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平京府衙后院,可心阁。
入夏后,不过几日的功夫,平京城的天气就又和往年一样,蹭蹭蹭的就热了起来,前几日还穿着绸缎的小姐夫人们,这几天就纷纷的换上了绡纱薄衣,原本拿在手中,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各式纨扇,也都来了个大逆转—实用性压过了观赏性。
而富贵人家早就开了库房,又是拿大冰釜,又是管事的指挥人切冰,忙忙碌碌的,要给主人们创造出凉爽的环境来。
若说要在一天之内,寻一个不用冰也能安坐屋里的时辰,怕也只有清晨这么会儿还算是凉爽的时候了。
不过,夏季也有夏季的好处,百花盛开,鸟蝶纷飞,翠竹碧绿,玫瑰嫣红,一院子花儿草儿的竞相盛放,看起来那真是格外的有精神。
府里上上下下的妈妈,丫鬟,都喜欢把一天的事情赶在这会儿做个大半,这样至少也能少出些汗水不是?
可心阁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各司其职,大家都是面含微笑,显见心情都挺不错的。
但就在这样一团和气的时候,从正屋里传来一声惊呼,“什么?!”当即就弄得好些人侧目,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不过,这惊呼只得这么一声,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别的反应,就见正屋的门帘一闪,青螺走出来,笑着挥手,“没事儿,是锦珠看差了眼,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别都站着了。”
一句话,就把院子里好奇的人,打发完了。
办完差事的青螺却是不见进屋,往前走了几步,歪坐在屋檐底下的美人靠里,半趴着去瞧廊下的几从玫瑰花。
蓝佳音的卧室里,如今除了她自己个儿,就只剩锦珠锦纹和锦络这三个大丫鬟了。
“小姐,您刚才所言不是开玩笑吧?”锦珠是最先沉不住气发问的一个。
她明媚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问完话,又觉得不对,突地用手捂着嘴,一溜小跑的就要到门口去查看。
锦络早在她喊那一嗓子的时候,就出去使了青螺,让她出去安抚被惊扰的下人,顺带在门口看着人,暂时别放人进屋。
因此,锦珠这一出去,也只看到昨晚守夜的小丫头,还窝在厅里睡的香甜,她这才转身进屋,顺手就关上门,又赶紧的跑回来,继续追问道:“我的小姐,我的好主子,您竟然要偷偷的跟着世子爷去边关,还不一起走?”
“您怎么都不想想,咱们主仆四个可全是女子,行走在外,多危险?!”
“最主要,您这是要偷跑啊!”锦珠觉得这些话打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都是无比的惊心动魄,怎么自己啊小姐就这样的胆大,还敢将其付诸于行动呢?
这可怜的丫头被吓得不轻,忍不住的大喘气,“夫人和老爷要是发现了,那还不得把我们三个全都当众打死?!”
她一个人,就把锦络和锦纹的心里话全都给说出来了,这俩是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锦珠,眼神紧张的在她们主仆俩身上打转。
蓝佳音刚刚起来不久,身上还穿着月白细棉布中意呢,闻言不禁笑的眼弯弯,这些事情,她可都深思熟虑好些天了,几乎行走在外的每一步,她都推敲过两三遍,确认不会有什么大危险,这才敢真正的行动。
所以对于说服眼前这三人,蓝佳音还是把握十足的,但见她摆了摆手,对三个心腹大丫鬟言道,“你们三个只需要有一个人跟我去即可,到时候我肯定还要把喜月和喜雯带上一起的,至于男子么......”
她眼神极为灵动的往窗户外头一睨,轻笑着说,“我会让沐九和沐九陪我一起去,他们俩本就身手了得,还熟悉去路,你们小姐我也不是个手不缚鸡之力的,再加上喜月和喜雯这俩崇北候府调教出来的人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锦络唇角蠕动,终是大着胆子提醒自家小姐,“可是喜月和喜雯不是还在跟着大刘妈妈学规矩吗?”
“您可要怎么顺理成章的把她们带走啊?”
“这俩丫头学规矩是没错,但是我只要出门,讨要她们俩随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刘妈妈就算再严谨,也会放行的。”蓝佳音的语速不疾不徐,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喜月和喜雯这俩丫鬟今年才十一岁,是崇北候府四五岁就买来的孤女,两人打小习武,原本也到了该学规矩的时候,没想到蓝佳音订婚会如此迅速,柳老夫人也只能是先把人给送过来,让女儿给俩丫头教规矩了。
这不,来了都大半年了,还整日被大刘妈妈带在身边呢,这倒不是两孩子笨学不会规矩,而是蓝大夫人怜惜她们俩是年幼的孤女,自从被买进侯府就辛苦练武,就从来不曾松懈过,着实怪可怜的,便让她们先松散些日子,等再长一岁去女儿身边当差也无妨。
不过蓝佳音若是出门,大刘妈妈就会让喜月两人跟着一起去,也算是让主仆间能互相熟悉下,早前已经有过两三回先例,再来一次,估计也不会出啥岔子的。
锦珠见她真是把什么都想到了,情知这位是下定决心要去找自家姑爷了,眼神往两边一扫,赶紧就抢先说道,“那就让婢子跟着您一起去。”
她想着自己和小姐一起长大,三个大丫鬟里小姐也是最看重她的,这人选可以说是非她莫属啊。
谁料,蓝佳音却是摇了摇头,“你这次不能去,我会男扮女装一路骑马尾随大军,你骑术不精,还是乖乖在家,帮我安抚好嬷嬷才是。”
锦络原本活络的心思,闻言就是一凉,本能的就瞧向着锦纹,这位出身崇北候府,会骑马,还会治伤,想必是这次出行的最佳人选了。
她猜的还真对,蓝佳音的确是属意锦纹,她这次虽然打定主意要去边关,但她也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此行的目的地被她定在了古田城,这里到旭虎关也就两天的路程,想见沐凌炫很方便。
而且蓝佳音自己还有个小心思,她不是打算着将来要和沐凌炫一同在古田城住吗?
古田城倒是有将军府来着,可是被沐逸山住过的地方,她打从心里觉得不自在,那是一点都不想住的。
所以就想着,不如趁这次大好机会,自己在古田城里转一转,要是有合适的院子,就整个儿买下来,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自己找一块地方买下来,请人盖个新院子出来也一样。
蓝佳音已经盘算的很清楚,沐凌炫镇守边关的时间,最长得十年,最少也得五六年,这是宣平侯府的规矩,目的正是为了锻炼未来的侯府主人,使之不但能征善战,还能吃苦耐劳。
对于要住这么久的地方,蓝佳音可不想随便对待。
只不过,现在的一切,还都是是她自己的想法,今天一大早她和三个心腹丫鬟通气,乃是为了让她们帮着准备行装,顺带掩人耳目,在她离家的前三天里,好能帮着她拖延被逮回来的时间。
喜月和喜雯本就是蓝佳音的人,自然会听命于自己的主子,接下来,就是沐七和沐九这俩人了,这两位沐凌炫是已经给了她用的,所以,蓝佳音决定先不跟他们说出计划,只等走的时候招呼一声,让他们跟着也就是了。
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想必他们已经出平京城很远了,想想看,她这个宣平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都要出门远行了,这俩人还能不跟着一路保护吗?
另外,还有于成这小子也得带上,这小子在外头跑惯了,待人接物自有他的一套本是,一路上还能帮着跑跑腿呢,也算是暂时充当管事的这个角色啦。
在心里默默的扳着指头一算,一共七个人,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其中会武的就四个,她自己也不是废物,战斗力还不弱,挺好的。
锦珠三人的心里在忐忑不安,可到底对蓝佳音还是忠心的,心里煎熬成那样了,依旧没一个人做出出卖主子的事情来。
就这么一人开心,三人发愁的,眼看着就到了大军开拔的时候了,去年沐凌炫去边关,蓝佳音的难受劲儿大家都看在眼里,于是,今年大军开拔的时候,梁文玉便主动的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儿去送行。
蓝佳音心里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对着沐凌炫巧笑嫣然,拿着绢帕频频挥手,看着情绪十分的好,沐凌炫心里不舍那是极其的不舍,但是看着自己的小丫头精神气十足,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这位还特别煽情的给她亲娘磕了三个头,将自己的小媳妇儿郑重其事的托付给了亲娘,再三嘱咐,“酷夏就要来了,您老人家一定要带着音音去山庄避暑,权当是散心解闷也好。”
梁文玉见儿子拐弯抹角的都是为了蓝佳音着想,心里多少有点小小的吃醋,不过,看着亲儿子高兴,笑容比以前多了不知道多少,她这点酸意很快也就过去了。
当娘的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梁文玉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啊,你只管放心去,家里万事都有娘呢,箐箐我也会照看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们爷俩出门在外,自己的安全,一定要小心在意才好。”
“不要忘记,我和箐箐在家等你们父子俩回来呢。”
梁文玉和蓝佳音这对准婆媳,是所有送行家属里回去的最晚的,她们俩一直到看不到大军的影子,这才携手登上马车,回返家中。
马车上,梁文玉害怕蓝佳音心里难受,还刻意说着玩笑话,问喜月两人的来历,以期能多分散点蓝佳音的注意力。
直到蓝佳音回府衙的时候,她都觉着这孩子今年表现的很好,比起去年来,简直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心里还觉得很是欣慰。
谁承想,到了大军出发后第五天的一大早,蓝大夫人就亲自到宣平侯府拜访了。
这位面上的神色很是不好,梁文玉一眼就看出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蓝沐两家已经都是亲家,绝对算是自己人了,她也不避讳,当即就遣了下人出去,拉着蓝大夫人就问,“妹妹,家里可是出了事?”
“没关系,你只管都跟姐姐说,姐姐肯定会给你做主的。”
她满心以为,是蓝大夫人夫妻俩发生什么口角了,蓝大夫人的家人也不在这里,她这个做姐姐的帮着妹妹出头,也很是应该。
蓝大夫人闻言眼眶一红,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姐姐,箐箐这孩子不见了,说是去追阿炫了,可她身边只带了六个人,这可怎么够啊?”
“这傻孩子万一在路上出个什么事,我还怎么活?”
梁文玉登时就傻眼了,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难怪这孩子的心情如此的好呢,感情人家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铉儿去了啊!”
一想从平京到边关,这一路可得走好些天呢,一个女孩家连护卫都不带,安全哪里有保证啊?
这可是她的儿媳妇儿,儿子的心尖尖,真要是出事了,那天都要塌了,梁文玉一念及此,顿时就急的不行,站起来就要喊人去找。
却被蓝大夫人一把拉住,“姐姐,我家老爷说了,就算找人咱们也得暗地里找,箐箐私自出城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哦,哦!”梁文玉也是急糊涂了,搓着手说,“对,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孩子的去向。”
“省的有心人暗地里出幺蛾子!”
心里却是乱麻般的没个头绪,突然,她心里蹦出来个念头,“要是我当年也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跟着侯爷去了边关,而不是老老实实的守着沐家的规矩,呆在平京管家理事,那是不是,后来也就没白氏,古氏这俩人什么事儿了?”
这样一想,梁文玉顿时就觉得自家这个未来儿媳妇比她有出息,有勇气的多,原本还在怪这孩子莽撞没分寸,这会心里却是有点理解,隐隐的还有些羡慕的意思。
蓝大夫人见她呆怔怔的,满以为这位是被吓得傻了,心中又羞又惭,哽咽道:“这孩子本是个最听话的了,怎么这次却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我这个做娘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