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又何必咄咄逼人,针对无辜稚童?吾曾祖父旧年是非功过,已有圣祖爷明察真相,予以臧否。更何况所谓罪不及孥,郡主拿朝堂事发作训斥黄发稚儿,是否行事太过,更有霸凌倾轧之嫌?”
纯懿将美清护在身后,尽管她也只比美清大了一岁,然她素来有为人姐的觉悟,在护着家族名誉与幼妹的事情上,她绝不可能退让。
郡主倒是无所谓,并没有要与纯懿唇枪舌战的打算,她只撇撇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反正是非都在人心咯。”
“明珠以贪侈败,难保令名,也是不争的事实。你们愿意花你家祖上积累下来的骯脏银子,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别再觉得你家败落倾颓都是别人的过错,那实在是你们咎由自取。”
说完那位郡主就推开人群自顾自离开了,往后纯懿也再没见过她,大概是回封地上了吧。
这番论调,却让幼年时候的纯懿陷入深思。
她往后的日子里,翻查过许多人对于曾祖父明珠的评价。
若是要持客观论调,大多都是褒奖其为官多年所有成就,贬损其卖官鬻爵、结党营私之罪过。
若是一味偏私指责,大概就会如当年那位弹劾明珠的御史郭琇那样说:“明珠对人柔颜甘语,百计款曲,而阴行鸷害,意毒谋险。”
反正纯懿是知道的,她曾祖父明珠做过很多他人难以完成的、了不起的事情,也的的确确不是什么清白干净的大善人。
“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
《礼记》如是训诫,纯懿哪怕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得不放在心里,终不可与他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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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的时候,瞻岱往纯懿府上走了一趟,与她说明傅恒今日已向干隆毛遂自荐,欲前往大小金川平定祸乱。
“你早已知?”瞻岱见她闻讯并无惊讶神情,就猜到傅恒已与纯懿说过此事。
“我知。”纯懿甚至是看出了傅恒的志向,与他面对她时候的为难,于是她主动开口,免去了他的忧愁。
“你放心?”
“夫君武艺高强,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倒是夫君更为我担心,他怕我一人应付不过来这府中事务,加之今年事端风波不断,我也的确曾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纯懿整了整桌上摆着的铜壶,神色平静。
“不过还好,上半年这么多事情我都撑过来了,且看它未来风雨如何罢。左不过就是一日日地踏实过日子而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怎会怕它们。”
瞻岱笑了:“你倒是心境豁达大度。怎么,事情放在端放身上,你就是百般阻挠。差不多性质的事情落到傅恒大人身上,你反而看得透彻随和。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如同上次听闻端放欲出海那样,全然难以接受的。”
“兄长出海与夫君出征,如何就是性质差不多了?”纯懿言语间还是流露出对宁琇做法的不满,“夫君是担负国之重任,兄长却全然是只顾自己随心畅快,把妻儿责任担当抛在脑后。堂兄,你可别把兄长与我夫君相提并论。”
“你这算不算是女生外向。”
“堂兄,你可别揶揄我啊。”纯懿横了瞻岱一眼。
“我之所以态度迥然不同,也是因为我知嫂嫂纳喇氏性情与我不同。纳喇氏温顺静穆,事事都以兄长为先。若是兄长不出主意,她也必要去问过我们姊妹的意思。遇事她根本就不能自己决断拿主意,这样如何能一个人撑起纳兰府门楣?”
瞻岱觉得纯懿说的有理,不过他又说:“其实也还好吧。端放不是都想好了吗,若她实在担当不起,就让她搬去与我们住在一道。”
“吾妻舒穆禄氏温婉大方,自然会待纳喇氏与她的孩子和善。遇事需要决断,咱们都可为她出主意。你也不必太担心。”
“是啊。兄长心意已决,我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我硬撑着不同意,兄长就真的会留下来罢。”
纯懿微微嘆了一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我也不能全然不顾兄长的想法。我知他这些年心中淤积的忧愁抑郁,若无方法门路排遣,只怕是要闷出心病。”
“他能出去走走放飞心境,我也不好阻拦。可实在是嫂嫂已经有孕在身,倘若没有这个孩子,嫂嫂能随兄长一道游历四方,也是好的。”
瞻岱拍拍她的肩膀:“没办法。当初婶婶病重,就盼着能看到端放娶妻生子。端放为了婶婶,为了家族,不得不低头松口娶了纳喇氏过门,又这样自然而然地有了孩子。你也都看到了,婶婶得知纳喇氏怀孕时有多高兴,整个人气色都与往日不同了。咱们都还天真地以为她的病情就此将有转机——”
纯懿抿唇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哀伤:“你说的对,没办法。这都是命数。咱们能做的,就是尽人事。总好过让伯母留有遗憾。”
她略微偏过头去平复着心情,过一会儿又转过来起身向瞻岱郑重行礼。
“你这是做什么——”
“堂兄,嫂嫂与我那未出世的侄儿,日后就拜託堂兄堂嫂悉心照拂了。”
“咱们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瞻岱将纯懿扶起来,和善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