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瑟扶着富察皇后往长春宫里走。
宫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富察皇后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再往前多走一步,都有可能要晕倒在锦瑟身上,可她在这时,越要撑起精气神。
她不能倒下,她还要看护皇贵妃,还要看护和敬公主。
她有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由不得她去享受片刻的宁静与喘息。
和敬公主正好在长春宫里,她听到富察皇后回来的动静就扔下书册跑出来。
她见着皇额娘气色不好,口唇发白,面色清冷,连忙走到另一侧搀住富察皇后:“皇额娘,儿臣扶您进屋躺会儿吧。”
富察皇后摇摇头:“皇额娘没事。和敬,本宫稍微坐一会儿也就缓过神来了。”
锦瑟偷偷看向和敬,和敬接收到眼神,心领神会,她立马说:“皇额娘,儿臣给您念篇文章 吧。您一直说诗文经典使人心静气平、气度高雅,儿臣就选一篇风格清雅从容的文章 来读,您就着文章 内容稍稍放松心情,可好?”
富察皇后点头允准,勉强撑出慈母淡笑。
和敬笑着,跑回自己的书房,挑了陶渊明所作《扇上画贊》和《五柳先生传》两篇文章 ,捧着书捲来到富察皇后跟前,摊平书册,朗朗作读。
富察皇后听着女儿清越的嗓音,稍微心绪平复。
她感慨于和敬的聪颖懂事,也为皇贵妃的病事隐生忧虑。
她们都是富察皇后重视的、视为家人之人,她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平安此生。
可惜,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难以求得实现。
第28章 豁然开朗
贵妃高氏在晋封为皇贵妃的两日后薨, 皇帝听闻丧讯加封她为慧贤皇贵妃。
彼时富察皇后也在干隆身侧为其研墨添香,她搁下砚滴,缓步走到干隆身侧, 默默看着平摊的宣纸中央端端正正写着慧贤二字,心中荡开真实浓稠的伤感悲寂。
她与慧贤皇贵妃,实在是有许多年的交情了。
她还记得印象里那个柔婉娇俏的汉军旗使女高氏,穿着一身青碧色衣裳在潜邸亭阁里教她作风筝。
高氏细腻手巧,作出来的风筝飞得高且远。
富察皇后那时已经没什么童真玩心了,本只是打算去看侧福晋与庶福晋们玩闹, 却被这使女高氏的热忱与活泼感染, 随着她搭了几把手。
最后她竟拿着一只燕子风筝,站在亭阁最高一层台阶上, 她觉得自己浑身冒着傻气, 却不由得弯眉失笑了。
“福晋, 奴才名唤幼阮,娘家阿玛是河道总督高斌。”
富察皇后听到使女高氏的阿玛名字时,隐隐就知道她日后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府使女。
果不其然,雍正十二年,高氏超拔为宝亲王侧福晋。
她梳妇人发式后的第二日就来正院拜见富察皇后, 举止言语皆小心翼翼, 生怕惹嫡福晋厌烦。
富察皇后却待她真心宽容, 笑着亲自扶她起身,又唤了她的闺名:“幼阮, 你不必担心,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王爷与吾, 都会真心待你。”
“是。幼阮谢过福晋。”高氏闻言,终是露出她惯有的柔婉笑意。
这份情谊, 从潜邸一直延续到紫禁城,实在是来之不易,故而富察皇后与慧贤皇贵妃都格外看重维护。
“皇后,怎么了?你可是觉得这慧贤二字有何不妥?”干隆见富察皇后出神,以为是这谥号不好,因此特意多问了一句。
富察皇后回了神,淡淡摇头,恭敬作答:“皇上定的慧贤二字极好。”
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又偏过头去细细端详干隆亲笔所写慧贤二字。
在她的记忆里,高氏幼阮自入王府后便为人真诚和善,处事机敏聪慧,于皇室子嗣与后宫女眷无不尽心安抚、悉心照料,的确当得起这两个字。
最后富察皇后作了决断,轻轻扯了扯干隆的手臂,继而又郑重地蹲身行礼,开口求道:“皇上,臣妾日后期望以孝贤二字,可以吗?”
干隆闻言先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富察皇后开口求的竟是这个恩典。
他本想安慰她不要急于想这日后事,可当他低头触及富察皇后憔悴苍白的面容时,只能说一个字:“可。”
这么多年,富察皇后与慧贤皇贵妃的情谊都在干隆眼里。他甚至不得不承认,慧贤皇贵妃生前,他在私人情感爱恋之后,再格外予她的关爱垂怜,一大半是出于其阿玛争气,余下一小半大概就是因为她与富察皇后的扶持之情了。
和敬出生后,慧贤皇贵妃是除富察皇后及长春宫人之外,抱和敬最多的人;永琏病重时,富察皇后与慧贤皇贵妃日日都守在撷芳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没有子嗣是慧贤皇贵妃的遗憾,她却把自己的遗憾都搁在了皇后的孩子身上,将自己无从施展的母爱都加倍奉献给了他们。
“臣妾谢皇上隆恩。”富察皇后起身。
内监在外道通传:“皇上,令嫔娘娘打发了身边人过来给皇上送甜汤。”
干隆下意识抬头去看富察皇后的反应,令嫔是皇后玉成予他的,这在从前还未发生过。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从富察皇后那张波澜不惊、略带哀伤的脸上看出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