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拎着他的后衣领就将他半提半抱起来。
纯懿手里捧着用纸裹起来的几支桃花,笑着与小书童打招呼:“代我们谢谢先生。也谢谢你。你为我们特意挑选剪下的几支桃花都开得很好看。回去之后我会将它们插在瓷瓶里妥善保养的。”
“夫人不必客气。先生还要我郑重谢过大人与夫人慷慨出借的古书两册呢。”小书童作揖道谢,“先生说过了,待他阅完这两本古籍,会作好修复及薰香工作。待他一切都处理完毕了,就把书匣子交给我,我会亲自送到府上。”
“那就再好不过了。”
傅恒纯懿携着福灵安与小书童作别,随后去道边解开栓马的绳子,翻身跃上马背,缓缓骑乘离去。
小书童就在夕阳的光辉中,立在小筑门口的青竹篷子下,目送他们远去,而他身边的大石块上,猫儿还是稳稳地趴着闭眼打瞌睡。
第36章 悼敏皇子
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繁盛乐景都能够长长久久。很多情况下, 登峰到了最高处,往后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下坡路了。
干隆十二年年末,皇七子永琮染天花, 性命垂危。
富察皇后连日守在撷芳殿,因侍卫及嬷嬷阻拦而未能入内亲自照料永琮起居。
她每日都要在偏殿守到深夜,有关永琮则事事过问。
她清醒时无时无刻不在为永琮祈福。待她一连熬了几夜不眠不睡,神思睏倦疲惫、精力殆尽之时,再由嬷嬷强扶着送回长春宫休息一晚。
而她第二日一醒来,又必要顾不上梳妆, 匆匆挽起发髻更换衣裳, 就又赶去了撷芳殿。
“皇额娘——”和敬公主听闻消息赶忙入宫拜见富察皇后,可后者无工夫见她。
和敬公主由使女扶着, 揪心看着富察皇后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格外憔悴暗淡的面孔。
永琮突发的病事, 对富察皇后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对姐姐和敬公主又何尝不是呢?
和敬公主在一旁强撑着面上的克制,内心却是急得都快要落泪了。
她忍不住,终于还是跪在富察皇后面前,声声恳切急迫地求她以身体为重,不要太过操劳。
“儿臣回去就在府中供痘神娘娘, 祈求幼弟万事平安。”和敬公主的到来, 也没有能劝住富察皇后那颗全然不顾他事的为母之心。
和敬公主出宫后, 连忙去找舅舅傅恒,将富察皇后的现状尽数转述给傅恒, 求他能想办法缓解富察皇后的情绪。
“和敬明白,弟弟的事情实在是让皇额娘放心不下, 和敬持的也是这份心思。可是,皇额娘这样不眠不睡, 日日膳食进的不佳,如此长久下去,她的身体也要吃不消啊。舅舅,皇额娘从前最看重您了,您有什么法子吗——”
傅恒不便入后宫拜见富察皇后,他与和敬说好,让福晋纯懿入宫去看看情况。纯懿一直与富察皇后性情相投契,若是由她开口,有针对性地进行劝解,许是会有效果。
实际傅恒与纯懿也都没有什么把握。
他们很清楚,亲疏有别,纯懿再如何与富察皇后亲近,到底比不上和敬公主在富察皇后心中的地位。
事关富察皇后,若是和敬公主都解决不了,那纯懿就更不可能处理妥当了。
话虽如此,纯懿还是要入宫去瞧瞧富察皇后,再婉言相劝几句,尽自己一份心力。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入宫,丧讯忽至。
是夜,纯懿裹着大氅立在狂雪之外,忍不住仰头去看廊檐下飘摇的四方形琉璃灯。
暖黄色的灯光映照着四周肆虐乱舞的招摇大雪,雪花混着冰碴子扑打在她的脸颊上,生疼冷硬,一切仿佛就这样缓缓减慢速度,再减慢速度,直到时间似乎停滞不前,永久定格在这一瞬。
剎那间,她泪流满面,毫无挣扎。
泪眼朦胧中,她遥遥望见远处圆弧形拱门下慢慢踏雪走来的身影。
“傅恒——”纯懿破音而泣,踩在刚刚积起的脚踝深的雪地上,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在他同样悲戚的目光中,扎进他的怀里。
“七皇子永琮,薨了。”
他们的悲伤,不止是给那个皇宫中万事握于小小掌心的嫡出皇子,更是给富察皇后,那位再次经受丧子之痛的可怜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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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日,纯懿在长春宫苑子里见着女官锦瑟。
“福晋,娘娘半个时辰前刚刚睡下。”锦瑟引着她往寝殿走去,面色冷峻,眼下隐隐有红肿印子,想必昨夜她也才痛哭过一场。
“福晋要不先去悄悄看过皇后娘娘,再去西偏殿里坐着等一会儿。娘娘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安稳,这会儿也不知能睡多久。”
纯懿轻轻点头,只觉得眼睛发肿且生疼,她忍不住伸手,用手背轻轻敷了敷眼睛,试图去掩盖自己僵硬的面容。她问道:“皇后娘娘昨夜如何?”
锦瑟愣了愣,脚下步子不停。
她的目光直视前方,轻描淡写地答覆:“娘娘昨夜在撷芳殿很持重,她只步入内室轻轻抚过七皇子的额头,随后内监就进来为七皇子整肃仪容及安排身后事了。”
“娘娘昨夜没坐辇轿,奴才陪娘娘一道走回来的。”锦瑟扶着纯懿迈过门槛,她们转过回廊就离寝殿越发近了,她的音量自然放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