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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距离

    被饕餮花肆虐过的山林,仿佛抽去了筋骨的大地,地下陷出一个个铜盆大小的坑,那些绿色的枝条看似无害的纵横于其上,以一种妖异的姿态,静静吸收月色精华--看来饕餮花肚子还没饱。


    林子里一片寂静,连虫鸣声也不闻--已经没有虫子了,都和西梁的皇帝太师一起,被吃了。


    某棵腐坏了半个树身的树洞里,突然微微有了动静。


    那个非常污浊,布满不知什么颜色树液腐叶的,令人看一眼都恨不得逃脱的树洞里,突然探出了一双手。


    清瘦的,秀气的,苍白的,可以于月光下看见淡淡青筋的手。


    手紧紧的抓住那早已腐烂的树身,对自己抓了一手淤烂恶臭的物质也不理会,只是用力的,艰难的,一寸寸摸索,一寸寸挪移,直到挪出了自己的身子。


    好容易从树洞中完全爬出,满身上下青青绿绿已经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他却仿佛根本没看见般,依着树,吐着长气脱力的滑下。


    他一仰首,月色勾勒出惊心秀丽的轮廓,微微凌乱的鬓发浸出细密的汗水,衬得眉睫深黑。


    楚非欢。


    站不起来的人,因为视野方向和接触地面的面积都和直立的人不同,楚非欢比秦长歌萧玦早那么一霎,发现了那记落空的月光斩的秘密。


    然而也只早那么一霎,楚非欢发现身下有东西有异动想提醒秦长歌时,巨大的妖花产生的吸力已经让他胸口剧痛无法开口。


    随即秦长歌一脚踩落妖花的触须,自己将自己陷进了陷阱,萧玦为救她也将自己带落。


    楚非欢几乎立刻选择了逃离。


    三年之前他不知道逃离是什么滋味,正如那时他也不知道污秽、饥饿、被人揍是什么滋味。


    可是没关系,三年的苦痛时光教会了他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为生存而对原则步步退让,只要能活下来,能等到自己想等的,怎样都没关系。


    不懂,不愿,那就去学,去勉强自己接受。


    哪怕在很多寂静独处的夜里,想起往事而心中泪流。


    就如此刻,他在那一霎决定了不去救,背对着她爬入树洞。


    爬洞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假如站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假如扑过去的是自己,假如伸手去拉她的是自己......


    没有假如。


    这一生,也许都没有假如了。


    当年一剑光寒震九州,冷眼笑看红尘乱的少年,在三年之后她陷身危险之时,只能背对着她,仓皇的选择逃离。


    她那一刻,想必只看得见满面焦灼扑向她的人,只看得见那般不畏生死,上天入地下黄泉的决然陪伴吧?


    楚非欢的手指,深深的扣进那些腐烂的树木纹理里,指尖微微沁出了血。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恒。


    要逃。


    总要有人留得自由。


    不能三个人都落入险境。


    不能陪她舞剑如飘风,不能陪她策马似流光,但,他可以选择别样的方式去保护她,如此刻,三年的乞丐生涯,让他经受住了这般的令人难忍的污秽腐臭气味;三年劣境,让他懂得如何在最不利的环境中发现生机保全自己;所以他才能在那短暂一霎间,发觉绿色妖枝很讨厌腐烂的东西,凡是半腐的树周围,都有一小块地方没有那枝条。


    楚非欢静静的坐在那一小块地面上,小心的不让自己碰到任何妖枝,他仔细的看了看,发觉这个林子,很多树都有点腐烂,而腐烂的树旁,都有点隐约的骨殖,兽类为主,也有人的,只是很少,一节指骨之类的,南闵之地,本就以阴森诡秘,妖物众多著名,所以三人先前看见这些东西也没在意,死人骨头对这三人来说,和树枝也就差不多,所以忽略了骨头出现的规律。


    树身腐烂之处,都是迎着妖花之口的方向。


    腐烂的树根,对着妖花之口的方向,都有碎骨。


    楚非欢神色凝重,盯着前方山崖上那绚丽诡异,如一张千眼魔脸的妖花,心中一阵阵发冷。


    有没有可能,这些骨头都是妖花喷出来的?喷出的同时带着花内溶化掉它们的液体,落在这些朝向山崖的树上,导致这些树的部分腐烂?


    那些溶化掉的兽骨人骨......


    楚非欢抬起头来,眼神幽深,凝视着妖花的方向。


    ===============================


    "喂。"


    "嗯。"


    "这什么鬼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


    "下面的这些黄水,看起来不是好东西,不能碰。"


    "嗯......"


    "长歌......"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蹭我?"


    "......"


    秦长歌自萧玦身上抬起头,无奈又好笑的瞪他一眼,又瞅了瞅自己身下那个蠢蠢欲动的部位,幽怨的叹气。


    这个......非我所欲啊......


    就算我有欲,这个姿势......也太具有挑战性了吧......


    抬头看四周,朦朦胧胧的四壁呈圆形,乳白色,有绸缎般的厚重质感,却生出无数细小的触勾状的细丝,底下,一片萼绿色中,浮着些冒着泡泡的深黄色液体,散发着古怪的气味,萼绿色底托四边,各有白色的光滑的一小片絮状物,伟大的西梁皇帝萧玦,正是以极其彪悍的姿势,双手双脚反撑着那四小片白色,把自己撑成拱桥形状,供秦长歌伏身其上。


    至于为什么会形成这么诡异的姿势,秦长歌自己也不知道。


    只隐约记得方才,山洪海啸般的巨力突至,直将浑身突然麻木的她拖拽至一处大开的穹窿般的黑洞之前,看见黄光红肉一闪,便翻腾着卷了进去,与此同时一直拉着她的萧玦忽然猛喝一声,手腕大力将她腾空一甩,大约是本想趁最后一刻将她甩出去,结果那东西及时闭拢,萧玦那一甩,顿时将秦长歌重重的甩到了自己身上,压得他一声闷哼,就要落到黄水之中,好在被摔得七荤八素,撞到某人坚实肌肉鼻子差点流血的秦长歌突然看见一只山鼠卷落黄水,浮上来的却是森森白骨,刹那清醒,百忙中用脚一勾头顶一处柱状的白色茎状物,伸手用力将萧玦拦腰一提,硬生生将他在离黄水只差毫厘之处捞起。


    不过须臾之间,生死关头两人都走了一遭。


    现在萧拱桥继续拱着,秦长歌一脚勾在长茎之上悬空吊着,整个上半身趴倒在萧玦胸前,看起来有点像双人杂技,姿势优美而惊险。


    可如今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以这种难以支撑的姿势,能坚持多久?


    何况那些带着触勾的细丝不断骚扰,秦长歌忙着为自己和萧玦挥掸开那东西,身子动个不休。


    只是她这般动个不停,蹭来蹭去,对萧玦是个严重而艰难的考验,因为天热,她衣服脱得只剩内衣和单件长袍,因为搏斗凶猛,领口扣子掉了,现在的姿势又不方便整理,一大片肌肤都露在外面,在萧玦眼前晃来晃去,令萧玦不知道自己是该喷血好还是该闭目好。


    其实非关暴露......对于肖想秦长歌很久的萧皇帝来说,就是她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袄,只要她在他身上,他就受不了。


    萧玦觉得自己好生悲惨,这种拱桥式的姿势让他觉得腰都快要断了,身前女子的雪白肌肤又太晃眼太刺激,以及她正巧压到了某个重点部位,令他觉得那里也快要断了。


    偏偏那女人还很没良心很好奇的啧啧赞叹,"哇塞,萧玦你的腰力好棒,你的妃子们一定好性福。"


    ......


    萧玦想自己干脆撒手掉黄水里去算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撑着那女人呢,自己一撒手,她不也跟着掉?只好继续辛苦的煎熬。


    煎熬中还不忘申明自己的清白,"......什么我的妃子好幸福......长歌,我没有临幸过她们你不知道么?"


    "真的吗?忒可惜了的。"秦长歌吸气,努力使自己身子轻盈,面上却笑吟吟继续取乐。


    萧玦苦笑了下,道:"我这辈子最可惜的事,就是莫名其妙丢了我的皇后。"


    秦长歌微微敛了笑意,随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边塞了颗药丸到萧玦嘴里。


    "什么东西?"


    "刚才那些藤条上的倒刺,大约是有点短暂麻痹的毒效,对身体伤害不大,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还是弄颗解毒丸吃吃,这个对一般毒物都有用。"秦长歌神色庆幸,四顾一周,道:"萧玦,这好像是花,我们现在在花-心里。"


    "我也觉得,"萧玦皱眉,"花-心里的东西和外面的触须类的东西不同,只怕毒性要大些,咱们现在什么都不能乱碰,你试着把花顶端戳戳看。"


    "戳什么?"秦长歌感觉到身子越发的灵活了些,毒性几乎全散,小心的试了试那白色茎状物的柔韧度,估计勉强能承担得起两个人的重量,遂道:"不能随便乱戳,万一刺激了这花喷毒液,你我两人正对那黄水,逃都无法逃。"


    她悬空将自己顺着那茎叶往上蹭了蹭,一把捞起萧玦的腰,笑道:"来,也给我占点你的便宜。"


    看出来西梁皇帝不太适应这个姿势,但仍死撑着面子,"我倒觉得是你终于送上门来给我了。"


    "那你吃啊,"秦长歌笑嘻嘻,"请,请。"


    ......


    此姝愈来愈卑鄙,教我直想放倒之......


    调笑归调笑,秦长歌神色里,却一点轻慢的意思都没有,她缓缓将萧玦上提,试图将萧玦也提得够上那唯一安全的白色长茎,省得这姿势实在辛苦。


    眼看萧玦的手即将够着长茎。


    花体突然一阵颤动!


    长茎刷的一收,萧玦手落空,随即长茎再一放,砰的一声,秦长歌再次被恶狠狠掼到萧玦身上,漂亮的鼻子巧巧撞上他牙齿,哗啦一下鼻血长流。


    更糟的是,萧玦刚才已经脱离了那四处白色安全地带,这下直接被撞向黄水!


    ===================================


    每棵腐烂的树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


    对于武功高强者,如掉进花里的那两位,那点距离,抬抬腿就得,然而对于武功已失,身体因长年摧残而越发荏弱的楚非欢,每一步,都是在艰难的跨越天堑。


    月色浅红,在树影间缓慢移动,大约有点不忍看那男子的挣扎与艰辛,色泽分外黯淡。


    楚非欢就着那点黯淡的月色,看向下一棵树。


    他袖底装着的机簧发射机关已经拆了下来,那些钢条被他灵巧的接在了一起,如一条长链,在月下闪着银色的波光。


    波光之上有鲜红点点--钢条不是打磨光滑的链子,真要用起来很磨手,楚非欢的手早已破了,不过那皮开肉绽的伤痕,根本未曾换得他自怜的去看一眼。


    他只是用尽全身气力,甩出钢条,搭上树,利用全部的手劲,将自己拖拽过去,以避免碰上地下那些纵横的妖枝。


    每挪动到一棵树下,他都不得不倚着腐烂的树根喘息半天。


    不过当他抬眼看着自己离那朵妖花更近了一点,便有了浅浅的喜悦。


    离她......还有十七棵树的距离。


    楚非欢不去想那十七棵树对他代表着什么,不去想他那每挪动一棵树都累得面色苍白几欲窒息的身体,在如此这般重复十七次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他只是很简单的认为,女人再强大,依旧需要男人的保护,秦长歌也是如此。


    妖花离奇,力量强大,到现在她还没能出来,说明这东西没这么好对付,如果他不去努力,他会再错一次。


    他曾经以为她强大到不畏一切暗算,在最关键的时候迟疑了一步,那一步便铸恨终生,几乎没能再给他赎罪的机会,从此他发誓永不单独置她于险地。


    为过去的那个错,他已经狠狠的后悔过一次,后悔到他觉得,失去武功,健康,健全的肢体,是他完全应当承受的惩罚。


    他永不想再错。


    钢条出,银光飞闪,利用巧劲,霍霍缠上下一棵树。


    楚非欢再一次将自己荡了过去。


    仰首,秀丽男子汗出如雨,在如雨的汗水里,他目光里交织着欣喜与焦灼。


    离你......还有......十六棵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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