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令原本对李自成比较抗拒,败给流寇,让他无地自容,但想到曹文诏、洪承畴他们,心中有些奇怪,不是李自成太狂妄,就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这样想着,便任由何小米解了绑缚的绳索,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臂,不知不觉在李自成的对面落了座。
何小米早知道大都督有收服张令的心思,不待吩咐,主动给张令奉上茶水。
张令默然无语,坐在李自成的对面,竟然有些期待了,这个李自成,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李自成只啜饮茶水,然后放下茶水杯,看着张令的双目,缓缓道:“张令将军,此战失利,非你之过,乃是在于器械。”
“器械?”张令迎住李自成的目光,心中却是有所感悟。
“论火炮,天命军的火炮,射程上与明军的不相上下,但天命军使用的是开花弹,无论是威慑,还是爆炸的威力,都是远胜明军,”李自成道:“论火#枪,天命军的步枪,最佳射程是二百步,有效射程是四百步,最大射程达到六百步,而明军的火铳和弓箭,射程应该不会超过六十步吧?”
“啊……”张令像是听到天书,但李自成说的偏偏是事实。
“以六百步对六十步,所以明军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难怪看不到士兵出手……”
“对,今日的战斗,天命军的士兵没有伤亡!”
张令终于避开李自成的目光,心中似乎打翻了五味瓶,李自成不过是流寇,为何有如此犀利的火器?难道是从奥斯曼购买的?遥远的奥斯曼……传说中的噜嘧铳,就是来自奥斯曼帝国……
李自成道:“所以,今日战斗的失败,并非张将军之过,而是火器不利。”
张令心中一动,流寇说了句实话呀!
可是朝廷知道原因吗?
朝廷的大员们知道原因吗?不,他们只会用嘴巴说话,没有人告诉他,流寇的火器十分犀利,比明军的还要厉害,他们并不真正关心战争本身,他们只需要一个结果。
战争失败,朝廷一定会追究战争失利的罪责,有谁会关心士兵的伤亡?李自成说的不错,但朝廷的大员们不会这么想,他们只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张令,无疑就是璧山之战的替罪羊!
“与天命军战斗,总兵侯良柱死了,四川巡抚王维章降了,现任天命都督府属下的成都知府,陕西参政戴君恩降了,曹文诏仗着手中有关宁铁骑,灰溜溜逃命了,洪承畴的影响力太大,天命军勉强放过他……”
张令似乎被带入一段童话世界,但从李自成的脸色和目光来看,又不像是说谎,“大都督,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自成淡淡笑道:“到了此时,我有必要隐瞒吗?成都离此不远,不久之后,你可以去问问王维章!”
也许不用再问了,以天命军今日表现出的战斗力,如果双方的人数相同,就是傻子指挥,或许都能取胜。
张令低着头沉思,心中早已起了一点涟漪。
“所以,我才说,此战失败,罪不在将军,而是在于火器,”李自成虽然不是“唯武器论”者,但在保证士兵素质的情形下,武器的确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并非我了将军开脱罪责,实际上,成都有两万余步兵,还有三千骑兵,结果……将军已经知道了!”
“……”
“戴君恩两万士兵,除了阵亡,所有的士兵都降了,戴军恩现任会州知府;曹文诏在固关,三千步兵全军覆没,一千骑兵也是损失了三成;同样是在固关,洪承畴三万人马,几乎被全歼,我不想让洪承畴太过难堪,勉强放了他,双方在固关达成协议,互不进犯!”
“固关?”张令心中一动,好好的在固关,为何来到四川?
“对,就是陇山上的固关,”李自成顿了一顿,又道:“说到此处,我要纠正将军一个说法,‘流寇’一词,也许用在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他们的身上更合适,天命军虽然造反,却不是流寇,我们有自己的地盘,西宁、甘州、陇右……我们不但建立了天命都督府,还有甘肃省、青海省,如果现在成功了,又会增加一个四川省。”
“啊……这些,为何以前没有听说过?”张令将信将疑,除了四川的战斗,其余的连影子都不知道,而且对阵的还是曹文诏、洪承畴这样的名将。
天命军能守住西宁、兰州这样的区域,不像流寇被朝廷的大军撵得满天飞,能守住地盘,哪怕只是西宁这样的边陲之地,说明天命军可以具备和明军对峙的实力,难道天命军真的成了流寇中的首领?
“哈哈,”李自成大笑,“洪承畴在固关大败,损兵折将,被迫暗中与天命军议和,他敢公诸天下?当然,这样的和议对我们有利,我们恰好闷声发展。”
“现在的天命军……”
“张将军此战不利,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士兵身上,”李自成避而不答,继续道:“明军士兵,打仗只是为了能混口饭吃,一旦出现僵局、苦战,很难坚持下去,而天命军的士兵,只是为了百姓,让所有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地耕’,为了百姓,即便伤亡,天命都督府也会及时抚恤他们,以及他们的家眷。”
李自成为了收复张令,自然将天命军与天命都督府的各项长处,一股脑说了出来,张令像是听了天书,心中有些疑惑,却又不得不佩服李自成的心机。
别的不说,就凭天命军的火器优于明军,流寇根本做不到,整日被朝廷的大军撵得满天飞,哪有时间、人才研制火器?
两人相谈甚欢,李自成让何小米上了酒席,两人把盏同饮,气氛越发活跃。
不用李自成劝说,张令主动就降了,除了投降,他也没有第二路可走!
张令的加入,让天命军又得一名虎将,虽然璧山吃了败仗,但他军事才能,以及对士兵的态度,李自成倒是很赏识他。
战败的责任不在于张令本身,而是在于张令不该与天命军作战!
“张将军,从今以后,你我肝胆相照,来,满饮此杯!”
“肝胆相照!”张令举杯,一口干了,放下酒盏,抹了把嘴角的残酒,道:“此战之后,大都督将欲何往?”
“拿下重庆,再沿江而下,”李自成一向不喜欢饮酒,今日高兴,便多饮了几杯,“不瞒张将军,成都附近,无险可守,至少要拿下奉节,才能阻止明军从湖广溯江而上。”
“大都督,”张令一听,知道李自成所言非虚,忙道:“在下原是重庆府守将……若是大都督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独身前往,说服三关与重庆府归降……”
“信得过,信得过,如果张将军有异心,今日不去,他日也会离去,我用人不疑,”李自成只知道重庆府,行军地图上也只标注了佛图关,什么三关,名称都不知道,闻言便顺水推舟,“三关重地,关隘险阻,张将军独身前往,万一有碍,如何向守关的士兵解释?”
“这……”张令迟疑片刻,道:“三关都是当道而立,周围山势重重,一夫当关,万夫难克,不过,守关的将士,都是在下的属下,在下只凭一人前往,定要说服他们来降。”
李自成思索片刻,还是不放心,张令是第一次为天命军效力,为避嫌疑,才要孤身前往,“他们是张将军的属下,但此时各为其主,若是一人前往,万一有人冥顽不化……”顿了一顿,又道:“张将军带上一个百户的亲卫,必要的时候,也好震慑三关!”
“多谢大都督信任!”张令忙拱起双手行礼。
“不用多礼,”李自成笑道:“等拿下重庆府,我再论功行赏!”
一席畅谈,张令大有相见恨晚之态,回去的时候,李自成并没有派人监督,而是让他独自回营,这让他大感意外,顿了一顿,什么也没说,只是向李自成行了一礼,便退出李自成的中军大帐,出了账外,暗中紧了紧拳头。
普通的明军战俘,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们被绑缚后,集中在明军原先的大营中,由天命军的士兵看守着。
天命军的士兵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还是按照老规矩,兵器、铠甲等留下,重伤兵一律补上致命的一刀,只有受伤轻微、基本上能自行恢复又不会致残的人,才被留下了,与战俘集中在一起。
尸体照例要火化,残余的灰烬及时掩埋,折腾了半夜,全部收拾结束的时候,已经超过子时了。
晚饭的时候,因为要监视明军,士兵们只是就着清水吃了几口干粮,现在璧山战场大局已定,又折腾了半夜,腹内早就空了。
火兵根据大都督的指示,早已准备了热汤饭,让士兵们饱食一顿。
根据天命军的军律,在战斗的间隙,只要不是长途行军,一般是要早操的,考虑到今日休息得太晚,李自成便免了他们明日的早操,让他们多休息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