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外面的风声渐渐小了,也许是奥古斯特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给人一种蛊惑般的沉稳感觉,丹竟然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帐篷里响起了一阵轻微规律的呼吸声,奥古斯特才慢慢止住了话头。丹的额发被帽子压住显得有些凌乱,有几根头发丝戳到了眼睛上,他眼皮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奥古斯特看了他几秒,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冲动,抬起手尽量轻地把那几根头发拨到了一边。
第24章
丹后半夜的时候突然惊醒了,先前肆虐的狂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静谧,只能听见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旁边的酒精炉火焰被调到了最暗,在对面的帐篷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奥古斯特的睡袋空空如也,帐篷的帘子被拉开了一条缝,在靠近他脚的位置投下了一段静白的光。
他从睡袋里坐起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披上外套,拉开帐篷走了出去。
风停了,可是雪还在下,大地是一片模糊的白。
天空是一片墨蓝色,雪花轻盈地从空中飘下,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落在冰原上。温柔得仿佛一个个纯洁的吻。
奥古斯特站在他前面几十码远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他出来的动静。
丹没有走上前,也没有出声,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那一瞬间,他恍然有种错觉,好像天大地大,其他任何地方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无关,只有他和奥古斯特是真实存在的,也只有他们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恍然间想起将近一年前他离开贝尔法斯特的时候,米娅对他的最后一个请求。他最开始也只是抱着一种单纯的好奇,想要去看看米娅的哥哥,也许还掺杂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想对他说一声抱歉,没能保护好你妹妹。哪怕他听不见。
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开始变味的呢?
也许是听到他弹李斯特的时候?也许是在一次又一次训练中被他的能力所折服的时候?也许是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温柔谈起伊恩和纽曼的时候?也许是他们一起救回达塔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以一种全心信赖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
他从来不认识也没见过阿瑟,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发觉心里涌起一股近乎疯狂的毒蛇般的嫉妒,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从同窗到服役,那么多时间,那么多记忆,然后他在最美好的年华戛然离开,留给生者无尽的思念。
鬼魂从来都是无法战胜的存在。
他遇到米娅、来到格陵兰或许是偶然的凑巧,但是结果却像宿命一般必然且无法改变。
雪花眨眼间便在奥古斯特肩膀上落了薄薄的一层,他若有所觉一般回过头——看到丹默不作声地站在身后,他有些抱歉地开口:「吵醒你了?刚过4点,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明天应该是一个晴天。」
丹什么都没说,却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承受不住那股眼神,简单地点了点头便转了身。
弯腰的一瞬间,「毫无疑问,我爱这个人,」他带着些甜蜜心酸地想:「但是我也许永远都无法靠近他的心。」
之后的旅途里,丹变得越发沉默,这种沉默倒不是说他对奥古斯特的态度变得多恶劣,只不过他话少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奥古斯特好几次在休息的间隙都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但真正对上他的目光之后,他却又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
两周后,他们靠近了格陵兰海的西海岸线。这一带地形平缓了许多,视野范围内不再有海拔超过300米的山脉,取而代之的是成片低矮连绵的丘陵。
格陵兰已经正式进入了冬天,气温比之前下降了将近10度,不过他们倒是没再遇到过恶劣的天气。相反,两星期以来,夜空都晴朗得让人恍然有种「清澈」的错觉——银河横亘在丝绒般的墨蓝底色上,亿万钻石般的星辰闪耀其间。
白天变得越来越短暂,奥古斯特也放慢了一些行程。丹在晚上临睡前通常会一个人在雪地里坐一会儿,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通常会感受到一种渺远的荒僻和孤独,然而这种感觉到了极致,反而会变成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自由。他任由自己的思绪飘荡在冰原上,宛如一个游荡无着的灵魂,直到寒冷的枝蔓悄然爬上他的嵴背,颤动的叶片抚上他的脖颈,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明白到了休息的时间。
他们发现那只海豹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11月下旬了。
先发现不对的是奥古斯特,他们当时正驾着雪橇翻过一道低矮的丘陵。刚到山顶,奥古斯特猛地拽住了缰绳,随即罗杰斯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不安的低吼。
丹有些莫名,顺着奥古斯特的目光往前望了望:「怎么了?」
奥古斯特面色有些严肃,他朝丹比了个简单的手势:「原地警戒。」接着跳下雪橇,解开了罗杰斯的缰绳,牵着狗朝雪坡下走去。
丹眯起眼睛朝远处看了看,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雪白,格陵兰海沿岸已经形成了一层厚实的冰架,冰架与陆地之间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分界线,前面是一种反射着阳光的晶莹的白,后者则是一种更厚重沉默的白。在冰架边缘,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看不清是什么。
奥古斯特牵着罗杰斯径直走到了那个黑点旁边,弯下腰检查了一会儿,随机丹的无线电频道里传来了他有些低沉的声音:「丹?你驾着雪橇下来吧,可能有些意外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