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器坐在办公室里，更多的时间是找人谈话。先选一个方向，然后通过近距离的沟通来进一步地了解公司内部的详细情况。


    跟张一明通完话，这天上午，他分别跟校内网总裁张绪豪、人力资源总监顾心远，以及搜索业务的副总裁郑晓丽有过交流。


    尤其是郑晓丽，眼睛红通通的，好似哭过。


    周不器也破例，离开的时候直接送她出了办公室，送去了电梯。


    这个郑晓丽是负责移动端产品的，4月份的时候怀孕了，可她一直没有休息，没想到上个月在办公室里摔了一跤，送到医院后已经流产了。


    这件事，太让人唏嘘。


    也让人感受到了职场女性的不容易。


    不过，这位郑姐姐不妥协，休息了半个月，就回到公司上班了。周不器跟她谈话，并没有谈业务，主要是安慰，同时问问她，公司在福利方面对职场女性应该有怎样更特殊的关照。


    郑晓丽哭不是受到了打击或者委屈，她没那么脆弱，而是因为大老板这样关照的态度而感动。


    不过，对于职场福利方面，她完全是另一个思路。


    郑晓丽坚定地摇头，“我认为不应该增加对女性的福利了，相反，应该进一步地减少对女性的优待，要尽量地做到男女平等。”


    “为什么？”周不器也不敢冒然的随便调整公司制度，不是因为紫微星出不起那点福利开销，是担心牵一发动全身，“这次去美国，我去了好几趟谷歌，也了解了他们的一项福利政策。谷歌的女性员工，每个月可以有2-3天的经期假。”


    郑晓丽当即拒绝，“千万别！”


    周不器对她如此坚决的态度有些惊讶，笑着说：“我知道你是高管，是女强人，但我认为……可以多为女性争取一些福利待遇。我知道女性在职场中有多难，公司也愿意多支持、多鼓励。”


    郑晓丽轻轻一叹，“老板，正因为我站在女性的角度，才认为公司在政策福利上，应该更倾向于男女平等。”


    “你是女强人，甚至可以稳压大部分的男……”


    “不，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


    “我……”郑晓丽又叹了口气，“老板，这种事情我是亲身经历的，这真不是性别歧视，也不是公司的福利不好。我就是女人，可我在用人的时候，也有好几次跟hr那边有特别的交代，说这个岗位比较特殊，只招男员工。”


    周不器点了点头，“任务量太大，要不断加班吧？”


    郑晓丽道：“的确是工作的原因。当然，我不排除有很多优秀的女员工，她们斗志强，精神意志力强，一点都不比男性员工差。可是，相比于男员工，概率终究是低了一些。”


    周不器“嗯”了一声。


    这就像是大公司的招聘，要从985、211的高校里选材一样。


    不是普通大学的大学生水平不行。


    社会上其实有很多普通大学毕业，甚至没读过大学的优秀人才。


    可这是个概率问题。


    从985、211的高校里选才，招到优秀人才的概率更高，公司的试错成本更低，可以更省钱、更省效率。


    郑晓丽喟然道：“我知道，老板您有大格局，公司愿意为了支持职场女性提供更多的试错成本，给出更高的职场福利。可是，放在个人、放在每一个小组单元里，没人希望去承担这样的试错成本。您有这样的大格局，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扪心自我，我就做不到。”


    因为之前周不器跟她谈论了怀孕、流产的事，表达出了浓浓的关切，这让郑晓丽很感动，同时也拉近了她和老板的距离，感受到了大老板的平易近人。


    所以接下来的沟通里，就更能开诚布公了。


    郑晓丽说起了自己的职场经历，“我是今年2月份从产品总监晋升到了产品副总裁。当时，跟我同时竞争这个职位的有其他4个同事，都很优秀，都是男性。我不得不承认，我占了性别优势。”


    周不器立即宽慰她，笑着说道：“这你多心了，公司不会因为你是女性就专门提拔你，一定是因为你足够优秀。”


    郑晓丽笑了笑，“如果是同等优秀，我还是有一定的优先提拔的优势。”


    “嗯。”


    周不器不置可否。


    这是真的。


    对it公司来说，女性高管比较少。国内的公司还好，像韩国、日本的那些大公司，高管里能看见一两个女性，那就是很卓越的公司了。


    这样的气氛其实不好。


    越是天才，越是优秀的员工，就越是有着更高的精神层次。要是公司里的高管里女性太少，就会显得公司的精神层次太低，只顾着赚钱而缺少人文关爱和社会责任，就会让很多员工……包括男性员工在内，对公司感到失望。


    所以国内的it公司在招聘、提拔、晋升的时候，女性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优先权。一男一女两个员工，如果双方的能力差不多、综合指标差不多，往往要优先选择女性员工。


    可即便是这样，也远远不够。


    中高层里基本都是男性，女性的比例能达到25%就算不错了。


    郑晓丽语气比较轻，多少有些自嘲的意思，“当时，我能获得晋升……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的确是合理的，因为我拿出的业绩和各项指标，以及在团结同事，上下级的沟通上都比其他几位同事更好。”


    周不器笑道：“当然，是你足够的优秀！”


    郑晓丽道：“也是性别优势，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敢更大胆地使用男员工。其他4个同事都是男性，他们不好过分的重视男员工，总要在正常的工作之外照顾到女性员工，并不是因为工作本身而选人、安排任务，他们夹杂了性别的因素。”


    周不器沉默。


    这个话题可不好接，太政治不正确了。


    这种话，郑晓丽可以说，她是女人，周不器可不能乱说。就像黑人可以拿黑鬼开玩笑，别人一说就是歧视。


    不过，像郑晓丽这么优秀的女性，早就过了简单的肤浅的性别区分、低级歧视的层次了。优秀的人不仅能够接受别人的嘲笑，甚至更多去主动地自嘲。


    郑晓丽道：“我是女人，所以跟上下级沟通的时候，大家会更尊重我，即便面对一些工作态度比较粗暴的男同事，他们也会给我面子。这让我在晋级评估的时候，获得了‘团结同事’这一项的满分。同时，我可以更大胆地使用男手下，只看工作能力，不论其他。”


    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一开始工作的时候，我手底下也有很多女员工，我也想过要利用自己当领导的权力去帮助她们。可是，帮助她们了，我的业务评分就低了，好像是我的业务能力不行似的。用男员工，我可以把他们当牛做马地使用，想骂就骂，肆无忌惮。甚至可以安排一些很重压力的任务，可以用纯粹的工作角度来对待他们。”


    周不器沉默不语。


    对此也多少有些无能为力。


    别说郑晓丽了，这种事放在他身上，他也没法处理。


    就比如这个郑晓丽，她流产了，周不器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了，好一通地安慰，给她鼓励、给她精神上的慰藉。


    同样是上个月，贺阳的妻子车祸了，肋骨折了好几根，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他每天都要往医院跑。


    可是这种事在公司里几乎没人提，一个大老爷们，辛苦一些、受罪一些也是应该的。周不器也只是简单地问候了一句，就再没说其他了。


    跟郑晓丽的待遇完全不同。


    郑晓丽话题打开了，也就很坦然了，平静地说：“后来，我有经验了，在选人时大量使用男员工，能不用女员工就不用。然后，我的业绩就上来了，越来越好，遥遥领先同级别的同事，就不断地晋升。其实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性别优势。别的男管理者，他们不敢不用女性员工，我敢。我用了，也没人会说我性别歧视。其实我真的没有歧视女性，我就是女人，我歧视什么？真的是因为女员工的麻烦事太多，恋爱了、分手了，父母生病了、来例假身体不舒服了，跟同事吵架了、房租到期了……有太多跟工作无关的感性的事会影响整个团队。”


    周不器道：“男女平等不应该是用同样的标准看待男性和女性，而是应该用一系列的福利政策，让男性和女性达到同样的一个标准。”


    郑晓丽轻叹道：“老板，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经期假的福利真不能有。这只会让职场女性雪上加霜。一个团队里10个人，女性员工如果增加了经期假，就意味着这个团队每个月有好几天是缺人的。女性员工越多，团队战斗力的缺少就会被加倍地放大。大家就更不愿意使用女性员工了，女性的就业机会就更少了。除非能像欧美国家那样，由国家层面来给予额外的补助。”