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易城抬起头,迷茫而无措的眼神定定地望向纯懿。
“是儿媳没有尽到为人妇的责任。夫君到最后,也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在世上。”
她开口说的却是这样自责的话。
纯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让她不要这么说, 更不要觉得自责难过。
“你没有任何错, 福灵安也没有任何错。没有生育孩子,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人的一生, 可以过得很绚丽多彩,生儿育女, 只是其中的一条路径而已——甚至根本都不是必须要走的路。”
“我不是因为如今有丰绅济伦和丰绅果尔敏,觉得高枕无忧、后继有人了才这样说。”
纯懿坐下来, 与玉易城处在同一高度线上。
她现在不是在用长辈的口吻对玉易城说话,也不是想要好为人师地给对方灌输怎样的观念。
她只是想要提供另一种思路。至于玉易城要不要听,要不要接受,要不要践行,她都不会去横加干涉。
“你还记得住在京郊小筑的玉氏姨母吗?”
玉易城点点头。
纯懿说的是她的至交好友玉浑黛。后者也并非单姓一个玉字,而是出自正儿八经的满洲八旗伊尔根觉罗氏。
只是在福灵安和福隆安小时候,为了方便他们记住玉浑黛,又要和他们的祖母伊尔根觉罗氏作区分,所以纯懿干脆折中取了简略的叫法,让他们称作为玉氏姨母了。
“你们的玉氏姨母全名叫玉浑黛,她年轻时遇人不淑,嫁给负心汉为福晋。原本以为人生也要这么浮浮沉沉地糊涂过去了,但她阿玛支持着她与那负心汉和离——往后她便一直过着恬静的田居生活,自己做学问,也替她阿玛整理手稿。”
“玉浑黛没有孩子,也没有丈夫。可她的人生却过得很是精彩。当她有兴致时,也会离家去游历——无论远近,也不管这一路上遇到的人会有怎样的眼光来看她。”
“她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充沛的,她知道自己能从这样的日常生活里汲取力量和乐趣,这就足够让她不管不顾那些陈旧迂腐的冷言冷语。”
“我希望我的女儿们都能有不沦为世俗的勇气。玉儿,在我的心目中,你和意晚、意琅都是一样的。小时候我教你写字,教你念书,让你抱着书册坐在窗栅前读文章 ,让你写和福隆安一样的功课——”
“后来我也是这么管教意晚与意琅。你们都出落得很优秀,就是我年轻时心目中想要拥有的女儿的模样。我不希望你被埋没在你不喜欢的事业里。所以,你拥有选择过另一种人生的权利。”
玉易城被纯懿说得有些动容。
纯懿抿唇笑了:“当然了,我也不是全然要推着你往外走,只允许你去过外向的生活。我知道每个人的人生理想和选择都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她想要得到的愿望也很朴素很美好,她们想要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过平凡而温馨的人生。我并不是说这样的人生就不值得过。我只是希望,你做出任何的选择,都是出于你的本心,而非向世俗的眼光和常态妥协。”
“所以,如果你真心想要留在富察家,这辈子不想再改嫁他人,愿意好好把丰绅济伦和丰绅果尔敏抚养长大,我也全力支持你——当然,往后的每一天,你也依然保有改变主意的权利。你随时都能更改心志,只要你能把事情都安排好。”
玉易城低下头,她轻声说道:“额娘,我能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可以。”纯懿还是把玉易城当作孩子看,她总是无可避免地这样对待她所有的晚辈,哪怕福灵安去了战场上为国效力,哪怕福隆安已经成为了两个孩子的阿玛,哪怕意晚嫁作人妇,她也依然下意识地想要为他们操心。
*
既然和玉易城都提到了玉浑黛,纯懿倒真的有几分思念自己的故友。
她也想要出门散散心,她已经有太久没有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了。
于是,某一个天气晴和的上午,她乘坐马车去了京郊的庄子。
玉浑黛就住在富察家的庄子和别府附近,纯懿走山林溪水旁的小道过去,一会儿也到了玉浑黛的门前。
玉浑黛一早便知道了纯懿要过来做客的消息,于是笑着站在门口迎她。
“等了很久吗?”纯懿随她一块儿进去,怕玉浑黛站着等了太久。
“没有。我听到你们庄子那边的声响了。嫡福晋要过来,他们肯定都是片刻不敢怠慢的,动静大得把我门前的两只野猫儿都唬走了。”玉浑黛开玩笑,“你许久没有过来了,我怕你找不到我家的大门朝哪儿开,于是特意来迎接你。”
“我这大半年都过得不安歇,家中算是办了三场白事,也怕出门招惹忌讳。于是索性就哪儿也不去。”纯懿实话实说,要玉浑黛别怪罪她不上门拜访。
玉浑黛当然不顾忌这些:“跟我又何必见外。你尽管来了就是。我家门中只剩下我这么一个了,哪需要有什么忌讳?就算哪天命数到了尽头呜呼去了,我这人世活一趟早就值了,还怕什么事情不成?”
纯懿连忙说:“可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还盼着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搬到庄子上与你老来作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