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帝比裴舜卿大个四岁, 如今已经二十九了, 最近宫中选秀,又选进来了十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嫔, 因而皇帝也不再抓着皇后和贵妃那档子事每日想了, 转而宠幸起一个十六岁的美人, 连召裴舜卿进宫议事得频率都小了。
裴舜卿病好后回到朝中理事, 之前积累的那些事, 等他一回来,到他手上就能很快做完,其他人也是服气的很。裴舜卿除了大朝会,平日里的朝见也得去,几乎就是得日日往宫里跑。作为皇帝身边最宠信得红人,裴大人最近也是比较受欢迎,主要是他死了妻子, 大家就都有点蠢蠢欲动。
就他那张脸来说, 南上京中见过他的女儿家,有一多半想嫁他, 冲着他家里没有长辈约束,前途无限, 剩下那一小半也想嫁他。先前应娴还在的时候,想与他做妾得也不少, 他统统拒绝了, 人人都觉得他是碍着盛勇侯的面子, 不好纳妾。
可如今人都死了, 总不好再拦着人家再找夫人。前段时间因为他卧病在床,有些人也不好打扰,现在就不一样了,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已经没了先前那种悲态,应当是已经走出来了。此时还不抓紧,难道要等着其他人捷足先登么。
这第一个来探裴舜卿口风的人就是他的老师宋渊宋宰相。宋宰相见他回来后养好了身子,比从前也沉静许多,心里非常欣慰,然后就动了心思。他自家虽然没有适龄的女儿,但那么多好友亲戚,总有年龄合适的女儿。
但是裴舜卿拒绝了,他只说最近八年内都不再考虑娶妻,想要为国家为天下做出些事情来。
宋宰相对学生的上进感动非常,即便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八成又在胡说八道,也没再提起过这事,顺便还通过自己的渠道传出去裴舜卿八年不娶的话,为他挡掉了不少的人。这就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默契。
那些同僚们的热情裴舜卿可以直接拒绝,但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也要来横插一脚。他召裴舜卿议事的时候,说完了朝中的事,总要和从前一样聊些自己遇到的事情,和裴舜卿交流一下感情。
某天,皇帝跟裴舜卿说完了自己新封的岳嫔极擅弹琴这档子事,忽然口风一转,对裴舜卿道:“舜卿哪,大丈夫不可一日无妻啊。”
裴舜卿一拱手:“皇上,臣最近体虚,大夫令臣休养,还是不要近女色的好。”
皇帝没想到他眼睛眨都不眨就能说出这种话,也是被他堵了个正着,好半晌才继续说:“此言差矣,就算不为那种事,读书之时红袖添香也是极美的啊。”
裴舜卿叹道:“近日手中杂事繁忙,臣每日都没有空闲,那书房中的书怕是都落灰了,便是有美人,也是冷落了。”
事情都是皇帝给他的,臣子日日操劳忙的没有时间,皇帝也没法说什么。但皇帝又岂是一般人,他马上就换了个说法,“既然自清身体又不好,又忙的没有时间,那就更要娶个贤妻回家,帮你料理种种事情,也让你后顾无忧。”
裴舜卿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张口就道:“那臣便说实话吧,臣也不是不想娶妻,只不过找不到合心意的罢了。”
皇帝好奇,“你想找什么样的,说说看,朕帮你找。”
裴舜卿道:“臣想找一个容貌比得过臣的女子,再者对方家世不能太低,至少得配得上我这个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学识不能太低,至少能与我一同写诗作画,身体不能太差,至少能走上一盏茶得功夫不喘气,要会洗手作羹汤,要细心体贴聪慧温柔。”
皇帝:“……”光是第一个容貌比过裴舜卿,那就几乎没得选了,再加上后面那些要求,就算他是皇帝也找不出来啊!
咳嗽了一声,皇帝道 :“后面那些倒好说,只是这第一项,舜卿哪,容貌其实也不那么重要,正所谓娶妻娶贤嘛。”
裴舜卿摆摆手,笑得非常温和坚定,声音铿锵有力,“臣就是这样一个只看容貌的肤浅男人,让皇上见笑了。”
自己也是个喜欢美人的男人,皇帝哪里能指责裴舜卿这种说法。但毕竟多年相交,皇帝也明白裴舜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出这种话,无非是拒绝的意思。皇帝磨着牙想来想去,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被气笑了。
“嘿,我说裴舜卿,你之前娶应娴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多要求呢?容貌才学身体……哪一样符合你说的?”
裴舜卿脸不红心不跳,答:“若是应娴,那自然不同。对心爱之人,便是对方没有姣好容貌,没有健全的身体,没有才学不会写诗作画,不会洗手作羹汤,也不温柔细心体贴,都无碍。”反正他都会。
皇帝叹息了一声,“我见你这些日子渐渐好了,还以为你对应娴没那么执着了,可如今看来,你分明还念着人家,这又何必呢。”
裴舜卿:“臣自得其乐,皇上又何必为臣担忧呢。”
皇帝:“朕美人在怀,就难免想到爱卿孤身一人生活凄冷,心里着实不好受……说来你真的没有再娶的意思?”
裴舜卿:“皇上为何今日三番几次提起这事?”
“这……”皇帝摸了摸鼻子,见裴舜卿的眼神真挚,心里便觉得有点对不住好友,也就忍不住说了实话,“其实这也不是朕的意思,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与贵妃经常一同来找朕,话里话外的说让朕给你指一门亲事,朕也很无奈,她们着实太烦了点。”
“两位娘娘为何这么关心臣的终身大事?”裴舜卿问。他与皇帝在好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在王府,他也没见过王妃和另一个侧妃,为何如今她们这么关心他的婚事?
“朕怎么知晓,大概是她们家中有女儿心系与你,便想求朕与你说说呢。”皇帝笑道:“咱们大齐第一美男子,自然是受人喜爱,人人争抢的。”
裴舜卿锁着眉头,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皇上,敢问皇后与贵妃的异样,是不是从应娴死后开始的?”
皇帝莫名其妙,但点了点头,“好像是。”
裴舜卿又问:“前些时候,皇上给臣赏赐了许多东西,是不是每次给臣赏赐东西,皇后与贵妃两位娘娘就会聚到一处?”
皇帝有点明白了,“好像,是。”
裴舜卿轻咳了一声,“皇上前些时候不是想知道皇后与贵妃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臣便教给皇上一个计策,皇上去一试便知。”
皇帝听裴舜卿说了一阵,脸色有些微妙,“应当不至于吧?”
话虽如此,他回到后宫还是按照裴舜卿说的去做了,然后第二日,裴舜卿就看到了一个脸色非常复杂的皇帝。
“朕昨日试了,果然如你所说。”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精彩。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皇后与贵妃忽然化敌为友,才不是什么看对眼所以变成磨镜,她们是以为他对裴舜卿有什么非分之想,觉得他会趁裴舜卿妻子去世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宠幸。
她们把裴舜卿当做了一个‘敌人’,所以结盟一致对外了,才做出了那种姐妹情深得样子来,偏偏就给他误会了。那肚兜的事也搞清楚了,弄了半天不是皇后给贵妃绣肚兜,而是她们两人有一件一样的肚兜。昨日她们两人都刚好穿着那件一样的肚兜,这一脱,他就给看见了。
知道这所谓内.幕,皇帝觉得自己不仅腰疼,脑仁也疼。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种风言风语,他从前也听说过,但是从来一笑置之,毕竟都是些无稽之谈,在他看来一般人也不会相信。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后宫的皇后贵妃,竟然深信不疑,还一直觉得他从王府那会儿就和裴舜卿有点什么。
作为一个只喜欢女色的皇帝,即使裴舜卿长得很好看,可他也不会有那种念头啊,再者,他们是好友,便是有一丝那种设想,腹中都是一阵翻涌,实在无法接受。
“果然如此。”裴舜卿点头,他倒是不意外,毕竟他这么聪明,猜一猜就猜到了。
看到皇帝坐在那表情不怎么好,裴舜卿还宽慰他道:“皇上也不必为此头疼,这不正是说明了我们君臣之间感情深厚吗,此当是日后的一桩佳话啊。”
皇帝毕竟心大,被他说服了,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欣慰的道:“你说得对,不过是些后宫女子胡思乱想,也不是什么事,待日后她们就明白了。”
皇帝一高兴,就让裴舜卿早点出宫去了,见天色还早,裴舜卿换了身衣服,去了盛勇侯府。他近些日子经常过来找应娴,虽然来十次里面只有五次能见到应娴,其他时候都是陪盛勇侯坐在大厅里大眼瞪小眼,但是作为男子,想要求得心上人的时候,总要脸皮厚一点才好。
今日他运气还不错,盛勇侯在校场那边,他就直接被带到应娴那里去了。应娴吩咐过下人,他若来了可以直接过去。所以一般只要拦路虎盛勇侯没有横插一杠子,裴舜卿想见应娴,就会很顺利。这也是应娴对于他表达的歉意。
裴舜卿来到应娴居所,见她趴在小桌子上画画,圆滚滚一个看上去异常可爱软绵,心里一下子便软了。
应娴抬头见到他来了,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毛笔,在一旁的小水缸里洗了洗,嘴里说:“手上不好使力,最近画出来的东西都没从前好。”
裴舜卿就走到她旁边,温声道:“让我看看。”
他认真看过,斟酌着点评了几句,听得应娴连连点头。应娴最近也发现了,只要自己提起一个话头,不论是说什么,裴舜卿都能接的上,还都能言之有物,着实让她更加深刻得体会到了这个男人的满腹才学。
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和从前那坐半天不说一句话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应娴都不知道他从前是怎么忍住端着那样子的,那多累啊。
两人从画谈到最近南上京下的雪,又说起了附近园山上的梅花。裴舜卿正想顺势提起下次找机会带应娴去看梅花,却忽然听应娴说:“我昨天听爹跟我说了些有趣的消息。”
裴舜卿只能暂时压下自己那点心思,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消息。”
应娴笑了笑,“就是些各家的闲话,什么链亲王的私生女从江南找过来了,什么年纪一大把的钱太师最近又添了个儿子,什么当今圣上有个宠爱的男宠。”
听到最后一句,裴舜卿心中一颤,再看应娴带着揶揄的目光,哪里还能不明白她听说的,就是那个自己与皇帝有私情的传闻呢。
岳丈大人,你怎能如此坑害我。裴舜卿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十分正直的说:“前两个消息倒是有迹可循,后面那个就纯粹是笑话了,我与皇上认识多年,他一向喜爱容貌艳丽的女子,对男宠之流厌恶非常。”
应娴笑笑,“这样啊。”然后再没提起这茬。
裴舜卿猜她是与自己开玩笑,但她要是真有一点误会,那可怎么是好?
裴舜卿第二日进宫,换了一副面孔,表情沉痛的对皇帝陈述了一番自己的观点,然后总结道:“皇上,外间此等流言猖獗,实在有损皇上声名啊!”
皇帝有点愣神:“……你昨日还不是这般说的。”你这两副脸孔换的也太快了吧。
裴舜卿正色:“今时不同往日,事情都是会变的。”
皇帝挥挥手:“朕不管这档子事,你有能耐你自己去澄清。”这小子肯定又想搞事,他才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上头。
裴舜卿出了宫,袖着手往外走,拧着眉啧了一声,不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