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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礼堂走出来的时候, 太阳已经小了些,身穿学士服的学生如星点般分散在宽敞的道路上。
苏妙薇正在和同学聊天,余光不经意瞥见了站在转角的女人。
有和煦的微风拂过, 将她墨绿色的长裙偏偏吹起,像是铺开的墨画,衬得裙摆之下的小腿愈发得白。
她的身形纤长, 站在那里更像是绿叶之上的白玉兰,仿佛有香气凝人,让人不自觉地把注意力放了过去。
“薇薇,那是你谁啊?”
问话的是她室友。
大学四年下来大家从来没见过她的家属, 所以方才看到苏妙薇和女人打招呼的时候还诧异了下。
苏妙薇双手背在身后,明眸皓齿,简短的话语里藏着一丝自豪:
“她是我姐姐,也是学法的。”
不忍心让简清久等, 苏妙薇随便聊了几句就朝人跑了过去。
简清刚看着小姑娘跑至自己跟前, 就听到她脆生生的一问:“小四姐姐, 我的演讲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简清眉眼一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夸赞:“说得非常好,全场mvp!”
“那倒没有, 纪梵学长可比我厉害多了!他连稿子都没带!”
一提到纪梵,苏妙薇的眼睛突的亮了亮:“而且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好有道理啊, 有些人当了检察官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可以替天行道了!”
简清失笑:“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 而且……他说的意思未必就是你理解的。”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明显低了下来。
苏妙薇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味深长,见她表情淡淡,突然想起来方才在礼堂看到的那一幕。
被台上那位学长用话筒一喊, 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后方给吸引了。
在分散而站的家长群中,有那么两个人格外吸睛。撇去穿着打扮,身高差适当,站在一起时气场更是说不出的相当。
别人不认识简清,苏妙薇怎会不认识。
看到简清和纪梵站在一起,她先是震惊,后是疑惑。可是两人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个眼神互动都没有,就好像是凑巧站在了一起。
大家都当是那位学长想要挖苦老同学随意起的头。但作为一名磕学家,怎会允许错过磕cp的机会!
思及此,她挽起简清的手臂,笑着问:“小四姐姐!你和纪梵学长是什么关系啊?”
挽着自己手臂的小姑娘笑嘻嘻的,偏偏一双眼睛锃亮锃亮的,充满好奇。
简清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收回目光打量着校园内的景象。和读书时相比,似乎又变得好看了些。
苏妙薇还在晃着她的手臂,打乱她欣赏美景的心思。简清耐不过她的好奇心,敷衍着回答:
“点头之交呗,检察院、律所、法院,三者联系紧密,总能混个眼熟。”
她说得颇有道理,苏妙薇很快就信了。不过既然提起了纪梵,小迷妹眼中还是扑闪扑闪的:“那小四姐姐你知道纪梵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听说他在法庭上挺狠的,但刚刚看他演讲的样子就还挺平和的,大家都说他私底下其实很温柔!!!”
简清皱了下眉,很想知道这个“大家”都是哪些人!
身为一名法律人,空有一双眼睛而不能看透人的本性,以后还怎么辨明善恶?
可转念想想纪梵在台上的模样,疏离感和亲近感把持得很好,笑容得体,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生不出一丝不喜。
确实很有欺骗性。
“他啊——”
简清眨了眨眼睛,状似深思,实则很快寻到了一个答案,不曾改变。
她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话落,也不等苏妙薇深入询问,身后蓦然响起一道低沉略显清冷的声音。和方才在舞台上的演讲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质疑。
“是吗?”
简清身形一僵,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像是在炎炎夏日被猛地泼了盆冰水,一片寒意。
步伐声越是清脆,她的心眼提得就越是高。再一看身边的小姑娘,目光专注地落在后方,眼睛都看直了!!!
“……”
没出息啊!
简清没说话,大有种我不说话就可以逃之夭夭的气势。她松开苏妙薇的手想要溜之大吉,结果被人提前看穿了心思,突的给拎住了衣领。
简清:?
不等她反应,拎着衣领的力道轻轻一扯,她便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胸膛。
一触及离,但专属的压迫感却一分不少。
头顶的声音第一次贴得那么近,像是覆在耳畔,萦绕不停。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姿势,男人的嗓音却冷得让人脊背发凉:
“我以为——”
“简律师应当是最明白祸从口出的。”
简清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后不断狂跳。
男人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后颈的肌肤,低笑的质问令人头皮发麻:
“还是简律师认为,第一次侥幸逃过了,我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吗?”
“……”
饶是简清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有所指,她抬手拍掉了身后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听到了?”
纪梵听出她问的是第一次,单手插兜故作神秘地耸了耸肩,哂笑:
“你觉得呢?”
小心思被戳穿简清也不慌张,淡定地“哦”了声,面不改色地撒谎:“我那是单纯的夸赞。”
纪梵垂眸,似笑非笑:“介不介意展开说说?”
“介意。”
大概是她回答得太过干脆,纪梵没再追究下去。话锋一转,给了个台阶下:
“上台前不是要问程乾的案子吗?现在有时间说了。”
提到正事,简清便收起其他心思。寻思着平日里也不会有机会碰到纪梵,与其等着小道消息通知,不如直接从这尊大佛口中得到准确信息,尽快告诉程奶奶。
走在人行道上,一侧是马路,另一侧是亭心湖。简清瞥了眼平静的湖面,下意识地往马路一侧靠了几步。
纪梵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沉声道:“程乾的案子已经决定撤诉了。”
简清迟疑,还未展颜便听到下一句话:“不过检方这边会再次起诉,毕竟他的行为损毁了尸体。”
脸上的笑僵住一瞬,简清不悦地瞥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的男人:“可这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以有没有可能……”
纪梵打断她的话,冷静阐述:“虽说主观上并非故意,但客观上他确实因动机不纯间接损毁了尸体。”
“况且——”
“过失还是故意,仅凭他一人之言尚不可定夺。”
他垂眸睨了她一眼,嗓音泛着冷:“这点简律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简清一字不落地听着,饶是纪梵说得再无情却也是事实,她无法反驳。
“清楚。”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莫名想要转移注意力,无神地望着周围。
接近四点,太阳西下,阳光透过繁密的枝丫洒在她的身上时,依旧不减炎热。
越过纪梵,简清的目光最终落在不远处的石板桥上。
南港政法大学是简清的母校,是以她对校园内的景点还是很熟悉的。比如说眼前离他们最近的亭心湖,湖上近似古风设计的石板桥在某段时间内还上过热搜。
亭心湖边的学生不少,但石板桥上只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
桥上的风不小,她的裙边被轻轻卷起,随风飘扬,从简清这个角度望过去,像是一朵盛开的昙花,摇摇欲坠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收回目光,片刻沉思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纪检。”
女生的语气是难得一见的认真,就连望向他的眼神中都有着不曾见过的小心翼翼和斟酌:
“如果可以,检方的起诉能推迟几天吗?”
纪梵蹙眉:?
简清:“程乾的奶奶现在还在医院,我想给程乾再争取点时间让他好好陪陪奶奶。”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和关心。
纪梵蓦地停下步伐。
自打进入省检察院后,生活中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即便是再愚蠢的人也会习惯性给自己戴上假面面具,把最适合在这个环境打拼的性格展露在众人面前。
哪怕是他,也如此。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撇去案件利益之后散发的真心才更加难能可贵。而且以最近的几次接触来看,他并不认为简清会是重情之人。
越是与预想中的不同,他对此产生的兴趣就愈发浓烈。
一个垂眸,细长的睫毛掩过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再次漫上的是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可以,我尽量。”
简清心中一喜,有些意外纪梵竟然这么好说话。她也没过多深思其话语里的意思,扬起小脸粲然一笑:
“多谢纪检了,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纪梵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微闪,遮住他眼底的笑意:
“饭就不必了,倒不如简律师给我解释解释,表里不一一词,是什么意思?”
“……”
怎么又给扯回去了!
“噗通——”
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人入水的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望了过去。
简清离亭心湖很近,本是沉浸在该如何解释才能掠过这个话题。结果被突如其来的水声打断,吓得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回过神后她第一反应便是去寻方才站在桥上的那抹白色身影。
然而石板桥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倒是绿色的湖面正泛着一圈圈水波,晃荡的幅度足以见得刚刚遭受了多大的撞击。
“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跳下去了!”
“真的假的,想不开吗?”
窃窃私语的猜忌声肆起,简清心下一紧,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湖面上的动静。
跳下去的女孩没有半点挣扎,白色的裙摆短暂漂浮之后很快坠了下去,像是被拖入了无尽深渊,很快就看不见了。
救人!
浮现这个想法之际,简清已经朝前迈开了步伐。然而在行至湖边触及那深不见底的湖面时,她却硬生生地顿在那里,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害怕。
纪梵见她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免奇怪:“简律师?”
简清置若罔闻,这一刻,仿佛噬骨的冰凉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顷刻间包围了她。
明明身处阳光之下,可她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无意识地找寻救命稻草,紧紧攥住了旁人的手腕。
纪梵自然没错过她眼里的慌张和畏惧,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眼睛正无措地眨着,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和稳重。像是一只被猎人紧盯的兔子,想要退缩却硬是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
特别惹人心怜。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在不断加重,伴随着凉意一并刺激着他的感官。纪梵不禁蹙眉,对她突然变化的情绪感到不解。
有人在她迟疑的几秒钟之后跳了下去,快速游向女孩坠落的地方,许是捞了一下没捞着人,便整个人都潜了下去。
湖面又再度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要上前却又怕添乱,只能祈祷好心人能够成功救起女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拨打120,有人心急地关注着湖面的一举一动。在这样各顾各的情况下,简清突然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纪梵。”
不是纪检,而是纪梵。
和第一次喊他时的从容冷静大相径庭。
纪梵低眸看她,想要看清楚女人此刻的表情,但偏偏她头低着,只能看到她紧簇的秀眉。
说实话,他不太喜欢未知的状态。就像现在的简清,冒出来的情绪不给人一点解释和反应的机会。
这样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有一丝烦躁。
听着耳边再次贯入的水声,简清颤巍地掀起眼帘。视线中,被旁人抱上水面的女孩,正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
心尖像是被针狠狠戳中,满腔的勇气和坚强都顺着被戳出的伤口泄出,那种无助的感觉又再度席卷而来。
简清红着眼眶往右挪了一小步,眉眼间有罕见的脆弱,用纪梵的身躯挡住了不远处的画面。
纪梵拧眉睨了眼躲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刚想出声询问,忽的听到慌张的三个字:
“你别动!”
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又像是怕他弃之不顾所以没控制好,拔高了音量。
“我怕。”
纪梵怔愣,花了几秒钟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腕上传来的凉意在不断提醒他眼前人的害怕,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闹腾的湖面,结合她之前的反应猜出了缘由。
“你怕水?”
得到她沉默的点头,他竟觉得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头顶传来一声短叹,简清的思绪已经回笼了大部分。
她看到纪梵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甚至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一瞬,宛若失去了庇护和支撑,女生眸中的温度就像心脏一样不断下沉。
她脱了力,染上温热的指腹滑过那泛着凉意的表盘,刹那凉了心扉。
这一刻,简清清楚地察觉到,掀开恐惧的帘幕后,其实是对被抛弃的无措和苦涩。
她害怕的或许不是水,而是身处水中孤立无援的绝望。就像曾经把她推至泳池中,任由冬日冰凉刺骨的池水侵蚀她弱小无助的身躯一样。
扑腾挣扎时,她看到的是他们凑在一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无论她多么艰难地朝他们伸出手,得到的只是无情的拒绝和嘲笑。
“简清。”
一声轻唤,垂落的手突然被坚定地握住。
简清一怔,睫毛打着颤,错愕地望着他。
男人宽大温热的掌心与她紧紧牵在一起,拇指压着她虎口的软肉,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感受到被救赎的希望。
纪梵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微敛的眼睛里藏着不明显的妥协,嗓音如拨弦的提琴,低得不真实:
“既然怕,以后就离远点。”
他顿了顿,唇线抿得很直: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