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皇后忽然提起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太子妃一僵,下意识的便抬起头来,脱口道:“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仍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是问道:“你没听清本宫的话么?本宫问你,那次宴后,你是否遗忘了什么不曾禀报本宫?”
太子妃心头越发狐疑起来,狐疑的同时也有些不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情不自禁紧了紧,心头掂量权衡了有两三句话的功夫,陪笑道:“臣妾似乎并无遗忘,那日之事,都禀了母后了!”
“是么!”皇后轻轻嗤笑一声,轻描淡写的说道:“那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什么‘但愿甄姑娘做一辈子的君子’本宫怎么却没听见你提起啊?”
太子妃心头大震,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失去血色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又惊又惧,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东宫里有皇后的心腹!
太子妃心头一阵冰凉,此时回想起刚刚一开始皇后那一番话,心里一阵发虚。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先前那种种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的谋划遮掩,此时想起来多么的可笑!也许眼前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早已在背地里不知嘲笑过她多少次了吧?
太子妃的心里除了惊惧,随即又涌起一股不可抑止的愤怒。她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她得到过无数次皇上亲口的赞赏,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怎么可以这样戏弄她!怎么可以!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也不是你能决定的。”皇后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一字一字冷声说道:“本宫给过你无数次机会,可惜,每一次你都令本宫失望!所以,本宫不想再跟你打哑谜了,本宫觉得。对你来说,直截了当的吩咐或许会更加管用。你既身为太子妃,便要有个太子妃的样,你的责任是伺候太子。事事以太子为先,以大局为重,那种小门小院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气做派统统给本宫收起来!这个太子妃的位置,那是有能者居之!并不曾刻着你周佩嫣的名字!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太子妃再也忍不住,鼻子酸涩,眼眶一热,垂着头低低的抽泣起来。她知道皇后最痛恨的便是如此。又不敢哭,忙又咬着唇死死的忍住,到底有一两声小猫叫似的呜咽声传了出来。她悚然一惊,忙俯首在地道:“母后恕罪,从前是臣妾年轻不懂事,辜负了母后一片栽培之意,臣妾如今明白了,臣妾。臣妾定会好好侍奉太子,担起太子妃的责任,往昔种种。求母后饶了臣妾无知吧!”
皇后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对她的反应也较为满意,便放缓了脸色,温言说道:“好了,你起来吧,坐下说话!唉,母后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若是容不得人,别说太子没脸面。朝臣们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赔了自个的名声!白白便宜了旁人!”
太子妃不敢言语,只有垂头轻轻说“是”的份,听皇后教导完了方才缓缓起身,归位坐下。心里却甚是不服,别的尚且罢了。可是让旁人在她先前生下皇子,这不是打她的脸吗!皇后说得好听,光知道劝媳妇大度,她自己又何尝大度?那死了的贤妃和丽妃——
太子妃一惊,慌忙掐断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念头,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首。陪着皇后说了好一阵话,直到皇后自己倦了让她退下,她方才陪笑起身,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这回,总该消停消停了吧!”皇后凤目微阖轻轻斜倚在铺陈锦绣的金丝楠木芙蓉榻上,扶了扶额,有些无力的微叹了口气。太子妃乃圣上钦点,又是数次嘉奖过的,哪儿能想换就换,那不是打圣上的脸吗?说不得,只好她这个做婆婆的多操点心了!但愿总有一天,她能够明白她的用心。
“呵呵!娘娘多虑了,太子妃甚是聪明,定会明白娘娘的用心的!”柴姑姑来至皇后面前屈膝蹲下,抬手轻轻的替她垂着腿。
皇后仍是皱了皱眉,有些烦躁的说道:“本宫要操心的事情数不胜数,偏她又是个不省事的,长此以往,本宫哪儿有那么多的精力盯着那边!”
早该找个帮手了!
皇后的脑海中顿时闪过那张玉白粉莹的俏丽小脸,还有那一双乌漆漆明亮沉静的眸子。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度,那样的心性,那样的举止,皇后不由得就轻轻的叹了一声。
甄府中,仍然沉浸在两位公子爷双双年少中举的一段佳话中,到了九月中旬,随着甄老爷那远在福建当总督的胞弟甄格远的家书到来,为这份喜悦又添了一层。
甄老爷喜滋滋的向甄夫人、儿女们说道:“今年咱们甄家真是喜事连连,样样顺当,你们大哥哥也中了进士了!过些日子便要上京,参加明年的春闱会试呢!”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甄夫人、甄克善兄弟兄妹等都甚是欢喜。甄老爷说的大哥哥是他的胞弟甄格远的嫡长子甄克礼,今年已十九岁。
一家子说笑一阵,甄老爷有些迟疑的瞟了甄夫人一眼,轻轻咳了一声,说道:“那个,克礼来了之后,人生地不熟的,我看,还是住在咱们家里方便些!正好与克善、克守一起切磋切磋,对他们兄弟也是大有裨益的。”
“那还用说!”甄夫人嗔了甄老爷一眼,顺口说道:“哪有让亲侄儿住到外头去的?府里又不是没有地方!明儿我便吩咐人挑一间院子收拾起来,到时候——”甄夫人不知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并且有些不太自然的闪了闪眼神。
甄克礼与父母妹妹一起上京来府探望是在八年前,那时候甄钰才勉强四岁,记忆还很模糊,可是甄克善却是有印象的。
母亲那时与父亲关系不好,越是父亲看重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理由她偏是要作对,且父亲是甄家这一脉的嫡长子,不想大哥哥却比自己出生得早,也就是说,甄家的长孙却是出在二房,对于这一点,母亲也甚是耿耿于怀,再有沈姨娘不知道从中间挑拨了什么,总之,母亲对二叔一家都十分不善,与二婶也闹得很僵,令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因此自那次之后这么多年,不愿父亲为难,二叔一家再也不曾来过府上,平日里与父亲也只是书信来往或者邮寄一些土仪特产。可是这一次大哥哥要上京赶考,无论怎样都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因此二叔也只有硬着头皮来信说了此事。而刚才父亲跟母亲提起这事时有那么点斟酌顾虑,也是为的这个原因。
甄夫人呢?既早已与丈夫和好,对丈夫关爱看重的小叔子一家哪儿还会存有什么怨意?只有比他更加上心的!只是那话说到一半,猛然想起当年的旧事,自己脸上也觉有些讪讪的下不来台罢了!
甄克善见母亲尴尬,这事父亲也不好接口——不然母亲会恼羞成怒;甄钰不明所以也不知如何接口;姨娘们更不敢说,弟妹们也不甚清楚当年的事,这个僵局只要由他来打破了。
甄克善便笑着向甄钰说道:“大哥哥可好些年不曾来过咱们家了,钰儿还记得大哥哥么?”
甄钰偏着头想了想,笑道:“还记得一点点儿,大哥哥个子高高的,长得很结实,旁的可都不记得了!”
甄老爷便笑道:“你那时还那么小一点的人,哪儿还能够记得?这回他来了,你们兄弟姐妹之间正好可以好好的亲热亲热!”
甄钰听罢便涎着脸向甄老爷眼巴巴笑问道:“爹爹,大哥哥来了会给我带礼物么?”
一屋子人听毕都笑了,甄夫人笑着嗔女儿道:“你呀、你呀!大哥哥远来是客,不说想着怎么好好招待大哥哥,倒惦记起大哥哥的礼物来了,你羞也不羞!”
“娘!”甄钰不依,扭着身子往甄夫人身上蹭了蹭。甄夫人顺手揽着她,呵呵的笑着。
“娘,南熏馆那边地方宽敞,还有两三间上好的通透宽敞屋子,不如收拾出来便让大哥哥住那儿吧,我们兄弟三人住一起,也方便些!”甄克善便又笑道,甄克守听见也笑着说是。
甄夫人瞧了甄老爷一眼,沉吟道:“这——方便倒是方便,可是,会不会太失礼了?毕竟,克礼这么多年都没来过——”
甄夫人一笑:“那么明儿我便叫人过去收拾,将东西都添置妥当了!”
甄克善和甄克守听了白姨娘那话却是不由得相视一眼。
甄老爷听了这话心头大为感慨,跟当初比起来,真正是一个天一个地!于是笑道:“夫人多虑了,都是自家人,克礼也不是那等小心眼的,哪儿会在乎这个呢!让他们兄弟间多亲热亲热正好热闹些!”
白姨娘也忙笑道:“可不是,正好多个人探讨,这学问也容易长进,等明年上场,两位公子也更添了把握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