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风轩曲艺社在京城以两个剧场作为大本营,夏清园和冬凝园,分别位于城东和城西。
卯字辈的几位老先生在曲艺界都是颇负盛名的人物了,基本上只出席大型演出和电视节目,自然不会再在小园子里说相声。
因此小园子基本上是年轻人的天下,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票价也不贵,没成角儿的小演员们,一方面靠这个维持生计,另一方面在小园子里慢慢磨炼,等待着破茧成蝶的机会。
早些年,周辰瑜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是每天晚上在园子里说相声,那时候夏清园没什么成名的角儿,生意很是惨淡,远远比不上隔壁冬凝园。
不过他硬是靠着一张俊俏的脸,从小园子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吸引了一撮妈妈粉和姐姐粉,每周固定来看他说相声。
“再后来,老贺刚有了点儿人气,为了给他朋友帮忙,跑去拍了部电影,谁成想一拍就拍了半年,”周辰瑜边开着车,边向副驾驶座上的晏朝解释道,“我们相声界,逗哏常年出去接活儿,捧哏就没饭吃了,这就叫寡妇失业。他当时的搭档自然就不乐意了,一来二去的,两人闹掰了,他搭档就跑去了冬园儿。他们两个角儿这么一闹,我们夏园儿的生意更惨淡了。”
终于从周辰瑜的嘴里听到了这一段关于蓼风轩旧事的江湖传说,虽然版本和网上传的八卦差不了多少,但晏朝还是有些感慨。
他想了想,问:“你们相声界不是很忌讳裂穴么?你师父没罚他?”
“甭提了,”周辰瑜叹了口气,“我师父脾气多好一人儿,当时都被他气得要命。可是挡不住人家冬园儿待见他啊,转眼儿就投奔我师伯他们去了。”
也是因为这一茬儿,冬凝园和夏清园从此关系就有些微妙,再加上两个园子平时的营业时间都一模一样,难免有点儿暗中较劲的感觉。
晏朝问:“他们裂穴这事儿,你怎么看?”
周辰瑜说:“我小时候觉得他太不讲义气,但现在再回头想想,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时候他俩刚红起来,脚跟儿还没站稳呢,换谁谁能沉得住气?”
晏朝在心里道,周辰瑜就挺能沉得住气。
当时贺辰烽和搭档裂了穴,一时间没有能捧得住他的,算来算去,也就是周辰瑜和他都是在周家长大的,打小儿培养出来了默契,勉强能跟他搭一搭。
周辰瑜当初还是逗哏的,眼看着已经是个小角儿了,却因为这一遭,二话不说就去给贺辰烽做了捧哏。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贺辰烽会因为这部电影一炮而红,周辰瑜给他捧,根本没有半点儿别的好处。可他那会儿小小年纪的,还是心甘情愿地去给师哥做陪衬,为的不过就是一腔兄弟义气。
晏朝不由得感慨:“没想到你师哥演完电影就红了,造化弄人。”
周辰瑜说:“我一跟他搭他就红了,这说明什么?我旺夫啊。你看着吧,等咱们这档综艺播完,你立马就得火成主持界顶流。”
晏朝:“……德性。”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你搭档现在外面的工作那么多,你怎么就心甘情愿地寡妇失业了?”
周辰瑜笑道:“姑娘好做,寡妇难当啊。我这不就一枝红杏出墙来了?”
说着,他还不忘给晏朝抛了个媚眼儿。
晏朝:“……你给我专心开车。”
玩笑归玩笑,但如今贺辰烽在影视圈发展副业,工作确实也忙,两人除了固定的商演和专场之外,小的演出基本没有了。
而相声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已经成了角儿的搭档,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捧哏是不能随随便便借给其他人捧的,因此周辰瑜也有好些年没怎么在小园子里正经说过相声了。
他不常在园子里说相声,平时闲着也没什么事儿,周卯钦索性就把管理夏清园的任务交给了他,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可劲儿地造。
没想到周辰瑜把园子造得还挺像模像样,几年下来,夏清园不仅扩大了规模,还形成了一波固定的观众,培养出来几个年轻的小角儿,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就连曾经一手遮天的冬凝园,如今也难以望其项背,想来那边儿也少不了眼红嫉妒。
车辆驶入繁华的主街道,远远地就看到了前方街头那块惹眼的牌匾,黑底红字的毛笔书法,是周寅春老先生的亲笔。
“夏清园”三个大字,风骨遒劲,古色古香,仿佛昭示着它数十载的雪雨风霜。
晏朝喃喃道:“夏清园,冬凝园。”
周辰瑜挑了挑眉:“我师爷起的,好听吧?”
晏朝说:“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
这一对名字取自《别赋》,起得寓意无穷,仿佛是对现实世界的映射一般,当真妙不可言。
周辰瑜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连这都会背?不愧是北大的学霸。”
说着,他熟练地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带着晏朝从后门直接上了剧院的二楼。
内部虽然是普通剧院的构造,但整体的装潢却与西式剧场的现代主义风格迥然不同。
吊顶的灯被做成典雅的花灯形状,镂空雕花的楼阁台榭,清一色的八仙桌和红木椅,正前方是一个拉幕式的箱型舞台,舞台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夏簟清兮”。
恍惚间,不由得让人生出了一种置身百年前的戏园子里的感觉。
“看见没,都是朕打下的江山。”周辰瑜自豪道,“前年才翻修过,又加了一百来个座儿,比以前宽敞了不少。”
说着,周辰瑜带着晏朝进了二楼正对着舞台的一间半包厢:“就这个位置,可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吊票视角,每天开票都是一秒钟不到就没了。”
晏朝揶揄他道:“人家粉丝抢票多不容易,你就这样滥用职权。”
周辰瑜理直气壮道:“园主夫人大驾光临,滥用一下职权怎么了?”
晏朝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这位“大驾光临”的“园主夫人”说的是谁,他已经习惯了周辰瑜这副样子,这会儿只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连反驳都懒得反驳了。
两人刚刚就座,楼下就传来了一声惊呼:“哟,园主亲巡?难得。”
楼梯上“哒哒哒”地走上来一个笑意盈盈的年轻姑娘,周辰瑜对晏朝介绍:“我们这儿的服务部主管,江莉莉。”
他又冲江莉莉说:“我最近不是录节目么,就请小晏老师来咱们园子里坐坐。”
江莉莉看到晏朝,激动道:“哎呀,小晏老师,我可喜欢你了!我刚看完你们的节目,超有cp感!”
“是吧,我也觉得,”周辰瑜说,“沉鱼落雁是……”
“是假的,”晏朝冲江莉莉微微一笑,“别理他。”
江莉莉笑得花枝乱颤,把手上端着的一套茶具摆在了桌上,又对周辰瑜说:“马上开始检票了,劳烦您自个儿来吧。”
周辰瑜点了点头:“好嘞,辛苦了。”
江莉莉转身下了楼,门口已经有好多观众在排队等着检票了。
茶案上是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和两副茶杯,周辰瑜拿开水烫壶温杯后,从茶荷里拨出一些茶叶,说:“新下来的金骏眉。”
晏朝虽然不懂茶艺,但好歹也喝过两壶茶。这会儿他一看周辰瑜的动作,就知道是位行家,不由得微微有些惊讶:“你还懂茶道?”
周辰瑜抬眸一笑:“哥懂的多着呢。”
说着,他将干茶投入烫热的功夫盖碗,盖上盖子晃了两下。再次开盖时,盖碗内.壁的温度就激发了金骏眉的香气,瞬间飘出一阵清晰可闻的花蜜之香。
周辰瑜说:“这个叫醒茶。”
把茶叶投入壶中后,他将水自上而下注入茶壶中,几秒后就迅速地将茶汤倒入杯中,已经是一片金黄澄亮之色。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晏朝忍不住叹为观止。
“上好的金骏眉,头泡就可以喝。”周辰瑜手拿着托盘递给晏朝,“来夏清园的第一壶茶,就是园主亲手沏的,这待遇怎么样?”
晏朝于是也彬彬有礼地伸手接过:“多谢园主。”
周辰瑜挑了挑眉:“夫人不必客气。”
晏朝:“……”
他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我觉得你刚刚沏茶的这一段挺有意思的,适合放在节目里,下回录制的时候,可以尝试着把它加进去。”
“就这个?”周辰瑜有些惊讶,“综艺节目都是嘻嘻哈哈的,图个乐子,谁看你沏茶啊?”
晏朝却摇了摇头:“你怎么就知道没人看呢?就是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说不定还真有观众就此爱上茶文化了呢。”
说话间,剧院里陆陆续续地有观众检完票进门,不一会儿就进来了几百号人,把上下两层都填得满满当当。
他们两人坐的位置是一间半包间,其余三面都有帘子遮挡,只有对着舞台的那一面露个脸,此时观众席的灯光又暗着,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晏朝看着台下热热闹闹的座位,观众男女老少都有,但其中最亮眼的,无非还是那些个打扮时髦、妆容精致的漂亮女孩儿。
周辰瑜笑了笑:“也是,从前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年轻姑娘爱上相声呢。”
晏朝来之前没来得及看节目单,但看现在这副架势,他就猜得到今晚的演出肯定有红人。
他问:“她们今晚上来捧谁的?”
周辰瑜笑了笑,满眼自豪地看了一眼后台的方向:“来捧角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