒坛子盖上盖子后,又放回了原位。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了一顿饱酒,他的心情大好,带着一点醉意回到柴房睡觉去了。 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小和尚就来到柴房催促小乞丐快点起来去挑水,今天又有很多事情在等待着他去做,去完成任务。 小和尚一进柴房就闻到了一股酒味,心里暗觉大事不妙,小乞丐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夜里偷喝了方丈故意放在那里的美酒,今天必定大祸临头。 小和尚昨天晚上无意中发现方丈在挥舞着一根皮鞭子抽打花园里的那棵树,就是小乞丐在树荫下枕着锄头木柄呼呼睡大觉的那棵大树。当时他就在想,这根皮鞭子一定是为小乞丐特意准备的。方丈平时从来都没有使用过这样的鞭子。 小和尚慌忙将小乞丐摇醒了,再次催促他快快起来干活。在酒的作用下,小乞丐睡了沉沉的一觉,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经不住小和尚来回几次的折腾,小乞丐总算是醒了过来。他坐起身,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天都还没亮呢,就这么急着要我去干活。干不完的活,吃不到的饭。” 小乞丐睡眼朦胧地挑着担子去碧波泉挑水了,开始了他又一天的忙碌,很可能又是连一顿饭都无法吃得上的埋头苦干的忙碌。 小和尚站在那里看着小乞丐渐渐走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苦涩。 在小和尚看来,小乞丐就跟个小傻子似的,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危险处境。他只好暗暗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帮小乞丐摆脱掉这样的苦海,助他逃生,否则性命难保。 小和尚同开界一样,也早已觉察出方丈其实不是在往死里折磨小乞丐,而是在往死里折磨一直住在他心里的方义。 方义那时在寺院中修行,方丈就是像这样天天变着花样折磨方义的。但是,今天的小乞丐无法与那时的方义相比,方义有一身的本领可以与方丈长久抗衡,而小乞丐只能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小乞丐终于挑满了最后一缸水,可是已经累得不成人样。小和尚早已替他准备好了砍柴刀和一条绳索。 在等着小乞丐喝完那碗茶的空当,小和尚悄声告诉了他几句话。小乞丐听完后,不禁脸色大变。他愣愣地望着小和尚,眼里充满了疑惑与恐惧。 “你快走!千万不要再回头,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小和尚急切地催促着小乞丐。 小乞丐将茶碗递给小和尚,紧紧地握住小和尚的手表示感谢。随后,他带上砍柴刀和绳子急匆匆地离开了金禅寺。 第四百三十四章 连夜逃命 小乞丐这回长记性了,带着砍柴刀和绳索匆匆出了金禅寺的山门后,就再也没有回头了。 他相信小和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个大和尚方丈是故意把那坛子美酒放在水缸那里诱惑他的,等他忍不住偷喝了酒,受惩罚的时候也就到了。 别说皮鞭子,就是赤手空拳,大和尚方丈也能随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送他上西天的。他想到了花园里那把飞得老远的锄头,想到了酒窖里那么多被摔碎的酒坛子。要不是大和尚力大无比,怎么能够做得到。 但他现在还不想去西天见佛祖,他要回深山幽谷之中去见师父。现在,师父交给他的任务他也算是完成了,也是时候该回去见见师父了。得活着回去见师父,要是就这样死在寺院里面,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乞丐离开金禅寺后一直朝着碧波泉的方向跑去。他想在离开之前,再去见见那位泉边老人。他想起了老人对他的那番告诫,他想知道更多一点关于老人的情况,还有老人曾提到的那个为金禅寺挑水的少年。 这一回小乞丐是在逃命,一路上不敢停留片刻,一直在不停地赶路。没花多少工夫他就来到了碧波泉。可是泉边空空荡荡,老人并没有在那里出现。他走过去认真查看了一下,对面的岸边也没有洒落的泉水,草地是干爽的。 他不禁有些后悔,要是昨天多问一句,打听一下老人家住的地方就好了。他想待在这里继续等一会儿,说不定老人还会来这里打水的。 打定主意后,小乞丐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丛高深的茅草,正好可以藏人。于是,他飞快地跑了过去,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里边。这样他才觉得安全。 大约等了半个钟头的时间,老人还是没有现身,碧波泉边仍旧空空荡荡,只偶尔有几只鸟雀飞过去那边觅食、饮水。 小乞丐心中着急,担心等不到老人来,却等到了大和尚方丈拎着皮鞭子来了。一想到这里,他就不禁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仿佛那根皮鞭子已经到了他的头顶上方一样。 心中害怕,他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却发现他的头顶上方并没有皮鞭子,倒是挂着一串成熟的果子。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摘了一个下来,咬了一口,鲜甜无比。 一连吃了好几个之后,他感觉肚子不再那么饿得难受了。小和尚果然没有骗他,山里的果子可以填饱肚子。 正当他想伸手再摘一个吃时,突然发现碧波泉边出现了好几个人。他们正在弯腰用手捧着泉水往嘴里送,像是极其口渴的样子。 小乞丐吓得不行,慌忙缩回了刚刚触及果树枝桠的双手,一声不吭地躲在茅草里,不敢再弄出半点动静。 他不知道那几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附近的村民,也不像猎户,也不像樵夫。他有一种感觉,这里有危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过,那几个人喝饱了泉水后就离开了碧波泉,却向着金禅寺的方向走去了。 小乞丐继续躲在茅草里偷窥,心中又猜想他们几个是不是香客,现在要去金禅寺烧香拜佛。 算了,不管他们是谁,只要不是金禅寺的人,就行了。小乞丐放松了一下心情,不再感到害怕了。他心里很矛盾,要不要再继续像这样等下去,老人今天是不是不来这里打水了。 看着不断上升的太阳,小乞丐愈发着急了。他决定,不再等了,离开这里回去见师父,山路难走,他还等花很多时间找路回幽谷去。要是天黑到不了,会很可能遇上野狼的,小命又要难保。 小乞丐伸手又摘了几枚野果放进兜里,然后从茅草里走了出来。离开了碧波泉后,他朝着东边的山岭飞快地跑去。若是此生有缘,他会和老人再次见面的,他心中这样想。 小乞丐离开了金禅寺,小和尚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一点都不好过了,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眼看天快要黑了,却还是不见小乞丐回来。子修起了疑心,连忙让人把小和尚叫了过来盘问。 小和尚知道自己难逃一劫,听到有人来叫他去见方丈时,心中却反倒变得平静了许多。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思考怎样应对方丈。 小和尚被人带到了子修的地下酒窖之中。子修正在那里盘腿打坐。小和尚来了,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话后就让小和尚离开了。 小和尚心中暗自庆幸,总算是逃过了一劫。可是到了晚上,依然没见到小乞丐回来,又有人来叫小和尚去见方丈。 小和尚这一次是真的心慌意乱了,知道大难临头。可是他又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办法,只好认命了。 果然,这次子修发怒了。他让小和尚抱着被小乞丐偷喝过的那个酒坛子,猛地一皮鞭子抽了过去。一刹那间,酒坛破碎,碎片四处飞散,发出一阵爆裂飞撞的声响。 再看小和尚,虽是仍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飞散的酒坛刺破了他的脸和身体其他何处,鲜血缓缓地流淌出来,染红了脸面,湿透了衣衫。 尽管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子修还是没动半点恻隐之心,他又举起了皮鞭,准备继续抽打小和尚。酒坛已经破碎,这一次抽打的是小和尚的肉身。 就在子修的皮鞭即将落下去的时候,有个和尚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径直跑到子修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子修报告,说寺外来了很多警员,把几个人死死地围在了中央,逃走了一个,还剩下四个。 子修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感觉耳畔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五个人?那一定是一龙、二虎、三豹、四熊和五鼠他们。难道说,事情已经败露了,纪晨光追踪到了金禅寺? 子修慌忙收起皮鞭,匆匆离开了酒窖,直奔山门口。却被同样慌张的开界给拦了下来。 开界把他拉到了一个角落里,简单说了一下寺外发生的事情,然后劝子修赶紧连夜离开金禅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这场灾祸。 子修向来心高气傲,哪里肯听开界的话,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就要往寺外闯,发誓要跟纪晨光那些人血战到底。 开界见一时间劝不住子修,只好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哭求子修一定要先忍下这口气,赶快逃离这里,保住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来日方长,到时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图报仇也为时不晚。 经不住开界泪流满面的苦苦哀求,子修只好答应开界暂且离开金禅寺出去躲避风头。开界这才起身,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塞进了子修手里,催促子修快些从后门逃走。 子修狠命地咬了咬牙,然后哽咽着嗓子叮嘱了开界一席话。随即提着包袱飞身上墙,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第四百三十五章 殊死搏斗 子修趁着夜黑风高从金禅寺的后门仓皇逃窜,逃进了黑沉沉的崇山峻岭。 开界目送子修离开后,匆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昂首挺胸地迈步走向了山门口。 早有好几个和尚等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们都是陆续来向开界报告外面的战况的。 被围困的那几个歹徒现在都被纪副局长等人全部拿下了,被牢牢地栓上了铁链,就是插翅也难逃。 还有一个歹徒有点本事,居然在众多警员的包围之下猝然逃跑了。不过他的运气也并不怎么样,因为方义紧随其后追赶了过去,今晚势必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 那几个和尚见开界走过来了,纷纷迎了上来,由其中一人向开界详说寺外的情况。 开界听完之后心中很是焦灼不安,但脸上却平静如水面,连一丝丝慌张的涟漪都看不出来。 他正带着这几个和尚往山门口走去,却在长廊的一头迎面遇上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穿着警服的长官,长得清清瘦瘦,看起来很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文官,除了别在腰间的小巧玲珑的黑色武器。 双方相向而行,面对面审视彼此,最后在一处灯笼的光亮之下,他们同时停止了前行的步伐。 开界双手合十,向着对面来人极其虔诚地念了一声佛号。 纪晨光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麻烦这位师父通告一下方丈,就说我们有件事想麻烦他一下,希望能够当面详谈。” 开界不由得心中一惊,想必眼前这位就是新上任的纪晨光副局长,他此前并没有来过寺里,怎么就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就不是方丈本人?难道他以前见过子修方丈? 开界不禁为子修捏了一把汗,这次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但愿子修能够顺利逃过这场灾祸,否则金禅寺也要跟着一起遭殃了。 纪晨光目光炯炯地望着对面这位年轻的师父,见他似乎是有心事,便在心中推测子修现在在哪里,以及正在做些什么。 纪晨光很快就做出了判定,他随即扭头附在身后一位队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位队长听完后,立即带着其他警员离开了,向着山门外加速奔跑过去。 “真是不好意思,佛门乃清净之地,岂能容得下打打杀杀之气?我让他们都离开了,就我一个人留下。小师父,走吧,带我去见见你们的子修方丈。”纪晨光说完,知趣地把他腰间的黑色武器从身前挪到了身后,紧接着又从衣服外面挪到了衣服里面。 开界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笑着解释说:“不瞒这位警官,我家方丈因有事外出,都好几天了,到现在还不见回来,估计是临时被什么要事给绊住了脚,一时回不来。” 纪晨光听完后就皱起了眉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再继续打扰。只是麻烦你到时向方丈通告一下,说纪晨光副局长有事找他,过几天还会再来拜访。” 开界不觉又放松了一下心情,连连点头回应纪晨光,说一切等方丈回来之后再谈也不迟,只要金禅寺在这里,子修方丈就会在这里。 纪晨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称赞开界是个很有智慧的出家人,平时一定是子修方丈的得力干将。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纪晨光就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迈得很慢,很稳。然而,他刚转过一个墙角,就陡然加快了步伐,直接奔向寺院门口。 在山门外,有几名警员正在那里等候着纪晨光。见纪晨光出来了,立刻跟随着纪晨光一起朝金禅寺的后门口飞速地奔了过去。 前面的一队人马现在已经离开了金禅寺,顺着金禅寺后门口的一条山路追了过去。根据纪晨光的判断,子修应该就在附近,还没有逃离太远。 今晚的天气相当不好,夜空里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到处是一片浓黑的夜色,唯有一重又一重的黑黢黢的山岭横在眼前,耳畔是一阵又一阵呼啸而过的冷冷山风。 “水老鼠”金铜凭借着过硬的身手突出了重围,也逃进了黑沉沉的崇山峻岭之中。 方义眼疾手快,一见金铜逃脱了,就立马追了过去。一开始,两人一前一后,相隔并不太远。可是离开了金禅寺,到了黑影重重的山岭里,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但这对于方义来说,并非一件难事。他对乌岭镇的地形地貌特征已经相当了解,就算是在黑夜追赶金铜,他也很有把握。 金铜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习惯在黑夜中活动,跋山涉水也不在话下。他知道身后有方义在紧追不舍,一时间难以摆脱,心中越是着急,脚下越是出状况。 在跨过一条小溪时,金铜脚底打滑,一不小心跌进了溪水中,被随后追来的方义给一把逮住了衣领。 “逃啊,你还接着逃啊!怎么不跑了?还真是会跑啊,你这只贼老鼠!”方义忍不住骂起了金铜。 方义将金铜的双手狠狠地束缚在了背后,不让他再有机会动弹。金铜早已筋疲力尽,又一不小心狠命地这么一摔,失去了招架的机会,只得暂且束手就擒了。 谁知,方义的说话声给他招惹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方丈押解着金铜离开了那条小溪,朝着附近的一条山路走去。顺着这条山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达吉顺路口,在那里,有一些警员正在暗中埋伏着,伺机而动。 方义刚离开溪水不远,就冷不丁感觉背后有一阵阴冷的凉风突袭而来。他慌忙低头转身,急中生智将金铜挡在了前面,这才躲避了过去。 “老大,快救我!”金铜也吓得不轻,以为这下肯定要命丧此地了,却在最危险的时刻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条黑影,连忙大声呼救。 那条高大的黑影没费多大力气就从方义手中夺走了金铜。紧接着他把金铜推到了一旁,随后摆开架势来专注对付方义。 方义此时也认出了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金禅寺的方丈子修。方义心里有些吃惊,没想到纪晨光去金禅寺扑了个空,子修并不在寺中,竟然已经逃出来了。 面对子修,方义一点都不敢轻视。虽然从未与子修面对面交过手,但他猜测子修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要是子修再使用一些阴险的招数,恐怕更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一想到子修之前的所作所为,方义的心中便充满了无尽的怨愤与无穷的力量。 两人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殊死搏斗一触即发。 “老大,揍他,狠狠揍他!”金铜站在一旁幸灾乐祸,他很想亲眼见见方义被狠狠收拾的样子,以泄心头之恨。方义处处跟他作对,他早就想弄死方义了,只是一没好时机,二没好本事。 子修一直都没开口说话,可心中已是怒火冲天。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一见到方义,他就无法自拔地想到钟子恒,就想在顷刻间将方义碎尸万段。 方义也不甘示弱,先下手为强,运足气力朝着子修径直挥拳相向。子修早有防备,即刻接招。转眼之间,两人便大战在了一处。 他们的功夫虽然出自一门,同宗同源,但各自都有自己独创的路数,声东击西,见招拆招,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可是方义没留神,不知何时竟然被子修从背后偷袭了一掌,瞬间喷出了一口鲜血,踉踉跄跄,跌进了旁边的那条溪水。 第四百三十六章 子修坠崖 方义正与子修在暗夜中进行殊死搏斗,没料到一不留神中了子修一招,随后跌入了一旁的溪水中。 溪水潺潺地流淌着,水流声掩盖了方义在水中踉跄了几步的声响,但这并没有逃过子修的耳朵。子修听出了方义水中脚步的慌张与凌乱,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 子修在与方义的搏斗中领教了方义的厉害,情知此生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彼此格斗良久却僵持不下的局面让他心中难免有些焦灼,甚至是狂躁。然而,方义还是不慎中了他的暗招,暂且被逼迫到了下风头。 这是一个打败方义的绝好机会,一定不能错过。想到这里,子修赶紧迈步冲向了那条溪水,随即腾空而起,飞身一脚直奔方义的头部。 在黑暗之中方义难以看清子修的身影,但是他能听到耳畔传来的风声,裹挟着腾腾杀气的致命风声。双脚泡在溪水里,想要快速后退到岸边已经来不及,唯有另想别的办法。 子修使出了浑身力气直奔方义的这一脚眼看就要击中方义的要害,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与钟子恒之间的血海深仇,今夜先在方义这里提前过过瘾,了结一次,下一次就该轮到钟子恒了。 可是,子修并没有能够达成心愿,他这来之不易、集万千力量于一脚的袭击落空了,并没有踢在方义的头上,而是踢在了溪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瞬间,只听一声哗啦巨响,那石头裂开了,碎石向周围飞散出去,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金铜的胳膊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大叫起来。 子修立刻反应过来,飞速转身一把将金铜向对岸推了过去。金铜差点被推得飞起来,直直地落在了对岸的草地上,疼痛难忍,捂着胳膊坐在那里呻吟。 原来,之前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金铜见方义被子修打中后跌入溪水,心中大喜,以为机会来了,不等子修出招,他抢先一步朝方义发起进攻。却没料到,他没偷袭成功,却被子修那一脚的巨大威力给意外伤到了,中了一块碎石的招。 此时的方义正稳稳当当地站在溪水的岸上,只是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为了躲避子修刚才飞身而起的那一脚,他灵机一动,顺势仰面倒下,直接躺倒在了溪水之中,顺着溪水流动的方向滑到了好几米之外的地方,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此时的子修心中十分懊恼,为刚才错过了绝杀方义的好机会而震怒。他估摸着方义此刻的位置,决定再次发动进攻,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定要让方义在今晚把这条小命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震天响的吼声:“站在那里别动,都给我住手!” 紧接着,几道手电筒的光束朝着这边照了过来,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刺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方义听出来了,这是副局长纪晨光的声音,他带着警员们找来了。他们人多,阵仗声势又惊人,手里还有枪,这一回,子修就算插翅也难飞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感觉背后一阵阵火辣辣地发烧。子修的这一掌实在是厉害,差点没把他的骨架给打散了。 子修也听出了纪晨光的声音,知道情况很不妙,那些手电筒的光束此刻都主要集中在他和金铜的身上,看来纪晨光今晚是不会放过他和金铜了。他看着坐在对岸草地上捂着胳膊呻吟的金铜,心中有很多不舍,却又不得不做出抉择。 金铜的目光也一直落在被手电筒的光束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子修身上,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矛盾,但他依然希望子修能够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带他一起逃生。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子修走了,一转眼间就逃走了,逃进了黑沉沉的崇山峻岭之中,逃得没了踪影。一刹那间,聚拢的手电筒光束都慌乱了,各自散开了,到处寻找子修的影踪。 方义离子修比较近,看清了子修逃跑的方向,连忙朝那边正在追赶过来的纪晨光做手势,让他们朝东边的方向追赶。 纪晨光领会了方义的意思,一边派人朝东边追赶子修,一边派了几个人过来把受伤的金铜给拿下了,直接押往吉顺路口的车上,即刻送往警局,跟他那几个已落网的江湖死党们一起关押起来。这一回加派警力,不会再让他们轻易逃脱了。 纪晨光直到现在还在心底纳闷,这几个歹徒一直都关押在监狱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是用什么方法逃出去的。警局向来戒备森严,除了像子修、方义怎么好的身手之外,一般人绝对是无法逃脱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测的意外。 纪晨光此刻也无心再思考这个问题了,眼下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子修逃脱。这个身手不凡的金禅寺方丈向来神通广大,身上背负着好几条人命案,不把他给拿下,乌岭镇就永远无法安宁。 黑夜依然在延伸,不断地向更深处延伸,不断地向更远处延伸,无边无际地蔓延,蔓延在崇山峻岭之间,覆盖在虫鸣兽啸的山野之上。没有月光星辰的逃生路上,只剩凶险与死亡在时刻相伴相随。 子修在黑夜里一直向东逃窜,施展他毕生所学的腿脚功夫漫无目的地逃窜。他不知道自己该逃往何方,只知道今晚必须要逃出纪晨光的手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落在纪晨光的手中。 他与钟子恒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还没有报,他的心愿还没有达成,他不能出任何意外,他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否则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无法面对家人,无法向无辜遇难的家人们交代。 也不知逃了多久,子修终于停下了脚步,躲避在一处高高山岭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歇息。他累了,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地颤抖,他得停下来休息一下。 一路上跌跌撞撞,被深山中丛生的荆棘划破了好多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隐隐地发烧发痛,伸手一摸,到处都有黏糊的鲜血在暗暗流淌。 为了避免有些伤口流血过多,子修不得不撕烂衣服,用碎布条将那些伤口一个接一个地包扎起来。他坐在那里包扎伤口的时候,耳朵一刻都没闲着,始终在倾听周围的动静。他得做好准备,一旦有危险靠近,他就得立即起身应对。眼下能够拯救并保护他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子修正在包扎手上的一处伤口,却恍惚间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跟他说话。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黑影,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方义。而在山下不远处,那些手电筒的光束也正朝这边追赶过来。 子修顿时觉得有一抹凄凉掠过心头,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看来今夜真的是凶多吉少。 他没有像先前预想的那样,一旦有危险靠近时会立即起身应对,相反,当方义这个极大的危险在向他步步紧逼时,他反而变得异常冷静。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缓缓站起身,准备与方义再次决一死战。 方义这回更是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他早已拉开了架势,很快就和子修再次大战在了一处。 斗了几十个回合依旧不分胜负,而山下的纪晨光和警员们也到达山顶了,迅速向这边靠过来。纪晨光又对子修喊话:“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了!” 正在与方义激战的子修听到了纪晨光的警告,一时间乱了方寸,被方义紧逼到了一块巨石跟前,已无路可退。 情急之下,子修纵身一跃,飞身落到了巨石的顶部。谁知黑暗中用力过猛,子修不慎跌进了隐藏在巨石背后的绝壁山崖。 第四百三十七章 恩师搭救 子修在坠崖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摄人心魄的惨叫。 方义一听,知道出了事故,随即飞身上了巨石,俯身趴在巨石顶上对着刚刚坠入深渊的子修伸出了双手。可是一切都已来不及,子修已经掉下去了,再也听不见他那凄厉的惨叫声了。 这里是悬崖绝壁,难道说这是钟子恒家的后山骑峰岭?方义感觉头忽然间有些疼,他回忆起了那年他从骑峰岭坠落山崖的情景,就像子修刚才坠落下去的那个样子,只是他当时是无声无息地掉下去的,没有叫,也没有喊。 “快下来!你在那上面做什么?他都掉下去了,你想抓也抓不住了!” 纪晨光带着警员追赶到了巨石下面,见方义飞身上石后老半天都没有下来,不免有些着急。 这里是骑峰岭,钟子恒家的后山,纪晨光对这里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当他借着手电筒的光远远地看到子修飞身上石时,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料到子修会失足坠崖,就像那年方义遭遇的劫难一样。 正如他所料,很快他就听到了从巨石后面传来的惨叫声,确定子修劫数难逃,坠崖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子修坠崖的时候竟然会害怕得叫喊起来,与那年的方义相比,明显不够勇敢。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或许,是因为方义的内心太过强大,能够承受得住任何突发状况。 方义听见了下面传来的纪晨光的召唤,这才回过神来。他爬起来,站起身,飞身一跃,跳下了巨石,落在纪晨光的面前。他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巨石的顶端,一副怅然若有所失的样子。 纪晨光把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在方义的脸上,他其实很想问一问方义此时此刻的心里感受,但迫于现在的身份无法直面现实,只好又忍住了。但他看得出来,方义心里有矛盾,对子修的坠崖心存遗憾。方义在看到子修坠落山崖的那一瞬间,一定想过伸手去搭救。 方义伸手推开了纪晨光的手电筒,并说他有些累了,想就地休息一下。 方义跌入溪水后浑身湿透,乘着夜色一路追赶子修后又一路出汗,现在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满是疲累的味道。 纪晨光赶紧冲身后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背着干粮的警员转眼来到了跟前,取下背包递给了纪晨光,随即转身,又退回了原处。 直到这时方义才意识到,此时的山顶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其余的警员都不见了。不用问,一定是纪晨光把他们派到山崖下面去捉拿子修了。 纪晨光把接过来的背包递给了方义,方义接了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些吃的喝的填了一下肚子。纪晨光也就手吃了一点喝了一点,转身把背包又递给了身后的那个警员,顺便嘱咐警员也吃几口喝几口。 方义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于是跟随纪晨光一起顺着一条窄窄的山道下山,去悬崖底下帮着那些警员们一起寻找并捉拿子修。 方义和纪晨光都在心里盘算,这次子修肯定跑不了,如果他坠落山崖后还活着的话。从这么高的悬崖绝壁上掉落下去,不死是命大,是奇迹。 纪晨光心里明白,那年方义从这里掉下去后却大难不死,纯粹是一个奇迹,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奇迹出现了。现在下山去,要么就是去给子修收尸,要么就是去轻而易举地将已经摔成重伤的子修给拿下。 此时黑夜已经到了尾声,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光亮,再过一段时间,太阳就要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乌岭镇将会一如既往迎来崭新的一天。 纪晨光对自己手下的那帮如狼似虎的弟兄向来信任有嘉,相信他们此刻已经在山崖下的山涧里找到子修了,不论是活人还是死尸,就等着他和方义下山去验收了。 谁料,事与愿违。等到纪晨光和方义到达山涧时,精英警队的队长却向纪晨光报告,兄弟们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子修的尸体,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纪晨光大吃一惊,觉得这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在怎么短的时间之内,一个那么大的人从悬崖上掉落下来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不由得看了一旁的方义一眼,似乎在说,预判失误,第二个“方义”出现了! 方义接住了来自纪晨光的眼中的疑惑,他也觉得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骑峰岭的这处悬崖绝壁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力量,凡是从上面坠落下来的人都能像他一样活下来? 他在心中揣测,很有可能子修像他当年一样,坠落山崖后大难不死,遇见了好人,被救走了。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谁能如此神速地救走了子修?他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是附近早起赶路的山民,或者是凑巧路过的樵夫、渔夫。 纪晨光和方义此时的心情都很复杂,又失落,又疑惑。他们带领警员们又把整个山涧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但照旧一无所获,并没有找到坠落山崖的子修。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决定离开这里,回警局后再想别的办法。 此时天已大亮,朝阳光芒四射,斜斜地照耀着整个骑峰岭。 在山脚之下,勤劳的钟家园丁林叔正在他的花园里修枝剪叶。争奇斗艳的花草树木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一片宁静祥和的模样。谁也没有说出昨晚发生在山顶的事故,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到了晌午,在乌岭镇南边的一处深山幽谷之中,几间茅草屋正在晒着太阳,一缕缕浓黑的青烟从其中一间茅草屋的屋顶烟囱里直冲冲地冒出来,呛得屋顶上的几只鸟雀扑扇着火辣辣的翅膀飞走了。 “莫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今天不吃辣,煮些清淡的食物给他吃,他才能好得快。” 门前树荫底下,一个正在打坐参禅的老和尚扭头冲黑烟滚滚的厨房大声说话,刚说完,就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紧接着又咳嗽了好几声。他最受不了如此呛人的辣味和黑烟,可是一时间又拿小童子莫名没办法,只好由着他放肆一回。 厨房里,小童子莫名正在忙着做午饭,一个人灶上灶下忙得团团转,自己也早就被这呛人的辣味刺激得眼泪直流,但就是不肯罢休,非得把锅里已经炒得黑不溜秋的辣椒翻搅得龙卷风一般,以示对师父的抗议。 天大地大,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救谁不行,偏要去救那个金禅寺的大和尚方丈,那个大和尚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要不是那个善良的小和尚救了他,他早已做了大和尚的鞭下鬼了。 莫名越想越气,故意炒了半锅辣椒来气他师父,抗议他善恶不分,胡乱救人性命。 第四百三十八章 幽谷来客 莫名心里不爽,故意跟师父作对,炒糊了半锅辣椒呛得师父无法安心参禅打坐,却一个劲地在门前的树荫底下咳嗽,打喷嚏,流眼泪。 师父法新知道莫名在埋怨他,不该花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和心思救回坠落山崖的子修。子修受了重伤,到现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要不是山崖底下有深水山涧,子修这回必死无疑。 子修那年在金禅寺放的那场大火差点要了法新的命。幸亏法新有所防备,提前请人挖了一条通往寺外的暗道,才捡回来一条性命。 后来子修假传法新的遗嘱,自传衣钵当上了方丈,一手遮天执掌金禅寺,却心术不正,无法无天,暗中犯下了累累罪行,玷污了佛门清净,天理不容。 这一切,法新都有所了解,也预料到终有一天子修将走投无路,遭遇灭顶之灾。但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行善积德,救苦救难,法新无法袖手旁观。 法新被迫逃离金禅寺以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这个徒弟子修。子修是他当年在寺门外捡回来的无依无靠的孤儿,是他花尽心思调教出来的徒弟,可遗憾的是子修心中深藏怨恨,人间冤孽债根深蒂固,一直都无法真正归于佛门。 莫名在厨房里一阵瞎折腾,折腾得自己活像一个小黑鬼,眼泪鼻涕一起流,咳嗽得嗓子眼都跟着烟囱一起直冒黑烟了。他时不时透过窗户朝外看,第一次见师父法新无法安心参禅打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异常得意。 见闹得差不多了,肚子也饿得实在难受了,他才停止了闹腾,盛出那半锅黑乎乎的辣椒倒在了后院外面的一棵大树底下,开始准备做午饭了。但他心里依然不顺畅,只做他和师父的饭菜,权当子修已经坠崖跌死了,是个再也活不过来的死人。 饭菜做好以后,莫名像往常一样跟师父法新一起坐在树荫底下的一张木桌上吃饭。莫名心中不快,微闭双眼,只默默地吃饭,夹菜的时候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法新,仿佛对面坐着一个大仇人。 法新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吃完饭后让莫名坐下来听他说话。一开始莫名不搭理,心中始终愤愤不平。一想到法新派他去金禅寺试探子修的那几天,他就一肚子火气,恨不得立马跑去密室对着昏迷不醒的子修抽上几鞭子,也让这个心肠歹毒的子修好好尝一尝鞭子的厉害。 法新告诉莫名,还有很多事情是莫名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的,如果想知道,那就坐下来认真听他说,要是不想知道也就算了。莫名知道法新的脾气,只要他拿这种口气说话,就说明确有要事相告,因此只得暂且把自己强行按在桌旁坐下,听师父说话。 法新便把他和子修之间的恩恩怨怨全都告诉了莫名,从在寺门外偶遇子修一直到子修在金禅寺放的那场骇然大火。莫名听得呆住了,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未想过,向来慈眉善目的师父竟然还有这样多让人难以置信的过往。 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结束了,莫名心中的怨恨也渐渐消散了,但他对法新执意要救子修这件事依然心存疑惑和担忧。子修功夫了得,等他被救活之后,万一兽性发作,对师父再次狠下毒手可怎么办? 法新倒是无所畏惧,他相信子修经过这番人生劫难之后一定会有所改变,说不定从此以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真正从内心深处皈依佛门。 法新见莫名心里的气顺了,不再跟他作对了,便嗔怪他浪费食物,平白无故要了半锅辣椒的性命。莫名一肚子不服气,说那些辣椒生来就是阳间一碗菜,迟早都是要死在人类手里口里的,不是被他炒糊炒焦炒死了,也会被师父嚼来嚼去嚼死了。 师徒二人正在争论道理的时候,就听院门外有人说话了:“你们师徒今天吃的什么啊?这火烧火燎的辣味都辣到龙顶寺去了!” 法新和莫名这才停止了争辩,知道重要的客人来了,得赶紧去迎接。 莫名一溜烟似的跑到了院门口,打开院门,冲着站在门外的二人行礼,请他们进院说话,说师父一直在恭候他们的到来。说完,他赶紧伸手接过了其中一人提着的药箱。 法新已经笑容满面地上前来迎接了,他见柳翁的气色比前几次看起来都要好,心中相当高兴,赶忙请柳翁和觉文进屋,同时吩咐莫名快些倒茶过来。 柳翁连忙一摆手,说还是去看伤者要紧,既然要决心去救子修,就得全力以赴去救他。至于子修能不能活过来,那得看老天爷怎么说。 法新方丈微笑着冲柳翁点点头。正如宁远方丈所料,柳翁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消灭了心理阴影,战胜了自己噩梦般的恐惧,放下过往,迈入新的人生阶段了。也就是说,柳翁的心病已经全好了,又回归到了原先的样子,身心无恙。 觉文把从龙顶寺带来的食盒交给了莫名,并一再叮嘱他要小心存放,这些食物药物对恢复子修的身体很有帮助。莫名心里一点都不乐意,但面上只好勉强笑着答应下来。 柳翁和觉文跟着法新一起进入了后院的密室。 在点着一排蜡烛的密室里,昏迷不醒的子修正躺在一张床上,原本干净整洁的床单早已沾染了鲜血,处处血渍斑斑。 法新略懂一些医术,派人去骑峰岭救回子修后,用一些草药止住子修身上那些伤口流出的血,同时派人马不停蹄去龙顶寺请柳翁下山一趟。龙顶寺离伽蓝幽谷并不远,只隔着一座山头。伽蓝幽谷,是法新给他自己住的这片深山幽谷起的名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不宜迟,柳翁开始争分夺秒抢救子修。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会尽全力救治,至于子修能不能活过来,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了,毕竟,子修平日里作恶多端。 经过一番争分夺秒的抢救,柳翁确定子修可以活过来了,死不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不过柳翁也坦言,子修后半生到底还能活多久,得看他自己以后的造化了。要是再像从前那样为非作歹,绝对命不久矣。 见太阳已经偏西,担心天黑不好赶路,觉文向法新告辞,陪同柳翁一起离开了伽蓝幽谷,回龙顶寺去了。临走之前,觉文还在忍不住拿莫名取笑,笑赞莫名炒的辣椒味道极好,还会翻山越岭,香飘龙顶寺。 送走柳翁和觉文,法新又来到门前的树荫底下参禅打坐,这回他可以安心参禅了,莫名的半锅辣椒被他全然挡在了佛门之外。 这天深夜,当法新再次来到密室时,发现子修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正坐在床上出神。 第四百三十九章 假装失忆 法新深夜来密室探望子修,却发现子修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过来了,此刻正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壁画看。 “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这样我就放心了。”看到子修又活过来了,法新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床前,仔细打量着子修。 然而,令法新感到奇怪的是,子修面无表情,对他的深夜探望没有任何反应,两眼发直,目光看起来非常呆滞,仿佛没有睡醒的样子,又仿佛在思考什么伤心的事情。 “子修,你现在感觉怎样?口渴吗?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法新感觉到了某种异常,俯下身试探性地问子修,但子修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莫名手里端着一碗温水走了进来。法新回过头去看他,眼里露出一丝疑惑。 莫名读懂了师父的眼神,忙嬉皮笑脸地解释:“晚饭吃得太撑,夜里睡不着,后来听到外边有动静,猜到师父您肯定会来这里看望这个大和尚,我就跟来了。怕他醒来后觉得口渴,就顺便倒了一碗水带来。” 法新点点头说:“你倒是比我想得周到。只是,你另一只手藏在背后鬼鬼祟祟的,是想干什么?” 莫名一听,不由得慌了神,藏在背后的右手忽然间一抖,就抖落了一把菜刀出来,咣啷啷一声掉落在地。 “师父,我是怕夜里风太大,容易招惹狼群,所以带了一把菜刀出来防身。”莫名依旧嬉皮笑脸地解释,只是没有一点底气,白天那副高傲的气节此时此地荡然无存。 法新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莫名究竟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担心子修醒来后会突然加害于他,这才从厨房摸了一把菜刀出来,打着送水的幌子来保护他。他不禁心中感慨,要是子修也有莫名这份纯真的善良和孝心就好了。 莫名弯腰捡起菜刀,依然藏在了身后。他站在一旁小心谨慎地盯着端坐在床上的子修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难怪师父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这子修虽说醒来了,却跟个木头人甚至大傻子差不多,两眼无神,不言不语。 莫名把那碗水递给了法新,自己却走近几步,靠近子修在床前站立,双手紧握菜刀,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子修。只要子修敢有丝毫的图谋不轨,他就会举起菜刀和子修拼命,哪怕是同归于尽。 法新将那碗水轻轻地递到子修嘴边试了试,还好,呆若木鸡的子修居然愿意张开嘴喝水,这让法新多少看到了一点希望。他在心中揣测,或许坠崖后伤到了脑袋,子修被摔傻了。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添了一些惆怅。 子修喝了几口水后,还是一言不发,又呆坐了一会儿,便躺下睡觉了,自己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风。 “师父,他还知道掖被子,说明他还没有全部傻掉,再等等看吧,说不定等到明天他就变好了。现在离天亮还早,您还是回去继续睡觉吧,免得伤了精神到时没力气照顾他。”莫名见子修睡了,就催促法新回屋去继续休息。 于是,师徒二人离开了密室,各自回房,接着睡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莫名自以为醒得早,却不料听见院子里有说笑声,还有劈柴声。他心中感到十分好奇,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连衣服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跑到窗户那里瞪大眼睛往院里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莫名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多大的工夫啊,只是一觉醒来,这人就大变了样子,就跟做梦似的。他慌忙回身穿好衣服鞋子,随即跑出了房间,来到了院中。 清晨的院子里,法新坐在桌旁翻看经书,一边看一边跟正在一旁劈柴的子修说话,子修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两人有说有笑。 莫名傻傻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劲地瞅着子修劈柴,两只眼珠紧紧跟随着子修手里的斧头有节奏地上下起落。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认为这斧头并没有带着杀气,才放下心来。 子修先是在专心劈柴,后来看到了不远处一直在盯着他看的莫名,便轻轻放下了斧头。他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莫名。两人对望的情形,好似一棵大树对着一株小草,彼此陌生,彼此陌路。 “子修,那是我徒弟,叫莫名。以后你们俩要好好相处,莫名待人极好,会好好照顾你,陪伴你。”法新扭头望着他们俩,言语里充满欣慰。 莫名没有说话,只觉满脑子一片凌乱,走过来问法新究竟是怎么回事。法新告诉莫名,子修脑袋摔坏了,失忆了,现在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莫名听着法新的话,然后又围着劈柴的子修转了好几圈,心中疑虑重重,并没有完全相信法新所言。他不是不信任法新,而是不信任子修,尽管眼前的子修看起来的确很像一个失忆的人。 莫名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一件好事,失忆的子修总比变傻的子修要好得多,至少还知道帮忙干活。要是真的失忆了,那就希望子修往后余生都处在失忆当中,忘了自己,忘了过去,再也不去打人伤人害人。 就这样,伽蓝幽谷从此以后多了一个失忆的人,一个很会干杂活的失忆的子修。每每看到抢着干活的子修,莫名心中就忍不住感到好笑,曾经凶神恶煞作威作福的大和尚子修,今天居然也在品尝挑水砍柴劈柴的滋味。 莫名将觉文送来的食物药物都给子修吃了下去,眼看着子修的身体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子修也渐渐适应了伽蓝幽谷的生活,每天活得很忙碌却也很简单,对于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看起来一无所知。 法新还是不放心,让莫名去了几趟龙顶寺,把子修的身体状况全部告诉了柳翁。每次莫名回来,背上总是驮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伽蓝幽谷是一处太平圣地,日复一日自顾自地过活,可外面的世界却是动荡不安的,寻找子修的那些人从未停止过他们的脚步。 法新从不让子修离开幽谷,以防有什么不测发生。他宁可子修就像这样在幽谷平静地度过一生,然而,麻烦终究还是找上了门来。 最迫切寻找子修的人,是金禅寺的开界。得知子修坠崖以后,他每天都在派人寻找子修的下落,只要纪晨光没有找到子修,他就确定子修还活着,是安全的。这就更加坚定了他继续寻找子修的信念。 这天中午,法新吃过午饭后在房中歇午觉,正睡得熟,突然听见莫名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屋里,说外面来了几个和尚,来者不善,看样子是奔着子修来的。 第四百四十章 故人相认 午饭后,法新正在房间里歇午觉,却突然被慌里慌张跑进来的莫名打搅了。 法新缓缓起身,闭目凝神听完了莫名的讲述后,微微点头,心中似乎已有了主意。他让莫名不必惊慌失措,带子修去密室暂避即可,不论外面发生怎样的状况,都不要出来过问。 莫名见师父不慌不忙,一脸肃然,说话句句掷地有声,便不再似之前那般慌乱了。他转身就离开了师父的房间,将正在后院的椅子里坐着打盹的子修带进密室躲避了起来。 院门被强行推开了,闯进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和尚。他们来势汹汹,一进院子就到处东张西望,到处寻找着什么,也不管这屋子究竟有没有人住,主人此刻到底在不在家。 他们把前院搜了一个遍也没能如愿,正要穿堂入室闯进后院时,其中一人发现前院的一堆柴禾边坐着一位老人,正在那里一根一根地折断长长的枯枝,以便于塞进灶堂烧火。 这个和尚心中纳闷,刚才搜院子的时候怎么就没看见这里还坐着一个人,难道大家的眼睛都看花了?他立即向为首的那个和尚报告此事。于是他们停下了脚步,转身又回到了前院,来到了老人的身边。 “老人家,你家里一共有几口人?就你一个人吗?”为首的那个和尚略微弯下腰,笑着问老人。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老人回答,他照旧坐在那里折枯枝,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那和尚连续问了好几遍都不见老人回应,不免心中恼火,正要发怒时,却见老人慢慢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他们,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他须发皆白,面目沧桑,白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补丁加补丁。 “兴许他是个聋子,是个哑巴。”有人看着老人这副穷酸模样猜测起来,“跟这样的人就不必再多费口舌了,问了也是白问,说了也是白说。” 领头的和尚这才熄灭了心头的怒火,悻悻地转身走到一旁。他又把周围认真地扫视了一番,随后对着其他人一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再到别的地方去寻找。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傻愣愣的老人,离开了老人住的院落,急匆匆地往别家去了。这里的附近并没有人家住,他们需要翻越好几座山才能看到第二户人家。 等这帮人走了,折枯枝的老人才站起身来,用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很满意。 这老人不是别人,却是法新。那年他从金禅寺的地下暗道逃出来,就是这样的一副乔装打扮。头发、眉毛和胡须都是假的,这套衣服也是让人从附近山民那里买来的。 法新卸下了伪装,把这身特别的行头又放进衣柜里藏了起来。他从金禅寺逃出来以后的这几年里,今天还是头一次打扮成这样,尽管他心中并不情愿如此。 确定安全了,法新这才敲开了密室的门。早已憋不住的莫名一下子就从屋里溜了出来。他到处看了一下,很想知道师父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赶走了那些人。这前院后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更没有遭遇他想象中的打砸闹事。 法新并没有告诉莫名实情,只说那帮人毕竟是出家人,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否则到时闹出事故来,就要接受警察的调查和惩罚了。 子修站在一旁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却听得一头雾水,神情更加恍惚了。莫名只当子修是中午没睡午觉,催促他去房里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子修听话地转身离开,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那帮和尚虽然走了,可莫名担心他们还会再来。即便他们不来,说不定警察哪天也会找上门来的。反正啊,伽蓝幽谷只要有子修在,往后就难以安宁地过日子了。 一语成谶。没想到过了几天后,纪晨光带着警员们也找上门来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莫名再也不慌乱了,还没等纪晨光他们来叩门,他就带着子修迅速进入密室躲了起来。至于外面的事情,他相信师父法新是能够对付的。他对师父的崇拜和敬仰之情又一次在心中不自觉地升腾起来。 子修一天找不到,纪晨光就一日不得安宁。那天离开骑峰岭回到警局,他和楼青云一起商量对策。楼青云给他的建议是,继续寻找子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楼青云嘴上是这样说的,可脚步却始终不肯挪动地方,只一天到晚围着归来码头打转。 纪晨光看破不说破,懒得理睬楼青云,依然带着自己的警员天天在崇山峻岭之中寻找子修的下落,可差不多把整个乌岭镇都快要给翻过来了,却也不见子修的踪影。 伽蓝幽谷的位置非常隐蔽,纪晨光和他的警员们是因为在深山之中迷了路,才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样偏僻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人居住。 纪晨光在院门口喊话时,是法新扮演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开了门。他热情地邀请纪晨光他们进院子休息,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忙着倒茶。 法新和纪晨光在院门口对望的那一刹那间,两人竟然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彼此就从这一刻起都开始留意对方的一言一行了。 与金禅寺的那帮粗鲁野蛮的和尚们不同,纪晨光的警员们进院后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只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听候调遣。没有纪晨光的吩咐,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法新和纪晨光在桌前面对面坐下,各怀心事,却说着一些闲话。 纪晨光越看法新的眼睛就越觉得这人很面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直到法新在倒茶时一不小心弄掉了一边的眉毛。纪晨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法新慌乱去捡眉毛的手腕。 “老人家,别来无恙?” 纪晨光已经认出了眼前这位伪装的老人,他敢肯定此人就是金禅寺昔日的方丈法新。当他还是曹世雄的时候,他也曾像这样抓住过法新方丈的手,那一次也是因为倒茶,只不过法新方丈不是为了掉落在桌的假眉毛,而是为了没有放稳当而即将倾倒的檀香炉。 法新此刻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纪晨光手腕的力量与温度,他也认出了曹世雄,只是惊诧于曹世雄容颜的巨大变化。他心中猜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曹世雄也就不会变成今天的纪晨光了。 法新方丈果真还活着!纪晨光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他在松开法新的手腕时,趁机用手指在法新的手上写下了一个“曹”字。法新会意,也在纪晨光的手中写下了一个“法”字。 第四百四十一章 恶念无休 纪晨光一直对金禅寺那年的案子心存疑惑,经常梦见那个被一场熊熊大火吞噬的法新方丈。 他那天在金禅寺查办案件时有过种种猜测与怀疑,虽然最终在无奈之下带走了方义,但他并不认为方义就是杀人凶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方义当时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百口莫辩,只能被迫沦为嫌疑犯。 纪晨光现在回头想想都有点后怕,幸亏那年方义不服被捕,深夜施展轻功飞檐走壁逃出了牢狱,否则很可能会像他一样,成为楼青云升官发财的棋子,垫脚石,甚至是替死鬼。 法新方丈执掌金禅寺的时候,当时身份还是曹世雄的纪晨光经常去拜访,进寺烧香拜佛,布施行善,与法新方丈促膝谈心,谈古论今,两人很谈得来,彼此很有默契。在曹世雄的心中,法新方丈的地位无人可替,是朋友,是师长,是智者,也是菩萨。 突然闻听法新在金禅寺遭遇火灾的那天,曹世雄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他恨不得把那片火海给浇灭,把那片火场给掀翻,就是掘地千尺也要把法新的尸骨给找出来。 令曹世雄格外怀疑的一点就是,在火场并没有找到一块法新方丈的尸骨。如果说火太猛,将一切化为了灰烬,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说法新方丈并没有葬身火海,也是一种可能。 怀疑归怀疑,一切都要靠事实,都要靠证据。无凭无据,空口白话,说再多都是徒劳,都是枉然,还不如不说,耐心等待真相大白的那天到来。 曹世雄心有余而力不足。心中重重疑虑还没有得到解决,自己就被人陷害,落了个牢狱之灾,差点含冤死在了大牢里。幸亏后来得到了郭先生的解救,化身成为纪晨光,再次入职查办案件,为百姓,也为自己。 纪晨光在梦中总是会梦见活着的法新方丈。他也愿意相信法新方丈没有死,依然活在人间,只是不愿意再露面,不愿意再回到金禅寺,已被子修一手遮天、霸道掌控的金禅寺。 可是今天,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幽谷之中,纪晨光却猝不及防见到了梦中常见的那个人,果真如他所愿还依然活在人世的昔日法新方丈。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法新居然也认出了他,那么多年的莫逆之交终究没有白费,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为了便于跟法新单独说话,纪晨光将其他警员全部支开了,让他们在院门外等候。 院里现在只剩下了法新和曹世雄,两人压低声音,说着悄悄话。 法新认出了曹世雄,知道了他的新面貌新身份,也相信他即便容颜改变,为人根本依旧不变,但还是不想将实情坦言相告。 子修现在已经失忆,对过往一无所知,连他自己是谁都给忘了,要是就这样被纪晨光给带回警局,少不了一番严刑拷打,到时子修因无法辩驳而挺不住,只能一命呜呼。与其落得个那样的惨烈下场,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待在伽蓝幽谷过着平静无争的生活。 怀揣这个想法,法新就把谈话重点故意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只一再强调他如今年事已高,不愿再出山,不愿再惹凡尘俗事,只愿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待在深山幽谷里,安稳度过余生,更不想再有人来打扰。 纪晨光听明白了法新话里的意思,也深深理解,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上门叨扰。只是,如果法新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派人去警察局找他,凡是他能够办得到的事情,一定不遗余力。 在法新感激的注目中,纪晨光带着他的警员们离开了这处院落,离开了伽蓝幽谷。 纪晨光在回去的路上一再叮嘱手下人,往后若是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擅自来这深山幽谷打扰老人,更不准惹是生非,否则一律严惩不贷。警员们个个当场表态,一切服从纪副局长的命令,如有违犯,甘愿受罚。 纪晨光离开以后,法新才感觉心里完全踏实了,再也不担心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了。他把乔装打扮的那身装束又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真是没想到,这身伪装居然还怎么管用。 莫名再一次带着子修从密室里出来了。见师父这回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赶走了警察局的人,莫名欢天喜地,围着法新说了几箩筐的恭维话。 法新哭笑不得,但倒也愿意看到莫名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莫名一高兴,就不会再成天想方设法刁难子修,如此一来,才算是伽蓝幽谷真正过上了太平的日子。 子修还像往常一样,整天半呆半傻地跟着法新和莫名生活。经历两次被莫名仓皇带进密室躲避之后,他的神情有了些微的改变,傻笑的次数变多了,仿佛是心情变好了。 法新直到如今才知道,原来被他一手带大的冷面冷言冷语冷心的子修,是会笑的!子修在金禅寺,在他身边,在那么久的光阴里,从来都没有笑过。可是遭遇灭顶之灾后,居然会笑了,也愿意与人相处了。这是最让法新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 莫名心中的芥蒂无法根除。在金禅寺煎熬的那几天,他亲眼目睹了子修的古怪、暴力、奸猾、狠心、残忍,致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对子修坦诚相待。子修始终是个危险人物,他每天都不敢放松警惕,尽管他愿意顺着师父的心意在表面上善待子修。 莫名对子修的警觉与防备,子修心里是很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伽蓝幽谷生活下去。 只要法新相信他是真的失忆,一切也就都好办了。纪晨光来了后无功而返,让他不再担心会被警察追捕了。依然活着的法新,是他能够继续安然无恙活下去的保障。 子修当然不会甘心像现在这样装傻卖乖,永远躲在这深山幽谷之中避难,跟随这一老一少苟且偷生。 眼下他是实在没有办法,无处可去,不得已而为之。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他就会离开这里,东山再起,报仇雪恨。他跟方义之间的江湖恩怨,跟钟子恒之间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都是一定要报的! 那天深夜,当子修在密室内苏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不在人间,而是到了阴曹地府。 密室里的物件、摆设,完全是法新方丈的喜好。墙上的那幅佛家壁画,是法新最珍爱的藏品,居然会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屋子的主人是谁?莫非法新至今还活在人世,根本就没有被那场大火烧死? 子修这次满脑子的狐疑和猜想,到了法新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全都被证实了。别无选择,他只能假装失忆。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人财两失 纪晨光回到警局后,再次跟楼青云商量对策。可楼青云的态度一如往常,油腔滑调,毫不配合。 楼青云见纪晨光风尘仆仆地从深山老林赶回来,却又是一无所获,心中暗自庆幸。只要纪晨光每次两手空空而归,既不见他押回活人,也不见他带回死骨,子修就有依然活在人间的可能。 那天,一直把心思花在归来码头的楼青云正在警局悠哉地乐活,忽然收到了手下人送来的紧急情报:纪晨光去金禅寺捉拿子修,逼得子修不慎坠入骑峰岭的绝壁山崖。 楼青云震惊了,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不停地派人出去打探可靠消息。他原本以为纪晨光查明了钟氏礁河沉船案件,逮捕了子修的那五个江湖兄弟,也就结案了,不会再牵连到子修身上。 可是后来他才得知,纪晨光欲擒故纵,故意放虎归山,将从子修在怡山书院揽月别墅抓捕归案的那五个人又放了出来,诱使他们去金禅寺找子修搭救,从而守株待兔,在金禅寺将子修等人一网打尽。 子修是楼青云一直在依赖的一棵摇钱树,也是一座强而有力的暗中靠山,楼青云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子修出什么差错。 但钟氏礁河沉船案件相当严重,伤亡惨重,给钟子恒带来了有史以来最坏的影响。钟子恒发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在无形之中给警局造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压力。 楼青云却将所有压力都转嫁到了纪晨光的身上,自己则把心腹警力调遣到了归来码头,并在暗中捣鬼,派人加害柳翁医馆的林伟,给楼青云制造麻烦,迫使楼青云分心分力,加大他的查办难度,拖延他的办案时间。 让楼青云恨之入骨的另一个人便是方义。要不是有方义在大力协助纪晨光查案,纪晨光也不会查办得如此顺利,把子修逼迫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甚至怀疑欲擒故纵的诡计是方义提的建议,纪晨光则依计行事。 幸好,子修坠崖以后便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要纪晨光找不到子修,楼青云心中的希望就不会熄灭。他一面派人暗中监视纪晨光的一举一动,一面派人去崇山峻岭之中寻找子修的下落。 金铜被捕入狱,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损失。论本事,金铜比他那几个兄弟都要强,向来都是子修的得力干将。楼青云有心解救金铜,怎奈纪晨光派重兵把守监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暂且无计可施。 不过,楼青云想到了另一个人,潜伏在柳翁医馆的钱贵明。既然现在拿纪晨光没办法,那就在方义身上动动刀子,让方义知道替钟子恒和纪晨光卖力的后果。如果方义自顾不暇,也就无心无力去辅助钟子恒和纪晨光了。 楼青云暗中派人去吴家灯园跟吴新仁谋划相关事宜。吴新仁虽然跟子修走得很近,也愿意替子修办事,但是对于楼青云,他是有所顾虑的,既畏惧楼青云的权势,不敢轻易得罪,保持适当距离,又希望万一果真没了子修,可以借助楼青云这座大山来保护自己。 吴新仁又暗中找来钱贵明,问钱贵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钱贵明表面上信誓旦旦,誓死追随子修,会继续潜伏在柳翁医馆,直到子修回来的那一天。但实际上他早已在心中另有打算。在他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子修现在生死不明,与其像现在这样受吴新仁的辖制,不如趁机一走了之,离开乌岭镇,离开这个动辄引火上身的是非之地。 秋风萧瑟,金黄的树叶落了又落,层层叠叠铺了满地。街头巷尾,犄角旮旯,随处可见秋的静静离场,悄然消亡。乌岭镇的冬天,眼看就要来了。 几场连绵的阴雨过后,风中刺骨的寒冷长驱直入,肆意侵入楼阁庭院。冬天的寒风无所顾忌,呼啸而来,拔地而起,扫荡了满地落叶,清空了街头巷尾。 柳翁医馆的大门打开了,天刚蒙蒙亮就早早打开了。 寒风凛冽的冬天,是一年当中医馆最忙碌的季节,各种疾病都容易在这个季节爆发、频发,来医馆抓药、看病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孙正华和刘旺正在厨房烧火做饭。刘旺在灶下添柴加火,顺便跟孙正华闲聊,说他清晨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长得特别像钱贵明。当时他很疑惑,也很感兴趣,于是追过去看,可是翻遍了人海,也再没有见到那个背影。 孙正华笑了,说刘旺一定是眼花了,看错了。再说了,这天底下的奇闻怪事太多了,见怪不怪,连非亲非故的面容都会长得很像,更何况是背影。 刘旺想了想,说:“我到今天还记得第一次在菜场见到明哥的情景。他在那里摆摊卖菜,菜叶子蔫了,他也蔫了,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现在,你看看,他过得多好,神采飞扬,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比我们的方老板还要气派得多呢!” 孙正华听到这里,不由得语重心长地说:“是啊,看看我们医馆里,最得意的人可不就是你明哥嘛。自从林伟受伤后,我就感觉他活得越来越得意了。” 刘旺不免一愣,停下了正在添柴加火的手,直直地望着正在灶台上忙碌的孙正华。平时孙正华也会像这样半开玩笑地戏说钱贵明,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了菜场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我现在就去明哥屋里看看,看他起床了没有。要是起来了,在做些什么。” 刘旺说完,就起身往厨房外面跑,却被孙正华给叫停了。孙正华从陶罐里舀了一碗汤药递给了刘旺,让他顺便送到林伟房里,让林伟趁热喝了。 刘旺答应了一声,端着药碗走向了医馆的后院。林伟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但还需要继续喝药治疗。 刘旺先将汤药送到了林伟的房间,一再嘱咐林伟趁热喝下,这样身体才能恢复得快。林伟起得很早,正坐在床头看一本书,方义借给他看的《少林寺武功秘籍》。这是方义最珍爱的一本书,居然舍得借给他看,因此林伟看得异常认真,学得异常认真,更是格外珍惜。 离开林伟的房间后,刘旺来到了钱贵明的房间。他站在门前仔细听了听,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便提高嗓子喊了一声:“明哥,你醒了没?起床了吗?” 然而,紧闭的房门之内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一片寂静无声,死亡一般的静静悄悄。 刘旺不自觉地心头一紧,慌忙用力推了推门,门居然被推开了。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干净得没有丝毫灰尘,也干净得没有一个人影。 “他走了?” 刘旺忽然感觉大事不妙,慌忙转身,撒腿如飞,一口气跑到了医馆账房。却见账房内也是同样的干干净净,干净得连保险柜也不见了踪影。 “钱没了!”刘旺没忍住,一边大哭,一边奔向了方义的房间。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冬季灾难 刘旺一路哭喊着奔向方义的房间,惊动了整个医馆。 冬天的早晨天气寒冷,还没到早饭时间,抓药、看病的人还没有到来,此时的医馆空空荡荡。刘旺的哭喊声好似一阵炸雷,震得整个医馆都在颤抖,在摇晃。 大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的打开房门探头探脑,有的干脆跑出来,也跟着刘旺一起跑,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刘旺到底想要往哪里跑。 到了方义的房间门口,刘旺停下了脚步,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然后抬手敲门,边敲门边哭诉:“方义,你在屋里吗?快出来!出大事了!” 可是敲了半天也没听见里边有人回答。这时,一个伙计忽然在后面提醒,方义天还没亮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刘旺一听,顿时又慌了,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跑去。其他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了,也都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跑。 还没跑到厨房门口,迎面又跑来了孙正华,手里紧握一把大铁铲,惊慌失措地往这边狂跑过来。“刘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叫嚷什么?” 刘旺只顾使劲往前跑,差点和孙正华撞了个满怀。要不是孙正华反应快,见到刘旺迎面撞上来,迅速向上举起了大铁铲,刘旺可就要给大铁铲伤到了。 “钱贵明走了!带着保险柜跑了!我们的钱没了!”刘旺声泪俱下,边哭边说。 孙正华一听,不禁两眼一黑,整个人都向后倒下去。幸亏旁边的伙计们眼疾手快,见势不妙,一拥而上将他扶住。孙正华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让刘旺别着急,把话慢慢说,说明白,说清楚。 刘旺见把孙正华给吓着了,不敢再哭了,赶紧擦干眼泪,慢慢地告诉了大家实情。 听完刘旺的讲述,大家都沉默了,仿佛一块千斤大石头瞬间压在了他们的心上。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钱贵明掌管医馆钱财这件事,他们平时也在私下议论过,都担心方义太年轻,不识人,会出什么差错。现在可好,真出大事了! 有几个人立刻飞奔向钱贵明的房间和账房,想再确认一下。没过多久,他们又跑回来了,个个垂头丧气,证实了刘旺的话。 孙正华忍不住落泪。他和林伟早就发现钱贵明有问题,也曾提醒过方义,但方义坚信他不会看走眼,钱贵明不会背叛他,不会背叛大家,更不会背叛医馆。现在果真出事了,医馆的命根子没了,那么多日日夜夜的辛劳全都白费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大早就这样大呼小叫的!”林伟在众人身后突然出现,疑惑地质问大家。 林伟还在养伤,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谁也不想让他伤脑筋。可是眼下出了这样的大事,想瞒也瞒不住,只好委婉地告诉他真相。 好在,林伟并没有冲动,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只是不住地摇头,唉声叹气,说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也许是命中注定,逃不过的劫难。接着,他让大家一起想办法应对一下眼前的难处。 孙正华像是突然间清醒了似的,连忙提意让刘旺告诉大家钱贵明逃离时的穿着打扮,好让大家分头去寻找,最好是能够把他给找回来,就是求也要把人给求回来,不论用怎样的办法。 刘旺一听,赶紧详细地描述起来,把钱贵明从头到脚的样子都说给大家听。大家听完之后,都不禁一愣,面面相觑。这钱贵明可真够狡猾的,他这身乔装打扮平时从来都没见过,分明是早有准备,早有预谋。 事不宜迟,得赶快分头行动,再迟一会儿,可就追不上了。一旦钱贵明离开乌岭镇,就是请曹世雄来抓捕,也抓不着人了。 林伟思忖了半天,叫来一个伙计,让他去警察局报案,请纪晨光帮忙抓捕钱贵明。那伙计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旁的孙正华叫住了。 孙正华认为林伟的想法没错,但是眼下方义不在,最好还是等方义回来再做决定,毕竟方义是这医馆的当家人。况且,俗语说:家丑不可外扬。如果请纪晨光来帮忙,到时事情闹大了,整个乌岭镇都会知道这件事,只怕会招惹来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是祸端。 林伟听完,觉得孙正华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又叫回了那个伙计,没让他去警局找纪晨光,让他赶紧出去找找方义,一大清早的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 那伙计一转身就跑了,飞一般地跑向医馆大门口。可巧的是,刚跑出大门,就远远地瞧见方义正往回赶。他喜出望外,顿时撒腿如飞,等跑到方义面前时,“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汪汪地告诉了方义一切。 方义听完后,整个人都僵硬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把胡昌鸿的保险柜借回医馆,原本是想引那偷钱的贼上钩的。而他一直以为那个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学校偷盗钱财的人是“水老鼠”金铜,却没想到自己一直倍加信任的账房先生竟然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贼。 难道说,大白天翻墙入校,偷走胡昌鸿保险柜里的钱这件事,也是钱贵明干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方义想到这里,一腔怒火油然而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生啊,这世道啊,多么痛的领悟! 灾难已经到来,一切都追悔莫及。方义急匆匆地赶回了医馆,同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他感到万分抱歉,是他一时的草率酿成了如今的大祸。 孙正华和林伟等人都安慰方义,事已至此,无力回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目前最紧要的是得想办法解决钱财的问题。医馆所有的钱都在钱贵明手里,都被他给卷跑了,现在连买米买柴的钱都没有了。 方义听到这里,更是急得团团转。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大清早的就不去邮局了。 冬天来了,离过年也越来越近了。方义从来都记挂着远在故乡百家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把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个人钱财以及收获的一些山货、中药打包装箱,一早起来就送去邮局了。 可是谁能料到,医馆竟会出这样的事情,还是一件说不出口的丑事。 他在心底很感激孙正华,幸亏孙正华想得周到,没让伙计去警局报案。这件事一旦被外界知道,将会给柳翁医馆带来无法估量的名誉损失,同时也正如孙正华所言,甚至还会招惹来意料之外的麻烦和祸端。 孙正华心慌意乱,但还是回厨房接着做早饭。 可是,饭菜都端上桌了,却没有一个人进来吃饭。除去外出追赶钱贵明的那几个,医馆剩下的人个个愁眉苦脸,无心吃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卖车度日 医馆里人来人往,抓药的,看病的,送药材上门的,远远近近都是人,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 院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迎来送往。独自站在凛冽寒风的怒吼中,方义望眼欲穿。都已经过了晌午,却还不见刘旺和那几个伙计回来。 方义心里很焦急,期盼着他们能够快些回来。不论能否找到钱贵明,至少要先派一个人回来报个平安,免得家里人着急。像这样杳无音信,只会让人越来越担心。 这时,有个伙计跑出来请方义进屋,说里面的人都等着急了。方义这才回转身,跟随伙计一起回大堂。他是偷空跑出来的,站在能看见院门的位置向门口张望,不料一出神就忘了时间,在寒风中待了许久。 方义刚给一个病人看完病,就见一个伙计神色慌张地走过来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就转身出去了。方义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了,他得出去处理一下。 来到后院,方义见刚才那个伙计正在跟县城一家药铺来送货的伙计争论,争得面红耳赤。 那个药铺伙计见方义来了,急忙一阵小跑赶了过来,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说:“方老板,大冷天的,山道又不好走,您可得行行好,就现在当面现结了吧,省得又要我再跑一趟。您是个爽快人,可从来都没赊过账的,今天应该也照例才好啊。” 方义面露难色,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思来想去,他只好跟这个伙计当面约定,半个月后一定把欠下的药材款如数还清,派人直接送到县城去。 这伙计也是头一次看见方义的脸色怎么难看,猜测是真遇到了困难,无奈之下也就只好答应了。临走前,他一再恳求方义给他们药铺老板打个电话,免得他回去要挨骂。方义立马答应了。 方义望着那伙计渐行渐远的背影,皱起了眉头,长吁短叹。一旁的伙计也是头一次看到方义在一个药铺伙计面前低声下气,心里很难过,红着眼睛过来安慰方义:天无绝人之路。只是目前遇到了困难,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忙忙碌碌,又是一整天过去了。冬天黑得早,不知不觉已过了晚饭时间,可刘旺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方义和其他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等待他们快点回来。再不回来,他就要出去寻找了。 “回来了!刘旺他们回来了!”随着一声高呼,一个伙计从大门外跑了进来。这样大冷的天,他却跑得满头大汗。 “回来了?人在哪里?”做了一桌饭菜却独自一人空守厨房的孙正华一听到说回来了,拔腿就跑出了厨房,直奔医馆大门外。 那个满头大汗回来报信的伙计只得又转身,陪着孙正华一起往大门外跑。院门里边的大堂门口,方义和林伟等人都在向外张望。 很快,孙正华和刘旺他们就一起出现在了方义的视线里。 方义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数了又数,可就是没看见钱贵明,没数到钱贵明。他这回是彻彻底底地绝望了,死心了!钱贵明带着医馆所有的钱财逃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刘旺他们进屋后,把一早出去寻找钱贵明的经过详细说给众人听。他们找遍了乌岭镇那些能看得见人的地方,却都没能找到钱贵明。特别是菜市场那里,翻遍了所有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方义冷静地分析,钱贵明早就制定好了逃跑计划,这个计划一定是周密且细致的,以确保他能够逃得无影无踪。既然事已至此,就算了,不管他了,想办法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才是正事。 一连好几天,医馆上下都再也没了说笑打闹,愁云惨淡,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和心上。 米缸里的米快没了,储存的那些蔬菜也都快吃完了,孙正华急得不知所措。之前他找了几次借口从家里拿了一些米面过来贴补,可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长久之计。 不仅是孙正华,医馆其他人也都各自在想办法帮着解决问题,凡是家里有的,各人都找借口从家里拿出来贴补医馆。可是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处在要粮食要钱财的节骨眼上,帮不了什么大忙。 方义也曾想到过东莱山,可又不忍心去打扰穆野先生以及高山一家。虽说他们手里可能有一些积蓄和蔬菜粮食,或许能帮得上一些忙,但仍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 国元前不久去了东莱山,去帮助穆野先生处理一些药材,到今天还没回来,他还不知道医馆发生的事。后来国元又让翔哥送信回来,说是要多住几天,事情还没有办完,等办完再回来。 正当方义一筹莫展之际,刘旺提出了一个建议。不过他没敢直接告诉方义,而是先试探性地跟孙正华和林伟说了。孙正华和林伟两人一合计,觉得此法可行,这才一起来跟方义商量。 “什么?卖车!” 方义听完他们的建议,不禁惊讶得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主意,心中很难过,很自责。没想到柳翁把医馆托付给他,他如今却要靠卖掉柳翁最心爱最值钱的汽车来度日。 孙正华也是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考虑大局。他再一次狠下心提醒方义,县城那家药铺的钱是要还的,半个月的期限就快要到了。 方义再也没辙了,失魂落魄,一下子跌落在椅子里,两眼望着窗外发呆。 提到欠款,他再次想到了钟子恒的那个装满钞票的黑色皮箱,整整二十万,都得由他来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他在钟子恒面前许下的承诺,不容他反悔。 刘旺见自己提出的建议让方义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吓得几天都不敢跟方义说话,见了方义就慌忙绕道而走。 寒风阵阵,接连呼啸了几个晚上。紧接着又下了两天冷雨。冷雨过后,天空乌云密布,遮天蔽日,这是下雪的预兆。 这天下午,在乌岭镇南边一条幽僻的街巷里,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轿车的门敞开着,车门外站着一个浑身上下一团黑的男子:黑色大衣,黑色墨镜,黑色裤子,黑色鞋袜。他像是在等候人,又像是在躲避人。 这个路口很安静。眼看天就要下雪了,来往的人都在匆匆赶路,或低头裹衣步履匆忙,或双手撑伞顶风而行。 又过了一个小时,天空开始下雪了,片片雪花随风飘舞,不声不响地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 “方义?你在这里做什么?等谁呢?” 话音刚落,一把漂亮的油纸伞就轻轻靠了过来,遮住了方义头上的凌乱风雪。 方义吃了一惊。他都把自己伪装成这样了,居然还有人能认出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有缘之人 面对眼前陷入的困境,方义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接受了大家的建议,卖掉柳翁的那辆汽车,帮助医馆渡过难关。 一整个晚上,方义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窗外呼号的寒风陪伴他整整一夜。那是声声凛冽寒风的呼号,也是方义心底无声的哭泣。 他决定明天去街上找个买主把车卖了,可是心底的这份不舍、难过与自责始终都在折磨他。一念之差,转眼之间,他就把柳翁托付给他的医馆带上了绝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宁可没有遇见柳翁,没有接手医馆。 第二天,磨磨蹭蹭,一直捱到午饭后,方义才鼓起勇气迈步走向了那辆黑色轿车停放的角落。每往前迈出一步,他的心就陡然下沉一次。有一阵子没有用车了,车子看起来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却又是那么自由自在。 站在车前,方义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这口气,然后才缓缓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手握方向盘,将车子驶离了医馆,开往镇上的街道。 一坐进车里,方义的思绪就会变得凌乱不堪,种种情绪霎时一起涌上心头,令他痛苦,令他无助。 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钱贵明,想到钱贵明陪伴他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想到他眼中所能看得见的钱贵明的所有的好。他现在也会开车了,驾驶的技术不输一般人,这是钱贵明教会他的一项人生本领。 车窗外的世界寂静无声。天空越来越暗淡,漫天密布的乌云遮住了太阳,黑沉沉地笼罩着整个乌岭镇。 今天一定会下雪的。要是在下雪的时候能够遇见一位善良的买主就好了。方义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忘了钱贵明,忘了这个人,也忘了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 车子走得很慢很慢,漫无目的,游荡在街道,从这里到那里。 方义自己也不知道该开往哪里。不过有一点他明白,有钱买车的买主是有的,只要去怡山书院那边,就有机会遇见。然而,那是他太熟悉的地方,他不想碰见那些熟悉的面孔,更无法把车子托付给他们。他想遇见一位有缘人,一位能够善待车子的有缘人。 在街上转悠了很久,方义才把车停在了一个路口,一个安静的路口。下了车,站在那里四处观望,期待着有缘人能够向他走过来,能够买下他的车,能够用心善待他的车。 天空落雪了,雪白的雪,干净的雪,清净的雪,清澈的雪,随风飘舞的纯真无邪的雪,纷纷扬扬地绽放在天空,继而落地,继而无声,继而无形,入土为安,凄美决绝。 忽然,随着一声问候,一把漂亮的油纸伞轻轻靠近了方义,帮他遮风挡雪。 方义不想碰见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于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团漆黑的陌生人。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这让他感到无比惊诧。 转头一看,发现身后站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竟是雅月社的当家花旦苗天凤。风雪之中手撑一把油纸伞的她,宛若从天而降的一位仙子。 “苗老板?怎么会是你?” 方义的惊诧化作了口中腼腆而又微微颤抖的语言。他也曾想到过会在街头遇见哪些熟悉的面孔,但唯独没有想过会遇见苗天凤。 “上午的演出结束了,我刚从雅月社出来,”苗天凤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下了,摘下一只手套,将手伸出伞外,接住那些飘飞的雪花,“想看看这雪花,想在雪中独自走一走。” 方义的心中终于闪现出了希望的火花。他敢肯定,他要等的那位有缘人,已被他等到了,就站在他的面前。 方义请苗天凤上车,说他正好有要事想跟她商量。苗天凤其实早就看出方义有心事,便微笑着答应了,上了车。 方义刚要发动引擎,却被苗天凤拦住了,说哪儿也不必去,就在这里说,这里就很好。 方义心中很是感激。他犹豫了半天,但最终还是把他目前陷入的困境如实告诉了苗天凤。苗天凤笑着说,真是太巧合了,她最近正在考虑买车这件事。她一直都很敬重柳翁,也一直信任方义,这车,她决定买下,今天就带它回家。 方义曾跟着钟子恒去过雅月社几次,见过苗天凤,也听说过她为人热情又豪爽。可他没想到的是,苗天凤的这份豪爽居然如此幸运地降落在他的头上。 苗天凤让方义直接开车去她的住处寒月楼,她回家拿钱给方义。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她让方义不要有任何顾虑,她会像方义一样善待这辆车,保护好这辆车。 车子停在了寒月楼门口。苗天凤知道方义急用钱,医馆的人都在焦急等待他的消息。她将钱交给方义后,就让方义赶紧回去,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方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苗天凤笑着说:“方义,你就什么也都别说了,我心里明白就是了。人生路从来不平坦,但所有的艰难困苦都只是一时的,姐姐相信你能熬过去,你能挺过去!” 从苗天凤口中道出的这一声“姐姐”,让素来铁骨铮铮的方义瞬间湿了眼眶。他略微知道一点苗天凤的身世,她也像方义一样来自远方,独自一人漂泊无依,偶然停留在这里。 临走前,苗天凤又嘱咐方义一件事,若是医馆有今年新收的药材,也可以送到她这里来。她在上海有一个商界朋友,正在收购药材。她相信,乌岭镇品质最好的药材,一定会出自柳翁医馆。 一语点醒梦中人。听到苗天凤说这话,方义立即就想到了东莱山,国元在那帮助穆野先生收获药材。 回到医馆后,方义将卖车的钱放到了桌子上,让大家帮着一起数数,究竟是多少钱。 所有人都激动得不得了,数钱的双手都在不住地颤抖。他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但手里活生生的钞票没有欺骗他们。 大家凑在一处,数了又数,一遍又一遍,最后确定的数目是二十万。方义从来都没做过这样的买卖,也不知道柳翁的这辆车到底值多少钱,但他敢肯定的是,苗天凤只会多给,不会少给。她有心在帮他,在帮医馆渡过难关。 几天后,国元从东莱山回来了,带着一车宝贵的药材回来了。他说,这是穆野先生特意送给医馆的新年礼物。 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方义来到了寒月楼,将一车药材交给了苗天凤。苗天凤欣喜若狂,将这样上等的药材交给她的商界朋友,她感到非常有面子。 苗天凤看出了方义的心思,知道他想见见那辆车,便带他去了屋后的车库。 方义见到了车,一辆焕然一新的车,正安然待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而此时的屋外,寒风呼啸,漫天风雪。 第四百四十六章 以伞为剑 深夜的窗外,寒风仍在怒吼,漫天的雪花仍在坠落,在冰冷的黑暗中坠落成一片哗众取宠的雪白,坠落成一片死寂无声的空白。 已是凌晨时分,屋里的灯还亮着,方义坐在窗前发呆。他没有睡意,在回想着些什么,也在遗忘着些什么。 柳翁的车卖了,暂且缓解了医馆眼下遭遇的压力。穆野先生送来的那一车新年礼物,若不是迫于无奈,方义是舍不得拿出去卖的。但正如国元所言,有去就有来,有失就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国元在东莱山待了些日子,又听穆野先生说了一些人间道理,又读了一些穆野先生的藏书,回来后又变成了博学多闻的样子,陪方义说话,帮方义解忧。 国元说,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柳翁的车遇到了有缘人,医馆遇到了救星,苗天凤的这份人情值得铭记,得时常记得报答人家才对。 方义觉得国元言之有理,但医馆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报答人家?苗天凤看起来很在意她的那位上海商界朋友,如果那位朋友以后还需要收购药材,医馆倒是能够帮得上一些忙。 国元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苗天凤都说了,她相信乌岭镇最好的药材一定来自柳翁医馆,那就顺势把柳翁医馆的名号给打出去,这一路生意我们就把它给盘下来。名医出名药,天经地义,有坚实的根基,就能够长久保持下去。 方义认真思考了国元的话,起初有所顾虑,这需要专人专才来负责管理和运营才行。后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国元的脸上时,顿时眼前一亮,远在天涯,近在咫尺,这件事就交给国元去办,最稳妥不过了。况且,国元其实已经做成功了第一笔生意。 国元没有拒绝,满口答应下来。若论别的本事,他没有,但是要说到医书和药材,他还是很有发言权的,毕竟师父是鼎鼎大名的穆野先生。除此之外,他的绘画天赋也是不容小觑的,只是还没有遇到一展身手的好机会,至今无人知晓。 寒冬腊月的乌岭镇,千山万岭,白雪茫茫。 过年的味道弥漫开来,从镇上到山村,人人都在不自觉地说道,也都在为过年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这一天中午,柳翁医馆门口来了几个挑夫,是大老远从清洲村赶来的。他们是受人之托,来给柳翁医馆送新年礼物的。 刘旺高兴得赶紧跑进去叫来方义。方义连忙把这些人请进了馆里。大雪封山的日子,这些人居然挑着年货送来医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那几个挑夫把一封信交给了方义。方义打开一看,见到了熟悉的字迹,是邹小清写来的。信上说,今年村里的收获很多,这些是送给方义和医馆的新年礼物,有她和爷爷的一份,有姑姑和姑父的一份,有徐俊的一份,还有黄天大哥他们的一份。 方义在读这一段时,刘旺就对着年货清点,一份一份地拿出来,整齐有序地摆在桌面上。他笑着对大家说:“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雪中送炭了!”大家一听,都开心地笑了。 然而,刘旺的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一个伙计来报,说东莱山也有人送年货过来了,又是一车新年礼物。 还没等方义开口,刘旺就带着人一路跑向了大门。来到近前,只见车里满载着蔬菜瓜果,山货和各种野味,满眼大丰收的样子。 今天好事扎堆,让医馆上下都兴奋不已。 这天傍晚,孙正华按照方义的意思,从这些送来的年货里认真挑选了一些,让刘旺推着车子送去寒月楼。 到了晚上,刘旺来向方义汇报情况,说苗天凤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份年货礼物,并回赠了一篮子水果作为答谢。 方义很好奇地看着篮子里的水果,基本都不认识,心中不由得一阵纳闷。冰天雪地的时节,哪里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新鲜水果?刘旺又说,他在苗天凤的住处看到了两个日本人,好像以前来过乌岭镇。 方义心里明白了。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武田夕照和花藤又来乌岭镇了,不是来观光旅游,就是钟子恒请来的座上客,又或者,是与子修的坠崖失踪有关? 又过了几天,有人给方义带来口信,请方义有空去雅月社一趟。 方义没有多想便答应了,除了苗天凤,不会是别人。不过,苗天凤不会无缘无故请他去雅月社,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到了雅月社,早已有人在门口等候。方义被那人径直带到了楼上的一间包房,苗天凤正微笑着坐在那里,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 苗天凤热情地邀请方义入座。方义在落座之前表示了感谢,却被苗天凤回绝了。她说方义说反了,今天是她有事相求,应该是她感谢方义才对。 在席间,苗天凤坦言,她想跟着方义学习武术,用来防身。方义那些惊天动地的奇闻,她都曾听钟子恒和曹世雄说过。以前她只是欣赏与羡慕,但如今她也想拜师学艺了。 苗天凤除了拥有一身上台表演的看家本事,还早就学会了做生意,拥有一家油纸伞店铺。她的油纸伞生意很好,不仅在乌岭镇大受欢迎,甚至已经销往上海和香港。她的商业朋友越来越多,商业圈子也越来越大。 然而最近这些天,苗天凤夜晚走在路上时,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让她没有安全感。她想到了方义的一身武功,决定拜方义为师,学一些功夫保护自己。 苗天凤笑说,要不是方义现在需要打理柳翁医馆,她就直接邀请方义来做自己的保镖了,省得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得品尝学武带来的伤筋动骨的苦头。 方义知道这是苗天凤过于自谦。身为雅月社的当家花旦,苗天凤本来就有一身好功夫的底子,只需要再多一些防身技能即可。他问苗天凤喜欢什么兵器,苗天凤说很喜欢宝剑。 稍微思考了一下,方义就有了一个好主意。苗天凤的油纸伞就可以作为一种防身武器,将伞舞与武术相结合,可假可真。假时,便是一种舞蹈。真时,便暗藏一柄宝剑。 苗天凤欣然接受了方义的这个建议,随即以茶代酒,起身敬方义,并认真地叫了方义一声“师父”。 自此以后,方义便以武术指导的身份时不时出现在雅月社,根据苗天凤自身的特点和优势教授她武功。苗天凤天资聪颖,又有较好的功底,不仅学得快,还自创了一些招数。 雅月社的社长江胜连以为苗天凤是在严于律己,不断增强舞台表演技能,因此更加高看一眼苗天凤,也更加高看一眼方义。他每次都会以礼相待,视方义为上等嘉宾,甚至与钟子恒等人无异。 方义之所以答应苗天凤,其实不仅是为了报恩,还因为他担心苗天凤会因他而招来杀身之祸。 第四百四十七章 年末齐聚 钱贵明无情地背叛了方义,致使柳翁医馆陷入绝境。为了帮助医馆渡过难关,大家都暗暗地伸出了援手。 东莱山的一车药材的确是穆野先生送给医馆的新年礼物,这是穆野夫妇早就计划好的。不过第二车新年礼物却是在得知医馆遭遇的困境后才紧急送来的援助物资。 国元回到医馆以后才知道发生的一切,果然不出穆野先生所料,钱贵明迟早会成为医馆的一大祸害。 国元也同大家一样,为医馆遭遇灭顶之灾而忧心忡忡。经过了一番思考,他决定向穆野先生求助。他暗中让翔哥送信到东莱山,如实告知一切。 穆野先生得知后,知道情况危急,赶紧告诉了穆奶奶以及高山夫妇。他们在一起商量之后,决定以送年货礼物的名义为医馆送去一车物资。今年的收成还不错,样样都有剩余。 穆奶奶担心这些物资不够用,让穆野先生再想想别的办法。穆野先生想到了邹老爷子,立即让翔哥送信到清洲村。邹老爷子爷孙俩接到信后,立刻着手准备。清洲村今非昔比,家里不愁吃喝,支援方义和医馆没有什么大问题。 邹小清心急如焚,想多帮方义一些忙,便将医馆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了方义的姑姑和姑父,以及徐俊、黄天、秋亭和齐亮。老村长夫妇也是这个世界上真诚关心方义的人,但他们年纪大了,不能再让他们伤神忧心。 大雪封山的日子,山道极其难走,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危险,唯有那些长年累月在山中行走的挑夫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严峻考验。邹老爷子想到了这帮人后,即刻就请来了几位送年货去镇上柳翁医馆。 邹老爷子在心中揣测,发生这样的大事,方义都不肯告诉他的姑姑和姑父,必定心有顾虑,不想让外界知道。他和小清商量后,决定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平时也要多找一些理由给方义和医馆送吃送喝。邹小清非常赞成,但眼下依然替方义和医馆担忧。 皑皑白雪覆盖着崇山峻岭,处处皆是一片白雪茫茫。乌岭镇的冬天寒冷而漫长,这是一年之中最难熬的季节。冰冻的世界,冰封的天地,时间如冰雪般凝固,静默,停止。 过年了。大年三十的夜晚,整个乌岭镇最热闹的地方,依然是钟家大院。今年的年三十团圆饭很圆满。 钟子恒的心情格外好,举起酒杯开怀畅饮。陪他围坐在一起的,除了他自己的一家人之外,还有赵时运一家人,以及武田夕照和花藤。 方义没有猜错,武田夕照和花藤是钟子恒特意请来的座上客,请他们来乌岭镇一起过年。武田夕照虽说常来中国,也常住中国,但还没有亲身体验过中国年,又是钟子恒盛情相邀,便欣然接受了。 “二姨奶奶”唐家倩带着孩子们一起来到乌岭镇过年,这些孩子们当中,包括她和赵时运的两个儿子。这是头一回,唐家倩带着两个儿子来和姐姐一家人一起过年。 刚吃过年夜饭,胡昌鸿夫妇就带着三个儿子出现在了钟家大院。这样一来,满院子里都是人影,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王叔、林叔、丁姨和汪春芳夫妇这下可忙坏了,从厨房到餐厅、客厅以及各位小姐的房间,脚步匆匆,一刻不得闲,忙得团团转。 几家欢乐几家愁。汪春芳和章胜夫妇倒是幸亏有了这样的忙碌,否则夫妻俩孤孤单单地守着年夜饭,只剩神伤。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围着父母快乐地打转,可他们的孩子章尧却只身一人在北方求学,连过年都无法在一起。 章胜安慰汪春芳,不必发愁,再等两年,两年后章尧就会学成归来,永远待在乌岭镇陪伴他们了,往后余生的每一个大年三十,章尧都会跟他们在一起。 正当夫妻俩待在厨房暗自难过时,唐佳玉走了进来,微笑着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两年后,不仅章尧会回到乌岭镇,“二姨奶奶”和孩子们都会回到乌岭镇,包括钟书和胡玉。 汪春芳听了这话,喜极而泣,眼泪汪汪地一再追问唐佳玉这事是否属实。 唐佳玉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到时不仅章尧会学成归来,我家钟书和胡家胡玉也会学成归来。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心愿,我们大人可没掺合。再说了,连赵时运都已经在我们乌岭镇立业安身了,我妹妹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那边独过?更何况那里是那样的一个是非之地。” 汪春芳这才破涕为笑。夫妻俩赶忙接着去忙碌,不再像之前那般神情落寞了。 唐佳玉向来体贴钟家大院里的这几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家人。她知道章尧脾气倔强,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必定要等到两年后学业有成才回来,可在这样的大年团聚之夜,汪春芳夫妇心中难免会伤感。 她原本是想过些天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的,但见他们夫妻俩在厨房躲着伤心难过,就只好提前说了。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这个好消息,汪春芳的心里也就踏实了。汪春芳曾跟她提过好几次,既然北方是非多,那就让几位小姐回到乌岭镇来,跟家人相守在一起。 钟书一回来就告诉母亲唐佳玉心中的想法了,准确地说,不是想法,而是决定,是她和胡玉共同做出的决定。昌旸大学正处在发展阶段,急需各类科研人才,她和胡玉愿意学成归来,为昌旸大学贡献一己之力。 唐佳玉得知这个消息后,一连几天心情舒畅。对于他们的八个女儿,她和丈夫从不强求,尽量按照她们的各自意愿来培养,让她们各自都长成她们愿意长成的样子,愿意成为的样子。 后来,妹妹唐佳倩又告诉她另一个好消息,她和丈夫赵时运一再商量后,正式决定到时跟钟书和胡玉一起回到乌岭镇,在这里扎根生活下去,直到终老。 直到此时,钟子恒夫妇的心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他们已经开始在心底期盼着孩子们归来了,落叶归根,乌岭镇是永远都值得他们依赖的家园,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子修坠崖以后,钟子恒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晴朗了,可谓是阳光灿烂,万物皆好。 虽然至今都没有找到坠崖之后的子修,但是子修犯下了滔天罪行,大势已去,况且又有纪晨光在加紧搜寻追捕,子修再也没有了祸害作恶的土壤。若是子修有幸活在人间,也只剩牢狱之灾在等候他了。 大年三十这天深夜,钟子恒来到了南幽园,带着钟家保镖们一起摆了供桌,设了香案,为那些在礁河无辜遇害的船员们祷祝送福。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夜巷对决 钟家大院从大年初一起,每天都有客人来拜访,一家接着一家,门槛都快要被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一双双勤快的脚给踏平了。 餐厅里的流水席不断,一桌又一桌,送走了这家,又来了那家。客厅里客来客往,茶具洗了又洗,茶水添了又添,点心摆了又摆。 除了往年常来的亲戚朋友之外,今年登门拜访的新老客商也格外多。见钟家大院已是人满为患,钟子恒便领着他们去了南幽园,在那边单独接见,另外招待。 有不少人都怀揣着小心思,表面上说是来拜访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其实暗地里是想看看钟家的八个女儿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一个个长得好似仙女一般。有的人甚至是直接奔着攀亲的目的来的,家里刚好有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熙熙攘攘闹了一天还不够,要一直闹到掌灯时分才渐渐消停,累得钟家上上下下喘不过气来。 白天钟书带着几个妹妹笑着迎接宾客,笑着送走宾客,还要时不时回答宾客们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钟书是大姐,学问又最多,回答问题的担子基本都落到了她的肩上,妹妹们倒是乐得躲在一旁支支吾吾地随意应和。二妹钟画连露个笑脸都勉为其难,更别说说话了。 到了晚上,钟书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上床睡觉了,说她实在是太累了,熬不住了。她见钟画大过年的还绷着个脸,原本想去她房间找她说说话,问问到底怎么了,可是现在连思考这个问题的力气都没有了,唯有好好睡一觉才是正事。 夜渐渐变得深了,寒冷的夜风在偌大的院子里自由来去,搅起一阵又一阵的嘈杂与骚动,却怎么也稀释不了冬夜的凝重与厚重,积在高耸的屋檐上,也压在低沉的心里面。 钟子恒按照钟画的心意,又让人在邮局拦截下了方义寄往百家村的新年礼物。这原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钟画再一次如愿以偿,应该感到高兴和满意才对。 可是,胡阳悄悄跟钟画说的一件事,令钟画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再也没有过年的热闹心思了。要不是需要应对家里每天的人来客往,她都想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不要出门了。 胡阳告诉钟画,方义最近常去雅月社,跟苗天凤走得很近,还亲自传授苗天凤武功。就连他的车子,现在也是苗天凤在开,他自己倒是乐意天天步行出门。 钟画也不愿意去多想,毕竟苗天凤不是一般的女人,苗天凤平时的交往对象都是类似她父亲钟子恒一样的人物。她实在无法理解方义怎么就跟苗天凤混得这样熟了,他们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越想越糊涂,越猜心越累,以致于整天郁郁寡欢。 自从方义协助纪晨光办案之后,就极少现身昌旸大学了。护卫队的队长祁超凡一直在代替方义看管武术班,另有校长胡昌鸿亲自监督。 方义离开学校后,胡阳加入了这个武术班级,并以超强的耐力和毅力成就了自己的好体魄好身手,结果被大家推举,成为了现在的副队长。祁超凡和胡阳联袂领头,代替方义将这个班级带得风生水起,赢得了很多赞誉。 然而,没有了方义的武术课堂,钟画再也没有去偷偷观望了,她每天都感到很失落。她的失落情绪很快传染给了胡阳,胡阳一直心中不快,甚至心怀怨恨,直到他发现了方义和苗天凤之间的秘密。这是一个绝好的报复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苗天凤拜方义为师后,每天勤学苦练,很快就有了惊人的进步,拥有了一身好功夫。一把融入了舞蹈与武术的小小油纸伞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出神入化,所向披靡。 看到苗天凤进步神速,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方义这才放下心来。医馆过年期间很忙碌,比平时更忙碌,方义要面对和处理的事情很多,便很少去雅月社了。苗天凤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偶尔通过电话指导一下就可以解决了。 有了过硬的功夫在身,苗天凤的胆子也就变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担心走夜路会遇到什么不测了。不过,她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一把油纸伞随时带在身边。大雪封山的冬季,更适合带伞出门,为她自己遮风挡雪。 苗天凤长年站在舞台面对观众,最擅长察言观色,拥有超出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和辨别力,那天方义把自己伪装得那么严实她都能一眼认出来。苗天凤怀疑有人跟踪她,并非是幻觉,有好几次她都在黑暗中捕捉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 她猜想,这人应该跟方义一样,也是一个行走江湖的人物,身上不缺江湖本领,要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贼胆了。警局追捕金禅寺方丈子修的消息,她早已听江胜连提过,尽管警局禁止闲谈这个话题,以免引起百姓恐慌。 虽然不知道那个黑影为什么会跟踪她,也不清楚黑影跟踪她的目的是什么,但苗天凤已经把这个黑影同子修联系在了一起。最大的可能,据她猜测,子修是冲着她的钱财来的。然而自古以来亡命之徒最为凶残,不论什么恶事都能做得出来,她不得不妨。 这天晚上,演出结束后已经到了凌晨,苗天凤卸妆后又在雅月社吃了夜宵,等她开车回家的时候,寒夜漫漫的大街上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到了寒月楼,苗天凤把车停在了屋后的车库里。下了车后,她手持那把油纸伞来到前门。刚要掏出钥匙开门,眼角的余光却猛然间瞥到了院墙角落里的一个黑影。又是他! 苗天凤这次不再害怕,反而胆子变大了。她决定替天行道,今晚去好好会一会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要是不给他一点厉害尝尝,他一定会在暗中侵害更多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苗天凤紧握手中的油纸伞,飞快地冲墙角追了过去。 那个黑影见苗天凤追来了,立即转身翻墙逃跑了。苗天凤没有放弃,紧追不舍,一路追到了一条巷子里。这是一条死胡同,前面是高墙,贼人无路可逃。 “你到底是谁?跟踪我有何目的?” 苗天凤把戏台上的功夫拿了出来,先声夺人,开战之前狠狠地亮了一嗓子。那个黑影见势不妙,立刻拉开了架势,向苗天凤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苗天凤毫不畏惧,挥舞着那把油纸伞,跟黑影战斗在一处。 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仍然不分上下。黑影大为震惊,脚步有些乱,正要伺机逃跑。苗天凤趁机按动机关,一柄宝剑霎时飞出伞外,直刺黑影手臂。 第四百四十九章 竭力谋求 从油纸伞中飞出的一柄宝剑刚好刺中了黑影的右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黑影拔下宝剑,一把油纸伞就飞一般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转瞬之间宝剑消失,唯有小小纸伞在他眼前飞速转圈晃动,裹挟着一股强劲的旋风,晃得他头晕眼花,不住地踉跄后退。 黑影的身后是一道院墙,他捂着手臂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运足最后一丝气力飞身上墙,仓皇逃窜了。 苗天凤收起油纸伞,抬头望着空空的院墙,不禁心有所虑。若是继续追赶,别的不怕,倒是担心这贼人会有团伙,到时寡不敌众,自己会吃亏。算了,就让他逃走吧,这一宝剑下去了,也够他好受了,长长他的记性,刺刺他的贼心,破破他的贼胆。 苗天凤头一次单打独斗,竟打了个大胜仗,心中高兴,扛着油纸伞优哉游哉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深夜街道上。她要赶紧回家睡觉去了,明天上午还要登台演出,可是留给她好好睡一觉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夜风冷冷,寒月高悬。无边无际的清冷月辉铺洒在吴家灯园的后院内外。院外的雪山雪岭雪峰雪林雪湾寂静无声,院内却流淌着一片白茫茫的雪月寒光,悸动不安。 后院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摇晃的身影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斜斜的踉跄脚印,洒下了一行星星点点的殷红鲜血。 “怎么,你受伤了?快进来!” 从一扇亮着灯的门里急匆匆地走出来一个人,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滴血的胳膊,将他搀扶进了屋里。 屋里暖暖和和。烧得亮红的炭炉上,一壶热水正在咕嘟冒泡。桌上摆了几碟菜肴,几盘点心,一壶温酒。酒杯就位,碗筷齐全。 只是眼下这情形,是再也没有心情把酒饮欢了,得赶紧处理伤口,以免留下遗患。吴新仁即刻叫来了家里的医生,火速替流血不止的手臂止血疗伤。 第二天正午时分,饭菜陆续摆上了桌。吴新仁站起身为对面的人夹菜。伤了右臂的手无法拿筷子夹菜吃饭,只得请人代劳,毕竟左手不常锻炼,不够灵活。 吴新仁坐下来,笑着安慰:“开界,你别着急,先在我这里安心住着,等把伤养好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开界默不作声,眉头紧皱,满心的不愉快,满脸阴云密布。一想到夜里的那番巷斗,心里就窝火。他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弄得狼狈不堪,叫人笑话。 “武田夕照常去寒月楼,”开界没有动筷子,倒是先饮了一杯冷酒,“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苗天凤的美色,还是为了谈生意。” “你现在这身体状况,不宜吃冷酒,得换温的。”吴新仁说着就站起了身,将开界手里的一壶冷酒拿走了,换上了一壶温酒。 “不论武田夕照是冲着什么去的,必定有缘故。”吴新仁坐下来,若有所思地说。 吴新仁告诉开界,他已悄悄派人跟踪过武田夕照,了解了一些情况。这次武田夕照带着花藤来到乌岭镇后,常去的地方是钟子恒的钟家大院、南幽园,江胜连的雅月社,苗天凤的寒月楼,以及怡山书院。 吴新仁又说,从武田夕照到过的这些地方来看,他这次被钟子恒请来乌岭镇过年,名义上是来凑凑热闹,顺便游山玩水,实际上应该还是为了生意。据此可以判断,他去雅月社、寒月楼估计也主要是为了谈生意,苗天凤的戏曲与歌曲都值得欣赏,可她的油纸伞生意也值得欣赏啊,武田夕照一定会在意。 开界觉得吴新仁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根据他这些日子以来对苗天凤的跟踪与观察,武田夕照除了在意苗天凤的生意外,也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稀奇古怪的水果和鲜花送了一篮又一筐。 吴新仁笑着说,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果武田夕照对苗天凤有爱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怎么多年以来,苗天凤始终孤身一人,这是事实。但武田夕照是否是单人独身,就不得而知了。他上次来乌岭镇,突然间离开,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回日本了,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开界点点头,认真地说:“武田夕照这个人看似简单,但经不起仔细推敲。” 吴新仁劝开界暂且不必太过劳神,好好养伤要紧,寺里寺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处理。子修至今下落不明,但愿他能安然无恙,渡过人生这道难关,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吴新仁还告诉开界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好朋友老朋友陈先生很快也要来乌岭镇了,说是要跟他们开展更深更广的商业合作。开界担心到时子修的事无法向陈先生解释。吴新仁出主意说,怎么隐瞒体面,就怎么隐瞒。 两人边吃边聊,最后一致同意继续争取武田夕照,他的背后有一大片海外市场,若不争取,就都是别人的了。此外,一致对抗钟子恒和方义,这两个眼中钉危害最大,处处牵绊,处处碍事,更是处处坏事。 开界想了想,补充说,还漏了一个人,纪晨光。 吴新仁不觉一愣,他倒是把这个最关键的人物给忘了,走了一个曹世雄,没想到又来了一个纪晨光,搅得天翻地覆,让人不得安宁。但是他又忽然笑了起来,说也不必太过担心,纪晨光的死对头是楼青云。就凭楼青云那点子出息,一定不会让纪晨光有好日子过的。 过了正月十五,原以为开春时节已到,大雪封山的日子也就快要结束了,却不料天空乌云笼罩,又纷纷然下了一场大雪,落得漫山遍野都是迷蒙蒙,白茫茫。漫漫长冬在延续,续出了一个千山覆雪的寒气袭人的春的开篇。 陈先生来到了乌岭镇。同以往一样,他住在怡山书院。一场春雪让翻山越岭成为了一个难题,但他依然决定去金禅寺走一趟,去见一见许久都没有联络的子修。他们之间的生意一直在往来不停,人却已经很久都没联系了。 吴新仁探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将即将出发前往金禅寺的陈先生给拦在了怡山书院的门口。随即请他移步吴家灯园,说好酒好菜都早已摆在了桌面上,就等着陈先生入席了。 来到吴家灯园,陈先生受到了吴新仁和开界的热情接待和盛情款待,心中异常满意,不知不觉就将去金禅寺的事给忘在了脑后。 吴新仁和开界相互配合,联合表演,演出了一场好戏,哄骗得陈先生在云里雾里清醒地快活着。 得知子修身体抱恙,正在深山之中潜心静养,陈先生深表遗憾,一再嘱咐开界要好好照顾子修,至于生意上的事,不必多虑,他会比从前更多一份照顾。 吴新仁和开界默默地相视一笑,终于放下心来。至于往后的事,先不多想了,走一步算一步。 第四百五十章 无家可归 吴家灯园制作的灯笼在上海供不应求,不仅为陈先生赢得了声誉,也增添了不少钱财。 那时子修为了笼络吴新仁替他卖命,牵线搭桥将吴新仁的灯笼介绍给了陈先生,没想到就这样成就了吴新仁的灯笼生意,居然让吴家灯园成为了一个品牌,在上海占了一席之地。 自那以后,吴新仁和陈先生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陈先生对吴新仁的信任也与日俱增。现在子修没了出场机会,吴新仁便擅自取而代之,对陈先生百依百顺,竭尽所能拉拢。 子修在怡山书院的揽月别墅,因故意窝藏杀人罪犯而被纪晨光下令查封了。陈先生这次来到乌岭镇,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经常出入揽月别墅,享受优厚待遇了。 吴新仁趁机不惜代价将他的吴家灯园修缮了一番,打造成了一个居家与作坊完美结合的好地方,时不时就将陈先生接过来居住、游玩,并陪同陈先生参观他的灯笼作坊,观摩作坊的灯笼制作过程,从而再次赢得了陈先生的信任与赞赏。 开界受了剑伤,又不想让陈先生发觉,忍着伤痛与吴新仁一起接待了陈先生,随后就离开了吴家灯园,回到了金禅寺。 现在没有了子修,寺里的一切都听他的指挥,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拘束,那样畏首畏尾,有了更多的底气,因此全力实施他的各项计划。 开界派人去山里到处搜寻子修的下落,但一无所获。他并没有放弃继续寻找的念头,可如今也只好一边寻找一边观望了,等待子修自己现身的那一天,如果他至今还活在人世的话。 纪晨光从子修坠崖失踪的那天起,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子修的下落,可是从冬天到春天都没有任何线索,让他忧心冲冲。 郭先生几次找他谈话,帮他出主意、想对策,听起来都可行,但还是没能找到子修的踪影。郭先生也感到很纳闷,那么样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但他仍然督促纪晨光动用警力去各处寻找,并嘱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郭先生说,等待子修的一定是牢狱之灾与死刑判决,但只要一天找不到他,他就是一个绝对危险的存在,比之前更要危险。现在子修在暗处,又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想要作案易如反掌,所有在明处的人都将会成为他的手中猎物。 纪晨光为此整天烦心,苦恼不已。楼青云对待这件案子的态度,更是让他感到愤懑。从头至尾,楼青云不但没有帮上一点忙,反而在暗中处处与他作对,毫无情谊可言,表面功夫却做得足够圆滑。 大年三十晚上,纪晨光在警局陪着那些在岗执勤的警员们一起过年。年夜饭是楼青云特意安排的,酒菜无比丰盛,是纪晨光入职以来见到的最丰盛的一餐年夜饭。纪晨光暗自推测,楼青云这一年到头从归来码头搜刮到手的财富非比寻常。 这是楼青云惯用的把戏,逢场作戏。一到逢年过节就带着妻子梅红娟扮作最体贴下属的上司,嘘寒问暖,送吃送喝。今年每个警员还都收到了一份特殊的新年礼物,人手一份,却各不相同。楼青云又在拉拢人心,但并没有在纪晨光的警力队伍中获得任何成功。 纪晨光的部下日夜为各类大小案件尽心卖命,奋不顾身,出生入死。然而楼青云的部下却整天游手好闲,一有大案要案就躲进归来码头混吃混喝,骗财敛物,倒是为楼青云的钱袋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楼青云想要在纪晨光的队伍中收获人心,简直难于上青天。 今年过年,对于纪晨光来说,无异于又是一场灾难。 他有家,有妻子,有孩子,却一连好几年都无法相见。如今迫不得已改变了容颜相貌的他,一提到妻子儿女,更是有锥心之痛。有家不能回,有妻儿却不能相认,唯有独自默默吞下所有苦水。 这天深夜,窗外又在飘雪。 纪晨光心中异常郁闷,便来到窗前打开窗户,任由那些裹着深沉夜色的雪花扑面而来。他缓缓地闭上眼睛,飞舞的雪花悠然地落在他的脸上,一朵又一朵,朵朵相依相叠,渐渐叠成了一片片雪山,压在头发上,压在眉毛上,也压在脸颊的两行热泪上,和着心酸一起轻声地溶解,流淌,坠落。 他想家了,想念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的妻子和孩子。长久以来积压在他心底的这份愁与怨,早已令他失去了开心快乐的源泉。若不是有那么多的案件每日缠身,令他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他早就跌入了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纪晨光喃喃自语,拿来一瓶烈酒后,又来到了窗前,独自对着漫天飞雪,一个人喝酒,也喝寒风,也喝寒雪,也喝眼泪,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直到天光大亮,纪晨光依然没有起床。等他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他决定今天不去警局了,给自己放一天假。他想出去走走,去找一个人,一个能够说得上心里话的人,一个跟他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简单地为自己做了早饭,又孤单地陪自己吃了早饭。然后,他离开了家,踏着厚厚的积雪,朝着柳翁医馆的方向慢慢走去。凄凄茫茫的雪路上,留下了一串狭长而又孤独的脚印。 到了医馆大门口,纪晨光径直走了进去。有伙计眼尖心细,一眼就认了出来,赶忙跑过来招呼。 今天警长没带兵,也没带枪,那就是一个好人。希望他这次是来看病的,这样就不会给方义带来什么麻烦了! 这个伙计满面含笑地跑过去迎接纪晨光,心里却揣着他那不可告人的小小心思。毕竟,去年纪晨光带着一帮警员包围医馆的情景,至今令他不寒而栗。 纪晨光跟着这个小伙计一起往里走,边走边跟伙计闲聊。小伙计这才得知,原来纪晨光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找方义聊天的。小伙计顿时心里就不乐意了: 我家方义从一大清早起来就开始忙碌,连早饭都是在大堂里挤出一点时间匆匆吃完的,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聊天?你个大闲人! 小伙计想了想,便停下了脚步。他搜尽枯肠,把肚子里的那些所谓的学问全都集合起来,尽情地描述了一番此时此刻方义在大堂内坐诊的情景。说完后,他建议先请纪晨光去客厅里坐坐,等方义有空了,他就立马请方义去客厅。 纪晨光见小伙计说得很在理,就答应了,转身跟随小伙计一起去了客厅,等候方义下堂。 小伙计安顿好了纪晨光就离开了。临走前,他愤愤不平地说:“我叫你带兵包围医馆!等死你!” 第四百五十一章 身份回归 小伙计在快要迈出客厅门槛的时候,忍不住嘟囔了几句,怨声怨气。 纪晨光察言观色,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只不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而已。他有个绰号叫“神探一号”,并非浪得虚名。 方义在大堂内坐诊,一刻不得闲。小伙计怀里揣着小心思,不住地两头跑,一会儿跑去看看方义还在不在忙,还在忙,他就暗自高兴;一会儿跑去看看纪晨光还在不在客厅等,还在等,他就心中得意。要是今天能让纪晨光等得不耐烦,等到最后自己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就如愿以偿了。 方义今天实在是忙,忙得昏天暗地,等他从大堂走出来的时候,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了,天黑了。一阵寒冷的晚风越过墙头向他吹过来,令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一哆嗦,赶忙裹紧衣服朝厨房那边跑过去。 去厨房得经过客厅。方义刚跑到客厅门口,却听耳边有人说话:“大忙人,你总算是闲下来了。有个大闲人在这里等你一天了。” 方义慌忙刹住脚步,凭声音他已经猜到说话人是谁了,但依然感到非常意外。 只见纪晨光微笑着斜靠在客厅门口,双手插兜,黑色大衣散开着,一条白色长围巾随意散落在脖子上,正随风悠然飘舞。 “纪局?你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啊!”方义连忙笑着走过去打招呼,显得格外兴奋。 “方大医生,里边请!茶水我都替你倒上了,赶快趁热喝吧,这天太冷了。”纪晨光反客为主,把方义让进了屋里,然后顺手关了门。 两人一唱一和,寒暄客套了一阵。无事不登三宝殿。方义猜测纪晨光是有事来找他,要不然不会轻易来医馆。纪晨光笑着说,这回方义猜错了,他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觉得一个人闷得慌,想找方义说说话。 孙正华早就预备好了晚餐,知道纪晨光等到天黑都没走,方义肯定会留他在医馆吃晚饭的。这是纪晨光第一次在医馆吃饭,纪晨光又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孙正华拿出了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好菜。 在饭桌上,纪晨光跟方义边吃边聊,聊到了医馆的那个小伙计。纪晨光把他对小伙计的心理猜测告诉了方义,说警局被医馆恨上了,这仇怨可结深了,问方义该怎么解。 方义不禁哑然失笑,让刘旺把那个小伙计叫到了桌前,让小伙计当着纪晨光的面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他当中间人,给调解调解。 小伙计原本心情很好,纪晨光等方义等了一天,正如他所愿。可是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太小心眼了,方义跟纪晨光有说有笑,好着呢。无奈之下,他只好如实相告,并向纪晨光赔礼道歉。 纪晨光忍不住乐了,反过来倒夸起了小伙计,说他真心护主,对方义一片真心,对柳翁医馆一片赤诚。 方义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想起了钱贵明,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 吃过晚饭后,纪晨光要回去了,让方义送他一段路。嘴上是说送送,其实他心里是想让方义陪他走一段夜路。都好几年了,他总是一个人在夜里独来独往回自己的住处,越是习惯,越是孤独。无数次,他都想起妻子姚芬雨陪他一起走夜路的情景。 天寒地冻,寒夜漫漫的长街上阒无一人。抬眼夜月寒凉,低头雪路茫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沙般的粉末雪屑腾空飞旋,刺耳呼号,击碎了冰凉的灯光,撕裂了冰冷的月光。 纪晨光和方义并排走在街道上,彼此都没有多说话,却仿佛说了很多很多。 方义总感觉今天的纪晨光哪里不对劲,像是有什么心事埋藏在心底,却又欲言又止。他思来想去,决定直接问他。可正当他准备开口问时,纪晨光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方义,你每天守在柳翁医馆里,忙得忘了时间,忘了自己。那我问你,你想家吗?”纪晨光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得话音刚落,就掉进了脚下皑皑的积雪中。 也就在此刻,方义猛然间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也曾在似曾相识的场景里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曹世雄?没错,就是曹世雄!纪晨光怎么越看越像曹世雄?方义的心跳陡然间加速了,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睛,想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走神了,恍惚了神情。 “你怎么不说话?”纪晨光见方义愣了半天都没有回应他,有些着急。但他根据方义的神情可以判断出,方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当然想家!我每天都会思念我的故乡,我的家人。可是他们离我很远,而我现在又无法脱身回去探望他们。”方义说着,转身朝前走去,落寞的孤影在纷飞的雪屑中摇摇晃晃。 纪晨光站在方义的身后,望着方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了一个念头。于是,他快步上前,追了上去。 纪晨光大踏步追了上来,走在了方义的前头,然后加快脚步一直往前走,不再说话,也不再回头。 方义察觉到了异样状况,随即也加快了脚步,步步紧跟在纪晨光的身后。纪晨光脚步不停,他也就紧追不舍。两人就这样一路匆匆前行,绕过几条街几条巷之后,来到了一栋铁锁把门的房子前。 纪晨光停下脚步,走上前去,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他回过头来请方义进去,说这是他的家,只有他一个人住。除了楚横,方义是第二个知道他家住址的人。 方义没有说话,径直迈步走进了院子。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清雅很幽静的院落,却也是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足够凄凉,足够孤寂。 进屋以后,纪晨光招呼方义随便坐。屋子很宽敞,也颇为气派。客厅里有壁炉,火红的木炭灼然发热,屋里很暖和。暖炉里正温着一壶茶水,散发出一股淡淡幽幽的清香。桌上放着一摞书,一支笔,一本笔记簿和几叠雪白的稿纸。 方义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强烈了,这是纪晨光的家,没错。但是,这里也的确有着曹世雄的味道。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的纪晨光就是当年的曹世雄。 想到这里,方义不想再犹豫了,他转过身来郑重地说了一声:“曹局长,别来无恙!” 纪晨光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但最终,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一声。然后,他就笑了,开怀地笑了。他没想到,方义会在他开口说出真相之前认出他。 这天晚上,纪晨光屋里的灯光一直亮着,亮到天明。 第四百五十二章 雪谷探师 纪晨光忽然做出决定,将方义带回家,并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在他的心中,方义虽然年纪轻轻,但永远都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可是让纪晨光始料未及的是,方义竟然在他即将开口说出真相之前认出了他。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站在那里愣了很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来面对方义,面对自己的新容颜、旧躯体。 等他回过神来以后才发现,最好的回应就是最简单的点头一笑,开怀地笑着承认便罢了。一转眼,好几年了,他今天才再一次品尝到了开怀畅笑的滋味。他笑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放松地颤抖,连同眼角映照着明亮灯光的闪闪泪光一起。 纪晨光此刻特别想知道方义究竟是怎么猜出他的身份的,毕竟他从相貌到身材都跟从前的曹世雄完全不同了,整日同他出生入死的那些警局弟兄们至今都没人能够认出来。 方义笑着说,他知道他一旦识破了纪晨光的真实身份,纪晨光就一定会问他这几个绕不开的问题。 “我虽然不认得你的皮,但我永远认得你的骨。”方义望着闪着泪光的纪晨光,掷地有声地说。 稍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义又接着说:“第一次让我感到怀疑,是在钟家的船上,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换了容颜相貌之后的曹世雄。”方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回忆着第一次见到纪晨光的情景,当时楚横领着他急急忙忙地步入船舱,去给落水后的纪晨光看病。 纪晨光睁大了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疑惑,方义居然在那时就对他产生了怀疑。方义说,受伤的病人竟然不愿意让匆匆赶来救命的医生检查身体,这事难道还不够奇怪?换了别的医生,也会同样起疑心的。 纪晨光承认,他当时的确是为了防止方义检查出他的身体状况与之前方义在郭家大院检查的曹世雄的身体状况很相似,无奈之下才用了一点苦肉计来干扰方义,以免身份被当场识破,坏了大局,功亏一篑。 方义又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可疑之处。最直接的可疑迹象就是这间屋子里的气息,这分明就是曹世雄的生活气息,这里跟曹世雄以前住的房子,有着极其相似的主人味道。 两人坐在灯下,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说着聊着,也回忆着,也酸楚着,越聊兴致越高,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可他们一点睡意都没有。翻江倒海不堪回首的往事,酸甜苦辣的人生路,越是回忆,越是神伤。灯如白昼,心似苦海。 然而令方义彻夜无眠的是,纪晨光居然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法新方丈没有死,至今还活在人间,隐姓埋名独自一人住在南边的深山幽谷里。 方义听到这个消息后,悲喜交加,回想起自己在金禅寺带发修行的那些日子。他从来都不相信法新方丈被那场大火无情地吞噬了,他一直都认为法新方丈还活着,还多次在梦里见到了活生生的法新方丈。 他现在敢肯定,那年他在深山之中迷了路,见到的那个在水潭里洗澡的人就是法新方丈,是法新方丈利用岩石上的枯叶帮他指路,才让他摆脱了困境,最终得以走出密林深谷。若不是法新助他一臂之力,后果难以想象。 当天晚上方义就决定,他一定要去探望法新方丈,要去亲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要亲自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话,亲耳听听他的声音。不光是他,钟子恒,穆野先生,觉文师叔,高山,邹老爷子和小清,姑姑姑父等等,有太多人都希望这样去做。 纪晨光非常理解方义此时此刻的心情,但他也提醒方义,现在的法新方丈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法新方丈了。现在的法新方丈只想安静地待在深山幽谷里颐养天年,不问人间俗世。想去探望他当然可以,但还是不要声张为好,以免给法新方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方义心里明白,纪晨光口中提到的危险是指子修。子修若是知道法新方丈并没有被他当年放的那把邪火给吞噬,至今仍然活在人世,一定会再次加害法新方丈。想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真想立马找到子修,再次跟他决一死战。 过了几天,方义实在是憋不住了,独自一人踏着厚厚的积雪去南边的深山幽谷探望法新方丈。大雪封山,孙正华特意为方义准备了一些礼物带给法新方丈。方义背着沉甸甸的箩筐走出了医馆的大门。 临走之前,林伟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方义在路上留下一些特定的记号,万一到时遇到了什么意外,他可以带着伙计们进山按照标记去寻找。方义答应了林伟,并嘱咐林伟在家带着伙计们仔细看家护院,不要出什么差错。 离开了乌岭镇的中心区域,眼前便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大雪倾覆的茫茫崇山峻岭。目光所到之处,除了皑皑白雪,便是若隐若现披着厚厚积雪的苍松巨石。人迹罕至,飞鸟绝迹。寒风时不时掀起一层又一层飞雪,动辄便迷乱了人的双眼。 方义一心只想着能够快点见到法新方丈,眼前的任何艰难困苦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一边往前探路,一边留下标记。深山雪岭,孤身独行,哪怕他身手再好,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谨慎还是必要的。留下标记,以防不测发生后,还有被救的机会。 按照纪晨光提供的路线图,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方义终于来到了伽蓝幽谷的附近。他开始寻找那几间茅草屋,只要能找到茅草屋,就能见到法新方丈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忘记了翻山越岭的踏雪之苦,寻路之难。 纪晨光告诉过他,法新方丈住的地方,周围环境比较危险,很容易迷路。他上次带着警员们找到那里,完全是出于巧合,因为迷了路瞎闯,才闯到了法新方丈的家里。方义牢记纪晨光的叮嘱,提高了警惕,以免有什么闪失。 幸运的是,当方义正摸黑往前艰难地行走时,手电筒的光束猛然间照到了茅草覆盖的一扇院门上。方义顿时喜不自禁,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被他找到了。直到此时,他才放慢了脚步,才舍得缓缓地迈向那扇院门。 此时的方义百感交集,他在思考一会儿见到法新方丈后,一张口该说些什么话。久别重逢,他有太多的话想对法新方丈说。 然而,当他真的来到那扇院门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时,却什么也不想说了。黑夜沉沉,万籁俱寂,任由呼啸的寒风在他的耳畔尽情地肆虐。 第四百五十三章 暗藏遗嘱 方义在雪山雪岭中一路艰难跋涉,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天黑以后来到了法新方丈的住处,站在了风雪相和的院门前。 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思索了很久见面时该说些什么,可是现在的方义却只觉不论想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走上前,抬起了颤抖的的手,轻轻地敲门。可他担心这样的轻响也会干扰到师父打坐参禅,潜心修行。 不料,还没等方义开口向院落里问话,院里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些,露出一方斜斜横过地面的光影,一条人影在这一方斜光中微微晃动,逐渐被拉长。 方义一眼就认出那是法新方丈的身影,他连忙高声喊了一句:“法新方丈,我是方义!” 很快,那条影子直直地朝院门的方向走过来,快步走过来,迅速跑过来。来到门边,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门后响起:“方义,真的是你吗?” “是我,师父,我是慧生啊!”方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不停地叫着“师父”,随后双膝下跪,跪在深深的积雪里,跪在昔日在金禅寺谆谆教诲他的法新师父面前。 法新慌忙拉开院门,俯身一把将方义扶起,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滴滴清泪。过了一会儿后,他赶紧拉着方义进了屋里。 方义将背上早已落了厚厚一层白雪的箩筐卸了下来,从里面一件一件拿出那些特意带给法新的新年礼物。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孙正华居然帮他准备了怎么多好东西,考虑十分周到,样样都是专为法新方丈挑选的,每一件都管用。 法新为方义沏了热茶,又打来了热水。紧接着他又从厨房里拿来了好些吃的喝的,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摆满了整个桌面。浑身冻得僵硬的方义直到这时才感受到了一些温暖。 几年不见,法新好生打量了一番方义,并不住地微笑点头。方义那时在金禅寺带发修行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暗中欣赏方义。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如今的方义到底长成了他所希望长成的样子。 吃饱喝足后,方义又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脱下被积雪浸透的衣服,换上了干爽的衣物。这些衣服都是细心周到的孙正华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包裹得严严实实,压在箩筐的最底部。 历经生死,久别重逢,师徒二人都有很多话要说。法新已经猜到,一定是纪晨光向方义透露了他的隐情。对此,方义也给予了肯定的回应,并一再请求法新不要责怪纪晨光。法新笑着答应了。 方义早就憋不住了,问法新究竟是怎样从金禅寺的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这几年都是怎么度过的。法新长叹一声,缓慢地对方义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方义听得入神,也听得两眼泪水模糊。 当然,法新在讲述的时候,是有所保留的。他和莫名的故事,以及暗中救下子修的事情,都守口如瓶,只字未提。 子修遗忘了过往,现在在伽蓝幽谷过得很好,再也不沾染凡尘俗世,再也不惹是生非。法新只希望子修能够像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去打扰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打扰,直至他断觉心中冤孽之根,彻底了悟人生,真心皈依佛门。 方义却是无所隐瞒,将他这几年的经历全部都告诉了法新,并向法新请教了一些迷惑不解的问题。法新侧耳聆听,运用智慧帮方义解答了那些疑问。 窗外茫茫夜雪倾覆深山幽谷,万籁俱寂。窗内暖暖炉火倾听劫后余生,悲喜交集。这一夜,炉火未熄,交谈不断,夜不绝,人不眠。 打扰了法新一整夜,方义心里过意不去,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起床为法新做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早饭。法新第一次品尝到了方义做的饭菜味道,跟莫名相比,两人各有千秋。法新忽然间想让方义和莫名见上一面,毕竟他们俩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年他带着莫名去附近的潭水里洗澡,曾暗中让莫名在方义吃的水果上下了药,致使方义一时间头晕眼花,出现幻觉,在山道上看到了自己的幻影,从而避免被方义继续纠缠追踪,保住了他的身份秘密。 不过,想让方义与莫名见一面的念头也只是在法新脑海里一闪而过罢了,并不能真正实现。莫名不在家,前几天带着子修一起去附近的龙顶寺帮忙修缮房屋了。大雪封山,雪太大,压垮了龙顶寺靠近山崖的一排房舍。 若是让方义与莫名相见,方义必然会见到隐藏在伽蓝幽谷之中的子修。子修昔日在金禅寺就与方义十分不睦,恩恩怨怨至今未了,要是相见,势必有一场恶战,就如那天在骑峰岭的决斗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冤冤相报,不得终了。 早饭后,方义又与法新在屋内的炉火前促膝畅谈。方义想起那年在深山迷路的事情,问岩石上那些暗示方向的树叶是不是法新所为。法新笑着承认了,也承认了潭水里洗澡的人正是他。当方义认真回想那天的情景时,法新却故意打断了他,以免牵出莫名来。 方义接着又谈到了子修,将子修这几年在金禅寺以及乌岭镇的所作所为全都告诉了法新。说完后,方义反复叮嘱法新,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子修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只要他还活着,就极有可能会对法新狠下毒手。当年金禅寺的那场大火就是一个不容争辩的见证,见证了子修表面的伪善与内心的邪恶。 法新方丈听完了方义的讲述,神情变得异常落寞。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起来,自己千方百计想要拯救子修,希望他终有一天能够清除心中魔障,收了凡心,了结尘缘,一心皈依佛门,究竟是对还是错,能否到时一切都如他所愿。 这天夜里,山中又下雪了,下了一场大雪。寒风在屋外狂哮,漫天飞雪随风狂舞,覆盖了整座伽蓝幽谷。到了天亮的时候,留下的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白雪皑皑,洁白无瑕,黑白分明,千里万里如白练。 屋里的灯又亮了一整夜。方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法新身边睡着了,睡得那么安静,那么安心,仿佛从来都没有睡过这样的一次安稳觉。 法新却是彻夜无眠。他参禅打坐到深夜,见方义睡着后,便拿起笔伏案写了一封信,一封让方义离开伽蓝幽谷后带给穆野先生的长信。 法新在信里写了很多话,有些是现在他想对穆野说的,而有些则是在他死后想对穆野说的。夜很长,信也很长。 第四百五十四章 除掉心魔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义就起床了,他得回医馆了,得早点赶回去,医馆里有太多的事情都在等着他回去处理。 直到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方义才知道夜里下雪了,地面上的雪又积了厚厚的一层。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厚的雪,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更要艰难了。 方义临走之前,法新将夜里写的那封信拿出来交到了方义的手上,让方义带回去交给穆野先生,并嘱咐方义,这封信除了穆野先生之外,任何其他人都不可以打开来看。方义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跟法新依依不舍地道别后,方义背着空空的箩筐离开了医馆。法新原本想让方义带些幽谷里的东西回医馆,后来又觉得,除了让方义带走那封信之外,带什么都不稳妥。他已不再过问凡尘俗事,也就不必在意那些所谓的礼尚往来了。 法新望着方义渐行渐远的背影,方义也不住地驻足回首,一步一回头,难分难舍。人生在世,最悲伤的莫过于一次次地道别离,小别伤感,大别伤心,永别伤身伤人。然而这一次,法新和方义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两人今日在此地道别后,便只剩来生。 方义离开了伽蓝幽谷,法新就将屋子又还原成了方义来之前的样子。至于方义带给他的那些东西,他已想好对策,就告诉莫名和子修,这是山里的村民送来的礼物。 法新从金禅寺的那场大火逃生自救后,乔装打扮径直来到了伽蓝幽谷。这里是他在金禅寺的地下暗道还尚未挖通之前就已经选好的定居点。他曾借着来芦花岛探望穆野夫妇的名义悄悄来过这里,提前做好了长久居住的计划。 那几个帮法新挖地道的村民都是法新的心腹,在他们曾经最困难的那些日子里,都曾得到过法新的帮助,从而战胜了困难,获得了新生。为了报答法新的恩情,他们愿意为法新去做任何事情。只要法新需要他们,他们就会出现在法新的面前。 他们不仅悄悄帮法新挖了地下暗道,还在伽蓝幽谷帮助法新修建了几间房屋,让法新没有后顾之忧。他们还坚持轮流给法新送去粮食蔬菜,尽心尽力照顾法新的一日三餐。这样的照顾一直到法新身边有了莫名的陪伴才告一段落。 莫名是一个孤儿,后来成了一个乞丐,从外地流浪到了乌岭镇。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夏天夜晚,在山中迷路的莫名由于饥饿和劳累所迫,倒在了法新的院门外。 法新第二天早上起来开门的时候,才发现了倒在院门口的奄奄一息的莫名。他赶紧将莫名带回了家,每日悉心照料,直到莫名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健康。 莫名无家可归,又愿意留在法新身边当童子,法新就把他给留下来了,并收他为徒,教他读书认字。 让法新感到欣慰的是,莫名实在很聪明,又格外勤快,不论什么事情,一学就会。他不仅学到了一些知识,还学会了自己动手种菜,自己下厨做饭。时间一长,厨艺大增,打理菜园的功夫也是相当了得。 有了莫名在身边照料法新,那几个村民这才放下心来,逐渐将法新托付给了莫名照顾,尽管他们也会时不时过来看望法新,顺便送来一些生活物资。 法新和莫名在伽蓝幽谷安顿下来后,日子也就慢慢地变得平稳了,变得安定了。 莫名的身世以及与法新的相遇,都跟当年的子修太像了。法新每次看到莫名,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子修,也就忍不住经常派人去打听与子修相关的一切消息。但他并没有将子修与他之间的故事告诉莫名,直到派莫名去金禅寺试探子修。 莫名从金禅寺回到伽蓝幽谷以后,将他在金禅寺的遭遇全部告诉了法新。法新听完后,心情变得格外复杂,几天都郁郁寡欢。他也曾当着莫名的面说过,以后再也不去管子修了,就任由他去吧,各人生死,各自负责,他人爱莫能助。 可是,最后法新还是食言了。听闻纪晨光带人去金禅寺捉拿子修后,他立刻派人去金禅寺打探消息,并派人一直暗中跟踪子修到了骑峰岭。 子修坠落山崖时,山崖下面早已有人在山涧那里等候,赶在纪晨光找到子修之前,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子修救走了,送到了法新的住处。 幸亏子修失忆了,不再记得从前,否则法新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与子修再次相见。至于子修是否真的失忆,法新也曾心存疑惑,但他更愿意相信子修是真的失忆了,哪怕子修是在故意耍把戏哄骗他。 龙顶寺与伽蓝幽谷离得并不远,只隔着一座山头。法新在金禅寺担任方丈时,曾与龙顶寺的宁远方丈有过来往,彼此很谈得来,两个人在佛法上达到的境界差不多。 金禅寺失火一事,让宁远方丈感到不可思议。当时人人都在传说法新方丈已经死在了大火之中,但宁远方丈却不肯相信,一直在派人暗中打听法新的下落,期待着有奇迹发生。 有一天,外出打听的人回来寺里告诉宁远方丈一个好消息,他们找到了法新方丈,在一个叫做伽蓝幽谷的深山里。 从此以后,法新就和龙顶寺走得越来越近了,常去寺里会见宁远方丈。宁远方丈为人处事不同于常人,只喜欢待在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不愿意见任何客人。但是每次法新来寺里看望他,他都有很多话要跟法新说。 两人越来越相熟,宁远方丈决定将柳翁的事情坦白告诉法新。法新得知后,建议宁远让觉文带着柳翁经常出门去伽蓝幽谷,别总是让柳翁待在龙顶寺。 宁远明白了法新的意思,并答应他可以尝试着这样去做。后来,觉文就带着柳翁常去伽蓝幽谷走动,时间长了,去的次数多了,柳翁的身体状况果然变得越来越好了。 法新救回了子修,决定让柳翁来伽蓝幽谷帮忙一起救治子修。 柳翁与子修之间的恩怨纠葛,觉文都早已禀告了法新。法新也为此感到忧心,既为柳翁,也为子修。子修对柳翁造成的打击与伤害,令他非常痛心。 宁远方丈自从暗中收留了柳翁,便想方设法帮助柳翁驱除心中的恐惧之症。他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花费足够长的时间来面对和解决。但他愿意努力,等待柳翁好起来的那一天。为此,他下了大功夫,请来很多好友一起帮忙。 等到柳翁答应去伽蓝幽谷救治子修的时候,大家都明白:他好了,完全恢复了健康。觉文为此忍不住落泪,其中辛酸他最清楚,一切都太不容易。 第四百五十五章 福祸倚伏 柳翁驱除了心中对于子修的恐惧,身心恢复了健康。但他再也不愿回到柳翁医馆了,就愿意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住在龙顶寺。 法新方丈还活在人间,柳翁又恢复了身心健康,最悲苦却又最欢心的人是觉文。 觉文亲眼目睹了法新的劫后余生与柳翁的苦尽甘来,灾难与苦难在他面前轮番上演,迫使他对人生又有了新的理解、领悟与参悟,佛法修行的境界变得更加高深了。 觉文身在清净佛门,却拥有一个处在俗世的家,那就是穆野夫妇居住的东莱山。 每隔一段时间,觉文就会从龙顶寺下山去东莱山,去探望住在那里的穆野夫妇以及高山一家人,还有方义留在东莱山的翔哥和小宝。 觉文每次看到小宝,都会想起当初小宝手中紧握的那块在夜晚会放射出奇光异彩的宝石。那时,方义就是根据小宝手中紧抓不放的这块奇异宝石给它取了后来的这个名字,小宝。 这是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方义曾跟觉文提到过,他和穆野先生一起将那块宝石藏了起来,封锁住了,以免招惹来什么祸事。觉文当时很赞同方义的做法,凡是这人间罕见的人与事,都难免会招惹来一些纠缠不休的麻烦与祸乱,还不如让宝石消失,不惹是非,不招灾祸。 觉文常来探望穆野夫妇,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探方义的消息。他心里清楚,柳翁虽然不愿意再回到医馆,但心中并没有把医馆遗忘,相反,他有时发现柳翁独自一人面对着医馆的方向长吁短叹。毕竟,那里是他花费大半生的心血换来的人生立足之所。 每次从穆野这里打探到的与方义和医馆有关的消息,觉文都会带回龙顶寺,讲给柳翁听。柳翁得知医馆被方义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就有了安慰,不再担心。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更快地恢复身体状态。 觉文不论是动作,还是言语,都是慢吞吞的样子,不慌不忙,但他做事说话很有分寸,轻重拿捏到位,处处顾全大局,让人很容易接受,颇有出家人的风度。宁远方丈曾当着法新方丈的面夸赞觉文,说觉文是佛门可造之材。 柳翁住在高山之颠的龙顶寺,除了常听宁远方丈讲经说法,也会化用别名乔装打扮去山下行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附近的山里村民因此都很感激他,打听到他寄居在龙顶寺之后,就常去龙顶寺烧香拜佛,舍钱舍物。 大雪封山的寒冷冬季,龙顶寺靠近山崖的一排屋舍在一天深夜被山顶上沉重的积雪给压垮了,需要及时修缮。 一些山民听闻消息后,自发地上山去帮助寺里修缮房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伽蓝幽谷。 法新见失忆后的子修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但依然像从前一样力大无穷,更可喜的是,他变得格外勤快,砍柴,劈柴,挑水,整理菜园,样样都做得很出色,甚至还甘愿坐在灶下帮莫名添柴加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整天面对眼前这样一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子修,法新不得不越来越相信子修是真的失忆了。 得知龙顶寺需要修缮房屋,法新就找来子修,问他是否愿意过去帮忙。子修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了。于是,法新让莫名带着子修一起去龙顶寺帮忙。这是子修入住伽蓝幽谷以来,第一次离开幽谷外出。 莫名对子修的警惕比刚开始时略微松了一点,但他依然没有完全对子修放心。 带着子修来到了龙顶寺,莫名心中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想试探子修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在伽蓝幽谷无法试探出来,那就在龙顶寺好好试探一下。 打定主意后,莫名故意远离子修,让子修一个人独处,或者与他人待在一起,看子修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 子修身材高大,体力充沛,只知道埋头苦干,还非常愿意听从任何人的差遣,随叫随到,脏活累活都肯干。不到一天,子修就赢得了那些村民的好感,夸他既勤快又能干。他们以为子修是龙顶寺里招来的工人,因此又把龙顶寺给称赞了一遍。 没有人能够认得出现在的子修,他蓄起了头发,也留了胡须。这是法新出的主意,想要保证子修的安全,不让警局的人发现,那就得让子修有所改变。让子修暂且还俗,可以改变他的外在形象,是一种很好的掩饰。 莫名的计划落空了,不但没有试探出子修是否真的失忆,反而让他有更多的机会为自己赢得了好名声。这下莫名也没辙了,只好放弃了之前的计划,观察子修接下来的表现。 莫名的小心机,子修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他在伽蓝幽谷整天被莫名盯着干这干那,憋闷了那么久,早就想出来透透气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外出的机会,他当然想好好放松一下,但他素来警惕性极高,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来。 这一排被积雪压垮的房屋就建在悬崖绝壁的边上,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有坠入万丈深渊的危险。在白雪皑皑的高山之颠,这一排房屋格外显眼。它们是一道风景线,却也是一条生死线。 这天上午,大家依然像平时一样各自忙碌着,配合着。眼看破损的房屋都要被修好了,大家的心情也都跟着放松起来。那些站在屋顶上忙碌着的村民,甚至开始拉家常,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忙着嘴里的话。 突然间,其中一个村民一不留神脚下打滑,滑下了屋顶,眼看就要顺着皑皑白雪滑落进旁边的悬崖峭壁,葬身于雪谷深渊。 此时的子修离得并不远,在那个村民顺着屋顶缓缓滑落的时间里,只要他肯伸手用力拉一把,就可以阻止灾祸的发生,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哪怕是听到了旁边响彻天际的呼救声,也依然装聋作哑,无动于衷。 其他人听到动静后都慌了神,一时间不知所措。等他们回过神来再去看那个滑落屋顶的村民时,早已不见踪影,掉下了悬崖绝壁。 正当众人慌作一团时,宁远方丈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连忙安慰大家,不必惊慌,悬崖绝壁上有牢靠的防护措施,掉下去的人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只是会受到一些惊吓。 果然如宁远方丈所言,没过多久,那位失足滑落下去的村民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大家的面前,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然而,宁远方丈的脸却沉了下来。他望着站在人群之中若无其事的子修,不禁一声长叹。看来,法新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个子修,俗世孽根未除,迟早会再次成为一大祸患。 龙顶寺的房屋修缮工作结束了,莫名带着子修即将赶回伽蓝幽谷。临走前,宁远方丈写了一张字条,让莫名带回去交给法新。 莫名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有情无情 方义离开伽蓝幽谷,再一次艰难跋涉在铺天盖地的茫茫雪山中。如他所料,山中落了一场大雪后,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要艰难多了。 途中深厚的积雪让方义寸步难行,每往前迈出一步,都感觉身体会在眨眼之间陷进深雪之中,甚至会有可能掉进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藏在厚雪下的黑洞里。方义有了这种意识和担心,也就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防止发生意外。 他忽然想起在来时的路上他曾做过的那些记号,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它们全都不见了,被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得没了影子,毫无踪迹可寻。他暗自庆幸,幸亏没有遇到险情,否则连获救的机会恐怕都没有了。 一路曲折辗转,在快要天黑的时候,方义终于走出了茫茫雪山雪岭,双脚踏在了乌岭镇的宽阔街道上。相比山里齐腰深的皑皑积雪,他现在感觉街道上的这些看似小山一样的雪都不值一提。 方义带着满身疲惫走进医馆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的时间。大家见方义平安归来,各个都跑着跳着出来迎接,心里的高兴也全都跑着跳着到了脸上。 林伟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带人去山里找你了。” 方义不觉乐了,调皮地回应:“你肯定找不到我的,除非你能把夜里下的那场大雪给原封不动地召回到天上去。” 林伟一愣,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其他人也都没搞明白,催促方义快些说出来,别再卖关子。方义便笑着解释了。 孙正华和刘旺在餐厅的桌上摆放好了饭菜和碗筷,扯着嗓门招呼大家快快去吃饭。天气太冷了,再稍微等一会儿饭菜就要凉了。大家赶紧簇拥着方义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聊,他们还想继续听方义讲伽蓝幽谷里的故事。 昔日的法新方丈至今还活在人间这件事,在镇上目前也只有纪晨光和方义以及医馆里的人知道。这件事不可张扬,需要保密,大家心知肚明。这关乎到法新方丈的安危,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众人刚吃过晚饭,就见有个伙计带着一个中年人进了医馆。那人提着一只大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水果。 篮子一放到桌上,屋子里就飘散着浓浓的果香。大家对这种果香已经不再陌生了,是寒月楼的苗天凤送来的。上次她送来的是一只小竹篮,方义一个水果都没尝到,篮子就变空了,被大家一哄而上,一抢而空。 方义对那人表示了感谢。孙正华早有准备,将厨房里今天他做的几盘点心打包好,让那个中年男子带回去。中年男子笑着说,他们家凤老板上次品尝过了,连着夸好吃,估计这次又要狠狠夸一顿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集到了孙正华的脸上,让孙正华好不得意。 刘旺很好奇,问中年男子这些水果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可是他刚问出这句,就被一旁的林伟给强行打断了。林伟让人赶紧送中年男子回去,说走夜晚的雪路太不安全,天寒地冻的,别回太晚了,早回早好。 中年男子礼貌地道了谢,随后又跟着那个伙计一起走出了医馆的大门,回寒月楼去了。可是没过一会儿,伙计又带着他忙不迭地赶回来了。原来他兜里还揣着一封信,是苗天凤写给方义的。刚才被众人说岔了话题,他把这件正事倒给忘了。 方义接过了信,看见信封上有“方义师父亲启”几个字,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他猜测苗天凤一定是有什么好事想告诉他,否则一个电话打过来就是了,何必如此隆重。 方义将信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了另一封信,法新方丈写给穆野先生的信。这封信很重要,法新方丈嘱咐过方义,只有穆野先生才可以看这封信。方义把它锁在了箱子里,打算过些日子去一趟东莱山,亲手交给穆野先生。 等方义再次回到餐厅里时,发现桌上的那一大篮子水果只有刘旺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吃,其余人却都跑光光了。 方义感到很奇怪。上次那么一小篮子的水果一下子就被抢光了,怎么这次这样大的一篮子水果却没人抢。他问刘旺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旺一边吃一边说:“我哪里知道他们怎么了。他们不吃,我吃。多好吃的水果啊!我以前都没吃过。”接着,他又说:“林伟刚才说,这些水果是武田夕照送给苗天凤的礼物。然后呢,就没人来跟我抢了,就只剩我一个人在吃。你说,他们奇不奇怪?” 方义也挑了一个颜色鲜艳、正散发着扑鼻香味却叫不出名字的果子,正要对它下口,一听刘旺这么说,就连忙闭了嘴,把果子又放进了篮子里。 他忍不住笑着对刘旺说:“既然你喜欢,那你就多吃些,这一大篮子现在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刘旺睁大眼睛看着方义的笑脸,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有些糊涂了,直到这时才感觉今晚大家看起来都挺奇怪的,像是都知道什么事情,却又都不肯告诉他,偏把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武田夕照这次被钟子恒邀请到乌岭镇一起过年,除了像上次一样游山玩水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奔着生意来的。 他在上海站稳了脚跟以后,又跟钟子恒意外联系上了,作为中间商帮着钟子恒将钟氏茶叶,尤其是钟氏花茶,打入了上海市场,并远销到了日本境内。这一仗打得相当顺利,也相当漂亮,为钟子恒带来了不少财富,他自己也收获颇丰。 不用说,武田夕照这次又来到乌岭镇,心情是相当不错的。在过年的这些日子里,他带着花藤一起频繁出入钟家各处,跟钟子恒谈得非常合拍,又擦出了不少新的关于生意上的火花。两人已经开始为新一年的合作计划进行全面升级的准备了。 钟子恒心里一高兴,就带着武田夕照去了雅月社,陪同武田夕照一起观看苗天凤的演出。 那天晚上,武田夕照从雅月社出来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了,有心事了。 花藤懂得武田夕照的心思,就帮着一起出主意。送鲜花是惯常做法,要是再送些不一样的东西,可能会有机会收获芳心。 乌岭镇的冰天雪地里哪有这些东西?武田夕照犯了愁,花藤却说这事好办,这里没有,别处有,想办法从上海调运过来就可以了。 武田夕照的生意朋友遍布上海,很快就有人帮他将鲜花和水果派送到了乌岭镇,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下他的心情又大好了,每隔几天就带着一篮一篮的鲜花和水果去寒月楼拜会苗天凤。 武田夕照身份特殊,苗天凤只得以礼相待。但武田夕照送她的那些鲜花和鲜果,她都送人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冰路杀手 这天晚上,方义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苗天凤写给他的那封信。 不出方义所料,苗天凤在信里告诉他一件好事,她凭借方义教给她的功夫在夜巷里打败了那个跟踪她的贼人。苗天凤在信中说,她怀疑这个贼人就是正在被警局到处追捕的金禅寺方丈子修。 方义看到这里,不觉心里一阵诧异。他敢肯定,这个贼人绝对不是子修。以苗天凤现在的武功,根本就不是子修的对手。 既然不是子修,那么这个人会是谁?也不可能是金铜。纪晨光跟他说过,金铜等人现在都被关押在大牢里,日夜都有重兵把守,就是插翅也难逃。 夜,沉寂,死寂。 方义在屋里来回踱步,凝神思索。他原本以为只剩一个下落不明的潜在危险,子修。可是现在看来,除了子修外,竟然还有可疑之人在镇上出没,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必须得加强戒备。 他猜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跟踪苗天凤到底为了什么,不免心中添了一层烦恼。好在,这人的身手有限,连苗天凤都斗不过,即便是个危险的存在,危害性也是有限的。 第二天清早,方义就叫来了林伟,将苗天凤的信递给林伟看。 林伟看完后,微微一笑,说方义收了一个高徒,往后打架斗殴就有好帮手了。方义察觉到了林伟脸上的知情不报,便让林伟快快招来,免得要受皮肉之苦。林伟赶紧讨饶,对方义说出了实情。 林伟的伤逐渐养好了,又开始在乌岭镇串街走巷,到处捕捉可靠的消息。他也常去寒月楼附近潜伏,毕竟苗天凤是柳翁医馆的大恩人,现在又拜了方义为师,暗中留意寒月楼的动静,至少可以知道它是否安全。 林伟看见武田夕照经常去寒月楼见苗天凤,鲜花鲜果轮番上阵,格外殷勤。可苗天凤的态度却是极其冷淡的,类似于厌恶与拒绝。 武田夕照是剑术高手,可能还会别的功夫。林伟担心这俩人要是闹翻了脸,反目成仇之后可能会有一场决斗。这对于苗天凤来说,并非一件好事。 至于苗天凤在信中提到的那个跟踪她的黑影贼人,林伟坦言,他没有遇见过,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和苗天凤之间居然还有过一场激烈的夜巷决斗。幸好苗天凤打赢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义让林伟继续盯着寒月楼,确保苗天凤的人身安全。林伟点头答应。 林伟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一件事,郭先生现在盯上了镇长杨星汉。在泰屏湖上架桥的过程中发生了重大事故,有人员伤亡,但负责监督这项工程的杨星汉却隐瞒了实情,让整个事件变得扑朔迷离。 林伟刚离开方义的房间,就有伙计跑进来找方义,说钟家大院来电话了,让他马上过去接听。 一大清早就打来电话,很可能是有什么急事。方义跟在伙计身后,快步去接电话。打来电话的人是钟子恒,让方义早饭后过去一趟,钟骄生病了,正发高烧。方义连声答应了。 还没出正月,柳翁医馆就接待了很多生病的孩童。方义对于他们的病情了如指掌,根据他们的情况就可以大致判断出钟骄的状况了。钟骄一年到头也没找过方义几回,方义判定她的身体素质应该挺不错。 吃过早饭,方义提着药箱出了医馆。他现在没有车了,出诊都是靠步行。他倒是觉得这样挺好,可以随时锻炼一下腿脚功夫。 街道上的积雪在一天天地融化,但早晚的冰冻却不得不让人倍加小心。处处都是冰封的路面,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栽一个大跟头,甚至摔得鼻青脸肿。 方义正朝钟家大院的方向快步走去,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车轮打滑失控的声音。凭声音判断,这辆汽车就在他的身后,并正朝他撞过来。 情急之下,方义立即前倾身体伏在地面,随即翻身仰面,迅速抬起两腿抵住了正朝他的方向撞击过来的车头。随着一声刺耳的嘶鸣,车子被迫停了下来,一只车轮陷在了一方破碎的冰泥里。 方义认识这辆车,也看清了开车人的脸,竟然是钟画。 一个鲤鱼打挺,方义站起了身。他见钟画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吓得两眼圆睁,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他猜想钟画不是有意要开车撞他,而是路面结冰,车轮打滑,她无法控制,致使差点酿成大祸。 “钟画,你也会开车了?” 为了缓解钟画所受的压力,方义来到了车前,隔着半落的车窗笑着问钟画。 钟画并没有立即回应方义。她紧闭双眼,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刚才的惊险一幕从记忆里使劲呼出去,好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车!快点,别磨蹭!” 钟画连看都没看方义一眼,便下达了命令。那声音里充满了仇恨,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方义了解钟画的脾气,一年四季都没有好天气,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要么冰雹,要么飘雪。而且自从上了大学后,脾气好像变得越来越大了,让他无法理解。 见识了刚才那么惊险的一幕,方义现在坐在车里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总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惊险重演,连今天还能不能活着到达钟家大院门口都难说。这不是去看病,这是在送命。 果然不出方义所料,车子在好几个路口拐弯处都差点打滑出事,幸好有方义在后面及时躬身帮助钟画把握方向盘。方义让钟画把车停下,换他来开。钟画始终不肯,还硬生硬气地告诉方义,大不了同归于尽。 方义实在没辙了,不再言语,一路提心吊胆。终于,谢天谢地,他活着到达了钟家大院的门口。 钟画气呼呼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独自往院里走去,却把方义一个人撂在身后凛冽刺骨的晨风中,瞬间冰冻成了一座雕像。 方义站在那里愣了好久,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最近究竟哪里得罪了钟画,值得她如此怨愤,还特意开车到半路接他一起送命。最近都没见面,也没说过话,既没招她也没惹她,方义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王叔在一旁看着,知道钟画和方义又闹矛盾了,也不敢多嘴,只好站在院门口笑着迎接。见钟画不搭理他,他只得赶紧跑过去迎接方义,接过了方义手中的药箱。 方义笑着跟王叔问好,顺便问了王叔一连串问题:钟画到底在生谁的气,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又是谁允许她开车去医馆接他的。 王叔被问得哑口无言,一脸无辜地愣在那里。 “方义,你吃过早饭了吗?”王叔尴尬地问。 “吃过了。”方义无奈地回答。 第四百五十八章 庭院深深 方义带着满眼的不解与满心的疑惑跟随王叔迈进了钟家大院。许久没有登门拜访,方义都感觉有些陌生了。 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钟家大院才慢慢地安静下来,访客如织的场面渐渐消失,变成了一抹浅浅又稀疏的新年回忆。 方义环顾四周,只觉与先前相比,多了一份新年的热闹气象,也多了一些之前不曾见过的花草树木以及庭院景观设计。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那些耐寒的花朵却依然开得娇艳欲滴,芳香扑鼻。不用问,这份功劳应当属于钟家的智慧园丁,林叔。 钟书、钟琴、钟棋、钟诗、钟酒和钟花几个姐妹在大门前一字排开,热情地迎接方义的到来。唯独不见钟画。 她们几个姐妹都在那里看着方义笑。钟诗、钟酒和钟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方义了,再次见面,感觉方义比从前长得更好了,个头长高了,身材更健壮了,看起来更成熟了,人也长得更帅气、更精神了。 钟琴和钟棋连忙快步跑过来,来到方义身边嘘寒问暖,问这问那。这时,只听钟书站在那里对她们说:“你们两个别缠着方义哥哥,有话一会儿再说。方义是来给钟骄看病的,不是来陪你们闲聊的。”钟琴和钟棋这才打住,赶紧带着方义一起去看八妹钟骄。 钟子恒和唐佳玉正在钟骄的屋里坐着等候方义。丁姨站在床边,满脸焦急。一见方义来了,仿佛见到了活菩萨一般,还没等钟子恒夫妇开口,她就跑过去迎接,拉着方义的胳膊,将方义硬生生地拽到了钟骄傲的床前。 方义笑着对丁姨说:“你别太担心,这样大冷的天,又赶上过年时节,小孩子一不留神就容易得病。我给她开点药吃,好好地调理一下就会没事的。”说完,方义就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将自己的手臂从丁姨那两条紧紧环绕的胳膊里抽了出来。 方义认真帮钟骄检查了一下身体,如他之前所料,跟那些去医馆看病的孩童症状相似,是受了寒气之后引起的头痛发烧。不用开药方去医馆拿药,他已经将药带来了,就在药箱里。 打开药箱取出药,方义交给了丁姨,让她去厨房煎药熬粥。丁姨见方义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知道钟骄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一路快跑着去了厨房。 坐在一旁的钟子恒和唐佳玉这才起身招呼方义,一起去了客厅。 来到客厅后,方义见到了正在谈话的赵时运和唐佳倩夫妇。唐佳倩一见方义走进来,就笑着迎上来,把方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长好了,怪不得我们家钟画总是惦记着你。” 方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值得礼貌地笑着跟唐佳倩寒暄了几句,却只字不提钟画。钟画究竟是怎么了,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甚至怀疑唐佳倩说这话是在故意气他,讽刺他。 赵时运知道最近这些天钟画心情很不好,八成又是跟方义在闹什么矛盾,见妻子说话如此唐突,担心会加剧两个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便赶紧走过来打圆场,邀请方义到一边喝茶吃点心,顺便陪他下一盘棋。 逃脱的机会来了,方义赶忙转身跟在赵时运身后去了窗前的一张桌旁。两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下棋。赵时运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棋手,方义曾经领教过,好几次都惨败下阵。 钟画独自待在房间里,继续生闷气,既不出门,也不让人进门。直到她的父亲来敲门,她才勉为其难地开了门。父女二人对坐,气氛一度非常尴尬。钟画总是不开口说话,钟子恒的耐性都快被她给消磨殆尽了。 钟子恒并不知道钟画这些天到底在为什么而郁闷,所以说的话都是钟画不爱听的,听不进去。 “我们拦截了所有方义送到邮局邮递的东西。方义跟百家村那边已经没有了来往,他在这边每天都忙得团团转,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些儿女私情的事情。这样的方义,你怎么还不满意?还在胡闹什么?大过节的,把人家接来了,却又不理人家,一点礼貌都没有!”钟子恒心情不悦,说话的语气也重了好些。 钟画觉得再这样听父亲教训下去,只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只好答应现在就出去跟方义见面。 钟画从房间出来后,邀请方义陪她一起在院子里随便走一走。方义答应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钟画实在忍不住了,就直接开口问方义,苗天凤的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义没有想到钟画会提到这个问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好临时发挥,瞎编了一个理由,说他现在天天在医馆忙碌,担心功夫没有长进,就决定步行出诊,防止武功退步。 苗天凤最近特别忙碌,身体不太舒服,经常要他去寒月楼看病。与其天天跑过去帮她看病,不如让她自己每天开车来医馆,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她还没有买车,把医馆的车借给她用,刚好解决了眼下的麻烦。 钟画听得特别认真。方义说的这些话正合她意,解开了她的心结,因此心情终于开始变得好起来。 钟画说,这样做才合乎情理。寒月楼是苗天凤的私人住所,方义若是经常出入那里,迟早会引出一些是非问题,到时有口难辩,白白地叫人看热闹,说闲话,当然是让苗天凤自己光明正大地去医馆看病比较好。 方义其实并没有听清钟画在说些什么,他在思考究竟是谁告诉了钟画这件事。钟画平时和苗天凤并没有来往过,而且苗天凤一般都是早出晚归,差不多来无影去无踪,钟画不可能知道有关车的事情,她都没机会见到苗天凤开车。 此外,柳翁的车到了苗天凤那里以后,焕然一新,就连方义自己都难以认出来,钟画更是认不得的。 要么是陶飞跟钟画说的,要么就是胡阳在从中捣鬼,他更怀疑的人是胡阳。方义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不悦。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经过胡阳从中作梗,就让事情变得糟糕了,连性质都被改变了。 钟画的心情倒是好了,方义的心情却坏了起来,可是又不便在钟画面前显露出来。他心里很苦恼,他很不喜欢这种苦恼的感觉。可眼前的钟画偏偏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大苦恼。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全部融化,角角落落里都还有一点一点的白色,像是在慢慢生长,却又是在点点消亡。冬天的寒冷,在落满阳光的庭院里绵延起伏。 第四百五十九章 独自迎战 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看到钟画和方义在荷池边的凉亭里站着说话,虽然隔得远听不见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了钟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了,没什么事了,放心吧。” 唐佳玉笑着对丈夫说。她扭过头看向丈夫,却发现丈夫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思考什么紧要的问题。 钟子恒听到妻子的说话声才回过神来,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凉亭里,但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反而多了一些惆怅,眉头也逐渐紧锁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如果你不看好他们俩,又何必那么愿意听钟画的安排?”唐佳玉收敛了笑容,蹙着眉头看向丈夫。 唐佳玉从陶飞那里打听到了消息,钟子恒按照钟画提出的要求将方义寄往百家村的所有东西都拦截了下来。不仅是方义寄出去的东西,还有章胜寄给方家的东西,全都在邮局被拦截住了。 钟子恒将方义和章胜寄到方家的那些物件全都折变成了钱,然后自己又掏腰包添上了好些,派人千里迢迢送到了方义的家乡百家村,交到了方义的父母手里。 这边无情地拦截一切,那边却又有情有义地赠送了一次又一次。钟子恒觉得,只有这样,他的良心才能安稳下来。设法让方义与百家村断绝来往,但并非要让他断绝骨肉亲情。等往后这边的事情都办妥当了,方义和他的家人自然会再次团聚的。 至于方义在百家村的那个指腹为婚的姑娘乔雪,秋亭在方义那次坠崖之后去过百家村一趟,已经明确告诉过乔雪,方义坠崖身亡了,不在人世了。根据秋亭回来后的如实讲述,钟子恒判断乔雪是一个很明事理的姑娘,得知方义身亡后,应该会知道怎么做才是既合情又合理。 “你别光顾着看咱们女儿钟画脸上的笑容,”钟子恒无奈地对妻子说,“你同时也要看看方义脸上的愁容。” 一句话提醒了唐佳玉。她刚才的目光一直都只围绕着她的宝贝女儿钟画打转,却根本就没有留意方义脸上的表情,而从廊檐下的这个角度看,方义又正好是侧身站在那里。 唐佳玉这回把目光全部聚焦在了方义的脸上。果然还是丈夫观察得仔细,方义的脸上的确没有丝毫的笑容,很平静很冷淡,跟女儿钟画脸上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还要继续插手去管吗?”唐佳玉的眉头蹙得更紧凑了,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八个女儿,唯独这个女儿叫人太不省心。 “我们也许只能帮到这里了。”钟子恒也不由得长叹一声,“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以及时间去处理吧。一年又一年,年年叫人悬心,也真是累得慌。” “估计你处理最麻烦的生意问题时,都没像这样心累过,对不?”唐佳玉听丈夫把话说得这么可怜,便笑着安慰他。她也不希望丈夫再为这件事太操心,太心累了。 钟子恒看了妻子一眼,慢慢松开了眉头,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凉亭,然后转身离开廊檐,朝客厅走去。唐佳玉连忙追了上来,温柔地挽住了钟子恒的胳膊。 午餐已经摆在客厅里,满屋子都是人,大家一起坐下来共进午餐。这是钟子恒在用家宴的方式盛情招待方义,而这样的破格招待方式,也只有方义一人能够享有。钟子恒为了满足钟画的心意,也实在是煞费苦心,尽管他已说过不再插手过问。 席间,赵时运和唐佳倩夫妇对方义也表现得非常热情,但相比之下,赵时运是真心的,因为他更了解方义。而唐佳倩则多少带着一些敷衍,在她心里,方义和胡阳相比,她更看好的人是胡阳,这样的想法一直都没变过。 方义心里其实很清楚钟子恒对他的百般照顾,也很明白钟画对他的情深意重。但是,他是有自己的立场的,以前也多次表态过。可是现在看来,他感觉自己身陷囹圄,难以摆脱了。这并非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他得想办法挣脱出去才行。 晚上回到医馆后,方义独自坐在房间里发呆。白天钟家大院里欢聚一堂的场面,勾起了他的思乡情绪。他又想家了,想念父母和弟弟妹妹们,还有那个指腹为婚的她。 窗外的夜,寂静而寒冷,寒风在摇晃树叶,在摇晃空无,也在摇晃方义的孤独与无助。 他拿起笔,决定再给乔雪写一封信。可是提笔半天,却落纸无字。他不得不放下笔,望着黑沉沉的窗外,继续发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乔雪和家人都感到满意,都感到放心。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方义一拿起笔,他的脑袋就会变成一片空白,纸在眼前,却无从下笔。然后不得不放弃写信的念头,收起纸笔,上床睡觉,却又是一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 方义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太糟糕,一点都不如意。欠钟子恒的那二十万元本来是有能力还清的、算清的,可是钱贵明的无情背叛,让他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可怜人,一切又得重新来过,从零开始起步。 一夜不成眠。天还没亮的时候,方义就起床了。他感觉很疲累,却又睡不着,也就只能起床了。他今天有件事要去办,一定要去办,不能再拖下去了。 胡家大院的雪后清晨,阳光斜斜地照在院子里,一切都明亮着,也都灿烂着。满地的花叶疏影随着晨风一起轻轻摇曳。一些鸟雀散落在枝头,时不时发出几声悠长的啼鸣。 胡阳独自站在院子里的一棵腊梅树下,呆呆地望着从树上随风一起飘落的小小花朵。他闻不见沁人心脾的花香,却只看得见满眼落花的纷飞。 有人一大清早就给胡阳送来了一张字条,约他出去,在附近的一条溪水边会面。 胡阳没有多想,约他出去的人一定是方义,他心里已有准备。方义一定是知道了他暗中送给钟画的那些情报。虽然这件事他做得不够体面,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冤枉方义,事实摆在眼前,错在方义自己。 尽管如此,胡阳心里还是有一些顾虑的。他知道方义也是一个有脾气的人,只是平时极少发作而已。他担心自己就这样单枪匹马去见方义,会不会吃亏。若论武功,他绝对不是方义的对手。可是他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以免节外生枝。 经过一番自我折磨后,胡阳最终决定,去赴约。不论到时会出现怎样的状况,他这次都要去。有些话,他也憋在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该摊牌了。 胡阳出了家门,迎着冷风独自一人朝约定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第四百六十章 摆明立场 胡阳独自一人走在晨风冷冷的街道上,目视前方,好似视死如归。既然已出发,就没有回头路。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方义约胡阳见面的地点并不远,就在胡家大院的附近,那里有一条终年潺潺流淌的小溪。天气回暖,山中积雪融化,溪水汩汩涌动,清澈而丰沛。附近有一座山岭,山岭上怪石嶙峋。 此时,在这座山岭的顶端,方义正在耐心地等候胡阳的到来。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可以彼此礼貌地交谈,也可以一言不合就宣战。 远远地,方义看到胡阳朝山岭这边走来了。看他的步伐,铿锵有力,倒是没有一点胆怯的样子。方义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在昌旸大学的武术班上,方义最欣赏的是昌旸护卫队的队长祁超凡,后来事实也证明,他没有看错人,祁超凡能力超群,值得栽培。他也听说了,他不在课堂上的那些日子里,祁超凡和胡阳两人联手将武术班打造成了一个优秀的集体,收获了很多赞誉。 胡阳来到山岭下,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山岭之巅的方义。他站在那里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顺着一条山路向上攀登。这条山路很崎岖,需要不时攀附岩石才能登上去。 方义站在山巅之上,目光投向正在向上攀登的胡阳。看得出来,眼前的胡阳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书生气十足的胡阳,体力看起来很充沛,身体相当强健,跟祁超凡的确可以相媲美。只是不知道他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今天倒是个好机会,可以试他一试。 胡阳上来了,略微有些喘气,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直接来到方义的面前,面不改色,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 “知道今天为什么约你来这里见面吗?”方义先开口发问,语气生冷而果决。刚问完这句,他就往前走了几步,如山石一般立定在胡阳的面前。 两人怒目相视,剑拔弩张。 “不知道!”胡阳微微一笑,随即昂起了头,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像是在向方义兴师问罪。 方义听了这话,顿时就把两道剑眉竖立起来了,既而两眼圆睁,隐隐的怒气正从两只紧握的拳头上暗暗地向面部徐徐攀升。 “我再问你一遍,到底知道不知道?”方义压低了声音,目光直刺胡阳的双眼。 “我说过了,不知道!”胡阳也圆睁着两眼,眼露凶光,与方义的目光正面相撞。愤怒的双拳已在蠢蠢欲动,准备随时出击。 在胡阳看来,是方义自己先犯了错,被他获悉后暗中转告给了钟画。他只是当了一回暗中人,说了一些该说的话,又不是始作俑者,根本就没有必要觉得自己有错,只是不够光明磊落而已。这便是他面对方义时如此理直气壮的底气所在。 方义见胡阳居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中非常恼火。他不再发问了,挥舞双拳直接向胡阳宣战,迫使胡阳接招。胡阳也毫不示弱,鼓起勇气毅然迎战,两人转眼之间就大战在了一处。 胡阳在武术班学到的功夫都不是方义教的,而是在方义离开学校后,由队长祁超凡和那些学生们一起传授给他的。论武功,他连祁超凡都打不过,更别说是眼前的方义了。 方义没费多大力气就战胜了胡阳。不过他心里是有数的,胡阳就是一把硬骨头,好面子,不肯认输,不愿意屈服,胆量和毅力却都有过人之处。他出手的时候,每一招每一式都留有分寸,并没有想动真格的,也没那个必要。 但是方义最不能容忍的是,胡阳明明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不肯承认。既然武力解决不了,那就只能文斗了,这是多么滑稽的斗争。 方义告诉胡阳,不论苗天凤开的车是否是柳翁医馆的,都与胡阳没有半点关系,更与钟画没有任何关系,他已经向钟画说明了缘由。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否则后果自负。 胡阳一听,方义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才大动肝火的。方义又跟钟画见过面了?什么时候的事?一听到从方义嘴里冒出“钟画”两个字,胡阳心里就不舒服,十分难受,心情复杂得难以言表。 “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要跟你决一死战,而是想告诉你,你和钟画之间的事,从此以后不要再牵扯上我。往后不论你们之间发生什么矛盾,都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一切都与我无关!胡阳,你听明白了吗?”方义一字一句地说完后,平静地望着对面的胡阳。 胡阳都听明白了,听得一清二楚。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想让方义把刚才的那番话再逐字逐句地说一遍给他听,实在是太好听了,是他连做梦都想听见的话语,想听见的声音!他觉得,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方义,是有史以来最帅的一个方义。 “我听明白了,每个字都听明白了,一个都没落下!”胡阳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说完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都只住着那个百家村的乔雪。”胡阳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方义的脸,他最想看清方义此刻的表情。 “既然你知道,那么以后就请你别再从中捣鬼了。你都读大学了,又是鼎鼎大名的胡校长的三少爷,在校里校外好歹也是一个响当当的风云人物,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瞎胡闹?”方义说着说着,又开始动怒了。 胡阳的眼睛都直了,两只耳朵也早就竖起来了。他和方义也算相识了好几年,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听见方义像这样当面夸赞他。他也知道这夸赞中饱含着愤怒,可是这种愤怒的夸赞却是这样悦耳动听,他非常愿意洗耳恭听。 方义不再说话了,转过身面向太阳。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眉眼之间有一种放松在渐渐舒展开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积压在内心的千年积雪终于开始融化了。他想再靠近阳光一步,让温暖的光芒照进心底,消融所有的皑皑积雪。 胡阳也转过身来面向太阳,一颗激动的心仍在回味着方义刚才的那些话语。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方义今天约他出来见面的目的,不是决战,而是和解,严正宣布他的立场。 然而,胡阳心里其实也明白,方义是方义,钟画是钟画,方义的立场只能代表他自己,却永远无法代表钟画。这也是一直以来困扰他的最大难题。 “走吧,回去。”方义说。 胡阳没有再说话,跟在方义身后一起向山下走去。一不留神,山道上丛生的荆棘刺破了他的手指,流出了一抹鲜红的血。 第四百六十一章 遗忘的客 方义和胡阳一前一后下了山岭,沿着山岭下的那条溪水往胡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不经意回头间,方义看见胡阳在不停地摩挲手指,问他怎么了,要不要紧。胡阳说没事,被山上的荆棘刺破了,流了一点血。 方义停下脚步,接过胡阳的手指看了一下。手指依然在流血,还有一根细刺扎在里面。方义让胡阳别乱动,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了那根细刺。 “还是你厉害,到底是医生。我从山上下来一直到现在,一刻不停地跟这根刺较量,也没能把它给弄出来。”胡阳无奈地笑了。 方义没好气地说:“你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位会拔刺的医生,你不搭理他,偏要自己逞能,能怪谁?这根刺啊,个头也太大了一点,要是再小一点再细一点,就好了。” 胡阳一听,知道方义是故意在讽刺他,便说:“我刚才在山上看到了一大堆仙人掌,我要是倒在里边打几个滚,我们的方大医生现在岂不是有活干了?既然你那么会拔刺,那就应该让你多拔些,这么好的功夫可千万不能浪费了。” 方义愣了一下,继而哭笑不得,扭头就走,顺便扔下几句话:“好端端的你惹人家仙人掌做什么?人家又没招你惹你。你应该去惹玫瑰才对!” 胡阳听出了方义的话中话,忽然想起一些问题,紧走几步跟上来,“不贫嘴了,说正经的。你又去钟家了?什么时候去的?钟画在家做什么?心情可好?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话,快快从实招来!” 方义一开始没搭理胡阳,任凭他一路絮絮叨叨问个不停,自言自语。后来,他觉得有些话得格外强调一下,要胡阳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方义就把那天钟画开车去半路接他的事情跟胡阳说了。他责备胡阳考虑不周,太冲动了,太自私了。如果胡阳真的在意钟画,就应该在事先提前考虑一下后果。钟画暴怒的时候真的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太危险了,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胡阳听完后,只觉一阵冰凉从心头掠过。他很后悔,当时的确太过冲动,只为宣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有考虑过事情的严重后果。如果那天钟画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条并不遥远的路,两人却像走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快到胡家大院的时候,胡阳邀请方义去家里做客,方义却谢绝了,径直朝医馆的方向速速走去,恨不得再走一步就能到医馆门口。 方义心里有事,不想见到胡昌鸿。钱贵明卷财逃跑了,不仅盗了医馆里所有的钱财,就连保险柜也给顺手偷走了。这个保险柜相当名贵,向来是胡昌鸿眼里的宝贝,原本是被方义借来勾引那个校园盗贼的,却没想到结果被自己的家贼给盗走了。 这件事情让方义很伤脑筋,他到现在都没能想到一个好办法来解决,因此有意躲避胡昌鸿,不敢跟他见面。有时他也想过,不如先撒个慌应付一下,可是就连这个谎到现在也还没能编出来。那么精致名贵的保险柜说没就没了,该怎么编谎? 胡家大院的院门口,洒满了午后的阳光。门前的积雪已经融化了,露出湿漉漉的地面,几只鸟雀在那里蹦来跳去,拣吃那些一整个冬天藏在皑皑白雪下的美味。 院门口的两边,暖洋洋的阳光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大哥胡玉,另一个是二哥胡珏。两人此刻正在门口焦急地朝远处张望,仿佛等待已久,耐性越来越少了。 忽然,二哥胡珏大喊了一声:“是胡阳,他回来了!”说完,急忙朝不远处的胡阳跑了过去,脸上很是不悦。 大哥胡玉在后面赶紧喊道:“胡珏,有话好好说,别跟他急。” 胡阳正无精打彩地低头往家里走,却突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竟是二哥胡珏,看起来一脸的不高兴。“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晚才回来!都把人家姑娘晾在家里大半天了。” 胡阳满脑子都在想着钟画那天开车去接方义的情形,越想心里越内疚,一听胡珏说“姑娘”两个字,以为是钟画到家里来找他了,顿时高兴得两眼直放光彩,拔腿就往家拼命地跑去。 胡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心里直犯嘀咕:“这个胡阳,我的亲弟弟,还真看不出来,臭小子倒是挺能耐啊,居然脚踏两只船!看我一会儿回去不好好收拾收拾他!”想到这里,胡珏的火气就上来了,怒气冲冲地往家里赶。 胡阳一口气跑到了院门口,也不跟站在门口的大哥胡玉打招呼,只顾继续拼命地往家里客厅的方向跑去。他居然让钟画等了大半天,他实在是太无礼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去见什么方义了,都怪方义不好,太可恶了。 “胡阳,你总算回来了,去哪里了?都把我给忘了吧?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胡阳一口气跑到了早已在家等候他大半天的姑娘面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钟画,却是沈蒨。 他这才猛然间想起来他和沈蒨之间的约定。沈蒨跟他说,想去钟家大院拜访钟画,让胡阳帮他这个忙。胡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两人约好今天上午一起去找钟画。可是胡阳今天刚好又被方义约见,慌乱之间早就忘了和沈蒨之间的约定。 “真是抱歉啊,今天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让你久等了。”胡阳心中又羞又愧,赶紧招呼沈蒨坐下说话。 沈蒨早饭后就来了,一直等到午饭后。她不知道胡阳为什么不在家,明明约好的事情,到了时候居然连人影都没见到,心里很不踏实,坐立不安。 胡昌鸿和孟玉兰夫妇今天不在家,一起去怡山书院赴宴了。家里只剩胡玉和胡珏两人在家。 准备吃早饭的时候,两兄弟才发现胡阳不见了人影,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声招呼都不打。两人也没办法,只好先吃饭,等胡阳回来再说。 谁料,刚吃过早饭,家里就来了一位姑娘,自称是胡阳的好朋友,两人约好今天见面,一起出去办事。 胡玉和胡珏从来没见过这位姑娘,也不知道她和胡阳究竟是什么关系,只得先以礼相待,等胡阳回来后再说。 可是一直等到吃午饭的时候还不见胡阳回来,这下可把胡玉和胡珏给急坏了。他们跟这位姑娘并不熟,不敢随便说话,担心会说错话。 姑娘自己也很着急,也打算不等了,改天再来。胡玉提议,继续等,要是午饭后还等不到胡阳,那就算了,不等了,改天再说。 胡阳总算回来了,说了好些抱歉的话,沈蒨也接受了他的真诚道歉。然而,有人却生气了。只见胡珏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客厅。 第四百六十二章 登门拜访 胡阳正在客厅里招待沈蒨,一直在跟沈蒨赔礼道歉,说都是他的错,让沈蒨久等。 沈蒨并没有生气,笑着说:“你都已经道歉道怎么久了,难道就不累吗?你有急事去忙,又不是故意的。我们都怎么熟了,又不是外人,太客套反而会生分。”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胡珏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胡玉一脸的焦急,伸手拉胡珏的胳膊,拉了好几次都没拉住,一次次地被胡珏给用力甩开了。 胡阳和沈蒨见胡珏满脸怒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之后,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胡珏对沈蒨说:“沈蒨,你坐下,喝喝茶,吃些点心。我找胡阳有点事,出去说几句话。” 沈蒨是个明白人,一看胡珏这副来者不善的样子就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问题,而且是跟胡阳有关。她忙点头笑着说:“二哥你有事找胡阳,那就先借过去用吧,等一下再还给我就是了。”说完,她又回到原位坐了下来。 胡珏听沈蒨这样说话,越发觉得胡阳和沈蒨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他今天必须要问个明白。一个钟画已经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了,要是再来一个沈蒨,往后就别想过安宁日子了,再要是传出去的话,胡家的脸面往哪里搁,跟钟家又怎么解释。 胡阳知道大事不妙。二哥胡珏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向来是谦谦君子般的温润,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发怎么大的脾气。他心里猜测应该是为他今天不守约而生气。 胡珏没再说话,只是朝着胡阳使了一个眼色,胡阳就乖乖地跟在他后面一起出了客厅,来到胡珏的房间。胡珏让胡阳把房门关上,胡阳只得听话照做了。 这边房门刚关上,后面胡玉就赶了过来,冲着紧闭的房门对里边喊话:“你们俩快些说话,说完了就出来,沈蒨还在客厅等着呢,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房门内的胡珏和胡阳听得明白,大哥胡玉这是在提醒他们俩,不论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点到为止就够了,别做得太过分了。有客人在,不能闹得叫人家笑话。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胡珏开始审问胡阳,问他和沈蒨到底是什么关系,约会居然都直接约到家里来了,这都交往到哪一步了。钟画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前些天还在闹脾气,都闹明白了没有。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胡阳这才明白胡珏发火的原因,他误会了他和沈蒨之间的关系。没办法,事情都演变成这样了,除了认真解释之外,就是待会儿得赶紧带着沈蒨去钟家大院见钟画,否则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为了解除误会,胡阳就把他和沈蒨之间的故事详细地讲述给胡珏听。听完之后,胡珏的满腔怒火才渐渐消失了。他见胡阳交代得明明白白,也就相信了一半,但并没有完全相信,他还得看胡阳的行动。 两人又回到了客厅。 沈蒨见胡珏脸上的怒气消散了,知道问题解决了,忙起身走过来问胡阳:“胡阳,现在我们可以去见钟画了吗?” 胡珏听见他们俩的说辞是一样的,又放心了好些,忙催促胡阳带沈蒨去钟家大院,时间已经不早了,早去早回。 胡阳和沈蒨异口同声地答应了,随后两人一起走出了院门。 院门外面,胡玉安排的车已在等候。司机见他们出来了,赶忙下车打开了车门。车子出发了,一直开向钟家大院的方向。 下午的阳光依旧很灿烂,路边的积雪在这样温暖的灿烂中渐渐隐退、消失,露出了潮湿的地面,红的花,绿的叶,黄的草,光秃秃的枝丫,以及冰封了一整个冬天的空虚。 沈蒨坐在车里,目光落在那些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路边花草树木上,看它们在阳光下尽情地呼吸,也听它们在依然寒冷的风中耳语。可失落的是,她能懂它们,而它们却都不懂她。 胡阳扭头看了几眼心不在焉的沈蒨,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便笑着对她说:“你还是好好养养精神吧,别空费心思瞎想。等一下见了钟画,一切就都清楚了。” 沈蒨没有回应,但一直紧凑的眉头却在不自觉地舒展。 车子停在了钟家大院的门口,王叔从里边走出来,笑着迎接他们。“我们已经接到胡玉大少爷打来的电话了,茶水和点心都摆上桌了,快进去吧。” 胡阳带着沈蒨迈步进了院子。两人老远就看见对面的钟画笑着朝这边走过来了。 胡阳的心情霎时变得很复杂,既开心,又不开心。他都快把钟家的门槛给踏平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钟画如此笑脸相迎。可如果不是他带着沈蒨一起来,钟画还会给这样的优待吗?他都不敢多想,怕再多想一下,钟画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就消失了。 沈蒨终于见到了钟画,两人手挽手一起朝客厅走去。 胡阳感觉自己被忽视了,钟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可是一想到那天钟画开车去接方义时,好几次都差点想要了方义的性命,他又莫名觉得心里有了一种安慰。至少,钟画还没有想要他的性命。 钟画牵着沈蒨进了客厅,把她介绍给家人们认识,然后沈蒨就跟大家一个一个地打招呼。她这才知道,原来钟画竟有怎么多的姐妹,好热闹的一个大家庭,让她不觉心生羡慕。 胡阳知道沈蒨来见钟画的目的是什么,便在暗中帮沈蒨的忙。他设法让沈蒨和钟画以及“二姨奶奶”唐佳倩待在一起。沈蒨想要打听章尧的消息,找钟画其实并没有什么用,要找唐佳倩才管用。 唐佳倩一见沈蒨就觉得她们之间很有缘分,她很喜欢沈蒨。 沈蒨绕了半天的弯,才把话题落在章尧这个名字上,问钟画章尧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没等钟画开口,唐佳倩就忙不迭地笑着打开了话匣子。的确,提起章尧,没有谁比这位“二姨奶奶”更有发言权了。 唐佳倩告诉沈蒨,章尧每天的主要时间都花在了学习功课和画画上,他的画作在校内外大受欢迎,还获得了很多奖项,名气越来越大,可把向忠怀教授给高兴坏了。 章尧现在又长本事了,除了他以前最拿手的人物画和山水画之外,壁画,岩画,石画,雕塑,制陶,掐丝,等等,他都会,简直就是一个全才。 唐佳倩说得眉飞色舞,说到最后时,却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说:“章尧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很古怪,不爱说话,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就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似的,太孤独了。” 沈蒨沉默了,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暗夜跟踪 沈蒨在胡阳的帮助下来到钟家大院拜访钟画,不仅如愿见到了钟画,还见到了钟画的家人和亲戚。 沈蒨原本以为,只要见到了钟画,就可以了解到关于章尧的一切消息。可是后来才发现,最知情的人不是钟画,却是钟画的姨娘唐佳倩。 从唐佳倩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让沈蒨感到惊喜,却又很揪心。章尧在那边学得很好,很优秀,很有成就,在向着他自己定下的目标不断地前进。但唐佳倩说,章尧过得很忙碌,却并不快乐。 章尧那次在昌旸大学开学典礼上的演讲深深打动了坐在台下的沈蒨,让沈蒨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日夜盼望着章尧早日学成归来。 沈蒨很想知道章尧不快乐的原因,毕竟这与那天章尧在演讲台上的表现多少有些不符。站在台上那般慷慨激昂地发表令人振奋不已的章尧,又在那边学有所成,为什么会不快乐? 在离开钟家之后的路上,沈蒨突然问胡阳,章尧有没有过感情困扰的问题。胡阳沉默不语。沈蒨从胡阳的脸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不再追问了。如果有这方面的问题,那也只能是出在钟画身上,要不然胡阳的脸色也不至于如此尴尬,如此难看。 沈蒨倒是很想得开,她并不把这件事情当成一回事。就凭胡阳怎么多年以来的这份坚韧不拔的执着追求,钟画迟早都会站在胡阳身边的,沈蒨对此非常肯定,尽管眼前的事实跟她想象中的样子还差得那么离谱。 “今天钟画基本上都没怎么正眼看你,你也不生气吗?”沈蒨笑着问胡阳,眼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同情。 胡阳转过脸看了一眼沈蒨,也笑着说:“要是为这点小事生气,那我跟钟画之间早就断绝来往了,还能捱到今天?我都习惯了,习惯了就好。” 沈蒨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帮腔说:“钟画虽然眼睛没看你,但是心里不知看了你多少遍。” “对了!你这话我最爱听。”胡阳边说边用手用力地拍打着膝盖,同时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我很少会佩服一个人,”沈蒨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但是,胡阳,我很佩服你。爱一个人爱到这个份上,就足够了。钟画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说完,沈蒨将目光转向车窗外,望着窗外苍茫的暮色独自出神。 胡阳愣在了那里,有节奏地拍打膝盖的手忽然悬在了半空,静止不动;吹了一半的口哨也忽然卡在了咽喉,悄无声息。他的眼珠却在不停地打转,拖拽着将滴欲滴的晶莹剔透的泪珠。 车子停在了胡家大院的门口,两人相继下了车。 此时的胡家大院里,灯火通明,远远地闻见了饭菜的香味。吃晚饭的时间到了,胡昌鸿和孟玉兰夫妇已从怡山书院回来,正在张罗着饭桌。胡玉和胡珏兄弟俩在一旁帮忙。 听见院门口有动静,他们便知道是胡阳和沈蒨回来了。胡玉和胡珏连忙一起出来迎接。他们之前已经去院门口张望了好几次。眼看天快黑了,要是再不回来,他们就决定去钟家大院接去了。 如果只是胡阳一个人,他们不会这样挂心,胡阳出入钟家很正常,黑天白日随时都任他来往,回来是早是晚也都由他。但是今天有沈蒨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胡昌鸿夫妇俩下午从怡山书院赴宴回家后,胡玉就把胡阳和沈蒨的事告诉了他们。 胡昌鸿是昌旸大学的校长,对学校里的不少学生都有印象,甚至是了解。但唯独关于这个沈蒨的情况,他知之甚少。 沈蒨是文学系的学生,平时表现相当不错,可谓出类拔萃,深受老师和学生们的欢迎。文学系有两个学生最有影响力,一个是卓文嘉,另一个就是沈蒨。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但是卓文嘉和沈蒨却是例外,两人不仅各方面都很出色,还同在一个班级,还同住一个宿舍,同时还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 胡昌鸿常听一些老师提到沈蒨这个名字,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印象。然而,至于沈蒨的其他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学校里也没有这方面的详细资料。 沈蒨住在县城,有时住校,有时走读。走读的时候,总会有一辆轿车来回接送,但每次都只看见沈蒨上车,却从未看见过有人从车里边出来。神神秘秘。 胡阳领着沈蒨一同进屋,见了胡昌鸿夫妇。 孟玉兰见沈蒨言谈举止不俗,便心生好感,要留沈蒨一块吃晚饭,却被沈蒨委婉拒绝了。沈蒨执意要回家,并说来接她的车子已经在路口等很久了。 听沈蒨这么一说,孟玉兰只得作罢,让胡家三兄弟一起送沈蒨到路口。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远远地看见胡家大院不远处的路口那里停歇着一辆轿车,车灯已在不停地闪烁,像是在催促沈蒨快点上车。 跟胡家三兄弟道别后,沈蒨来到那辆轿车前,开了车门,上了车。很快,轿车在浓浓的夜色中朝着白陵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辆车一直往前开,开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尽管夜色中的山道曲折难行,这辆车却开得稳稳当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辆车的后面,紧跟着一辆车,也是同样的黑色。车里除了司机外,还坐着一个男人,他的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肯离开前面的那辆车。 沈蒨乘坐的这辆车一路疾驰而来,最终停在了郭家大院的门口。这时,司机先下了车,然后走过来打开车门,请沈蒨下车。 下了车后,沈蒨迈步走向了敞开的院门。院门口那里,并没有人在等候她,她自己一直往里走,走进了亮着灯的大门。 在郭家大院的附近,紧随其后的那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大约停留了几分钟,却又掉头开走了,开回了乌岭镇的方向。 这辆车一路狂奔,直至停在了镇长杨星汉家的门口。车上的男子快速下了车,转身进了屋里。 在杨家的客厅里,杨星汉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眉头紧皱,脸上的愁容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越发显得浓厚而稠密。 那名男子站到了杨星汉的面前,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跟踪到家了?”杨星汉依然在抽着烟,并没有抬头看男子一眼。 “是的!您猜得没错,是郭家大院。我亲眼看见那辆车停在了郭家大院门口,也看见那姑娘走进了屋里。” 杨星汉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不再说话。男子会意,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第四百六十四章 另寻出路 杨星汉掐灭了还剩大半截子的烟头,皱着眉头长叹一声后,仰面躺倒在沙发上。 泰屏湖上架桥的工程在大雪封山的冬季暂停修建,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继续。眼看就要动工了,可是之前的麻烦还没有妥善解决,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杨星汉为此伤透了脑筋。最让他感到苦恼的是那位神通广大的郭先生,已经盯上了他,而且盯得很紧。他甚至觉得,不论他在哪里,都有郭先生的眼线在跟踪他,让他再也无法感受到自由。 一整个冬天,他都没怎么出门,待在家里坐立不安,每天依靠手下人打听来的消息了解外面的情况。过年期间是他最苦恼的时候,对外称病在家休养,既不出门走亲访友,也不让客人来家拜访。不是他不想,而是迫不得已,害怕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郭先生向来神秘,总是令人琢磨不透。杨星汉也在暗中派人做了些事情,怎奈那位郭先生软硬不吃,无法撼动。人命关天。杨星汉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惹了极大的麻烦,难以脱身。 就在杨星汉感到万分焦灼的时候,他的手下人探听到了一个可靠消息,郭家大院的那辆黑色轿车在胡家大院的附近出现。从车里下来了一位姑娘,走进了胡家大院。 杨星汉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道希望的光芒,也许从这位姑娘身上可以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能获得一种也好,只要是办法。 他派手下人暗中跟踪郭家大院的轿车,一直跟踪到郭家大院的附近。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姑娘可以随意出入郭家大院,一定跟郭先生有某种关系。如果拿郭先生没有办法,那就在这个姑娘身上多下些功夫,或许事情能够出现某种转机。 这天晚上,杨星汉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发愁,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妻子白洁薇走过来问他今天究竟怎么了,他却不肯向妻子透露半点消息,只说身体还病着,很不舒服,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白洁薇知道医生给丈夫的诊断,说他病得不轻,需要好好调养身体。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份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诊断书,实际上是丈夫和医生一起伪造的,一直都在欺骗她。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同样满怀心事无法入眠的人,还有郭家大院的主人,郭先生。 沈蒨外出一整天,夜晚回到郭家大院的时候,郭先生的脸上挂着冷冷淡淡的笑容,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说话不算话,知道会带来怎样不堪的后果吗?” 沈蒨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胡阳临时有事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只好干等了好几个小时,要不然下午就能办完事情,不至于拖到天黑才回来。紧接着,她就把今天在胡家和钟家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的父亲,郭先生。 为了保护女儿的人身安全,郭先生为女儿更换了姓氏,跟随她母亲姓沈。沈蒨的母亲前几年不幸出了意外,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后来有小道消息说,沈蒨母亲遭遇的那场车祸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并非一场意外。从那以后,郭先生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女儿,避免灾祸再次降临。 郭先生听完了女儿的解释,没有再责备她,也没有再说话。可是他的眼中却添满了愁容。如果今天女儿按照之前的约定时间行事,就依然可以待在他的保护范围之内。可是天意弄人,居然在时间上出了差错,超出了他之前的计划,这也就意味着,可能会增添很多难以预见的麻烦,甚至危险。 沈蒨说她今天累了,得早点休息。匆匆吃过晚饭后,她就独自回房了。 夜,很深了。窗外只剩漆黑的夜。屋里的灯光游荡着去了窗外,却依然只看得见一片浓厚的黑色,仿佛没有丝毫的变化。 郭先生坐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看着那片无底洞一般的黑色,不自觉地,就想起了他的妻子,想起妻子葬身车祸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时。他的手指在明亮的灯光下缓慢地颤抖,直至漫长地颤抖成了两只黑夜沉沉的拳头。 天亮的时候,又是一个新的清晨到来了。郭家大院里早起的那些人,各个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在这里,他们从早到晚都严格地按照一张时间表说话做事,每个人的分工都很明确,甚至细微到上厕所的时间节点。 黑马知道郭先生一夜都没有睡好觉,一大清早的心情就很不好,便悄悄来到沈蒨的房门前。刚要敲门,却见沈蒨从里边打开了门,问他想要做什么事,有话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 黑马就将事情直说了,希望沈蒨能够去阳台安慰一下她的父亲。 沈蒨皱起了眉头。她了解父亲的心思,若是一夜不成眠,那就是在思念一个人,思念她那死去的母亲,他那最亲的爱人。 答应了黑马的请求之后,沈蒨就走向了阳台。她的脚步很沉很沉,但又不得不尽力让它们变得轻松。她不希望给父亲增加哪怕是一点点的沉重,担心那一点点的沉重也会压弯父亲挺拔的身姿。 黑马远远地看着他们父女俩,直到看到了郭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他才放心地离开了郭家大院,继续赶往乌岭镇探查有关泰屏湖建桥工程的情况。 清晨的太阳照在怡山书院的一处露天阳台上,这里也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解不开的忧愁。新鲜的空气里,混合着刺鼻的酒气。 一夜未眠的武田夕照又一次醉酒了,直挺挺地躺在阳台上的地毯上,任凭花藤怎样叫唤,他也不起来,仿佛这张地毯就是全世界最温暖的一张床。 鲜花和鲜果送了一篮又一篮,一筐又一筐,却始终不见苗天凤对他开个笑脸,武田夕照的耐心终于被耗尽了,只好整天拿酒作陪,喝了一坛又一坛。 花藤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但依然无法让武田夕照将酒坛从他的嘴边挪开。无奈之下,花藤只得另想办法。他觉得,这个办法是可行的,等武田夕照酒醒的时候,他就告诉他这个办法。 苗天凤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女人,更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人。事实早已摆在眼前,鲜花和鲜果根本无法撼动她的芳心。但是,她手中的那把油纸伞却是可以撼动的。 花藤认为,他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早就应该换一种方式了。苗天凤非常喜欢也非常在意她的油纸伞,那就在这把小小的油纸伞上多下些功夫。 第四百六十五章 领命远行 武田夕照酒醒后,只觉头痛欲裂,闭着眼睛躺在阳台上,一声不吭地躺了很久。 忽然,腹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咕噜噜乱响。他这才感觉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了。仍旧闭着眼睛,随口叫了几声“花藤”,可是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花藤回应。 扛不住腹中作乱的武田夕照挣扎着坐起身,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他正坐在阳台上,天已经黑了。冷冷的山风迎面吹来,让他不禁连打了几个寒战。 他不由得裹紧了衣服,随即站起了身,歪歪斜斜地摸索着桌椅和墙壁,一步三晃地朝身后亮着灯的客厅踉跄而去。 他摇晃着来到了桌旁,随手抓起了一杯茶,端起来就一饮而尽。茶水是温热的,他估计花藤外出的时间也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往常这个时间点,花藤都是待在屋里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外出了,好像也没吩咐他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武田夕照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脑筋,却感觉脑袋依然疼得厉害,不容他多想。 就在这个时候,武田夕照忽然听见有一股极速旋转的风在朝着他直奔过来,凭声音和风速判断,应该是某一样尖头状的器物,类似于宝剑,但绝对不是宝剑。 武田夕照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连满身的酒气都被他的这种清醒给震撼得四散奔逃。他飞快地伸出左手,随即一个转身,中指与食指同时发力,轻而易举地夹住了正在向他飞刺过来的利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油纸伞,很眼熟的一种可观赏可实用的中国伞。 “武田君,看来你的二指禅又有新的长进了,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花藤一面说一面笑着从窗外走进了屋里。他刚回来,在窗外看见武田夕照正站在桌旁喝茶,便趁机将手中的这把油纸伞直接扔了进去,帮助武田夕照醒醒酒。 果然很管用,一把小小的油纸伞让武田夕照刹那间酒醒了,醒得彻彻底底。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这把油纸伞,问花藤是从哪里弄来的,是不是跟苗天凤有关。 花藤如实禀告。他今天去了苗天凤的油纸伞铺子天雨凤伞,从那里买回了这把油纸伞。苗天凤的生意看起来很好,铺子里不断有客商进出。铺子里到处都展示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油纸伞,每一把都堪称上等品质。 武田夕照坐在那里,一边爱不释手地看着伞,一边认真听花藤说话。他听明白了,花藤这是在暗示他,在苗天凤的眼中,唯有她的油纸伞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那好,就这么办。不跟她谈什么鲜花,谈什么鲜果,我们去跟她谈生意,只谈她的油纸伞。”武田夕照笑了,站起身撑开那把油纸伞,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 这天晚上,武田夕照和花藤一直说话到深夜,终于商量出了令他们自己都感到很满意的新计划。 大雪封山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乌岭镇的春天已然来了,尽管眼下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远远近近的山岭之巅,仍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山下的冰雪融化了,露出了久违的花草树木房屋河流小溪人面,貌似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钟家大院里的廊檐下,一个小女孩正在愉快地追着太阳底下自己的影子跑,跑得咯咯笑,跑得满头汗,稚嫩的笑声在偌大的院子里久久回响。 丁姨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嘱咐小女孩“慢点,别摔着”。看到眼前小女孩欢蹦乱跳的样子,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病了十多天,每一天都让她日日悬心,夜夜忧愁。 “钟骄,别太顽皮,小心跌倒!”坐在院里的桌旁说话的钟子恒夫妇听到廊檐上传来了女儿的声音,连忙站起了身。钟子恒看见女儿在淘气,赶紧叮嘱了一声。 可是,钟子恒的话音刚落,就听钟骄“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立刻就跟她地面上的小小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丁姨吓得赶紧跑过去,伸出双手要去扶,却被钟骄断然拒绝了。钟骄几次将丁姨伸出的双手给挡在了一旁,然后自己努力了几下,爬了起来。 “我自己能行,你就省省力气吧。”钟骄回头看了丁姨一眼,又咯咯笑地跑了起来,跟她的影子一起跑向了厨房,去看她的姐姐钟酒在厨房跟着汪姨一起制作高粱酒。 钟骄长大了,懂事了,丁姨欣慰地笑了,跟在身后边跑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嘛,要去后面山下的花园看你姐姐钟花和林叔一起打理花园的嘛,怎么又改道往厨房了?” 一大一小,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跑得整个院子里的阳光都在飞舞,潮湿已久的地面在这样稚嫩的飞舞中一点点地变得干爽起来。 钟子恒和唐佳玉见她们跑远了,也就不再去管了,坐下来接着说事。 唐佳玉问丈夫,刚才女儿摔倒的时候他是否很担心。钟子恒说,当然会很担心,但是他了解钟骄的脾性,就跟他小时候是一样的,走路总是不小心,总是会跌倒,但也总能自己爬起来,不需要别人扶。 唐佳玉看着丈夫孩子气般的倔强侧脸,忍不住笑了。是的,是这样。 “眼下又有这样的一个孩子跌倒了,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是扶还是不扶。”唐佳玉的语气里多了一种坏坏的挑衅,她想知道丈夫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第二家玉恒春城花店在白陵县城经营得很好,势如破竹,开业不久就占领了整个县城的绝大部分市场份额。自从开业以来,生意进行得很顺利。 眼前这样的大好局面得归功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当初楚横和张耘的独特眼光和见解,不选上海选白陵县城,就近取地开店,拓展眼皮底下的潜在市场空间。另一方面是,楚横和张耘慧眼识人才,选对了人,选中了忠诚可靠却又善于经营管理的卓万商和袁婷芝夫妇。 然而,令钟子恒和唐佳玉都没有料到的是,卓万商和袁婷芝有一个女儿,名叫卓文嘉,与钟子恒的保镖黄天之间产生了情愫,互生爱慕,彼此有情。可是,这件事却遭到了卓万商和袁婷芝夫妻的强烈反对,至今还在为这件事跟卓文嘉闹矛盾。 钟子恒早就知道黄天一直在为儿女私情而苦恼,耽误了很多事情,惹了不少麻烦,甚至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他也感到很为难,所有的保镖,唯有黄天陷入了儿女私情的困局无法自拔。 唐佳玉是从陶飞那里得知了消息,后来又经卓万商夫妇证实,她这才决定出面帮着想想办法。 可是,今天钟子恒却笑着告诉她,不必担心,这件事前些天已经得到解决了,黄天领命远行,离开了乌岭镇,去了遥远的山西。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临别嘱托 唐佳玉全身心投入在她的花店上,渐渐地也就认识了更多的人,接触到了更多的事。 遇见的人多了,接触到的事情多了,她要处理的问题和麻烦也就随之逐渐增多。 玉恒春城目前只有两家,白陵县城的那家也得归她管理。时间一长,她跟卓万商和袁婷芝夫妇俩的关系也就走得很近了。 黄天和卓文嘉之间的事情,唐佳玉之前也曾关心过,帮过忙,但是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矛盾依然在,有时甚至还会激化。 过年期间,唐佳玉又跟卓万商夫妇见过面,又聊到过这件事。准确地说,是唐佳玉不希望这件事会影响到他们夫妇俩的工作情绪,毕竟开花店每天带给顾客的最好的礼物是脸上的微笑。更何况,他们夫妻俩几乎掌管着整个白陵县城的鲜花生意。 但是,不论唐佳玉怎样解释,怎样劝解,卓万商夫妇俩在女儿这件事上一点都不让步,绝对不同意卓文嘉和黄天继续交往,甚至连断绝父女关系的话都差点说出了口。 唐佳玉在应对花店生意的问题上得心应手,跟这对夫妻平时相处得很好,彼此很谈得来,但是唯独在卓文嘉和黄天这件事上,他们基本上没有共同话题,谈话从一开始就陷入僵局,随后就是绝境,毫无商量的余地。 一直为此感到很苦恼的唐佳玉这才决定跟丈夫好好聊一聊,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毕竟黄天是从小就跟着他的贴身保镖。 夫妻二人谈过话之后,唐佳玉才知道,原来黄天已经离开了,去了遥远的山西,去那里帮助钟子恒为当年裴家那场血案调查取证去了。 钟子恒说,黄天走的时候态度很坚决,不论花费多长时间,不把事情办好,是不会回来见他的。这次远行,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就能赶回来,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光阴。等到黄天回来的时候,估计他的儿女私情也就自然而然淡了,冷了,甚至消失了。 唐佳玉沉默良久,说这也很难说,不知道到时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至少可以解决一下眼前的燃眉之急,让卓万商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卓文嘉之间的紧张关系得到缓解,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僵化。 子修坠崖后下落不明,至今都不知是死是活,这让钟子恒感到很不安心。如果子修还活着,他在暗处依然像以前那样为非作歹,钟家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这绝非一件小事。 认真考虑了一番之后,他在南幽园召开了一次会议,跟他的保镖们详细商谈这件事。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派人去山西走一趟,搜罗所有关于当年那场血案的人证物证。如果搜集到了足够可靠的证据,铁证如山,到时子修也就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再也没有报仇雪恨的理由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会非常难做,事情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调查取证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要处处小心谨慎,以防会遇到什么意外状况。 钟子恒说,这件事必须派人去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做。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黄天的身上,问黄天是否能够担当此任。没想到,黄天立即站起身,说他完全可以担任,随时都可以出发。 包括钟子恒在内,大家都知道黄天有心事,有个解不开的心结,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领命前往山西,这样不假思索的干脆,反而让大家感到难以接受,又多出了一些担忧。 钟子恒让黄天再好好想想,然后再答复他。可是第二天早饭后,黄天就来找他了,态度和昨天一样坚决,没有丝毫改变。 担心黄天会意气用事,钟子恒派了几个稳重的人跟随黄天一起去。黄天当天就出发了,带着这几个人一同前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过了几天,黄天远赴山西的消息被胡阳知道了。胡阳心中感到很失落,黄天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他却连送别都没赶上。 正当胡阳心中懊悔的时候,陶飞来找胡阳,说有要紧事找他。 两人在胡家大院的一处偏僻角落说话。陶飞告诉胡阳,黄天临走前让他务必带口信给胡阳,希望胡阳遵守之前的诺言,从今往后帮他照顾好、保护好卓文嘉。不要告诉卓文嘉他去了哪里,这次很可能是一场久别,不知何时再相见,甚至不知此生是否还有归期。 胡阳一听这话,心中感到万分难过。他告诉陶飞,以后跟黄天联系的时候,转告黄天,他一定不会辜负黄天的嘱托,一定会帮他照顾好保护好卓文嘉。 这天晚上回到家后,胡阳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他设法联系上了卓文嘉。 玉恒春城最近的生意越来越好,卓万商夫妇忙不过来,就让女儿卓文嘉过来一起帮忙。虽然他们之间有家庭矛盾,但是在花店里,在客人面前,还是得时刻注意分寸的,要不然出了什么问题,到时难以向钟家交代。 胡阳像以前一样,趁机将卓文嘉约了出来,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卓文嘉笑了笑,说过得挺好,没什么烦恼。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等到了学校,天天忙着学习,也就顾不上别的事情了。 胡阳看得出来,卓文嘉跟她父母的关系依然很僵化,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能够达成和解。他此刻左右为难,很想把黄天已经离开乌岭镇的消息告诉卓文嘉,但又不忍心开口。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卓文嘉的父亲卓万商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声咳嗽吓得胡阳和卓文嘉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也是来给我们家文嘉送好消息的吧?”卓万商冷静地笑了笑,“黄天前几天就已经离开乌岭镇了,这趟远门实在是遥远,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也指不定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故意提高了嗓门,一字一顿地对着女儿卓文嘉说。 卓文嘉听得清清楚楚。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胡阳为什么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卓文嘉额前的头发一片凌乱,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凌乱,凌乱如麻。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变得很平静,望着眼前一脸得意的父亲笑了,大声说:“现在好了,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再也没有外人来干扰了。这样,很好,特别好。”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独自一人走在冷风中,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 第四百六十七章 无力对抗 冷冷的风摇晃着路边一棵冷冷的树,落下几片残冬圈禁已久的冷冷的叶。 卓文嘉放缓了脚步,挂满笑容的脸上,肆意蔓延着横飞的眼泪,泪水在凄冷的风中摇曳出一条无法逾越的彼岸,遥远而又陌生,可见却又无形。 她不禁后悔,后悔去过清洲村,后悔在花婆婆的门前偶遇那个买花的人,后悔一步步将深情错付于人,致使自己跌入如今不可估测的万丈深渊。 黄天走了?是的,走了!远走高飞了。走了,就好。逃了,才好。她这样思考着,苦恼着,愤懑着,怅然着,却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踏在了刚才从树上掉落下来的那几片冷冷的叶上。 枯黄的叶子托不住人类一颗沉沉坠落的心,破碎成一把细碎的冷冷粉末。 回到了花店里,卓文嘉见母亲一个人带着店员们在忙得不可开交,便赶紧走过去帮忙,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的心很乱,凌乱不堪,唯有忙碌起来,就像眼下这样忙碌得忘了自己,才可以让她把所有的凌乱全都一丝一丝地捋顺。 趁花店忙碌之际偷偷约卓文嘉出来说话,早已不是第一次,早已有了丰富的经验,但胡阳没有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天居然被卓文嘉的父亲给当场逮住了。现在卓文嘉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斗争,实在是有些吃力。 面对眼前这个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正燃烧着一团火焰的微笑着的男人,胡阳的心里没有了一点底气。 他很想心平气和地跟这位一身透着商人气质的高大男人谈话,以平等为前提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可是,他盯着这个商人看了老半天,也没能找到那个平等谈话的平衡点究竟在哪里,反而害得他满心满怀惴惴不安。 “我知道你,也了解你,在昌旸大学也算是一个了不起的风云人物。”卓万商微笑着对胡阳说,“你父亲更了不起,身为一校之长,大权在握,声名远播。” “伯父,您过奖了!”胡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始终不敢正视卓万商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夸人的时候,却让人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惧感。 “我虽然敬重你父亲的为人,”卓万商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无情,“但是,我女儿的私事是我们的家事,不需要你父亲来过问,更不需要你来插手,我们自己会妥善处理好的。胡阳,你以后就别再多管闲事了,免得到时又让自己如此难堪。” 胡阳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恨不得眼前这个正在跟他说话的人能够立马消失不见。他在暗自思忖,到底是谁向卓文嘉的父亲高密了,他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黄天的事情。 “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卓万商提高了嗓门,冷漠无情地问胡阳。 “听明白了,我都听明白了。”胡阳也把嗓门提得高高的,并露出了带着一丝不甘的微笑。尽管他此刻心里一点都不服气,但看在卓文嘉的份上,也就不想再跟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计较了。卓文嘉那么聪慧的一个人都斗不过,更何况是他。 卓万商转身离开的时候,问胡阳要不要去店里坐坐,喝杯茶。胡阳慌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再表示感谢,然后站在那里目送卓万商离开了。 回到家后,胡阳一脸的不悦,坐在房间里生闷气,满脑子都是卓万商的话语与身影。 胡珏见胡阳回到家后一声不吭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就随后跟了进来,问胡阳去了哪里,怎么带回来这样大的寒气与晦气。 一个沈蒨差点让胡珏暴跳如雷,胡阳哪里还敢再提卓文嘉,只嬉皮笑脸地说出去找祁超凡切磋武艺了,再不好好练功,就要退步了。 胡珏的一双眼睛在胡阳的身上脸上来回不停地穿梭,将信将疑。他猜胡阳说不定又去钟家了,见到了那个冤家,斗了一天后又败下阵来,悻悻而归。 胡昌鸿和孟玉兰夫妇俩回到家的时候,胡家三兄弟已经吃过晚饭了,正凑在一处下围棋。胡玉让了胡珏一步,胡珏便反败为胜。可胡珏让了胡阳一步,胡阳还是输了。胡阳不服气,说两个哥哥一起合伙来欺负弟弟,非要拉着父亲过来评评理。 胡昌鸿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过来,说是来给评理,却趁机说服胡阳跟他下一局,结果他输了,胡阳赢了,这才把事情给摆平了。 胡阳问胡昌鸿今晚在哪里吃饭,怎么晚才回家。胡昌鸿笑着说,今天的晚宴很特别,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很久都没露面的杨镇长居然破例在家设宴款待几位老朋友。看样子,他的病还没好,一杯酒都没喝,但是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孟玉兰在一旁说道:“依我看,他只请了钟子恒、楼青云、江胜连以及我们胡家,却没有请那位新上任的警局副局长纪晨光,多少还是有点小气的,不够大度。” 胡昌鸿说:“我们还是别操这份闲心了,他们之间的那些矛盾啊,太复杂了,谁也理不清。” 孟玉兰便不再言语了。她想起今天晚上白洁薇跟她提到了曹世雄的妻子姚芬雨,心中不免有几分伤感。自从曹世雄出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姚芬雨了。不过她知道,钟子恒一直在暗中照应着曹家,想来姚芬雨和两个孩子的日子应该也不会过得太差。 杨家大院的寒冷夜风中,依旧裹挟着已经散场的晚宴的酒菜余味。 悄悄在家举办这场晚宴的主意是杨星汉的妻子白洁薇想出来的。丈夫染病在家,一整个冬天家里门庭冷落,跟钟家门庭若市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越想就越替丈夫着急。于是跟丈夫提出了建议,在家悄悄请几位老朋友来相聚,熟络一下感情。 杨星汉思考了半天,最终采纳了妻子的提议。这一场晚宴虽然办得静静悄悄,但是让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有了更多的安全感,他的如意算盘再一次打响了。 夜深人静时分,客厅里的灯还在亮着,灯下坐着沉默不语的杨星汉。在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的得力干将吕钦,另一个是楼青云的心腹申勇。 吕钦按照杨星汉之前的暗中叮嘱,将所了解到的郭家大院的相关情况详细告诉了申勇。 申勇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回应,唯命是从。楼青云事先跟他有过交代,凡是杨星汉提出的要求都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根据形势的发展灵活变通,千万不要死脑筋,以免到时无法退步自救。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对那个姑娘要尽量温和,不可鲁莽。”杨星汉听完了吕钦和申勇的对话,冷静地说。 吕钦和申勇答应了一声,随即离开了杨家大院。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临别送行 春寒一阵接着一阵。清晨越过墙头的风吹在脸上,针刺一样冰冷的疼。 到了中午,气温升高了,天气变得暖和起来。钟家大院里各房各处也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里裹着深深浅浅的离别味道。 唐佳倩要带着孩子们离开乌岭镇了,明天就出发。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忙着收拾东西,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了一次又一次,收拾得没完没了,好像总也收拾不完。 年也过完了,节也过完了,钟书倒是希望能够早点离开,她还有很多功课要巩固,还要准备一些项目的资料。胡玉在假日期间帮她整理了一部分,但是需要她自己亲自动手做的事还有很多。 钟诗、钟酒和钟花却有不同的想法,她们还想继续待在乌岭镇,哪怕多待几天也是好的。她们觉得还没有玩够,更主要的是,她们舍不得离开家。下一次回来,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听姨娘的口气,像是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再次回来。 客厅里,钟子恒夫妇和赵时运夫妇正在说话。临行前的谈话,显得比较正式,话语里却又有些不舍。 按照钟子恒的想法,唐佳倩这次带着孩子们离开之后,尽量在那边待更长一些时间,尽可能地减少回来的次数。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就直接打电话回来说,这边会立马派人送过去。 唐佳倩说,像这样拖家带口似的来回奔波,确实太累人了,也宁可减少回来的次数。赵时运忍不住向她递了个眼色,提醒她一些事情。他感觉自己这个心不在焉的妻子好像又忘记了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一开始没注意,唐佳倩还是在说一些有的没的,渐渐远离了钟子恒的意思,后来她忽然间瞟到了丈夫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神,才恍然大悟,赶紧给自己打圆场,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拉到了钟子恒的话道上。 赵时运给唐家倩分析过乌岭镇的一些时局情况,告诉过她这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安稳那么安全,这里潜藏着一些看不见的危险,钟子恒家大业大,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被人算计,出现什么不堪收拾的局面。 唐佳倩听完丈夫的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照这样看来,不论在哪里待着,都不安稳都不安全,不是明里看得见的危险,就是暗中看不见的危险,让人无法安心。她不免心生一些烦恼,这次回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心情沉重,像以前的那些欢声笑语她给收敛了一大半。 赵时运安慰她,不论有多大的危险,只要一家人能够待在一起,不像现在这样两地相隔,就什么都不怕。他让唐佳倩再忍忍,再过两年,她就可以带着孩子们一起回来长久地居住在这里了,哪儿也不用去。 唐家玉知道妹妹最近心情有些沉重,她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可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其他办法来解决问题,只得说了好些好话给妹妹听,让妹妹再忍耐两年,局面只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谁料,被唐佳玉这么一说,唐佳倩反而来了精神,又振作了起来。“怎么多年都过来了,谁还在意这区区两年?”她笑着说,“反正有你们在给我撑腰,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正在这时,孩子们来了,一下子都涌进了客厅,顿时就把整个客厅的空间给塞满了。 钟书说,她已经按照唐佳倩的吩咐帮弟弟妹妹们检查了一下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明天上午一起出发了。 说是明天上午出发,可是话别的场面在此时的客厅里就开始了,钟诗、钟酒和钟花甚至流出了眼泪,让钟子恒和唐佳玉心里感到无比难受,但也只能强忍着。 没过多久,胡家三兄弟来了,也一起加入到了这个提前话别的场面当中来。胡玉和钟书情绪最稳定,最终还是靠他们俩把整个场面给控制住了。 胡阳一来到钟家,眼里心里就只有钟画,只围着钟画打转。他见钟画今天的心情没办法明朗起来,心里着急,就想方设法说些俏皮话来安慰钟画,希望她的心情能够放松下来。 正说着,胡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沈蒨来找过他了,明天沈蒨也回来给他们送行,还说有东西要托付姨娘带给章尧。 钟画看着胡阳若有所思,沉默良久之后,她问胡阳:“沈蒨是怎么认识章尧的?他们俩的关系很好吗?” 胡阳一听钟画提到章尧的名字,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稍微冷静了一下,然后就将那天章尧和沈蒨在学校见面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给钟画听,说得天花乱坠,他自己凭空想象的部分要比事实多出好几倍。 钟画听着听着,就有些迷糊了,心里生出了很多疑问,正要开口问胡阳时,却听那边胡玉在叫胡阳,他们要回去了。胡阳巴不得此刻立即从钟画面前消失,便赶紧抢着转身离开了。这是怎么多年以来,胡阳第一次拒绝听钟画主动开口找他说话,很忐忑,很兴奋,兴奋得仓皇逃离了。 第二天上午,钟家满院子乌压压都是人,送行的人比辞行的人还要多。不过,今天的伤感情绪已经被昨天消耗了一大半,大家倒显得很坦然了。 果然,胡阳带着沈蒨来了。沈蒨将一个精致的盒子交给了唐佳倩,再三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章尧。直到这时,唐佳倩才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笑着答应了,让沈蒨放心,她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沈蒨说,想跟着钟家的车子一起去机场送行。她已经让他们家的司机提前走了,去约好的一个路口等着,到时在那里碰头。 唐佳倩很理解沈蒨的心情,就答应了。就这样,沈蒨上了钟家的一辆车,一同前往机场送行。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矛盾,像是很开心,又像是很失落。 郭家大院的那辆黑色轿车一路前行,来到跟沈蒨约好的一个路口以后,停了下来,等候沈蒨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了,从车上走下来一位姑娘。她还没坐习惯这样的轿车,感觉坐在里边怪闷的,就下来透透气,随便走一走。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路口,离吉顺路口不是很远,但是比吉顺路口要偏僻很多,鲜有车辆来往,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那姑娘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沈蒨来,她又不想待在车上,就不自觉地又往前多走了几步,站在路边的一块石头旁,茫然望着前方。 突然间,一辆黑色轿车径直朝这边开了过来,迅速停下,又迅疾离开,转眼之间就将姑娘带走了,直奔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紧追不舍 胡阳在跟沈蒨的一通电话里无意中提到,他的两位哥哥以及钟家几个姐妹即将离开乌岭镇,各自返校。 电话那头的沈蒨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她得赶紧做点什么,否则来不及了。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在不断地思考着应该送一件怎样的东西给章尧,才能让章尧对她有印象,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印象也好。 此时,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她停下脚步,走到书桌前,一件一件地拿起来细细地看,看了这件又放下,看了那件也放下,直到一个精致的盒子蓦然映入她的眼帘。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尊小小的古人雕像,乍一看,它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会觉得有点碍眼。但是如果用心去看,就会发现这尊雕像的可贵之处,精雕细琢,技艺非常精湛,每一刀都是必要,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沈蒨想起那年跟随父亲一起去外地旅行的情景。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摊上,她偶遇了这尊雕像。她在摊位前待了很久,把这尊雕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最后她决定把它买下来带回家。 当时,那位同样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摊主夸她有眼光,说这是一件难得一遇的珍品,他一直在等待能够识货的人,今天终于等到了。他把它送给了沈蒨,不收一分钱。 沈蒨觉得,把这尊小雕像送给章尧再合适不过了,章尧懂得雕刻艺术,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一定比她更能懂得其中的可贵之处。 这天早晨,沈蒨早早就起了床,准备吃过早饭后赶去钟家大院,为钟书和胡玉他们送行。她心里最想见的人是唐佳倩,因为在她看来,唐佳倩是了解章尧情况最多的人。 郭先生见女儿又要去钟家大院,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不过,他告诉沈蒨一件事情,她的那位叫卓文嘉的同学,最近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让人送来的花跟之前相比,也逊色了不少,像是漫不经心挑拣出来的。他提醒沈蒨有空的时候去看看这位同学。 沈蒨跟卓文嘉都在县城,距离上并不遥远,但是沈蒨知道玉恒春城的生意很好,每天人来客往,卓文嘉几乎天天待在里边帮着父母一起忙碌,在整个假期当中,她们除了通过几次电话以外,并没有见过面。 今天开车送沈蒨去钟家大院的人不是郭家往常的司机,而是郭先生的贴身保镖黑马秦宗武。 车子直直地开往乌岭镇的方向。在经过玉恒春城的时候,沈蒨让黑马停下车,她想下车去见见卓文嘉。时间还早,花店门口并没有什么客人,这是个比较空闲的时间段。她这样想。 沈蒨刚走下车,就看见了刚好从花店里走出来的卓文嘉。果然像她父亲说的那样,卓文嘉看起来无精打彩,一脸的惆怅、落寞和孤寂。 两人见面后,沈蒨觉得眼前的卓文嘉与学校里的那个卓文嘉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提出带卓文嘉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不走远,午饭之前就赶回来。经过卓文嘉父母的同意后,沈蒨拉着卓文嘉一起上了车。 卓万商和袁婷芝夫妇虽然不允许女儿跟黄天和胡阳等人来往,但是对于同在县城居住的沈蒨,他们是没有意见的,尽管他们并不知道沈蒨的家庭背景。 沈蒨在车上跟卓文嘉和黑马商量,她先去钟家为朋友送行,很快就会回来,让黑马和卓文嘉在一个指定的路口等她。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次临时计划,却招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祸事。 有了上次的经验,郭先生对今天女儿的外出有了提防,他有意派黑马跟随女儿外出,防止发生意外。 黑马也知道,上次沈蒨外出因临时计划有变而超时,导致郭先生非常担忧她的安全。所以这一次,黑马是有心理准备的,如果沈蒨的计划又有临时改变,他会采取相应的措施。 但黑马没有料到,祸事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沈蒨又临时改变了计划,居然跟随钟家的车子一起去机场送行。他也想提点建议,让沈蒨最好不要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沈蒨当时跟他说话的语气,是那般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黑马坐在车里,一边焦急地等待沈蒨来跟她会合,一边留意不远处正在下车透透气的卓文嘉。他看到卓文嘉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前面停下了脚步,估摸着她也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心里便放松了一下。 谁知,黑马紧绷的神经刚一放松,意外就发生了。也只眨眼间的工夫,停在路边大石头旁边的卓文嘉就不见了,被另一辆黑色轿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劫持了。那辆轿车随即逃窜了。 黑马大吃一惊,匆忙驾车去追赶。他也知道,他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既要担忧沈蒨,又要担忧卓文嘉。沈蒨的安全固然重要,但眼前的卓文嘉情况更加危及,他不得不先救卓文嘉。这是一场预谋,早已设定好的预谋,否则不会如此巧合。他这样想着。 一路紧追不舍,没过多长时间,黑马就发现了那辆黑色轿车,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可是前面那辆车似乎发现了后面有人在追踪,于是加速向前拼命奔逃,又逐渐拉大了两辆车之间的距离。 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就是吉顺路口。那是一个十字路口,同时还有好几条大小不一的岔道。如果现在追不上,等到了吉顺路口,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黑马一想到这里,心里就不免多了一些焦急与紧张。时间拖得越久,麻烦也就越多。唯一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 但事情并没有黑马想象中那么容易,前面那辆车脱离了他的视线,在一个转弯路口处消失了踪影,再也看不见。 劫持卓文嘉的这辆车见已摆脱掉了郭家车子的追踪,感觉时机来了。很快就要到吉顺路口了,只要往其中的一条岔道上一拐弯,就可以彻底摆脱郭家的追赶了。 这次如他们所愿,吉顺路口到了,他们迅疾改变方向,顺着中间的一条岔道奔驰而去。这条岔道弯曲绵延,一直通向山峦叠嶂的大山里。 “我们摆脱他了,安全了。”申勇笑着对正在开车的吕钦说。 吕钦也笑着回应:“虽然那家伙车技了得,但是他斗不过时间。我们赢在了时间上。” 这两个人的对话,被此时正五花大绑的卓文嘉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嘴被堵住了,也无法喊出声。她直到现在都还稀里糊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满心的惊恐。 这两个陌生人无缘无故绑架她,目的究竟在哪?她冷静下来以后,不再继续做无谓的挣扎,开始认真地思考。 第四百七十章 出手相救 卓文嘉眼下在车里根本就无法动弹,除了一双眼睛还能够自由活动之外。 之前所有的挣扎换来的都是更加严重的绑缚,吃了教训,知道这一条路走不通了,她只能另外想办法。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以及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感到无比惊恐,也感到万分无助。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如果不尽快想办法从这辆车里逃出去,后果无法想象。可是她越是着急,越是恐惧,脑子就越容易一片空白。不得已,她只好强迫自己快快冷静下来,赶紧想办法来摆脱眼前的生死困局。 她此时此刻被困在车里,想从车里想办法来脱身,绝对是毫无希望的,她只能寄希望于车窗之外。因此,她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极力搜索一切可能有助于她逃脱的人与物。 这是一条绵延起伏的山道,道路两旁是黑压压的山林和山石,其间夹杂着各类枯黄的茅草。一阵阵阴冷的山风吹过,阴森森的山林便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声响。偶尔有几只鸟雀从树林里扑棱棱地飞出来,却很快又如同幽灵一般消失不见。 会不会有人刚好从这里经过?卓文嘉望着车窗外人迹罕见的偏僻山道,心中的那份希望渐渐变得越来越渺茫。车子仍然在继续往前行驶,车速也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上的那两个人都穿一身黑衣服,而且还用面罩蒙着脸面,只露出两只眼睛。他们现在也不再说话了,都只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后面没有车辆追来,这让他们不禁放松了警惕,不再把注意力分散在车后方。 正当卓文嘉感到绝望的时候,她的眼睛猛然间一亮,她看到了车窗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迎面朝这边走过来。那是昌旸大学首屈一指的大力士祁超凡,是方义老师武术班的领头人物,是昌旸护卫队的队长。 卓文嘉又兴奋又焦急,这很可能是她今天唯一能够抓住的一线生命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想到这里,她赶紧将身体往车窗边挪近了一些,然后将脸使劲贴在车窗玻璃上,瞪大眼睛向车窗外即将经过车子的祁超凡求救。 祁超凡出身贫寒,家住深山里的一个小山村,就在这附近。他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附近的山岭里打柴、打野味、挖草药、挖山货,留一些自家吃自家用,剩下的拿到集市上去卖钱,贴补家用。他有一身好功夫,差不多每天都能在这山岭之间有一些收获,甚至是惊喜。 祁超凡刚刚收获了一些山货,心里很高兴,背着箩筐正往前走。忽然看见前面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这倒也算是一件新鲜事,他经常在这山岭里出没,却极少能够遇见这样的车辆。这车看起来跟方义老师的车很类似。 他这样想着,不免心生好奇,就停下了脚步。道路不是很宽阔,他停下脚步既是为了给迎面而来的这辆车让道,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仔细多看两眼。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方义老师了,他心里着实有几分牵挂。 祁超凡的目光起初是不经意地落在整辆车上,后来很想看看开车的人是谁,要是碰巧遇到方义老师,那可就太好了。他心里这样想着,目光也就不自觉地落到了正在驾车的那人身上,不觉吃了一惊,顿时意识到有问题。 光天化日之下,驾车人居然蒙着脸面,鬼鬼祟祟,一定图谋不轨。 祁超凡立即提高了警惕,并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方义老师在课堂上经常说的话。习武之人的拳头,要勇于同坏人恶人作斗争,哪怕是殊死搏斗,虽败犹荣,虽死犹荣。 那辆黑色轿车越来越近了,祁超凡的神经也崩得越来越紧了。在他的身后,是一个比较大的山道转弯,车子必定会慢下来,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如果他决定出手相助的话。 吕钦正开着车极速往前冲,却远远地看到了一个背着箩筐的山民,箩筐里堆积着一些长长短短的山货,跟集市上售卖的那些差不多。吕钦也就没把这个山民放在眼里,继续往前开车。看到前面是一个比较大的转弯,他只好降慢了速度。 就在轿车从祁超凡眼前缓缓驶过的时候,祁超凡看见了紧紧贴在车窗玻璃上的一张脸,被封堵了嘴巴却瞪着一双惊恐万分的大眼睛的女人的脸。这张脸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果然有情况!祁超凡没有犹豫,迅速将身上背着的箩筐脱下来,用力往前一甩,刚好甩在了车子的前方,挡住了轿车的去路。从箩筐里骨碌碌滚出来的山货散落一地。 吕钦正在专心驾车,小心翼翼地转弯,却冷不丁看见一个沉甸甸的箩筐从天而降,紧接着听见一声巨响。预感情况不妙,他慌忙紧急刹车,停下了车子。 当吕钦还没有弄清楚状况时,车子后面又是一阵哗啦啦作响,车窗玻璃碎了一地。他赶紧回头去看,却发现后面车座上已经大打出手了,有人从车窗外伸手进来抢夺被他们劫持来的郭家姑娘。 吕钦赶紧打开车门下了车,与前来抢夺姑娘的人战斗在一处。 祁超凡见对方有两个人,那个姑娘又被绳子绑住了,他难以抵抗。不能硬拼,那就智取。想到这里,他一边决斗一边尽力靠近那位姑娘,同时将插在裤腰上的一把砍柴刀抽了出来,不时地趁机拿刀去割姑娘身上的绳子。 卓文嘉早就进入了作战状态,不管祁超凡有没有认出她,她都知道祁超凡这是在救她。她看见祁超凡一边跟他们打斗一边在不断地靠近自己,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刀直冲她手上的绳子。她立刻就明白了,竭尽全力配合祁超凡。 不断地尝试,终于,祁超凡的砍柴刀割断了卓文嘉身上的绳子。 卓文嘉得到了解脱,连忙打开另一侧的车门跳下车,朝来时的方向拼命地逃跑。 祁超凡这才看清,逃跑的那个姑娘的身影很像胡阳的好朋友卓文嘉。不管是不是,现在她已经脱离了危险,自己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眼前这两个人的身手都挺不错,如果继续斗下去,自己可能会吃亏,不如赶紧撤身离开此地。 心中打定了主意之后,祁超凡边打边撤退。他趁其中一人不防备,一个箭步冲上去,手起刀落,一刀挑破了那人的面罩,致使那人大叫一声,吓得立即转身逃跑。另一个人见势头不妙,也慌忙转身逃跑了。 蒙面人最怕被人扯下面罩,看来他这一招用对了。祁超凡冷笑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不打不识 卓文嘉拼命地往前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一心只想着能够跑远些,跑到前面安全的地方去,远离那两个可恶至极的绑匪。 昌旸大学的每一个学生其实在平时都是训练有素的,都走惯了山路,都能一口气顺顺当当地来回上下学校门口那条高耸入云的天梯路,多少都有些腿脚功夫。 卓文嘉自己也不知道憋着这一口气到底跑了多远,等她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她才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双手扶住路旁的一棵松树,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不敢回头望,不知道祁超凡有没有打败那两个坏蛋,要是打败了她今天就算得救了,可要是没能打败,明年的今日恐怕就是她的祭日了。 正当卓文嘉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隐隐地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很轻盈很灵活,但可以肯定的是,就是冲着她来的。 卓文嘉刹那间两腿就发软了,一步也挪不开了,只得紧紧地抱住了那棵松树。她抬头望着眼前这棵高大挺拔的松树,好想能够一瞬间爬上去,躲避恶人的追踪。 完了!今天只能把这条小命搁在这荒山野岭了。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够想得起的人,是黄天。可是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现在不在她身边,却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她无论怎样都够不着的陌生之地。 那轻盈而又灵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直到落在了卓文嘉的身后。 卓文嘉在极度恐惧之际却又生长出了一种勇气与力量,她闭着眼睛大声冲身后的人喊:“你们今天要是再敢动我一下,钟家的所有保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他们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很快就能找到我。” 卓文嘉的话音刚落,就猛然听见从不远处的路口传来了一阵轿车喇叭声。有人正在那里不停地按喇叭,提醒着什么,警示着什么,说着些什么。 卓文嘉立刻睁开了双眼,朝着轿车喇叭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不禁喜极而泣。救星来了!那是沈蒨家的车。她连忙朝着郭家那辆车高声呼喊:“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轿车那边也立刻就有了回应,一个黑脸大汉发出了一声震天吼,随即就朝这边一路狂奔了过来,风驰电掣一般,飞鸟为之疯狂,草木为之倾倒。 只一眨眼的工夫,那黑脸大汉就已来到了近前。不过,他没有即刻奔向正在满怀渴望地等候着他来解救的卓文嘉,却跟卓文嘉身后站着的那人斗在了一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卓文嘉一听身后有动静,打起来了,这才敢回过头来看,至少这一刻,她能够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可等她回过头来一看时,吓了一大跳,慌忙往前紧走几步,大声制止他们俩:“你们别打了,打错了!是自己人!” 黑马秦宗武一听,回头看了一眼卓文嘉,见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停住手,不打了。而此时,他已经将对方给降服了。 卓文嘉连忙走过去,将被黑马降服的祁超凡拉到了一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看着祁超凡发愣,心里感到无比愧疚。 两人面对面,祁超凡直到这时才认出眼前这个姑娘就是胡阳的好朋友卓文嘉,学校文学系的一位大才女。 “卓文嘉,你没事吧?”祁超凡一边揉着刚被黑马拧得生疼的胳膊,一边关心地问卓文嘉。 “我没事!祁超凡,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现在恐怕都已经没命了。”卓文嘉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黑马站在一旁,起初也很糊涂,但是现在他看明白了,也听明白了,这个叫做祁超凡的臭小子是恩人,不是敌人。他走了过来,为自己刚才的冒失和鲁莽向祁超凡道歉,然后又笑着说:“不打不相识。祁超凡,你的身手很不赖,是块学武的好料子。” 危险消失了,误会解除了,祁超凡的心情这才放轻松了,露出了笑容。 他虽然败给了黑马,但他输得心服口服。黑马的武功很厉害,估计只有方义老师才是他的真正对手。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想去和胡阳切磋武艺了,只有在不断的自我苦练与不懈的执着追求中才能取得更大的进步与成就。 黑马很想知道整个事件的过程,卓文嘉长话短说,简单地告诉了他。黑马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需要尽快回去向郭先生报告。看到卓文嘉没事了,他也就放心了,但是他此刻非常担心另一个人,沈蒨。 卓文嘉也一样,现在非常担心沈蒨,说不定沈蒨此刻正在那个路口焦急等待着他们,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得赶快回去跟她会合。 祁超凡见卓文嘉转危为安,便跟她作别,说他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得赶快回去继续干活,家里人还在等着他回去。他让卓文嘉代他向胡阳问好,改天再去找他一起切磋武艺。 黑马说,改天一定会请祁超凡来郭家大院答谢救命之恩,要不是祁超凡出手相救,今天他回去就无法交差了。卓文嘉则说,应该是她来答谢祁超凡的救命之恩。两人为此还争论了几句。最后黑马说:“那好吧,那就答谢两次救命之恩,一次是卓家答谢,一次是郭家答谢。” 祁超凡笑了,说这是他应该做的,是方义老师在课堂上教他怎么做的,如果一定要答谢,那就答谢方义老师好了。于是,三人就在此处道别,各自转身离开了。 上了车之后,黑马心急如焚,驾车一路极速前进,很快就来到了跟沈蒨约好的那个路口。 可是到那里一看,并没有看到沈蒨,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这让黑马和卓文嘉越发感到担忧了。他们商量了一下,继续在路口等候,一直等到吃午饭时间,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沈蒨还不来,他们就立即回去,回郭家大院。 两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坐在车里等候,眼中的焦灼不安随着一分一秒的无声流逝逐渐遍布了全身,倍受煎熬,度秒如年。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还是不见沈蒨的到来,黑马决定不再等了,发动引擎,驾车直奔郭家大院。 车子刚到院门口,黑马就看见了门口停放着一辆白色轿车,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钟家的车子。 没过一会儿,只见郭先生带着沈蒨从院门里匆匆走了出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钟家的头等保镖楚横。 有段时间没见到楚横了,黑马感觉楚横又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姿态,心中很是欣赏,很想找个机会跟他切磋一下武功。 “你们总算回来了!” 沈蒨一看到从车中走出来的卓文嘉,就赶紧跑了过来,满脸的忧虑终于消散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雨中车祸 卓文嘉刚下车,就被迎面飞扑过来的沈蒨给紧紧地抱住了。 沈蒨能够感觉得到,卓文嘉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浑身没有什么力气,衣服上还透着一股山野里的松脂味道,以及一股山岭里的凉薄幽寒。 郭先生和楚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稍微观察了一下黑马和卓文嘉的眼前状况,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黑马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郭先生说:“先进屋吧,喝口水歇一歇。回来了就好,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也不急。” 进屋后,沈蒨赶忙带卓文嘉进自己的房间去梳洗。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沈蒨猜测卓文嘉一定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心中很是愧疚。如果她不去机场送行,直接上了黑马的车子回来,应该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在客厅里,黑马正在跟郭先生讲述事情的经过。楚横坐在一旁认真地侧耳倾听,每一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蒨从钟家大院出来,提出想要跟钟家送行的人一起去机场,再继续送一程。 唐佳倩理解沈蒨的心情,也就答应了她。但是站在一旁的钟子恒其实是不赞同的。今天送行的人群中,安插了钟家的好几位保镖,各负其责,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是沈蒨临时提出加入送行队伍,这在他们的意料之外,是要承担起一定的风险的,更何况沈蒨身份特殊,是郭先生的女儿。 但见沈蒨执意要跟着一起去,钟子恒和唐佳玉夫妇也都不好当着怎么多人的面拒绝,只好答应了她。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钟子恒特意安排沈蒨上了楚横的车,以确保她的安全。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楚横开车转道送沈蒨去约好的路口跟黑马和卓文嘉会合。可是当他们抵达那个路口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黑马的车子。楚横很快就意识到情况有问题,黑马和卓文嘉很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楚横下车察看附近路面上的车轮印痕,发现至少有两辆车经过这里。在路边一块大石头旁,他发现了一些极其凌乱的轮胎印记,凭此大致掌握了车子开走的方向。 情况不明,事不宜迟。楚横先开车直奔钟家大院,将他心中的猜疑告诉了钟子恒。钟子恒立即派赵兴、陶飞和齐亮一起赶奔吉顺路口附近查明真相。楚横则开车送沈蒨回郭家大院,在那里等候黑马和卓文嘉回来。 根据楚横的判断,沈蒨跟卓万商夫妇事先约好在午饭之前赶回来,如果黑马在路口等到中午时分依然等不到沈蒨,就一定会先回郭家大院向郭先生报告相关情况。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任务也都安排下去了。钟家的保镖们最近都比较忙,各司其职。张耘继续留在南幽园处理日常工作。秋亭则留在清洲村处理那边的相关工作。黄天带人去了山西办事,前不久到达那里,已经开始执行任务。 黑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述了一遍后,郭先生问及方义的那个学生祁超凡,他对这个勇敢无畏的小伙子很感兴趣,让黑马改天请他来郭家大院一趟,设宴款待,答谢人家救命之恩。这也正遂了黑马的心意,即刻答应下来。 楚横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然后提出建议,现在他和黑马一起去吉顺路口与赵兴他们会合,帮忙探查相关线索,希望可以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郭先生答应了,他想了想后,说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件事暂时不要让警局的人知道,先避开楼青云和纪晨光,到时再看情况,实在有必要的时候,再报警也不迟。” 楚横和黑马一起离开了郭家大院,顺便送卓文嘉到玉恒春城。 卓文嘉跟沈蒨讲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沈蒨更加感到深深的愧疚与自责,都怪她擅作主张,临时改变计划,导致了一场灾祸的发生。绑匪想要绑架的人是她,却阴差阳错绑走了卓文嘉。 卓文嘉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反倒安慰沈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祸事来了,那就迎难而上去应对,闯过了难关就好了。好在有惊无险,眼下平安无事,这样也就知足了。 沈蒨问她父亲为什么不给警局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管这件事,把那些可恶至极的绑匪全都给抓捕起来,就不必再给钟家的保镖以及黑马添麻烦了。这件事很危险,她很担忧楚横和黑马他们的安全。 郭先生没有回答女儿的疑问,他有自己的想法与计划,暂且不便向人透露,包括他自己的女儿。 他倒是很想责怪女儿几句,都是她的任性妄为才闯下了这样大的祸事,可是看着女儿那张依旧青春懵懂的脸,他又把想说的话全都默默地吞咽进了肚中。 这天下午,郭先生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什么也没做,只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风景发呆。他看起来很矛盾,像是有满腹的心事想要说出来,却又只想憋在自己的心底,不想告诉任何人。 黑马的那番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烦意乱,也让他黯然神伤,更让他恨之入骨。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两个蒙面绑匪中,其中一个曾参与过谋害他妻子的那场车祸。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若是可以,谁愿意回忆那一场让人撕心裂肺的雨中车祸?满腹相思,万千言语,到如今却都只剩无言的寂寞,唯有泪水模糊了记忆的闸口。 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郭先生正在出差回来的路上,眼看就要到家了,心里有了盼头,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出差在外,他当然很想念自己年幼的女儿,但更想念他那贤惠温柔的妻子,恨不得眼前这一段路程可以再缩短一些,甚至消失,好让她立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他做梦都都有料到,这一趟出差,竟是他和妻子今生今世的离别,从此天上人间,不再相见。 妻子为了迎接久别重逢的他,高高兴兴乘车来车站接他回家。谁料,妻子搭乘的那辆车在瓢泼大雨中遭遇了重大车祸,燃起大火,当场车毁人亡。 后来有知情者告诉他,就在那个雨天的事故现场,有人亲眼看到了附近有戴着面罩的人出现过,据此可以推断,这很可能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而非一场人们眼中所看到的意外车祸。 第四百七十三章 重情重义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车上早已落了一层灰。散漫的灰尘在风中飞扬,顺着阳光的方向张狂,张狂又落下,落地无声,却又异常躁动。 黑马开车在前面,车里坐着卓文嘉。后面紧跟着一辆车,开车的人是楚横。 此时的卓文嘉正倚靠在座位上,闭着双眼休息。她的情绪已经安稳下来,但脑海中却在一幕幕地浮现今天发生的一切。她做过很多次尝试,却还是无能为力,无法将这些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从她的脑海里、从她的内心里赶走。 她又一次睁开了双眼,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阳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很刺眼,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但她不打算再把眼睛闭上,就这么毫无遮挡地被阳光直逼,直刺。 眼看就快要到家了,她心里不禁又开始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回到家后该怎样面对她的父母,该怎么解释清楚,要不要说实话,还是绞尽脑汁编一篇谎言来逃过他们的诘问和指责。 如果要实话实说,那这次可算是被他们给逮着机会了,有了十足的理由和依仗了,从此以后一定会对她变本加厉地严加管束。如果不说实话,瞎编谎言,能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到时他们知道了真相以后,一切将会变得更加糟糕,后果难以想象。 卓文嘉越想越觉得心里烦乱,便不再想了,一把掐断了烦乱如麻的思绪。她坐起身,看看正在前面开车的黑马,又回头看看紧随其后的楚横,忽然间,她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被周密保护的安全感,心里顿时就有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到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玉恒春城的门前。此时的客流不是处于高峰期,进出店铺的人并不是很多。 “玉恒春城”这几个字的硕大牌匾正在太阳底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这是钟子恒与唐佳玉夫妻联手打造出的一块金字招牌,时刻都在提醒着人们,这是钟氏的庞大家业之一,是整个白陵县生意店铺的门面担当。 到了,卓文嘉却依然赖在车上,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愿。黑马先下了车,然后连忙走过来给卓文嘉帮卓文嘉打开车门,请她下车。可是等候了半天,却依然不见车里有什么动静。 楚横也已经下了车,见这边有点不对劲,一下子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终于松开了一路紧皱的眉头,露出了微笑,扬起了他那张招牌式的帅气笑脸,朝这边匆忙走了过来。 黄天和卓文嘉之间的爱恨情仇,钟家的保镖们都早已知晓,心里头明明白白的,只是受限于职业职责,他们从不在不合适的地方讨论这件事,心知肚明即可。他们几个虽然各自来自不同的地方,但从小就一起跟着钟子恒,一起被训练成钟家保镖,彼此和睦,情同亲兄弟。 楚横笑着来到黑马站立的地方,非常绅士地弯下腰来请卓文嘉下车,“文嘉,你什么都不用多说,更不必担忧什么,有我们在,一切由我们来处理。” 卓文嘉听见了楚横这话,才感觉心情放松了好些,振作了一下精神,从车里缓缓走了出来。 楚横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卓文嘉,又想起黑马所描述的那个与绑匪斗智斗勇的卓文嘉,忽然懂得了为什么黄天会深陷情感泥潭而不能自拔了。想想黄天和卓文嘉现在各自的处境,楚横不禁感慨万千。他决定,一定要为他们俩多做些什么。 还没等卓文嘉继续迈步走向玉恒春城的门口,卓万商夫妇俩就火急火燎地冲这边奔了过来。 卓文嘉说话不算话,不信守诺言,说好了在午饭之前赶回来,可是现在都下午好几点了,居然超过了好几个小时,简直太不像话了,都无法无天了,今天必须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卓万商满心怒火,刚要冲女儿大发雷霆时,却一眼瞥见了站在一旁的楚横,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把一肚子怒火又使劲憋了回去,换成一张看起来极其和蔼可亲的笑脸,热情地跟楚横打招呼。 楚横终于明白卓文嘉为什么迟迟不肯下车了。还真是没看出来,这卓万商夫妇俩做生意的确是一把好手,却在家教上有失水准,让他不免感到有些遗憾和无奈。跟这夫妻俩打交道怎么长时间,楚横今天是第一次对卓万商夫妇感到有所失望。 “卓老板,真是很抱歉,出了一点小问题,所以我们亲自送卓文嘉回来。外面说话不方便,不知我们可否换个地方近一步说话?”楚横神情自若,礼貌地对卓万商说。 卓万商比谁都精明,最清楚楚横在钟家的地位。一听楚横说这话,就知道话里有话,还是不可预估的特殊消息,也就再也顾不上质问女儿了,慌忙邀请楚横和黑马进屋说话。 在玉恒春城的后院里,卓万商恭恭敬敬地请楚横和黑马在桌旁坐下说话,妻子袁婷芝亲自用心泡了两杯上等的好茶,客客气气地送了过来。 楚横没有丝毫的隐瞒,将今天发生在卓文嘉身上阴差阳错的绑架事件详细地告诉了卓万商夫妇。 这夫妻俩不听则已,一听立马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住在这乌岭镇已有半辈子了,也知道这里并不太平安稳,常常听说一些骇人听闻的事件,但他们从来就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竟然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他们家人的身上。 楚横和黑马看出了这对夫妻脸上露出的那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赶忙拿话来安慰他们。楚横严正告诉他们,白陵县的这家玉恒春城是钟氏的重要家业之一,他们卓家一家人也就是钟氏本家人,永远受钟老板的爱护和保护,谁敢图谋不轨,必定会让谁没有好下场,绝不放过。 此外,楚横还坦言,一定会加派人手在暗中保护玉恒春城以及卓家一家人,确保万无一失。 卓万商夫妇听到了楚横如此郑重的保证与承诺,心里才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楚横临走前,一再嘱咐卓万商夫妇,平时要多多关心女儿卓文嘉,但关心是爱护和保护,而不是束缚和控制。希望他们夫妻二人在做好h本职工作的同时,也能够处理好家庭关系,和睦相处,和气生财。 离开玉恒春城以后,黑马不禁感叹起来,笑着对楚横说:“你对你兄弟的这份情谊,是真正深厚到家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识破身份 楚横和黑马一起告别了卓万商夫妇,走出了玉恒春城,来到不远处停车的地方。两人站在那里说话。 黑马佩服楚横重情重义,为黄天和卓文嘉在暗中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楚横听了黑马这话,心中不禁有所疑惑,便问黑马是怎么知道黄天和卓文嘉之间的事情的。黑马一听,这下完了,露出马脚了,顾得了这头,却没顾得上那头。没办法,他只好实话实说。 黑马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里那位大小姐在家时常跟郭先生提起这件事,就当着我的面说,也没把我当外人,所以我就听了那么一点点。” 楚横冷笑一声,瞟了一眼黑马,“来龙去脉你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还好意思说是就听了那么一点点。别在我跟前演戏,瞒不了我。他们父女俩说话,你站跟前做什么?就不能自己主动避开?” 黑马一愣,心想:早知道就不多嘴了,跟保镖说话可真费劲,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对方,一言不合就要查个水落石出。可是刚想到这里,他不禁又自嘲起来,怪人家楚横是保镖身份,可自己不也跟他是一样的嘛,一个为钟家,一个为郭家。 楚横见黑马不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便问黑马怎么了,在想什么。黑马回过神来后,告诉楚横,身为保镖,的确要去管该管的事情,不要去过问不该过问的事情。可是他最近发现郭先生好像心事很重,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所以才凡事都尽量多操一点心,以防出现什么疏忽的情况。 楚横没有再说话,但心中又开始了思考,思考他从郭家大院出来之后一路上都在困扰他的问题:曹世雄人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郭先生究竟把他变到哪里去了?黑马说郭先生心事重重,会不会是跟曹世雄有关。 两人各自静默,各想心事,就这么不言不语地站了好一会儿。后来,黑马想起来一件事情,突然笑着问楚横什么时候能够跟他打一架,切磋切磋武艺。 楚横正在思考问题,被黑马这样的一惊一乍陡然打断了思路,撇了撇嘴说:“要不是今天我们都有要务在身,我现在就很想跟你打一架。” 黑马明白了,他约架成功,这一架是迟早的事,他得做好准备,随时接受挑战。要是能把钟家的头号保镖楚横给打败,那他将会成为保镖界的一个传奇人物,风光无限。一想到这里,他那张黑色的脸就显得格外亮堂。 两人一前一后,驾车直奔吉顺路口,去与赵兴、齐亮和陶飞会合,携手查办绑架卓文嘉一案。 在楚横和黑马到达吉顺路口之前,纪晨光带着一队人马刚从山里出来,各自上了车后,一路奔向警局。 吉顺,这个路口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听起来让人感觉特别舒服,既吉祥又顺利。别的不说,就冲着怎么个吉利的名字,每天哪怕是绕道,也要绕到这里来过一遍。可事与愿违,这个路口一点都不吉利,乌岭镇发生的大小祸事大多都能跟这个路口沾亲带故地攀上点关系。 纪晨光坐在车里一声不言语,眉目间一股浓浓的忧愁在肆意游走,挥之不去。 天天往山里跑,每次都是乘兴而来,最后却是败兴而归。再这样下去,他这“神探一号”的绰号恐怕也要拱手让人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愈加烦闷,满脸的愁容乌压压地压迫着所有神经,无法开怀。 子修那么样的一个大活人坠落山崖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怎么长时间了,案子居然还无法破解。这让纪晨光心头的压力越来越大,情绪也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再加上警局里楼青云各种花样的挤兑和刁难,他真的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扛不住,又变回曹世雄,再经一场难,再走一遍鬼门关。 坐在一旁的精英队队长骆刚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每天跟着纪晨光进山出山,同时还要帮着一起料理其他大大小小的案件,深知纪晨光的不容易,也很为他打抱不平。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曹世雄。他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做梦都想知道这个秘密的真相是不是跟他想象中一样。 回到警局后,骆刚见纪晨光依然是满面愁容,便趁着递过去一杯茶的时间笑着问:“纪局,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晨光正心里憋闷得慌,忽听耳畔有人说话,接过茶杯时顺着递茶杯的那条刚劲有力的手臂看上去,见是骆刚,他手下的一名骁勇干将,便让骆刚有话直说,他洗耳恭听。 骆刚见时机来了,就赶紧将一直搁在自己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一边仔细推敲着自己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一边察言观色,根据纪晨光的面部表情来猜测他的心里想法。看到纪晨光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骆刚悬着的一颗心也就落下来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骆刚陪同纪晨光一起来到了熙来攘往的街头。他们改变了策略,既不放过山岭里的每一寸土地,也不放过镇上的每一条街道。如果子修还活着,他不在山岭间,就有可能会出现在街头闹市区。 两人都身着便装。纪晨光戴着一副墨镜走在前面,骆刚也戴着一副墨镜走在后面。在墨镜的后面,悄悄隐藏着的是他们那凌厉无比的眼神。只要发现长相类似子修的可疑之人,他们就会立即动手实施抓捕。 街道穿过了一条又一条,人群钻过了一拨又一拨,两人来到了一条比较偏僻的巷子里。越是偏僻之地,越要提高警惕。 骆刚先开口提醒纪晨光,让纪晨光多留意前方,他则留意后方,两人分工合作。 纪晨光心里有点纳闷,平常不论在哪里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他先提醒骆刚的,今天这小子的胆子像是突然变大了,居然来指挥他了。不过,他也没太计较,就让骆刚得意一回,他愿意听话照做。 “妈妈,妹妹喜欢这个,我们把它买下来送给妹妹好不好?” 这时,纪晨光突然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儿子的声音。他的心瞬间就乱了,蓦然停下了脚步,目光死死地盯在前方那个小男孩的身上。 前方是一个卖零食和玩具的摊位,在摊位前站着一位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小男孩正提议给妹妹买一个她喜欢的玩具。 可让纪晨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那位母亲的身后居然站着另一个骆刚,也戴着一副同样的墨镜,也穿着一身同样的衣服,一模一样。 纪晨光回过头来时,却听见身后的骆刚哽咽着嗓子对他说:“曹局长,欢迎回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双胞兄弟 在一处偏僻的街巷里,发生了令纪晨光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不仅见到了这几年以来朝思暮想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还见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手下得意干将骆刚。身为特级警长的他,见过太多不可思议的场面,但今天这一幕还是将他惊到了,此时他的脑海里有很多疑问亟待解决。 站在纪晨光身后的骆刚一声“曹局长,欢迎回来!”的简单问候,却让一向隐忍自强的纪晨光顿时眼泛泪光。他没有料到,除了方义之外,居然还会有人能够将“焕然一新”的他给认出来,是惊讶,也是惊喜,但更多的还是迷惑不解。 方义身为医生,曾经屡次替纪晨光看过病,对他的言行举止有所怀疑,再通过一些日常生活的细节将他认出,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骆刚只是纪晨光手下的一员干将,他重回警局后将一切都伪装得天衣无缝,他实在是猜不出骆刚究竟是怎样识破他的身份的。 骆刚看出了纪晨光眼中的疑惑不解,也明白他很想知道整个事件的真相,但是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等回警局后他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纪晨光。 “纪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回去后我一定会如实告知。”骆刚压低了声音,诚恳地对纪晨光说。 纪晨光现在的心情已经复杂到极致,他听骆刚这么一说,又连忙转过身去看不远处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依然站在摆摊那里挑选东西,说着笑着。那声音对于纪晨光来说,是一种致命的弱点,也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了步伐,他要去见他们,去跟他们相认。 “纪局,且慢!” 身后的骆刚慌忙叫住了纪晨光。他万分理解纪晨光此时此刻的心情,但现在的他绝对比纪晨光清醒,危险无处不在,此地不宜久留,此亲不可相认。 “纪局,楼青云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我们,我们的队伍中也混入了他安插的奸细,那个叫做倪建晖的队员就是他派来的,那人看起来既老实本分又赤胆忠心,实际上一肚子阴谋诡计,到处从中作梗,处处与我们为敌。”骆刚说完这番话,赶紧又把周围的角角落落认真环视了一遍,以防被人暗算。 听到骆刚说这话,纪晨光刚刚往前迈出的那一步停在了空气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在地上,似有千斤重担绑缚在脚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纪晨光一字一顿地问,随即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骆刚。 “千真万确!属下敢以这颗项上人头做担保。”骆刚也一字一顿地回答,并立刻向纪晨光行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军礼。 “此地不宜久留。纪局,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以免引起什么麻烦,到时会连累嫂子和孩子。你放心,有我那双胞胎弟弟骆正在保护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我们赶快走吧,这里虽然看起来安全,但保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藏着楼青云的眼睛和耳朵。”骆刚上前一步,附在纪晨光耳边悄悄地说。 纪晨光心里刹那间涌起一股浓稠的酸楚。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妻儿,几十米之遥的距离,近在咫尺,可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居然还无法走到他们身边。泪水在他的眼中偷偷地涌动,他慌忙睁大双眼,继而仰起头,拼命地注视着湛蓝清澈而又无边无际的天空。唯有如此,眼泪才不会落下。 原来骆刚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骆刚从十几岁就跟随他一起出生入死,这一晃眼又是十年过去了,他居然直到今天才坦言相告,这个骆刚可真是能够忍的。纪晨光不得不再一次对骆刚刮目相看,但与此同时,他更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纪晨光看得出来,那边的双胞胎弟弟骆正很聪明,跟这边的哥哥骆刚配合得很好,一直在引开他的妻子和儿女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被他们发现。 无数次白天黑夜魂牵梦萦的一幕,今天总算是美梦成真了,也该知足了。纪晨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纵有千般万般不舍,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等他日风清气正之时,便是他和妻儿团圆相认之日。 临走前,纪晨光又朝那边看了一眼,又听了一点妻儿说话的声音,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脚步依然很沉重,但已沉重得有了方向,有了力量。 回到警局后,纪晨光故作镇定,等待着骆刚告诉他所有的事实。 骆刚跟弟弟骆正里外应和,设下圈套将纪晨光骗到了街巷与妻儿见上一面,这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是一个骗局,哪怕是忠心护主,善意而为。 为了表达歉意,骆刚一回到警局就赶紧为纪晨光泡了一杯茶水,然后来到纪晨光面前,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这杯茶。 纪晨光没有任何心理防备,满脑子里都是他妻儿的身影在不断地浮现,猛然间看到骆刚跪在自己的面前,可把他给吓着了!他查办大案要案怎么多年,见过无数不忍直视的血腥场面,也没像此刻这样被吓到。 纪晨光连忙起身,双手扶起了骆刚。问骆刚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男子汉大丈夫虽说能屈能伸,但双膝不可乱跪,可跪天,可跪地,可跪父母,却绝对不可轻易向他人折腰弯曲。 骆刚眼中含泪,向纪晨光述说当年往事。 骆家住在东莱山的一个小村庄里,名叫孟元村。说起来是一个村庄,但由于处处都是山岭横亘,地广人稀,一户与另一户之间往往相隔好几个山头,差不多与世隔绝。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骆家父母也别无选择,倚靠房前屋后的山岭养活骆刚和骆正兄弟俩。好在山中资源丰富,日子倒也能够过得去,一家人待在偏僻的山坳里安稳过活。 可是有一年冬天,福祸一起袭来。大雪封山的时候,骆家父母收获了很多皮货,于是一起拿到镇上去卖,结果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不但抢走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财,还残忍地杀害了夫妻二人。 从此以后,骆家只剩下骆刚和骆正兄弟俩相依为命,他们发誓一定要为父母报仇雪恨,因此一起拜师学艺,苦练功夫。后来在师父的建议下,骆刚从警,成为了一名警察。弟弟骆正则继续留在师父身边,等待时机成熟再下山。 在曹世雄的指挥下,孟元村一带的土匪强盗最终被一网打尽,跟着曹世雄一起作战的骆刚终于替父母报了血海深仇。 为了感恩曹世雄,骆刚和骆正决意此生此世誓死追随曹世雄,绝对效忠,至死不渝。 第四百七十六章 谨遵师命 纪晨光听完了骆刚的诉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骆刚跟随他这么多年,不论是一次次同他在外出生入死,还是帮他在警局里料理各项事务,勤恳敬业,从来都没有任何怨言。难怪他逢年过节从不回家,自告奋勇地站岗执勤,原来他们兄弟俩早已没有了家。 骆刚又说,他和弟弟骆正一起谋划今天的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曹世雄被捕以后,骆刚和骆正都感到万分惊诧,绝不相信曹局长会在河边的那所小木屋中当众射杀了陆老头,一定是遭人暗中算计,中了坏人的圈套。可是苦于缺乏充足的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世雄被逮捕入狱。 后来副局长楼青云倒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登上了局长的宝座,从此称霸警局,整天作威作福,拿腔拿调。笼络人心的本事一流,花花肠子大把大把的,可是一遇到大案要案就立马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只知道一个劲地把曹世雄的旧部下拼命往前线推,自己则落得个清闲自在,坐享其成。 这些骆刚都看在眼里,也恨在心头,可人微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是望洋兴叹罢了。每次去山中探望师父和弟弟时,他都会把这些烦恼讲给他们听。所幸的是,师父和弟弟非常理解他,不仅每次都帮他排忧解难,还常常帮他出主意。 忽然有一天,警局发生了一件大事。曹局长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陌生的纪晨光,一到警局就坐上了副局长这把交椅。骆刚暗中观察这位新官的做派,越看越顺眼,也越看越觉得纪晨光和曹世雄是同一类人,这不禁让他感到无比兴奋。跟在纪晨光身后办事,骆刚又找回了之前跟在曹世雄身边办事的感觉,初心和信心都回归了。 可是渐渐地,骆刚发现,这位纪晨光副局长除了长相和身材跟曹世雄不一样之外,个头、性格以及生活中的很多细节之处都跟曹世雄极其相似,他有时甚至自信地认为,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身材胖瘦可以变化,这是人之常情。至于一个人的长相可不可以完全改变,他就不得而知了。 骆刚带着疑问回到了山里,向师父请教。师父认真地分析之后,告诉他,一个人的容貌是可以改变的,比如,使用易容术就可以达到想要的改变容颜的效果。师父还告诉他,自己认识的一位老朋友就会这种神奇的功夫,功力深厚,效果惊人,绝非寻常医生能够攀比得了。 骆刚迫切想知道纪晨光的真实身份,师父就为他出主意,让他和弟弟骆正一起演一出戏,让纪晨光自己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师父嘱咐他们兄弟俩,此事事关重大,要千万小心谨慎,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不但前功尽弃,后果也不堪设想。 骆刚和骆正听从了师父的建议,也记住了师父的嘱托,然后两人分头行事。 骆正从年少时就一直被师父留在身边,一切都听从师父的安排,他只在某个时机成熟的时候才会下山露面办事,否则寸步不离深山。这次他需要帮助哥哥一起完成这项重大任务,这才辞别师父,下山执行任务。 骆正下山后直奔的方向是曹家大院,也就是曹世雄的家,坐落在乌岭镇南边的一处偏僻幽静之地。 曹世雄被捕入狱后,生死不明,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曹家大院只剩曹世雄的妻子姚芬雨带着两个孩子生活。 原本曹家大院里也有几名帮工,但自从曹世雄出事之后,生活失去了资金来源,曹世雄的妻子只好一切从简,辞退了那几个帮工,以节省开支,减少负担。 曹家与钟家向来交往深厚,钟子恒为曹世雄的事忙前忙后,出钱出力,大费周折,但在结果上依然是无力回天,没能让曹世雄安然无恙地回归警局。但是,钟子恒答应了狱中曹世雄的请求,替他好好照顾妻儿。 对于曹家大院,钟子恒派自己的保镖赵兴负责一切相关事宜。赵兴会不定期亲自上门,为曹家送钱送粮送物。时间长了,他也就跟曹家母子相熟了,彼此尊重的同时也彼此越来越信任。曹世雄的两个孩子跟赵兴熟悉以后,越来越依赖赵兴,天天盼望着他来陪他们一起玩耍。 赵兴带着手下人在暗中巡逻时,发现曹家大院的周围常有可疑脚印出没,才知道这里并非安全之地。经过一番考虑,他决定传授曹家母子三人一些武功,防身自卫,以防不测。 姚芬雨和两个孩子一直对钟家感恩戴德,不论钟家人向他们提出任何要求,他们都愿意无条件服从。一听赵兴说要传授他们武功用来防身,母子三人当即设下香案拜赵兴为师,心甘情愿跟着赵兴一起勤学苦练。 几年过去了,姚芬雨和两个孩子都拥有了一身功夫,这让他们有了很大的成就感,也有了很足的安全感。即便赵兴有时很忙,不能常来曹家帮忙看家护院,他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担惊受怕了。 姚芬雨心中无比感念钟家的好,但她也一直在努力靠自己的双手过活,她有一个菜园和一片果园,每天辛苦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次收获了光鲜亮丽的果蔬,她就送到街上去卖,果蔬很受欢迎,生意很好,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了起来,过得越来越有希望。 骆正下山后,第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跟曹家母子三人建立起信任关系。他明查暗访,得知曹家与钟家来往密切,钟家保镖赵兴时常来曹家探望。获准了消息后,他就开始采取行动了。 骆正在曹家附近租了一个小院落住了下来,每天上山砍柴,下河捕鱼。每天都会挑着柴禾或新鲜的鱼故意从曹家门前走过,大声吆喝着买卖。 姚芬雨在院墙之内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卖柴卖鱼的叫卖声,就打开院门出来看看,见骆正的柴禾很好,鱼也特别新鲜,就非常高兴地买下来了。一来二往,彼此之间也就逐渐熟悉,逐渐信任了。 有一天,骆正无意中发现曹家母子在清晨的院子中认真练武,心里便又有了主意。后来果然如他所愿,他通过表演武术与曹家母子建立了更一步的信任关系。 没有了防备与戒心,曹家母子甚至有时会邀请骆正到家里吃饭。两个孩子很崇拜骆正,也愿意拜骆正为师,请求骆正也传授武功给他们,骆正欣然答应了。 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骆刚和骆正离既定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借力打力 在师父的潜心指导下,骆刚和骆正两兄弟的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即将实现他们的目标,尽管这其中也蕴藏了不少麻烦,甚至危险。 骆正赢得了曹家母子三人的信任后,就常与他们来往,并收了曹家两个孩子为徒,传授他们武艺。母亲姚芬雨其实也常常在一旁默默地观摩,心领神会,又掌握了不少武术技巧。 这一天,姚芬雨要去街上赶集卖蔬菜,骆正说他正好闲着没事,愿意以保镖的身份陪同姚芬雨一起去街上。他建议姚芬雨顺便可以带上两个孩子,她完全不用担心孩子,有他在,他可以帮忙照看。 姚芬雨认真思考了一下,她每次都是自己独自一人去赶集做买卖,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以至于两个孩子这几年都不曾去过集市。以前他们的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们一家人经常一起外出,一起走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一起感受街市的人间烟火。 一想到这里,姚芬雨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她接受了骆正的主意,决定这次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赶集。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无可无不可。他们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是又担心会给母亲增添不必要的烦恼,所以才一直忍着不说。 骆正跟两个孩子混熟了,也就时不时地询问他们心里的一些想法。了解了孩子们的想法,就可以影响他们母亲的想法了。骆正知道孩子们一直期盼着能够像从前那样去逛街市,就主动向姚芬雨提出了建议。姚芬雨采纳了他的建议后,他就悄悄告诉了哥哥骆刚。 骆刚和骆正约好了时间与地点,到时在那里碰头。骆刚一再嘱咐骆正,见面是假的,千万不能让他们夫妻相认,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保持适当的距离,让他们有机会相逢,却又没机会相认,如果纪晨光果真是曹世雄的话。骆正让骆刚放心,他会见机行事的。 兄弟俩也知道这样做实际上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迫于眼下严峻的形势,也实属无奈之举。如果纪晨光的真实身份暴露,楼青云一定不会放过纪晨光,包括纪晨光的妻子儿女。 真相大白,骆刚心里的所有疑团都被解开了,纪晨光果然就是原先的曹世雄本人。他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有了更多的担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纪晨光这样做,太明智了,但也太危险了,整天若无其事地在仇人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的可能。 但是,骆刚也知道,曹世雄就是曹世雄,不是任何别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打倒,更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毁灭。乌岭镇并不太平,动辄风起云涌,不仅需要曹世雄,而且需要更多个曹世雄。 麻烦总是喜欢接踵而至。纪晨光为子修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可是骆刚却告诉他,他的警队中居然有了楼青云的奸细。这件事他必须要重视,一查到底,绝不轻饶。 可是他转念一想,现在各种矛盾纷繁杂乱,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结局很难预料,更难尽如人意,甚至适得其反。与其硬碰硬,不如退而求其次,以柔克刚。 骆正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后,决定离开了,仍旧回到深山之巅,回到师父身边去。他不知道下一次下山会是在什么时候,但他愿意听从师父的安排。他相信,师父执意要把他留在身边,一定有他的高见和远见,毕竟,他的这位师父正是那种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临走前,骆正来跟曹家母子道别,说他要去远行,以后若是有缘,必定会再次相见。曹家母子虽然很不舍,但依然尊重骆正自己的选择,含泪与骆正告别。骆正提醒他们母子,最近曹家附近时不时有可疑的人出没,让他们千万要小心谨慎,记得随时与钟家的保镖赵兴保持紧密的联络。 日落西山后,夜幕正逐渐降临。几阵夜风接连吹过,乌岭镇的黑夜里便有了一袭异样的寒冷,残冬的寒,初春的冷。 楼家大院里的夜灯次第点亮了,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有了光的影子,歪歪斜斜,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楼家今晚来了一位稀客,很久都没有上门的稀客。一整个冬季都没有现身的杨星汉终于在家呆不住了,独自来到楼家大院,来找楼青云共商大计。 吕钦和申勇在路边阴差阳错劫持了卓文嘉,却一直以为他们劫持的是郭家的姑娘。可是最终以失败告终,半道上被一个身手不凡的毛头小子给意外破坏了,两人差点暴露了面容,不得已只好狼狈逃窜,各自逃回各自的容身之所。 然而,不论是杨星汉还是楼青云,都对这件事感到极为不满,各自对着吕钦和申勇大发雷霆,狠狠地发了一通火。 事到如今,光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小麻烦变成大麻烦,甚至可能带来更多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 这件事的主谋是杨星汉,他的计划泡汤了,愿望没有实现,无论如何都难以咽下这口气,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楼家大院找楼青云商量对策。现在他们俩是同甘苦共患难的人,利害息息相关,不论面临怎样的困难,除了继续携手合作之外,也别无选择了。 楼青云知道事情落败后杨星汉一定会震怒,也一定会心有不甘,但他没有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杨星汉居然肯自己亲自来他家登门拜访,心里不禁又惊又喜,极尽所能好吃好喝伺候着。 两人在灯下一边吃喝一边商量。几杯烈酒下肚后,楼青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提醒杨星汉,当初纪晨光是怎么来到乌岭镇的?又是怎么出现在警局的?可以说是从天而降,不声不响,神不知鬼不觉,就现身了。那天送纪晨光来到警局的人,正是郭先生本人。 楼青云又说:“说白了,纪晨光就是郭先生的人,是他安插在警局的眼线,也是安插在整个乌岭镇的眼线。这叫一箭双雕,这支箭既射向你,也射向我。” 杨星汉听着楼青云这番话,不觉恍然大悟。他听明白了,纪晨光就像之前的那个曹世雄一样,特爱管闲事,不论怎样都是一大祸害,是楼青云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是他和楼青云共同的敌人。 纪晨光既然是郭先生的人,那就借力打力,让他们自己打自己。扳动不了郭先生,没关系,还有纪晨光,不如就从纪晨光这里下手。 两人越说话越多,越聊越畅快,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开。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主动报案 杨星汉独自来到楼青云家商量对策,楼青云不但好酒好菜盛情招待,还殷勤地献言献策。一顿晚饭,从夜幕降临一直吃到深更半夜。 第二天,楼青云的妻子梅红娟问楼青云事情到底商量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楼青云向来不对妻子隐瞒什么,也不敢有所隐瞒,就把昨晚跟杨星汉的谈话内容全都告诉了梅红娟。 梅红娟听完楼青云的话,陷入了沉思。然后,她提醒丈夫,其实他们楼家可以不必跟着一起蹚浑水。杨星汉之所以怎么着急上火,那一定是因为他有什么把柄掌握在人家郭先生手里。 梅红娟想了想后又接着分析,由于杨星汉无法撼动郭先生,所以才想到要绑架郭家的那姑娘来作为筹码要挟郭先生。可他连那姑娘跟人家郭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都没搞明白,就这么着急忙慌地去绑人了,这也太欠考虑了,也太鲁莽太草率了。 楼青云一边听着妻子的道理,一边心里直打鼓。派申勇去杨家帮忙一块绑架郭家姑娘那件事,他事先没有跟妻子说过,后来事情以失败收场,才被妻子发现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妻子这次并没有大动肝火,只是让他多多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现在他又听见妻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头一下子就没了底,不知道这次自己给杨星汉出的主意究竟是对还是错,是好事还是坏事。要是再像上次一样失败的话,不仅是杨星汉,他自己的下场也会相当惨烈的。 梅红娟最了解丈夫,一看楼青云在那里神情恍惚,坐立不安,就知道他心里头很不自在了,忧虑重重。 她赶紧换了一张笑脸走过去对丈夫说:“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就知道,这次你给杨星汉出的主意一定没有错,是对的。那主要是杨星汉和郭先生之间的私人纠葛,现在你提议再把纪晨光拉进来,那正好,省了我们多少力气,多少麻烦。” 其实,昨天晚上楼青云和杨星汉的所有谈话内容,都被藏在暗处的梅红娟听见了。为了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她也从夜幕降临一直煎熬到深更半夜。幸好,这次丈夫变聪明了,知道借力打力了,没有随意附和,硬把自己拖下水。 但是,让梅红娟感到忧心的是,绑架郭家姑娘一案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的,后面很可能会面临很大的麻烦。她感到非常气恼,怎么大的事情,丈夫居然都事先不跟她商量一下,到头来却要连累她一起承担不可估量的后果。 杨星汉回到家后,一宿都没有睡好觉,左思右想,想办法应对眼前的困局。楼青云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也接受了楼青云的提议,问题在于到底采取怎样的方式才最划算。最好的愿景自然是,鹬蚌相争,渔人获利。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变得格外好。 妻子白洁薇见丈夫在楼家待到深更半夜才回来,担心丈夫的病弱身体吃不消,于是一大清早就起来吩咐厨房熬煮乌鸡人参汤,为丈夫滋补身体。 可是,等到白洁薇派人将乌鸡人参汤送到房间时,却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见着丈夫的影子。她赶忙派人满院落里寻找,最后门房里的人告诉她,说杨星汉一大清早起来就外出了,也没说要去哪里,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白洁薇感到很无奈的同时,心里多了几分怨气。自从丈夫在家养病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神秘兮兮的,也变得神经兮兮的,让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准确地猜到他的心思。她心里不痛快,便让人将乌鸡人参汤端进餐厅里,她自己喝了,给自己好好补一补身体,免得被丈夫气得缩短了寿命。 警局天不亮就开始有动静了。那些警员们在日出之前就要离开温暖的被窝去训练场参加体能训练和测试,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银霜白雪,毫无例外。 早饭后,纪晨光像往常一样来到警局,刚要迈步进入大门,就见从门房里走出来一个警员,悄悄地告诉他,说警局来了一位稀客,面子大得很,姿态也高得很,一大清早跑来警局,劈头盖脸就把他们几个能看得见的人给训了一顿。 纪晨光一愣,忙问那人现在在哪里,来做什么。 那位警员用手指了指里面,说大摇大摆进去老半天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什么,也没见他出来。他来势汹汹的,也不说自己来这儿究竟是干什么,反正怎么看都像来惹祸的主儿,绝对不好伺候。 纪晨光心中纳闷,满脑子都是疑虑。他在乌岭镇待了怎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怎么一号人物,今天他可得好好开开眼界。 一路走一路想,也一路走一路看,看那人现在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可是直到纪晨光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才发现,他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人,满脸怒色,正直直地盯着他看。他也没有回避,也直直地盯着那人看。 纪晨光心中不禁大为惊诧,门房警员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一个大人物,赫赫有名的乌岭镇镇长杨星汉。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一镇之长一大清早跑来警局坐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发怒,究竟是什么指示。 “杨镇长?稀客,稀客!”纪晨光赶紧满脸含笑走进了办公室,“您可真是贵脚踏贱地。怎么今天有空到我们这里来坐坐?我事先也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早点来在大门口列队恭候。” 杨星汉的目光一直在盯着眼前的纪晨光,可越看越让他心里头直发毛,总感觉这人很面熟,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甚至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曹世雄的影子。这让他之前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气焰不禁一下子矮了一大截。 纪晨光来到警局上任之后,杨星汉一次都没有见过,上次举办家宴也没有邀请他,的确是有意避开他,同时也的确没把他当作一回事。虽然他和楼青云都把纪晨光当作了敌人,但在他们心里,纪晨光跟曹世雄永远无法相提并论,也不足为虑。 可是今日一见面,杨星汉不由自主地变得心神不宁了,但他不想让纪晨光看出来,依然端坐在纪晨光的椅子里。 纪晨光特别热情,也非常恭敬,问镇长今天可有什么特殊的指示,若是有,他一定尽力而为。 “哪敢有什么指示。”杨星汉微微咳嗽了一声,接着又谨慎地看了一眼纪晨光,“我是来报案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 寻找死者 纪晨光不曾想到,杨星汉居然会有一天亲自来到警局报案。他暂且不敢妄下论断,但他总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骆刚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的茶盘上放着一盏茶,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杨星汉的身边,恭恭敬敬地将这盏茶轻轻地放在了杨星汉的面前。 纪晨光看着这一幕,心中不解。办公室里有的是热水是茶壶是茶杯是茶盏,骆刚怎么偏偏跑到外面什么地方弄来怎么一盏茶,还来得怎么晚,让杨星汉等了怎么久。镇长杨星汉骆刚是认识的,光是照片就看过不下百来遍。 “骆刚,你今天是怎么了,如此怠慢!”纪晨光顿时拉下了脸,狠狠地瞪了骆刚一眼。 骆刚望着纪晨光,眼神里写满了委屈。他用眼神示意纪晨光多看几眼正坐在一旁若无其事喝茶的杨星汉,那意思是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这位稀客身上。 纪晨光仿佛读懂了骆刚的眼神,但并没有掩饰他的不高兴,连忙向杨星汉道歉,说属下人太年轻,不知礼仪,不知好歹,请杨镇长见谅。 杨星汉听见了纪晨光的话,但依然津津有味地喝着他的茶,久久没有回应,直到他自己愿意放下那盏茶。他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歉意的纪晨光,微微一笑,说:“你的属下办事很得力,这盏茶就很好,我很满意,比你办公室里的这些冷茶冷水要强多了。” 纪晨光这才听明白了,确定他刚才读懂了骆刚的眼神。原来是杨星汉在故意刁难骆刚,偏不喝眼前的茶水,非要骆刚去别处弄来。他仔细观察了杨星汉手中的这盏茶,茶汤色泽鲜亮,茶香清新淡雅,是乌岭镇的顶级好茶钟氏玉瓶贵,也是楼青云用来招待郭先生的好茶。 楼青云在警局里设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像郭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才配得上钟氏玉瓶贵这样一盏好茶,其他人都不配享用。名义上是在尊重警局最重要的客人,但实际上是在与钟子恒对抗,不在警局推销钟家的玉瓶贵,而大量采购金禅寺的白香芽和兰香芽。这其中隐藏的钱财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一笔私人财富。他与子修有过明确的事先约定。 自从这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实施以来,整个警局里只有楼青云的办公室里存有钟氏玉瓶贵,其他人都无缘相见,因为不配拥有。 楼青云从来不会怎么早就跑来警局办公的,现在太阳才刚出来不久,说不定楼青云现在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呢。可警局里向来纪律森严,上司不在室内时,没有特殊理由的情况下,下属绝对不可以进入上司的办公室。楼青云此刻不在办公室,骆刚却从他那里拿来了钟氏玉瓶贵,只能说明他是被迫去做的,否则他绝对不敢。纪晨光心里很清楚。 杨星汉居然知道整个警局里只有楼青云的办公室里有钟氏玉瓶贵,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纪晨光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把头绪大体都理清了,纪晨光心里有数了,便让骆刚离开了办公室。在骆刚出门之前,纪晨光又狠狠训斥了他一顿,好让杨星汉心中感到欣慰,感到得意,感到满足。 杨星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的怒色早已好转。他第一次见面就给纪晨光来了一个下马威,也是给一直隐藏在他心中的曹世雄来了一个下马威。怒气发泄了,心情愉悦了,他这才愿意跟纪晨光商谈正事。 纪晨光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了,心里早就憋得难受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赫赫有名的乌岭镇镇长杨星汉主动跑来警局,究竟是要报什么案。 杨星汉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纪晨光听。纪晨光拿出纸笔,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认真记录。 泰屏湖建桥工程是乌岭镇的一项大工程,由镇长杨星汉亲自挂帅出征,监督整个工程的建设施工进度,一切由他全权负责。他在县长面前夸下海口,一定会保证整个工程顺利进行,直至最终全部完工。 可是,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重大人员伤亡事故。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有几名工人在施工的时候不慎摔倒,随后相继落入下面的湖水中,其他人都被救了上来,但其中有一人落水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完全失踪了,至今都没有找到。 这名叫做程墨的工人落水失踪以后,家人时不时就来泰屏湖施工现场哭喊闹事,搅扰得人心惶惶,严重干扰了工程的正常建设进度,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如果不把落水失踪的程墨给找到,事情就没完没了,大桥建设工程也将面临严峻的挑战和考验,难以按期完工。 杨星汉一字一句地陈述,纪晨光认认真真地记录。纪晨光这才发现,杨星汉的口才真是了得,比他以往所听过的那些案件陈述都要好。他听得特别清楚,心里也思考得极为明白,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他也掌握得差不多了,但唯一不明白的是,去年夏天就已经发生的事故,为什么直到今天杨星汉才来警局报案。 杨星汉对纪晨光说,这个案子必须由纪晨光亲自负责,其他任何人来插手,他都不同意。另外,速速行动,尽快破案,他每天都会派人来打听案件的进展。 纪晨光心里有各种疑惑,但脸上却平静如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于杨星汉提出的各种要求,有理也罢,无理也罢,他都点头答应了。这个案子,他接手了,全权负责到底。 觉得已经把心里要说的都说了出来,杨星汉的心情这时才真正感觉畅快了,他起身离开了纪晨光的那把副局长的交椅,再一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纪晨光亲自恭送杨星汉出门,一直送到警局大门外。 回到办公室,纪晨光叫来骆刚,让他立即部署下去,马上在会议室召开紧急骨干会议,与那些手下的得力警员们一起分析泰屏湖建桥工程一案,共同商讨破案的具体方案。 当天下午,一切行动就开始了,纪晨光带着一支队伍直奔泰屏湖。 其他工人都得救了,却只有程墨一人落水失踪。眼下首要任务就是要找到程墨的尸体,只要他还在泰屏湖里,就一定能够寻找得到。 第四百八十章 停职处分 纪晨光带着一支队伍直奔泰屏湖,调查一名建桥工人程墨落水失踪一案。 警队到达泰屏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晚早已降临,湖边一片黑暗。安营扎寨是第一件大事,骆刚带着部分警员为这件事而忙碌不停。 在泰屏湖边,几束手电筒的光束在不断地照射,纪晨光正带着一些警员沿着湖边察看状况。湖面上一片黑暗,连一盏渔火都不见。 杨星汉监督大桥建设工程,进行实地考察以后,他便一再制定规则,不断地派人去湖边执行,规则越来越苛刻,到最后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沿湖所有居民必须全部搬离;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湖上不再允许出船作业;来往行人不得擅自跨湖而过,自行绕道通行。 他的这些规定虽然有利于大桥建设工程的顺利开展,却害苦了泰屏湖周围的老百姓。沿岸居民被迫离开世代生活的水边家园,四处投亲靠友。靠打渔为生、靠摆渡为生的渔民和摆渡人一下子都没了工作,没了收入,失去了生活的经济来源,只好重新寻找谋生的出路。绕道而行的过往行人,行程相比从前增加了好几倍。 老百姓怨声载道,都在背后纷纷议论,偷偷说杨星汉的坏话。其中,令渔民们感到最无法接受的是,泰屏湖里的水产资源眨眼之间全部被杨星汉及其亲信垄断了,公有的财产全都变成了他们杨家自己的私有财产。 有些实在不好听的话渐渐地也传到了杨星汉的耳朵里,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杀鸡儆猴,杨星汉派吕钦去把那些最爱抱怨的几户人家找来谈话,明面上说是消除误会,暗地里却是在调查他们的具体家庭状况,凡是能够出得上力气的成年男子都被招来参与大桥建设,程墨就是其中之一。 纪晨光一到泰屏湖就开始行动,哪怕是处于黑夜,他也要坚持做点什么。他对这件案子不是说很感兴趣,而是觉得里面暗藏的东西太多,他想把它们全部都给挖出来。在职怎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镇长大人亲自上门来报案,这本身就是一件奇闻。说不定,从这件案子里,他能将乌岭镇的一些祸害连根拔起,彻底清除。 头一天晚上,纪晨光就摸清了与泰屏湖有关的一切情况,到了第二天,他就开始着手进行尸体打捞的行动了。凡是会水的警员,全部下水去寻找程墨的尸体。不会水的旱鸭子,一律被派去采用别的办法进行打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此外,为了推进案件的进程,不让杨星汉在背后戳他脊梁骨,纪晨光还出了一份悬赏通告:凡是能够发现与本案有任何关联线索的人,一律有赏(赏金依据线索的功劳大小而定)。 此悬赏通告一出,立刻就调动起了所有警员的积极性,人人争先恐后地出力出汗出计谋,凡是能够想得到的办法都拿来试一试,哪怕是连听起来都感觉不靠谱、没指望的。 可是,轰轰烈烈的开展,在几天以后,却是以冷冷清清的结局收场的。一连忙活了好几天,闹得沸沸扬扬,人仰马翻,最后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捞着,倒是让这些警员们一个个吃够了新鲜的鱼。泰屏湖里的鱼长得实在是太好了,味道格外鲜美。 纪晨光的这些警员们长年在外为警局里的各类大小案件而拼命奔波,尝过不少甜头,但更多的是吃惯了苦头,见过数不清的各类血腥场面,对死人死尸这件事早已不在乎了,无所谓了,否则他们在品尝湖里的美味鲜鱼时,一定会想象得出湖底尸体对这些肥美鱼类默默供养的动人画面了。 纪晨光坐在泰屏湖边,望着这片早已被搅扰得天翻地覆的水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一无所获,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去年夏天就发生的事情,杨星汉却到今年春天才来登门报案,很有可能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当纪晨光独自一人在湖边发呆时,忽然从远处跑来一个警员向他汇报紧急情况:骆刚被楼青云派来的人带回警局了,刚刚带走。 纪晨光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也不再追问警员详细情况了,朝着骆刚被带走的方向拼命地追了过去。其他一些警员也随后跟上,一起跑向乌岭镇的方向。 跑到近前时,纪晨光被楼青云的几个手下给拦住了。为首的一人是申勇,现在是楼青云跟前最得意的红人,说话做事都足够份量,很多时候可以说是楼青云的替身。 纪晨光知道申勇的大致情况,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个申勇就是他重回警局的那天下午在归来码头用一根粗大毛竹故意将他击落入水的人。申勇却是记忆犹新,一想到堂堂警局副局长被他用毛竹轻轻一拨就拨进了长春江,他就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 “骆刚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非要这样强行将他带走?”纪晨光问申勇,眼里的烈火呼之欲出。 申勇感受到了纪晨光眼中的怒火,不免生出了三分怯懦,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见纪晨光并没有攻击他的意图,他这才定了定神说:“骆刚犯了什么错,纪局您心里应该很清楚的啊,怎么反倒问起了我?” 纪晨光的目光直射在申勇的脸上,更是直刺在申勇的眼中,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早晨的事情,骆刚私自进入楼青云的办公室拿了钟氏玉瓶贵为杨星汉沏了一盏茶。这分明违反了楼青云在警局里设定的那条不成文的规定。 但是纪晨光已经问过骆刚,正如他所料,那天早晨骆刚是被杨星汉逼迫着去楼青云的办公室拿茶叶的。杨星汉当时慌称一切后果由他来负责,骆刚只管奉命行事就行了。原来,这是一场里外应和的阴谋,目的就是要让骆刚触犯条例,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他定罪。 “依照楼局长的意思,骆刚会受到什么处置?”纪晨光冷冷地问申勇。 “停职处分。楼局长说了,让骆刚暂且停职,不得参与警局的任何行动,回家好好反省。”申勇的笑容里溢满了得意,笑着笑着就不禁扬起了脖子。 见纪晨光不再说话,申勇就带着他手下的那几个人立即转身离开了,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水军援助 纪晨光站在那里望着申勇几人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不禁想起那天早晨杨星汉离开警局时的大摇大摆的背影,他就笑了。 没别的,他只是在笑可笑之人,也包括他自己在内。这世道,谁不是先笑笑别人,然后又关起门来笑笑自己呢?起初笑别人笑得有多大声,到最终笑自己的时候也就会有多大声,老天爷一直都很公平很公正。 纪晨光想到这里,赶紧收敛了笑容,不必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笑话别人身上,更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究竟是福还是祸,老天自然会有公断,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操这份心。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怎样尽快找到程墨的尸体。 在泰屏湖边安营扎寨都好几天了,天天费尽心思、绞尽脑汁跟这一片水域斗智斗勇,可是斗到今天也没能斗出一个好结果来,着实让他感到烦闷。本来人手就不够,现在又被楼青云从中作梗,故意卸掉了他的左膀右臂,强行带走了骆刚。 可是刚想到这里,纪晨光忽然就变得清醒起来。警局里人人都知道骆刚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有好人称赞与羡慕,就会有坏人嫉妒与陷害。骆刚被楼青云带走后,口头上说是暂且给予停职处分,但歹人的心思哪有怎么简单,要是他再找个什么借口故意陷害骆刚,骆刚的这条性命将会难以保全。 纪晨光连忙叫来了警队的副队长邓常胜,让他立刻回到镇上,设法见到钟家的保镖楚横,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并请求他帮忙照看一下骆刚,务必保住骆刚的性命。 邓常胜本来就有事想告诉纪晨光,听见纪晨光吩咐他去办这件事,心中更是充满了希望。 他告诉纪晨光,骆刚在被带走前悄悄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他一定要转告纪晨光,泰屏湖水太深,水下线索实在是难找,但是可以请几个水性好的人过来援助。众所周知,钟家的保镖们个个水性厉害,一等一的好。此外,柳翁医馆的方义不仅武功高强,水上功夫也是了得。不如请他们一起来相助。 纪晨光听完邓常胜的话,觉得骆刚所言不差。时间拖得太久了,如果程墨的尸体现在依然还在泰屏湖底,很难想象都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湖水怎么深,这几天凡是能够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了,警员们个个都累得筋疲力尽,却依然一无所获。既然如此,那就按照骆刚的主意去办,最后再奋力一博。 事不宜迟,纪晨光让邓常胜马上赶回镇上,尽快见到楚横,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妥。邓常胜领命之后,立刻出发,马不停蹄赶往乌岭镇中心镇区。 卓文嘉绑架一案发生后,钟家几个保镖与郭家保镖黑马秦宗武一起联手进行调查。 费了一番功夫,却并没有找到那两名蒙面人,但是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的藏身之地就在乌岭镇。他们惧怕被祁超凡揭掉面罩露出真面目,最终也因此而逃窜,足以说明他们很看重自己的身份,誓死不想暴露他们自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幕后黑手。 钟子恒和赵时运在钟家大院就此案进行深入的探讨。 钟子恒最大的顾虑是,如果绑匪跟坠崖后依然活在人世的子修有关,那么事情就变得复杂了,钟家上下的人身安全也就面临严峻的挑战。 赵时运安慰钟子恒,不必想那么多想那么远。绑匪若真是冲着钟家来的,又何必绕那么大的一个弯子去绑架郭家的女儿,最后还阴差阳错绑错了人,绑走了卓老板的女儿。可见,这俩绑匪在作案之前完全没有考虑周到,很像是为了发泄心中难以抑制的情绪而做出的蠢事。这种鲁莽行事的作风,绝对不是子修的作风。 钟子恒一边听赵时运说话一边在不住地思考,然后点头表示赞同。他感觉自己的确是有些多虑了,这些年被一个心怀仇恨的子修搅扰得不得安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正在这时,王叔领着楚横朝这边走了过来。 钟子恒和赵时运顿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忙让楚横快快讲来。 邓常胜回到镇上,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直接赶到钟家的南幽园来找楚横。递上了证件后,有人立刻带他进去见楚横。 楚横正在办公室里忙碌,整理和修改春季各种贸易往来的时间表和计划书。今年钟氏的贸易方向侧重于日本和东南亚,涉及到的细节问题相当繁杂,必须要把每一个步骤都盯紧,以防出现意外情况。与此同时,还要预备好另一套方案,意外发生以后的应对策略与补救措施。 邓常胜见到楚横后,将纪晨光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了楚横。楚横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件事他不能擅自作主,得去请示一下钟老板的意见。他让邓常胜暂且回去,等他消息。 楚横觉得此事非同寻常,凡是涉及到镇长杨星汉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即便看似简单,也包藏各种复杂。他决定当面来见钟子恒,将事情如实禀告。 见到了钟子恒,楚横又把纪晨光的话说了一遍,同时表达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钟子恒并没有见过纪晨光,但是他早已从楚横那里了解到了关于纪晨光的一些情况。他的心里向来是有一杆秤的,凡人凡事,他都会暗中拿这杆秤来称一称,认真衡量得失。 对于警局里的这两个位置,局长与副局长,究竟由谁来坐,在钟子恒看来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坐在这两个位置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曹世雄在钟子恒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可撼动,他心中最卓越的警长形象就是像曹世雄这样的,人品足够端正,作风足够正派,办案雷厉风行,一心一意除暴安良。 对于新上任的纪晨光,钟子恒并不很感兴趣,也无意深厚交往,他依然在为曹世雄一案感到忧心,也不知道郭先生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怎么药,把曹世雄给弄没了,却变出来一个什么纪晨光。但是,他从楚横那里得知,纪晨光跟曹世雄是一类人,大可不必担心。 让楚横等人去泰屏湖出手相助并非一件难事,但问题在于,一旦钟家出手相助,会面临怎样的一个新局面,会招惹来哪些无法预料的麻烦甚至危险,是钟子恒现在正在思虑的关键所在。 赵时运也陷入了沉思,他所考虑到的问题并不比钟子恒少,他们有共同的担忧。 第四百八十二章 小将上阵 纪晨光派警队副队长邓常胜回镇上请求钟家的援助,却无意中给钟子恒出了一道难题,令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赵时运跟钟子恒有共同的担忧,但是他也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他笑着对钟子恒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钟子恒转过脸来看向赵时运,愣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明白赵时运所说的那个人是谁。见赵时运笑而不语,故意在那卖关子,他又把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楚横身上。楚横听出了赵时运话里的意思,知道赵时运在说谁。 “我们还有一个兄弟,现在估计正坐在大堂之内给人把脉问诊。”楚横迎接住了钟子恒向他主动投递过来的目光,笑着提醒他。 钟子恒不觉眼前一亮,瞬间恍然大悟。对啊!钟家的保镖除了楚横等人之外,还有一个年纪最小却拥有一身本领的小将,柳翁医馆的现任当家人方义。不论是腿脚功夫还是水上功夫,都是保镖该有的样子。虽然方义跟他的这几位哥哥们没有进行过正式比武,但可以想象,一定不分伯仲,甚至能出其右。 “原来你说的是方义啊。”钟子恒冲着赵时运微微一笑,“那个倔强的浑小子也幸亏是接手了柳翁的医馆,到如今终于肯乖乖地坐在那里替人切脉诊病,要是一直留在我身边啊,恐怕我这院里屋顶上的瓦都被他揭掉好几层了。” 赵时运和楚横听到钟子恒说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难得,原来钟子恒竟也有幽默风趣的时候,与他以往的形象大不相同。他们俩也都听出来了,钟子恒对方义的重视一直都在,哪怕方义如今已不在他跟前听差办事。 不过,钟子恒心里依然有顾虑,派方义一个人去泰屏湖援助纪晨光,只怕还是杯水车薪,到时难以把事情办好。赵时运让钟子恒不要担心,只要方义肯去,一定不是他一个人独自行动,他的身后还有一支不容小觑的队伍,昌旸大学的昌旸护卫队。 赵时运与方义在同一所大学授课,平时的确各自忙碌,甚至连偶遇对方的机会都没有,但是赵时运对方义以及他的武术课堂相当了解,甚至比方义本人还要了解。 以祁超凡和胡阳为首的昌旸护卫队,在昌旸大学日益发展成了一支出色的综合队伍,白天学习练功,夜晚轮流巡逻,为学校提供了强有力的安全保障。很多男生都在主动申请加入这支特殊的队伍,成为了这支队伍忠实的拥护力量,拓展了队伍的隐形边缘。 方义会水,水性极好。有一次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跟学生们聊天,不经意间聊到这个话题,引起了学生们的极大兴趣,有的学生本来水性就好,更是踊跃参与讨论。后来,在方义的引导下,在那些水性好的同学们的坚持和辅助下,整个昌旸护卫队的二十名队员都拥有了一身过硬的水上本领。 赵时运刚说完,钟子恒就忍不住拍手叫好,立刻把这件事交给了楚横去办理,让楚横去柳翁医馆说服方义,尽快带着他的昌旸护卫队去泰屏湖援助纪晨光。 楚横走后,赵时运问钟子恒,方义是否知道那二十万元的真相。钟子恒冷笑了一声说:“放心,方义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的。要不是在无形中被这二十万元牢牢地拴住,恐怕他早就返回他的百家村去了。” 楚横离开了钟家大院,驱车直接来到了柳翁医馆,见到了刚好在院内坐着休息的方义。 钱贵明背叛以后,医馆面临极大的经济压力,医馆上下齐心协力一起共渡难关,没日没夜地忙碌,个个都忙得团团转。方义既要在医馆之内坐堂行医,还要时不时外出把脉问诊,日夜忙得不行,恨不得能把自己给掰成两半来使用。 刚刚看完一波病人,方义正坐在院子里休息,抬头时却发现楚横正站在他的眼前,仿佛变戏法一样变出来的。 “楚大哥,你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里?”方义赶忙站起身来迎接。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找你,是有要事跟你商量,借一步说话。”楚横说着就转身往医馆的客厅方向走去。 方义见状,连忙跟了过来。他见楚横今天的表情很严肃,估摸着是有要事相商,而且是件大事。 来到客厅里,楚横连杯茶水都不让方义倒,直接拉着方义在桌旁坐下,两人面对面说正事。 方义一听说是泰屏湖,往事便一幕幕在眼前晃动起来。他想起了邹老爷子和邹小清爷孙俩在湖边生活的那些岁月,如果不是杨星汉非要在湖上修建什么大桥,邹家爷孙俩也不会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幸运的是,他们搬到清洲村以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方义知道如今的警局副局长正是当初的警局局长曹世雄,况且请他出马的人是钟子恒,这个忙他帮得帮,不帮也得帮。再者,对于他来说,这也并非一件难事,就是要花些时间花些人力而已。他也同赵时运一样,在人手方面,第一想到的是昌旸护卫队的那二十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是时候让他们去战场上认真作战一回了。 当面得到了方义的肯定回应,楚横立马转身离开了柳翁医馆,回钟家大院向钟子恒复命。钟子恒和赵时运一直在等候楚横回来,他们也猜测方义会答应下来,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楚横随后又开车回到了南幽园,派人找来邓常胜,将事情的结果简单告诉了他。邓常胜一听方义会带着二十人一起来泰屏湖援助,心中有了盼头,别的方面暂且也就不再多考虑了,告别了楚横,即刻动身去泰屏湖向纪晨光复命。 情况紧急,纪晨光还在泰屏湖等着方义去支援,方义只得将其他事情暂且都放下,立即着手处理这件大事。 他首先联系上了胡阳,让胡阳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祁超凡,再一起联系其他同学,在指定时间与地点会面。 胡阳没有想到方义会以老师的身份来联系他,还一本正经地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大任务,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是他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要论身份,自己确实该叫方义一声“老师”或者“师父”,谁让自己当初非要死乞白赖地往人家武术班上钻呢。 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然后自己跟自己作了一番辛苦的思想斗争。最后,战胜一方的胡阳打开门出来了,昂首挺胸地去执行方义下达的命令。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与水作战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一片忙忙碌碌的景象,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胡阳在人山人海中不停地寻找着,可时不时就会被拥挤不堪的人群给挡住了去路,他心里越是着急,脚下的步伐就越是迈不出去。好不容易等来一个缺口,他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从那个缺口中溜走了,溜到了汹涌澎湃的人潮之外。 他来集市找人,在寻找祁超凡。祁超凡经常在集市的这片地盘出现,摆摊做买卖,卖他那些刚从山里收获的各类新鲜山货。可是今天胡阳都快把这块地盘翻个底朝天了,也没能见到祁超凡的人影。他只好猜测,今天祁超凡可能有事,不来这里摆摊了。 这让胡阳感到很郁闷。祁超凡的家住在遥远的深山里,他们平时唯一的联络地点就是这个集市,在这里见不到他人,也就没办法联系上他了。他决定再寻找一圈,要是还找不到,那就只能明天再来了。 胡阳原本还以为可以顺利找到祁超凡,然后跟他一起去联络其他同学,毕竟两个人分头行动的速度和效率都会大不相同。但是现在看来,他只能一个人提前行动了,除非今天还能够有机会见到祁超凡。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胡阳又准备钻进人群中继续寻找祁超凡,可就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他吃了一惊,慌忙转过头去看,竟然是祁超凡。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把这块地盘给翻熟了。”胡阳带着几分责备问祁超凡。 “刚才有个老翁买我的山货,可他说拿不动,腿脚又不好使,让我送他回家。我没办法,只好送他到家门口了。”祁超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也有几分委屈。 胡阳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连忙将祁超凡拉到旁边的一个僻静角落,将方义下达的命令转告给了祁超凡。祁超凡又惊又喜,立即答应跟胡阳一起去联络其他同学,尽快投入到泰屏湖的战斗中去,毕竟这是他们昌旸护卫队的首次出战。 在祁超凡和胡阳两位队长的合作下,其他队员们也都相继联络上了。方义将他们集合在柳翁医馆的门口,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向泰屏湖进发。 方义临走前在医馆里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他不在馆里的这几天,一切事务交给国元和林伟两人一起负责,其他人各司其职,尽心尽力辅助国元和林伟,团结一致,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发生。若是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就派人去东莱山找穆野先生商议,切不可乱了阵脚,闹出什么祸事来。 国元在一旁听着,越听心里越发怵,感觉方义这是在跟大家道别,永久的道别,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临别赠言。他转头看了看林伟,刚好林伟也转头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相碰撞的一刹那间,彼此懂得了彼此眼里的意思。 林伟悄悄对国元说:“这是挂帅出征前的仪式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我们就期待方义和他的队员们凯旋归来吧。” 国元这才稍觉心安一点。他和林伟一道去医馆门口送方义他们,临行前百般叮嘱方义一定要小心谨慎,平安出征,凯旋归来。 林伟给方义提了一个建议,说起泰屏湖,没有谁比邹老爷子爷孙俩更熟悉状况的了,可以派人去清洲村请他们来相助。方义不禁心中欢喜,林伟所言甚是。 队伍出发了,迎着依旧寒冷的迎面春风向着南方的泰屏湖火速进发。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实战,谁都看起来信心十足,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路翻山越岭,加速前行,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方义的队伍到达了泰屏湖,与纪晨光的队伍会合在一起。 纪晨光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一见方义他们来了,就赶紧张罗起来,先让这些小将们吃饱喝足,休息好,然后再共同商讨下水打捞的对策。 方义和纪晨光坐在一起说话,纪晨光将目前的情况逐一分析给方义听,然后认真听取方义的意见和建议。 方义想起了林伟给他的那条建议,让纪晨光速速派人去清洲村请邹家爷孙俩来帮忙。方义说明理由后,纪晨光也非常赞同,立刻叫来警队副队长邓常胜,让他即刻去清洲村一趟,无论如何都要把邹家爷孙俩给请来。 邓常胜二话没说,即刻领命,即刻转身跑向了清洲村。 方义问纪晨光,派邓常胜一个人去是否稳妥,要不要多派几个人一起去。纪晨光微微一笑,说:“你听他这个名字:邓常胜。常胜将军,一准成功。” 见纪晨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方义也就暂且相信他了,期待邓常胜能够尽快请来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助他们一臂之力。 见队员们都休息得差不多了,方义站在泰屏湖的岸边,将他们集合在一起,先热热身,然后就准备下水行动。 从湖面上吹过来的风,比镇上的风更加寒冷。宽阔的湖面上微微地泛起层层涟漪,寒冷的风和在涟漪里面,向着岸边缓缓逼近,可尚未到达岸边,却又消失了,消失于无形之中。 方义一声令下,二十名队员一起跳入了水中,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开,开始了全面的水下搜寻。不论是否能够找到任何与尸体有关的蛛丝马迹,他们都会全力以赴。 纪晨光则将他的警员们全都分散到了岸边,让他们严阵以待,各负其责,以便随时与那些水下的学生们进行接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学生们在水中拼命地作战,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潜入水中,每个人都在尽全力搜索与程墨有关的任何线索。 然而,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收获。风越来越寒,湖面越来越不平静,越来越动荡不安。 岸上的纪晨光和方义都在紧张地注视着湖面上的一切动静,他们非常渴望能够见到有人从水下探出头来,然后大声高呼:“我有发现!”可是,这仅仅只是他们的心中所想而已,事实上并没有发生,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眼看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纪晨光提议,今天的搜索就到此为止,等明天再说。方义点点头,让队员们纷纷上岸来。 泡在水里几个小时的队员们,个个体力都消耗很大,上岸的时候一个个都显得有些疲惫。 祁超凡问胡阳有什么感受,胡阳仰头大笑了几声,说这是最生动也最具挑战性的一堂课。祁超凡也笑了,表示赞同,但他们的眼神里都藏着隐隐的失落与失望。 第四百八十四章 鱼腹藏金 方义的队员们花了几个小时在泰屏湖中全力搜寻程墨的尸体,但最终也是以一无所获而收场。 队员们一个个累得够呛,夜里在纪晨光的岸边大营里睡觉,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纪晨光和方义却一宿都没睡好,两人都在思考问题。他们现在都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邹老爷子和邹小清身上了。 第二天晌午时分,邓常胜带着邹老爷子和邹小清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纪晨光冲方义一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常胜将军,一定成功。” 方义点头微笑,说邓常胜这名字还真不是白取的,名副其实,那就希望他以后能够为警局带来更多好消息,胜利的消息,成功的消息。 邹老爷子和邹小清见到了方义,心中感到格外开心,径直来到方义跟前,问方义最近过得可好。方义也有一肚子话想对他们说,但现在不是时候,只能长话短说,说他过得很好,他很感谢他们在元宵节那天送到医馆的元宵礼物。 邓常胜已经将这里的情况提前告诉了邹老爷子,邹老爷子知道事关重大,问了方义和纪晨光一些问题后,就和邹小清准备下水了。 邹老爷子在这泰屏湖边生活了大半辈子,对这片水域可谓是了如指掌。邹小清从小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在这湖边的石头房子里,虽然她和爷爷现在在清洲村过得很安稳,但她仍然难以忘怀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湖上架桥,她宁可跟爷爷一起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只过属于他们自己的渔民生活与摆渡生活。 望着一望无际的宽广浩渺的湖面,吹着似曾相识的依然裹着阵阵寒气的冷风,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令站在湖岸的爷孙俩感慨万分。 邹老爷子问邹小清有没有准备好,要是准备好了,就要开始下水去执行任务了。邹小清向他点头示意,随时可以入水作战。 方义走到邹小清身旁,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感觉到情况不妙时,要赶紧挥手示意,岸上的所有人都能够看到。邹小清笑着答应了,让方义不必担心。 见方义在这边单独叮嘱邹小清,纪晨光也赶紧走到邹老爷子身边嘱咐了几句,嘱咐的话跟方义说的几乎一样。 邹小清先跳入了水中,邹老爷子随后也跳了下去。寒风习习的水面上荡漾开了几圈浅浅淡淡的的波纹。 在湖岸的周围,纪晨光的警员们和方义的队员们都已摆好了架势,准备随时应对各类情况,不论是好的情况,还是坏的情况。 纪晨光说,别的不看,只看这爷孙俩潜入水中的姿势就知道,他们的水性是真的很好,像鱼儿一样灵活变通,游刃有余。 方义没有立即回应纪晨光,他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水面上的动静,一眨也不眨。 纪晨光忍不住问方义:“你究竟是在关心那个邹小清,还是在关心她的爷爷?” 方义还是没有立即回应,眼睛还是一眨都不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有什么区别吗?当然是两个人都要关心了。” 纪晨光沉思了一下,“这当然有区别了。要是你更关心邹小清,我觉得才是正常的。像我,就应该更关心邹老爷子。这就是所谓的区别。” 直到这时,方义才明白了纪晨光话里的意思。他不禁有些着急了,“曹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思开玩笑?” 纪晨光见方义较真了,连他的本来面貌都给揭穿,赶紧挥手表达歉意,然后再也不说话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无限缓慢,也无限艰难。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水中的动静,期待爷孙俩能够为他们带来好消息,不论是什么,只要跟程墨有关就足以让他们感到欣慰了。 祁超凡和胡阳站在湖岸上等候,越等越焦急,也很想下去帮爷孙俩的忙。但没有方义的指示,他们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适得其反,就会破坏全局,前功尽弃了。 “其实不止我们俩,岸上的所有人都想下去帮忙。你看那边的方老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最想下水去帮忙的。”祁超凡小声对胡阳说。 胡阳不禁又看了一眼那边的方义,心里暗自好笑,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方义有这种紧张的表情。他心里在默默替百家村的乔雪着急,方义的心很有可能会被这个邹家的邹小清给绊住。邹小清刚才看方义的那种眼神,让人不得不多想。 就在这个时候,湖面上终于有动静了,有了很大的动静,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都被调动起来了,睁大眼睛使劲看,会水的都在跃跃欲试,准备随时下水协助。 还没等旁人看清楚状况,只听岸边“扑通”一声响,有人迅速跳入了水中,朝着湖水中的邹家爷孙俩迅猛地游了过去。 纪晨光也看到了湖面上发生的动静,也知道有情况了,可当他正准备再看仔细一点时,却看见身旁的方义一个箭步上前,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跳进湖里面了,吓得他不禁浑身一哆嗦。这速度也太快了,太惊人了。 此刻岸上的人都在屏息凝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怎么帮忙。方义跳进水里朝爷孙俩狂奔去了,也没喊他们下水去帮忙,他们只能待在岸上干着急,见机行事。 等到湖中心出现了一连串四散飞溅的水花时,祁超凡和胡阳再也憋不住了,立即跳入了水中,朝着湖中心的方向拼命地游了过去。 其他会水的见祁超凡和胡阳下去援助了,也要跟着一起跳下去,却被岸上的纪晨光一声呐喊给叫停了。纪晨光让他们都别动,水中这几个人的身手都很好,在他们没有喊帮忙的时候,不要擅自作主下水援助,以防帮倒忙。 纪晨光站在岸上,眼睛瞪得大如铜铃,望着水中的那几位正在拼命地同什么东西搏斗着,心急如焚。可惜他不会水,否则早就跟着方义一起下去看个究竟了。在岸上离得怎么远,紧张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 终于,水面上的一场殊死搏斗结束了,一切归于平静。 方义和邹老爷子等人一起游到了岸边。不过,同他们一起上岸的,还有一条硕大的鲢鱼,目测足足有几十斤重。 大家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都很好奇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更感到奇怪的是,原来这爷孙俩在水中倾尽全力就是想将这条鲢鱼给带上岸来。 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邹老爷子解开了谜底。他让人拿来一把菜刀,很快就将这条鲢鱼给剖开了。 “金项链!” 众人忍不住同时惊呼起来。原来,在这条鱼的肚子里竟然藏着一截断了的金项链。 第四百八十五章 谎报警情 一条硕大鲢鱼的腹中居然藏有一截断了的金项链,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邹老爷子和孙女邹小清跳入泰屏湖中去寻找与程墨尸体有关的线索,可是潜入水中以后将整个泰屏湖底翻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直到后来遇见了一只大鲢鱼。 这条好几十斤重的大鲢鱼在泰屏湖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了,邹老爷子爷孙俩早就知道,甚至还跟它成为了好朋友。爷孙俩住在泰屏湖边的时候,会经常给这只鲢鱼喂食。他们菜园子里的各种新鲜蔬菜是鱼儿特别喜爱的美食,每次都是空腹而来,最后却是饱腹离开。 邹老爷子在来的路上就跟邹小清提到过这条鱼,他其实很担心这条鲢鱼的安危。纪晨光带着那么多人在泰屏湖里捞来捞去,搅和来搅和去,一定搅扰得湖里的鱼虾蟹蚌等都不得安宁,无法安生。那条鲢鱼的岁数也那么大了,身体又着实肥壮,过惯了清静安逸的生活,哪里能经得起这样突然之间的翻江倒海一般的折腾。 邹小清听爷爷这么一说,也立刻皱起了眉头,她想赶快到达泰屏湖见到这条鱼,想知道它是否过得好,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状况。今天不论是否能够找得到与尸体有关的线索,都一定要顺便把这条鲢鱼给找到。 因此,这爷孙俩潜入湖中之后,一边寻找与程墨有关的线索,一边寻找那条大鲢鱼。他们费尽心思把整个湖底翻了好几遍都一无所获,却在将要放弃的时刻遇见了他们的老朋友,大鲢鱼。 许久未见,相见甚欢。可是让他们感到很难过的是,这条鲢鱼看起来过得一点都不好,眼睛失去了光泽,行动也非常迟缓,身体跟从前相比,不但没有增肥增壮,反而消瘦了不少。 爷孙俩在水下一直围绕在鲢鱼身边仔细观察,最后老爷子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条鲢鱼病了,病得很厉害,恐怕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可是泰屏湖里的水质向来特别好,没有什么问题,按理说不会给鱼类带来什么危害。若说这些天的警队打捞干扰了它们的生活状态,可其他鱼类都过得很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最后邹老爷子判断,不是湖里的水有问题,那就是这条鲢鱼本身有问题。最大的可疑在于它的肚子,肚子看起来很不正常,不是平常的健康状态,肚子里很可能吃进去了什么异物,最终导致它生病了。 邹老爷子决定带着这条鲢鱼一起上岸。可是这条鲢鱼的脾气很倔强,在水中垂死挣扎,与爷孙俩进行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殊死搏斗。幸亏方义及时下水援助,才将这条大鱼给降服。后来在祁超凡和胡阳的共同帮助下,他们才将这个庞然大物顺利带上了岸。 邹老爷子在举起菜刀的那一刻,眼中是有泪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一串串地滴进了剖开的鱼腹中。他舍不得下手,但这条鲢鱼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很久了,也活不了几天了。 剖开的鱼腹中竟然缠绕着一截断了的金项链,围观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唯有纪晨光一人在感到惊诧的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这条金项链,他感觉很眼熟,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 纪晨光立即将自己的身份换回到了曹世雄的身上,他在记忆中慢慢地搜寻,寻找这条金项链的足迹。 终于,他找到了!那年冬天,在怡山书院的一次晚宴上,他亲眼见到镇长杨星汉的脖子上就挂着一条这样的项链,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斑斓色彩。而那天正是杨星汉和白洁薇夫妇结婚十周年纪念日,杨星汉很高兴,在怡山书院大摆酒席宴请各路宾客亲朋。 “纪局,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方义轻轻拍了一下纪晨光的肩膀,吓得纪晨光立即回过神来,冲方义勉强一笑,说他在担忧回去该怎么向镇长大人交差,折腾了怎么些天,跟程墨尸体相关的线索一条都没找到,却只捞上来这么一条病怏怏的大鲢鱼。难不成把这鲢鱼的尸体给扛回去,就说程墨落水淹死后被这条大鲢鱼给吃了? 方义忍不住一乐,“你要是真想这么回去复命交差,我也不反对,这理由听上去既合情又合理。” 纪晨光故作生气的样子,白了方义一眼,让他没事一边呆着去,别再来烦他。 方义见纪晨光真着急了,就安慰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泰屏湖里是真的没有程墨的尸体,没有就是没有,回警局后就照实说,顶多被上司处分一下,说你办事不力,又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你也做不成饭的。湖里没有尸体,你自然也是变不出来的,实话实说就行。 纪晨光一边认真听着方义的话,心里头一边在快速地思考,寻找解决眼前问题的出路。方义的话自然很有道理,但回到警局后,他却不能完全照这样去做。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件湖底沉尸案盘根错节,里面恐怕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东西。 纪晨光和方义两人在一旁说话的时候,这边邓常胜早已将鱼腹中那截断了的金项链收拾妥当,密封起来了。 围观的其他人的注意力却早已被邹老爷子的眼泪吸引住了,他们个个都在竖起耳朵聆听邹老爷子讲述他们爷孙俩和这条大鲢鱼之间的故事。邹小清不忍听下去,躲到一旁,独自一人默默地垂泪。 胡阳望着邹小清暗自神伤的背影,心里也很不好受,就主动走过来安慰了她几句。邹小清抬起婆娑的泪眼望着胡阳,沉默良久以后说,她想将鲢鱼埋葬起来,给它安置一座坟。 胡阳感到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感动,他连忙说自己愿意帮忙,他的那些同学们也都愿意帮忙。 没过多久,泰屏湖的岸边便出现了一座新坟,坟里埋葬的远不止是一只大鲢鱼,还有那些令人无比动容却又令人无限伤怀的过往岁月。 纪晨光准备撤回警局了,他当众宣布泰屏湖沉尸打捞暂且到此为止,并对方义和邹老爷子等人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临行前,他特意叮嘱大家,千万不可泄漏鱼腹藏金一事,很有可能会被坏人恶人加以利用,到时恐怕会无故招来横祸。众人都点头答应,保证绝不泄漏,定会守口如瓶。 回到警局后,纪晨光派人请来了杨星汉,躬身表达歉意,说已尽了全力,但还是一无所获,在泰屏湖里并没有找到程墨的尸体,也没有发现任何相关线索。 杨星汉听完之后,顿时大发雷霆,口口声声指责纪晨光办案不力,罔顾他的一片信任,再也没有资格再号称“神探一号”。他一定要将此事上报,让纪晨光乖乖等着接受惩罚。 第四百八十六章 职位颠倒 又过了些天,镇上的风不像先前那般寒冷了,风里有了些许的融融暖意,迎面柔柔地吹来时,有了春天的模样。 郭家大院里的早春来得似乎有些晚,不声不响地顺着墙脚来回地磨蹭,一溜儿夹杂着凛冬气息的青苔在正午的阳光下若隐若现,和着微微发热的春风神游墙根,铺满一溜儿斑驳交错的光影。 房间里的书桌上没有一本书,都被搬到了一旁的茶几上。茶几上的茶壶茶杯茶叶不见了踪影,都被搬到了书桌上。黑马也不知道郭先生为什么非要他像这样搬过来又搬过去的,只觉这纯属多此一举。书桌上就应该放书本,茶几上就应该放茶壶茶杯茶叶,把它们颠倒过来颠倒过去,不是多此一举是什么? 可是黑马也就只敢偷偷地在心里多画几个问号而已,不敢把这些太简单又太复杂的问题拿出来摆在郭先生的面前。郭先生最近整个人都变得很阴冷,比外面院子里的墙根底下那些终年不见日光的苔藓还要阴冷,让黑马总是摸不着边际,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个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倔强大小姐却恰恰相反,最近变得既温顺又乖巧,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可惜学校开学了,她去学校了,坚持要住校,一个星期才回一趟家,要不然黑马还能让她多做几天小太阳去照照郭先生,温暖他那神秘的阴冷。 大雪封山的时候,郭先生竟还愿意出去,到处与人见面,到处察言观色,无惧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等到严寒离开、春暖大地的时候,他却反而不愿意出去了,只愿一个人待在家里,甚至会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晒一整天,连吃饭都是在阳台上吃的。 黑马别的都敢劝一劝,唯独郭先生偏爱独坐阳台这件事他从来都不敢劝,因为从阳台那里郭先生可以看到埋葬着他心爱的妻子的墓地。整个郭家大院,只有从阳台这个方向看过去,郭先生才会感觉最安心。他的爱妻曾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们拥有了一所带有阳台的大房子,她就会每天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晒一整天,哪怕不吃饭也愿意。 郭先生的妻子,黑马不曾见过真人,只看到过摆在郭先生房间里的照片。关于她的故事,黑马知之甚少,平时也没人敢提起这个,这是郭先生心中永远的伤痛。但黑马总是感觉,这里边发生的故事一点都不简单,隐隐绰绰,让人捉摸不透。 一阵清脆响亮的电话铃声将黑马召唤到了另一个房间,他拿起听筒来仔细听,竟是镇长杨星汉打来的。这个杨星汉也真是够执着的,这几天差不多每天打来几通电话,不停吵着闹着要郭先生务必惩罚警局的副局长纪晨光。 郭先生像往常一样走了进来,拿起电话慢条斯理地跟杨星汉唠嗑,劝他稍安勿躁,事情很快就会有处理结果的。纪晨光既然失职了,那就一定严惩不贷。 郭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杨星汉居然会自己跑去警局主动报案,他这个举动让郭先生着了慌,之前早已制定好的计划现在全部都泡汤了,只好再另想办法。杨星汉这只老狐狸,手腕还是和当年一样,运用手腕的功力相比从前却是长了好几倍。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黑马瞟到了郭先生的脸上露出一种笑容,一种很罕见的怪诞的笑容,让黑马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害怕。他跟着郭先生也好几年了,以前从没见他有过这样不同寻常的笑容。 钟家大院里的早春显得格外冷清。过年期间有多热闹,年后也就会有多么冷清,孩子们都走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听得最多的热闹是八妹钟骄整天满院子里到处撒欢,其次就是林叔每天在院里修剪花草树木的声音。 赵时运时常和陶飞坐在院里下几盘棋,又或者陪钟子恒在树下商谈大事小情,有时也会在钟子恒的书房里待一整个晚上,两人从晚饭后就开始说话,一直说到第二天早上日出之后。 午饭后,赵时运正在和陶飞下棋,再杀一盘他就要去学校上课了。这时,却见钟子恒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一看钟子恒脸上的表情,赵时运就知道钟子恒一定是带回了什么好消息,或者说,至少算得上是一条新闻。 “不用咱们多费心,”钟子恒在旁边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下来,陶飞早已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面前,“警局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先前纪晨光还在担心骆刚的安危,现在啊,该轮到他自己担心自己的安危了。”钟子恒摇摇头说。 警局副队长邓常胜奉纪晨光之命来到钟家的南幽园见楚横,请求钟家派水军去泰屏湖援助,与此同时,也请钟子恒帮忙照看一下被楼青云借故带回警局的骆刚,以防会有什么不测发生。楚横将这件事报告给了钟子恒,钟子恒答应了,随后派人去警局打探消息。 可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钟子恒傻愣了好半天,想了很久都没弄明白这警局里的戏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带着满脑子的疑问,他回到家中来见赵时运,想听听赵时运的高见。 下午,警局里到处一片安静,唯有几只自由自在的飞鸟在不住地啼鸣,时而落在墙头,时而停在树梢。没有人在意它们究竟是在墙头,还是在树梢,但它们自己却很清楚这里边的相同与不同。 泰屏湖尸体打捞任务暂停以后,纪晨光面临的压力和挑战都是不言而喻的。他再也不想跟杨星汉当面说话,也实在是聊不到一起,没有共同的话题也就算了,杨星汉一见面就想掐死他,就想弄死他,让他无法忍受。 杨星汉口口声声说要去上级那里告状,要狠狠地惩罚纪晨光,因他办案不力,以致于延误了泰屏湖架桥工程的整个进度。罪状好几条,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纪晨光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什么,就干巴巴地等着看上级到底会给他来个怎样的惩罚。 这一天,纪晨光像往常一样来到警局上班,正要掏出钥匙打开他的办公室门时,却见门是开着的,在里面他的那把副局长的交椅上正端坐一人,仔细一看,竟是骆刚! 纪晨光在惊诧的同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用问,他的位置已经被人给顶替了,他不再是警局的副局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了,没了身份,也没了地位。 “纪队长,早啊!” 坐在对面那把副局长交椅上的骆刚说话了,在跟纪晨光打招呼,称呼他为“纪队长”。 纪晨光瞬间就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响。不论是别的哪个谁来顶替他都可以,但为什么偏偏是骆刚? 第四百八十七章 忍辱负重 纪晨光直到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时才发现,他已经被人顶替了,而顶替的人正是他曾经的心腹骆刚。 他可以接受自己被降职的处分,从之前的警局副局长被降职为现在的警队队长,但他无法接受顶替他的人是骆刚。这意味着背叛。 “骆刚,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纪晨光站在门口大声质问骆刚。 骆刚正在处理一些案件的卷宗,安静地低头忙碌着,除了刚才跟纪晨光打了一声招呼外,再也没有抬头看纪晨光一眼。他听见了纪晨光的质问,饱含愤怒与不解的厉声质问,但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现在伏案认真工作的样子,跟之前的曹世雄一模一样,也跟眼前的纪晨光一模一样。 纪晨光见骆刚毫无回应,心中一直激荡不已的猜疑就变得更加笃定了。他大踏步迈进了门槛,径直走向了骆刚,站在了骆刚的桌前。他把刚才的问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变得低沉了,怒火却更加旺盛了。 骆刚停下了手中的钢笔,笔杆在指间缓慢地旋转,一圈又一圈。 过了许久,骆刚才抬起头来望着纪晨光,眼神里充满平静,没有任何的游移或飘忽不定。“这是上面的安排,我只能服从,不能违抗。希望你能体谅!”骆刚的话语里也透着惊人的镇定与平静,毫无顾忌。 纪晨光心头正燃烧的那把怒火戛然而止,停止了灼热的呼吸。他当然知道这是上面的有意安排,但他不解的是,这种侮辱他人格的安排,骆刚完全可以不答应,不接受。 怎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交情,在警局唯一知道他目前真实身份的人,懂得他那么多人生辛酸的人,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落井下石。纪晨光此刻很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 “纪队长,今天局里也没什么大事,我可以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多放你几天假。”骆刚又一次抬起头来,平静地对纪晨光说。他指间的那支钢笔仍在继续旋转,缓慢地旋转,一圈又一圈。 纪晨光愣住了,呆住了。在警局待了怎么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假期。他的怒火再也燃烧不起来了,猛然间跌落下来,落进深深的谷底,随潺潺流淌的溪流一起流向不知何方的远方。 如果不是背叛,那究竟是什么?纪晨光不禁长叹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现在很累很累,被背后的杨星汉的穷追猛打所累,被眼前的骆刚的镇静自若所累。既然累了,那就不妨停止工作,去休息,去度假。原来他也是一个拥有假期的人,他得感谢骆刚才对。 “既然骆局长都发话了,那我纪某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纪晨光说完这句话时,嘴角有了微微的笑意。他转身离开,走向了门外。 骆刚看着纪晨光落寞而又不失轻松的渐渐远去的背影,停止了指间钢笔的转动,哽咽着嗓子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曹局,对不起!” 骆刚被楼青云派去的人从泰屏湖当众带走,火速带回了警局,这是骆刚始料未及的事情。他也知道杨星汉那天早上故意刁难他,一定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但他没有料到,这里原来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楼青云直接让人把骆刚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上门,开始了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私密谈话。 骆刚擅自进入楼青云的办公室拿了钟氏玉瓶贵为杨星汉泡了一杯茶,这违反了楼青云在局里的规定,必须得接受惩罚,好好反省。钟氏玉瓶贵在警局只用来招待郭先生,其他任何人都不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镇长杨星汉。 骆刚当时就辩解,杨星汉那天早上明明说他来警局楼青云是知道的;警局用来招待他的茶叶可以是钟氏玉瓶贵,楼青云也是知道的。杨星汉还说,只管去做就行,剩下的一切后果都由他来承担。 从堂堂一镇之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骆刚除了相信、除了照做之外,也就别无选择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骆刚顿时就哑口无言了。 楼青云冷笑了一声,说骆刚是在大白天说梦话。他很快就给杨星汉拨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杨星汉矢口否认那天早上发生的所谓的不愉快,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骆刚身上,让骆刚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之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骆刚忍气吞声,再也无力同楼青云进行辩驳了,任何辩驳此刻在楼青云眼里都成了毫无依据的谎言。骆刚决定了,这个黑锅他愿意背,等待着楼青云给他的惩罚。他也在心里衡量过,大不了被停职,再或者把他这个警队队长的头衔给拿掉。 可是,令骆刚惊诧万分的戏剧性一幕发生了。楼青云不但不打算给予骆刚停职处分,反而说要竭尽全力帮助骆刚升职,取代纪晨光现在的副局长位置。 骆刚瞪大了眼睛,他宁可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刚才听错了楼青云的话。可是楼青云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与不安,特意把刚才说出的话又重复了好几遍,每一遍都如雷灌顶一般。 听完了楼青云的一阵言之凿凿,骆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已经气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他告诉楼青云,想要通过这种卑鄙无耻的方式来离间他和纪晨光怎么多年的交情,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就算现在当场一枪毙了他,他也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楼青云被惊到了。他见骆刚如此愤怒,对纪晨光一片赤胆忠心,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忍不住对着骆刚竖起了大拇指,以表彰他的忠心护主之德行。 然而,楼青云很快又把脸一变,冷笑着问骆刚:“你肯定是不怕吃枪弹的,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曹世雄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是否也不怕呢?” 骆刚一听这话,心理防御顷刻崩塌。难道楼青云已经知道了纪晨光现在的身份?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楼青云,说他听不懂这话,让楼青云再详细解释一下。 楼青云又是一阵冷笑,让骆刚别再继续演戏了,说他都知道了。骆刚跟那个消失的曹世雄是一伙的,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曹家大院探望曹家母子三人。 听到这里,骆刚才算明白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说,这一定是倪建晖那个奸细干的好事,跑去曹家大院暗中打探,错把他的双胞胎弟弟骆正当成了他。 骆刚听明白了,如果他这次不跟楼青云配合,纪晨光的家人就会遭受无法想象的灾祸。进退无路,他只能暂且屈从。 第四百八十八章 画入凤伞 夜已经很深了,钟子恒的书房里依然亮着灯,灯光下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把油纸伞。 钟子恒和赵时运正凑在一起研究这把伞。伞是武田夕照留下的。下雨天,武田夕照带着花藤一起来拜访钟子恒。临走时,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他们主仆二人就忘了这把搁在角落里的油纸伞。 乌岭镇上最好的伞铺自然是苗天凤的天雨凤伞,钟子恒和赵时运都知道。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武田夕照竟然也会对这小小的油纸伞感兴趣。两人坐在灯下分析这其中的缘由。 赵时运说,从武田夕照今天的表情和言语就可以判断出,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意的不是天雨凤伞这间店铺,他在意的是开这家伞铺的人,苗天凤。 钟子恒说,这一点他也看出来了,但他更在意的是,武田夕照如果真的跟苗天凤做起了油纸伞的生意,他的注意力会不会被分散,进而影响到与钟氏生意的各项合作。 赵时运陷入了沉思,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既然有这方面的担心,那就多盯紧些,别到时真的出了问题。再过些天,武田夕照就要离开乌岭镇回上海去了,一旦他离开钟氏的视线,很多事情就都很难把握得住了。 钟子恒听出了赵时运的话外音,便问他可有什么好的主意。赵时运微微一笑,说:“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他的根基在上海,回到上海是必然。但是,他到哪里,我们也就可以跟到哪里。我建议在上海设立一个钟氏办事处,既可以加强彼此之间的交流与合作,又可以巩固和扩大我们的生意规模。” “不瞒你说,我也有这个想法。那我们算是不谋而合了,那就这么办。上海办事处的人选我都已经想好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老爷子洪茂兴就可以上任。”钟子恒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眉开眼笑。 “我赞成。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就让洪茂兴这位老将去攻打头阵,不过后面的能人异士也要做好接应的准备。”赵时运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油纸伞,撑开又合上,合上又撑开。不知怎的,他有一种预感,这把小小的油纸伞可能会掀起一阵意外的狂潮。 两人又讨论了一阵眼下的时局,尤其是郭家大院与警局的动静,郭先生手里的牌,一般人看不破也猜不透,但楼青云、纪晨光和骆刚之间的扑朔迷离还是能够猜测一二的。 赵时运离开钟子恒的书房时,才发现王叔就站在门口,催他回去睡觉的,都等他好久了。这是唐佳倩那天离开时交给王叔的一项特殊任务,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要关心赵时运的作息时间,尽全力让他保持规律作息。 春天雨水多。天空又下起了雨,一场绵延不绝的春雨。大街小巷湿漉漉的,人的心情也跟着湿漉漉的。漫天飞舞的雨丝摇晃在天地之间,屋檐下的一方干爽空间成了一处最便利的避雨场所。 休假在家的纪晨光,一个人无聊地在街头闲逛,懒得带雨伞,沿街店铺下的屋檐成了他到处流浪的避难所。 “这位先生,怎么大的雨,怎么也不带把伞?不如进来挑选一把,看有没有合您心意的?” 正在拍打身上散落的雨滴的纪晨光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跟他说话,不禁扭头一看,原来是一间伞铺,铺面上方写着“天雨凤伞”四个大字。原来是到了苗天凤的地盘,他不禁笑了,想起以前在雅月社看戏的日子。换了身份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 听见里面的一位伙计在客气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就顺个人情,走了进去,然后挑了一把油纸伞。天雨凤伞果然名不虚传,每一把都做得极其精致。 见雨下得小了一些,纪晨光打着油纸伞离开了伞铺。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他也不知道。不过,当他的目光瞟到了钟氏药材店的时候,他有了目标和方向,不如去柳翁医馆看看方义,顺便尝尝孙正华做的点心。 纪晨光撑着油纸伞一路蜿蜒而行,最后脚步停在了柳翁医馆的大门口。大门虚掩着,估计今天里边不是特别忙。他倒是乐意看到这样的闲,只有这样,方义才能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方义虽然年龄尚小,但他就是愿意跟方义待在一起,这个年轻人能给他一种足够放松的安全感。 进门之前,纪晨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医馆里那些伶牙俐齿的小伙计,个个都是忠心护主的主儿,宁可委屈些,也不能把他们得罪了。他们的厉害,他之前都已经领教过了。 他正胡乱猜疑时,却一眼看见了站在里边廊檐下看雨的方义。他赶紧加快脚步,朝方义快速走了过去。方义这会闲着,正好可以找他说说话。 方义也看见了正朝他快步走来的纪晨光,忙上前去迎接。纪晨光和骆刚的事情,林伟都替他打听清楚了,他已有所了解。纪晨光终于闲下来了,有空了,方义反而替他感到高兴。 国元刚好路过,连忙走过去接过了纪晨光手里的那把油纸伞。国元的目光落在这把伞上的时候,仿佛见到了一件珍宝。他站在那里不住地打量着这把伞,爱不释手。 方义带着纪晨光一起走进了客厅,眼尖脚快的刘旺早已跟过去替他们倒茶水了。过了一会儿,刘旺出来后跑向了厨房,正好迎面碰上了端着两盘点心的孙正华。 “给我,给我!里边就等着您这手艺呢。”刘旺冲着孙正华开心地笑着,然后不由分说就从孙正华手中夺下了那两盘点心,一溜烟似的跑进了客厅。 国元带着纪晨光的那把油纸伞默默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他珍藏的所有笔墨纸砚和画具都拿了出来,开始在这把伞上作画。 绘画是国元的天赋异禀,从小就喜欢,就热爱,无师自通。他每天都很忙碌,跟各类医书和药材打交道,只有夜深人静独自待在房间的时候,他才会挥毫泼墨,在各种器物上进行绘画创作。 他觉得这把油纸伞的确很好,既好看又实用,但若是在伞面上画上一些别样的东西,一定会是锦上添花。 没花多长时间,国元就在伞面上作了一幅画《清明上河图》。当他再次撑开伞的时候,这把油纸伞就有了呼吸,有了灵气,有了灵魂。 国元不会想到,他这一不经意间的举动竟然成就了天雨凤伞后来的扬名海外。 第四百八十九章 街头惹祸 今天医馆里不是特别忙碌,纪晨光和方义才总算有点空闲待在医馆的客厅里一起谈心,喝茶,吃点心。 孙正华的点心再一次获得了纪晨光的青睐,边吃边夸,没过一会儿工夫,一整盘就见底了。方义在一旁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不自觉地,他想到了纪晨光的家人,曹家大院里曹世熊的妻子和孩子,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谈及警局里的事务,方义问纪晨光接下来可有什么新计划,要休多少天假才肯回去执行公务。纪晨光默默地喝着茶,很久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在思考怎么回避。终于,他笑着告诉方义,没有什么计划,像现在这样整天优哉游哉地度假,就很好。 方义也笑了,笑得一点都不真诚,他说纪晨光的嘴在说假话,心口不一,心里想的是另一番样子,并发起了疑问:“你就真的愿意像现在这样每天无所事事?你就不担心骆刚年轻,能力有限,会把警局里的一切弄得完全不像样子,到某一天你回归本位的时候,无法收场?” 纪晨光听完后,没有急着回答,反倒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才笑着回应方义:“你要是不提起,我还差点忘了。骆刚虽说年轻,但他身上的那种执着、果敢与韧性,跟我当年还真的是很相像啊!放心好了,他不会把警局弄糟的,会弄糟的人,绝对不在明处,都只待在暗处。” 方义知道纪晨光是在暗指杨星汉和楼青云等人。他又想了想,然后问纪晨光可有思考过郭先生接下来的计划。纪晨光这回倒是没有迟缓,连忙回应方义,他早有考虑过,也接受了郭先生给他的这种安排,要不然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闲了。但是,郭先生的心思一般人都难以猜透,包括他在内。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个伙计走了进来,说医馆里来了几个抓药看病的,林伟请方义现在就过去一下,有些方面他也拿不准。 纪晨光见方义又要忙碌了,就起身告辞,说改天再来叨扰。方义也不再挽留,送他到医馆门口。 这时,却见孙正华从厨房那边跑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包东西。他跑到纪晨光面前,笑着将那包东西递到纪晨光的手里,“这是今天新出炉的点心,纪局您带回去尝尝吧。” 纪晨光欢喜异常,连忙接了过来,随即向孙正华表达了谢意。他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油纸包,忽然对方义说:“方义,我有个主意,孙正华的手艺怎么好,不如你们就在医馆里边设立一个货摊,将这些美味可口的点心卖给那些前来医馆抓药看病的人,热乎乎香喷喷地吃下去,总比他们吃那些从家里跋山涉水带来的冷食凉食要好得多。” 孙正华听了之后不觉心头一阵明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正好可以从这方面出点力,帮医馆渡过眼下的难关。他转过头来看向方义,方义只是点头微笑,说这件事可以考虑,但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认真琢磨一下,不能太草率决定。 纪晨光刚要转身离开,却见国元正从廊檐下向这边飞跑过来,手里拿着纪晨光的那把油纸伞。纪晨光这才想起来,他来的时候天正下雨,他是打伞来的,可现在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他就忘了这把伞。 接过雨伞后,纪晨光正要离开,却被方义拦住了。方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油纸伞,轻轻打开了。就在方义撑开雨伞的那一刹那间,一旁的纪晨光和孙正华眼睛都看呆了,发出了一连串啧啧赞叹。他们都被眼前雨伞上的那幅画给惊呆了! 方义眼尖手快,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这伞上有别样的图案,就一把夺了过来,看个究竟。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国元,笑着问他是否是他的杰作。国元微微点头,承认了。 “原来我们医馆里还藏着一位大画家!”孙正华可高兴了,从方义手中接过那把伞看了又看,不停地夸赞国元画得好。 这时林伟也跑过来看热闹,这才知道为什么老半天都没看见国元,就剩下他一个人在大堂那里忙得焦头烂额,让伙计去找了半天,都说没见到国元的人影,原来是躲在角落里画画去了。 “都看够了吧?看够了就去忙吧,这是我的伞,我得赶紧把它带回家,你们谁也别跟我抢。现在啊,这把伞身价大增,价值连城。”纪晨光一边说一边将那伞一把夺了回来,随后转身就走了,仿佛身后果真有人要跟他抢伞似的。 出了医馆的大门,纪晨光不住地往头顶上看,欣赏伞面上的这幅画。他认得,这是一幅《千里江山图》。他也懂得欣赏,这幅画画得比较匆忙,要是再多花一点时间精心创作,会更加令人感到惊叹不已的。这国元,还真是一个绘画人才,也许跟那个章尧都可以相提并论了。 纪晨光打着油纸伞走在晴天下的大街上,一路走一路仰头欣赏他的伞,却不知,他的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好奇的路人在跟着他一起欣赏这把伞。 纪晨光只顾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不小心踩到了前面的不知谁的一只脚,他才停了下来。一看周围,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不禁吓了一大跳。 “请问您这伞是从天雨凤伞那里买来的吗?” “我的那把也是从天雨凤伞那里买来的,怎么跟你这把不一样?伞面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看的画啊!” 众人把纪晨光围在中间不让走了,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纪晨光一开始还挺开心地回答,详细地解释,后来发现人越来越多,他再也无法对答如流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想出一条歪主意,怂恿那些人赶快去天雨凤伞买伞,再迟一会儿就没得抢了。那些人这才一哄而散,全都朝着苗天凤的天雨凤伞铺子那里奔去了。 纪晨光这时才得到了解脱,这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这下可算是闯祸了,苗天凤的伞铺要遭殃了,就只因他刚才的一句玩笑话。 正如纪晨光所预料的那样,此时的天雨凤伞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人们都在打听伞面上有画的雨伞还有多少,他们也想买。 虽说天雨凤伞的生意一直都很好,但铺子里的伙计谁也没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被问得愣头愣脑,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迫不得已,店掌柜只好急匆匆地给正在雅月社忙着演出的苗天凤拨打电话。 第四百九十章 借人借画 苗天凤的天雨凤伞店铺被一大帮顾客围得水泄不通,都在吵着嚷着要购买伞面上有精美画作的油纸伞。 可问题是,店铺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雨伞,从来没卖过这样的雨伞,更别说什么《清明上河图》的伞面图案了,弄得店铺掌柜一头雾水,只得在慌乱中打电话向店铺主人苗天凤求助了。 江胜连的雅月社今天高朋满座,来的都是住在怡山书院的宾客,有很多人连江胜连都是第一次见到,以前都从没见过面的。这些人都是武田夕照请来为苗天凤捧场的,也就是武田夕照一人请客包场的。 有钱赚,谁不乐意?江胜连早就看出武田夕照对苗天凤的那份热情了,他向来都知道苗天凤挑人的眼光,这么些年以来,她除了那年对钟子恒产生过暧昧情愫之外,再也没有对别的男人有过好感。 武田夕照前一阵子鲜花水果送不停,苗天凤笑脸表达了谢意,一转身就黑着脸全都送人了。这是明摆着表明了她的态度,不乐意,不接受,坚持拒绝。可是这武田夕照也不知道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看起来就是死心塌地非要在苗天凤这棵树上吊死了。这给苗天凤带来了莫大的困扰。 碍于情面,苗天凤也不想当面让武田夕照难堪,只得一边坚持自己的态度一边以礼相待,毕竟武田夕照来自异国他乡,是国际友好人士,不宜完全撕破脸,要把事情闹到国际法庭上。 后来武田夕照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再也不让花藤天天来送鲜花水果了,换成了天天来雅月社给苗天凤捧场。捧完场之后,又请苗天凤吃饭,好酒好菜盛情款待,就连满汉全席都成了家常便饭。在饭桌上,武田夕照再也不谈鲜花不谈水果了,话题换成了生意,句句不离苗天凤的油纸伞。 不但是苗天凤,就连江胜连都听出来了,武田夕照想要跟苗天凤合作,将天雨凤伞的生意做大做强,出售到日本去,以及东南亚其他国家,要是能销往太平洋彼岸,那就更好了。 苗天凤听着武田夕照这话,总感觉这是最现实的夸下海口。一把小小的油纸伞还能跨越一望无际的太平洋?等到了彼岸,都不知道伞骨头还在不在。 可是武田夕照却是热情似火一般对苗天凤的油纸伞充满了希望。他去过天雨凤伞,里面所有的伞他都拿起来仔细观察过,觉得每一把的质量都是极好的,把把都是上等货。他在上海街头也见过类似的伞,但是跟苗天凤的伞一比较,立马就逊色了,没法比,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档次。 武田夕照说得入情入理,一旁的江胜连都被打动了。江胜连劝苗天凤,先不管能不能成功,先简单地试一下,试一下就知道了,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只有尝试过了才不会留下遗憾,才不会后悔。武田夕照常驻上海做生意,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他的见解可以接受。 苗天凤见江胜连也觉得此事可行,便也动了心思,但她觉得还需要时间再考虑一下,尽量考虑周到一些,以免到时会出现什么差错,而她又承担不起这样的试错成本。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了,武田夕照愿意给苗天凤更多的时间去考虑,他愿意等待最后的结果。 天雨凤伞的掌柜都达鑫打来电话时,苗天凤刚好从台上演出下来,暂且休息一会儿。一听电话那头都达鑫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了,就知道一定是伞铺里出了什么事情。她急着准备下一场演出,也没时间在电话里头跟都达鑫详细地了解,情急之下,她想到了方义,决定让方义过去帮忙看一下,看看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柳翁医馆里,方义刚刚才歇下来,就见一个伙计跑过来,让他去接电话,雅月社打来的。方义一愣,随即跑过去接电话,却听见苗天凤在那头急得不行,请方义赶紧去天雨凤伞帮忙看一下,帮着解决一下麻烦。 方义也没听清楚天雨凤伞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只听见苗天凤说很多人在那里闹事,铺子都快支撑不住了。这还了得!方义立马答应了苗天凤,放下电话后,就直奔天雨凤伞而去。 孙正华见方义脸色不好看,又脚步匆匆地出门了,担心会出什么祸事,连忙叫来了刘旺,让刘旺一块跟着去打听一下情况。要是麻烦大了,就随时回来搬救兵。刘旺一溜烟就跑出了大门,一路尾随方义而去。 方义来到了天雨凤伞的门口,果然见那里已被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赶忙扒开人群钻了进去。 好不容易见到了都达鑫,说明了来意。听完都达鑫的解释后,方义才知道苗天凤完全误导了他,幸亏他沉得住气,要不然都跟外面围观的那些顾客动手打起来了。 方义不禁暗自好笑,苗天凤这回算是找对人了,伞面画作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他在都达鑫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都达鑫把方义的话又转告给了顾客,顾客一听,很快就散场了,各自走开了。铺子里的所有人直到这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旺混在人群之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窃喜。顾客散场的时候,他也就一溜烟跑回到医馆了。 方义回到医馆后,见国元已在那里等候他。国元是来向方义道歉的,要不是他在伞上画了一幅画,苗天凤的伞铺也就不会遇到麻烦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国元,你现在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去做?”方义神秘地笑着问国元。 “愿意去做。”国元有些忐忑不安地回答。 方义让刘旺将国元房间里那些笔墨纸砚台和画具全部打包拿了过来,然后又让刘旺陪同国元一起去了天雨凤伞。他要把医馆的医生国元借给天雨凤伞几天,让他去那里做几天画家国元。 国元到了天雨凤伞,看到了满屋子都是五彩缤纷的油纸伞,创作的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立即坐在那里开始了专心专意的绘画创作。他要把这些油纸伞都变成与众不同的精美作品。 店铺掌柜都达鑫一开始还不相信国元有这能耐,后来看到国元在小小的伞面上挥毫泼墨的时候,便心服口服了,心中感到无比激动,仿佛又一次见到了顾客盈门索购雨伞的场面。 第四百九十一章 生意伙伴 国元连同他的画技一起被方义借给了苗天凤的伞铺后,一连好几天都待在那里绘画,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废寝忘食。 天雨凤伞的掌柜和伙计们又是满怀期待,又是心有所虑,整天好吃好喝伺候国元,既希望看到国元一刻不停地在画画,又担心国元像这样卖力会影响成品的质量。不过,他们更担心的是背上不讲诚信的骂名,眼看约定出售的时间就要到了,国元还没有完成全部的伞面图案绘制。 苗天凤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一个电话求助方义处理一下伞铺遇到的小麻烦,后来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每天结束了雅月社的演出以后,就连夜赶过来伞铺这里探望国元,给国元带了好些吃的喝的用的东西,一再嘱咐国元安心创作,其余的事情都不必担心。 国元受到了苗天凤的厚待,心中又添了一份开心与放松,创作的劲头相比从前更加足了,那些画在伞上的每一幅画都让人忍不住想夸赞几句。他还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创新,让伞面上的所有图案都能够经得起长时间的日晒雨淋。 苗天凤待在铺子里欣赏着国元创作的每一件作品,心中不觉就有了越来越大胆的想法,她打算答应武田夕照,愿意跟他合作,将自己的小小油纸伞销往更多更远的地方。她从铺子里拿了一把伞,准备带着这把伞去见武田夕照。 这天上午,武田夕照又像往常一样带着花藤一起来到雅月社为苗天凤捧场。但是这次只有他和花藤两个人,并没有邀请他的那些江湖朋友。坐在人群中的武田夕照依然像平时一样聚精会神,但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来自上海的陈先生。 武田夕照不禁心中感到纳闷起来,原来陈先生也在乌岭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估摸着陈先生是刚来不久的,要不然他来乌岭镇都怎么多天了,怎么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坐在武田夕照身边的花藤看出了武田夕照的心思,他悄悄离开了座位,朝出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花藤又回来了,不声不响地坐在了武田夕照的身边。他附在武田夕照的耳边说了一些话,武田夕照一边认真听一边不住地点头。不知不觉,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花藤刚刚提到的吴家灯园,原来跟陈先生有关,也跟金禅寺的子修方丈有关。武田夕照越想心中就越是疑惑,来到乌岭镇的这些日子里,陈先生没见着面也就算了,怎么子修的面他也没能见到。他不禁有些自责,这次来乌岭镇,他的心思都放在此刻正在舞台上唱戏的苗天凤身上了,别的人与事他都无暇顾及了。 武田夕照让花藤去安排一下,他今天一定要在雅月社设宴招待陈先生。花藤点头答应,随后就起身去办理了。 午餐时间开始了,灯火辉煌,酒菜飘香,人影憧憧。 雅月社的餐厅里热热闹闹,各个包间里客来客往,从角角落落里传来的说笑声不绝于耳。这些客人大多数都是来自怡山书院的游客,都是奔着雅月社的名望和苗天凤的声名来的,看戏听戏的同时,还能品尝到富有特色的美酒美食,这让他们感到相当满意。 花藤按照武田夕照的吩咐,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武田夕照正在这其中一个包间里宴请陈先生,陈先生满面红光,看起来这段时间在乌岭镇过得称心如意。 两人对坐,彼此客客气气,谈笑自如。饭菜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武田夕照问及吴家灯园的相关情况,很想知道这位在上海颇有盛名的“茶叶大王”究竟是怎么跟小小的灯笼生意走到一起的。现在凡是混迹上海商业圈的,没有不知道陈先生的灯笼生意的,简直成了一块香饽饽。武田夕照有意向陈先生取经问道。 然而,陈先生的回应却是格外隐晦的,王顾左右而言他,说着说着就在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并且不愿意再回来了。武田夕照心中有些不快,但脸面上依然又客气又热情。后来他也就不再提灯笼了,问陈先生这次来可有见到子修方丈,许久未见,不知子修现在可好。 这回陈先生倒是没有回避,坦言他也至今都没能见到子修一面,据说子修身体抱恙,正在深山之中潜心静养,不便打扰。武田夕照听完后表示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希望子修早日康复,期待新的一年里能够与子修有更深入的生意合作。陈先生笑了,笑得很开心,但笑声里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自满与得意。 午宴结束后,陈先生说他还有事要去吴家灯园办理,略表谢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武田夕照站在那里望着陈先生离去的背影,心中很不自在,觉得陈先生变了,变得很陌生了,跟在上海见到的那位陈先生不再像是同一个人。 花藤在一旁安慰他,不要灰心,“茶叶大王”陈先生有吴家灯园的小小灯笼,他们也有天雨凤伞的小小油纸伞,谁更胜一筹,目前还不能就怎么快下结论,且走且看。 一句话提醒了武田夕照,他决定今晚再去和苗天凤认真探讨一次,希望苗天凤可以尽快做出决定。只要苗天凤答应与他进行合作,他就有足够的信心让这把小小油纸伞在商界拥有一片辉煌的天地。 直到深夜时分,苗天凤才结束了这一天的演出。但是她今天所有的疲累都被心中的期待遣散一空了。按照事先的约定,她来到了雅月社的深夜餐厅。此时的餐厅虽没有白天的那种熙攘热闹,但别有一番情调。 来到武田夕照提前约定的包间,苗天凤在开口说话之前将两把油纸伞放在了桌面上,一把是她的伞铺里日常卖的,另一把是国元最新完成的作品,伞面上绘制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作《千里江山图》。 武田夕照不知道苗天凤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将两把伞都撑开了。武田夕照眼中的惊喜溢于言表,他反复地欣赏着国元的作品,不断地发出来自心底的赞叹。 站在一旁不住偷眼观瞧的花藤也被眼前的这把小小油纸伞给惊呆了。这下正合了他的心意,在他看来,与陈先生的小小灯笼相比,这是一把绝对能够胜出的小小油纸伞。他猜测苗天凤今天所有的愉悦与自信都来自这把新伞。 武田夕照脸上洋溢的喜悦之情早已无法言表,笑着问苗天凤:“照这么看来,凤老板今天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答应认我这个生意伙伴了?” 苗天凤点了点头,再次自信地笑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寻找画家 国元大展身手,绘画天赋在一把把油纸伞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并直接促成了苗天凤和武田夕照之间的生意合作。 陈先生的突然现身,让武田夕照有了一种隐忧,也有了一种压迫感和危机感。 这次在乌岭镇的偶遇,武田夕照从陈先生身上看到的是更多的陌生与冷酷,而非熟悉与热情,这与他们之前在上海的每一次相遇都有了很大的落差。这种落差让他对陈先生产生了更多的距离感和不信任感,这是一件令他感到失望的事情。 武田夕照以前从未打听过陈先生和灯笼之间的具体情况,直到在雅月社偶遇陈先生之后,花藤才认真去打听了一下,这才了解了陈先生与吴家灯园的关系,才知道原来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那么出名的灯笼居然出自乌岭镇的一家灯笼作坊吴家灯园,也才知道了吴家灯园的老板吴新仁。 在武田夕照心情低落的时候,苗天凤却为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天雨凤伞愿意与他进行生意合作,成为生意伙伴。这是武田夕照之前一直期待的结果,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他在高兴的同时,也对这位画家产生了强烈的好感,打算找个时间去拜会一下,顺便打听一些更具体的消息。 苗天凤的手里现在有了国元这张王牌,这使得她信心大增,敢于往前迈出一步,去跟武田夕照合作,也敢于去承担这样的试错成本。她心里当然是有数的,她相信国元的每一件作品都会成为天雨凤伞走向更美好的未来的有力筹码和保障,国元的天赋异禀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攀比得了的。 方义那天在天雨凤伞的掌柜都达鑫耳畔说了几句话,内容是天雨凤伞承诺在十天后出售伞面带有图案设计的一批新伞,但是价格会比平常的油纸伞贵好几倍。这批带有精美画作的新伞不是一般的伞,它们配得上更高的价格。 约定的时间到了。这一天,天气很好,是个晴朗的日子,春风拂面,前来买伞的顾客已经在伞铺门口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笑容里都写着互不相让的势在必得的个人宣言。 苗天凤将她今天上午的演出计划修改了一下,往后推迟了一个小时。她在开售前就来到了天雨凤伞,隐藏在后面悄悄观察前方的动静。在她前面不远处,都达鑫和几个伙计正在那里忙碌着,有条不紊。排队来购买的顾客也是井然有序,跟那天蜂拥而来抢购的情景完全不同。 苗天凤是有准备的,她担心会发生什么骚乱,因此特意请了方义过来帮忙。此时的方义也夹杂在人群之中维护秩序,以防发生什么不测。 新伞的售卖大幕拉开了,尽管价格是普通油纸伞的好几倍,顾客们仍然愿意选择购买新伞,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伞面上的那些画作而来的。 前面已经拿到新伞的顾客兴奋异常,迫不及待地撑开来,像那天的街头纪晨光一样充满了好奇,一路走一路欣赏,可把仍在排队的顾客给急坏了,不停地催促前面的人动作快点,别磨蹭。 在人群之中,方义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找个合适的位置一看,发现竟然是钟画。他不由得心中纳闷,不知道钟画究竟是冲着新伞来的,还是冲着苗天凤来的。钟画去年冬天在冰天雪地的路面上开车接他去钟家大院的情景,方义现在想起来都仍有一些后怕。 钟画的突然现身让方义走了神,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而这一幕恰好被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苗天凤看得清楚,她的目光也就不自觉地顺着方义的目光落在了正在排队购买新伞的钟画身上。 钟画却并没有意识到在她不远处的前方,竟还有两个人在注视着她。她今天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落在一把把绘制精美的油纸伞上。她很想知道,在整个乌岭镇,除了远赴远方深造的章尧之外,还有谁也拥有这样高超的本领。 好事也会出门,也会行走千万里。乌岭镇上出现了一位超级大画家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钟家大院。钟子恒和赵时运坐在一起讨论这件事,并派陶飞出去打探了一下具体情况。 陶飞回来后,就给钟子恒和赵时运带来了炸裂性的新闻:天雨凤伞请来了一位超级画师在伞面上作画,致使伞价大幅度上升,但愿意购买的人却骆驿不绝。此外,武田夕照就油纸伞生意与苗天凤达成了合作协议。 钟子恒不禁笑了起来,说赵时运之前的预感竟然是对的,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果真也能带来一阵令人刮目相看的狂潮。他们的谈话很快又传到了钟画的耳朵里,钟画找来陶飞,向他打听到了详细的情况。 钟画和章尧是乌岭镇出了名的年轻画家,在学校里人尽皆知,在镇上的文人雅士那里也有一定的影响。章尧外出求学后,人们谈论他们的话题才变得少了很多,但每次学校有各种画展的活动出现时,他们两个的画技便又被讨论开了。 钟画感到特别好奇,决定在新伞开售之日也去苗天凤的伞铺凑凑热闹,一探究竟。对于苗天凤,钟画心里依然是有戒备心理的,但相比之前,已经淡了许多。 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终于轮到钟画了,她如愿买到了一把油纸伞。她离开队伍走到一旁,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中的这把伞。伞面上的《千里江山图》着实惊艳,她不禁暗自佩服这位画家的本事了,可以与她与章尧相提并论。 钟画有了伞,但依然心有不甘,她决定去见一见这个画家,或许可以相互切磋一下技艺。想到这里,她转身径直朝铺子里面走了进去。 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满屋子的油纸伞,钟画来到了天雨凤伞里边的作坊,在那里,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打听到了画家的名字,国元。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钟画以前从未听过。然而,当那些作坊工人告诉她,国元是从柳翁医馆请来的贵客,钟画的心猛然间就下沉了。 她低着头默默走了出来,独自离开了天雨凤伞。她难以想象,方义的柳翁医馆居然还隐藏这样一位绘画高手。但更让她感到心情异常复杂的是,柳翁医馆和天雨凤伞,也就是方义和苗天凤依然在保持着联络。 钟画很不愿多想,但又忍不住多想。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在跟她打招呼:“钟画?果真是你!今天谢谢你的捧场!” 这声音很陌生,钟画连忙回头一看,竟是雅月社的当家花旦苗天凤。 第四百九十三章 旧恨新仇 费了一番周折从天雨凤伞打听到了消息,原来在伞面上作画的画家名叫国元。可是,钟画却因此而感到心中不悦。 她正要离开时,却听见身后有人在跟她说话,回头一看时发现是雅月社的当家花旦,也是天雨凤伞的老板,苗天凤。 在钟画的印象中,苗天凤一直是那个站在雅月社的舞台上唱戏唱曲的女明星,跟眼前这副大家闺秀一样的端庄大气的仪态不相符,这不是她一直以来在脑海中勾画的那个苗天凤。 苗天凤见钟画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却一直都不说话,眼神中透射出来的层层疑虑直逼人心,便微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温和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钟子恒的二女儿钟画吧?” “请你不要随随便便提我爸爸的名字!”钟画目不转睛地望着苗天凤,眼里充满了让人生畏的鄙视与愤恨。 苗天凤心里涌起一阵欲言又止的波澜。她明白了,钟画知道了那年的事情,并因此而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不满,甚至是愤恨。可是那次风波都早已经过去了,她早已经放弃了一切幻想,早已经遗忘了那些搅扰她的不愉快。况且,原本就是大人们之间的矛盾,连钟画的母亲唐佳玉都不再计较了,小孩子又何必如此让人为难。 可是转念一想,偏偏是单纯的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懵懂孩子,才会对人对事有着极其强烈的针对性,唯一的办法不是面对面辩解,而是以礼相待,澄清事实。苗天凤将微微皱起的眉头又缓缓地放开了,尽量用一种放松的口气对钟画说:“好的,我接受你的建议,那我以后再也不提了,行不?” 一想到父母曾因这个女人而争吵不休,再加上这个女人现在又跟方义往来密切,钟画眉眼之间燃烧的怒火就越来越旺了。 不论苗天凤今天会以怎样的姿态跟她说话,她都不打算再给苗天凤好脸色看,“你自己知道就好!往后还是好好唱你的戏吧,别再弄出怎么多的花样来,在雨伞上画什么画!”钟画说完,就将手中辛苦排队买来的那把新伞朝着苗天凤的脸上直接扔了过去。 苗天凤没有料到钟画的脾气会这么大,竟然当面动起手来,她心里也很不痛快了。眼见雨伞朝她迎面刺来,她急忙闪身躲到一旁,同时一伸手抓住了伞。她握着那把伞,看着钟画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无奈地笑了,“幸亏我躲得快,要不然我今天可就要被你这位二小姐给毁容了,这辈子的饭碗也要被你给砸了。” 钟画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幕,不觉大吃了一惊。不愧是常年在舞台上锻炼过的,苗天凤的身手竟然如此厉害。她吃惊之余,不由得向身后退了一步,心中的怒火也跟着渐渐熄灭了。为了跟方义赌气,为了跟苗天凤暗中较量,她在极其郁闷的时候让陶飞教会了她开车,想象着有朝一日跟苗天凤面对面比试一下。可是现在看来,她已经未打先输了。 “钟画,不要这样无理。刚才多危险啊!你也太胡闹了。” 一直在不远处留意观察的方义忽然出现在了钟画面前。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方义看得明明白白。他没有及时赶过来帮忙,是因为他对苗天凤的功夫有信心,这点危险她还是能够扛得住的。但是,对于钟画刚才的行为,他实在无法接受,心中很是恼火。 钟画正不知所措时,却突然发现方义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顿时心情复杂极了。原本她还想让方义帮自己说几句话,说几句得理不饶人的话,可没想到方义不但没有帮她,反而直接站到了苗天凤那边,还当着苗天凤的面在教训她。 钟画再也忍受不了了,积压已久的怨恨与愤懑如同山洪爆发一般,瞬即狂涌上心头,紧接着就化作了奔流的泪水,顺着脸颊倾泻而下。“方义,我恨你!”说完,钟画就转身跑开了,径直朝前面的方向跑去。 这时,从路边的一辆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飞快地跑到了钟画近前,跟她说着些什么。但钟画根本就不听,直接往前冲,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擦眼泪,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跑到哪里去了。 那人没办法,只好转身回来找方义。方义仔细一看,原来是陶飞。他不知道陶飞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陶飞究竟是否了解真相,但他并不打算解释。 陶飞站在了方义面前,表情很复杂,不像往常那样一见面就笑着跟方义打招呼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对方义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找了她半天,才找到这里。刚下车,就看见她哭着狂奔的样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我不管了,你自己追过去看看吧。” 陶飞说完之后,赌气一扭头就走了,回到了他的车子里,关上了车门,然后就没动静了。 “要不,我追过去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吧。”苗天凤望着已经跑远的钟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必了。祸是我闯的,我自己去解决。你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今天你没做错什么,完全是钟画太任性了。我过去看看。”方义说完,朝着钟画跑过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苗天凤刚才听见了陶飞说的话,这才确定钟画和方义之间是有矛盾的。可她不明白的是,那天她亲眼看到胡昌鸿的三公子胡阳和钟画待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钟画是因为方义跟她有来往才生怎么大的一场气。 苗天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实在是有冤无处诉,有苦说不出。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得马上赶回雅月社去演出。今天的演出时间虽然往后推迟了一个小时,但是演出任务却一点都没少。 正要离开时,却见掌柜都达鑫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喜笑颜开地向她汇报情况:“预售的新伞全部卖出去了,我们大获全胜!” 苗天凤回头看了一眼,伞铺那里长长的队伍消失了,只剩下伙计们在那里收拾、打扫,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到这一幕,她心头的乌云也就不知不觉消失了。 苗天凤将手中钟画购买的这把新伞交给了都达鑫,让他派人送到柳翁医馆去,交给国元。她一再叮嘱都达鑫,一定要将这把伞交给国元,而不是方义。 第四百九十四章 新增财路 苗天凤让都达鑫将钟画购买的那把新伞派人送去柳翁医馆,但只交给国元,而非方义。 在观看天雨凤伞这批新伞出售状况时,苗天凤不经意间注意到方义的目光停在了一位排队买伞的姑娘身上,她认出来了,那是钟家的二小姐钟画。在雅月社里,她曾听江胜连、胡昌鸿等人在酒席间讨论过钟画的绘画作品,夸赞钟画是一个天生的绘画才女。 苗天凤没有见过钟画,只见过她的父母。她倒是希望能有个机会跟钟画见一见面,要是能交个朋友就更好了。 自从彻底放弃了对钟子恒的幻想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跟钟子恒联系过,有时在雅月社偶然碰到,她也只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钟子恒也极少来看她的演出,即便来了,也只是为了谈生意而顺便请客商看戏听曲,应个景而已。 但是,在苗天凤眼里,这世间所有有才华的女子都值得她尊重与仰慕。她其实对绘画也很感兴趣,如果能够跟钟画交个朋友,她想跟着钟画学习绘画,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既有趣又有意义的事情,与她的职业气场也很契合。 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太出乎她的意料了,这完全不是她所想象的与钟画初次见面的样子。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无力改变,只能是看以后能否通过某种方式来挽回了,解除误会是眼下最关键的一步。 钟画来新伞出售现场捧场,原来不是为了替她捧场,而是为画家国元而来的,这一点,直到苗天凤悄悄尾随钟画进了伞铺后面的作坊才知道,她向几个工人打听过了,钟画来这里是想见到国元。也难怪,国元与钟画都擅长绘画,钟画慕名而来,也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耐心排队等候,等了那么久也要买到一把国元的新伞,足见国元在钟画眼中的地位,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一种待遇。像钟画这样任性的大小姐,大概也就只愿意同国元这样的绘画天才交朋友了。 苗天凤不断地在心里思量,最后决定将伞交给国元才是最稳妥。钟画怨恨方义,估计两人一见面就会闹矛盾,还不如不让他们见面。但如果钟画想要拿回这把伞,那就得去柳翁医馆找国元,而她也一定不会为难国元的。不但不会为难国元,还会与国元成为朋友。苗天凤对自己的预想很有信心。 方义顺着钟画一路跑远的方向追了过去,可是追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却再也没看见钟画的身影。他不禁心里一阵紧张。他知道钟画向来很任性,而且一旦任性起来就会有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他停下了脚步,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才多少有些莽撞,不应该当着苗天凤的面责怪钟画,可以换一种方式。 可是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任何后悔药,已经发生的错误,过了场就再也没有机会纠正了。但是他又一想,钟画当众那般任性妄为,要不是苗天凤身后快,后果难以想象,不给她一点教训,只怕她以后会弄出什么无法弥补的祸事来。 正在方义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见到了前方不远处开来了一辆车,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司机摇下了车窗。方义看清了他的脸,是胡阳,同时他也看到了正坐在副驾的钟画。胡阳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又挥挥手,开车走了。方义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也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那次山岭决斗以后,胡阳的确是记住了他的话,知道该怎么处理与钟画之间的关系了。方义不觉微微一笑,但旋即他又皱起眉头,要说起今天的事情,归根结底却是胡阳的错,都是胡阳那张碎嘴惹出来的祸。 回到医馆的时候,方义看见国元他们几个正在围着一把伞说着些什么。那把伞方义很眼熟,正是钟画从苗天凤的铺子里买来的那把新伞。 见方义回来了,刘旺赶忙跑到他近前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方义也猜到了,这一定是苗天凤的主意。他让国元收好这把伞,等待着伞主人自己上门来取回。 这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速度听见有人在敲门。 刘旺连忙从厨房里跑出去开院门,打开门一看,竟是天雨凤伞的掌柜都达鑫。见都达鑫提着一个箱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样子,刘旺知道这是有正事,于是赶紧带他进去见方义。 方义在客厅接待了都达鑫。都达鑫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跟方义说话。都达鑫将箱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的都是钱。他说这是天雨凤伞给国元的报酬,是国元应得的。 方义赶紧表达了谢意,然后让刘旺速速去叫国元来。刘旺长这么大,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怎么多钱,眼睛都看直了。后来听都达鑫说,这些钱是给国元在伞上作画的报酬,简直兴奋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比他自己获得这样的报酬还要激动万分。 没过一会儿工夫,刘旺领着国元来了,进了客厅。方义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国元,都达鑫一再起身拱手向国元表示感谢,说这次新伞销售获得大丰收完全是国元的功劳,希望以后还能继续跟国元合作下去。 国元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光鲜的一天,心中的喜悦与激动溢于言表,这段时间的辛苦劳作总算是没有白费。但是听到都达鑫提到往后继续合作时,他只好将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方义身上。毕竟,这关系到他在医馆的日常工作。 方义却是没有丝毫的顾虑,他看得出来,比起医书和药材,国元是真心热爱绘画,他尊重国元的意见。至于医馆的事务,他可以多找几个人作为国元的帮手,替他分担一些,尽量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画画。 对于方义做出的这样的决定,国元发自内心地感激,这正符合他的心意。都达鑫早就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了,他一再地感谢方义,又一再地感谢国元。同时他也透露,天雨凤伞和武田夕照的合作伙伴关系已经建立了,下一批新伞的计划也即将开始了。 都达鑫走后,国元将那一箱子钱推到了方义面前,郑重地说:“虽然这是我的酬劳,但我愿意全部上交给医馆,帮助医馆早日渡过难关。” 方义的眼睛,不由得眨了眨,然后就湿润了。他懂得国元的心思,心疼国元的付出,更敬重国元的人品。 第四百九十五章 村中一霸 国元将自己从天雨凤伞得来的个人报酬全都交给了方义,作为柳翁医馆的公共财富,以帮助医馆尽快渡过眼前的难关。 钱贵明背叛以后,苗天凤为柳翁医馆出了不少力,帮了不少忙,方义和医馆的其他人也都发自内心地感激苗天凤的这份人情,凡是苗天凤需要帮助的地方,大家都愿意尽己所能去付出行动,此外也都希望苗天凤的油纸伞生意越来越好。 武田夕照与苗天凤没有成为感情上的伴侣,却成为了生意上的伙伴,这在外人看来倒也是一桩美谈。但是在方义和林伟的眼里,总感觉这里边藏着一些古怪。如果武田夕照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他竭尽所能与苗天凤达成生意上的共识,也就成为了一种获取美人芳心的手段。 方义让林伟在暗中多多关注武田夕照的行踪,只要武田夕照还在乌岭镇,就很有可能会露出什么马脚来。林伟说,他一直都在留意武田夕照的举动,最近一段时间武田夕照没有去过苗天凤的寒月楼,主要在怡山书院以及雅月社露面,经常在雅月社包场观看苗天凤的演出。 “在寒月楼附近出现过的那个黑影后来再也没现身了,我每天深夜都会去那里看一看,没有发现可疑的人。”林伟想了想后,又补充说:“不过最近倒是经常看到纪晨光在街头到处晃悠,相比从前,这也算是一件新闻了。以前除了能够在警局以及案发现场看到他的身影之外,别的地方就都不要有什么指望了。” “纪晨光的心里不但装着整个乌岭镇,还装着整个白陵县,他的心思也难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来都没闲着,眼睛和大脑从来都没有闲过。”方义笑着对林伟说,“依我看,他现在不仅会常常在乌岭镇的街头到处晃悠,还会在深山幽谷之中到处晃悠,去他想去的地方,见他想见的人。” 林伟不觉有些讶异了,“照你这么说,纪晨光被楼青云排挤到了如今的一个闲职上,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是因祸得福了?” 方义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楼青云让骆刚取代了纪晨光,而骆刚实际上是在帮纪晨光的忙,不论他这样做究竟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 林伟听完之后忽然笑了,对方义说:“你倒是有本事,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还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说人家的事了,说我们自己的吧,你不是想让我去清洲村一趟,去看看你姑姑姑父和邹老爷子他们吗?我要出发了,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那个邹小清的?”林伟说完后,赶紧闪身躲到了一旁。 也幸亏林伟躲得快,要不然就要挨上方义一个急速而来的拳头了。方义让林伟别再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有正事要让他去清洲村办理。 孙正华已经准备好了一些上等的中草药、几包养生药丸和一些可口的点心,方义让林伟带去清洲村,送给姑姑姑父、邹老爷子爷孙俩、老村长夫妇以及徐俊和秋亭等人。确实有几句话要带给邹小清,那就是让她一定要提高警惕,随时防范徐健,小人得志便猖狂,极有可能无恶不作。 邹老爷子和孙女邹小清一起被纪晨光请来泰屏湖查办案件,那天离开的时候,方义送他们爷孙俩到路口。邹老爷子几次欲言又止,后来被方义看出来了,问他可有什么话想说,只要是他能够办得到的,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办到。 邹老爷子这才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清洲村相比从前,家家户户都有稳定的收入,日子过得越来越像样子。可是村长徐俊家里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徐俊还像从前一样,一心一意为村里着想,办了很多实事好事,但是他的父母和弟弟徐健却比从前更不像话了,越来越霸道。那个徐健掌握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动不动就跟哥哥徐俊作对,干涉徐俊的村里事务,经常逼得徐俊进退两难,陷入困境,无法使用自己手中应有的村长权利。 徐健现在简直就是村里的一个恶霸,他还有两个帮手,一个叫王滨源,一个是黄书权。邹老爷子气愤地说,要知道有今天,当初方义就不该那么费心费力地去救黄书权,把一个坏人救活了,只会让坏人做出更多的坏事来。 方义见邹老爷子情绪非常激动,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连忙安慰他,让他和小清一定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让徐健他们欺负到头上来。方义还承诺,他会派人去清洲清探望他们,也会自己亲自去探望。 邹小清担忧方义的安危,让方义还是别去清洲村了,那里还有秋亭,秋亭平时还传授了她一些武功,她学得很好。另外,她的飞镖比之前又有了很大的进步,差不多能做到百发百中。她会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和爷爷的,让方义不要太担心。 方义望着爷孙俩离去的背影,心里一点都不舒服。他又想念姑姑和姑父了,听邹老爷子这么一说,他又开始担心他们的安全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健之前就做过不少坏事,现在又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猖狂了起来,势必会给清洲村带来更多的麻烦,闯出更大的祸事。 林伟带着方义和孙正华的嘱托,带着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独自一人上路了,离开医馆后直接赶往清洲村。 一路马不停蹄,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清洲村。直到看见了通往村里的那条宽阔的马路,林伟的心情才算放松了一些。他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休息。 清洲村他来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是来办事的,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也没仔细看一看。眼前的清洲村相比从前,又变美丽了许多,他由衷地感叹起来。 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林伟又继续往前赶路,直奔方义的姑姑家。姑姑慧子是方义在这里最牵挂的人,血浓于水,方义对百家村的所有念想现在都落在了姑姑一人身上,也只能落在她一人身上。 没过多长时间,林伟就来到了慧子和徐林峰的家门口,院门敞开着,刚好从里边走出来一个人。林伟看清了,正是方义的姑姑方慧子。 慧子拎着一桶水从院里走出来,要给院门前的花圃浇水。不经意间抬头时,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正冲着她礼貌地微笑。 第四百九十六章 开发新地 慧子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望着林伟。她不认识林伟,但是林伟认得她。 林伟以前每次来到清洲村的时候,都会悄悄地替方义来探望慧子和徐林峰夫妇,以及方义一直以来都在关心的那些人。他见过慧子好几次,早就认识了,感觉方义跟她虽然长得不相像,但是从言行举止上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是一家人的,都是有血脉相连的方家人。 林伟看出了慧子眼中的疑惑,就笑着告诉她,是方义让他来探望他们的。说着,林伟就将身上的背包取了下来,从里面拿出那些大包小包的药和点心给慧子看。慧子认得那些东西,方义在元宵节那天也托人送过来一次。 慧子这才放下了警惕,忙请林伟进屋歇息。林伟正要迈步进入院中时,却听见隔壁的院墙上传来了一声招呼:“这位哥哥,你是方义哥哥的朋友吗?” 林伟心中不觉一乐,心想:邹小清,你都趴在墙头偷看那么久了,也不嫌累得慌。他其实早就察觉隔壁院墙那里有动静了,笃定是邹小清在那里偷看。他早就知道慧子家隔壁住的正是邹老爷子爷孙俩,平时也从方义口中了解了一些有关邹小清的情况。 听到了呼唤声,林伟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冲着隔壁院墙上的那双大眼睛高声回应了几句:“邹小清,我叫林伟,是你方义哥哥派我来看望你们的。你快过来,这里有你方义哥哥送给你们的礼物。” 林伟心里盘算,正好他缺个帮手帮忙把这些礼物送到各家各户去,邹小清又正好熟门熟路,不如就让她帮忙跑跑腿。他正这样想着,也就一愣神的工夫,却见邹小清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看起来比以前又多了几分俏丽。 邹小清一听说方义给她和爷爷送礼物来了,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心中一阵激动,也不规规矩矩地从院门出来见客了,一纵身直接从墙头上翻了下来,一路飞跑着来到了林伟的面前。 这正合了林伟的意,他干脆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邹小清,告诉她哪些东西是送给谁家的,然后他就不管了,让邹小清帮他跑腿分派礼物去。他走了一天的山路,也确实累了,想休息了。邹小清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就乐颠颠地去忙碌了。 徐林峰外出做事了,不在家。慧子热情地招待林伟,一开口就问方义,问长问短。林伟也就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地回答,不过他心里是有分寸的,面对慧子,关于方义和医馆的情况,他只报喜不报忧,以免让慧子夫妇担忧。 林伟在谈话间提到了徐健,慧子就把徐健最近的情况告诉了林伟,说感觉挺奇怪的,前一阵子不知道有多猖狂,最近却又安静了,不闹腾了,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徐林峰和邹老爷子走进了院子,脸上堆满了笑容。不用说,一定是邹小清跑去田地里叫他们回来的。 一听说是方义的好兄弟代替方义来探望他们,邹老爷子忍不住哽咽着嗓子说:“那天在泰屏湖路口分别的时候,方义是这么说的,会派人来看望我们,或者他自己亲自回来探望,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了承诺。这孩子,这么些年我没白疼他。” 虽然不是方义亲自回来探望的,但慧子夫妇却一样高兴,一样热情招待林伟。这天晚上,林伟品尝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菜里裹着方义家乡的味道,吃得林伟连眼眶都湿润了。他难以想象,远离家乡的方义平常是怎样熬过这些年的思乡之苦的。 吃过晚饭后,林伟又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和邹小清一起出去了,去钟家在清洲村的地盘,去找秋亭。 邹小清将方义的礼物送到秋亭那里时,刚要进入,却在门外瞥见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像是在商议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心里犹豫起来,不知道此刻进去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站在门外的角落里徘徊了许久,邹小清决定还是先回家去,找林伟商量了以后再做决定。 林伟一边走一边认真听着邹小清对钟家那几张新面孔的描述,他只听出来其中一人是楚横,至于其余的几位,他还不敢确定,估计都是钟家的保镖。 钟氏在清洲村的办事驻点坐落在村子东南边的一处山坡上,房前屋后树木掩映,花草繁茂,小桥横架,溪水长流。沿着一溜儿石板桥拾级而上,眼前出现的是一栋花园别墅,院门旁边有几个大字,写的是:清洲别院。这就是钟氏在清洲村驻点的名字。 夜晚的清洲别院处处都亮着灯火,星星点点的灯光与花草树木相互衬托,将这一处别墅院落映照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邹小清领着林伟到了清洲别院的门口,跟门房里的人说明了来意以后,没过多久就有人出来领着他们进去了。 林伟之前猜得没错,钟子恒的头号保镖楚横来了,正在和秋亭一起商议着什么。见林伟和邹小清来了,连忙起身招呼。 大家彼此都认识,见过面后,就坐下来说话。楚横和秋亭对方义表达了深深的谢意。林伟看得出来,楚横和秋亭应该是有要事相商,也就不便继续打扰了,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带着邹小清一起离开了。 送走了林伟和邹小清,楚横和秋亭继续商量相关事宜,他们这次有更多的任务需要完成。 清洲村原本是钟子恒与子修尽力争夺的一块地盘。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双方都知道这块地盘的重要性。然而,自从子修坠崖失踪以后,清洲村就渐渐发生了变化,金禅寺对这里的掌控不但没有变弱,反而变强了。 经过一番打探,钟子恒获知,金禅寺现在的主事人开界接手了子修的一切事务,并全面推进他的发展计划,与子修相比,开界的手腕更厉害,花样更多,力度也更大,尤其是对清洲村的掌控,相比子修,更加牢固了。这让钟子恒多少感到有些吃惊,这是他以前完全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为此,钟子恒在南幽园召开了一次会议,跟楚横等人共同商量对策。大家都献出了自己的计策,其中秋亭提出的建议得到了一致认可。 秋亭在清洲村待久了以后,比较熟悉山村的现状。他提出,可以拓展空间,不必拘束在清洲村一个地方,清洲村不放弃,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但其他几个重要的山村,也可以同时开发:东江村,南湾村,西海村和北湖村。 钟氏新的拓展计划就这样诞生了。钟子恒派楚横和张耘等人一起来到清洲村,帮助秋亭处理相关事宜。 第四百九十七章 惩治村霸 钟子恒派楚横和张耘来到清洲别院,一起协助秋亭和齐亮处理这边的事务,将秋亭在南幽园会议上提出的那条建议付诸行动,以尽快将它变成现实。 秋亭建议拓展钟氏在整个乌岭镇山区的市场空间,将周边经济基础比较扎实的东江村、南湾村、西海村和北湖村都纳入全面拓展的区域范围之内。清洲村是目前所有山村中发展得最好的村庄,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和榜样,这对于后面几个山村的开发建设以及运营管理都有很多值得借鉴的经验和方法。 楚横等人对整个白陵县的崇山峻岭都比较熟悉,但也只限于地形、地势、地貌和地名等方面,而至于每一个山村的具体情况,他们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这得另外派人去打听详细情况才行,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 正当他们在清洲别院为这件事感到烦恼的时候,钟子恒却冷不防地给他们派来了一个人,一个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章胜。 章胜的家就住在北湖村,因此他对北湖村的所有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至于另外三个山村,那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章胜的三个女儿就分别嫁在了那三个山村中,如今早已在那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 大女儿章丽嫁在了东江村,二女儿章萍嫁在了南湾村,三女儿章秀嫁在了西海村。这样一来,只要通过章胜一家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这几个山村的实际情况了。 章胜一家人与钟家大院的关系早已变得相当密切,章胜夫妇一直都在替钟子恒做事,还和儿子章尧一起搬到了钟家大院居住。章尧实际上也是依托钟子恒的名望和势力才机缘巧合获得了外出深造的机会。与钟家走得怎么近的一家人,毫无疑问,钟子恒一定会把他们的家底查个水落石出的。 虽然章胜的三个女儿都早已出嫁,也基本上不跟钟家大院打交道,但钟子恒还是把她们各自的生活情况查得一清二楚,以防后患。查出的结果如何,其实看看她们的父母在钟家大院的情况就知道了,相安无事。 钟子恒将章丽、章萍和章秀三姐妹的底细都查明白了以后才发现,这三姐妹不但家底清白,人品也好,还都是各自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会说话,更会办事,深得人心。 钟子恒对这件事的印象非常深刻,总觉得这章家的子女日后必有出人头地之时。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她们的出人头地之日竟然会和他的商业有关。女英雄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他这样想。 秋亭那天在会议上提出建议后,一回到钟家大院,钟子恒就在书房和赵时运商量起更加具体的对策来。赵时运说,根据目前清洲村的形势来看,开界各方面都抓得太死,不肯放松,越是这样越是急不得,得慢慢来,但是东江村等几个新山村的项目开发和建设却要足够快,绝对不能拖延太久。 钟子恒情急之下忽然想起了章胜和他的三个女儿,不觉眉头舒展开来,看到妥妥当当的希望曙光了。赵时运极其认真地听了钟子恒的介绍,也感到很开心,说这就叫做:天时,地利,人和。 章胜来到清洲别院后,第二天就赶奔三个女儿家去了,去跟她们联络,告诉她们事情的原委。对于三个女儿,他是很有信心的,都是很有智慧的明白人。有章尧那样的弟弟,三个姐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每每想到这里,章胜就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露出了身为父亲的骄傲的微笑。 林伟来到清洲村代替方义探望方义一直牵挂的那些人,林伟在邹小清的陪同下都替方义探望过了,但是在相继探望了老村长夫妇和新村长徐俊以后,林伟的心情变得很糟糕,准确地说是愤怒。他决定在离开清洲村之前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无法安心回到镇上医馆去。 老村长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林伟帮他诊断过了,病痛不在身,而在于心,老村长得的是心病。这病源于现任新村长徐俊不容乐观的现状,徐俊被横行霸道的弟弟徐健挟持住了,有能力无法施展,有想法无法实现,整天垂头丧气,和从前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林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邹小清,邹小清很愿意帮忙惩罚徐健,但是她无法确定这样做是否有用,以前方义不止一次教训过徐健,但徐健并没有变好,只要被人一挑唆,就会老毛病复发,反而变得更坏了。 林伟觉得邹小清的话很有道理,有坏人在耳畔挑唆,只会让坏人变得更坏。他独自在屋里徘徊,在想办法,想一个能够降伏徐健的办法。 这天晚上,徐健又像往常一样在家里大摆酒席招待王滨源和黄书权,三个人在屋里胡吃海喝,谈笑风声,一直到凌晨一点多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徐俊,快拿酒来!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此时的徐健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却依然坐在那里大声吆喝着,命令哥哥徐俊快些拿酒来,他还要接着喝下去。 没过一会儿,酒来了。酒瓶被人直接塞进了徐健的手掌心里,徐健喝得稀里糊涂,醉眼迷离,也看不清究竟是谁送酒来了,反正抓起酒瓶就往酒杯里倒酒,一边倒一边大笑,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些什么。 等徐健自斟自饮喝了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徐健忽然醒了过来,却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地打哆嗦,一种冰冷刺骨的液体一样的东西将他完全包围住了。 “好冷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冷?”徐健逐渐清醒了,睁开眼睛到处看,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和时断时续的水声。 猛然间,他彻底清醒了,这不是在他家里,这是在荒山野岭的某一处水塘里,他的整个身体都泡在了冰冷的水里面。他的手脚根本动弹不了,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水中央的木桩上面。 “有人吗?徐俊!你在哪里?来人啊!救命啊!” 此刻的徐健害怕极了,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大声呼喊起来,迫切地渴望有人来救他。他倒是最先呼喊出了哥哥徐俊的名字,可是周围除了黑黢黢的山谷在回应他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在山的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声野狼的凄厉嗷叫,摄人心魄。 第四百九十八章 无人搭救 徐健酒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人绑在了深山野岭的一处水塘里面,冻得瑟瑟发抖,简直就是在要他的性命。 听见从不远处的山岭里传来的狼嚎声,徐健再也不敢高声叫喊了,担心会把野狼招惹过来,关于野狼的传说他听过很多,那些野狼的本事都大得不得了,跋山涉水,对付一个身在荒山野岭的人,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又冷又饿,又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徐健只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耐着性子等待,等待有人路过这里,等待会有好心人来救他。 一阵冷风忽然吹过来,徐健再也忍不住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心里很清楚,他这是生病了,被这冷水给活活地泡出了病来。 直到这时徐健才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究竟是谁在背后干的这缺德事?他拼命地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家里跟王滨源和黄书权一起喝酒猜拳的,怎么就忽然被人绑在了这冻死人的水里面?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想到最后,见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却不见王滨源和黄书权他们两个,也不见他的哥哥徐俊,便把所有的猜疑都挪移到了他们三个人身上,顿时心中升腾起一阵怒火来,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找他们三人算这笔账。 林伟决定在回医馆之前好好惩治一下徐健,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于是跟邹小清一起来到了徐俊家,然后两人分头行动。 林伟设法将徐健、王滨源和黄书权三人灌醉,直至不省人事。邹小清以老村长病重需要及时探望为由,将住在徐健隔壁院落的徐俊以及徐林海夫妇骗到了老村长家。邹小清事先跟老村长夫妇通了消息,老村长便上演了一场病入膏肓的戏,只让徐俊陪伴在他的身边,让徐林海夫妇回家歇着。 邹小清将徐林海夫妇送回家后,趁他们不注意,将他们两个都打晕了,然后将他们分别绑在了椅子上。临走前,邹小清将林伟提前找人写好的一封恐吓信放在了徐家的桌上。 凌晨时分徐健醉眼迷离地从一个人的手中接过了酒瓶,他以为那人是他的哥哥徐俊,其实是林伟。林伟看到他们三个人都醉得不成样子,连人都看不清了,就直接走过去听从他们的安排,要多少酒就给多少酒,直到他们三个全都喝趴下了为止。 随后,林伟和邹小清再一次行动起来,将徐健三人分别用车送到不同的地方,但无一例外都绑在了冰凉刺骨的水里面,好让他们也尝一尝被人暗中陷害的滋味。做完这一切后,林伟和邹小清才各自回去休息。天还没亮,那三人有足够的时间在水里面受罪,然后认真反省。 几个山村里相继传来了黎明时的鸡叫声和犬吠声,天也就渐渐地亮起来了,崇山峻岭里的新一天又开始了。春天的山岭里,清晨是微凉的,日出是缓慢的,早起的人们是匆匆的。赶早去山里干活的山民,在太阳还没有跳出地平线之前就已经迈开了翻山越岭的步伐。 被绑在水中央的王滨源和黄书权相继被赶早去山里干活的好心的山民给救上了岸,并把他们送到了家里。唯独被绑在水里的徐健望眼欲穿却也不见一个人来救他。直到天亮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绑的这片水域竟然是芦花岛附近的银湖,跟清洲村隔着几座山岭的遥远距离。 原来,为了重点严惩徐健,林伟出钱请了清洲别院的几个伙计将徐健送到了最远的银湖里绑了起来。清洲别院里的钟家伙计们平时没有少被徐健刁难过、欺负过,这回正好可以借此报仇雪恨,各个都愿意替林伟效力,并承诺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正当徐健感到绝望的时候,却见不远处的山岭那里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他一时间激动不已,朝着那几个人大声喊了起来。 可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生病了,鼻子塞了,嗓子也哑了,根本就喊不出一句话来,这下可把他给急坏了,不停地在水中挣扎,想把绑缚在身上的绳子给挣脱开。可是绳子绑得太结实了,他再怎么挣扎也没用。这一回,他是真的感到绝望了,心中对徐俊三人的怨恨就更加深了,暗暗发誓,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三个。 眼看着那几个人越走越近,徐健赶紧睁大了眼睛使劲看,想看清楚他们的脸,希望有他熟悉的人。 自从穆野夫妇离开了芦花岛以后,岛上就再也没人上去居住过。小岛附近的银湖被一场洪水改变了状态,再也不会在夜晚闪闪发光了,银湖这个名字,早就名存实亡了。 周围的山民一直就此猜疑不止,认为这座岛屿和这个湖泊都失去了灵性,却沾染上了某种鬼怪的气息,结果谁也不愿意再靠近了,更没人敢去岛上居住了。 徐健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越走越近的那几个人,终于,借着早晨灿烂的阳光他看清了他们的脸面,只有一张面孔他熟悉,那是来自上海的陈先生,曾经在金禅寺养过病的,那时他还经常为这位陈先生端茶倒水,送吃送喝,差点没跑断他的腿。 陈先生身边有另外两个人陪同着,这俩人看起来都很面生,徐健一下子也认不出来,脑海中没什么印象。徐健倒是希望能够见到开界那张脸,尽管那张脸有着子修一样的冷漠无情,但也好歹是张熟人脸,也许会发现他,能够把他从这该死的冷水中救出去。 然而,陈先生和那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朝着前面芦花岛的方向走过去,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被困在银湖中的徐健。徐健急得头上直冒汗,又尝试着喊了几嗓子,但他越是用力喊,就越是喊不出来。他再一次绝望了,身上越来越冷,每一个毛孔都在拼命喊着“救命”。 正在这时,徐健又一次抬起头看向远方时,却发现从那边又走过来了几个人,他那僵死的神经再一次活了起来。他渴望这一次会有人看到他,会将他快快救上岸,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了,死神已经在向他不住地招手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外客援助 几乎彻底绝望的徐健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山道上又走来了几个人,求生欲在一刹那之间便苏醒了,活跃了,膨胀了。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活着离开银湖的机会了,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错过。他此刻没有办法从咽喉处发出声音,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眼看着山道上的那几个人越走越近了,路过银湖的时间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他必须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们发现他,看到他。 徐健生平第一次学会了自己让自己头脑冷静下来,搜尽枯肠想办法让自己被岸上的人发现。他使出浑身解数来挣脱绑在身上的绳子,他也知道这样做依然是毫无用处的,绳子仿佛是长在了他的身上一样,无论他怎样挣脱都无法破坏如此紧密的绑扎。可是渐渐地,他能感觉到绳子在一点点地松动,水里的木桩也在一点点地摇晃,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徐健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他终于看到了希望。既然嗓子说不出来话,发不出声,那就让绳子让木桩动起来,让它们代替自己的嗓子发出响声来求救。他决定了,要跟绳子和木桩来一场殊死搏斗,就算斗不死它们,至少也能让它们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太阳已经爬过了山头,明媚的阳光照在整片清澈明朗的银湖上,微微荡漾的湖水泛起了一片片鳞鳞的波光,波光闪闪灵动,灿若天幕里的群星,随风柔柔地起伏波动,流光溢彩。 徐健一面拼命地与绳索木桩作斗争一面不住地抬头看向岸边,那几个人越走越近了。忽然间,他停止了搏斗,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几个人的脸上,锁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身上。他认识! 那是两个日本人,尽管他们今天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但他们的脸面徐健是见过的,容光焕发气定神闲的那个英武的中年男人名叫武田夕照,紧紧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平常看起来极其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是他的保镖,名叫花藤。徐健曾跟着子修在怡山书院见过他们,也曾在清洲村的乡野小路上见过他们。 这就是徐健一直在期盼的熟人的脸面模样,也是能够成为他的救星的脸面。他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些希望,于是再一次倾尽全身的力气挣脱绳子和木桩的束缚。他能听得见,木桩松动了,发出了咿呀咿呀的响声。他渴望这声音能够尽快传到岸上去,传到武田夕照和花藤的耳朵里。 银湖的岸上,武田夕照一行人正一边走一边欣赏令人赏心悦目的山岭风光。武田夕照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时不时回头跟后面的那几个人说说笑笑,他在夸赞这里的醉人风景,并说这样的景色太让他着迷了,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远在日本的故乡,那里也有跟这里相似的春天的味道。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眼看就要走过银湖了。前面不远处的芦花岛近在眼前,再走一会儿就可以到达岛上了,那是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地,他们是为芦花岛而来,为这块风水宝地而来。 就在这时,花藤突然停止了脚步,并快速转身绕到了那些人的后面,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银湖的中央。原本应是满湖均匀的波光粼粼里却出现了一处破碎不堪的杂乱光影,致使花藤起了疑心。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银湖岸边最靠前的位置朝那片杂乱光影看过去,发现水中竟然有一个人。 武田夕照正往前走着,一转眼间却发现花藤不见了,连忙停下了脚步四下寻找。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赶忙帮着一起寻找,他们那几双笑眯眯的眼睛和弯曲曲的心思一直都只搁在了走在前头的武田夕照的身上,谁也没留意到刚才花藤做什么去了。 武田夕照看到了正站在银湖岸边的花藤,以他对花藤的了解,知道花藤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他匆匆紧走几步,来到了花藤的身边,朝着花藤注目的方向看过去,也发现了湖中央有一个人。 “他在那里干什么?是附近的渔民吗?还是中国民间的水中巫师?”武田夕照见水中那人不声不响地在那里蹭来蹭去,仿佛因身上发痒难熬在那里不停地蹭痒一般,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就忍不住问花藤。 “看着不像,”花藤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倒像是被绑在了那个木桩上,他在那里不停地挣扎。” 花藤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武田夕照,随即低声问道:“救不救?” 武田夕照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正窃窃私语的中国人,笑着问他们:“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救人一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中有一个人迅速接过了武田夕照的话。可是很快他又说:“武田先生,我们还是赶紧上岛吧,时间宝贵,耽误不得啊。那人在水里或许正在抓鱼呢,没什么要紧的。” 武田夕照看着眼前说话的这人,不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又转过脸去看向湖中央的那人,隐隐约约听见了水中的那根木桩正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可奇怪的是,水中的那人一直不停地在张嘴,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喊“救命”,因此他也摸不清楚状况,不知道那人到底需不需要帮忙。 “也或许,他是个哑巴。”花藤忽然悄悄对武田夕照说了一句。 武田夕照听了花藤的话,不由得点点头。相比较身后那人说他是个正在抓鱼的渔民,他更愿意相信花藤的判断,那人是个哑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早就听过这句话,也深有感触。况且他这次来到这里是想开发旁边的那座岛屿,按照中国人的惯常说法就是,行善积德,图个吉利。 “你去救他,我跟着他们一起去岛上。你安顿好他,然后上岛来找我。”说完,武田夕照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跟随在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连忙跟了上来,脸上溢满了喜滋滋的笑容。 花藤见水中那根木桩快要支撑不住了,连忙脱下了外衣,紧接着就跳入了湖中,像一条鱼一样朝着湖水里的那人极速游了过去。 正在水中拼命挣扎的徐健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看见花藤跳下了水,已经在朝他游过来。他就要得救了,他不会死了。他在心中狂喜着。 第五百章 花岛之争 徐健的求生欲望在花藤跳入水中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他觉得花藤游得太慢了,要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但徐健不知道的是,花藤的游泳本领是相当厉害的,曾经在一场友谊赛中打败了一位全日本的冠军选手。徐健此一刻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夹杂了各种情绪,包括对他的哥哥徐俊等人的痛恨。他就要得救了,这笔账等他一回到清洲村就会去算掉。 一眨眼的时间,花藤就游到了徐健身边,而徐健却觉得已经等了太久,他一刻都不想继续待在这该死的水里了。水温渐渐变暖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温暖,倒是把他心中的那把怒火给逐渐点燃了。他已经在心中盘算,一会儿上岸后回到村里,他该怎么去找他们三个人算账。 花藤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让徐健摆脱了绳子和木桩围困。徐健心中感激花藤,一直在张嘴向花藤表示感谢,但就是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出来,他只觉自己的嗓子犹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摆脱了绳子和木桩,他才发现,自己的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浑身酸痛无力,火烧火燎一般。 花藤倒是费了一些力气才把徐健拖上了岸,徐健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他根本就不会水。徐健跟他哥哥徐俊一样从小在长春江边长大,但他哥哥打小就会的那些本事,他全都不会。相反,徐俊完全不会的那些歪门邪道,徐健却是样样都在行。 花藤将徐健拖上了岸,两人坐在岸边休息。花藤很想问徐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徐健说不出来话,他也就不打算再过问了。现在人已经救上了岸,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得走了,得赶紧去芦花岛找武田夕照。 徐健猜到了花藤的心思,努力想替自己在外国人面前挣回一些面子,便朝花藤做起了手势。 徐健原本想隐瞒真相,可是眼前这副狼狈样子,想扯谎容易,却再也没有那副像样的皮囊来支撑起任何谎言了。但他依然死死抓住面子,不肯表明自己是被人陷害才落得如此下场,只表明他是跟朋友说笑玩闹,结果把玩笑开得有些过头了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花藤在岸边跟徐健道别后,径直朝芦花岛的方向快速走了过去。徐健望着花藤离去的背影,很想跟他说,他认识他们,可是他这不争气的嗓子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攀熟攀近的机会。 直到徐健趴在岸边用手从湖中捧起水来洗脸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武田夕照和花藤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原来他的脸全被淤泥糊住了,只看得见眼睛和嘴巴,蓬头垢面,比乞丐还要落魄三分,简直没有一点人样。 他趴在湖边气急败坏地洗干净了脸,只觉心中的怒火已经灼灼地烧到了眉毛上,再也无法抑制了。他立即爬起来,忍着腹中的饥饿和身上的各处疼痛,起身朝清洲村跌跌撞撞而去。 花藤来到了芦花岛上,可是在岛上转了几圈都没找到武田夕照和那几个人,心中不免着急起来。往常外出,他都是守在武田夕照身边的,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今天要不是因为中途下水去救人,他就不会跟武田夕照分开了。 越想越着急,最后花藤不得不走向了岛上的那几间破旧不堪的木屋。那几间木屋应该是曾经有人住过,后来主人离开了,只剩下它们在这里经受着日晒风吹雨淋。要不是因为急于找到武田夕照,花藤是不会打算走进这几间破败不堪无人居住的屋子里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当他走向那几间房子时,却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的声音他听出来了,很熟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上海的陈先生。他不禁心里纳闷,武田夕照没找着,倒是在这里遇见了陈先生。眼下武田夕照和陈先生正在暗中相互较量,彼此之间既谈不上是朋友,也算不上是敌人。 花藤加快了脚步,循声往前快步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看,心中一惊,眼前的场景让他不由得立刻提高了警惕。 只见房子前面的空地上摆放着几把椅子,并排横在中间,两边则站了两帮人,一边是武田夕照等人,另一边是陈先生带着几个人。看这架势,剑拔弩张,战火一点即燃,战斗一触即发。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花藤心中已经有数了。然而他不明白的是,按理说,今天应该只有他和武田先生来到这里才对,陈先生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乌岭镇的镇长杨星汉早就跟武田先生说好了,今天会让人陪着一起来看芦花岛,这座岛屿的开发权只交给武田先生。 花藤带着满心的疑问,悄悄走到了武田夕照的身边,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不需要他现在就出手。 武田夕照早已是满脸怒气,他忙冲花藤一摆手,说:“是有麻烦,而且是个大麻烦,但是在这里恐怕解决不了,得回到乌岭镇上去解决,去找镇长杨星汉来一起帮忙解决。” 说完,武田夕照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藤,见他的西装外套下面正在滴水,鞋子已经湿透了。“那个哑巴,你把他救上岸了?”武田夕照像是很关心地问花藤。 “按照您的吩咐,我把他救上来了,他活了,没有被淹死。”花藤小心谨慎地说话,他知道武田夕照此时的心情是很不好的,他担心自己会说错话。 “救上来了就好。”武田夕照皱着眉头说,“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句中国古话今天不显灵了?”他疑惑不解地看着花藤,然后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先生,无奈地摇摇头。 武田夕照没有再说话,他转身朝着芦花岛的出口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沉重,心情也跟着越来越复杂。这完全不是他今天想要看到的样子,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今天的天气一点都不好,这里的风光也一点都不迷人。 陈先生见武田夕照一行人走了,心中也感到很不痛快,原本高高兴兴的一件事,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再也没了兴致在岛上到处转悠了,他也决定回去了,要回镇上去,也要去找杨星汉问个明白。 一拨人来了又走了,另一拨人也来了又走了,热闹来了,热闹又走了,芦花岛上只得如往常一样,空空荡荡。不过,在岛上的角角落落里,各种各样的小小植物正在暗暗地生长,它们即将开出缤纷多彩的小小花朵。 第五百零一章 狼狈一家 徐健带着一身的疲累和满腔的怒火回到了清洲村。刚一进村,就听见村里人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围在一起,都在说着些什么,像是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向来爱管闲事的他也想一个箭步就扎进人堆里去看个究竟,可是忽然想到自己在银湖的水中照出的那个狼狈样子,便慌忙逃离有人在的场所,从小路小道上贼一般地溜回家去了。 徐健现在住的房子是以前慧子和徐林峰以及方义的家。自从慧子一家那年冬天被徐林海夫妇强行逐出家门以后,他们的房子就被徐老大霸占了,后来徐健搬了进来,独自一人住在这个院落里。他在这里自由自在地住着,常常跟他的狐朋狗友们一起胡吃海喝,多少坏心思鬼主意都是来自这里的酒桌上。 回到家后,徐健赶紧把自己泡在澡盆里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从厨房里胡乱找了些东西饱饱地吃了一顿,觉得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一觉。 徐健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夜里才醒来,还是饥肠辘辘熬不过去了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了。醒来后坐在桌前又胡乱吃了些东西,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了一直憋在他肚子里的那把怒火,越想越生气,决定现在就去隔壁院子找哥哥徐俊算账,然后再去找王滨源和黄书权算账。 屋外是一片漆黑的天,夜风凉凉,呼呼地吹在徐健的脸上,他又忍不住打起了喷嚏。他这时才发现,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两条腿不仅酸痛无力,还肿胀了,两只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似的,软绵绵地使不上劲,走一步拖一步,在墙角那里差点就栽了跟头。 当他扶着院墙一路摸索到了隔壁父母和哥哥居住的院子里时,才发现里面一团漆黑,连个灯也没点,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是都睡下了,还是都不在家。他心里头不禁刮起了一阵冷风,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不住地跳动。 徐健站在院子里朝着屋里叫了几声,却没人应答。他只好摸黑走进了堂屋里,沿着墙壁慢慢摸索着,想要去点灯。可就在这时,他被一张倒在地上的椅子给猛地绊倒了,狠狠跌了一跤。这一跤没把他跌死,却差点把他给吓死。 “谁?谁在那里?” 徐健明显感觉到他的身边有人在弄出奇奇怪怪的动静,就在那把倒在地上的太师椅里,他又仔细听了一下,旁边的另一张太师椅里好像也有动静。这下可把他给吓坏了,慌忙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大门外,随后又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门。 他拼尽了全力才哆哆嗦嗦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然后立刻闩紧了院门,随即躲进了屋里,关好门窗,再也不敢出来了。他忽然觉得隔壁房子不是父母和哥哥住的家了,却成了一个被鬼怪霸占的地方。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不敢出去,就这样胆战心惊地一个人度过了极其漫长的无眠之夜。 到了第二天早晨天快要亮的时候,徐健再也熬不住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倒在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徐健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吓得他从床上一骨碌溜下来,随后趴在门缝里朝外边紧张兮兮地看,侧耳静听。终于,他脑子逐渐清醒了,耳朵也听明白了,正在院门外敲门的人是哥哥徐俊。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太阳都爬过屋顶照进了院子里。 一听到是哥哥徐俊的声音,徐健很快就有了胆量,带着心中的一团怒火一起走出去开院门。 院门打开后,徐健乜斜着眼睛看着眼前看起来极其疲乏却又极其惊恐的哥哥徐俊,大声质问他一大清早跑来敲门是想做什么,害得他连觉都睡不好。 徐俊一看到徐健出来,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真想伸手过去打他一巴掌。“徐健,你看你干的好事,差点没要了咱爸咱妈的命!”徐俊拿手指着徐健的鼻子狠狠地骂着,然后将手里的一封信直接扔到了徐健的脸上。 徐健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从小到大,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徐俊发怎么大的脾气,朦胧的睡眼立马就清醒了,睁开了,接住了徐俊扔过来的那封信。他迫不及待地读着那封信,读完之后才知道徐俊为什么生怎么大的气了。原来这是一封恐吓信,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插手徐俊的村中事务,否则就等着在长春江边给他的父母收尸了。 “你平时动不动就惹是生非,这下好了,也不知是得罪哪路神仙了,竟然跑来家里索要咱们父母的命来了!”徐俊气坏了,也不等徐健开口说话,拉着徐健的胳膊就直奔隔壁的院落去了。 徐健这才想起了昨夜的情景,想起了那两把太师椅里的奇怪动静。等到了隔壁屋里一看,徐健也傻眼了,原来他的父母遭人绑了,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两把太师椅里,嘴被堵住了,根本就说不了话。徐健不禁想起自己被绑在银湖木桩上的情景,心中又气又愧。 徐俊让徐健把眼前这一幕给牢牢记住,以后别再在村里招惹是非了,否则他们兄弟俩就真的要给爹娘收尸了。兄弟俩一起动手,手忙脚乱地将他们的父母从椅子里解救了出来。 徐林海夫妇直到这时才能吐出一口气,说出一句话,可把他们给憋坏了,差不多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回来。 徐俊被老村长留在身边后,花婆婆配合老伴一起演戏,想方设法将徐俊留在家里,不让他离开半步。他们也不知道林伟和邹小清到底干什么去了,但他们愿意帮着一起惩治徐健,杀杀他的威风,叫他以后不敢再欺负哥哥徐俊。 徐俊被老村长病入膏肓的样子给吓着了,日夜守护在身边,寸步都不敢走开,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他一不留神老村长就去了天上。老村长是村里最有智慧的人,平常就是他的军师,帮他出谋划策治理整个清洲村。要是老村长有个三长两短,他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一连守护了两天,见老村长病情好转了,徐俊这才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可是他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父母被绑在椅子上,桌上还有一封恐吓信,信里指名道姓在指责弟弟徐健。 为了让徐健改过自新,徐俊拿着那封信就跑去隔壁找徐健,冲徐健发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脾气。 第五百零二章 亲自出马 虽然有惊无险,但徐林海夫妇到底还是受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惊吓,双双病倒了,致使以前的那些嚣张跋扈的气焰荡然无存。 夫妇俩各自躺在床上养病,心里倒是明白得很,知道这次的遭遇都是因小儿子徐健平时言行举止上的无所顾忌才招来的祸事,但他们看到小儿子也遭遇了一场灾难,比他们还要厉害,差点就把命搭上了,也就不再责怪徐健了,反倒更加心疼起徐健来,日夜担心徐健的身体,因为徐健病得比他们还要厉害。 在他们夫妇俩看来,徐健幸好是被好心的过路人给救了,要不然这辈子他们父子母子恐怕就阴阳两隔了,再也无缘相见了。一想到这件事他们就怒火冲天,把所有的仇怨都一下子挪到那封恐吓信上了,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封信的幕后指使人给找出来,不惜一切代价拼个你死我活,好好地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 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致使家里一下子就病倒了三个人,这下可把徐俊给害苦了,需要不停地煎药熬汤同时照顾他的父母和弟弟。他心里很清楚父母和弟弟平时的所作所为,简直太过分了,都没了分寸,迟早都会惹祸上身的,只不过是时间上的早晚而已。他们三个要是平时愿意听他一句半句的劝,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徐俊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按理说,那个金禅寺的方丈子修都已经很久没来招惹徐健了,徐健应该会逐渐远离金禅寺,逐渐变好才对。可是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变本加厉比从前更坏了好几倍,天天跟王滨源和黄书权鬼混在一起,三天两头地惹是生非,把村里人都得罪光了,就连老村长那么善良的人都被气出了病来。 徐俊现在想想,感觉徐健身后一定是有靠山的,在教他做事的同时也在控制着他。要不然徐健不会突然间开始插手他的村中事务,这些事务徐健以前是从来都不会过问的,跟他本人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 还有那个王滨源,徐俊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看起来斯斯文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儒雅商人的独有气质,可是后来忽然就变了,变得俗里俗气,甚至横行乡里。徐俊越来越想不通,不知道王滨源本来的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至于黄书权,徐俊一想到他就会来气,早知道这人死性不改,那时就不应该协助方义把他从鬼门关上给救下来,就让他死了得了,免得又在村里为非作歹。徐健变得越来越坏,跟黄书权时不时地教唆有着极大的关系。他一把年纪了,江湖经验多,总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烂人烂事说给徐健听,时间一长,再好的人也会被带坏的。 徐俊心里苦恼极了,越想头就越痛,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免得到时自己也病了,那屋里躺着的三个就没人照顾了。村里的大小事务,田间地头的各种活计,他都需要过问,需要打理,现在倒好,又摊上了三个病人,天天需要他伺候,又忙又累,害得他连吃口饭都是抢时间送进肚里的。 清洲村里,不论是大道旁小路旁,还是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都被四季常鲜的各色花朵点缀得分外妖娆。此时又正值春天的时节,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木看起来都是鲜活动人的样子,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乡野景象,令很多游客流连忘返。 可是,从村里的各个角落里传出来的那些流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到处乱飞,一路翻山越岭飞到了西山的金禅寺,飞进了开界的耳朵里。他再也憋不住了,连忙派人去清洲村里打探确切消息。 打探的人回来后向开界汇报情况,流言多少有些夸大,但也并非完全虚假,徐健、王滨源和黄书权三人确实病倒了,遭人暗算,被绑在了三处水里面,冻了一整夜,差不多丢了半条命。现在清洲村里的那些日常事务都是靠那些大小伙计们在维持着,徐健和王滨源都已经好几天没去办公了。 三个大活人居然同时遭到歹人暗算?这分明是冲着金禅寺来的,冲着子修和他开界来的,很有可能跟钟子恒本人或者他的手下人有关,开界站在禅房的窗前愤愤地想。这时,打探消息的人刚好又告诉他,说清洲别院里最近又多了人手,楚横和张耘带着几个人来了,在帮秋亭和齐亮一起处理事务,好像又有什么特别行动。 开界决定,这回他要亲自去一趟清洲村,去打探一些更可靠的信息。主意打定后,他就立刻离开了金禅寺,独自一人前往清洲村。以前他都是依靠别人带口信给徐健和王滨源等人来暗中操控和处理清洲村的各项事务,现在徐健他们出了状况,他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村里,一探究竟。 开界乔装打扮以后,火速赶到了清洲村。他先去村里办事处转悠了一圈,见那些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他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恼火,便决定立马去找徐健和王滨源,想看看他们的病到底养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借着养病的机会在家耍滑偷懒。王滨源他还信得过,但徐健那个混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他一直都是信不过的。 一路打听之后,开界来到了徐健的家门口。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见徐家里里外外一片静静悄悄,猜测家里除了病人以外,并没有旁人,于是大着胆子推开了院门,走进了屋里。 徐健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天才觉得身体好了一些,正坐在床上喝药。哥哥徐俊把药熬好了,端到了床前,然后才急匆匆地离开家,去田间地头干活了。 徐健正喝着药,冷不防感觉眼前的光亮被什么东西遮挡了起来,药碗里晃晃悠悠的窗户倒影突然间不见了。他吓得一哆嗦,慌忙抬起头来去看,结果看见一个戴斗笠的人正不声不响站在他的面前。徐健顿时吓得半死,“啊”地一声叫唤后,手中的药碗刹那间被他甩了出去,正好飞向了对面那人的脸。 谁料,那人只略微将身子往后仰了一下,紧接着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飞过来的药碗,稍稍停留了片刻后,他又把那只碗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徐健,稳稳地递到了徐健的面前,并缓缓地说:“别慌!是自己人。接着喝吧,喝完了早点康复,然后早点回去办事,那边都乱套了,不像个样子!” 徐健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弄得心惊肉跳,继而又整得稀里糊涂,直到那人开口说话了,他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我喝,我喝!”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端起药碗往嘴里灌,一口气就把剩下的药喝了个底朝天。 第五百零三章 变相争夺 开界乔装打扮来到了清洲村徐健的家里,见到了正在卧床休息的徐健。 子修从骑峰岭坠崖失踪以后,开界一边继续派人在山里寻找子修的下落,一边接手子修在金禅寺的一切事务,并大力推进自己的各项计划的部署,发誓要将子修尚未完成的各项目标更快更好地完成。如果子修尚在人间,他期待着到时能给子修一个莫大的惊喜。 相比子修,开界对清洲村的各项目标的实现都加紧了力度和速度,从而逐渐掌控了村里各路财富的门道。他在清洲村的办事处着重培养徐健和王滨源,让他们两个人成为他在村里的干将,同时也是耳目,随时派人向他汇报村里的各路情况。 与此同时,开界也一再嘱咐徐健和王滨源,平时在跟村民们做生意时一定要有商有量,有说有笑,千万不可轻易得罪他们,否则一定会失去民心,到时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徐健和王滨源都在按照开界的吩咐去办事,果然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况且他们之前已经在村里俘获了不少民心。 徐健和王滨源并不知道子修坠崖失踪了,他们只知道一种说法,说子修是患了重病,在山里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去养病了,至于寺里寺外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开界去管理。开界个性十足,甚者比子修还要古怪,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在清洲村里基本见不到他的身影,他只不定时地派人过来跟徐健等人进行秘密联络,及时转达他的命令、要求和建议。 然而这次绑架事件闹得满城风雨,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开界不得已才亲自出马,来到清洲村探听虚实,酌情处理。 在跟徐健面对面的交谈中,开界终于摸清了一些底细。要说罪魁祸首,全都在于一人,那就是村里的黄书权。这个人极其圆滑世故,还很会倚老卖老,总是借助跟徐健非同一般的老熟人之间的老交情这条藤蔓,不住地往上爬,千方百计从徐健的手里分一杯羹,到目前为止已经私吞了徐健不少的钱财。 除了借机敛财外,黄书权还经常教唆徐健去干涉他哥哥村长徐俊的村中事务,从而趁人不备从中捞得各种好处。得手之后,一旦出了什么问题,他又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徐健身上,让徐健心生气恼后变本加厉地干涉徐俊的其他各项事务,甚至学会了要挟徐俊,让徐俊凡事都得跟他先商量,否则不准他采取任何行动。徐俊处处忍让,最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僵局,有苦难言。 眼下村里到处都在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好心的村民在清晨意外发现了被绑在水里的王滨源和黄书权,将他们送回了各自的家中。但是,后面的局面就难以控制了。人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这件事,说王滨源和黄书权一定是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缺德事才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可是他们又感到纳闷,只见王滨源和黄书权出了事,却不见徐健出事,这里边一定又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时,又有一个小道消息满天飞了,说徐健和他的父母也遭人暗算了,也被狠狠地惩治了一番。一传十,十传百。传言越来越难听,事态越来越难以控制,最后各路谣言全都飞到了金禅寺,飞进了开界的耳朵里。 现在开界见到了徐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心中才有了数。眼下这情形,想要一下子恢复到原先的样子,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得花很长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慢慢扭转乾坤。现在村民们对徐健等人的印象已经有了擦不去的污点,可以说是暂时失去了民心,这极大地影响到了金禅寺与村民们的各路生意的进展。 开界再一次皱起了眉头,冷漠无情的脸上仿佛又落了一层冰霜,让人望而生畏。徐健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此刻在开界面前噤若寒蝉,不敢随便开口乱说话。但是,看到开界如此不高兴,如此苦恼不已,他又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帮上点什么忙,就当是将功折罪。 徐健的眼珠子骨碌碌几圈转下来之后,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他赶紧告诉开界,那天他在银湖不是像谣言所传的那样,被银湖芦花岛的什么妖魔鬼怪给救上了岸,而是被人救上来的。于是,他就把那天在银湖芦花岛所见到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开界。 开界听了以后,眼睛里霎时就有了一种希望的光芒。要是说起来,陈先生和武田夕照都是金禅寺的老熟人了,是生意上的老伙伴了,也算得上是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了,可没想到他们二位居然有一天也会成为竞争对手。这倒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在乌岭镇上的吴家灯园和吴新仁一起招待陈先生的时候,开界和吴新仁就无意中听陈先生提到过要在乌岭镇买一块地来开发利用的事情。当时开界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陈先生在开玩笑。他曾听子修说过,陈先生以前也有过想在乌岭镇买一块地种植茶树的事情,但到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再也没有提及了。 可是这次情况不同了,看来陈先生是要动真格的了,都亲自翻山越岭大老远跑来银湖芦花岛察看具体情况了,足以说明他下定了决心要来办实事了。 至于为什么武田夕照也会出现在银湖芦花岛,那就要问镇长杨星汉了。据开界推测,很有可能是杨星汉事先和陈先生谈妥了一个价格,所以才决定派人带陈先生来看岛。但是,后来武田夕照也来凑热闹,也出了一个像样的价格,杨星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就只好先应付一下,也答应了武田夕照的请求。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开界觉得,他的契机就来了。他必须要好好把握这个大好时机,想尽一切办法帮助陈先生拿下银湖芦花岛。陈先生平时人在上海,后面打理芦花岛的事情,他完全可以代劳,不让陈先生操一点心。 想到这里,开界才终于舒展开了眉头,心中有了新的方向了。正好,他可以借此机会重新调整和清洲村的关系,好好收拾一下眼下的残局。 第五百零四章 摆布棋子 徐健谄媚讨好,将他那天早上在银湖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开界,期望能够借此献计,将功折罪。 开界认真听完后,猜测陈先生和武田夕照先后踏访芦花岛一定是为了占有这块地盘,他就此想到了一个计谋,决定参与此事,以期待从中获得渔翁之利。 在离开清洲村之前,开界一再提醒徐健,必须要和那个叫黄书权的人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个人很贪婪,永远都不知道满足,还很爱管闲事,不该管的也要管,不该插手的也要插手,照这样下去,迟早还会作出别的祸事来。 徐健很害怕见到开界的那种似乎闪着道道寒光的眼神,他连忙向开界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主动接近黄书权了,离他远远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开界瞟了一眼徐健,无奈地摇摇头说:“我让你跟黄书权保持距离,不是让你躲着他,而是希望他会躲着你!” 徐健睁大眼睛看着开界,开动脑筋快速地琢磨开界话里的意思,可是他揣测了好半天,还是感觉似懂非懂。 开界感到心中非常不悦,很想发火,很想责怪徐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转念一想,徐健也不算是个太笨的,只是年龄尚小,斗不过黄书权那只老狐狸,要不然也就不会屈从黄书权去制服自己的亲哥哥了。 “徐健,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开界不得不压住心头的怒气,缓和了一下态度跟徐健说话,“既然你有本事拿捏得住你的亲哥哥,那我也就相信你一定也有本事掌控得了黄书权。”说完,开界略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补充说:“有空的时候,多数几遍你自己的钱口袋,看看里面还剩下多少了。别到时候叫人全都掏空了去,自己还蒙在鼓里。” 徐健猛然间坐直了身体,这回他完全听明白了,听懂了开界话里的意思。开界提到了钱口袋,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存钱的那个柜子就像是家中的一个摆设,需要用钱的时候,他就伸手去拿,从来都没有数过,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数目了。 “等你养好身体后,就立刻回去办公,还有那么多的事在等着你,别再喝酒闹事了!要是再有下次,”开界狠狠瞪了徐健一眼,“我就立刻把你换掉,再也不会重用。” 徐健还是头一次听到开界跟他说怎么多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他的头顶,吓得他浑身直哆嗦。“谨遵开界师父教诲,我一定会痛改前非,再也不会喝酒闹事了,请师父开恩!”说着,徐健就双膝跪在床上向开界接连磕了三个头。 开界这才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随后,他离开了徐家,打算马上赶回金禅寺。可是当他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听见几个村民在议论纷纷,言语中提到了王滨源。他停下了脚步,认真思忖了一下,决定去见见王滨源。 从一位村民的口中打听到了王滨源的住处,开界很快就来到了王滨源的门前。王滨源不是本地人,是子修那年在归来码头偶遇的逃荒者。这一处院落是后来子修特意为王滨源修建的,让王滨源潜藏在清洲村,为他尽心尽力地办事。 还没等他敲开院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草药味。见院门虚掩着,他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刚好看见王滨源在那里煎熬汤药。 王滨源被绑在冰冷刺骨的山中湖水里,苦苦煎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好心的村民救上了岸,送回了家。他还从来没有遭受过怎么大的羞辱,心中又恨又愧,趁着在家养病的日子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怎样找到陷害他的人以及怎样报复这些人上头了,却把生意上的事全都丢在了一旁,只派几个伙计在那里每天替自己应付着。 王滨源的身体逐渐恢复,再吃上几次药,估计也就能痊愈了。他正拿着扇子给炉子扇风,让炉火燃烧得更旺一些。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开界站在眼前,吓得连忙扔了手中的蒲扇,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迎接。 王滨源比徐健大几岁,相比徐健,要内敛一些,也沉稳一些,况且是子修一手调教出来的,因此开界对他的态度相比徐健来说,要好得多。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这件丑事的发生,开界对王滨源以往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寒暄了几句后,开界问王滨源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王滨源回答说,明天就回去办公,把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好,该完成的任务全都完成。同时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同徐健和黄书权一起喝酒了,一喝酒就容易出事,一出事就容易耽误生意上的大事,就会犯下大错。 开界听完后点点头,对王滨源的认错态度以及自我反省还是感到很满意的。他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告诉王滨源,关于清洲村所有生意上的事情,王滨源是主要负责人,其次才是徐健。以后要是再出什么乱子,一切后果都由王滨源一人来承担。 王滨源很聪明,马上就听明白了开界的言外之意,他心中很高兴,一叠声地答应了。开界问他,清洲别院那里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王滨源虽然躲在家里养病,但是他在外面是有耳目的,对整个清洲村以特别是清洲别院的动静一直都盯得很紧,不放过任何一条有用的线索。他告诉开界,楚横和张耘带着几个人来了,最近住在清洲别院里。不过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他们很少出来露面,基本上都待在里边。 王滨源所了解的情况与开界所了解的情况是一致的,这让开界感到满意,但与此同时又感到不满意。他不由得想起了被纪晨光关押在大牢里的金铜,如果金铜还能像以前一样出入自由的话,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很方便了,根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 离开了王滨源的家,开界显得心事重重,满脸尽是愁容。他总感觉到处都缺少人手,上头没了子修,没人替他遮风挡雨;下头没了金铜,没人替他打探情报。对手和敌人倒是不少,处处都有阻碍,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困境,寸步难行。 一想到钟子恒在清洲村的那处别墅,开界就觉得头痛。钟子恒忽然派楚横和张耘来到清洲村,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不可能什么想法都没有。楚横他们整天待在里边不出门,估计就是在商量什么计划。他们离金禅寺越近,金禅寺的危险也就越大。 开界决定今晚不回去了,他要夜探清洲别院,渴望能够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情报。 第五百零五章 明处藏身 夜,沉了下来。清洲村,静了下来。夜风游走在村子的房前屋后,时不时地撩拨着沉寂在角落里的花叶,发出了一阵阵杂糅的细碎声响。 清洲别院里一片安静,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各处若隐若现。已是深夜了,别墅的几间屋子里依然亮着灯。各处值夜班的人都各负其责,如往常一样,踩着不变的路线来回巡逻。他们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被各处的灯光拉得很长,从一个逼仄的角落一直延伸到另一处平坦的草地。 在这些影子里,忽然混进了一条从院墙外翻进来的黑影。黑影躲躲藏藏,一会儿在一处花丛,一会儿又在一棵树后,一会儿又到了墙根底下,最后上了二楼,隐蔽在一间亮着灯的房间窗外。 此刻的这间房里,有几个人正围坐在桌旁说话,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站在紧闭的窗外根本无法听见。窗外的黑影小心谨慎地朝屋里看,但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他想看到的那几个人。他略微犹豫了一下,决定换一个房间试一下。 黑影又来到了另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可是同刚才一样,他还是什么都没能如愿,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他不甘心,决定把所有亮着灯的房间都看一遍,否则他不会罢休。 一间又一间地偷窥,直到把整个别墅里所有亮着灯的房间都仔细查看了一遍,黑影也没能如愿。无奈之下,他只好离开了别墅,隐身在花园里一处茂密的花草间。他心想,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总会遇见那几个人的。他们果然是有什么秘密计划,也不知道此刻正躲在哪一处角落里商议着。 然而,这一次他的愿望又落空了,躲在花草间好几个时辰都没能见到那几个人的身影,除了夜班值守的那些巡逻的人之外。黑影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决定离开这里了。可是他刚一起身,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给狠狠地摁了下来,那意思是让他待在原地不要动。 “谁?你是谁?”黑影能够感觉到对方并没有要谋害他的意思,就悄声地问了一下。他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开界,是我啊,我是金铜。”黑影身后那人竟然回应了,声音虽然很微小,但是黑影听得明明白白。 黑影的心情一刹那之间就变得平静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平静,又惊又喜,惊喜中又带着一丝悲凉。这时,后面那人又说话了,悄悄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于是,二人巧妙地躲避了那些巡逻的人,悄无声息地越墙而走,很快就消失在月光下的层峦叠嶂之中。 两人一路奔走,直到进了西山的一所寺院内。来到一间亮着灯的禅房里,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开界借着灯光将眼前的金铜狠狠地打量了一番,感觉比以前瘦了不少,但是精神头十足。“你是怎么从大牢里逃出来的?”开界问。 金铜不觉笑了起来,“警局里的事情,想必你也早就听说了吧。现在警局是楼青云的天下,纪晨光的位置被骆刚取而代之,纪晨光待在一个名存实亡的闲职上,在局里一点地位都没有,整天游手好闲,还哪有资格管我们?我当然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出入了。” 金铜还告诉开界,现在纪晨光成了楼青云的手下败将,再也不会构成任何威胁了。纪晨光的心腹骆刚又背叛了纪晨光,反而变成了楼青云的傀儡,这样一来,楼青云就独霸了整个警局,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楼青云派他来清洲村,是想让他盯着钟子恒的那几个保镖。据说,钟家的保镖已经知道了子修的下落,如果消息属实,他们一定要赶在纪晨光的前头找到子修。 开界听到这里,心中大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金铜这消息是否属实,他派出去的那些人一直在山中搜寻子修的下落,但直到今天也没能见到子修的人影。他犹豫了半天,才说道:“不论消息是真是假,我们都需要尽全力去找人,不论找多久都要坚持找下去。但是眼下,我很想知道楚横和张耘他们在哪里?” “我都提前替你找过了,他们不在清洲别院,已经离开了清洲村,也没回镇上去,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也许正如楼青云所说的那样,是帮着纪晨光去逮捕子修了。”金铜说完,眉头就皱了起来。 开界心里依然有所怀疑,但他现在也没任何证据,便不想再跟金铜就这件事继续讨论下去。但他的确很想知道楚横和张耘他们几个人究竟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回镇上,那就去了大山里。不知道这次钟子恒又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在开界看来,楼青云和金铜关注的焦点跟他是不一样的。楼青云表面上看起来在意的是子修,但实际上依然是纪晨光,他担心纪晨光会在他之前寻找到子修的下落,然后在郭先生面前论功领赏,很快就会官复原职,甚至直接威胁到他的局长位置。 对于金铜,开界也是心存疑虑的,他不知道现在的金铜跟楼青云究竟处成了一种怎样的关系,是否还是从前的那个金铜。 开界让人带金铜先去歇息,一切从长计议,急不得,一步一步走下去。金铜也很赞同开界的看法,随后起身离开,跟着一个小和尚出去了,在开界安排的住处歇息去了。 已是凌晨时分,清洲别院的一间屋子里仍然亮着灯,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说话,说话的声音很大,再也不怕被人偷窥偷听了。 这几个人不是钟家的伙计,而是楚横、张耘、齐亮和陶飞以及他们的几个得力助手。他们正在细说今晚的这一出戏,都说演得很好,他们几个其实就一直在开界和金铜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开界和金铜居然一无所知。 原来,开界刚刚在清洲村里现身,就被钟家的人给盯上了。钟家的伙计随后一路跟踪开界,掌握了开界的行踪。楚横等人在一起商议对策,既然开界来了以后不打算回金禅寺,他就很有可能会来夜探清洲别院。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各自打扮成夜班巡逻人员,明目张胆地在开界眼前晃悠。开界一定不会知道真相的,做贼的人也没那份心思关注到这上面来。 不约而同夜探清洲别院的开界和金铜果然中计了,翻遍了整个院落也没能见到楚横等人,但他们俩的行踪和谈话却被楚横他们掌握得一清二楚。 金铜的再次出现,让楚横他们也不得不多了一份担忧,他们知道,这是楼青云的惯用伎俩。楼青云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胆子越来越大,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 第五百零六章 酒窖暗门 金铜在金禅寺里住了一宿,早上天还没有亮他就起床了,比那些上早课的和尚们还要起得早。 他在偌大的寺院里到处转悠,边走边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见四下无人,他便一闪身进了一处入口,顺着石阶一直往下面快步走去。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一个地下室,还未推开门就闻见了从里面飘出来的诱人酒香。 黎明前的地下室内外一片沉寂,从天窗上散落下的微弱的光并不能起到任何照明作用,幸好还有几盏长明灯依次挂在墙壁上,玻璃罩中的灯花时不时地爆炸一次,炸成了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小小火花。有的灯里依稀可见充足的香油,而有的灯里却是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金铜以前常来这里,他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甚至连每一坛酒是怎么得来的都一清二楚。子修在的时候,他常来这里陪着子修一起谋划部署大小事务。那时,就在这个酒窖里,满桌子的丰盛酒菜摆开来,各种好酒任他随心品尝,而子修却从不饮酒,大多时候都只是坐在他的对面听他说话,跟他讨论各种问题。 回忆起那时的情景,金铜记忆犹新。他怀念那时丰盛的酒菜,也怀念那时与子修的对坐畅谈,然而那些都已经成为了回不去的过往。现在子修下落不明,不知坠崖后究竟是死是活。楼青云的心腹申勇甚至猜想子修的尸体很可能被野狼吃得干干净净,所以才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间酒窖的空间很大,足以和好几间方丈禅房相媲美,一大半空间用来储存各类上等美酒,剩余的地方用来招待重要的宾客,各类日常所需一应俱全。金铜甚至认为,这里就是子修一个人独享的王宫殿堂,是金禅寺最隐蔽的一处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 这里有好几道明门暗门,一般人都只能见到最外面的两重明门,而无缘见到最后一道暗门,暗门的密码只有子修一个人知道。 金铜只有一次不小心撞见了子修正在转动那道暗门的旋转按钮,但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看到子修设置的密码究竟是什么。那时他没有想过,如今的他居然要凭着那年那一眼的印象来试着打开这道暗门。 正当金铜抬腿要迈进刚刚打开的第二道明门时,忽然听见外面的石阶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他慌忙轻轻地拉上了门,然后迅速转身躲到了第一道明门的后面,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可以窥探到外面的动静。 石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外的走廊里停了下来,没有了响动。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一种声音,是打开玻璃罩的声音。金铜屏息凝听,推测这是一个小和尚在给墙壁上的长明灯添加香油,顺便拿剪刀剪一剪那些时不时爆开的灯花。之前夜宿金禅寺的时候,金铜就曾见一个叫做莫问的小和尚经常干这种差事。 金铜顺着门缝往外观瞧,果真见到一个小和尚正在给墙壁上的其中一盏长明灯添加香油,手中正握有一把剪刀。看这背影,应该就是那个叫做莫问的小和尚。在吴家灯园的时候,金铜听开界说起过,子修那夜逃离金禅寺之前正在为一件极其不愉快的事情冲着莫问发火,拿起鞭子将莫问打得浑身是伤,鲜血直流。 金铜看着莫问熟练地添加灯油、剪灯花的背影,蓦然间对这个小和尚生出了一些同情,被子修打成那副模样后居然还愿意留在寺里,仿佛从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要么是天性的倔强,要么是命运的无奈。 正当金铜的恻隐之心泛滥成灾的时候,莫问已经干完了活,提着油桶拿着剪刀离开了。很快,地窖出口处的石阶上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响,与来时所不同的是,这正往外踏出的步伐中藏着几分干完活以后的那种轻快与调皮。 金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连忙转身继续去完成他今天所要完成的目标。这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他今天和开界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各为其主,也实属无奈。 迅速来到暗门前,金铜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抓住了那个冰冷无情的金属按钮,回想着那年那一刻见到的那一幕,他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朝着左边旋转几圈,接着又朝着右边旋转几圈,但无论他怎么旋转,就是没能听见暗门被打开的声音。接连试了好多次都没能成功,金铜开始着急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可他越是着急,暗门越像是在跟他作对,死活都打不开。金铜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变得灰心丧气了。他敢肯定,这里边一定藏着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要不然子修不会特意设置这样的一道暗门来防御外界的一切窥探。说不定,坠崖失踪后的子修就藏在这里边!想到这里,金铜猛然间吓得松开了双手,立即停止了继续尝试。 他站在那里对着暗门发愣,想象着自己打开门之后的情景:暗室里装满了金银财宝,而警局一直在抓捕的子修正坐在这堆财宝之上。金铜再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决定离开这里,火速离开这里,来日方长,日后再慢慢谋划。 金铜彻底放弃了打开暗门的念头,他后退几步后,转过身来要往外走。可是刚迈出一步,脚边就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一种清亮亮沉甸甸的特殊声响。他慌忙低头一看,不觉两眼直了!只见地面上躺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金条,好似在冲着他咧开嘴微笑。 一不做,二不休。金铜喜出望外,随即蹲下身去,将那根金条捡起来揣进了怀里的衣兜内。他蹲在地上又仔细寻找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其他金条,只有这一根。他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办法,找不到金条掉出来的源头在哪里,周围都是门和墙壁,并没有什么破绽,他实在弄不明白这唯一的一根金条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金铜怀揣着这根金条离开了酒窖,离开了地下室,沿着石阶匆匆跑了出来,又出现在偌大的寺院里。 此时太阳已爬上了寺院的墙头,挂在飞檐翘角之上闪耀着光芒。金铜站在那里朝着早晨的太阳遥遥望去,只觉刺得眼睛生疼。他赶忙将脸转了过来,避开了阳光的直射,睁开眼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金铜花了一点时间才让眼睛适应了正常的光线。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侥幸的得意。他往前紧走几步,顺着寺院高大的院墙往前慢慢走去。 “不知昨晚睡得可好?我早上派人过去请你时,他们回来说没见到你,禅房是空的。” 金铜正往前走着,冷不防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吓得他心惊肉跳。 第五百零七章 夹缝求生 金铜正往前走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跟他说话,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他听出来了,这是开界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他早已熟知的那种惯常的冷漠,如今又多了几分疏离。 金铜心内吃了不小的惊吓,面上却故作镇静,转过头来笑着告诉不远处的开界,他昨天夜里睡得很好,所以早上醒得很早,然后就出来到处走走。有一段时间没来寺里了,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看一看,下一次来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开界一边听着金铜的话一边朝着金铜款步走过来,脸上似乎浮现出隐隐的笑容,“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哪怕我不在寺里也没关系,他们都认识你,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金铜若是平时听了开界这话,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当是老朋友之间的客套话。可是今天,可是此时此地,不一样了。开界脸上的笑容,开界正走向他的脚步,开界嘴里说出的话,仿佛都藏着让他无法琢磨的东西在里边。这种无法琢磨让他感到一点都不自在,很不舒服,他开始想要趁机逃避了。 金铜站在那里没有挪动地方,只是假装一脸微笑地望着正朝他步步走过来的开界。开界在离金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告诉金铜,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金铜跟他一起去吃饭。金铜见开界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怒气和杀气,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同开界一起去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金铜就跟开界道别,说他还要去继续追查钟家保镖的行踪,不能在寺里久留,得马上离开了。开界也不再挽留,不停地嘱咐金铜路上千万要当心,钟家的保镖各个都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他们往往都是好几个人一起行动,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大意,以免鸡蛋碰石头,自己反倒吃了大亏。 金铜连连点头答应,他强装镇定,也叮嘱开界凡事要当心,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派人去吴家灯园联络他。开界表达了谢意,然后亲自送金铜离开,一直送到山门外。 送走了金铜,开界转身回到寺里,独自一人在寺院里踱步,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寺里的那片花园前。他极少来这里,但他今天总感觉心神不定,脚步在不经意间落在了这里。花园被照顾得很好,没有一根杂草,没有一根枯枝,没有一片落叶。照顾花园的那几个人在他的一番精心调教下,都比从前加倍认真干活,把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像个花园的样子。 开界站在一片繁盛的花草树木前陷入了沉思,他又想到了银湖芦花岛。这件事在他看来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他需要知道最终的结果,他希望陈先生能够拿下这块风水宝地。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镇上走一趟,也是该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金铜离开金禅寺后,一口气都没歇着,一路翻山越岭回到了镇上。他也不敢在路上停下来歇息,担心开界会突然发现酒窖里的异常状况,然后一路追随而来。 尽管他今天已经做好了会同开界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的心理准备,但他事实上并不希望这样的斗争会真的发生,毕竟他们曾经共事一主,是共谋大计的熟人,也是相谈甚欢的友人。像现在这样的结局就很好,他感到很满意,至少彼此相安无事,没有发生破裂性的冲突。 金铜心里也很清楚,开界迟早会发现金条丢失这件事,但是眼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得先保住他自己的这条性命才最要紧。 楼青云让他一路跟踪纪晨光,可是跟到了半路上却把人给跟丢了,周围到处都是层叠的山岭,也不知道纪晨光究竟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他找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到,他尽力了之后,不得已才放弃了。 但金铜心里很明白,楼青云绝对不会怎么想,他那个向来喜欢垂帘听政的妻子更不会怎么想,他们都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如果他现在不做点事情来孝敬楼青云,来表表他的耿耿忠心,他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子修器重他的那些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只能依靠楼青云这个后台来继续生存下去,这样总比被纪晨光关押在大牢里天天吃牢饭要好多了。 金铜按照楼青云的暗中吩咐,悄悄跟踪独自一人离开警局去山中查办案件的纪晨光。可他没有料到,跟踪到半途中,却把人给跟丢了。 纪晨光被迫接手的这个案子是警局的一件陈年旧案,搁在警局角落里的相关卷宗都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楼青云在妻子梅红娟的建议下将这件毫无希望破解的案子安排给了纪晨光,让纪晨光不许带一兵一卒,单枪匹马去查办这个案件,什么时候办好了,什么时候再回警局。 纪晨光副局长的职务被骆刚取而代之,反而跌落到了骆刚之前担任的警队队长的职务上。然而楼青云并不因此而感到满足,他将警队队长的各项工作任务都偷偷安排给了副队长邓常胜,从而逼迫纪晨光整天待在一个无所事事、有名无实的空闲警队队长的职位上。 正如楼青云所料,没过多久,纪晨光就变废了,成了整个警局里最闲的人。以往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副局长纪晨光,如今却经常被人发现在到处游手好闲地遛达,动辄就闲逛在乌岭镇的大街小巷。 直到有一天,楼青云听从了妻子的意见,故意从警局的犄角旮旯里找出来一桩陈年案件,一桩毫无线索毫无头绪的无头公案,指名道姓让纪晨光去办理,企图将纪晨光就这样从警局永远赶出去,以除后患。 纪晨光从警以来,第一次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漫长假期,他原以为还会继续休下去,还会继续闲下去,却不料突然间接到了楼青云分派下来的一项任务。他接下了任务后就独自一人徒步进山查办案件了。他没有选择,楼青云不给他配备一兵一卒,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办理。 纪晨光离开警局后不久,楼青云就把关押在牢房里的金铜给悄悄放了出来,让金铜去跟踪纪晨光,看看纪晨光会在暗中跟哪些人进行联络。凡是跟纪晨光有任何联系的人,楼青云都让金铜给统统记下来,然后随时回警局向他汇报情况。 金铜原以为二进牢房后再也没了出头之日,纪晨光整天派重兵把守在牢房门口,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是忽然有一天,楼青云派人来了,把他放了出来,再次让他日伏夜出,又一次实现了出入自由。 第五百零八章 为己谋私 金铜怀里揣着那根金条回到了镇上的警局。白天他只能待在牢房里,只有到了晚上,他才有出入的自由。这是他跟楼青云之间的秘密约定,一旦打破,后果只能由他自负。 他和他的另外四个兄弟被隔离开了,他是重犯要犯,被单独收监,因此他无法得知其他人的消息,也不会有人来告诉他。他暗自猜想,楼青云一定也分派了别的任务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完成得怎样,最好不要像他一样,如此倒霉。 借着牢房里微弱的光亮,金铜伸手入怀,将深藏在衣兜里的那根早已捂热得发烫的细长金条拿了出来,托在掌上仔细地观看。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端详一根金条,心中满是窃喜,但又不免有些惶恐,时不时地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以防有人进来将他逮个正着。 可是一想到他很快就要将这根金条上交给楼青云,心中忽然就空了,变得空空荡荡了。曾几何时,他在暗夜中独自浮想联翩,他发财了,有钱了,收拾好行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乌岭镇,离开了这里所有的人,远离了这里的一切是是非非,远走他乡,安家落户,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个美丽的梦想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他日盼夜盼,盼望着这一天能够早点到来。可是每次一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牢房里,身下的一堆稻草被他一夜的搅乱弄得不成样子,凌乱不堪。几只老鼠说着笑着从他的破旧被褥上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就在他的眼睛刚刚睁开的那一刹那间,就在他的美梦破碎之后的那一刹那间。 金铜又望了掌上的金条最后一眼,然后苦笑了几声,紧接着又把它揣进了怀里,揣进了怀里最靠近皮肤的隐蔽衣兜里,以确保万无一失。他觉得累了,很累很累,得先饱饱地睡一觉,然后再去找楼青云办正事。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进入了梦乡,又进入了那个熟悉的美妙的梦境中。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楼青云不在家中,却被杨星汉请到了杨家大院内。他们在灯下吃饭喝酒,酒足饭饱之后,坐在一起谈话,谈话的内容一开始还显得比较轻松,越到后来就越发显得严肃而正式了。 银湖芦花岛的开发权究竟要交给谁?杨星汉正在跟楼青云商量此事。这是一件大事,但如今的杨星汉却难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共商大计,除了楼青云之外。楼青云所在的职位以及现在背后所倚仗的后台势力,是杨星汉开始主动接近楼青云的关键原因。 杨星汉没有想到,楼青云人如其名,居然真的会有平步青云怎么一天。警局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一场风云变幻,变幻得让人眼花缭乱,已分不清孰是孰非。这当然得首先归功于楼青云和杨星汉两人的联手合作,但隐蔽在县城里的那位郭先生才是真正神秘莫测的高人,这让杨星汉不得不从此谨慎行事,以防出乎意料的祸事会随时降临在自己身上。 泰屏湖的程墨沉尸一案暂且告一段落,纪晨光没把案子办好,一场兴师动众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极大地惹怒了郭先生,再加上杨星汉和楼青云两人在背后不断地向郭先生告纪晨光的状,罪状一条加一条,致使郭先生在盛怒之下降了纪晨光的职。 楼青云在警局之内又一次添柴加火,最终迫使纪晨光独自一人进山办案,他在警局的存在似有若无,与当时郭先生亲自送他来警局入职的荣光时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一切,都是杨星汉最希望看到的样子,简直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十分。 杨星汉一直想找个新的矛盾来转移泰屏湖事件,谁料他还真的盼到了,郭先生的注意力已经被他成功地转移了,反而跟他的心腹纪晨光闹了起来,闹翻了脸,闹到了一时间无法收拾残局的地步。 现在楼青云独揽警局大权,所有的警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杨星汉不得不在意的一股力量。况且,他现在的很多利益关系都得仰仗甚至是依靠这股力量来顺利维持下去。 杨星汉亲自去了楼家大院一趟,客客气气地请来了楼青云,在家好酒好菜盛情招待,然后又郑重其事地听取楼青云的意见。楼青云不免就有点飘了起来,心里一高兴就开始高谈阔论起来,把自己肠子里仅有的那些主意一股脑儿全都搬出来使唤上了,听起来倒也头头是道。 楼青云当然支持将银湖芦花岛的开发权交到陈先生手里。虽然他和陈先生并不是很熟,平时也没什么来往,但陈先生是昔日子修的座上宾,与金禅寺的生意关系一直相当好,连钟子恒都被他给拒绝了。说到底,只要是跟子修扯得上好关系的人,在他看来,那就是他的朋友,遇到问题时他当然要暗中帮忙了。 至于武田夕照,本来就是个外国人,楼青云只是偶尔在一些公众场合见过他,但私底下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交情,况且武田夕照一直都跟钟子恒保持着密切的来往,是钟家生意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那就摆明了跟他不是一路人,他当然不会将银湖芦花岛交到武田夕照手上。 陈先生和武田夕照那天从银湖芦花岛回来之后,心里都很不高兴。他们回到镇上后,先后来找过杨星汉,各自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这让原本就很尴尬的杨星汉感到更加尴尬了。说到底,麻烦是他自己惹出来的,他还得再想办法把这个麻烦给解决了,要不然里外不是人,他也觉得很难受。 第一个跟杨星汉提起买地开发的人是陈先生。那天陈先生和杨星汉在怡山书院的一场宴会上碰了面,两人在谈笑中提到了今年的几个乌岭镇新工程。陈先生就顺口说了一句,他想在乌岭镇拥有一块地,好好经营一番,然后将乌岭镇更多的土特产卖到上海乃至其他地方去,希望能够为乌岭镇的财政收入做一份力所能及的贡献。 一提到财政收入,杨星汉的脑子霎时间就变得灵活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他的表兄曾跟他提到过,说山里的银湖芦花岛真是一块风水宝地,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它的利用价值。 杨星汉只知道他的地盘上确实有怎么一个地方,但他自己从来都没有去过,因此并不了解实际情况。忽听陈先生提到买地开发,他就立马顺口答应了下来,并积极配合,特意挑选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人陪同陈先生一起去银湖芦花岛进行实地考察。 可是令杨星汉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武田夕照居然登门拜访,也提到了银湖芦花岛,并爽快地张口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数目。 杨星汉的心情变得复杂了,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哪知道中途出了差错,反而弄巧成拙。 第五百零九章 最终归属 杨星汉原本是想将银湖芦花岛的开发权交给陈先生,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武田夕照登门拜访,也是为这块地而来。 武田夕照来访,清晰地阐明了自己的想法后,就顺口爽快地给出了一个价格。武田夕照给出的这个数目令杨星汉感到格外吃惊,他没有想到一块山野地盘居然会值那么多钱,在巨大的诱惑下,他开始动摇了。 陈先生倒是跟杨星汉说了很多话,甚至将对银湖芦花岛的未来详细规划都告诉了杨星汉,让杨星汉听得热血沸腾,觉得这次要是不把开发权交给陈先生,他都对不起这位远道而来的友商。但是,从头至尾,陈先生都没有提到价格的问题,杨星汉以为他还没有进行实地考察,现在也就自然给不了一个合适的价格,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武田夕照的爽快让杨星汉着实无法当面找出任何理由来拒绝,因此他就决定暂且答应下来。他在心中盘算,只要不让武田夕照和陈先生同时去看岛,也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到时如果陈先生出的价比不上武田夕照出的价,那他就私底下单独与他们分别见面,问题也就能悄悄化解了,各不相干。反正他们俩都快要离开乌岭镇了,都走了以后就更不会有什么牵连了,各自忙各自的营生,互不干扰。 杨星汉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却被他的手下人一不小心给弄错了时间,将陈先生和武田夕照安排在同一天去看岛。结果陈先生前脚刚到不久,武田夕照后脚也就跟到了,两人面对面撞在了同一天的同一个时间段。 武田夕照从芦花岛回到怡山书院后,脸色异常难看,心中极为不爽。他和花藤已经打算过几天就离开乌岭镇回上海了,但是非常想在临走之前了却心头的一桩心愿。 前几年武田夕照带着花藤来到乌岭镇的时候,到处游山玩水,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们曾一起游到了清洲村,一起游到了银湖芦花岛。武田夕照对清洲村的印象非常好,见到了花婆婆的花园时曾建议花婆婆多多培育花苗,让清洲村到处都开满鲜花,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到村里观光旅游。 花婆婆接受了武田夕照的建议,后来清洲村也果真如武田夕照所言,变成了一个四季都有花海的山村,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 但是当武田夕照见到银湖芦花岛的时候,就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喜爱了,因为那里与他的故乡有几分相似。那时他心里头就存了一个念头,想要将这座小岛买下来,至于买下来做什么用,他那时还没有想好。也许会做些什么,也许什么也不做,就保持它的原样。它的原样本身就具有极高的价值,单是观光旅游的前景就足以令他神往了。 即将离开乌岭镇回到上海去经营管理他的新一年的生意,武田夕照很想在离开之前了却这桩心愿,相比前几年,他现在的资本更加雄厚,因此行动力也就变得更强了。打定主意后他就去找杨星汉了,登门拜访,开门见山,恨不得立马就把事情给办妥了。可是杨星汉却要他去岛上亲自实地考察一下再做决定,以免到时会反悔。 武田夕照心里感到很纳闷,他都跟杨星汉说得那么清楚了,他几年前就去过银湖芦花岛,对那里的印象很好,不必再去实地考察了,现在就可以当面把合同给签了。可是杨星汉却告诉他,这是一贯的办事流程,公事公办,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否则到时出了问题,他是要承担责任的。 武田夕照便无话可说了,便带着花藤一起故地重游,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芦花岛上遇见了竞争对手陈先生,两人面对面抗衡,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只得败兴而归。回到镇上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找杨星汉理论此事,得到的回应是杨星汉的一再道歉,说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他说清楚。 对于杨星汉给出的理由和道歉,武田夕照表面上都礼貌地接受了,但心里却是异常失望的。在他看来,这原本只是一件很容易处理的小事,可是最后却被杨星汉弄得这样复杂。他实在是不太明白这样的公事公办的流程,最后的责任竟然要由一个不小心犯错的下属来承担,而他又根本承担不起。无奈之下,这件事也就这样搁浅了。 武田夕照和花藤推迟了回上海的时间,他们打算再多待几天,等候银湖芦花岛的最终处理结果。面对陈先生的强硬态度,他们心里其实是有担忧的,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花藤见武田夕照又增添了烦恼,便建议武田夕照出去散散心,除了去雅月社给苗天凤捧场之外,还可以去附近的山村走一走看一看,比如说几年前他们曾去过的清洲村。武田夕照接受了花藤的建议,带着花藤一起再一次来到了清洲村。 杨星汉请来楼青云商议,楼青云的态度非常明显,支持杨星汉将银湖芦花岛的开发权交给陈先生。楼青云的态度对杨星汉的影响很大,他在心中不停地盘算,盘算来盘算去,还是倾向了陈先生,尽管陈先生最后给出的价格远远低于武田夕照的出价。 正当杨星汉还在为此事纠结的时候,吴家灯园忽然给他送来了一封请柬,请他去喝几杯水酒,聊聊天,叙叙旧。 杨星汉知道镇上有一家店铺的灯笼很畅销,老板吴新仁他也曾在酒席上见过面打过招呼的,只是彼此的关系还没那么熟络。但是请柬上的落款署名中还有一个人竟然是陈先生,他这才将吴家灯园与陈先生的生意联系到了一起。 来到吴家灯园后,杨星汉才知道,原来这里别有洞天,貌似是到了怡山书院的某一处楼台亭榭。 杨星汉不仅见到了陈先生和吴新仁,还见到了金禅寺的开界。他是第一次见到开界,但是开界给他的第一印象却是另一个子修,这师徒两人的言行举止也太相似了,在他看来。 子修的事情已经完全交给了警局去处理,杨星汉不便过问,更不便插手。他只关心开界如何处理金禅寺的日常事务,以及子修留下来的那些生意。经过交谈,他发现,开界相比他的师父子修,性情上要温和得多,至少没有他师父的那般冰冷,让人望而生畏,心生距离。因此,他对开界的印象很不错。 一顿丰盛的晚餐过后,杨星汉被他们三人的热情和诚恳深深地打动了,最终决定将银湖芦花岛的开发权交给了陈先生。 第五百一十章 村道较量 时隔几年后,武田夕照带着花藤一起再次来到了清洲村。 他们上次去银湖芦花岛的时候,在半途上的山岭上休息,花藤就远远地发现山脚下有一处花海一样的村落。他指着那个方向对武田夕照说:“武田君,你看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山村,也跟你的故乡很相像。” 武田夕照循着花藤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条河流的附近横卧着一处色彩缤纷的村落,像极了他在日本的故乡,他出生的那片山中土地。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还有这样的一处村落,不禁感慨时光飞逝,人与事都在变,有的变得越来越好,也有的变得越来越坏。 那时武田夕照就跟花藤说,如果接下来的时间还足够用的话,一定要去那个村落里走一走,看一看。花藤知道武田夕照的心事,有国不能回,有家不能回,对故乡的思念也只能寄托在这里那里相似的地方。一步错,步步错。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就再也没了回头路。但花藤是非常理解和同情武田夕照的,他会永远跟随在武田夕照身边,生死与共。 在去清洲村的路上,武田夕照和花藤在路上遇见了几个山民,花藤向他们打听清洲村怎么走,山民们告诉他们,顺着山道一直往前面走,看到成片成片鲜花盛开的地方,就是清洲村了,那是这深山里最美丽的村庄。要是到时还找不着,那就跟着那些游客一起走,春天去清洲村看风景的人最多,跟着他们走就没错了。 花藤谢过了那几位山民,然后同武田夕照一起继续往前走,发现越往前走越觉得眼熟,好像以前来过。他们这时候已经敢肯定了,前几天站在山岭上见到的那个美丽村落就是前几年他们去过的清洲村。村庄的变化很大,变得像个花园,这正是那年他们去清洲村时所期望的村子发展前景。 武田夕照笑了,对花藤说:“还记得那个很会种植花草的老婆婆吗?” “当然记得,武田君。”花藤一直都记着那天遇见花婆婆的情景,因为那个会种花草的老婆婆跟武田夕照的母亲有几分相似。武田夕照的母亲也是一个善于照顾花草树木的女人,此外,她制作的清酒在那一带很受欢迎。 进村以后,见到处都有三五成群的游客,花藤便紧紧地跟在武田夕照的身后,同时提高了警惕。他们今天没有穿民族服装,穿的是一身西装,这样行走在人群之中倒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但是花藤依然不敢放松戒备,凡是人多的地方,都会藏着某种危险,哪怕是像小偷这样的最小危险,也要加以防范。 花藤看得出来,武田夕照一进入这个村子就显得格外高兴,心情非常好。花藤决定向村民打听那位老婆婆的家住在哪里,然后带武田夕照去见见那位老婆婆,以解武田夕照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之苦。 可是正当他们往前缓缓迈步前行时,却发现迎面走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陈先生。看他那趾高气扬、满脸红光的样子,就知道他今天的心情相当不错。 武田夕照忽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陈先生,便立马停下了脚步,不愿再往前走了,脸上的笑容也在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里想,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不想碰见的人却偏偏遇上了,这位陈先生仿佛就是专门来跟他作对的,他走到哪里都能碰见他。 花藤一见到陈先生,先把围在陈先生身边的那几个人认真打量了一番,除了一张面孔略微有点熟悉外,其他人都不认识,没见过。那张唯一有点熟悉的面孔,花藤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了,那是在那位子修方丈跟前效力的人,曾经在怡山书院见过面的,名字好像叫做徐健。 正在清洲村的村路上兴致勃勃地观赏春日美景的陈先生也看见了正迎面走来的武田夕照和花藤。他也觉得太奇怪了,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主仆二人。不过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不想被武田夕照扫了兴,见武田夕照停在那里不走了,他就偏要把头昂得再高一些,满面春风地朝着武田夕照径直走了过去。 “武田先生,怎么巧啊!我们俩还真是有缘分,到哪里都能碰上面。”陈先生笑容满面地来到了武田夕照的面前,并很礼貌地伸出手来,要同武田夕照握手。 “陈先生,咱们又见面了。真是幸会!”武田夕照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同时也伸出手来,握住了陈先生主动递过来的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时,武田夕照不由得心中充满疑惑,陈先生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但是手劲却不小,有几分力量在里边。他想试探一下陈先生到底会不会武功,于是狠狠握住了陈先生的手,越握越紧。这时他明显感到陈先生的手居然也在同时发力,也在使劲跟他较量。 武田夕照明白了,原来这位陈先生很会假装,假装成文文弱弱的书生,假装成斯文儒雅的商人,其实他是会功夫的,而且能够明显感受得到他身体内的爆发力很强,一旦真正交手,这种人最容易伤人到极致,既准又狠。 两只手在一起进行暗中较量,却把站在旁边的人看傻了眼,不知道这二位为什么握手握了怎么久都没撒开手。唯一能看出其中端倪的人是花藤,他的目光一直在紧紧盯住那两只越握越紧的手,并早已判断出陈先生的身体里拥有一股强大的内力。 此时,站在陈先生身边的徐健已经心猿意马,他的心思不在那两只手上,却在武田夕照身边的花藤身上。他刚才在不远处看到花藤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很不是滋味了,特别担心花藤会把他给当众认出来。要是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那他以后就再也无法获得陈先生的信任了。 徐健时不时拿眼睛偷看花藤,想知道花藤究竟会不会把那个被绑在银湖里活活冻了一夜的那个人与他联想在一起。他心里越是担心,就越觉得花藤已经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他想离开了,想躲开了。 就在这时,陈先生和武田夕照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紧接着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两人都笑得畅快淋漓。花藤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对面的徐健身上。 徐健的思绪被陈先生和武田夕照的一阵大笑给打乱了,正在慌作一团的时候,他发现对面的花藤正在看着他,目光中似乎带有腾腾的杀气,吓得他再也不敢抬起头来看向花藤了。 “武田先生,”陈先生笑完以后又主动跟武田夕照说话,“我现在要去我的芦花岛办点事情,改天有空再叙旧,失陪了。”说完,他就昂首向前大踏步地走了。 徐健这时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即跟在陈先生身后一起离开了。 武田夕照和花藤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他们已经听明白了陈先生话里的意思。 第五百一十一章 故地重逢 陈先生临走前甩出的那几句貌似无关紧要的话,却深深地刺痛了武田夕照的心。他听出了陈先生的弦外之音,银湖芦花岛已经被陈先生收入囊中了。 花藤也在一旁听到了陈先生说的话,他也听明白了,知道武田夕照这次没有等到心中期待的那个结果,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真的不希望再次看到武田夕照醉酒的样子了。上次为了苗天凤而醉酒,醉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让他手足无措,什么忙也帮不上。 “武田君,你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我们应该好好逛一逛这个山村。怎么美的地方,值得我们多待一会儿。”花藤很平静地对武田夕照说,平静的话语里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犹如眼前繁花盛开的山村。 武田夕照的内心感到异常失落,他太想拥有银湖芦花岛了,那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一处美好,也为此而辛苦积攒了好几年的资本力量。可是没想到,一切如此不顺利,半道忽然冒出了一个陈先生,一个从朋友变成对手的人。 但他心里也更明白,商场如战场,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场场没有硝烟的令人惊心动魄的战争,人人都在奋力拼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见怪不怪了。既然已经失去了,那就放手好了,不必再纠结了,也不必再给自己增添烦恼了。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再加上花藤在一旁劝解,他的心情也就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了。 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沿着宽阔的村道一直往前走。他们每到一处,空气里都溢满了阳光与花香的味道,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蜜蜂也在一朵朵盛开的鲜花上辛勤地采蜜。此情此景,像极了武田夕照的家乡,不免又勾起了他浓烈的思乡之情。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模糊了视线,也迷离了心灵。 如果不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如果不是因为那天他心里太过烦闷而喝醉了酒,他就不会在醉生梦死的稀里糊涂的状态下拔剑起舞,然后一剑刺向了正微笑着向他奔跑过来迎接他回家的妻子,以致于误杀了一生的最爱…… 武田夕照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只觉心口疼得厉害,口中发苦发咸,紧接着涌上来一股发腥的东西,直直地冲到了嗓子眼,随后他就忍不住张口吐出了一团东西,一口带痰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 “武田君,你怎么了?” 花藤正往前迈步时,发现走在前面的武田夕照停下了脚步,一开始他也没太在意,以为武田夕照看到了一处美好的景致,所以才停下脚步来细细观赏。可是一口鲜血突然从武田夕照的口中喷出来,着实惊到了花藤,他感觉情况不妙,得赶紧找一处地方让武田夕照好好休息一下。 花藤随即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旁边的一条沙石路的尽头有一户人家,他就立刻搀扶着武田夕照朝那户人家走了过去。 “武田君,再坚持一下,就要到了!”花藤急得额头直冒汗,恨不得一步就能跨进那户人家的院子。 终于到了院门外,见院门虚掩着,花藤赶紧用手扣起了门环。他用力很猛,希望住在里边的人能够听见,希望他们听见后快些出来开门,他需要帮助,越快越好。 老村长病了以后,花婆婆的心思就基本都花在了照顾老伴身上,她的花园她也会经常打理,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份完整的心思。一旦她在忙碌的时候,就会担心老伴是不是又需要她了,又要喝水了,又要吃药了,又要她陪伴着说说话了。哪怕刚刚才从老伴屋里出来,她依然会担心这些事情会发生,总让她心神不宁。 幸好,这些日子一直都有邹小清在帮她的忙,帮她打理院子内外的那些花草果木,帮她把一切都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她有时间有精力来照顾卧病在床的老伴。她和老伴一生无儿无女,彼此相依相伴,一路从黑发走到了白发,她不希望老伴就这么样地死在她的前头,到时把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世上。 花婆婆正在厨房里为老伴煎药,忽然听见有人在敲打院门,声音大得吓人,仿佛要把她的院门给敲碎一样。自从有了这道院门,她就学会了听敲门的声音,用多大的力气敲门,就说明可能会有多大的事情发生。这一声接着一声的重力敲门,都快要把她的心给敲出嗓子眼了,也把她的心给敲乱了,敲慌了。 “谁啊?别着急,我这就来开门了。”花婆婆一边朝院门的方向大声喊,一边用围裙擦着双手匆匆往外跑。 可她跑到院门前一看时,发现院门是虚掩的,没有关,根本就不用大声敲门,可以直接进来的。她心里有数了,这敲门的人,必定是外人,很有可能是游客,很懂礼貌,不会硬闯陌生人的家。 院门打开了,花婆婆吓了一大跳,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有气无力满口是血的陌生人,至于旁边搀扶的那个人,她都没拿正眼瞧上一瞧,她只把注意力放到了这个吐过血的人身上了。她的家里就有一个病人,那天也就是像这样喷出一口鲜血后才卧病在床的。 “快进来,赶快进来!” 花婆婆帮着花藤将武田夕照搀扶进了屋子,然后让花藤从屋里搬出一张藤椅来,让武田夕照躺在上面休息。 “孩子,别怕啊,不担心。”花婆婆安慰武田夕照和花藤,“可巧了,我家里就躺着一个病人,那些药我都会用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拿。”花婆婆说完就一路小跑着去了厨房。她的厨房现在就好似一个药房,每天都散发着各种或浓或淡的药草香味。 看着花婆婆一路小跑的背影,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院落,花藤早已按耐不住心头的那份喜悦了。这就是前几年他们来过的那个老婆婆家里,只是比从前多了一圈围墙,多了一扇院门。再看眼前的那些花草果木,相比从前,长得更好了,品类也多了许多。 “武田君,我们又来到这里了,那个会种植花草树木的老婆婆家里。”花藤弯下腰,附在武田夕照的耳边悄声说话。 “我听到她的声音了,我听出来了,是她,没错。”武田夕照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温暖的院落。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就变得明亮起来了,心里也变得敞亮多了。 花婆婆一手提着药罐一手拿着碗出来了,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迈着略显吃力的步伐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花藤立即迈开大步迎了上去,伸出双手接过了花婆婆手里的药罐和碗。花婆婆这才看清了花藤的脸,眼神里满是惊讶,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五百一十二章 邹家姑娘 花婆婆见年轻人身手敏捷地走过来帮自己的忙,这才正眼瞧了一下这个皮肤白皙、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总感觉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花婆婆终于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她见过,正躺在藤椅里休息的那个中年男子她也见过,就是那年来到清洲村游玩的那两个日本人。要是细细说起来,她还得感谢这两个外国游客,当面正是在他们的积极建议下,她才坚定决心要把她的花园做起来,做得更大,做得更强。 花藤接过花婆婆手里的药罐和碗后,立即往碗里倒了大半碗散发着浓香苦味的汤药,然后端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武田夕照的嘴边。此时的武田夕照已经感觉好些了,胸口不再像刚才那般疼痛了,他挣扎着坐起身,接过了花藤手里的药碗,自己端着喝,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花婆婆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脸上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笑着说:“够爽快,这样喝下去才好。你先歇着,就坐在这温暖的太阳底下好好歇着,我去打一盆水来给你擦把脸。”说着,花婆婆就站起身来要往厨房里去打水来。 “老婆婆,您歇着,我去打水。”站在一旁的花藤连忙开口拦住了花婆婆,话音刚落就朝厨房跑了过去。 “老婆婆,您歇着,就让他去做,这些事情他都会。”武田夕照喝下那碗药以后,感觉身体舒服多了,他再一次对中药的神奇疗效产生了发自内心的佩服。 花婆婆见那个年轻人手脚格外麻利,又听中年人说得这样自信,也就放心了,她仍坐在原处,面带微笑望着对面的中年人。认真想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向中年人求证事实。武田夕照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了,他笑着承认他和花藤曾经来过这里,就是当年的那两个日本游客。 花婆婆一听,喜不自胜,说她今天一定要做一餐饭好好招待自己的两位大恩人。武田夕照连忙表示感谢,甚至想起身给花婆婆深深地鞠一个躬,却被花婆婆制止住了,说他的心意到了,她也领了,就行了,身体还很虚弱,就不必在意那些客套了。 武田夕照的目光一直在围绕着花婆婆转,他越看越觉得花婆婆像他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感激。他没有拒绝花婆婆请他和花藤在这里吃一餐饭,因为他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吃过母亲做过的饭了,他今天一定要尝一尝花婆婆的手艺,一定要尝一尝母亲做的饭菜味道。情不自禁地,他的眼眶又湿润了,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花藤打来了一盆水放在院子里的桌上,刚要将一条毛巾浸入水盆里时,却被及时赶来的花婆婆给拦住了。花婆婆抢下了花藤手里的旧毛巾,将她刚从屋里拿出来的新毛巾递给了花藤,认真地解释:“用这个,新的,昨天才买来的,洗过了,也晾晒过了,干干净净的,还有太阳的味道在里面呢。生病的人最要紧的是保持干净整洁,给他们用的东西都要单独用新的,不要用旧的。他们身子弱,免疫力下降了,避免再次感染细菌和病毒。” 花藤愣在那里听着花婆婆讲了一段很长的中国话,虽然没有全部听明白,但是大概意思都听懂了,于是赶忙按照花婆婆的叮嘱去做,将旧毛巾替换成新毛巾。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邹小清提着一篮子蔬菜瓜果走了进来。她像平时一样刚要开口跟花婆婆打招呼,一转身却发现花婆婆的院子里有客人在,便没有说话,有些局促不安地朝花婆婆的厨房走过去。 “小清啊,你来得刚刚好,我正缺个帮手,快来帮婆婆做饭,今天我们有两位客人在吃饭。”花婆婆一见邹小清来了,马上就乐开了花,她正需要有人帮她做一餐好吃的来招待两位外国客人。 邹小清连忙笑着答应了一声,随后就走进厨房去忙活了。 没过多久,邹小清又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新鲜的水果来到了院中,满面含笑地放在了武田夕照和花藤面前的那张木桌上,她不敢直视两位客人,害羞地说:“这是刚从菜园里和果园里采摘下来的,都是我们自己亲手种的,味道可好了,请你们二位尝尝。” 说完,邹小清就准备转身离开,继续去厨房帮助花婆婆做饭去。可她却听见其中一位客人叫住了她,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邹小清心里忽然就紧张起来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花婆婆刚才在厨房已经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这两个日本人是游客,前几年就来过一次,还有恩于她,今天算是误打误撞之中的久别重逢,所以才要盛情款待他们。 “这位姑娘,很抱歉!”武田夕照连忙对邹小清说,“我们打听姑娘的芳名并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觉得姑娘你实在长得太像我在上海的一位生意朋友了,所以才想问一下。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体谅!” 邹小清听客人怎么一说,心中才更加放心了些,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向他们。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对面的两位客人,他们看起来很面善,一点都不像是坏人,应该没有恶意。“我姓邹,名叫邹小清。我从小就跟爷爷生活在一起,原先住在那里的泰屏湖,后来才搬到了这里的清洲村。”说着说着,她就习惯性地抬起一只手来,高高地指向身后的远山里的泰屏湖方向。 武田夕照和花藤都被眼前这个既真诚善良又俏皮可爱的姑娘给逗乐了,他们很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看她说话时自然而然做出的手势。与此同时,他们也看清了姑娘的脸面,真是长得太像了!更巧合的是,她跟上海的那位邹老板又刚好是同一个姓氏,都姓邹。 这时,邹小清听见花婆婆在厨房里叫她,便连忙跟客人作别,转身跑向了厨房。她的身体非常灵活,步伐轻巧自如,像一阵春风一样飘进了厨房。 武田夕照和花藤在看到邹小清的第一眼时,就感觉这个姑娘很眼熟,尽管当时他们看到的只是邹小清的侧面身影,局促不安的侧影。 武田夕照前两年在上海摸爬滚打时认识了一位商界朋友,邹老板。这位邹老板曾在他身陷困境的时候帮过他一把,因此他一直铭记在心。今天他一见到邹小清,就莫名觉得像是见到了邹老板一样,他感觉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时不时就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花藤还悄悄地告诉武田夕照,他刚才仔细观察过了,邹小清姑娘身手如此敏捷,她是会武功的,轻功应该很不错。此外,她擅长的暗器是飞镖,而且左右手都应该挺厉害,指间留下了久经磨炼的痕迹。 第五百一十三章 有备而来 武田夕照和花藤在清洲村老村长家吃了一餐饭。在武田夕照看来,这是他在中国吃到的最美味可口的一餐饭,饭菜里有他母亲的味道,有他故乡的味道。 老村长卧病在床,不能出来见客。武田夕照就带着花藤进了房间去见老村长。在交谈的过程中,老村长知道武田夕照和花藤马上就要离开乌岭镇回上海了,他便对武田夕照坦言相告,要是想让身体尽快恢复健康,光喝下花婆婆给他煎熬的这一两碗药肯定是不够的,最好去柳翁医馆找方义,让方义给他仔细检查一下,开个药方,断了病根才好。 武田夕照悉心听取了老村长的意见,答应一定会去柳翁医馆看病。临走前,他留给老村长夫妇俩一些钱作为答谢,但是老村长夫妇怎么都不肯收。最后,武田夕照便想了一个主意,让他们将这些钱留着做善事,代替他和花藤做一些善事。老村长夫妇这才将钱收下了。 花婆婆和邹小清送武田夕照和花藤到村口,花婆婆说:“武田先生,你到了柳翁医馆以后替我们向方义问声好,让他有空时记得回清洲村来看看我们。你告诉他,他托人送来的礼物,我们都收到了,都非常喜欢。” 武田夕照一边听花婆婆说话一边认真地点头,他的眼眶又不自觉地湿润了。这次道别后,下一次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了。他将花婆婆给他擦脸的那条毛巾带在身上,打算拿它作为一个纪念,纪念他和这个深山村庄的这种缘分。 武田夕照最后又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花婆婆身后的邹小清,他心里是有想法的,他想下次见到邹老板时跟邹老板说一说这件事,一件在他看来非常奇妙的事情。邹小清一直跟他爷爷生活在一起,长这么大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若说人间事可怜,却总有可怜之外的更可怜的人间事。 在回去的路上,武田夕照跟花藤聊到了柳翁医馆。武田夕照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一直都没去过,也不认识方义。花藤却对此有所了解,便告诉武田夕照一件事,说苗天凤天雨凤伞上次那一批新伞上的那些化作,就是柳翁医馆的一位医生画的,那个年轻人不但会看病,还会画画,超凡脱俗的天赋异禀,一般人望尘莫及。 武田夕照这才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来,苗天凤那天在晚宴上跟他提到过这个人的名字,是叫国元,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至于方义,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平时并没有听谁提起过此人的名字。 花藤又告诉他,方义就是这家柳翁医馆的馆主,年纪很轻,估计也就跟邹小清以及钟家的二小姐钟画差不多的年纪。柳翁是他的师父,方义跟着柳翁学习医术,是柳翁唯一的嫡传弟子。方义这个人不简单,他不但医术高超,还有一身据说特别厉害的武功,能够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 武田夕照听花藤这么一说,立即就对方义和他的医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决定在离开乌岭镇之前一定要见上方义一面。根据老村长夫妇对方义的态度就可以判断,方义这个年轻人有着英雄一般的胸怀。正好他也想让方义帮他检查一下身体健康状况,他对中医的疗效越来越深信不疑。 回到乌岭镇怡山书院以后,武田夕照让花藤备了一份礼物给方义,准备第二天就去柳翁医馆拜访方义。花藤答应了一声后就去火速办理了,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给医馆备了一份礼物,除了日本生产的清酒以外,还准备了一些从上海带来的上等的陶瓷茶具和丝绸面料。 第二天早饭后,武田夕照带着花藤来到了柳翁医馆。 一进医馆大门,武田夕照就感觉他们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医馆里到处都是人,各自忙各自的,来去匆匆。大多都是来看病的病人以及来抓药的病人家属。 今天早上的医馆内仿佛赶集一样的街市,来看病人以及来抓药的人都不少。 每次医馆人多的时候,医馆上下就会全体出动,一起帮忙对付高峰时段的各种问题。孙正华和刘旺也早早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出来在大堂内外帮忙跑腿办事。 刘旺向来机灵,武田夕照和花藤刚在医馆门口现身,他就发现了。观察了一会儿后,感觉这俩人与众不同,像是纪晨光和楚横一样身份高贵的人,便赶紧跑去告诉了孙正华。他让孙正华先应付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他再酌情去向正在大堂内坐诊的方义报告。 孙正华连忙出来迎接。稍微聊了几句后,才知道果真像刘旺说的那样,是贵客,便引着武田夕照和花藤去了客厅,先把好茶水好点心奉上,然后等方义过来会面。 刘旺打听好了这边的情况后,赶紧去大堂里向方义报告。 方义一听,武田夕照和花藤竟然会来医馆拜访他,这倒是一件稀罕事。他以前在钟家做事的时候,就曾见过武田夕照和花藤,他们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今年武田夕照和苗天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医馆上下都知道了。后来又因为国元在伞上作画,就又把天雨凤伞、柳翁医馆和武田夕照又联系在了一起。看样子,这也是一种缘分了。 方义停下了手中的活,让林伟先应付一下,他出来见武田夕照。毕竟,武田夕照和苗天凤已经成为了生意上的伙伴,现在又跟国元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而国元把他所有的个人所得报酬都上交给了医馆。因此,武田夕照也成了医馆绕不开的一位新伙伴新朋友了。 来到客厅后,方义跟武田夕照和花藤两人见了面。 方义的出现,没有让武田夕照感到失望,这个年轻人的面相长得太好了,果然有一股英雄好汉的非凡气度。武田夕照心情大好,让花藤赶紧将带来的见面礼奉上,然后简单说了一下他今天来的目的。 方义了解情况后,先表达了歉意,说此刻正忙,让武田夕照先在这里等,他一忙完马上就会过来。武田夕照欣然允诺。 正当方义要转身离开时,花藤却突然一闪身拦在了门口,挡住了方义的去路。 这让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可把一旁的武田夕照给吓坏了,一叠声冲着花藤嚷起来,责备他这是想要干什么,身为客人怎么可以这样无理。 方义一点心理防备都没有,也被花藤这一霎时的举动给弄糊涂了。幸好是花藤,是他认识的人,又是陪同武田夕照一起来的客人,否则他都已经出手跟花藤打起来了。 花藤赶紧向方义道歉,然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方义,我今天来,是想跟你比武的。就在你这医馆之内,兵器随你挑,我们正式比一场武,分个上下高低。” 方义愣住了,他站在那里望着花藤那双格外清澈真诚的眼睛,许久都没有说话。 第五百一十四章 几番拒绝 方义正要迈开步伐跨出餐厅,却冷不防被从一旁倏然闪出的花藤给拦在了门口。花藤出人意料地当面向方义下战书,要和方义进行一场正式比武,一决高下。 方义心里一直在牵挂着医馆大堂那边的病人,想尽快赶过去给他们看病,压根就没有任何心理防备,所以一时间才被花藤的突然拦截给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比武一决高下?方义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从小习武的初衷是为了强身健体,除此之外就是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可以有能力进行正当防卫,以保护自己过家人的人身安全。他练武功从来就不是为了跟谁斗气斗狠,一决高下;也不是为了打遍天下无敌手,充当武林盟主,武林唯我独尊;更不是为了拉帮结派,穷兵黩武,独霸一方,征服四海。 弄明白了花藤的来意之后,方义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武田夕照。方义这轻描淡写的一眼却看得原本就已紧张不安的武田夕照更加内心不安了,他赶紧绕过桌子来到了花藤的身边,让花藤先让方义去忙正经事,等回头有时间了再来商谈比武的事情。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方义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花藤犹豫了一下,听从了武田夕照的意见,随后退到了一旁,让方义出去了。但他并没有放弃心中的想法,冲着方义的背影坚定地说:“方义,你要尽快做出决定。我肯定是不会放弃的,这场比武一定要进行!我会等你的答复。” 已经走出客厅的方义听见了身后花藤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此刻的脑海里满是刚才映入他眼帘的花藤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以及花藤那一口听起来并不流利甚至有些蹩脚的中国话。他一边走一边摇头,不禁笑了,笑花藤纯洁的执着。他能判断出,花藤并非出于恶意,但是这种执着是否事出有因还有待进一步观察和调查。 来到医馆大堂后,方义回归原位,替换下正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林伟,自己亲自为那些病人把脉问诊。林伟早就在期盼方义快些到来了,让他应付一下是可以的,一般的病症他也能给病人看,问题不大。 可是让他像方义那样对所有病人的提问都能对答如流,把每一种病因病理都能解释得一清二楚甚至朗朗上口,他是绝对做不到的,他所修炼的医学本事目前还不能达到方义那种超然物外、定夺乾坤的境界。 方义将林伟替换下来的时候,悄悄附在林伟耳畔说了几句话。林伟听完后大为吃惊,随后就按照方义的想法去办了。 一连忙了好几个时辰,到了正午的时候,方义才终于停止了工作,迈步走出了大堂,径直朝客厅匆匆走去。 可是当他踏进客厅的时候,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桌上放着武田夕照送给他的那几样见面礼。方义望着那些礼物,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礼尚往来,既然收了礼,那也就得还人家礼。要不是花藤突然提出了那个特殊请求,今天他们的这场会面原本应该是很轻松很愉快的。 正在这时,刘旺从外边匆匆跑了进来。一看就知道他是从厨房里的灶下跑出来的,刚才应该是在灶下为孙正华添柴烧火,头发丝上还挂着几根摇摇晃晃的或长或短的干枯松针。 刘旺告诉方,武田夕照和花藤等不及,就先走了,回怡山书院去了,林伟陪同他们一起走的,说是去送送,都送了怎么久了,也不见回来,也不知道林伟把人到底送到哪里去了。 方义忍不住笑了,“就你爱瞎琢磨。林伟当然是把武田先生他们送到怡山书院的住处去了,难道还会把他们给送回日本去?” 刘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说:“我是担心林伟打不过他们,会吃亏。武田夕照和花藤的功夫都那么厉害。” “是去礼貌地送人,又不是去追着打架的,你就别操那份闲心思了。继续回厨房烧你的锅去吧。”方义说着就往外走。 “对了,武田先生让我们转告你,他去过清洲村,见过老村长和花婆婆,还有邹小清。花婆婆让武田先生带话给你,说你送他们的礼物,他们都收到了,让你有空回清洲村去看看他们。还有,那个花藤说他是不会放弃和你比武的,明天他还会再来。”说完这些,刘旺就一溜烟似的从方义的身边跑了出去,继续去灶下烧火了。 原来武田夕照和花藤去过清洲村。方义站在门口,略有所思。他忽然想知道武田夕照去清洲村是为了什么,难道纯粹是像前几年那样去那里游山玩水看风景?要是真这样,倒也没什么,怕就怕还有什么别的目的。那年武田夕照来到乌岭镇,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就突然匆匆回国了,直到几年后在上海被秋亭偶遇。方义总感觉武田夕照和花藤很神秘,像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了第二天,方义刚刚吃过早饭,正要迈步进入医馆大堂时,却看见刘旺从不远处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冷面英武的年轻人,花藤。 方义只好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等。刘旺将花藤带到了方义面前后,朝着方义一阵挤眉弄眼,然后一转身就溜走了,躲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偷听他们的谈话。 谁料,刘旺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听到。他只得悄悄地探出头来,结果发现眼前空空的,方义不见了,花藤也不见了。他急忙往医馆大门口的方向拼命跑过去,没跑多远,想想方向不对,于是又掉头往大堂方向跑过去。跑到那里一看,发现方义正坐在那里给病人看病,这才放下心来。 刘旺心里明白,方义一定是又拒绝了花藤的比武请求。但他不明白的是,俩人站在一起一句话都没说,方义究竟是怎么拒绝花藤的,花藤又是怎么知道方义是在拒绝他。花藤连中国话都说不好,方义却偏偏连一句中国话都不说,花藤这也能明白? 包括方义在内,医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花藤也太执着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花藤居然每天都来医馆当面索要方义的答复,方义一拒绝,他就立马转身离开。然后他再来,方义再拒绝,他再离开。如此反反复复,闹得整个医馆人人都心神不宁。 除了国元这些天在苗天凤的天雨凤伞忙着画画之外,其他身在医馆的人,每天最在意的一句就是:“今天花藤来了吗?” 方义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花藤怎么倔脾气的人,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他不禁苦笑了起来,独自望着门外发呆。 第五百一十五章 默莫莫莫 已经被方义拒绝了好多次的花藤,依然不肯放弃心中的执念,依然天天往柳翁医馆跑,当面索要方义的肯定回答。 这件事让方义感到很苦恼,他算是了解花藤的个性了,简直比他还要倔强好几倍。这一回花藤就是冲他来的,是彻底粘上他了,除非他亲口答应愿意跟花藤比武,否则花藤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方义在等待林伟的调查结果。他让林伟去暗中调查一下,花藤好端端的非要跟他比武一决高下,花藤如此执着的背后,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林伟还是一无所获。林伟将花藤这次来乌岭镇以后去过的一些地方以及接触过的一些人都打听了一遍,也去过那些地方进行实地调查,也跟那些人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但最终都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结果,仿佛花藤这次只是一时兴起才来医馆找方义比武的。 这天晚上,方义和林伟坐在一起商量对策。就任由花藤像现在这样一直执着空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武田夕照原本打算尽快回上海的,就因为花藤这次莫名其妙的执着不得已推迟了行程。看来,这次连武田夕照也拿花藤没折了。这迫使方义不得不从反面来考虑问题了,如果这次他接受花藤的挑战,将会面临哪些问题。 林伟说,这个问题他这几天都考虑过无数遍了,要是真的接受花藤的挑战,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顶多也就是让爱看热闹的人来看看热闹罢了。花藤心里一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要不然他这样执着究竟图什么?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好斗好胜的人。 方义说,在这一点上,林伟和他的看法是一样的。现在最关键的是,想方设法找到花藤心中那个解不开的死结。如果能把藏在花藤心中的死结给解开了,这件事也就好办了。目前与花藤关系走得最近的人、关系最密切的人是武田夕照,现在想要知道花藤的心事也就只能依靠武田夕照了,也只有他能有办法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林伟冲方义微微一笑,神秘地说:“除了武田夕照,还有一个人也能帮得上忙。” 方义不觉一惊,忙问:“是谁?” 林伟站起身来,在方义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 “我?”方义又是一惊,“我能帮上什么忙?我跟花藤一点都不熟悉,他的心事我更是一无所知。” “如果想让武田夕照帮忙解开花藤心中的死结,那你就得先答应接受花藤的挑战。只有你答应愿意跟他比武,他的心情才能变好。只有他的心情变好了,然后他才有可能愿意跟武田夕照吐露心声。要不然像他现在这个样子,日思夜想的都是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跟他比武,别的他都没心思去考虑了,更不会跟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哪怕是整天跟他待在一起的武田夕照。”林伟说完后,又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义,期待方义的回答。 方义坐在那里,目光直视窗外,像是早已陷入了某种深深的思考。林伟不知道方义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希望方义能够点头答应。 “再给我一天时间,我再认真考虑一下。”方义将目光从窗外转移到了林伟身上,认真地看着林伟的脸说。 这天晚上,方义离开了医馆,独自一人去了东莱山。 方义也记不清日子了,不知道已经多少天没来东莱山了。钱贵明的背叛离开让他和医馆其他人都吃尽了苦头,没日没夜地忙碌,大家都在尽最大努力让医馆正常运转起来。医馆是柳翁通过大半生的奋斗才换来的一处人生寄托,不论柳翁将来是否还会再回来,他都得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医馆,不能让它有分毫闪失。 方义一路上满脑子都在思考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东莱山,站在了穆野先生的院门前。 上一回吃了教训,这一次方义长记性了,在敲门前迅速闪身向旁边扫了一眼,看看隔壁那位有没有正在端着猎枪瞄准他。结果还真被他给猜到了,隔壁的高山又像上次那样正端着猎枪在瞄准他。不过,很快,高山就放下了猎枪,朝着方义快速跑了过来。 高山也有段时间没见到方义了,今晚突然发现隔壁的院门口有动静,他就立马警觉地端起了猎枪瞄准了这边。他也有过经验,上次以为是歹人,后来才发现是方义。这次他有了心理准备,高度警惕的同时也在猜想会不会又是方义。后来看清楚了,果然又是方义来了,这让他感到很意外,很惊喜。 “你快进去吧,穆野先生还没有睡觉,也许又在研制新药了。”高山笑着对方义说。他知道,方义深夜来此,一定是有急事要找穆野先生商量。 “我看见了,屋里亮着灯。”方义笑着对高山说。 随后,方义就在院门口跟高山作别,目送高山扛着猎枪兴冲冲地回家了。 方义敲开了院门,开门的正是穆野先生。穆野先生赶忙让方义进屋说话,他知道方义深夜来找他,一定又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两人在灯下对坐,穆野先生让方义不要绕弯子,开门见山,有话直接说。 方义就把花藤向他约战这件事说了。他很想听听穆野先生的意见。穆野先生听完方义的讲述后,陷入了沉思。不过他最后还是建议方义答应下来,就跟花藤认认真真地比试一场。习武之人,彼此切磋武艺,本来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不过,穆野先生又说,如果方义真的答应跟花藤正式比武,到时一定会引来很多人的围观,看热闹的也有,惹是生非的也有,因此一定要提前做好防备,以防到时会出什么乱子。如果实在不放心,那就去把钟家的几位保镖请来观战,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对这方面很在行,既能看热闹,也能看门道,与此同时还能保护方义的人身安全。 方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到底还是穆野先生想得周到,他都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层面上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之后,方义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穆野先生。他把去年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去见法新方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穆野先生。穆野先生听完后,大为感慨,不禁长叹一声,感觉心中很不是滋味,回想曾经见过法新的那些日子,竟恍如隔世一般。 “法新方丈说了,这封信只能由你亲自拆开来看,任何旁人都不可以拆开。”方义很郑重地对穆野先生说。但是,他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穆野先生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信,却只见信上基本一片空白,只写着三个字:“默莫莫”。他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穆野先生把信递给了方义,方义看完后满脸愕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