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过后，虔城成为了无主之地。日本人无暇顾及，他们在南洋正在疯狂攻城略地，虔城日军覆灭后，他们只派来了几架飞机，象征性地扔下了几颗炸弹之后，就不管不顾了。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春，邹城带着独立营耀武扬威地进了城。听说虔城彻底光复，全城的百姓都集中在了街上，夹道欢迎。


    而此时此刻，徐莹却率队北上了。


    早在去年中，国府和新四军之间的摩擦就日益激烈，从黄桥战役到皖南之变，双方愈演愈烈。新四军在长江中下游同日伪军作战的同时，也面临着被国军正规军绞杀的危机。南方几乎所有的共军部队在皖南事变之后都按延安的要求北上了。稍微成建制的部队也一并被要求择机转移，进行整编整训，徐莹接到北上江苏的命令时，正计划着和邹城一起接管虔城。但是很可惜，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国府和延安的关系，双方都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游击队和独立营之间的关系暧昧，从来没有想过搞摩擦，互相吞并这样的事情。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徐莹有她的上级，他不像邹城现在的情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徐莹走后，虔城方圆三百多里的范围内，成了独立营的地盘。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日本人也不远轻易来犯。湘城日军已经彻底地收缩了防线，现在在湘城的外围，堆满了日军的大部队。虽然他们大部分都被抽调去了南太平洋，留下来的日军失去了进攻的能力，但他们立足于防守还是没有问题，只是再也无暇难顾虔城。


    邹城想打回孤鹰岭，但也只能想想而已。日本人在神仙岭一线开始大面积地构筑永备工事，钢筋混凝土的碉堡、战壕，机枪火力支撑点以及坑道和地洞。


    张德贵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摸了个大概。


    小日本现在把神仙岭一线弄成了马奇诺，光各种口径的火炮就有一百多门。轻重机枪数不胜数，大大小小四十多个机枪巢。


    邹城为此伤透了脑筋，看来日本人是看继续打下去得不偿失，他们想要稳固住已经得到的土地，铁了心地要把将来可能反攻的国军挡在神仙岭一线，连湘城他们都可以放弃不要了。可那样的话，孤鹰岭暂时无望，收不回来了。


    就凭他们几百号人，扔进去可能连鬼子的门都没有摸到就得全部报销。


    虔城的百姓倒是很希望加入到邹城的部队当中，可是独立营现在没有编制不说，枪支也不够。附近没有日军，前出三百多里又是日军的铁壁，前后左右都是敌人，把他们围困在了虔诚这座山区的城市当中。虽然后来独立营也陆陆续续地扩编了一些力量，但说到底，终归受到武器装备的限制，人数堪堪到了五百，就再也上不去了。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你不打我，我不打你，一直安安静静地来到了民国三十四年。


    那一天，天空传来嗡嗡的声音。凭经验，那是有飞机飞过的声响。


    邹城站在营部的外面，抬头看见碧蓝的天空中，有两架飞机结伴从虔城的上空飞过。


    “日军的？”周亮问。


    邹城摇摇头，“不知道！”


    但是按理说，日本人在太平洋上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他们根本没有力气再往中国战场上派出飞机来。


    王小壮皱眉一看，便道：“不是日军的，是国军的！”


    “胡说八道！”周亮笑道：“国军还有空军在吗？”


    “有的！”王小壮斩钉截铁，“钟艳红给我们的电报里，不是说国军得到了美国人的援助，而且不光光是国军的飞机，连美军的飞机都在轰炸日本人。我刚才看到了机翼下的青天白日徽章，国军的一定没错！”


    邹城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他的心忽然就被提了起来，“国军要反攻了？”


    “全面抗战打了八年，国军说反攻说了八年。”周亮有点不自信，“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日本人长不了，美国人都打到他们家门口去了……”


    几人说着话，张德贵忽然跑进了营部。


    “城哥，好消息！”


    “怎么了？”


    “湘城反攻了！”


    “什么时候？”邹城连忙问道。


    张德贵气喘吁吁，“就在前几天，我回来的时候，国军就在炮轰湘城。我听说，国军这一次杀回来的全是精锐，用的美国人的大炮，开的美国人的坦克，人数都有十几万！”


    “太好了！”邹城立刻返回了营部，拿出他们画了几年的神仙岭布防图。这张图上，密密麻麻都都标满了数字和图案，经过修改，他们现在对神仙岭的布防了如指掌。


    邹城有些兴奋，“德贵，立刻联系指挥这次作战的长官！”


    “是！”张德贵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风尘仆仆地来，又风尘仆仆地去了。


    过了没十天，城门外忽然来了几辆吉普车。城门卫兵抬眼一望，上面坐了几个长官。不敢怠慢，立刻就去营部汇报给邹城。邹城听说来了长官，心一下就紧了。他们在敌后奋战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长官来了。


    可是算算日子，张德贵现在还没到湘城呢吧。


    那吉普车并没有耽误多久，直接驶到了营部门口。从车上下来个穿马靴的上校，脸上还有一道疤痕。他领口的三颗星星非常耀目，一抬头，看见虔城曾经的日本宪兵司令部的房顶上，高高飘扬的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脸上露着笑容。


    “来了来了！”周亮冲进了邹城的房间，后者正在一丝不苟地穿着新的军装。他的军装早就不知道破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的这身，是马元宗帮他做的，连领口的军衔，也是按样式自己剪的。邹城尽量吧自己打扮成一个国军军官应有的样子，可是出了门才发现，门口的那位，比他更像。


    两个上校互相对视了一眼，邹城“啪”地一声敬礼，神色十分惊讶。


    对面显然也很诧异，他没有想到他面前的这个人他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十分熟悉。侦察机报告虔城的上方飘着的是国军的旗帜，特务连的侦察表明，虔城早已经从日军手里光复了。他今天来，就是接管虔城的防线，把他的部队拉到虔城来，北上夹击神仙岭的日军。


    可是没想到，这位上校在这里碰到了老熟人……


    “团座！怎么是你！？”


    对面那人笑得很开心，他用手里的马鞭敲打着自己的马靴，缓步地走向前去，他盯着邹城的脸看了好一阵子，然后视线落在了他领口上的上校军衔上，“哟！邹城，六年未见，啥时候升的上校？”


    王小壮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见到面前那上校，吓得不轻，连敬礼都快忘记用哪支手了，“团……团……团座！”


    没错，那位上校就是当初马家桥新21团的团长，当初被王小壮用一杆空枪逼到角落里的张哮虎。


    他跟着孙长官去了贵州整训，随后太平洋战争爆发，部队开进了缅甸，在缅甸被日军打散之后，新21团又去了印度。南洋的仗快打完了，新21团被抽调回国，参加湘城战役。这支当初的菜鸟部队，现在全副美式装备，士兵经过几次补充过后，和日军血战了数年，早就是一支身经百战的强盛之师。


    “你……你……”张哮虎拿着马鞭，指着一脸惊慌的王小壮，闭着眼睛想了没几秒，“王育才！王小壮！？”


    “是！团座！”王小壮是从来没想到过还能见到自己的团长，心里一激动，差点就抱上去了。


    “你们都活着！？顶好！”张哮虎哈哈大笑，“我就说，谁还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升起青天白日满地红！果然就是你们，不愧是我的兵，好样的！”


    张哮虎一拳锤在了王小壮的肩头，“走！今晚不醉不归！”


    “好！”邹城郑重的点头，然后拉着张哮虎就进了营部。周亮和这位上校团长没见过几次面，但他听过很多人说他不错。当初如果不是孤鹰岭之战，邹城的新六连肯定也要和张哮虎一样参加出国远征，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没有这几年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虔城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收复，游击队的日子估计也不会那么好过。


    邹城杀了一口猪，做了满满一桌好菜，张哮虎显得非常激动，见到自己的老部下好像有说不完话的样子。尤其是看到了张琳，就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邹城问：“苏参谋长呢？”


    “老苏……”张哮虎饮了一杯酒，缓缓道：“在缅甸，被一颗炮弹炸死了。当时下半身都炸没了，满嘴淌着血，死之前，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跟我说马家桥来着。”


    邹城放下了酒杯，眼睛有些干涩。


    “我们都有遗憾……”张哮虎擦了一把眼角，有些哽咽。


    王小壮问：“团座……”


    “怎么了，有话就说，你如今也是个少校了，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团座……”王小壮指着张哮虎的领口，那意思是说为什么当年离开马家桥的时候是个上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上校？


    “哦！”张哮虎哈哈大笑起来，“你家团座官运不畅，当年一仗，我当着友军的面，枪杀了上百俘虏和日军伤兵。老头子知道这个事情很不开心，说我在国际上闹出了影响，就停了我的晋升……”


    张哮虎低头沉吟了一会，便道：“不过管他呢，老子当兵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若是论钱，我家也不穷！我就是想打鬼子，升不升官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说，是不是！”


    “对！”周亮很是钦佩，站起来敬了一碗水酒。在座的不甘落后，纷纷地干掉了手里的海碗。


    那一夜，张哮虎的卫兵第一次看见这个老团长喝得烂醉如泥。而张琳，也是第一次看见邹城、王小壮他们喝成了一滩软泥。


    张哮虎的美械团从湘城外绕上了罗霄山，然后长途奔袭，直接南下湘城。太重太大的装备带不了，王小壮没有看见张德贵嘴里说的美制榴弹炮，但是看见了很多美式重机枪、美制卡宾枪、美制迫击炮。他们穿着美式军装，戴着美式钢盔，进城的时候威风八面。


    独立营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乡巴佬土老帽。张哮虎接管了虔城的防务，只等湘城大军准备完毕之后，就直指神仙岭。率队夹击在湘城附近参与的日军。独立营手里拿着的还是三八式步枪，92式重机枪和歪把子轻机枪。本来张哮虎没来的时候，邹城还觉得自己的武装很强大，但是一见到那些眼花缭乱的武器，他瞬间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


    张哮虎让他归建，邹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但是临到出发进攻神仙岭之前。


    一封电报从重庆拍了过来。


    这封电报上标明了机密字样，而且落款是军统局。


    邹城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重庆方面，终于知道了在虔城，还有军统特务的存在。跟着电报一起来的，还有钟艳红的消息。不仅仅是钟艳红，连刘琴也以私人的身份拍来了一份电报。


    总局命令，分散的行动六组全员集中，接受总局的问询和调查。尤其是邹城、王小壮和周亮、张德贵四人。必须为军统行动队在沪城的失败以及后来在湘城的前后进行情况说明。


    这份电报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以至于邹城根本没有时间做准备。他自己苦思冥想了一夜，决定把情况和张哮虎说明。


    张哮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邹城的军阶会升得如此之快。


    “电报呢？”


    邹城把电报拿了出来，想也没想就交给了张哮虎。张哮虎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擦擦两下撕成了碎片。


    “这封电报，你没收到过，我也没看到过！”张哮虎指着面前集合的军队，“生死存亡之际！唯有战死沙场，才是真正的军人！再不打，日本人就跑了……”


    （全书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