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洛君翊依旧消失得无影无踪,侧列空出了两个位置,一个属于洛君辰,一个属于洛君翊,一个已故,一个无迹可寻。
左相向来视洛君翊为眼中钉,本着斩草除根的念头,便企奏道:“王上,七皇子已多日未上早朝,无视朝堂纲纪,扰乱早朝时序,按罪当罚。”
朱子敬痛色满面,他一手带大的良将故往,谁能不生出几分伤感来?又见左相咄咄逼人,洛君贤喜上眉梢之色,愈加不快,出口不善:“六皇子尸骨未寒,七皇子与他手足情深,自然免不了悲恸,莫非连这种人之常情左相都无法体谅吗?”
洛靖静默地盯着门外,不做声响。
“父王,儿臣以为七皇弟此次胆大妄为,应当......”
洛君贤还未说完,便见洛君翊晃晃悠悠地进了大殿,衣衫不整,形容憔悴。
洛君翊一身的酒气迅速的充斥着整个大殿,醉意朦胧,面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容,倒显出几分纯粹的兴致来:“儿臣,儿臣拜见父王,还望父王恕罪。”
“来人,送七皇子回去休息。”洛靖怒极,额间青筋跳动,却又无可奈何,面对沉着的洛君翊,他尚可威胁责罚,面对疯疯癫癫的洛君翊,他骂不得、碰不得,束手无策。
洛君辰的葬礼并没有轰轰烈烈,是由洛君翊私下草草了之。他多少是知道兄弟情深的,所以几日来对于洛君翊的无礼他总是视而不见,只是万万没想到,洛君翊今日居然得寸进尺,竟敢醉醺醺地过来上朝,如此一看,倒不如不来。
“莫急莫急。”洛君翊孩子气地撅着嘴,拨开了太监的手,蹒跚地走到左相身旁,甚至还打了一个酒嗝,“你,就是你了。”
左相不明地看着洛君翊,心里头想着,一个病怏子,喝醉了还不消停,是很烦人,但毕竟是皇子,又不能随便得罪,只好道:“七皇子,您是说老臣吗?”
“嗯,是你,就是你。”洛君翊乐呵呵地搭着左相地肩膀,得意地道,“嘿嘿,这下你跑不了了。”
“够了,带七皇子回去。”洛靖实在看不下去了,疯疯癫癫的,若是传出去定会丢了王家的颜面。
“回禀父王,儿臣抓住真凶了。”洛君翊依旧一手拽着左相,另一只手指着那些要靠近他的太监,“你们,你们都给我下去,下去。”
洛靖递了个眼色给洛君岩,洛君岩立马回应,走到洛君翊身边,扒下洛君翊搭在左相肩上的手,轻声道:“翊儿,我们先回去。”
“不不不,我才不回去,我抓到坏人了。”洛君翊不依不挠,“三皇兄,今天我查到了很多事情,连父王都不知道的事情。”
洛君岩的功夫本就不及洛君翊,根本无法将他强行带走,无奈之下只好软声再劝:“翊儿,那我们先歇会儿,好不好?”
洛君翊微抿薄唇,道:“嗯,好戏要放到最后才行,放到最后。”
左相略有些厌恶地抚平自己的朝服,眉峰拧起:“王上,臣听闻您决定将六皇子的坟立于皇陵,臣以为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右相沧桑的脸上怒意斗增,“六皇子生前暂且大功不说,他是王上的亲骨肉,为何不能入皇陵?”
礼部尚书貌似坦荡,立即道:“谁都知道王上最厌恶的便是贪污公款之人,而他明知故犯,着实是将国威弃之不顾啊。”
“对,贪污公款,就是这个。”本来消停下来的洛君翊忽然冒出这句话,施施然地站到右相和左相的中间,有模有样地拱着手,“父王,儿臣,儿臣有事要禀。”
洛靖面皮抽动,又不好对着洛君翊一个醉酒的人发作,咬牙道:“说。”
“儿臣找到证据了。”洛君翊拿出两张纸条,虽然说话极慢,但思路却是异常清晰,“这是,这是儿臣从兵部拿到的单子,里面记录的是,是皇兄领兵出征时的每一笔军饷用度。对比了这些,儿臣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说。”洛靖扶额,洛君翊是醉了没错,可是偏偏又让人觉得他没醉,真真假假难以判别。
“皇兄的奉禄竟然都用在了军粮上。”洛君翊眸子里萌生了一丝温热,却转瞬即逝,“我查了陈旭将军的,他的那个什么来着?”洛君翊抓了抓脑袋,状似深思,“对,他家的账本。他家的账本确实没问题,但是,但是他的远房小舅就不太对了。”
洛靖耐下性子,洛君翊不会对没有把握的事情胡乱猜忌,定是有了充足的证据才会如此,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远房小舅原本住在破草房里面,还是个单身汉,现在,现在居然娶了七个媳妇儿,这简直比洛君贤还厉害。”
洛君翊说着还傻乎乎地嘿嘿笑,大臣们都是忍俊不禁,洛君贤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愤恨不已,但碍于洛靖在场,实在不宜发作。
洛君翊正色,冷冷一笑,重新稳了稳失衡的身体:“儿臣已经派人把他接进宫了,还望父王准许,让他与陈旭当面对峙。”
“准!”
洛靖着实是对这幅样子的洛君翊无语的很,商量道,“翊儿,你先放开左相。”
“不行不行,若是他跑了怎么办?”洛君翊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故意如此,总之是彻底地无视洛靖的命令。
很快,陈旭便一身囚服进了大殿,见到小舅的时候面如土色,仓皇不已。
“陈旭,你说,你为什么污蔑我皇兄?嗯?”洛君翊这下松开了左相,本想蹲在陈旭面前,奈何实在无力,直接跌跪在陈旭面前。
陈旭乍一看,洛君翊跪在他面前,当即吓得面如土色:“臣没有,王上,王上明察。”
洛君翊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半醉不醉的模样:“陈旭的小舅子,你告诉我,也教教我们的太子和朝臣,怎样才能很快的娶到七个媳妇儿。”
那人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朝陈旭看,试图找到些破绽。洛君翊发现后马上爬到两人中间,阻断两个人的视线交流,浑浑噩噩地道:“本皇子比陈旭好看,你看我就行了。”
“把你知道的如实禀报,否则,孤必严惩不贷。”洛靖走下台阶,伸手拉起洛君翊靠在身上,难得的嗓音温润,“地上凉。”
洛君翊几不可见地怔了怔,这次倒是乖巧,顺从了洛靖的意思,就是时不时地疯言疯语几句,却回回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刚刚好。
当陈旭的小舅子把一切都招了之后,洛君翊才道:“陈旭贪污公款一事,与皇兄好像并无关联!左相,这下你觉得皇兄的陵墓可否安置于皇陵?”
“六皇子虽驭下不严,但功过相抵,按理来说是可以入得皇陵的。”左相又一次开始重新正视洛君翊的存在,小小年纪、文弱书生,竟然能够这么快的将琐事置于一旁,冷静地处理这些杂事,从无厘头的死结中找到源头,一根一根地抽出,及时澄清真相。
这个人,不容小觑。
洛君翊拿出另一张粘着些许血迹的纸条,扬了扬:“这个,是儿臣在死去的华苑的衣服里头找到的东西。”
洛靖接过来看了看,洛君翊接着阐述:“不必怀疑这张纸的真实性,那日父王的亲信随我一同去找到的。礼部尚书囚禁了华苑八十岁的外婆,以此来要挟他,左相觉得该当何罪?”
“光凭借一张纸条,说明不了什么,王上,此时还应重新调查。”
左相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查什么查?咳咳咳......”洛君翊忽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得面色腓红,冷汗淋漓,“咳咳咳,父王,华苑的外婆已经死了,可是,昨天有个人自称,自称是老家伙的小儿子,拿了一张证据过来,现在在外面,在外面侯着。”
洛靖极其自然地抬手抚着洛君翊的脊背,对张佑之吩咐道:“传上来!”
一系列的证据摆在朝堂之上,证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最终,洛君辰的罪名仅仅是驭下不严而已。
洛君翊释然一笑,问:“左相觉得连隐和陈旭该如何处决?”
“刮刑。”左相从牙缝里崩出这两个字。
“唔,好痛的。”洛君翊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走到左相面前,痞痞一笑,努努嘴,“那礼部尚书呢?”
“这......”左相的眸子偏向了礼部尚书,只一眼便看清了那人满是渴求的目光。
“左相向来把朝廷律历挂在嘴边,礼部尚书放心,左相他定会秉公处理的。”
洛君翊笑得无害,却令许多人毛骨悚然,比如洛君贤,比如左相。
“王上,有些事情还需要深入察看,臣以为,暂时不可定罪。”
“连隐陈旭按照律厉处以刮刑,礼部尚书曾海暂且关押大牢,听候发落。”洛靖负手而立,看着笑意不减的洛君翊,一股异样的情愫流转于心间,“此事交予右相,七日后孤要一个合理的处理结果。”
洛君翊冷眼看着人被带走,幕后黑手还没除掉,他不能贸然动手,否则一旦被逃脱,便没了法子。
左相愤愤不已,那些他一手栽培的手下,今天竟然一个个被他送进了大牢,最可恶的莫过于洛君翊逼着他说出怎么处决那些人,还真是手段非凡。
突然,洛君翊脚底一软,身子倒向右相,右相慌忙扶住,惊呼:“七皇子!”
洛靖两步上前,抱起昏睡过去的洛君翊,快步离开:“张佑之,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