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宜生眼见王小壮被打倒，后面的防线也溃不成军，日本人气势汹汹地三面夹击，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把他们钉死在这处公路拐角。


    他手里的捷克式已经成了烧火棍，面对几个朝他冲来的鬼子，他毫不犹豫地抄起了这根烧火棍，倒持着滚烫的枪管迎上前去，顺着最前面那日本兵的脑袋一枪托就连鼻梁骨带面骨地砸塌了下去。然后他把二十斤的捷克式扔了出去，捡起了地上的三八步枪，一拉枪栓，里面没有子弹！


    管不了那么多了，日本人已经接二连三地冲了过来，他挺着刺刀怒吼一声，“来啊！”


    对面的鬼子呼啦啦地围了一圈，打算车轮战把他耗死在这里。


    张德贵捡起了死去弟兄的步枪，有一枪每一枪地反抗着山上日本人的齐射火力，但是他真的已经尽了全力，赵廖已经被打倒，他的胸口正汩汩地冒着鲜血，另外的一颗子弹射在了张德贵的肋骨下，眼看也是要重伤不治了。


    张德贵打空了中正式，他把枪一扔，坐在石头上喘着粗气，虚弱地看着张宜生被两个鬼子逼到了小溪里，越来越多的日本兵朝这个最后还在抵抗的敌人包抄着过去，他不倒下，这场战斗就不算完。


    “打个鸡毛信啊！还打什么呀！”张德贵像是在自言自语，任凭身边的子弹打在公路上、石头上，溅起的火星糊了他一脸。


    “半个多小时了啊！”


    “他们已经上了孤鹰岭了啊！”


    “我们已经尽力啦！”


    “都负伤了啊！”


    “交枪啦！投降啦！”


    “活着总比死了好呀！”


    他的声音细如蚊吟，别说是张宜生听不见，就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山坡上的日本人看见了已经扔掉了武器在自言自语的张德贵，他们收起了枪，骂骂咧咧地要从山上下来。从溪水里包抄王小壮的鬼子，也小心翼翼地靠近着王小壮倒下的地方。


    张宜生双拳难敌四手，被两刺刀刺中了腹部，终于一个趔趄摔倒在溪水里，紧跟其上的日本兵把一柄刺刀高高地抬起，准备结束这场令人发狂的战斗。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突如其来的枪声就在此时响起，这种粗狂的枪响震慑了所有在场的人，这是92式重机枪独特的声响，而且，还不止一挺。


    从仙女庙飞来的弹雨，顷刻间就笼罩在了松了一口气的日军头上。抬着刺刀的日本兵身上顿时冒起了一阵血舞。子弹旋转着打穿了他的身体，弹头呲在溪水里、卵石上，火光四溅，流弹飞曳。


    山坡上下了一本的日本兵也未能幸免，他们尴尬的位置正好暴露在机枪的全部射界下，什么长点射、短点射统统靠边站，按着扳机就不需要松手，子弹飘着飞过去，对面立刻就“噗噗噗噗”地扬起了一阵尘土和鲜血。


    日本人被这突然爆发的三挺机枪夹在死角里一阵狂扫，弹板一板接着一板，粗长的火舌撩得作为隐蔽处的树丛和灌木一阵剧烈乱颤。鬼子一抬头，他们就发现已经跑不了了，前后左右都被重机枪封锁，根本无所遁形。


    邹城亲自操着重机枪，扳机深深地陷入了他大拇指的肉中。他看见了王小壮带着侦察班在公路拐角殊死抵抗的大半过程，只是刚才他的部署没有到位，不能轻易暴露火力，直到三挺重机枪行成了有效的火力夹角，他才突然开枪救下了原本必死的张宜生。


    “接上去！”副射手端着供弹板，毫不犹豫地又接了一张。十几个弟兄端着中正式，也在补着那些重机枪没有打死的鬼子，仙女庙这处制高点，让日本人最后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日本人死伤惨重，冲过拐角的基本上全灭，侥幸跟在后面没上来的哪里还有这个胆子面对三挺重机枪。神仙岭的援兵还在集结，但他们可用的车辆不多，大部分都需要跑步下来支援。邹城没有恋战，扫得差不多了就把机枪交给了身边的包子兴，自己带着人发起了反冲锋，一次性把鬼子全数打死在王头涧的溪水里。


    “走！”


    死去的人没办法再管，活着的人必须带走。差点就当了俘虏的张德贵抱着赵廖，伸着手在那喊：“这呢！这还没死绝呢！”


    三四个弟兄冲了过来，看见这里三个人躺在地上，一个已经没气了，另外两个也是浑身鲜血。弟兄们忍不住的泪水就淌了下来，二话没说，背在背上就往仙女庙撤退。


    王小壮的脑袋上被淋了一罐溪水，邹城一耳光把他抽醒了过来。


    王小壮没看清面前是谁，一把抱住邹城，把他翻到了自己的身下，他抄起一块鹅卵石就砸，被旁边的周亮捞住了手臂。


    “王育才！看清楚，是我们！”


    王小壮杀红了眼，他使劲地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发现自己是得救了。


    “快走！鬼子很快就会再来的！给我两个人，我还能打！”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邹城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抱着王小壮，哭得跟三岁娃娃一样，“死爹妈的王育才！老子真是前世欠了你的人情！没我在，你打什么啊！？离开我你能活得下去？你死了谁帮你收尸！啊！？王育才！”


    “别说了，走啦走啦！”周亮知道这地方不能再呆，必须马上撤退。


    邹城跑到半路上眼皮子总跳，他总觉得会出事。王小壮就算再能打，他们几个也是凶多吉少。跑了一半路，邹城心觉不妥，刚好两个弟兄抬着一只箱子摔在了地上，掉了一地的分解了的92式。邹城立时就不跑了，把后面的重机枪组装了起来，带着十几个殿后的弟兄杀了个回马枪。


    也算是老天开眼，他们赶到的时候刚刚好。


    否则，邹城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不会原谅他把王小壮扔在了王头涧。


    带上了伤员，三挺九二式就没办法再带了。包子兴很不舍地把它们炸毁在了刚才的机枪阵地上，回头望去，神仙岭的日军已经大批地杀了过来。


    王小壮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会清醒一会昏迷。子弹击穿了他的钢盔，但变了形的弹头没有正中他的额头，而是带走了一块头皮。迷迷糊糊间，他好像被人换来换去，他能感受到每一个背着他飞奔的弟兄强壮的心脏跳动，他也能感受到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一会在泥地里颠簸，一会儿在云端飞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