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刘正登门,处于贤者时间的冯一博,瞬间就猜到了他此来的目的。阑
除了赔罪,肯定也是对前几天自己的话有些想法的。
所以他过来见面之前,特地把自己编纂的《物理》教材也带了过来。
“浩然兄,不瞒你说,这两年我一直致力于‘格物致知’这四个字,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心得,正好你们来了,可以帮我斧正一二。”
冯一博见刘正翻《物理》教材,就不再多言。
笑而不语的等着他看完。
刘正满含期待的翻开冯一博的大作,可越看越是疑惑。
因为里面的内容和他所想的注经,简直没半点关系!阑
这写的是啥?
和理学有什么关联?
刘正看得满脸问号。
可看着看着,却又变成了惊叹号。
只见里面写的是,水的三态、声的传播、光的折射和反射、浮力和重力、两个铁球一起落下、定滑轮和动滑轮等等。
这些既新奇又陌生的知识,让他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最主要的是,他还注意到了里面的研究方法。阑
怎么说呢?
与其他人的理学研究,只从圣人之言引申而辩不同。
这本书,除了书名和格物致知有关。
其余的东西似乎是另一个体系的。
尤其是这个研究方法,刘正简直闻所未闻。
每一篇都是先提出命题,做出猜想,然后用实验进行验证。
最后,再根据实验结果得出结论。阑
整个过程深入浅出,又严谨到可怕。
原本觉得这和理学没什么关系,可在明白了这个方法好处后。
刘正的心中就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这才是格物致知?
他有些复杂的看向冯一博,咽了咽口水,问道:
“一博,你这格物致知的方式,可是出自墨家?”
杨明新早就好奇的不行,闻言忙将书册夺了过去,在一旁看了起来。阑
冯一博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笑道:
“方法上有所借鉴,但核心绝对是理学的格物。”
墨家的学说,在百家争鸣之中显赫一时。
孟子曾言:天下之言,不归杨,即归墨。
可惜的是,孟子也曾批评这两家说:
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很显然,两家和儒家都不兼容。阑
从汉朝时独尊儒术,两家就都没落了。
除了墨家的游侠风气还有流传,真正的墨者已经屈指可数了。
其实,墨家的思想内核也是“仁”。
比起儒家孟子的“仁”,墨家就显得过于理想化了。
这也是孟子批评墨家的重要原因。
但不可否认的是,墨家的认识论、逻辑学、几何学、光学、力学等等的研究,都比后世兴起的科学时间要早很多。
可以说,算是科学的祖宗了。阑
冯一博倒是没想起墨家,听到刘正提起,心中一动,也没有否认。
但他也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转而道:
“浩然兄说想要加入,又想扫清治学风气,不如就在格物的基础上,阐述正心诚意如何?”
“正心诚意?”
刘正闻言,不由一愣。
他本来还以为,冯一博是想邀请他一起搞“格物致知”呢!
没想到,却让他跳过这个环节,直接进行下一步?阑
“对,你不是想要一扫天下风气吗?”
冯一博笑着点点头。
他虽然将《物理》的教材拿出来,但却不是想让刘正研究物理。
那就太浪费对方的人品,还有状元之才了。
他从前世带来的物理知识足够启蒙。
而刘正研究半辈子理学,若是现在才开始学习物理就实在是屈才了。
能成为状元,一定是对经典有着足够的理解。阑
但这些理解对基础科学的用处,却几乎相当于零。
与其让他从头学起,不如用他的知识搞一搞意识形态。
何况,对方的初心就是扫一扫天下风气。
正好对应了格物致知后面的“正心诚意”四个字。
“可我……”
本来,刘正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
可看了《物理》教材之后,他们心自问:阑
自己真的懂理学吗?
“我觉得啊!正心诚意这个题目是最适合你来做了!”
冯一博见他犹豫,就劝慰起来。
“格物致知没有止境,我也只是初步窥探一二罢了,而正心诚意也同样没有止境,却正合你想扫清天下浊的想法,若是我们在格物致知和正心诚意两个点上一起发力,说不定会起到相互促进的作用。”
】
说完,看刘正依旧一脸的迟疑,冯一博决定再给他提提醒。
“对了,我对正心诚意其实也有一点想法,只是没来得及深入,如果你没有思路,可以尝试着围绕‘知行合一’四个字去延伸。”
“知行合一……”阑
这四个字就如惊雷一般,在刘正的脑海中炸开。
结合这些日子他所看的典籍和注释,无数的想法纷纷涌现出来。
这时,冯一博还继续道:
“君子六艺人人都知道,但知行合一的却没有几个。”
阳明心学虽然高深,但王阳明却跳过了格物致知。
最终就导致他的学说偏于唯心。
据说王阳明开始的时候,对着竹子呆坐七天,想要“格物致知”。阑
结果却没能研究出来。
所以他就过段跳过这个阶段,直接开始研究正心诚意。
最后又吸取宋代陆九渊的学说,搞出“心即理”这样唯心主义的东西。
有时候冯一博就在想,可惜王阳明格的竹子。
若是他格的是一棵苹果树,七天之中再被砸了一下。
那会不会就没有牛顿什么事了?
冯一博之所以带来一本《物理》教材,其实就是不想让刘正弄出来的东西太唯心。阑
现在对方已经看到了他格物的方法,想必不会像阳明心学那样唯心了吧?
“其实圣人的很多话,都已经说得很明白,只是大多人光说不练,全是嘴上功夫。”
冯一博见刘正眼睛放光,就继续给他灌输自己的想法。
希望能引导他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对此,我建议是不妨极端一些。”
“极端?”
“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知而故犯者,罪加一等。”阑
“那我们围绕知行合一,就可以说:知而不行者,同知法犯法,就该罪加一等。”
“既然学了圣人的道理,不去践行,那就不配作圣人门徒,只会耍嘴就是少正卯,言伪而辩、顺非而泽,皆可行君子之诛矣!”
孔子杀少正卯,用的就是“君子之诛”。
根据荀子的纪录,孔子说人有恶者五:
“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得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
也就是说,这五个恶者占了一样,就可以用君子之诛了。
言伪而辩、顺非而泽,就是言论虚伪还擅辩,明知错了还掩饰。阑
你学了圣人的学说,还不去践行,又找各种借口遮掩。
那不就是言伪而辩、顺非而泽?
这不杀你杀谁?
冯一博这么一说,刘正顿时眼睛一亮。
他明白“乱世当用重罚”的
现在虽不是乱世,但读书的风气乱了,道理是一样的。
这个“君子之诛”若是一提出,可能会生些乱子。阑
但也能起到不小的威慑作用。
“可是,若是说了不能践行,那我们不也没‘知行合一’?”
听到刘正这话,冯一博一时无语。
说实在的,这也就是刘正。
若是他,肯定会想办法,名正言顺的杀几个该杀之人。
以证明自己“知行合一”。
这样一来,效果一下不就出来了?阑
不过冯一博知道,这个没法教刘正。
想到这,他不由看向杨明新。
没想到杨明新两眼放光的,还在钻研《物理》教材。
根本没听他们俩说什么。
“唉!”
冯一博轻叹一声,只能道:
“不管怎么说,先把理论搞出来,至少让人明白该往‘知行合一’的方向努力。”阑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何况,就算有些争议也无妨,这样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黑红也是红的一种。
更何况,这套理论也算出自圣人之言。
你想反驳没问题,但也要从圣人典籍之中寻找破解的方法。
随后两人就“知行合一”四个字又展开了激烈的探讨。
终于,杨明新囫囵吞枣的看完了《物理》教材。阑
等他抬起头,兴奋的想要问冯一博一些问题的时候。
却发现两人在探讨理学……
什么情况?
杨明新顿时有些不明所以,迟疑的道:
“那个……”
他一出声,两人才想起厅中还有一人,顿时将目光聚焦了过来。
这让杨明新有些尴尬,却忍不住心中好奇,还是问道:阑
“一博,这本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吗?比如那两个重量不同的铁球,从高处抛下,真的能同时落地?”
两人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冯一博被一问,不由笑着道:
“如假包换!新民兄既然有兴趣,何不自己做些实验?”
“实验?”
杨明新一愣。
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忙将《物理》教材的扉页打开。阑
他指着扉页,问道:
“就如这上面所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到底也是个榜眼,只看一眼就能记住大概。
冯一博见此,自然是笑着点头道:
“不错!‘格物致知’这四个字,在我的理解之中就是如此!格物重在实践,实践才能出真知。”
杨明新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又感慨道:
“今天真是没白来!只这一句,就受益良多啊!”阑
虽然里面的东西和理学无关,但仅这一句就剩过千言万语。
“实学”由来已久,也是儒家的一个分支。
讲究的是“崇实黜虚、经世致用”。
可说来说去,还全都是义理。
倒是不如这句“实践出真知”,来得更“实”一些。
感慨过后,杨明新又想起什么,才问道:
“对了,你们在说什么呢?刚刚好像听浩然在说,君子慎独?”阑
他本来以为两人是在讨论《物理》,可刚刚抬头却听两人讨论起“君子慎独”。
这让杨明新不由有些奇怪。
刘正闻言点点头,笑道:
“不错,我们在讨论该如何正心诚意,如何知行合一,而诚意者,母自欺也……”
后面一段也出自《大学》,说的是君子该如何做。
很显然,两个人已经从‘知行合一’,探讨到了君子的行为准则。
可经典之中,对于君子的说法可太多了。阑
两人这还是只限于大学一篇,可再加上朱熹的批注,还是探讨了好半天。
这个我也会啊!
杨明新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随后,同科的一甲三人,就在厅中讨论起“君子”来。
天色晚些,冯一博留二人在府中用了饭。
等到走的时候,三人还都意犹未尽,相约下次休沐继续探讨。
将两人送出门外,冯一博刚要回身。阑
这时,杨明新忽然脱离刘正,独自回来了。
“一博,我……”
看他有些吞吞吐吐,冯一博就猜到了大概。
他朝门厅一指,笑着道:
“走,咱们到那边说吧。”
等门厅里的下人都被摒退,杨明新才苦笑着道:
“说来,我也不得不对不起你一次了。”阑
“可惜啊!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冯一博笑着回应一句,又道:
“人情谁都难免,新民兄你直接说就好,至于如何应对,那就是我的事了。”
杨明新闻言,这才如释重负。
当下他也不再迟疑,直接道:
“忠顺亲王想要见你一面,他说他和别人不一样,你应该见一见的。”
冯一博有些诧异于杨明新和忠顺亲王的关系。阑
杨明新在朝中,勉强也算是新党。
他堂兄杨提督算是开国一脉的人。
没想到,他暗中竟然和忠顺亲王也有关系?
不过,好像自己也差不多是这样?
冯一博只诧异了一下,就没好气的道:
“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想要钱,新贵们已经分了那么多,他还见我做什么?”
他其实明白,忠顺亲王是想和他商量如何应对。阑
但冯一博觉得,现在还能再拖一拖。
新的情况还没出现,自然还不是商量的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若非正好赶上浩然找我,让我一起做个赔罪的见证,我其实是不想参与这事的。”
杨明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还坦然道:
“至于去不去,还是看你自己,我就是个传话的。”
他虽然看着坦然,但心中却十分复杂。
从刑部大牢那一次,弄死甄应嘉开始。阑
杨明新就怀疑,冯一博和忠顺亲王的关系绝非寻常。
现在冯一博又通过议和条款,给了新贵海量的利益。
这就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再加上,这次他居中传的话。
杨明新基本可以百分百确定,当初让他弄死甄应嘉的幕后黑手。
就是眼前的冯渊!
“嗯,我知道了。”阑
冯一博闻言,心中有数。
他沉吟了一下,就叮嘱道:
“若是他再来找你,你就帮我告诉他,过一段时间再说这事吧!最近盯着我的人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是先见他,怕有人难免不会狗急跳墙。”
顿了顿,他怕以忠顺亲王的性子,可能会先跳墙,就又解释道:
“现在好不容易达成了平衡,得利方应该能拖一时是一时,不到万不得已,我肯定谁也不见。”
杨明新机械频频点点头,还应道:
“好,我都记下了!”阑
冯一博见此,笑了笑,拱手道:
“就是这些了,辛苦新民兄。”
“那我先走了。”
杨明新也拱了拱手,又迟疑道:
“我……”
他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犹豫了一下,却只道:
“算了,以后再说吧!”阑
说完,转身离开了门厅。
冯一博以为,他是要问物理实验的事。
倒是也没多想。
等杨明新的身影消失,他才喃喃道:
“忠顺亲王这是想告诉我,像杨提督这样,原本开国一脉的,也已经投靠了他们?”
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哂笑道:
“倒是有点意思。”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