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剑修,怕不是吃错了药,竟然拿他当小辈一样教训!
见畲宴白沉默不语,敖夜还以为是他刚刚说得太严厉了的缘故,便顿了一下,语气稍缓,苦口婆心道,「你还小,行事容易不计后果,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教训,一个会让你后悔亦会令你有所成长的教训罢了。你试想一下,若是今天眠眠因为你的任性妄为,在这秘境里出了事,你会如何?前辈又会如何?」
畲宴白磨了磨牙,小剑修话这么多,怎么不去酒楼里说书去呢?偏偏在他耳畔叨叨个不停,当真是个话痨。枉他初见时还以为这人是个不会说话的榆木脑袋。
「小剑修,你咒谁呢?我家眠眠运气好着呢,便是你出事,眠眠也不会有一点事!」畲宴白横眉怒目,待瞧见敖夜避嫌似的一直看向别处,便动了动身子,把小腿垂入水中,一双没有穿鞋的脚在水里轻轻地摆动了几下,像两条白得几乎发光的银鱼。
「在下并非在咒眠眠,而是在说一种极有可能出现的后果。」敖夜轻嘆一声,望着远处的山与云,怅然道,「你还年轻,恐怕还没有体会过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假若因为你的缘故,你至亲至爱的人离开了世间,那种痛苦和绝望,我想你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便是当年接连失去爹娘与挚爱的他,要不是心里还记挂着肩上的责任和身后一群指望着他的人,恐怕会选择与他们一道长眠,而不是苟活于世至今。
面具之下,敖夜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所以千万别做些会令你后悔的事,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吧。你能如此快地找来,想必在你心里,眠眠的份量很重不是吗?」
敖夜知道,于这小妖,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的说教,这小妖恐怕一句话都不会听进心里去。
但前辈对他有恩,恕他实在不能放任这小妖不管。
畲宴白猛地抬起一条腿,玉白的足朝着敖夜踢出了一道水花。末了,不满足,干脆又接连踢了数回,还使了妖力令敖夜躲无可躲,直到把他淋成落汤鸡才罢休。
敖夜一动不动,待动静停下,才转过身欲与这顽皮的小妖好好谈一谈,却先是瞧见一只踩在水面上的玉脚,接着看到畲宴白微红的眼睛。
糟糕,莫非是他说过火了,把这小妖说哭了?
然而事实与敖夜所想的完全相反,畲宴白那是气红了眼,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他差点想把伪装成金丹期的修为瞬间提升至与敖夜一样的化神期,然后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你当你是谁?你对我又有多少了解?」畲宴白怒极反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体会过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我告诉你,若是百鸟阁打算评一个『上界十大最惨修者』,我要是报了名,便是评不了第一也是前三!」
他抬手抚上胸口至今未癒合的那处,然而即便是捂住了,也堵不住里头此刻正在不断翻涌的痛苦情绪。
只要一想到,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就是他的缘故!凡间的那人才会被他的仇家故意设计,不仅灭了国还丢了性命,畲宴白便会被愧疚淹没,满心的恨意与杀意几欲逼得他发疯入魔。
敖夜怔怔地望着神情中流露出巨大痛苦的小妖,抿了下唇,歉然道,「是我失言了,我……不该擅自揣测你的经历,甚是抱歉。」
「有的事,你以为说一句抱歉就能烟消云散了吗?」畲宴白以为过去了三十多年,他已经都忘记了、不在意了。可眼下偏偏被这小剑修的几句话勾起了伤心事,胸膛里的一颗心几乎被难解的酸涩浸透,先是红了眼眶,接着盈满了泪。
敖夜望着他眼底随时可能落下的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心里顿时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只要他不哭,让他做什么都行。
「那我现在杀了你,再说一声抱歉,是不是也可以?」畲宴白攥紧了胸口的衣裳,想压下身体情不自禁的反应,然而他的身体已被沉痛的情绪所掌控,由不得他做主。
「我……现在还不能死。」敖夜哑然道,「我还有些事没有找到答案。」
说罢,他捧起霜华剑递到畲宴白面前,再次道歉,「我失口说了令你难过的话,这是我的不对。你可以用这剑砍我几下消消气,但恕我无法把命给你。」
畲宴白面无表情地接过剑,抬手便朝敖夜脸上一剑刺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
在霜华剑的锋利之下,敖夜脸上的面具碎了,露出一张普通到扔到大街上眨个眼就会认不出来的脸。
「罢了,你本来就长得丑,我要是再在你脸上划几道,恐怕你真得时时刻刻戴着面具、免得吓坏旁人了。」畲宴白噗嗤一笑,眼睛眨了眨,泪珠顺着眼尾滑下,滴落到他怀里的大白蛋上。
他丢了剑,抱着莲花与眠眠站起身,一双脚被碧色的莲叶衬得愈发得白。
敖夜不慎瞥了一眼,觉得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殊不知那双脚他不仅见过,还曾握在手里细细把玩过。
「丑东西,我这次暂且原谅你了,若有下回,小心你的狗命!」畲宴白随手往自己身上丢了个法诀,顿时衣衫干透、浑身干爽,眼中的泪也不见了,只余眼尾未消的红痕证明他曾伤心到落泪。
闻言,敖夜摸了摸脸,还真以为这张吃了幻颜丹后幻化出来的脸丑到人神共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