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名世想了一下,盯着段行玙的脸看,「那便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1]
段行玙拿笔的手顿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僵硬着,忽略了他油腻的眼神。
他很快写下。
「好!」陈观不住赞嘆,「段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的书法天赋,真真是不可多得。」
段行玙讪笑,心里默道,「没有没有,都是被逼的。」
书法这东西,讲究耐心练习。
其实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如此,还没有到需要拼天赋的程度。
「罢了罢了,」钱名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听闻段二公子刚回京城,想来对着京中事物也还不熟悉,钱某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就是。」
段行玙觉得那人猥琐的眼神和轻佻的语气都十分令人作呕,他暗暗吐了口气,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没有下来过,「一定一定。」
「小锤子?你怎么又上这儿来了?」此时从楼上下来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看到了小锤子便跑了过来,指着钱名世义愤填膺道,「钱名世!怎么是你?!」
钱名世也顾不上再看段行玙了,似乎对刚刚下来的少年有些忌惮,他对着身后的人喊道,「我们走!」
「等一下!」段行玙这时候又出声了,指着小孩儿,「钱兄,方才我写了字,你忘记把珠子给他了。」
钱名世顿了下脚步,笑了声,「段二公子提醒的是。」
他乖乖照做,示意侍从把琉璃珠子递给那小锤子,在感恩戴德的声音中匆匆离开。
那小孩儿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他在段行玙等人跟前跪下,「谢谢公子们。」
「快起来!」段行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他看着门口的方向,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小孩儿,是你娘让你这么做的么?」
「什么?」
小孩懵懂地看着人,段行玙哪里忍心问出是不是他娘不要他了,要将他卖了?
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紫衣少年很是生气,他指着狗蛋的哥哥,「张铁!我不是跟你说了不准卖你弟弟吗?」
他说着从衣服里掏出身上的钱袋来,塞进小锤子怀里,「拿着,快回家去,别再听你哥的话。」
小孩儿却是摇了摇头,小手像捧着稀世珍宝似的捧着琉璃珠子,脏兮兮的脸上是赤诚的、未经尘世沾染的灿烂笑容,「可是听哥哥的话才有钱,这颗珠子可是能抵我娘一个月的药钱呢!」
闻言,段行旭也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一些银子来给他。
那小孩像摇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连忙摆手,「不不不,够了,我不用你们的钱。」
段行旭于心不忍,「拿着吧。」
蔡羽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
「真的不用了,这颗珠子已经能撑一段日子了!」
段行玙扯着张铁到一旁,又招呼了掌柜的过来,给了她一些银子,让他收了张铁和小锤子当学徒,又吩咐她将每日后厨剩下的饭菜给张铁带回家。
末了,段行玙对张铁说:「你年轻有力气,想要赚钱也不该用这最令人不齿的法子,你该知道人到了他们手里会有什么后果。」
段行玙看了那边的小锤子一眼,压低了声音,「他是你弟弟。」
张铁握着拳头,红了眼眶,最后只说了句,「以后不会了。谢谢。」
他牵着小锤子离开。
掌柜是位中年女子,她也可怜小锤子,自然是不会推辞的,只是嘆气道:「几位公子,容我多嘴一句,这一次算你们幸运,钱公子在家里并不得宠,不敢把事情闹大,才这么轻易放过你们。下次再遇到其他人,可千万莫要再这么多管闲事了。况且,这买卖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段行旭反驳道:「你怎么知道那孩子自个儿愿意?」
掌柜噎了一下,「长兄如父,这两个孩子从小没了父亲,倒是可怜哎。」
「哎,其实不仅是钱公子,这样的戏码几乎天天都会上演,很多公子都爱买这些穷苦小孩,以此解闷,又花不了几个钱,玩腻了便再把他们卖入烟花之地……你们能帮得了这个,也算他运气好,其他孩子呢?」
段行玙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感觉,「那就当他幸运吧,遇上咱们了。」
段行旭在家里娇养惯了,从来不知人间疾苦,因着年纪尚小,从前也鲜少出门,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档子事,「那官府呢?没人管吗?」
掌柜的表情一言难尽,「官府就是想管也管不过来啊,更何况,这些个公子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况且,这些人背后都有人撑腰,你们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一些的,还能怎么管?」
段行玙从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事情,却深知古代底层人民的艰辛,也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实在太少了,只是亲身经历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受,他若有所思。
陆洺昭摆摆手让掌柜先下去,看着段行玙说道:「你刚回京,不晓得这里虽是天子脚下,但风气却说不上好。非富即贵的人多了,便也多了仗势欺人的人,像刚刚那位钱公子,原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不过因着是大将军夫人的外甥,沾了些光,便如此嚣张。不过他也没犯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背后牵涉太广,惩处一位富家公子事小,因此得罪了大将军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