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珠恢复意识时,正躺在出嫁前的房间。
墙角并排放着崭新的镶嵌全身镜雕花六开门大衣柜,镜面镌刻着竹叶,是七零年代中后期刚出现的时兴花样。
当初与贺祺深刚订完亲,爸妈花了一千二百块弄来的嫁妆。
还记得为了这香楠木柜子,大伯一家折腾她爸半个月不得安生。
想到贺祺深,眼前瞬间浮现他追着从楼顶跳下来,朝她努力伸手,双目充血的样子,不由心口发闷。
折腾半辈子,拖累丈夫前程,女儿十五岁带着恨意离家出走,长年累月赶火车,落得一身是病,最后还得了重度抑郁症,怀着儿子跳楼。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白露珠晃了晃神,确定自己真的重生了。
裹着碎花棉被小心翼翼坐起身,靠在床头。
红绳绑着麻花辫,长了一双杏仁眼的姑娘推门进来,露出笑脸:“露珠,你醒着呢?我还特地放轻脚步。”
原以为上辈子是自己运气不好,做什么事都倒霉,偶尔情绪失控时,甚至怨过丈夫怨过父母。
死后才知道罪魁祸首竟然是眼前的堂姐白珍珠。
这个世界是一本甜文,名叫【娇宠旺夫甜妻】,女主就是白珍珠,自己则是她的对照组。
白珍珠是大伯的三女儿,两人是同年同月生,名字都起的相同。
不同的是,大伯家孩子多且重男轻女,读完初中考了几次招工考试都没考上,目前在街道糊火柴盒,而她是独生女,自小成绩优秀,高中就被选入文工团,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
白珍珠二十岁觉醒记忆,身带旺夫运系统,此系统需要吸纳她身上的天生气运值,才能够转换成旺夫运,方式是陷害她倒霉。
她越倒霉,白珍珠便越旺夫,上辈子便是如此。
一句流传全国的经典名言:【娶妻娶珍不娶露】,足以看出两人的人生。
“我顺道从刘师傅家把你的药拿来了。”白珍珠举了举手里的麻纸药包,走进来搁在写字台上,瞟到墙角的连排衣柜,眼神变了变,而后垂下眼睑,遮住心思。
同样是丫头片子,二叔二婶却将露珠当个宝贝似的,大米白面肉包子,就连麦乳精牛奶都能隔三差五喝,这片街道,没有哪家丫头能像她一样快活。
一千二百块的大衣柜,眼睛眨都不眨就买了,到底是亲闺女,偏心偏得没边。
这钱要是给她们家,怎么也能让她分个两三百块带去下乡。
“二婶上班忙,等傍晚我就帮你熬药,别娇气嫌苦,早喝完,脚才能早点好。”
“辛苦了,三姐,现在就去熬吧。”
白珍珠一噎,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本来还打算接着说,冬天熬药辛苦,以后下乡就没机会了,堂妹有钱,肯定要掏出来一点。
“怎么了?”露珠疑惑看过去,“现在太阳正暖和,熬药正好,晚上没太阳了,温度降低肯定很冷,三姐,我也是为你着想。”
白珍珠扯了扯嘴角,“你躺床上不知道,今天没太阳,外面大风呜呜的...”
“那更好了,中药味道大,我闻了难受,你去院外东南角迎着西北风熬,不然没等你熬好,我早被熏得反胃,浪费你一番心意。”
白露珠轻拍胸口,继续微笑道:“三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等下我爸妈下班看到你这么辛苦,肯定要夸你的。”
白珍珠憋着气,这冬天还没过完,吹着西北风给她熬药,脸可真大!
但想到二叔二婶下班回来能看到她多辛苦,再惦记她要下乡,必然得有不少表示,硬生生把气给咽下去,拎起中药包,忍不住半嘲半讽:
“全香阳县找不出比你更娇气的丫头。”
脾气娇气,长得更娇气!
面容比院里初春桃花还要娇艳几分,身上皮肤是电影明星都比不上的雪白,就像是苏联电影里外国女人那种白,却又比外国女人嫩,嫩里还透着粉润。
这都是从小喝牛奶娇养出来的,要是自己早觉醒记忆,这样的皮肤就属于她,早早被选入文工团,跟市里响当当人家定亲,被全街道丫头们羡慕的肯定也是她。
白珍珠心里又忍不住生起此类想法,转而想到两人以后的境地,满心嫉妒便散了不少。
自己以后可是被所有女人羡慕的商业帝国夫人,到时候让丈夫请来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皮肤专家,专门为她从脸到手再到全身皮肤,定制独一无二的护肤品!
白露珠不痛不痒笑了笑,先是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再弯腰从床头柜里拿出铁桶饼干和奶粉,捏起一撮干奶粉往嘴里放。
奶味十足,是记忆力最纯正的味道,再咬一口饼干,喝一口水,心底生出久违的幸福感。
“咕噜。”
旁边响起咽口水的声音,转眼看到直勾勾盯着奶粉饼干的堂姐,催促道:“快去啊,早喝我的脚才能早点好。”
白珍珠费劲将眼神收回来,虽然堂妹今天不接茬,不像以前从口袋里掏东西给她,但每句话都说到她心坎。
没错,早熬好早喝完,早倒霉!
房间陷入安静。
衣柜梳妆台,碎花棉布床单,松软棉花被,床头柜里时时刻刻放着麦乳精奶粉铁桶饼干,桃酥奶糖...目之所及,处处都是父母的爱。
脚后跟传来牵扯痛感,白珍珠吸了吸鼻子,迟疑打开床头柜抽屉,果然看到一罐活血止痛药膏。
这是团里固定女主角送的药,上辈子没敢用。
拧开药罐盖,刺鼻浓郁的药膏味瞬间溢满整间卧室,挖出一块抹到后脚踝按摩,掌心生热,药膏缓缓融化。
等牵扯感好转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衣柜全身镜前面。
面容不憔悴,腰腹不臃肿,穿着睡衣也能看出平坦身材,娇嫩到能掐出水的面容,十指指腹饱满泛着粉红色,正是女人最青春的时候。
生了女儿月子都没出就跑到深市做生意,人虽白瘦,然而怀孕撑大的肚子,产后形成的赘肉游泳圈,却再没消除过。
换上白色毛线衣,披上驼色大衣,将头发梳得柔顺,没有绑辫子,又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驼色发箍戴上,迫不及待要去外面看看。
家里是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带个小院子。
客厅摆着长柜四方桌,椅凳按高低顺序排好,收拾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桃树往东撇开粗粗的枝丫,是天然的压腿杆。
每年阳春三月,桃花绽放,风一吹,桃香满院,让她心甘情愿待在外面受冻练功。
“咳咳咳...”
白珍珠一手拿火钳拨弄蜂窝煤,一手拿蒲扇扇风。
刚把煤炉发好,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横流,一转眼看到门口背着黑色小皮包,打扮时髦的堂妹,跟画报上走下来的封面女郎一样,顿时就更来气了。
这么些年总是这样,她每天糊火柴盒累得胳膊酸痛屁股疼,一天下来糊几百个,一个月挣不到几块钱。
要不是二叔二婶补贴,一年到头都做不起一件新衣服,而露珠身为舞蹈演员,一个月能拿到三十五块钱,平时出去演出还有补贴,不靠父母的工资,就能过得舒舒服服,想买什么买什么。
真是同人不同命!
“露珠,你不躺着,起来做什么,你那脚能走吗?”
“出去活动活动。”
白露珠拎起毛衣领子捂住口鼻,略过煤炉,向着外面街道走去。
“矫情死了!没人比你更娇贵!”看人走了,白珍珠愤愤不平扇着蒲扇低声鄙弃唾骂,骂声里又带着几丝羡慕。
灰扑扑的街道,没有小商小贩,只有国营红字号店铺,墙上振奋人心的标语增添色彩,三两辆自行车摇着铃铛穿梭而过,工人脸上带着骄傲自得之色。
“咦,露珠?”
迎面走来干瘦的两个女孩,高个子是比她还要大一岁的王招娣,矮个子是王来娣,就住在隔壁职工大院。
母亲和她妈一样都在国营家具厂上班,因职位不同,住所也不同。
年龄相差不大,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白露珠笑问:“招娣,你干嘛去?”
“我去纺织厂大院送白面给我大伯家。”王招娣提拎着篮子,微微倾斜给她看,一袋白面放在里面,边缘还摆着一刀肉,“露珠,你这大衣真好看,穿你身上就更好看了。”
看着对方身上袖子短了一截的棉袄,白露珠心下微微叹气。
许是面色泄露了什么,王招娣发现了,笑容淡去:“露珠,你有一个好爸爸,我是不指望了,现在就等嫁人。”
白露珠浅浅一笑点头,没说别的话,擦肩而过。
她和王招娣的家世有点像,父辈兄弟两个,父亲都是弟弟,又都没生儿子。
还有一个共同点,大伯一家有两个儿子,她们的父亲时时刻刻被灌输,生不出儿子就要对侄子好,好吃好用的都要送给侄子,老了才有人养老送终。
不同的是,王招娣父亲被洗脑成功,两个女儿从小就被饿得干瘦,米面钱票都送到侄子家,长大后大女儿纺织厂的工作也被其逼得换给侄子。
不久前还收了高额彩礼,把招娣嫁给鳏夫屠户,钱留着给二侄子娶媳妇。
类似这种行为,大伯暗示多年,她爸嗤之以鼻,看在奶奶养在那边的份上经常补贴。
一旦关乎到她的利益,立马翻脸不认人,并且坚持认为,不管是事业还是养老,女儿一定不会输给儿子。
顿住脚步,看着前面穿着绿色军装,肩上披着蓝布,大冬天额头布满细汗,咬紧牙根正在一趟趟卸货的中年男人,露珠再次眼眶湿润。
这么好的父亲,却害他被戳烂脊梁骨,更没做到为他养老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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