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想细看时,畲宴白已垂下眼帘,只能看到他颤动的眼睫与眼尾泛起的红晕。
「荒谬……至极!」畲宴白的声音变得沙哑,仅仅四个字似乎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手缓缓抚上车窗,白净的手指悄悄从车帘下伸出,一团无色的灵力从他指尖冒出,乘着风飞向举行祭祀的高台之下。
轰隆一声,祭台坍塌,供桌连带着香烛和祭品一齐掉进河中,顷刻间便被河水捲走。
乐声停止,现场只余废墟中不时发出的痛苦哀嚎声。
刚刚还晴好的天空陡然一片阴沉,豆大的雨滴从厚重的乌云中落下。
而台下跪着的百姓先是怔愣,后是惊慌,接着不断叩首,口中不停呼喊着「神明发怒了」、「请神明息怒」之类的话。
一时间,竟无人想起要去救坠伤的敖稷与巫觋们。
大风吹开车帘,一道闪电划破暗沉的天幕,亦照亮了车厢内畲宴白浓墨似的眸子。
两人本并排而坐,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忽而,畲宴白膝行过去,一手撑地,上身伏在敖夜身上,纤细的腰肢下塌出优美的弧度。
「阿夜,你也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灾厄都是恶龙作祟吗?」他仰着头,殷红的唇勾起,犹沾着糕点残渣的手沿着敖夜的手臂缓缓往上攀爬,直至敖夜温热的脖颈,然后缓缓摩挲着。
畲宴白脸色惨白,却还在笑着,冰凉的手指停在敖夜脖侧的桥弓穴上,哑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如果这个肖似神龙的人敢点头,那他就没存在的必要了。畲宴白心中杀意渐起,雾蒙蒙的眼眸隐隐发红,一时间也不在乎敖夜体内的气息能治癒他了。
而敖夜还在后怕,刚刚若非他及时收剑,畲宴白这般突然过来,说不定会被剑刃划伤。
「你脸色突然变差,莫非是又犯病了?」回神之后,敖夜皱着眉,却是答非所问。
「回答我。」畲宴白冷下脸,双指一併,狠狠地捏了下敖夜的皮肉。
「别闹。」敖夜脖间一痛,抓住畲宴白的手腕,无奈道,「身体为重。」
他掏出老姜头给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后塞进畲宴白微凉而柔软的唇间,「快吃下去。」
畲宴白咽下药丸,瞪着敖夜非要一个答案,「说。」
敖夜心下稍安,又察觉到手中细瘦的手腕比北境深冬时节的冰雪还冷,便起身取出几件大氅裹住畲宴白。
畲宴白周身萦绕的杀意,敖夜却像没看见似的。
待把人裹严实了,敖夜才有心情回答,「我没见过龙,所以他是好是坏我无法置喙。但我知道三人成虎,且世间传说多为缪传,不可尽信。百姓祭祀神灵也好,驱逐恶灵也罢,多是求个心安,未必在乎他们是真是假。你若不喜,不听不闻便是了,何苦气着自己?」
畲宴白皱着眉缓缓舒展开,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算你过关。」
敖夜听着这话,却觉得像「饶你一命」,不由得摇头失笑,「嗯,多谢宴白宽宏。」
畲宴白心神一松,刚刚强行抽取体内灵力的不适顿时涌了上来,身体一软倒在了敖夜怀里。
透过车帘,望见外面的大雨与闪电,畲宴白身子抖了一下,转头把脸埋进敖夜的胸膛上,喃喃道,「我有些困了……」
「那便睡吧。」敖夜拥着人,手轻轻地拍打着畲宴白的背部哄他入睡。
马车吱呀吱呀地响,路过江安府时,却被数位家僕模样的人拦了下来。
「我家主人已在府中备下宴席,只待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殿下是否肯赏光?」
第19章
华灯初上,夜未央。
柳氏本家的游园里张灯结彩,长案分列两侧从厅内一直摆到了厅外,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坐满了柳氏族人与江安府的官员富绅。
容貌姣好的侍女们端着珍馐美馔和美酒佳酿鱼贯而入,待动作轻轻地放下后又默默退下。浓郁的酒香与佳肴之香缠绕着勾出人们的食慾与酒虫,然而这会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并肩而来的两人身上。
着黑衣的男子高大俊美、自带威仪,深邃的凤目扫来时,令人不禁正襟危坐。而他身侧的青衫男子,眉眼妖冶,转盼多情,行走间身姿裊娜,看着不像个正经人,众人多有轻视,只当是敖夜带来的一个玩.物。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江安府的官员和富绅在柳氏家主柳兰轩的带领下齐齐行礼。
敖夜神色淡淡,虚抬了下手,「诸位不必多礼。」
畲宴白瞟了眼柳兰轩,观其骨相已年过半百,但面上却不见一丝老态,头发乌黑发亮,白面无暇,瞧着像个正值壮年之人。
再是驻颜有术,区区一介凡人也不会有如此好的气色,除非他服用过上界丹修炼制的驻颜丹。看来一如敖夜所言,出自柳氏的那位修者很是眷顾后辈啊……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殿下途径此地,能赏脸光临寒舍令老朽一尽地主之谊,真是不胜荣幸啊。」柳兰轩笑着迎上前来,似乎毫不在意敖夜来南方一趟就杀了他柳氏两个族人。
「叨扰了。」敖夜微微颔首,带着畲宴白绕过柳兰轩直接坐上首位。
畲宴白倚着他,瞧着下方诸人各异的神态,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