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还紧紧抓着纯懿的手,大汗湿透了她的衣衫及鬓发。她撑着惨白的脸色,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那个刚出生的孩子,稳婆却立马把孩子洗净后搁在襁褓里抱了出去。
“姐姐——姐姐——代我去看看他。”
舒妃希冀的眼神渐渐涣散开,她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太医——”纯懿还未喊出声,一旁伺候的嬷嬷就对她作了噤声的动作。
“福晋不必担心,娘娘这是产后脱力昏睡过去罢了。”
纯懿又回头看了一眼舒妃,心里挣扎了一下,最后决定跟出去看看刚出生的皇子。
她本想几步追上那个稳婆,无奈稳婆虽然年纪大,腿脚却利索得很。纯懿刚刚循声走出来,就不见稳婆的身影了。她只好凭着自己的直觉,在景仁宫里转着圈子去找那稳婆。
终于她在游廊一头见着稳婆青灰色的裙角,刚刚转过回廊一直往后头去。她快步跟上,却远远听见后边那稳婆说:“奴婢拜见皇上。”
纯懿的脚步剎住,直觉告诉她,她不该缩在游廊拐角处不出声偷听——此时她要么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拜见皇帝,要么就当作自己没来过这儿沿回头路走开。可在她能够反应之前,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怎不哭闹?”
“皇子孱弱。”
“噢。是因为早产的缘故吗?怎会幼子孱弱?”
“大概是与母体契合得不好,营养没有跟上去。”
“把他送去撷芳殿养。”
“是。奴婢恭送皇上。”
纯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手心里已是一片潮湿。她听出来皇帝冰冷语气下潜藏的那丝不满。皇子出生而体弱,并不是什么祥瑞之兆,反倒惹得皇帝不快。
她心脏砰砰跳得很快,回头快步往景仁宫侧殿走去。
在不远处假山石后的阴影里,同样站着两个人。
“娘娘,忠勇公福晋这——”
那拉皇后由使女扶着,垂眸风轻云淡地说:“你只当作今日没有见到福晋。”
“可是福晋是否会心生罅隙?”
“她要怎样评定这件事情,那是她的事情,与本宫无关。你把这事情烂在心底里,若是本宫听见什么外头的风言风语,你自己晓得轻重。”
那拉皇后看着不远处抱着襁褓往游廊走回来的稳婆。
“走吧,去看看刚出生的十皇子。这毕竟是爱新觉罗与叶赫那拉氏的孩子,如此不凡血脉,日后若是能够平安长大,想必是位勇猛的巴图鲁。”
第59章 归来
远行之人终有归期。
干隆十七年的深秋, 宁琇自南方寄回家书,言明他已随船队登岸,将在岭南一带停留休整数日, 之后再僱佣护卫一路北上返京,若是脚程快,许是能在腊月前赶回京城。
纯懿从宁琇福晋纳喇氏那儿读到这封家书,她紧紧握着信纸难掩心绪激动。
宁琇在信中不过寥寥数言,只是将这封家书用作报平安用,并未提及他主观的个人情感, 更无一处提及他过去三年在海上的经历。
然而, 纯懿与宁琇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手足,她辨出了兄长在字里行间暗藏的情绪——那是一种她已有许多年未从宁琇身上看到的情绪。
也许这就是宁琇执念中的那股少年意气吧。
这是那种十七八岁时, 恨不能提刀上马、为国戍边的豪情壮志。这是那种对清月、临古蹟, 挥毫泼墨、畅然吟咏的潇洒风流。
宁琇曾渴望长成这样一个青年, 可家族的浮沉遭遇、变故衰败使得他年少老成,早早就习得古板沉默的伪装。
所幸,他及时抽身而退,重新去拾取那年少时不可得的梦境。
“幸好那时我未将他拦下。”纯懿喃喃自语。
纳喇氏正从箱子里翻找物件,只隐约听得纯懿是在说话, 却未听清楚话中内容, 于是就问:“福晋方才在说什么?”
“我是说, 当年兄长欲下南洋,我曾加以阻拦, 如今回想,幸好兄长未顺从我的话。”纯懿将信纸摺叠起来, 重新塞回到信封里,“他终于还是寻回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纳喇氏抿唇站在那里, 一言不发,过了许久,她才略微活动僵硬的脖子,浅浅颔首:“是。夫君若是过得畅意,妾身也就安心了。”
纯懿觉出她话里的不对劲,刚刚反应过来想要再说什么,就见着纳喇氏背过身去,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轻轻在儿子玉琳眼前晃动几下,柔声细语道:“玉琳儿,睡醒了吃一盏牛乳可好?”
玉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伸手就要纳喇氏抱他。
他是干隆十四年春天出生的,他降生的时候,宁琇已经往南洋去了。
故而这三年多以来,玉琳并未亲眼见过他的阿玛宁琇。
“姑母来了?”玉琳趴在纳喇氏的怀里,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了纱窗暖阳下端坐的纯懿,“玉琳问姑母安好。”
“我亦是许久日子未见玉琳儿了。”纯懿放下手里拿捏着的信封,从纳喇氏怀里接过玉琳,抱着他靠在方桌边上摆弄布老虎玩偶,“玉琳儿身量比从前长了,也重了。这孩子你是养得精细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